《嚣张王妃 卷四》 第一章 【正文开始】 她还记得,当那只凤凰第一次幻出人形时,紫袂眼中灿烂的辰光,久久不曾褪去。他亲口给她赐名「流绮」,宛如天边流云般绮丽! 那一阵子,紫袂特别宠爱这只凤凰,去到哪里都带着。 那时候,她还是小十三,刚向紫袂做了第十二次表白,紫袂躲她跟躲瘟疫似的,每次她要见紫袂,都是这只凤凰,耀武扬威地拦在她面前,道:「主人位列仙班,身份尊贵,如何能与妖类为伍?」 她要硬闯,没想到这只凤凰仗着紫袂的宠爱,竟然对她动了杀机!趁她渡劫最虚弱的时候,将她伤得体无完肤…… 她心有不甘,跑到紫袂面前告状,紫袂却只是淡然一笑,道:「流绮爱玩,你便忍让几分。」 林陌染想,她就是从那一刻起,失去了坚持痴恋紫袂的信心。 在此之后,流绮不断找她麻烦,一次比一次伤她更重。 也不知是为了赌气,还是知道根本于事无补,她却再也没有找过紫袂告状,只是伺机潜伏着,随时准备报仇。 终于有一次,趁紫袂出远门时,她招来九渊业火,偷偷将这只凤凰杀了! 妖界的业火何其凶猛,她一介小白猫妖如何懂得控制?结果一不小心……好好的一只永生凤凰,就这么被她弄得灰飞烟灭,永世不得轮回。 可想而知,当年紫袂是如何愤怒!直接将她赶出了百草谷……没想到她这一走,就是百余年。 如今回想起来,只觉得十分诡异! 难不成,当年流绮并没有死透,而是化成了魅?化成了柳琦? 难怪覃婆一直说是柳琦欠她的。看来这笔账,确实是笔成年的旧账,连本带利,都不知道翻了几番了。 林陌染收回思绪,将目光缓缓投向了半空中,面色冷凝的紫袂。 这件事他还记得吗?柳琦还活着,这件事他又知道吗? 感应到她的目光,紫袂也缓缓地回头。 四目相对,他一双深邃眸子中蕴含的沉痛懊悔,刺得林陌染双眼就是狠狠一痛。 「给它取个名字吧。」他居高临下,两袖清风,袍裾飞舞,神色却是那般凝重,若有所指地续了一句,「记得……要好好待它。」 名字吗?她早就想好了。只是紫袂此时开口问她,不过是想要从她这里,听她做出选择。 是他,还是燕乐晟? 片刻,她缓缓轻笑,并不犹豫,「炽盛。」 林陌染深深望着紫袂的眼眸,坚定开口,「它唤炽盛。」 炽盛。光明炽盛,是为晟。 这便是她的选择! 一瞬间,紫袂望向林陌染的眸中,那凝重的沉痛,顿时碎成了森冷的冰水,缓缓蔓延。 「别忘了你答应的事!」再开口时,紫袂连声音都是沉痛的,他不加掩饰那眸中的灼热和恨意,冷冷道:「三年!」 说罢,他闭上眼,反手挥剑,化作一道冷厉的白光,挟风而去。 「三天?!」这时凤凌殊侧过脸来,「你答应他什么了?该不会是打烂了他什么东西,被罚在这里当丫鬟三年吧?你看他这里破破烂烂的什么都没有,虽然说环境挺好……」 他喋喋不休,林陌染权当耳边风。可是扭头看到林奕也面露担忧地看向她。她就不能不解释一下了,「我们奔波到此就是为了这件事,不能半途而废。不过答应他三年而已,很快就过去了。」 林奕微微点了点头。 凤凌殊看着两人打哑谜,自己乱猜测道:「你们来百草谷就是为了找他?找他替你们办一件事?他竟然要你答应他,留在这里陪着他三年,才肯帮忙?」凤凌殊越发气愤,「太卑鄙了!」 林陌染幽幽看他一眼,「大侠,你知道得太多了。」 凤凌殊撅嘴,「那又怎样?!这说明我聪明,洞察世事!」言辞间,尽是一股子小孩子任性的脾性。 林陌染笑笑。「你打不过他,还是别招惹他。人活得久了,难免脾气也古怪些。」 凤凌殊果然一愕,小声嘀咕了一句。「还以为仙人都是慈眉善目的呢,看来也是有例外啊……」 说话间,炽盛展翅飞跃天际,竟是一次就试飞成功! 林陌染面露喜色,「不愧是我养大的凤凰!」 凤凌殊也好奇地凑过来,比划道:「才巴掌那么点,就能飞那么高!它还会长大吗?」 「当然!」林陌染自豪道:「炽盛只需要一个月的时间,就能长大为成年凤凰,届时不仅可以飞得更高,还能载人带物!」 凤凌殊顿时面露艳羡,「还能载人啊……我也想试一试飞上天空的感觉。」半晌。又纳闷道:「美女姐姐,看起来你就比我年长几岁,怎么见识那么丰富?」 林陌染一时语滞。总不能直接告诉他,她已经活了八世吧?干脆就不理他得了。 相处这几日,凤凌殊也学会了和她的相处方式,她不回答时。他也知道不该多问。倒是一旁的林奕,始终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凝望着林陌染。 一日无事后,天色也渐晚。 一行人用完晚膳,各自回屋歇息。除了紫袂外出,许妈妈在屋内养伤外,这百草谷里就只剩他们三人,和一只刚化成人形,被紫袂留在谷里做饭干杂务的小凤凰。 小凤凰由于年幼,第一次羽化成人,还不会说话,也听不懂太多语言,因此和他们也没什么交流,倒是紫袂交待过她的名字,唤夜澄。 百草谷不比外面,地处低洼山谷。夜里雾气浓郁,连带着气候也冷了许多。 林陌染本不想出门,奈何觉得还是有必要再跟林奕解释一下,瞧他白天看她的眼神都不对了。 不料才走了几步,瞧见凤凌殊的屋里竟然早早就熄了灯! 这个点,还不到他平常休息的时间,怎么就熄灯了呢?刚开始林陌染还以为他不舒服,想敲门进去探望一下,走了几步,发现屋里太安静,还道是他睡着或是外出了,正要离开。 就在这时,屋里响起一道陌生的粗犷男声,听起来,是刻意压低了音量。 「凌殊,你今晚必须跟我回去!摄政王交代了,扶胥战事渐近,你身为都尉,哪有不在城中指挥作战的道理!」 林陌染皱眉,南燕的人,竟然摸到百草谷里来了?外头的八卦阵,他竟然能神不知鬼不觉破掉,端的是高手! 屋里,凤凌殊不知在想什么,始终沉默。 那人又催促了几句。 忽然凤凌殊猛地动作,带倒了屋内的烛台还是什么,金属碰撞声哐当作响,接着就是他愤怒的一声低吼,「你要是眼中还有我这个都尉!就听我的,不准使阴招蒙骗战王!男子汉大丈夫,打仗光明磊落,我不屑于用那种手段去获取胜利!」 那人显然被凤凌殊方才一下子重击打得不清不楚,此刻说话也是十分暴躁,「我和摄政王都是为你好!光明磊落,呸!也不想想就凭你,不使阴招,能打赢战王吗?!」 凤凌殊气急败坏,「反正我就是不允!打不赢,我就战死在战王的剑下!哼!旁的不说,单说扶胥的兵符在我手上,只要我不答应,就没人能动扶胥的一兵一卒!」 「你!」那人极为恼怒地哼了一声,猛然夺门而出! 幸亏林陌染反应快,几步轻轻跃到一旁的厢房里。 第二章 那人沉浸在愤怒的情绪中,大步离去,倒也没注意到她。 过了片刻,林陌染才轻手轻脚摸出来,就看见凤凌殊神色激愤地站在院子里,即便黑暗的夜色中,那眸子里深刻的锐芒依旧闪耀夺目。 看见林陌染走出来,他绷紧的神色才缓缓一松,小声问了一句,「你在那……多久了?」 林陌染拍拍身上的灰,「不早不晚,刚好听完你们说要使阴招对付战王。」她淡淡一笑,「说说,你那摄政王老爹,想怎么对付他?」 凤凌殊转身推开房门,脸上难得露出一副和平时大相径庭的严肃来,「先进屋再说吧。」 进了屋,他将打翻的烛台等摆正,点燃,疲惫地坐下。 林陌染看着屋里的一片狼藉,顿觉心惊动魄,原来方才那一阵哐当声,竟不是一招,而是两人已经不知道对招了多少次,才能将这屋里打成这样混乱的一片!看来不仅来者的武功高深,凤凌殊的武功也着实不在话下! 「染姐姐。」凤凌殊第一次正儿八经地喊她染姐姐,却是用这样沉重的语气,「方才那人,是我父亲,也就是南燕摄政王的近身副将。他来告诉我,父亲想到了方法替我打败战王……呵!他这么一开口,我就知道父亲想到了什么方法!他那个人,从来都喜欢从背后偷袭人家。比如策反北燕的赵丞相,比如将凤大将军的儿子送到北燕做人质,暗中替他收集情报。」 「所以呢?」林陌染也在他身边坐下,「你爹的阴谋是什么?」 凤凌殊叹一声,「他让我先假装抵抗一轮,然后投降,他再安排一些死囚和妇女老幼,假装去领取粮食,怀里却藏着火药,等接近粮车后,伺机将其烧毁……」 林陌染倒吸一口凉气。 这计谋本是小儿科,不过是借了燕乐晟每次进城必会派送粮草这一点来做文章,若放在平常,燕乐晟肯定会觉察到!但这次,凤疏烈的计谋之阴险就在于,他竟然找妇女老幼去偷袭! 任燕乐晟如何提高警惕,也绝不会怀疑到手无寸铁,根本无缚鸡之力的妇女老幼身上! 凤凌殊见她神色严峻,当即郑重道:「你放心!兵符在我身上,没有兵符,即便我父亲亲自去,我的副将也不会听令的!而我就更不会让他们用这么卑劣的手段去陷害战王!我说了,我仰慕他,一定要和他光明磊落地干一架!」 可是林陌染却苦笑摇头,「区区一个兵符而已。」 凤凌殊侧过头,疑惑地抬高了音调,「染姐姐,什么?」斤场私划。 林陌染正色道:「你忘了吗?今日白天,紫袂才跟我们说过,这百草谷外枫树林里遍布八卦阵,一般人进不来。可是摄政王的副将,今日如此轻而易举地就闯入了谷内,他武功之精深,绝不是你我表面所见这般平庸。这样的高人,想拿你藏匿在身上的一个兵符,谈何容易!」 凤凌殊神色一凛,「这……那我们该怎么办?」 林陌染想了片刻,忽而站起来,一口气吹熄了灯烛,道:「你若是信得过我,就带上兵符,随我来。」 她将凤凌殊偷偷引到了炽盛的凤凰窝,「我告诉你怎么召唤炽盛。万一真的有人来偷兵符,你将炽盛召唤来,把兵符给它,它自会将兵符带回给我。」 凤凌殊满脸不相信,「它还那么小,万一被伤着怎么办?」 林陌染眨眨眼,狡黠一笑,「相信我,它比你聪明多了!」 原以为那些人只冲着兵符来,没想到,他们还将林陌染一行人的身份也摸得一清二楚。 第二天晚上,一群人黑衣人就悄无声息地摸进了百草谷,为首的正是昨晚那个声音粗犷的汉子。 「摄政王说了,将凤少爷带回去,同时活捉林陌染!其他人,格杀勿论!」 彼时,几人还在睡梦中。林奕守了上半夜,正准备回屋休息,换凤凌殊出来守下半夜。 这时,一枝冷箭就「嗖」的一下从远处的黑暗中射了过来! 冷箭头上夹着一管迷烟! 林奕猛地屏住了呼吸,一伸手将迷烟掐掉,扭头就往林陌染的房间奔去,「有人夜袭!注意迷烟!!」 中间那个屋子里,林陌染睡得迷迷糊糊,突然听到林奕的喊声,一下子坐起来,这时候才发现,屋内早已经不声不响站了一个人。 黑乎乎的面容,一身黑衣,不辨五官,不知是谁,只余黑暗中一双深邃的眸子,冷冷地注视着她。 林陌染猛地一个激灵,站起来就要往屋外跑,被那人一把抓住了后衣领,整个人提了起来。 冰冷的声音自头顶幽幽想起,带着一丝兴味,「战王的女人?哼!也不过如此!」 说话间,就这么提着她大步走出房间。 而另一间房内,凤凌殊全无防备,瞬间就给人用迷烟迷倒。 一场夜袭悄无声息,速战速决。如此看来,来人各个身手不凡! 林陌染体质特殊,倒不惧迷烟,悄悄四下里张望了一轮,不见林奕和许妈妈,知道他们是寻了暗处躲着,伺机而动,微微松了一口气。林奕和许妈妈必然会想办法救她! 几个黑衣人完成了任务,就要离开。 不料这时,头顶的夜空中,突然呼啸一声,飞过一群巨大的鸟群! 把黑暗中那些人都吓得愣了一愣。 「那是什么?」有人低呼一声。 抓着林陌染的这人冷哼道:「不过是一群凤凰!」他一挥手,沉声下令,「放箭!」 黑暗中,无数只利箭宛如流星般迅速刺向了半空中的凤凰。 然而凤凰何其聪明,展翅间就飞离了射程!陆地上的黑衣人根本拿它们没办法! 这时不知又有谁喊了一声,「大将军!兵符不在二将军身上!」 那人闻言果然一恼,恨恨道:「还不赶紧去找!」 林陌染飞快抬头,看见小小的炽盛也在凤凰群里努力飞着,会心一笑。看来凤凌殊也并非全无防备的,他还来得及将兵符偷偷交给炽盛。 想当然,几人的搜寻无疾而终。 那被唤为大将军的人,若有所思看了远飞的凤凰一眼,闷哼一声,「撤!先把人带回去!」 那人胳膊夹着林陌染,跑出百草谷后,只见枫树林外停了十余匹马,几人迅速上马离去。 这一路奔波,快马加鞭。把林陌染颠得全身都疼。偏生身后那人一双粗壮的胳膊牢牢夹着她的腰身,让她根本动弹不得。 快天明时,快马奔出丘陵地带,远远可以看见一座城。城中人人戒备,想来战事将近,应该就是凤凌殊所镇守的扶胥。 然而一行人又前行了不过数里后,还未到城门前,前方的树林里,忽然缓缓走出一人一骑。 马背上,那人面容清绝俊逸,一身白色锦袍端庄优雅,风轻云淡地摇着手中锦扇,一开口。温润的声音中却夹着几分冷厉,「摄政王有令,那个女的,如今归我处置。」 咋听这熟悉的声音。林陌染猛地一抬头,对上了那张清逸绝尘的容颜,一声轻唤差点自嘴边溢出! 出了百草谷,往南行不多久,就可见一片绵延的军营,驻扎在某个丘陵的隐蔽处。此刻正是夜晚,军营中篝火通明,三五成片,隐隐然有八卦之象。 第三章 飞在半空中的紫袂稳住身形,缓缓落下,眼中浮现一片欣然之色。不稍说。这军营中精通八卦布阵之人,不是旁的,而是他这辈子收下的唯一一个徒弟,林肃。 师尊驾临,林肃早有感应,早早侯在军营外三里处。牵着马绳,给紫袂拱手行礼,面上带笑,「原只让妹妹抱着一线希望,前去求助于你,没想到师尊你竟然会亲自来一趟!」 紫袂微微折了眉,并未接话。他自然不会告诉林肃,他妹妹和他早已相熟,甚至,在他心中占有与众不同的地位。 他微一颔首,淡淡道:「那人现在何处?」 林肃恭敬礼让,「就在那军帐中,师尊请随我来。」 一路上,经过无数小型军帐,看似杂乱。其实暗藏布阵玄机,而来来往往的士兵看似神色放松,其实各个全身戒备。 这些士兵咋见一位仙气飘逸的外人到来,并未露出太多惊讶神色,反而十分镇定,显然是统治者训练有素,让这些下属们也懂得了不动声色,凡事镇定的做派。 这里的一切都有条不紊,即便此刻突然有大军杀至偷袭营地,想必也没有几分胜算。 由此可见,这里的这位统领者战王,并不是泛泛之辈。此刻素未谋面,单凭这细微的观察,紫袂也不禁心中暗生出几分赞许来。 待入了军帐大营,便见简单摆设的桌案上,早已温好了一壶酒。 袅袅升起的酒气前,端坐着一个身着明光铠的英武男子。面色沉稳,五官硬朗,气质非凡,即便此刻神色谦虚含笑,也掩盖不住他身上那股浑然而就的王者霸气。 燕乐晟率先步过来迎接,气质爽朗不失谦和,「真人远路而来,鄙人理应洗尘接风,无奈战事将近,只能略备些薄酒,聊表敬意,还请真人万勿嫌弃!」 一番话说下来,礼节客气,既谦虚又热情,紫袂心中满意,面上却仍是冷冷的,好歹微微点了点头,表示无妨。 燕乐晟见他并不入座,反而余光看向左右,立时会意,对林肃道:「林司马,你师尊远道而来,一路辛苦,还请你去伙夫那讨些吃食来,千万不要怠慢了贵客。」 林肃当即点头,带着大帐中其他人,迅速离去。 如此,军帐中就只剩下燕乐晟和紫袂二人。 紫袂神色清冷,望着燕乐晟的一双眸子深邃而饱含凉意。 片刻后,他语气凉薄地开口道:「你该谢她。若不是她亲自来求我,我根本不不会管你的死活。」 燕乐晟神色一愕,转瞬笑道:「她……可还好?」想起不久前,因为不能碰她,他心中沮丧,竟然赌气般地不告而别,这会儿心里只剩下后悔,他当时真应该再好好看看她。 紫袂神色间隐约浮起一丝嘲讽,冷冷道:「很好。」 看样子,他并不想与燕乐晟多费口舌。燕乐晟也知趣地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道:「解魅毒可要准备些什么?真人尽管吩咐,鄙人让属下们尽快准备。」 紫袂眼中凝着寒光,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半晌,漠然道:「我只需你回答一个问题。」 燕乐晟没想到对方竟然什么都不需要。他甚至想过要给钱,给稀世珍宝,甚至更稀罕的东西,人,血?然而他却说,只要他回答一个问题…… 「你……」紫袂语气一顿,神色渐渐又凉了几分,「若我说,要我救活你须得有个条件。你必须答应我,你和她,永世不得再见。你可还愿意让我解这毒?」 燕乐晟原本已经端坐在紫袂身边,准备脱下明光铠让他救治,咋听此言,猛地起身,神色绷紧地看向他。 方才那客气有礼的语气,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戒备。 他拧紧眉,「你到底是什么人?」 紫袂幽幽起身,面无波澜,越发淡漠地注视着他,「你只需回答我这个问题。其余的,恕我无可奉告。」 两人各据一方,僵持相望,眸色都是一阵森寒的冷意。 燕乐晟在这个问题上,绝不会让步,他的面色比之方才僵硬了许多。 「抱歉!」片刻,他冷然注视着紫袂,咬牙冷声道:「绝无可能!」 「如此。请恕在下这便告辞。」紫袂眸色一片沉静,面无表情地敛了身,稳稳迈出大帐。 只见身后那人并未追出来,依旧是那副毫不退让的强硬神色。 面上依旧冷漠的紫袂,心中却渐渐有了些动容。 这人爱她,爱到愿意放弃被救治的机会,都不肯委曲求全答应不再见她。 即将迈出大帐的紫袂,忽然脚步一顿,并未扭头,用漠然的语气追问了一句,「你可知道,身中魅毒,百日后毒发是如何惨状?」 身后传来那人一声冷笑,「那么敢问真人,身为一个仙人,你又可知,凡人陷入情爱时,那痛苦相思的滋味,实在是丝毫都不亚于被魅毒毒发……」 紫袂猛地浑身一震!脸色瞬间煞白! 心中有什么,被狠狠扯痛! 身为仙人……不懂凡人情爱?所以他才错失了和她携手的机会? 她在他身边几百年!那执拗的表白,他甚至听了无数次!他有那么漫长的时间可以去悟透,可是他却都一一错过了…… 如今,她再也不是那个屁颠屁颠跟在他身后,口口声声喊他「紫袂哥哥」的小女孩。她有了心爱的人…… 而他,竟然要在今天,残忍地将她心爱之人推入死亡的境地吗? 紫袂愣神之际,他身后的燕乐晟已经缓缓走了过来,替他撩起帐帘,神色依旧非常坚定,「我身中魅毒,即便命不久矣,即便日后会死状惨烈,但只要我还有一口气,我一定会去见她!我的余生,不论有多长,哪怕只有一日,只要能和她厮守,那便足够。」 这样的话,和她说出口的那些话,何其相像! 与其永生为仙不懂情爱滋味,不如像凡人那样肆意快活,只求一世无愧! 「真人慢走。」燕乐晟冷冷相送,「战事将近,请恕在下无法远送。」 紫袂望着帐外,那些激情洋溢,一脸刚毅无畏的士兵们。 他们因为自己跟对了明主,所以信心十足,他们信仰战王,信仰他能给他们带来胜利,所以不惧死亡。哪怕他们只有这短短的一世,只有这一条命,一旦失去,就再也无法感受这人世的温暖。可是因为有了信仰,对战王有了崇敬之情,他们得以无畏于天地。 这样真实鲜活,比之他们这些无情无欲的仙人,岂非活得更加肆意洒脱? 紫袂缓缓收回了目光,微侧了侧头,目光轻颤,沉声道:「记住,我今日救你,是因为我欠了她的。今日之后,我于她、于你再无任何关联。」 燕乐晟一愣,目光凛然,郑重地点了点头,「好!」 也不知是出于欣赏,还是出于对林陌染的一点愧疚和惋惜,紫袂在替他解毒时,用清冷的语调简单叙述了一遍关于林陌染的身世和魅毒的来源。 当听到柳琦竟是那只下毒的魅时,燕乐晟只是微微皱了皱眉,并没有说话。 紫袂冷笑道:「觉得恶心?自己错爱上了一只魅。」 燕乐晟闻言,只是淡然摇头,「不。现在这个柳琦确然有可能是魅,但我从前认识的那个柳琦……和她不一样。她给我的感觉,有点像小染……」 第四章 咋听此言,紫袂神色一讶。然而很快,他就将这抹复杂的情绪从眼中敛去,转而依旧是那副毫不动容的神色。 解毒完毕,紫袂忽然一挥衣袖,半空中乍现一抹精锐的光芒,将燕乐晟团团围住。斤有他巴。 「这是……?」燕乐晟惊诧扭头,正要退出精光的包围。 紫袂冷哼开口,「想见她的话,就不要动!」 话音刚落,燕乐晟只觉身体猛地飞旋而起,竟然稳稳落在一把剑上!一旁是神色淡漠的紫袂。 他这才知道,紫袂竟然打算御剑将他带去百草谷,跟林陌染相见! 可是当剑落下,两人踏上百草谷的地面时,眼前的一切,却让人不寒而栗! 枫树林处的八卦阵已被尽数破坏,古内木屋处处都是打斗痕迹和迷烟残余的气息,地面脚印无比凌乱! 谷内仅剩的三人皆是面带惊惶之色。 紫袂率先大步跃过去,奔至其中还算清醒的林奕面前,喝道:「发生了什么事?小十三人呢?!」 她没有如往常那样懒洋洋地跑出来迎接他,让他心里瞬间无比空落! 明白过来的燕乐晟,更是惊恐不已,几步飞跃,迅速落到林奕面前,声音带着挥之不去的怒意和担忧,「陌染呢?!」他一把揪住林奕的衣襟,手因为焦躁而不停颤抖。 林奕绷紧了神色,自责地闭上眼,「属下无能!小姐被南燕摄政王派来的人带走了!」 燕乐晟猛地往林外望去,「哪个方向?!」 不料林奕更是懊恼无比地抱住了头,「迷烟太浓……属下不曾看清!」 燕乐晟拧紧了眉,四处踱步查看,不住恨声道:「凤疏烈!你最好不要伤害她,否则,我定领兵踏平你的岭南城!」 这时,半空中忽而响起一阵破空之音,伴随着几声悠扬的鸣叫。 紫袂脸色微变,抬头之际,身形微动。化作一道白芒迅速刺向天空,再回落时,手中举着一只金黄色羽翼灿烂的凤凰。 「炽盛。带我们去找她!」 紫袂一声呼唤,凤凰瞬间展开羽翼,飞至半空,扑闪着翅膀开始为他们引路。紫袂立刻御剑跟了上去。 燕乐晟急忙在马廊处寻了马匹,催马紧随其后。奔出半晌,忽而悟道这「炽盛」二字的含义,僵冷的面容,这才出现片刻的淡笑。 一行人沿着那群人疾奔离去的方向,疯狂追踪。 然而出了丘陵,转上一片郁郁葱葱的树林后,炽盛却显得犹豫了。 「怎么了?」燕乐晟勒紧马头。询问同样一脸思疑的紫袂。 紫袂皱眉摇头,「她在这里停留了许久。此外,还多了一个人的气息。」 又多了一个人!如此境地,可谓来者不善! 燕乐晟揪紧的心更加担忧。一甩马鞭,喝道:「先进扶胥城!他们不可能在野外奔波如此久!」 扶胥城内最大的客栈。 今晚的天字号房被全部包了下来,老板娘显得非常高兴,嘴角的媚笑久久不曾褪去。 「这位小哥爱住多久就住多久!晚上,老娘还能为你找几个姑娘,上门提供特殊服务……」 一身飘逸锦袍的男子只是面色清冷地淡淡一笑,递上银两后,默然转身上了楼。 天字号在第三层。他的房间在最后一间。 他先站在门口,整了整衣袖,似微微吐了一口气,这才小心翼翼地推开门。身子一晃,速度极快地闪了进去。 再然后,房门无声无息地阖上。 天字号房外的走廊,又恢复了方才的平静,仿佛根本没有人出入过般。 屋内,粉幔垂挂的紫檀木榻上。一个面容清秀、额间一点珠玉朱砂的女子正悠然沉睡。 屋内气息的突然变化,让她不满地皱了皱眉,在梦中低咒了一声,而后才不情不愿地缓缓睁开眼。 对上面前那清冷绝色的男子的视线。 她先是微微一诧,然后猛地坐起来,柳眉一横,惊呼道:「辰靳!你将我掳到这里,到底要做什么?!」 辰靳微有动容地撇过头去,不敢注视她的目光,只沉声道:「我不会害你。」 林陌染窸窸窣窣从被窝翻身下榻,「不害我?那就马上放我回去!」 她脚刚站稳,就被辰靳一把拦下。 「不行!」他神色焦灼,「如今外面都是凤疏烈的亲信,你就这么贸贸然走出去,根本没办法脱身!」 「那么所以。你要我就在这里等着?」林陌染噙着柳眉间的薄怒,「辰靳,我从前只道你一心向着北燕,声称自己是被凤疏狂养大什么的,那些都是过去的事,和你再没有关系。可如今看来,你不仅和南燕的摄政王混为一伍,还很得他们的信任……」 她句句带着讽刺,辰靳却并没有像从前那样,用调侃的语气反驳她,反而苦涩一笑,低声肯定了她的话语,「是,他们很信任我。」 「所以……」林陌染一声冷笑,「现在你要拿我去邀功?」 「不!」辰靳猛然站起来,急忙摇头,「我怎么会,伤害你……」说到最后,突然想起自己不久前还欲对她行那等龌龊的事,声音便低了下去。 他静默片刻,敛去起伏的情绪,才沉声续道:「我会找机会救你出去。陌染,对不起……有些事,我不能告诉你。」 他低低哀求的语气,让林陌染心也自软了几分,原本积郁在胸口的怒气,也渐渐消散。 她坐下来,试着心平气和道:「那现在怎么办?林奕他们一定会查出我被你们带到这里。可是这里是扶胥城,他们要想救我,就得首先过了城门守卫那一关,我怕他们会被查出来……」 她斜眼看了看并没有答话,反而一脸思疑神色不知道在想什么的辰靳,皱眉道:「要不你找个时机,将我送出扶胥城,给我一匹马,我自己就能回去。」 她只要唤来炽盛。炽盛一定认得路。有时候,凤凰比人还要聪明。 哪知辰靳还未开口表态,屋外又传来几道沉重的脚步声。 辰靳面色一沉,急着低声道:「快躺榻上!」 林陌染心知情急,也不多分辨,手脚利索地钻进被窝里,将自己的全身都盖好。 不多时,门就被「咿呀」一声推开。 凤疏烈的副将领着几个下属,姿态恭敬地走了进来,开口道:「少主。」 被窝里,林陌染不禁微微一讶。这些人口口声声唤辰靳少主,态度还如此恭敬,难不成真将他看做南燕的太子?辰靳到底是正是邪?到底站在哪一边? 而屋内,辰靳冷然坐着,就着手中一杯茶缓缓啜了一口,神色中哪还有半点方才的思疑和忧郁,只剩一片清冷严峻。 他淡淡应了声,问:「何事?」 副将的目光投向那被垂帘遮住的木榻,犹豫道:「少将军的意思是,让我们尽快将这个女人送回岭南……」 辰靳不耐烦地打断道:「我方才不是跟我哥说了,摄政王的让我来处置这个女人!我爱带她去哪里,就带她去哪里,我哥恐怕管得太宽了吧!难不成摄政王的命令,他也要违抗?」 「这……」副将一时难以开口反驳,犹豫了片刻,又道:「只是少将军方才给属下们下了死命令,若三日内不将此女子带回岭南,就要属下们的命。」 第五章 他原以为,这位异性少主行事再怎么乖张,都会看在自己身为摄政王副将的薄面上,礼让几分,就此让他们将女子带走。 不料面前的男人,一张清冷绝色的面容,只是冷冷地浮起了一抹笑意,平静地调侃道:「是他要你们的命,关我什么事?」 副将的脸色瞬间变得十分难看。 他跨前一步,想用更加强硬的态度,将林陌染强行带走。 然而辰靳身形一转,速度比他更快,一手不见如何用力,已然狠狠击落而下! 只一掌,将他震出几步远! 副将讶然睁大眼睛,「少主你!」 辰靳漠然注视着面前的人,拧紧了眉,不让半分,「我说了!她现在归我,有任何不满,你们自去找摄政王理论!我辰靳没那么多闲工夫招呼你们!这句话,不要让我再重复第二次!现在,马上给我滚!」 他抬手猛地一挥,指向门外,数人立马被一股深厚凛冽的袖风卷出门外。 副将深深凝望了他一眼,再不言他,迅速转身走出门外。 榻上,林陌染将半个头探出来,被辰靳此刻阴冷的表情给震了一下,半晌低声嘀咕了一句,「那个,你还好吧?」 辰靳崩紧了身体,并未回头看她,一掀衣袍坐回桌边,又端起了那杯茶,放置唇边轻啜,闷闷回了一声,「无妨。」 未及,又是一阵急乱沉重的脚步声,迅速朝房门而来。 这一次的来者显然没什么耐心! 「呯」的一声将门大力推开,猛然就是一声低喝,「燕辰靳!你使了什么计谋!让我爹竟然如此放心将这个女子交给你!」 来人正是昨日夜里将林陌染从百草谷带走的粗犷男子,此刻他强健的身板横在门口,和温润悠然的辰靳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副将在他身后低声问了一句,「摄政王果真让少主自行处置这个女人?」 粗犷男子冷哼一声,「真不知道他给我爹灌了什么迷药!亏得我快马加鞭赶回岭南,还未告状,反而被我爹一顿臭骂!」他呸了一声,大步踏进来,神色高傲地扫过房间中的辰靳,和木榻上隐约露出的半张清秀容颜。 眼神瞬间就是一沉,冷冷几步上前,居高临下看着辰靳,眼中怒意横生,「你且说说,待要如何处置这个女人?」 辰靳神色平淡地依旧饮着手里的茶,并不看那男子凶横的目光,淡然道:「自然是如你想象中那般,先玩够了,再将她折磨至死……」 男子显然没料到他如此平淡的态度,竟然也掩藏了如此凶残的欲望,当即就是一愣。 旋即仰头,一阵大笑,「好!我原只道你要包庇她!没想到,二弟啊,你本性其实跟我是一样的!哈哈哈!不过一个女人,你还怕我跟你抢不成!你若是喜欢,跟大哥我说一声,我自会让给你!何需告到父亲那里去!你先玩腻了,再把她交给我也成!」 他口中肆无忌惮,言语越发下流,龌龊的目光隔着被褥,在林陌染身上逡巡了片刻,这才收起贪婪的神色,转而面向辰靳,正色道:「只不过,这可是战王的女人。你玩归玩,别忘了我们拿她还有用处。」斤有沟血。 辰靳淡然点头,笑道:「那是自然。大哥放心,我自会留她一口气在,让她亲眼看着,你是怎么将她心爱的战王,狠狠杀死在战场之上!」 他冷厉的语气,让躲在被窝里的林陌染听了,都不禁感到一丝心寒。 粗犷男子更加不疑有他,大笑着拍了拍他的肩,「且等我提着战王的人头来!战事将近,春宵苦短,你也别耽误,趁着迷烟的效果还在,赶紧霸王硬上弓,把她给上了!」 说罢,若有深意地扫了木榻一眼,领着众人又再次退了出去。 林陌染这才将头探出来,正想开口说话。 不料辰靳阴沉着一张脸,忽然猛地上前一步,一把捂住了她的嘴,同时另一只手,竟然开始撕扯她的衣服! 「你……唔!」她诧异地瞪大了双眼怒视着他。 衣料被扯破的声音,突兀地回响在屋内! 「你疯了!」她惊恐地睁大眼睛,狠命拍打他的背和手臂,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去推搡沉沉压在上方的人。 不料辰靳忽地侧头咬住了她的耳珠,在她耳边,克制而隐忍地哑声道了一句话,「叫!叫出声来!」 幸而辰靳再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只是沉沉压着她,不停地哑声要求她叫。 她是赌气也是撒泼,一声比一声叫得痛楚万状。到最后,声音哑了。眸子也暗了。 辰靳才缓缓松了一口气,躺倒在她身边。 她这才发现,他额上全是汗水,而后背早已被汗浸湿。 显然,他克制着自己的渴望,这种痛楚,不会比她的更少。 「为什么……」她诧异地蹙眉,痛苦摇头。 辰靳无比疲惫,哑声道:「他刚在门外看着。我只能,做给他看,免得他怀疑。」 那个男人,竟然要亲眼看着他强上了她,才肯相信?!方才在屋内说的那么好听。什么「不过一个女人」,实际上他还是在怀疑辰靳! 「你……」林陌染的目光不经意扫过他绷紧的小腹,犹豫道:「需要解决一下吗?」 辰靳一声苦笑,竟然还有力气调侃。「想解决,你帮吗?」 「当然不可能!」林陌染赶紧收拾好衣服,跳下床,躲得远远的,全身戒备看着他。 辰靳顿时哭笑不得,摇摇头叹气道:「过来。我发誓不碰你。」 林陌染斜眼小心翼翼看了一下门,感觉不到外面有生人的气息,这才缓缓踱步过去。可是看了看辰靳那涨红色未褪的一张脸,又犹豫了,挑了旁边的椅子坐下。 想了片刻,一叠声问:「他们走了?离开扶胥了?凤凌殊去了哪里?」 她知道那天凤凌殊是和她一起被抓来的。可是自醒来后却一直没看到他。 辰靳幽幽起身,低声道:「他是凤疏烈的幺子,昨晚抓走他的那人,是他的兄长凤凌赫。此刻他被软禁在扶胥凤宅里,自然是安全的。倒是你,一路上跟这种人在一起。一不知道多长个戒心么?」 「凤凌殊是好人!」林陌染撇撇嘴,心道,人家一个光明磊落的汉子,可不像你,亦正亦邪,教人捉摸不透。 辰靳见她撇嘴不说话,猜到她在腹诽自己的某些做法,亦不生气,只是嘴边凝着淡笑,忽然思疑道:「你把兵符藏哪了?」 林陌染顿时戒备起来,「怎么?你也想抢?」 辰靳苦笑摇头,纠正她道:「我想借,就借一会儿,成吗?」 「在炽盛那里。」林陌染一本正经,「我也要用呢。既然是我先抢到的。那还是让我先用吧。」 她站起来,整理好衣服,两手环臂,好整以暇看着他,「他们既然如此信任你,又唤你少主,想必你权利挺大?」 辰靳一时笑道:「是挺大。所以?」 「所以,现在既然凤疏烈放出话来,说我归你处置。那么,此刻无论你怎么处置我,他们应该都不会阻拦了? 辰靳皱了皱眉,「确实如此。但我不会拿你的生命去冒险。」 林陌染几步凑过去,「不需要冒险。你帮我个忙!去凤凌赫的随从里挑几个壮汉,我要现场表演活春宫!」 第六章 辰靳脸色立刻就变了,想都没想,断然道:「不行!那种事情,你怎么能……!」 「别急啊别急!」林陌染压低声音,「你先听我说……」 两个时辰后,辰靳带了数十个牛高马大的士兵,再次返回客栈客房,当众将瑟瑟发抖的林陌染拖了出去,一直拖到人潮拥挤的菜市口。 此刻,菜市口已经搭起了一个简易的架子,就架在一排篝火中间。 夜幕降临时,篝火被悉数点燃,照亮夜空。跳跃的明媚篝火将扶胥城里的百姓都吸引出来。 辰靳一身白袍,亲自将林陌染抱上高台,手脚缚在一根粗木杆上。 他冷魅的容颜在火光的映照下,男女莫辩。 系着最后一捆绳子时,他忽而低声,在林陌染耳边飞快道了一句,「他们果然在制作大量火药,此刻就堆积在后面这条巷子口的四合院里。一会儿你挣扎时,把木杆用力往左拉。」 罢了,又不放心地看了她一眼,叮嘱道:「千万不要伤了自己,我就在高台后看着。」 扶胥小城的民风延续了南燕人的彪悍开放的民风,对男女之事向来是肆意而为。加上扶胥城战事将近,这些士兵都忙着操练,已经好久没有触碰过女人柔软的身体,生理需要非常强烈。 所以,当此时看见竟然有人要当街上演活春宫,而被绑在高台上的女人,又是一副好相貌,纷纷驻足围观,指手画脚,交头接耳,显得异常兴奋。 未几,那几个被从军营选中带出来的大汉,也赤果着上身步上高台。 刚踏上高台,这些男人就淫笑着上下打量起林陌染来,一脸贪婪神色,狠狠抖了抖身上的肌肉。各个身强体壮,腰部肌肉纵横,孔武有力。 光看一眼他们那恐怖的身材,再对比一下林陌染娇小的身躯,这鲜明的对比,顿时让人更加疯狂燥热。 台下立刻响起一阵欢呼!这活色生香的场面,看得他们个个是血脉喷张,恨不得让那几个男人立刻扑上去,将林陌染身上的衣服撕碎! 有几个好色之徒当即高吼,「快干她!狠狠干她!」 台下,辰靳拧紧了眉,全身绷紧,不动声色将那几个高喊的人的容貌记在心里,默默决定,这几个人活不过当晚! 当然,那几个男人更是不可能活着走下高台! 台上手脚被缚的林陌染显得非常害怕,浑身发抖,嘴里不时发出可怜的呜咽求饶声。 她越显得可怜兮兮,越是刺激得台下的群众兴奋无比! 赤果的男人们开始一个个围上去,大手毫不怜香惜玉地撕扯她的衣服! 林陌染奋力挣扎起来! 这场面太过暴力,不是人人都能接受,好些妇女老幼赶紧搂紧了身边的小孩,匆匆咒骂着离开现场。 可是男子们并没有停下手中的动作,「刺啦」一下将林陌染肩上的一块布给扯了下来! 幸而她出发前做足了准备,里三层外三层套了三四件衣服,此刻,雪白的肩膀并没有因此而曝光。 她又奋力扯动了木杆几下,感觉果然如辰靳所说,木杆看似牢固,其实早就摇摇晃晃,很容易就被她扯松了。 此刻只要一用力,就能将木杆扯倒!斤住吉才。 木杆上放置的火油,和周围的篝火一接触,就会迅速爆发出巨大的火苗,将堆放了火药的那座四合院吞噬成灰烬! 林陌染心中掐算着时机,等那几个男人正准备进行下一步动作,台下所有人都兴奋得晕头晕脑时,一个猛力扯动—— 身后的木杆发出刺耳的尖锐声,突然晃了几下,紧接着就迅速倾斜! 周围的人这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 木杆的底部竟然没有固定,此刻被林陌染挣扎中一扯动,就歪了!朝着左边那一排四合院,沉沉地砸了下来! 林陌染眼疾手快,将根本没有绑紧的绳子一下子统统甩开,猫腰一阵小跑,迅速跑下高台。 辰靳早就在那里候着,接过她,将她打横一下护在怀里,几个纵跃,就飞离了篝火的包围圈。 可怜几个男人还未反应过来,其中一个就被木杆砸成了肉饼,另外几个正要逃跑,却被木杆上的火油浇了一身,篝火被风吹起火苗,刚一接触,就迅速烧了起来! 他们狂叫着滚下高台,像火球一样在人群中挣扎哀嚎! 人们纷纷尖叫着四散逃逸。 可是下一刻,就在木杆即将砸中四合院,引爆院里的大量火药时,一声凤凰的鸣叫刺破了此间的杂乱之音! 是炽盛! 林陌染猛地抬起头,在夜空中寻找炽盛的身影! 怎料到,就在炽盛火红色的翅膀扇动着的正下方,她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正神色焦急而愤怒地看向这边,拧紧的眉显示着他滔天的愤怒! 「不是这样的!」她生怕他误会辰靳,可是来不及解释,她一眼就发现他所在的位置距离四合院实在太近了! 「快走!!」她撕心裂肺一声高喊! 燕乐晟讶然回头—— 然而就在这时,木杆终于「轰隆」一声倒下! 四合院瓦片碎裂四散! 紧接着,伴随着一声巨响,数道火龙腾空而起!猛地将漆黑夜空映照得透亮! 火药爆炸的冲击力,带起滔天的尘海,迅速将四周的人和物尽数吞没! 就这么一瞬间!她捂紧了被震得生疼的脑袋,在辰靳的庇护下,再次抬头去看那个身影时,却已经再也看不到! 天地间,只剩下滚滚尘浪,宛如苍茫的生死界河。 将她和他隔成了两个世界! 「不!」她推开辰靳的手,踉跄地奔过去!在天地尘埃间,四处搜寻燕乐晟的身影。 可是周围只有越来越炙热的火焰,和数不清的各种碎片,被炸飞的肢体,狂舞的尘风…… 她一下子慌了,全身冰凉成一片! 「燕乐晟……」她低低哀哭着,一遍遍呼唤这个名字,「不要吓我,你马上给我出来!燕乐晟!!」 然而回应她的,只有无尽的火焰灼烧的声音。就连身后那些百姓奔走哭嚎的声音,都渐渐远去。 她听见自己的心跳,一下下撞击在胸壁上,撞得她好疼。 想要开口,却发现烟雾已经将她的喉咙给灼得生疼,根本发不出丝毫的声音。 就这样,狼狈地,一点点落下泪来。 她反手去擦,眼睛却越来越模糊。 然而就在此时,有谁发出低低的轻笑声,饱含宠溺情绪的一声轻叹,自她耳边响起,又温柔地抚了过去。 林陌染猛地抬头,对上一双深情如海、温润如玉的眸子。 燕乐晟抿着唇边淡笑,雪亮的铠甲已被烟雾染黑,明明一身狼狈,在她看来,却好比天神降临。 他缓缓张开双臂,将她迎入怀中,声音有着独特的宽慰力量,轻缓而温柔。 「陌染,为夫来接你回家。」 两人皆是一身狼狈,在肆意的火焰下紧紧相拥,却有一种惊心动魄的美。 燕乐晟扶着她的肩,细细打量她眉眼,「你如何。可有受伤?」 林陌染抿唇,喉咙也不知是被烟呛的,还是太过激动,一时说不出话来,只是摇头。 燕乐晟将她左右看了下,知道她并无外伤,只是受到惊吓,拍拍她的额头,「先离开这!」 第七章 她就像个六神无主的可怜小猫,紧张兮兮地牵紧了他的手,让他带着她,穿过火海,回到安全的地方。 辰靳见两人携手回来。眼眸一眯,虽有些不悦,绷紧的神色好歹松懈下来。 他迎上去,「都没事吧?」 燕乐晟将自己的大麾解下。裹着林陌染,摇头,「不碍事,先离开这里。」 他打量着四周,压低声音,「凤疏烈的人也快到了。你如今搞出这么大事故,小心被他责罚。」 辰靳不以为意,「大不了罢黜我这个准太子,或者流放。我不在意。」 他还想说什么,可是望一眼燕乐晟,想起不久前曾郑重答应他。要替他护着林陌染,自己却做出那等事情,一时语塞。 叹口气,终究什么也没说,紧随在两人身后离开。 远离火海后,三人不敢再回客栈。辰靳的人将早就备好的马匹牵来。燕乐晟带着林陌染同骑一匹,趁乱飞奔出城。 城门口,辰靳和两人告别。 「我不能走,以免凤疏烈生疑。」他将炽盛携带来的扶胥兵符还给她,郑重交待,「没了火药,攻取扶胥如囊中取物。万事小心便可。祝你们成功!」 燕乐晟亦郑重点头,旋即什么也没说,带着林陌染没入城外的黑暗中。 奔出数里,已经有北燕的大军暗中赶来接应主帅,为首那人一身精光闪烁的银甲,神色显得颇为担心,一照面就道:「主帅离开军营后没多久,就听闻探子来报,说百草谷方向突然杀出十余黑衣人马。直奔扶胥城。属下想着主帅可能会追踪而去,就赶紧领了人来查看,没想到奔至半路,就看到扶胥城里突然升起火光……」 他左右打量了两人,眼光飞快扫过燕乐晟怀中抱紧的林陌染,松一口气,「没事就好。属下恭迎主帅回营!」 在黑暗的城郊行走,有了大批士兵随从的保护,两人不再独自奔波,这才恢复了些许安全感。 绷紧的神经瞬间松懈下来,就感到说不出的疲惫。加上马匹一路晃悠,林陌染感觉困意阵阵袭来,倏忽间就睡了过去。 等醒来时已经躺在了燕乐晟的帅帐里,外面天色大亮。 她一骨碌爬起来,就见燕乐晟已经脱去铠甲,一身墨蓝锦袍,正坐在案前批阅文件,眉头微微皱着,神情冷峻肃然。 都说男人专注工作时最有魅力,此话当真一点不假。 瞧他两道剃羽眉深深拧着,目光深邃专注,毫无波澜,仿佛一座禁欲的石像。 她轻手轻脚踱过去,忽然一手拍向他的背,正准备吓他一下! 不料就被他反手一扯,整个人兜进了怀中——温润醇香的气息瞬间将她笼罩。 燕乐晟低眉轻笑,俯身吻了吻她的唇,抬头,眼眸里星光点点,「醒了?饿不饿,想吃什么?」 林陌染失笑推开他,「行军打仗,能有什么好吃的!给我来一份斋面就好!」 说是要斋面,燕乐晟还是特意吩咐伙夫加了鸡蛋和肉饼。 许是这几天都过得胆战心惊,没有好好吃东西果腹,林陌染此刻闻着蛋香四溢的面汤,竟然觉得无比开胃!三两下就扒了大半碗。 她正吃得津津有味,燕乐晟忽然眸色一沉,声音哑了几分,缓缓道:「昨夜紫袂为救我,受了重伤。」 咋听此言,她一口面呛在喉咙,差点咳出来。 紫袂啊!那可是在人世间修炼了上千年的神仙紫袂真人!他一贯是逍遥世外,没有什么能伤到他的……昨晚竟然…… 「他昨晚跟你一块来的?现在在何处?」 这剩下的面她是一口也吃不进去了,顿时坐直了身体,满脸焦急。 她的担忧神色,落在燕乐晟眼中,激起一片涟漪。 燕乐晟沉了沉眸,闭眼叹气道:「你……比我想象中在意他。」那语气,夹着不虞,冒着酸气! 是!她能体谅,一个男人,听到自己心爱的女人无比关心另一个男人时,肯定是会介怀的!她庆幸燕乐晟能当着自己的面说出来,这说明,他还是信任她。 林陌染飞快解释道:「他之前救过我一命,对我有养育之恩。你若是介意,我……」 燕乐晟打断她,「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和他的关系,他已经告诉我了。他还说,为了救我,你曾经答应他,三年留在他身边。」 林陌染急了,「我只是留在他身边,我的心还是向着你的。」 燕乐晟语气一滞,忽而停下来,久久望着林陌染,那眸中诸般神色。 看得林陌染就是一阵慌神,她伸手握住他,「燕乐晟,你不要多心……」 哪知话还没说完,就被猛地拥进一个炽热的怀抱! 燕乐晟双臂箍紧了她的身体,心跳铿锵有力。 他哑声,在她耳边叹道:「陌染,谢谢你!谢谢你眷顾我这个半路冒出来的一介凡人……」 林陌染一时有些怔懵,不太习惯他用「谢谢」这么生疏客气的词,拍拍他笑道:「乱说什么!凡人怎么了,我现在也是凡人啊!还有啊,要当时换作是你,也会这么做的啊!对吧?」 本是很随意加上去的一句问话,然而话音说出去良久,却没有得到该有的肯定回应。 林陌染有些不安,心跳慢了几拍,不自禁就催促道:「你说,对吧?」 燕乐晟身体颤了一下,半晌,才用很轻很轻的声音,在她耳边回了一句,「我,不知道……」 一句不知道里面包含了太多含义。林陌染不敢去深究。又怕气氛变得更加古怪,只好闷闷地转移了话题,「那紫袂现在,在哪里?」 「林肃陪他回了百草谷。」燕乐晟松开她,面色又恢复如常,仿佛刚才的颤抖只是错觉,「等你休息好,我让虞一龙送你去。」 想到虞一龙那个糙汉子,林陌染就连忙摆手,「还是免了,我跟他八字不合!而且这人有龙阳之好,喜欢我哥哥!千万不能让他去百草谷,万一又缠上我哥,可就烦人了!」 话题扯到虞一龙身上,气氛顿时好了一些,林陌染又笑道:「可是怎么说,虞一龙都是我的人,我用得好好的,凭什么你说借走就借走!封个太守就了不起吗?我琉璃阁也是江湖中的大派呢!」 燕乐晟轻飘飘一句笑着打发了她,「琉璃阁发俸禄吗?太守不用做事,不用刀尖舔血,只需天天驻守在扶胥城里,就能领取每年五千两银子,换作是你,你选哪个?」 林陌染一时无言以对。 这个……好像似乎让她选的话,也会选当太守吧?尼玛!这些剥削阶级,太懂得抓住人性的弱点了! 林陌染忿忿地住了嘴,怨怼地看了燕乐晟一眼, 换来他饱含笑意的一个吻,轻轻落在眉间,「快把面吃了。我今天刚好没事,就亲自送你去百草谷,如何?」 她简直要欢呼雀跃! 和男神漫步草原什么的最浪漫了有木有! 然而并不是这样的。 等骑上马,倚靠在燕乐晟怀里,正准备舒舒服服欣赏南国风光时,林陌染才发现,一切和预想中相差太远了! 燕乐晟一夹马肚,马儿一高一低晃着屁股优哉游哉地颠了起来! 没错就是颠起来! 走得越慢,反而颠簸得越厉害! 第八章 林陌染只觉得一碗面在肚子里忽上忽下,几次欲迈过喉咙那道坎冲出去……哪里还有心情欣赏沿途风光! 最后实在受不了,一声令下,「能不能走快点?」 燕乐晟失笑,噙着她耳珠,「方才不是还说,要好好享受一下和我同骑漫步山林间的浪漫吗?」 「秀恩爱死得快!浪漫也要分场合!」林陌染捂着肚子,急忙摆手,「此间不适合!一个字,快走!」 燕乐晟扬声大笑,浑身散发出一股逍遥洒脱的江湖味来。他一挥马鞭,将林陌染搂紧在怀,两人一马当即卷尘而去! 在山林的树丛间,隐约望去,只见两人衣袂飘飘飞扬,真如神仙眷侣,要化云归去。 快马半日便行至百草谷外围,枫林树依稀还显示出当日的凌乱痕迹。由于紫袂伤重,八卦阵无人修复,此刻也形同虚设。两人长驱直入,一路没有任何阻拦。 百草谷内十分清幽,空中凤凰三两结对,悠然飞行。斤尤长圾。 若不去看那被破坏的房屋,此地一切和从前没什么两样。 林肃也不知如何感应到二人接近,此时早已候在百草谷口,面含焦虑地等着二人走近。 「哥!」林陌染疾步迎上去,「紫袂怎样了?伤势如何?」 林肃闭目摇了摇头,神色凝着几分沉重,「师尊现在谷后凤凰窝旁的旧居,你自去看吧。勿要吵扰了他。」 凤凰窝是整个百草谷中灵气最盛的地方,当初她受了重伤,无法化出人形时,紫袂就曾将她送到凤凰窝里休养。不懂事的她,还偷吃了一只刚孵化的小凤凰,把紫袂气得不行,狠狠抽了她一鞭子,关树洞里饿了整整三天! 灵气旺盛之地,本是最宜养伤。可是紫袂不同,他是仙人,凡间的灵气纯度不够,他每次受了重伤,基本上都是要返回天界休养的。 这次为什么……难道说,他竟是受了很重的伤,没办法返回天界?! 心念至此,林陌染更加担心,连忙拽着眼燕乐晟,就急急奔去凤凰窝。 凤凰窝里只有一只未能化出人形的小凤凰,炽盛。如今正眼巴巴地守在洞口,见到林陌染时,哀哀地鸣叫一声,乌溜溜的黑眼睛只是望着洞内那端坐着一动不动的白色身影。 紫袂凝神坐在洞里,那飘逸俊美的眉目,平静如画。全身融在一片颤动的微澜气息中,白色衣袖,随着空气间的波动,缓缓飘动,仙气四溢。 她和燕乐晟轻轻走过去,刚站定。 就听见紫袂沉声一笑,开了口,「小十三,你来见我,还带上他……是想让我的伤变得更重吗?」 燕乐晟闻言便要离去。 林陌染却握紧了他的手,坚定道:「紫袂,你昨日救了他。我们一起来感谢你的救命之恩。」 「一起?你们?」 紫袂闻言哼笑一声,缓缓睁开眼。神色依然显得十分虚弱,雾气缭绕中。他的双眸甚至显出一丝哀寂之色。 「若我说,我救他,是为了让你觉得愧疚,从而留在我身边呢?若我再说,为了救他,我伤了根基,永生永世都再不能离开这百草谷呢?」 他缓缓叙着,身形一起,踩着洞内没踝的青草踱步而来,衣衫在他背后随风扬起。 直到站在林陌染面前,那双漠然的眸子,才泛起一点暖色。 「林陌染,我救了你心爱的男人一命。除了说一声谢谢意外,你难道不打算用更好的方式来报答我?」 随着他话语尾音落下,周遭本是微澜起伏的气息,猛然凝结成冰。寒意刺骨袭来! 常年习武的燕乐晟,几乎瞬间条件反射,立刻拔出腰间佩剑,猛然指向面前的紫袂,不让他再近一步。 然而紫袂望着他还发颤的剑尖,轻蔑一笑,坚毅地继续踏前一步。眉宇间又扬起了那邪魅的神色,男女莫辩的绝美容颜之上,缓缓绽放出一抹带着绝望又凛然的笑容,「你的剑伤不了我。」 他反手,两指轻轻夹住燕乐晟的剑刃。毫不费力将其移开,扑闪的目光只盯着林陌染,再次追问,「你要怎么报答?」 林陌染将眼睛一眯,心里迅速转起念头,不能永生永世陪着他。三年还行,但这是下下策……怎么才能脱身?她毕竟只剩下这一世了,短短数十年,她一刻都不想浪费,只想跟燕乐晟长相厮守。 种种思索不过一瞬间,突然,她想到了什么。回望紫袂时,目光矍铄得让人有眼前一亮的感觉。 紫袂愣了愣。 她郑重道:「我帮你把流绮找回来!」 紫袂顿时就是一僵,冷眉狠狠一折! 什么流绮?!该死!他要流绮做什么!他只想要她! 「就这么决定了!」林陌染不等他做出回应,擅自拍手下结论,「从前是我不好,害得流绮灰飞烟灭……不过你放心,她并没有死,她现在成了一只魅,我将她找回来。你一定有办法让她恢复原形!以后她就能一直陪着你了!」 紫袂冷声怒道:「我不要她陪!」 林陌染一滞,「啊?为什么?从前你不是很喜欢她的吗?从前她打我,你都是站在她那边,还说她是贪玩,要我让着她呢……」 说到从前,紫袂神色就是一黯,语气落寞了下来,「从前,我待你不好?」 「其实挺好的!」林陌染大度摆摆手,「我不是要兴师问罪跟你翻旧账!都过去那么久,我早就不介怀了!其实如今想来,无非就是因为看到流绮更得你宠爱,我吃醋而已。那时候我年纪小,心胸狭窄,都是小孩子心性,眼里见不得别人比我过得好。所以严格算来,应该是我的错。」 「是这样吗?」她越说,紫袂神色越是黯淡,喃喃重复着她的话,「都是小孩子心性?」 那么对他的可谓疯狂的痴恋呢?也是小孩子心性吗? 这句话,他却没敢问出来。原来他紫袂也有不敢、不愿面对的事情。 「你们走吧。我不需要人陪。」 他疲惫地闭目一声轻叹,拂了拂袖,带起一阵凉透心肺的寒风,「记住,流绮是魅,而你们是凡人,用强是斗不过的,必须骗。」 他言罢,挥手招出更加浓郁的雾气,将自己层层包裹,阴郁的背影丢下最后一句话,「符咒都在林肃那里,你们去找他。现在,我要闭关了……」 轻飘飘一句话,饱含太多情绪。 林陌染一愣之下,刚想喊住他,他已经走入那片雾气萦绕的冰雪之中,白茫茫的色泽,瞬间将他的身影吞噬。 两人在原地久久默立,直到再也分不清那皑皑的白色,到底是他,还是冰雪? 片刻后,燕乐晟拢着她的肩,劝道:「我们走吧。此地越来越冷了。」 她无奈地点了点头,由他牵着,小心翼翼地迈过渐渐开始凝结成冰的地面。 凤凰不惧寒,所以炽盛还留在门口,巴巴地候着。 林陌染看着它那期望的眼神,顿时心里又一阵难过,「他这一闭关,不知道何年才能相见……」 如今自己成了凡人,就这么短短一世,而他闭关养伤,也不知道要持续多久。 或许这一别后,就真的再也见不到紫袂了。 「炽盛。」她抚着小凤凰的翅膀,叹道:「你留在这,替我照顾他,好不好?紫袂总爱口是心非,说不需要人陪,其实特怕寂寞,不然当初也不会养一窝凤凰陪着他,也不会将还是妖类的我带回谷了。」 第九章 她低低叙说着,越说越难过。 炽盛歪着脑袋,似懂非懂,一双眼睛专注地望着她。最后眸色终于坚定起来,往洞内又迈了几步。可是很快,又不舍地回过头,目送林陌染和燕乐晟走出凤凰窝,那神色满是留恋。 「他出关了,你就来找我。」林陌染郑重道:「我会等到看你化成人形的那一天!」 二人在百草谷内找到林肃,拿了道符,当即骑马赶回军营。 扶胥城一役迫在眉睫,身为主帅的燕乐晟不得耽搁,而林陌染既已寻到对付魅的方法,也不愿独自留在百草谷中,自然是随他同去。 林肃则因要修复谷外的八卦阵,所以暂留谷内,并不和两人一同离开。 这一路回赶,中途经过一片水草丰润的洼地时,燕乐晟忽然停了下来。 林陌染认出这是那晚他独自一人,使计制服五百敌军的地方,又想起紫袂曾提醒她,燕乐晟对这一带很熟悉,心中思疑,便问他,「怎么了?」 燕乐晟指着那处洼地,「你大概听说了,我将那五百人引到这里,利用暗河陷害他们的事?」 林陌染点点头,略一思索,还是直白道:「你对这一带,很熟吗?」 「嗯。」燕乐晟竟然毫不避讳,「很熟。」 「你从前来过?」林陌染失神讶然道,「还来过许多次?」 「不。」燕乐晟摇头失笑,「我没有来过。我只是……」 他顿了顿,神色有些紧张,又有些哭笑不得地看着怀中的林陌染,「我曾不止一次,梦到你来过。就在那里。」 他指着暗河旁,大概居于洼地正中间的地方,「我梦到你站在那里,四周狂风暴雨,乌云怒卷,一道道闪电狠狠地劈下来,就朝着你所在的位置。而你静静地站在那儿,一动不动。」 燕乐晟担忧地叹了口气,「我在梦里拼命想奔过去救你,可是却怎么都跑不过去,我喊你,你也没有回应……」 「陌染。」他紧紧握着她的手,向她传递着他的不安,苦笑摇头道:「我曾说过,这里就是我的噩梦,就是因为我不止一次梦见你在这里受难!那晚我实在忍不住,想知道为什么那个梦境常常困扰我,就领着六十多个精兵,偷偷来到这个地方。我从前并没有来过,可是因为那个梦,我对这里的一切都了如指掌。」 林陌染在他怀里低笑着扭了扭身子,「那你还真得感谢我和那个梦。让你想到了对抗偷袭的办法!」 「可是,我还是害怕!」燕乐晟转向她,眸子里并没有笑意,反而十分沉重,「我怕这个梦会变成现实。你可以笑我傻,笑我连梦和现实都分不清……但我真的,很怕。」 「怎么会呢?梦就是梦,不可能变成现实。而且,我大概这一辈子,都不会再回来百草谷了。所以你放心吧!这个梦,就是一个梦而已!」 林陌染虽然嘴上这么安慰他,心里却仍有一丝惊讶。 想起紫袂当时若有所指的语气,充满暗示的眼光,就不禁有些担忧。 紫袂也许知道什么,而这个梦,是不是也暗示了什么? 还是说,这是她上一世渡劫时的画面?柳琦就是那时候趁机夺取了她的元气,从而进化成魅的? 林陌染摇摇头。大战在即,她不能让燕乐晟为这些事分心! 「别想了,好吗?」她努力仰头,对上他俯看着她的脸,那一双深邃的眸子里充满了温情和眷念,「我答应你一定会好好保护自己!我这么聪明,怎么会被雷劈呢,你说是吧!」斤引介技。 「呵!」燕乐晟一声低笑,宠溺地吻上了她的唇,叹道:「你明明笨得要死……为了我,跑到南燕这鬼地方来受罪!你说你是不是笨?」 「这不叫笨!」林陌染在他的深吻下,扭着身子,大声抗议,「这叫真爱!」 话音刚落,唇上狠狠一疼! 燕乐晟大掌捧起了她的脸,猛地加深了这个吻! 刹那间唇齿相融! 温润的触感,带来无尽的颤意,酥软而幸福。 她被动地仰起头,接纳更多来自于他的宠爱,腰间被他搂紧的地方,传来他坚定而沉稳的力度,宣誓着他对她霸道的占有欲。 山谷间,夹道绿荫扶秋风。 此间,两人身影交缠相融,久久难分难解,春意缱绻绵长。 耳边,似有低低的喟叹,沉沉拂过。 「陌染,吾妻……」 军营的人咋见主帅带了个女人回来,都纷纷讶然驻足,夹道围观。再一看,只见此女和司马林肃像足了六七分,更是无比诧异。 当初一语道破玄机的老兵。顿时成了众人众星拱月的对象。 「原来咱的主帅不是龙阳之好啊!当时听你那语气,还以为战王爱上林司马了呢!」 老兵抹着额上的汗狡辩,「哪有!我分明说的是,林司马像极了一个人,那人才是咱主帅心心念念的对象!」 「那这女人,到底是什么来历啊?」 老兵立马压低声音,「说了你别不信!这女人啊,不是别人,正是九王爷燕肃祁八抬大轿迎进门的正妃,江陵总督林博的长女!」 「不对啊!」立刻有人反驳道:「我听说九王妃早就坠崖死了……」 老兵一时也没了主意,望了望被燕乐晟牢牢护在怀里的女人,又觉得不太像,喃喃道:「也是。听我那宫里当差的三叔说。九王妃额上是三瓣黑色梅花,这个女的却只有一滴红色朱砂……」 路边众人嘀嘀咕咕,林陌染全不在意。她只乖乖窝在燕乐晟温暖的怀里,暗中幻想着两人就此浪迹天涯的画面。就不禁偷偷暗爽。 没有宅斗,没有谋略,只有快意恩仇。 冷不防燕乐晟一勒马头,在军帐前停了下来,率先下了马,然后轻声问她,「冒然将你带了回来,部下们多有猜疑。怎么说,我都要给他们一个交代。」他犹豫了一下,「你是想先进大帐休息?还是……」 「我跟你一起!」 林陌染从马背上一跃而下,轻盈地站在他身边。「以后我就要在军营长期生活了,总藏着掖着,像什么样!还不如大大方方和你的部下们打成一片,将来见面也不尴尬!」 燕乐晟温润一笑,无奈地摇摇头,在她耳边欠扁地低语了一句。「可我只想将你藏着掖着!」 闻言,林陌染顿时耳根泛红!这算不算当众调情? 燕乐晟敛去笑容,神色变得郑重,走到她面前,对周围渐渐围拢上来的军士们,朗声道:「诸位,本王今日,有件喜事想同大家宣布!」 大家一听主帅有喜事,具是面露惊喜之色,纷纷扬起兴奋的神色,凝神静听。 燕乐晟牵起林陌染的手,将她引到自己身边,两人并排站着,这才笑道:「实不相瞒,出征前夕。我曾和一位女子私定终身,结为夫妻。那位女子,就是她。」他笑着凝望林陌染,轻声续道:「军中缺粮时,是她雪中送炭,解了大家的燃眉之急。我身中剧毒时,是她求得高人寻来解药,替我解毒。」 他缓了缓,「可惜,战乱不止,我始终出征在外,迟迟不能给她一个该有的名分。在此,我想请大家为我做个见证!我战王燕乐晟宣布,今日迎娶她为我的战王妃!」 第十章 此言一出,全场愣了一秒,片刻后,顿时爆发出一股热烈的欢呼声! 众人都是又惊有喜! 需知战王当年还是皇帝时,并没有立后,后宫虽有三位妃嫔,但严格来说,他并没有结发妻子! 而辰靳继位,废除他的帝位后,他更是一位妃嫔都没有带走! 所以,此刻被他亲口封为战王妃的林陌染,可谓是他的唯一一位妻子! 如果将来他能再次登上帝位,林陌染无疑就是那独掌后宫至高无上的皇后了! 此等荣耀,是北燕多少女人梦寐以求的啊! 「恭喜战王新禧!!」 不知谁带头喊了一句,方才杂乱吵囊的高呼声,顿时变成了此起彼伏的恭贺。 「战王!此等喜事,应该开一坛好酒,好好庆祝一下啊!」 燕乐晟也是喜上眉梢,大笑应了声,「好!」 晚上,军营升起一堆巨大的篝火,众人围坐在篝火前,热切地续杯痛饮!不时就有人上前给燕乐晟敬酒,林陌染一脸微笑地坐在他身边,听这些充满了崇敬语气的祝贺。而每当有人要求王妃喝酒时,燕乐晟都不动声色挡了回去。斤匠圣弟。 「她不能喝。」 「就一杯!战王,你就遂了小的心意吧!一小杯,权当助兴啊!」 「不行!」 「一杯都不行!战王,你太不给属下面子啦!明日上阵,若是属下的箭瞄得不准,你可别怪咱!」 燕乐晟皱眉,「你的箭法,与王妃喝不喝酒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王妃喝了这杯,属下一高兴,明日一箭双雕都不成问题!若是王妃不喝,属下兴致不高……」 燕乐晟突然一把夺过他递到林陌染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干脆利落! 末了将杯塞回他手里,平静道:「王妃怀孕了,不能沾酒,这杯我替她喝!」 林陌染睁了睁眼,眼咕噜一转,决定还是不揭穿他为好,当即也对那属下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 那人蒙了蒙,旋即高兴地大叫起来,「王妃有了身孕?!咱主帅,要当爹了!」 众人还在热切痛饮中,咋听此言,都是纷纷一震,旋即全场又爆发出热烈的高喝,「战王大喜啊!沾了这喜气,明日上阵,战王必然是神勇无敌!咱们小的沾了这光,一定会杀敌百倍,大获全胜!!」 燕乐晟富有深意一笑,那笑容沉在眸中,化成星光斑斓,光辉夺人。 忽而,他侧过头,严肃道:「娘子,为夫不应该骗人。」 林陌染点点头,「确实不应该。」 燕乐晟又道:「可是现已说了谎话,没法收回,怎么办?」 林陌染皱眉思索了片刻,实诚道:「妾身也不知道。」 燕乐晟突然猛地一阵大笑,抱住她,情不自禁深深一吻,「那咱们今晚就把谎话变成现实,如何?」他扫了一眼她平坦的小腹,认真道:「还来得及,不怕!」 「去你的!」林陌染一掌推开他,「大战将至,你还有心思想这个!」 燕乐晟更加认真道:「娘子,行乐要及时啊!我怕明日开战后,万一为夫回不来,就享受不到此种人间极乐了!」 林陌染忍着泛红燥热的脸,嗔了一声,「没皮没脸!」 他突然握起她的手,抚上自己脸上,促狭笑道:「谁说我没皮没脸!你摸摸,这不是皮和脸吗?」 林陌染啐一口,「我是道你脸皮厚!」 燕乐晟正色辩解,「怎么可能!为夫脸皮可是很薄的,不信你亲我一下,我立马害羞给你看!」 「噗嗤!」林陌染顿时失笑。 旋即就被他大掌打横抱起。 燕乐晟迈着大步走入军帐之中,那步子虽看似沉稳,然而细眼打量,就会发现,其实端的是无比急切! 很快,帐内的灯被熄灭。细听之下,就能听到稀稀疏疏的衣料摩擦声,夹杂着暧昧的轻喘,真真让人脸红心跳! 忽然,帐内有人压抑着低低叫了一声。 随即又传来男人低沉嘶哑的声音,「你尽管大声叫!他们都喝醉了,听不到的……」 女人轻骂了一句什么。 男人低沉的笑声紧接着响起,磁性十足,声声撩拨人心,「娘子,为夫想当爹了……今晚,多来几次可好?」 帐内春光一片。帐外亦是欢声笑语。 营中欢乐兴奋的气氛久久不散,落在扶胥城派来的暗探眼中,更是惊讶不无。 「大战将至,他们竟然还有心思饮酒作乐?」 「一群莽夫!真是不怕死!」 另一人若有所思,「就怕不是莽夫,而是成竹在胸,根本无惧明日之战!」 「还是赶紧回去禀报城主吧!」 扶胥城,凤宅。 这本是凤疏烈替自己的儿子凤凌殊修建的宅院,然而此刻,坐在主位上的却是凤凌赫。 「他们不在谋算明日的行军布阵,却在饮酒作乐,此话当真?!」 凤凌赫疑惑地皱起眉,「这战王,脑子有问题?就不怕喝醉了,误了明日的战事?」 他冷哼一声,「老子可不屑于跟一个喝醉的酒鬼对战!」 在他身旁,一身低调黑布衣的老者,低声劝道:「将军不可小觑此人。需知当年武陵城被迫,你父亲就是因为……」 凤凌赫不耐烦道:「我知道我知道!你休要啰嗦!」 那老者便闭上了嘴,然而垂首之际,眸中却闪过一丝精明。瞧那张阴沉的脸,赫然就是当时逃出南燕,又在武陵跟随凤疏烈潜逃到岭南的赵琅坤。 「天色已晚,老臣这便告退!」他拱手施礼。 凤凌赫目光还凝在书案的军事图上,敷衍地摆了摆手,「去吧!」 待赵琅坤走出房间,他才敛去那一脸不耐烦的神色,眸中露出阴狠精明的锐光,对左右低声道:「这个北燕的叛贼!不知道能信几分,明日他若是有什么动作,你等密切监视,速报与我!今晚还有一事……」他忽而一声冷笑,「燕辰靳竟然敢耍我!不仅骗我,将那女子趁乱放走,还毁了我的火药计划!你们,今晚就去,把辰靳绑来见我!」 「是!」 却说赵琅坤走出凤宅,回到不远处自己暂时租下来的小四合院里,也唤来了左右四人,「明日一战,凤凌赫必然不敌!你们兵分两路,先拿着我的腰牌,去岭南请来援兵,再潜伏在凤凌赫身边……伺机杀了他!」 与此同时,战王军营。 酒宴刚歇,众人尽皆睡去,主帅大帐亦是早早熄了灯。 未几,却有一人,拢着大麾,撩起大帐帐帘,满面春光地走了出去。 他先是深深呼吸,发出满足的喟叹,又仔细地将帐帘拉上。这才踏着月光,走入旁边司马的帐中。 林肃正就着一点昏黄灯光,仔细查看布阵图。 「研究得如何?」燕乐晟迈步进去的同时,神色已转为肃然。 林肃抬头看他一眼,点点头算是行了礼,便开始分析,「扶胥背靠岭南,是距离岭南最近的附城。若扶胥失守,岭南的防备就会十分被动。所以,岭南必定会派出援兵,支援扶胥!若不出我所料,援兵明夜便到。」 「嗯。」燕乐晟拧着眉,「也就是说,我们要攻下扶胥,必须速战速决。」 林肃一笑,「此为一。还有其二。」 第十一章 燕乐晟瞧着他眼中亮光一闪,笑道:「愿闻其详。」 「这意味着,派出援兵后的岭南,兵力将大打折扣!」 燕乐晟神色一明,「你的意思是,我们暗中派出大军,绕过扶胥,直接攻取岭南?」 林肃轻声一笑,「还请战王宽宥,实际上,属下昨日从百草谷回来前,已经拿了妹妹手中那枚原属于扶胥城的兵符,从武陵抽调了一批精壮人马,伪装成战败后逃亡岭南避难的南燕逃军,由虞一龙率领着,明日一早就可混入岭南城。」 「然后我再带领一部分精兵前往!」燕乐晟抚掌大笑,「好!好一条声东击西,里应外合的计谋!我一会儿便亲自清点兵马前往!」 他敛了眸,「只是,我此役前往岭南,诸多凶险,断不能让陌染知晓!还请林司马替我代为照看她!」 林肃淡然一笑,「这是自然。」 他抬眼望了望外面月色,已是接近子时,神色晃过一抹若有所思的深意,而后才扭头道:「时候不早了。还请战王速做准备!」 第二日天未明,几队人马悄悄摸出军营,趁着夜色,从百草谷茂密的树林间,兵分四路绕过了扶胥城。 过了扶胥城后。又在一片隐蔽的丘陵中,和另一队人马汇合,为首那人五官粗犷,细看真是虞一龙。 天泛明时,又兵分两路,一前一后离开。 而另一边,林肃亲自挂帅上阵,领着军营中的大部队,拔营行军,半个时辰后,便来到扶胥城外,列阵叫嚣,气势震天。 凤凌赫全副武装。阴冷着一张脸,站在主城之上。低头扫一眼,不见燕乐晟的身影,旋即鄙夷大笑。喝问道:「你们的战王呢?难不成是怕死,躲了起来?竟然要一个文弱的书生披挂上阵?哼!我凤凌赫最最看不起这种人!」 林肃面色沉稳平静,朗声开了口,「扶胥小城,无需劳烦主帅亲战。我一人,足矣!」 那声音看似平淡无波,然而却气势十足,很难想象竟然能从一介书生口中听到这样的声音。自然更没有人想到,其实林肃是借用了紫袂传授的仙家秘术,将自己的声音放大了而已。 城墙上,凤凌赫愣了愣。微皱起眉,正要开口。身边突然冒出一个部下,掩在他耳边低声道了句什么。 凤凌赫听完,神色一凛,旋即怒气冲冲转身离去。 城门之外,林肃将这一幕尽收于眼底。静待片刻,并没有宣布攻城,只是让军队们列阵,蓄势待发,嘴边却渐渐扬起一抹冷笑。 他在等,等援军的到来。 此时,扶胥城内。 凤凌赫急匆匆走下城楼,一声怒喝,「赵琅坤人在哪里?!谁让他找我爹讨要援兵的!区区一个北燕王爷,我凤凌赫领军迎战绰绰有余!根本不需要援兵!」 他愤怒地一拉马绳,正准备冲去赵琅坤的四合院责问。 冷不防,面前突然走出一队人马,簇拥着为首的那人,正是赵琅坤,此刻正冷冷笑着。故意挑拨道:「少将军稍安勿躁,岭南的援军很快便到。届时,扶胥城战事将由我来指挥!」 凤凌赫满眼通红,「你找我爹要援军!分明是看不起我!我爹一向不将我这个儿子放在眼中,从来就只看到燕辰靳的好!我今日本是要证明给他看,我才是最有能力胜任南燕太子的人!」 他愤怒一扯马头,忽然又冷静笑道,「援军还有半日才到,此刻,我依然还是城中主帅!你们去将辰靳带上来!给他五百残兵,让他率军出城迎战!这是主帅的军令!」 辰靳昨日本要逃出扶胥城,凭他多年混迹江湖的预感,已经知晓此间不安全,尤其又有一个多疑善妒的凤凌赫在。 却没料到,凤凌赫比他想象中迅速,当晚就派了一队人马,以「大战将近,少主需要密切保护」为由将他囚禁在凤宅。 此刻,他被几人押着,来到城门附近的大军面前,披甲上马,美其名曰让他要挑选五百精兵出城迎战。 可是细眼看去,眼前这些歪瓜裂枣老弱病残,哪里配称精兵? 这根本是让他送死。 辰靳无奈苦笑,随口点了五百名家中无老幼的士兵,缓缓走出扶胥城门。 五百人面色沉郁,簇拥着一将一马,脚步沉重。在北燕大军面前,他们显得如此势单力薄。 待看清那率领着敢死队的将领竟然是辰靳时,林肃眼中闪过一抹不易觉察的凛然。 辰靳倒是十分坦然,排兵布阵,冷静地摆足了架势,这才朗声对众人道:「今日有幸能和各位一起,打响人生中这最后一场战役,燕某备感幸甚!纵然此役必死无疑,但作为南燕的军人,我们还是要拿出南燕军人该有的气势!死战!直到最后一刻!」 一番话,激起了众人赴死的决心! 就连远在城墙上观战的其他南燕士兵,都不禁感到一阵佩服! 不是不畏死,他们和所有人一样怕死!但是死亡来临时,他们没有人一人退缩,而是努力让自己死得其所! 最后的高呼声,响彻扶胥城外方圆百里。 辰靳一挥马鞭,左手舞起长枪,率先冲向北燕的军营! 五百人马,面对着北燕的大军,就像一群企图撼动大树的蚍蜉,那么弱势,却又那么壮烈!斤匠助扛。 凤凌赫抬眼看着这悲壮一幕,心中赫然就是一沉,眉宇间浮起一抹心虚。 明知是死,还能勇敢赴死,丝毫没有露出胆怯和犹豫。 他自问这一点,没法和辰靳比。也难怪父亲器重他,无论生或死,无论何种场合,他始终显得如此镇定沉着,游刃有余。 城外。 转眼间,五百人马冲入了敌方的阵营,厮杀声轰然而起。 林肃沉着声,犹豫着不知该不该下令迎战,却见不远处,辰靳果断挥起了手里的长枪,狠狠一下劈断了他们的燕字战旗! 瞬间,林肃便明白过来,必须迎战,不然辰靳的身份就会暴露! 可是迎战,他们就是死路一条! 林肃万般思绪从脑海晃过,终于举起手中的剑,冷声下令,「迎战!全杀!」 不过半柱香时间,城外厮杀声就停了。 五百人马,有去无还,瞬间已成了一地的尸体。 此时一个小兵急急越过众人,奔至林肃身边,「岭南援军大队,此时距扶胥还有一个时辰路程!」 林肃当即低笑,「反言之,他们若想赶回岭南,最快也要三个时辰!」 他抬眼望向扶胥城上的凤凌赫,冷然喝道:「诸军听令!攻城!!」 凤凌赫还沉浸在五百人被迅速绞杀的愕然中,此时咋听林肃突然要攻城,猛地回神,立刻对左右道:「让城外埋伏的军队,迅速从后方包抄北燕大军!」 他原想北燕对扶胥志在必得,必定会派出最精锐的部队攻城,还想着等林肃全力攻城时,派出后方事先埋伏的军队,来个前后夹击。 却没想到,就在北燕大军的后方,大队人马正神色凛然地等着他们。 为首那人却是个英姿飒爽的女子,手里并没有任何武器,神色间却给人一种迫人的气势。 随着前方厮杀声起,女子也朗声喝道:「琉璃阁所有人听令!埋伏在此,企图偷袭前方大军的所有南燕士兵,统统给我截杀!一个都不准放过去!」 第十二章 此一役没有丝毫悬念。 凤凌赫派出了大部分兵力,无论前方守城,还是后方埋伏的,全都败退。 此时的扶胥,就是一座空城。 凤凌赫一脸戾气地坐在主城中,面前是同样焦急的赵琅坤。 他冷冷一笑,对赵琅坤道:「你的援兵呢?」 赵琅坤神色焦灼,「照他们的行军速度,按理说此刻应该到了!」 这时城外忽然飞奔进一名探子,急急禀报道:「将军!战王领着八千人马,正在围攻岭南城!」 「八千人马?」凤凌赫嗤笑一声,「他是找死吗?」 不料探子又道:「岭南城内不知何时冒出了近万北燕士兵,此刻城内已经陷入混战!城门即将失守!」 「什么!」凤凌赫这才慌了神,一拍桌子重重站了起来,立刻道:「备马!所有人跟我杀回岭南!」 赵琅坤道:「那扶胥城?」 凤凌赫一阵冷笑,「把我弟放出来!给他两百士兵,至于他能守多久,就看他命有多硬了!」 此时北燕大营。 打了胜仗的士兵们正沉浸在欢呼雀跃的氛围中。 主帐内,却有两人愁眉苦脸。 林陌染满脸难以置信的神色,「辰靳带着五百人来迎战?!而你,居然下令全杀?!」 林肃面色平静得近乎冷酷,「必须战,不然会暴露他的身份。」 林陌染大怒,「暴露身份和死,孰轻孰重!我宁愿他暴露身份被南燕怀疑,都不会眼睁睁看着他送死!」 林肃沉声道:「五百人的尸首,我已派人去一一清点。此刻还未见到辰靳的尸首,他是生是死,言之过早。更何况,我身为燕乐晟钦点的司马,必须为这场战役负责!如果辰靳身份暴露,岭南那边,凤疏烈就会生疑!燕乐晟他们,就会面临极大的危险!」 咋听燕乐晟也有危险,林陌染一愣!旋即也顾不得辰靳了,愕然喝问:「燕乐晟怎么了?他不是和虞一龙汇合,截杀援军去了吗?」 林肃摇头一叹,「他领着八千人,进攻岭南。」 「什么?!」林陌染一把揪住林肃的衣领,「八千人!他是去送死!你这个司马,到底是怎么当的?!」 林肃漠然看着她。 林陌染心中瞬间闪过不好的预感,「你不打算去支援他,是吗?」 林肃依旧神色清冷沉默。 「很好!哥哥,是我认错了你!我还道你是全心全意跟随他的!」 林陌染狠狠看了他一眼,猛然转身就要走出大帐,「你不去!那便我去!」 却不料,她才走出去一步,却被林肃反手一下扭住,「抱歉。我答应了他,不能让你去。」 说话间,手臂狠狠就是一挥,砍在了她的后颈处。 林陌染挣扎了一下,惊恐地睁大双眼,终是软软地倒了下去。 林肃望着她无力的眼神,神色十分复杂,「陌染,对不起,你的燕乐晟,恐怕不会再回来了。」 此时岭南城内外,亦是硝烟四起。 不久前,虞一龙领着数十人,乔装打扮混入城中,利用这些年马帮行商积累下的人脉。暗中打通了几个暗道,将近万人分批悄悄引入。等燕乐晟的八千精兵来到岭南城外,便一发开始了进攻,却时刻谨遵燕乐晟的吩咐,不伤平民,亦不杀放弃抵抗之人。 而岭南主城内,一人身着白色锦袍,手举锦扇,穿过一群神色焦急的官员。 官员见来人是他,具都恭敬垂首,唤道:「少主!」 那人轻飘飘应了几声,面无波澜,走入了正殿。 凤疏烈正在大殿之上焦急踱步。猛然大门外走入一人。 他还道是来禀告战况的将士,烦躁道:「城外如何?!」 来人却是冷冷一笑,清雅的嗓音中,毫不掩饰讽刺之意。「摄政王是在问我?」 凤疏烈猛地一回头,讶然瞪大眼睛,「是你!你没死?」 「是我。我没死。」 辰靳摇着手中锦扇,那模样,依旧是清冷飘逸,哪里有半点风尘仆仆赶路的样子。斤匠围弟。 凤疏烈被他这般冷静近乎冷酷的神色,震了一震,压抑着恐惧,故作冷静道:「你来得正好!如今岭南城战事吃紧,你快帮我想个办法!」 辰靳淡然一笑,「办法是有的。就怕你做不到。」 凤疏烈急道:「你且说来听听!」 辰靳锦扇一合。冷笑着走近他身边,低声道:「你死了,这场仗不就结束了?」 凤疏烈又是一震,「你!你开什么玩笑?!」 「为什么你会觉得,我是在开玩笑?」 辰靳一阵轻笑,突然脚步微晃。再落下时,已经近在凤疏烈眼前,猛地将扇柄顶在他喉间,神色无比凛然。 凤疏烈退后一步,「你要做什么?!」 「我要做什么?」辰靳笑容嘲讽,「这话应该我问你!你敢说派赵琅坤打着督战的名义去扶胥,不是为了暗中激怒凤凌赫杀我?!」 凤疏烈眉宇一沉,「我派赵琅坤去扶胥,是为了助你!」 「哦?助我?」辰靳大笑,「若是助我,就不会任由凤凌赫将我囚禁在凤宅!若是助我,就不会在凤凌赫让我率领五百残兵对阵北燕大军时,丝毫不加阻拦!更有甚者,赵琅坤搬来援军,也不过是为了激怒凤凌赫。让他以为你们是小觑他的能力,既而迁怒于我!」 凤疏烈顿时瞪眼。 辰靳却放开了他,沉下声来,「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觉得我身上流着北燕皇族的血脉,是外人。你觉得你哥哥立我为太子,是瞎了眼!你觉得南燕的皇权,应该落在凤家人手里,若是能杀了我,就能让你那宝贝儿子顺理成章坐上太子之位!」 心中所想被悉数揭穿,凤疏烈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辰靳轻蔑一笑,「可惜了,我从没想过登上帝位,更从没想过要你儿子的命。这些在我眼中,根本不值得一提。不过话说回来,还得谢谢你那宝贝儿子,若不是他放我出城,我还没机会来这里……」 凤疏烈眼中渐渐升起杀气,「所以你现在,是要来杀我?!」 「杀你?」辰靳轻笑,「大战将至,我却要杀主将?这不是找死吗?」 他展开锦扇,在凤疏烈面前摇了摇,道:「放轻松,我今日来,不是要来杀你,相反,我是来救你!」 如今已是深秋,那扇子带起的一阵风,可谓寒凉刺骨,凤疏烈不禁就往后躲了一步,拧眉道:「救?如何救?!」 辰靳边扇边走到屋内主座上坐下,架势十足,语气却十分轻佻,「你可知,素来擒贼都是先擒王,此一役,那姓燕的恐怕不杀了你,就绝不会善罢甘休!」 凤疏烈狠狠道:「那我便与他同归于尽!」 「那你也得有机会近他身才行!」 凤疏烈一想,确实,便道:「我可以假降!」 「不成。」辰靳当即摇头,「你一人打不过他。」 他略一思索,道:「这样吧,你把玉玺给我,我就在这屋里等着他,假装投降,届时他必然不会带太多人进屋。你在屋内设下埋伏,将他一举抓获,拿做人质,继而威胁北燕退军!」 凤疏烈一听要交出玉玺,果然犹豫了,「这不妥!臣如何能让少主以身涉险,还是让臣做诱饵罢!」 辰靳轻蔑一笑,「就凭你那功夫,还没出招,就被他给一剑抹了脖子!」 第十三章 凤疏烈面色有些不虞,然而辰靳说的确是事实。 这世间,能和燕乐晟过招的,恐怕就只有辰靳一人了。 辰靳见他犹豫不决,又续道:「不必担心我的安危,我身为南燕的准太子,自然是要做些牺牲。但你莫要忘了,我和他武功不相伯仲,假降时,我又是突然发难,他不一定能全力应对!你们再从旁协助,定能将他制服!」 他语气十分诚恳,凤疏烈一时听不出他真正的意图,心想,难不成他真要为了南燕做出牺牲? 凤疏烈只能拖延时间,让自己能从中理一理思绪,便闷声道:「且让臣再仔细考虑一二。」 他借口让众人带辰靳去偏殿休息,招来几个心腹,低声问话。 「少主既已察觉你想杀他的意图,如何非但不杀你,还要救你?」 凤疏烈也是满脸疑惑,「他语气十分真诚。而且,他素来一心跟随我哥哥,一心向着南燕,应该……不会叛变。」 「这么说来,他问摄政王你要玉玺,真的是为了假降?」 凤疏烈点点头,忽然狠戾道:「我且把玉玺给他!他只有一个人,即便拿了玉玺想要杀我,他势单力薄,也不能得逞!届时燕乐晟和他打成一片时,我们晚点才施救!最好等燕乐晟与他斗了个两败俱伤时,再一举将两人全部杀死!」 几个属下纷纷点头应和。 未几,凤疏烈便在众多亲随的簇拥下,亲自前往偏殿,将玉玺交到辰靳手中。 辰靳果真如他所言,独自一人去到主殿,然后下令打开城门投降。 凤疏烈等人埋伏在主殿暗处,眼看着燕乐晟果真只带着数人进殿,辰靳假装将玉玺递过去的同时,猛地抽出了锦扇柄内的短剑,一剑狠狠刺了过去! 却不料,那剑刃快要刺入燕乐晟心窝的时候,却突然一个转向! 看似还在远处的辰靳,突然不知怎么的,就到了眼前! 手起剑落,剑尖已经抵在了凤疏烈咽喉,突然发力! 凤疏烈痛苦闷哼,挣扎道:「你……你是燕乐晟的人!」 这是他留在世间最后一句话。 一管热血,刹那间飞溅满墙。 辰靳锦扇横挥,干净利落割断了凤疏烈的脖子,反手一揪他的头发,将汩汩冒血的头颅,倒提在手中,就这样宛如地狱修罗般,一步步走出了主城。 看见此景的南燕士兵们,纷纷愕然。这场战争,已经没有必要打下去了。 摄政王被杀,还是被南燕太子所杀! 这意味着,他们的太子已经临阵倒戈,倒向了北燕。这也意味着,再多的流血牺牲,也不能改变一个事实:北燕胜了,战王……胜了! 众目睽睽之下,辰靳一步步走到燕乐晟面前,将手里还带血的头颅,献了上去。 旋即单膝跪下,单手从怀中掏出两枚玉玺,递到燕乐晟眼前,恭敬叩首。 再抬头时,他神色凛然,朗声喝道:「恭喜吾皇拿下岭南城,剔除叛国贼子凤疏烈,收复南燕,一统大燕!!」 这一声恭贺,在此时静谧的岭南城中响起,突兀却又气势十足,震慑全城! 燕乐晟郑重从他手中接过玉玺,肃然道:「这些日子来,你潜伏南燕,委实辛苦。如今大燕一统,你功不可没!今日你只要开口,无论要什么,朕都允你!」 辰靳苦笑,低声道:「若我想要一个女人呢?」 燕乐晟咳了声,也低声回绝他,「换一个别的……」 辰靳便大笑道:「我什么都不要!只求皇上将我贬为庶人,从此远离朝纲,逍遥市井!」 本是两国太子,却拱手交出皇权!这世间所有人梦寐以求的一切,他说不要就不要了……众人当即是又震惊,又无比佩服! 燕乐晟摇头叹道:「你此话,可是当真?你可知,即便今日你开口问我要皇位,我都会二话不说送给你!」 辰靳摆摆手,「免了!当皇帝太累!不若庶人自在!」说罢,突然起身一跃,夺了一旁士兵的马匹,翻身上马! 一拱手,道:「后会无期!」 留下这么四个字后,旋即策马踏尘而去! 这自在来去,肆意而行的举动,看在众人眼中,当真是艳羡又敬慕。 辰靳走后,燕乐晟很快整顿了岭南城中军民。 不久,赵琅坤和凤凌赫率领的三万大军也杀回了岭南。 咋见岭南已被攻克,又听闻凤疏烈已死,凤凌赫怒气冲天,在城外疯狂叫嚣,「燕乐晟,有种你就出来,和我单独对战一场!」 没想到燕乐晟果真单枪匹马,出城迎战。 凤凌赫自知不是他的对手,几个回合后,枪法卖了个破绽,就要找人放冷箭! 不料燕乐晟早有准备,躲过冷箭后,迅速反手一剑刺入他的胸膛! 嘴角泛起冷然笑意,「听说你企图染指我的女人?!」 说话间,抽出带血的剑刃,又是狠狠一下刺入,贯穿对方身体! 「这是你觊觎她的代价!」 最后一剑,毫不留情刺入他咽喉! 凤凌赫瞪圆了双眼,直挺挺低摔下马去。 主帅阵亡,其余人纷纷投向,赵琅坤被五花大绑押进岭南城,当即斩首示众。 两国之战终于落下帷幕。 岭南城外,某座青山孤坟旁,一声染血锦袍的辰靳,肃穆而立。 坟头上没有立碑,不知其人是谁。 但见辰靳一脸哀寂神色,望之令人十分不忍。 他默立片刻,将怀中酒坛的酒,尽数洒在坟前,忽而低声笑了,「凤疏狂,你看见了吗?大燕终于统一了!那日我杀你,你曾问我后不后悔,今日我来告诉你,我不悔……若时光倒流,历史重演,我还是会毫不犹豫一剑刺入你的胸膛。因为你若不死,北燕就永远没法攻下南燕城池!凤疏狂,你可曾恨我?你若是恨,大可不必了!因为今日,我便要舍了这条命,去九泉之下陪你,以尽我未完的孝道!」 话音落,酒坛碎。 青山猛然飞起一群惊鸟。 再然后,又归于永恒的死寂。 岭南主城墙上,燕乐晟负手远远看着这群飞鸟,跃过远方丘陵,不知去向,一阵默然。 他正欲敛去目光,此时却意外发现,城外正远远行来一匹单骑。 马背上的少年,神色毅然,五官俊朗,稳稳端着手中一杆长银枪,步步逼近城门,毫无胆怯之色。 「这时?」燕乐晟皱了眉。 虞一龙在一旁解释道:「是凤凌赫的弟弟。凤疏烈的小儿子,凤凌殊。」 凤凌殊来到城门之下,稳住马头,当即就是一声高喊,「请战王前来应战!」 燕乐晟站在城头,居高临下看着那一张稚气未脱的脸,忽而笑了。 他点点头,满眼赞许,「后生可畏!来人,备马!我要亲自出城迎战!」 凤凌殊大概不曾想到,他会因为这一战而一举成名。 然而他成名的原因,不是因为战胜了燕乐晟,相反,他几乎两招内就败下阵来。 此役之所以被人津津乐道,是因为,凤凌殊身为南燕人,却豁出自己的性命,不顾一切为燕乐晟挡下身后的冷箭,救了燕乐晟一命! 冷箭是虞一龙放的。 放箭的同时,他跨马提枪也冲入了两人的战阵中! 大刀一挥! 却不是看向凤凌殊,而是直直劈向燕乐晟! 第十四章 「小心!」 凤凌殊后背还插着一管短箭,手中长枪却丝毫不减力度,为燕乐晟挡下了这一击! 虞一龙根本不是两人联手后的对手,几招之后,就被重重击下马背。 摔下的同时,他亦反手给了自己一刀,一刀抹断了自己的脖子。 燕乐晟根本没想到虞一龙会突然谋反! 这么些天来,他凡事亲力亲为,发兵出战,也是冲在最前面……为什么会突然行刺他? 对战被打断,凤凌殊一脸不满!当即蹲下去查看这个突然冒出来的人,究竟想干什么!不料这一看,就从虞一龙怀里翻出个东西来。 是一根毛笔,上面用清秀的字体雕刻了一个「林」字,笔尖的毛已经有些脱落,显然是有些年份了。可是看那笔管,却保管得十分好。可见虞一龙十分珍爱此物。 凤凌殊将笔塞到燕乐晟手中,愤愤道:「战王,你先查清此事,我以后再来找你对战!」 燕乐晟接过那只笔,神色一凛。 这个「林」,自然不是别人,而是林肃! 他皱着眉,忽然发现笔管和笔尖处并未缝合,试探着一扭,笔管中掉落出一封书信来。 清秀的字体,写着短短的一句话,「虞兄且放心,你若失败,我便替你杀了他。」 燕乐晟瞬间拧紧了眉,手掌将笔管狠狠捏成了粉末。 燕乐晟将凤凌殊带回岭南,直接封为岭南太守。 凤凌殊起先不肯,被他一句话安抚了下来,「等你能守好一座城的那一天,才有资格和我对战!」 而此时。虞一龙行刺燕乐晟的消息,也已一传十十传百地传到了林陌染和林肃耳中。 彼时,林陌染才从昏迷中苏醒,后颈一阵剧痛。 咋一醒来,就听闻燕乐晟被行刺,吓得半条命都没了,抓着前来禀报的小兵,怒道:「是谁行刺他?!」 小兵脸色青白一片,哆嗦道:「是,是虞一龙……」 林陌染脑袋当即就是一蒙!直接被这句话给震得死机了! 等反应过来,第一时间找到林肃。 「你早就知道虞一龙要谋害他!所以你才跟我说,燕乐晟不会回来了!」 林肃正低头描绘着一幅画,画上山河壮丽。却不是此间风景。 他并未抬头,淡淡应着,「是。」 「而你没有阻止?」林陌染一把夺过他的笔,「别画了!我问你。你和虞一龙,到底什么关系?」 林肃看着被她夺取的笔,轻叹一声,这才抬起头,眼神一片寂寂之色。斤乒叨才。 「我也不知道我和他是什么关系……」他轻笑,似有些自嘲。半晌,敛了眸,低声道:「我只知道,他若死了,我也不活。」 林陌染顿时一阵愕然! 靠!这是什么关系!这关系不是一目了然么! 自己的哥哥竟然是个断袖! 若不是情形所逼,她一定会很好奇追问到底谁是攻谁是受! 可是现在…… 「燕乐晟肯定会迁怒于你!」她焦急分析。「虞一龙是由你引见给他的,要说你跟这件事情没有关系,谁信啊?」 哪知林肃坦然一笑,道:「严格来说,其实是我让他去行刺的。」 「你!」林陌染只觉得头好疼,「哥。你还是趁燕乐晟没发现你也有份参与时,赶紧逃吧!」 她真不知道,万一燕乐晟要杀林肃,她会站在哪一边? 林肃却摇摇头,「燕乐晟已经知道了。我在送给虞一龙的笔管中,留了一封书信,供认了自己的罪行。」 林陌染顿时抓狂,「你还留书信?!干嘛不让虞一龙阅后立刻烧掉,还留在笔管中……」 「他不知道。」林肃一笑,「我偷偷藏在笔管里,是为了让燕乐晟看到,然后让他来找我。书信被发现,就意味着虞一龙已经死了。我说过,他死了,我也不活……我就在这里。等着燕乐晟来……取我的命。」 言罢,他淡淡放下画卷,跟没事人一样,依旧负手悠闲地走入了军营中。 留下满脸错愕的林陌染。 「你必须马上离开这里!」午膳的地方,她又截住了林肃,「你先回家!燕乐晟这边,我来顶着!」 林肃默默地夹着菜。 「想想父亲!他一直在等着你!他还说了,要等你回去继承他的官职!他才能告老还乡……」 林肃夹菜的手抖了抖。 「哥,你不能这么不负责任!虞一龙死了,可他肯定不希望你也跟着他一起死,他也想看到你好好活着……」 林肃放下了夹菜的筷子,紧紧拧着眉,「别说了!」 他噙着怒气起身,甩袖离去。 一整天,都将自己锁在大帐中,不肯见任何人。林陌染自然也进不去。 林肃不肯走,林陌染只能想着从燕乐晟身上下手。 第二日傍晚,燕乐晟飞骑奔回扶胥城外的营地时,一身风尘仆仆,神色更是不怎么好看。 他下了马,提着剑,越过前来迎接的众人,二话没说,脚步沉重地直奔林肃的军帐。 却讶然看见林陌染张开双臂拦在帐前,眉间就是狠狠一扬! 「让开!」燕乐晟鲜少对她用这种冷酷的语气说话。 林陌染听闻也不禁抖了抖,却仍是固执地堵在帐前,「你答应我不杀他,不治他罪,我才走!」 燕乐晟眼中盛怒腾起,咋见自己最爱的女人不仅不站在他这边,还帮着对方来阻挠自己,心中就是猛地抽疼。 「你可知他想对我做什么?!」 燕乐晟压抑着滚滚怒气,双眸锁着林陌染那张焦灼的脸,沉声道:「他不仅要杀我,他还企图帮虞一龙……!」 他语气猛地一滞,脸色更加难看,「我早该知道!虞一龙,虞家军,父皇之死就是拜他们所赐!」 这是林陌染所不知道的内幕。 她皱起眉,「他们对先皇做了什么?」 燕乐晟恨恨开口,「当年南征,大军即将跨过长江,杀向武陵。虞家军却临阵倒戈,勾结南燕反臣,企图行刺父皇!父皇身中数箭,勉强保住一命,却从此卧病不起,挣扎了两年后,终于撒手人寰……」 他神色哀寂又愤怒,「而如今,虞一龙又想用同样的手段杀死我!你可知,父亲去世那天,我就发过誓,这辈子绝对不会放过虞家军任何一人!也不会放过任何一个企图和虞家军勾结的人!即便那人是你哥哥!」 林陌染见他越发恼怒,赶紧劝道:「许是有误会!这都是上一辈人的纠纷了!更何况,那是虞一龙和你们皇家的恩仇,跟我哥没有关系啊……」 燕乐晟脸色一沉,声音染着哀恸,「你是打算护着他?你是觉得,即便他真的行刺了我,也不应该怪罪他?」 「不……不是……你冷静点。」 林陌染看着他越发失控的神色,不由得退后一步。 然而燕乐晟下一句话,却让她身心瞬凉。 「陌染。」他沉声苦笑,「是不是今日他即便把我杀了,你还是会护着他?我那么爱你,可是在你心里,还是没法和你的肃哥儿比,是吗?我对你来说,并不是那唯一一个至高无上的所在……」 「燕乐晟!」林陌染再也忍不住了,大声打断他,「这怎么能相提并论?!」 「可是在我眼中,就是一样的!」燕乐晟狠狠拧眉,「我决不允许任何人伤害你!如果谁企图谋害你性命,即便那人是我兄弟,我一样不会姑息!」 第十五章 他言罢,一手将林陌染扯到一边,另一手冷冷地掀翻了帐帘! 清幽静谧的大帐内,旋即传出一声更加清冷的嗓音。 「燕乐晟,你来了……」 两人激烈的讨论,被这一声清冷的话语打断。 林陌染顿了顿,焦急的神色显露出一分担忧,她试图再去阻止燕乐晟。 大帐内,林肃却开了口。「陌染,你回去。这是我和他之间的旧账,今日应该做个彻底的了断。此事与你无关。」 「怎么可能无关!」 林陌染哪里肯走,面向燕乐晟,神色肃穆,「我好不容易才找到我哥!燕乐晟,我今天决不允许你伤害他!」 咋闻此言,又眼见他们兄妹俩一唱一合!燕乐晟眼中怒气更盛,握紧了拳头,深深看她一眼。 旋即,却绷紧身体一言不发,直接冷冷地越过了她。 这人,竟然不给她面子?! 「燕乐晟!」她追了进去。 却被他身后的林奕拦下。「阁主小心!皇上现在,杀气很重……」 杀气重!怎么可能杀气不重?! 他现在满脑子都是替父报仇!即便如今站在他面前的林肃根本不是虞家后人,而只是和虞家有所勾结,他都不肯放过。定要置他于死地…… 「燕乐晟!」她又急又难过,带着哭腔又喊了一声。 燕乐晟脚步顿了顿,身体一僵,并未回头,很快,又杀气腾腾地走上前去。 相较于这几人的情绪波动,林肃显得非常平静,他手中还握着染了彩墨的笔,在画纸上细细描摹着什么。 直到燕乐晟停在他面前,一手举起了剑,指向他的心窝。冷厉阴寒的语气。旋即从嘴边清晰而沉重地溢出。 「为什么帮他?你们是从何时起,就谋划着要潜伏到我身边,暗杀我?」 林肃勾勒完手中这一笔,才缓缓抬头,眼神无波无澜,宛如一片冰冷湖面。却又似乎泛着点点星光。 他轻笑了一声,「我帮他,不仅因为他救过我一命,还因为……我可怜他。可怜当年那些被先帝流放的虞家军后人!」 放下笔,他直面燕乐晟,眸色沉敛,「你大概不知道,那些虞家军被先帝流放后,过着怎么样的生活。可我知道。当年我赴京赶考,遇到南逃的叛贼流寇。一行十三人,有死有伤,万幸我遇到了虞一龙,被他所救。而当时,他正在被流放的途中……」 他顿了顿,面色闪过一抹哀寂之色。似又想起了那段时光,语气沉重了许多,「和他在一起的,是另外二十余位同样被流放的虞家军。他们带着父母妻儿,老幼妇孺,凄凄惨惨地跋涉在丘陵荒地上,期间还不时被押送的官兵们抽鞭子。可惜你不曾亲眼看到,那些曾经的热血英雄,曾经为大燕抛头颅洒热血的男儿们,就因为先帝一句话,一个个都成了什么样子。」 林肃惨然抬起头,「我再问你,你可知道虞家军为什么会反?」 不等燕乐晟回答,他突然抬高音量续道:「因为……先帝忌惮虞家军功高盖主,胡乱寻了个罪名,就要问斩虞家军的将领虞保成!」 高亢的声音,回响在大帐之中,震痛人的耳膜。 林陌染被这厉声的喝问,给震得五脏六腑都颤了颤。 就连燕乐晟的脸色也凛然了几分。 忌惮臣子功高盖主,试问世上哪个帝王不曾犯下这样的通病? 先帝此举实乃情有可原。可是大战将至,却要问斩主将,这一点实在说不过去,也难怪虞家军会反…… 林陌染觉得有些头疼。朝纲之事,最是让人费解。都说伴君如伴虎,常年伴在帝王侧,需要的不仅是忠心,更多的,反而是一种圆滑处世的智慧。 林肃话语出口后,大帐陷入了顺时的沉寂之中。 凝滞的气氛,让人倍感压抑。 直到燕乐晟神色漠然地开了口,「父皇最后一次出征武陵,是抱着必胜的决心去的。出征前,他甚至放言,若这一次不能收复南燕,他就战死沙场。你可知,那一年,他其实已经六十五岁,是个行动迟缓的老人了。他知道,若这一次亲征再不能凯旋,他这一生就再没有机会。」 他无奈摇头,「可是虞家军,把这一切都毁了。他们暗中召集了三十多个人,对着父皇放冷箭……那可是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啊!他们竟然能如此狠心,用三十多把制作精良的弓,瞬间射出一百多把冷箭!父皇的五位副将当场就被射成了筛子!父皇也身中数箭,勉强撑着回到了京城。他本可以亲眼见证大燕一统,然而两年后却含恨而终……」 燕乐晟叹了口气,「父皇不是恨虞家军叛变弑君,他是恨最后一次原本必胜的亲征,就这么毁在了虞家军手中。」 言罢,他抬眸冷笑看着林肃,「虞家军因为一人的恩怨,使国家造成多大的损失。北燕由此错失了收复南燕的最好机会,大燕的统一更是平白推迟了五年!林肃,你如今,还可怜他们虞家军吗?」 此问一出,就连林陌染都摇了摇头。 虞家军是可怜,但也可恨……话说他们就不能另外找个时机刺杀先皇吗? 她耸耸肩,突然又想起,自己嫁给了燕乐晟,先皇不就是自己的公公?额,这样算不算是诅咒自己的公公呢?先皇在天之灵,千万不要动怒啊! 此刻,在场的所有人都觉得,此事已经不需要对比。纵然先皇问斩虞家军统领是做错了,纵然虞家一族的仇恨再浓烈,也不应该在先皇亲征,即将一统大燕的时候弑君! 然而林肃却没有如他们预想中那样妥协,反而幽幽地笑了。 笑罢,他轻飘飘道:「所以,我助你一统了大燕,完成了先皇的遗愿后,才让虞一龙行刺于你。这是两笔不一样的帐,我们应该一笔一笔分开算,你说对吗?」 「林肃!」 这次是林陌染忍不住了,一开口直接唤了他的全名,「你就不能少说几句?!这本是虞家和皇族的恩怨,你非要趟这淌浑水!你以为虞一龙希望看到你现在这样?他身负恩怨,身不由己,为此而死,本是解脱!你呢?你打不过燕乐晟,今日根本就是死路一条。虞一龙年纪轻轻就死了,不能再继续好好感受这个世界了。你不替他去感受,不替他去完成没能完成的心愿,就急着找死!你死后,有脸面对他吗?!」 她瞪了他一眼。 也不知是目光太狠戾,还是话语说得太重。林肃倏忽就是一震,皱眉移开视线。 林陌染这才转向燕乐晟,「还有你!你杀林肃能解什么气?先皇已经去了,你就算今日手刃几百几万个虞家军余党,他也不可能看到!林肃才华横溢,你应该想着怎么劝服他,而非杀他!」 「不杀他?」燕乐晟冷笑起来,反问:「呵!你竟然还让我不杀他?」 「你什么意思?」林陌染心中顿时升起一抹寒意,不解地皱眉望着他。 燕乐晟却跨前一步,一手掀翻了林肃的书案,再一抖,狠狠抽住那张笔墨未干的画,怒道:「你可知他今日画的是什么?!」 林陌染讶然看去。 图中山河壮丽,画尽了北燕的江山全貌! 而在这山河之上,赫然标注着北燕的军事战力分析图! 第十六章 林陌染顿时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林肃竟然画这样的图,而且还考究得如此详细! 若不是为了行军打仗,那就只能是因为谋反! 而如今,他和燕乐晟之间还横贯着巨大的恩怨,这张分析图自然不可能是为了帮燕乐晟排兵布阵……那么只能是,谋反! 「哥!」林陌染无法相信地摇摇头,「你画这张图,是为了入朝领兵,是吗?一定是的……你当年还未进京赶考时,就常爱跟一群志同道合的人,谈论北燕军事!」斤阵助弟。 可是林肃却极轻地叹了一口气,「不。陌染,这张图,我是替虞家军画的。」 一句话,将林陌染彻底打入冰窟! 后背寒凉,刺疼入骨! 燕乐晟已经怒不可遏,大手猛然将图纸撕成了碎片!手中长剑,瞬间刺向林肃心脏—— 「不!!」 一声叫喊,林陌染已经甩开林奕的阻拦,整个人飞扑了过去! 堪堪挡在林肃身前! 燕乐晟手中的长剑,只差一寸便要刺入她咽喉! 他手势一僵,顿时将剑势止住,因为后怕,额上一层冷汗。然而更多的,是怒气! 狂嚣如浪的怒气!在他眼眸中,燃起剧烈的焰火! 「让开!」燕乐晟咬着牙,恨声吐出两个字,眼睛死死锁着林陌染。 「不让!」她仰起头,一脸固执的无谓,「你若眼里还有我这个妻子,若不想我恨你一辈子!就收回你的剑,放我哥走!若你还顽固不化地要杀他,那么就先从我开始杀!」 「林陌染!」燕乐晟狂怒不止,猛然抬高了音量,咬牙切齿,「他联合虞一龙置我于死地!他还想谋反!」 「我不管!」林陌染强硬地吼了回去,「我只知道!他是我哥!!」 「哐当!」 一声撞击! 却是燕乐晟猛然摔下了手里的剑。 眼中死灰遍布,无比阴沉。 他盯着林陌染,恨恨的,一字一句,「你真让我心寒!」 他丢下这句话,转身出军帐。留下身后错愕的林陌染。 她自问没有说错什么……林肃是她唯一的亲哥哥,也算是他燕乐晟的兄长了。他再怎么动怒,也不能说杀就杀啊!他不看她面子也就算了,竟然还责怪她。说她让他心寒! 果然伴君如伴虎!久居帝王之位的男人,性格就是难以捉摸! 可是谁让她自作孽爱上了他呢?她只能认命地望着他的背影,长长叹了一口气。 直到身后,也同样响起一声轻叹。 林肃望着她的面色十分平静,眼眸微微敛着,看不出丝毫情绪,「你又是何必……」 「何必?!」 林陌染本来是默然的,咋听他这句不咸不淡的话,顿时气恼,「你还问我何必?!你是我林家的人!是父亲唯一的儿子!我不管从前,你因为母亲的缘故,有多讨厌他,可他毕竟是你父亲。林府毕竟是你的家!我们都等着你回去!你知道吗,你不在的时候,家里发生了太多事,我差点死掉。后来又被迫嫁给九王爷,萱儿也……」 她声音低沉了几分,无法继续往下说,缓了缓语气,难过道:「你若不回去,林府的气数,也许……就真的尽了。」 此话已经说尽了林府目前的辛酸处境。 可是林肃却丝毫不曾动容。 他闭上眼,语气仍旧十分强硬,「林府的气数尽否,与我何干!若那人从前能多尊重母亲几分,就不至于落得如斯境地!还有你!」 他扭过头。「你忘了从前顾清媚那女人是怎么欺负你的?!我身为嫡长子,尚且要小心翼翼地周旋,才能护着你和母亲不被赶出林府!试问当今世上,有哪户大家族里的正房,是活得如此窝囊!」 「好好!打住!」林陌染不想跟他吵,如今他刚失了挚友。心情本就不佳,她不必再次来给他添堵。 「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她低头看一眼被燕乐晟狠狠掷在地上的剑,柳眉轻跳,「燕乐晟应该是不打算杀你了。你还一心要赴死吗?」 林肃摇头,「不。」他的眼神中,初次显露出一丝带着怀念的伤感,「我想替他守墓,三年……找个僻静的地方,把这幅图完成。」 他从地上捡起被撕成碎片的画,心疼地将折皱抚平。 「你还要画?!」 林陌染错愕。她抢过去,一手就要扯他手里的碎片,「林肃,你不能这样!燕乐晟已经放过你了,你就不能放过他。非要谋反,夺他江山吗?!!」 「我要画!怎么能不画!」 林肃紧紧护着,眼眸微眯,神色却十分坚定,「我答应过他,这是我能为他做的最后一件事……」 林陌染抢不过他,紧紧盯着他的眼睛,难以置信道:「那么画完之后呢?你还要给虞家军,让他们用此图去谋反?!」 一言至此,林肃忽然猛地沉寂下来,是那种哀莫大于心死的瞬间沉寂。 他呆呆地,有些无措地拢着手里一堆碎片。斤岛农圾。 半晌,苦叹了一声,嘴角溢出的笑容苦涩而心酸。 「虞家军?呵!」他抬起头,冷笑一声,「这世上,哪里还有虞家军?他们都死绝了!虞一龙,他是最后一个……」 震惊! 彻底的沉寂! 林陌染一时间没有办法说出任何一句完整的话。 听林肃这么轻飘飘说出来,这短短的二十余字,却道尽了一族人夹缝中求生,最终却抵不过命运的惨烈,不幸灭门的辛酸。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燕乐晟,还要在他面前,假装背负着虞家军谋反的使命……」她愕然问出这句话,才发现,不知不觉中,自己也有些替虞家的人难过。 林肃轻笑,「我为什么要告诉他?我反而要以此来惩罚他!就让他以为虞家军还有人,还盯着他那宝贝的王位!让他时刻胆战心惊,时刻为了保住大燕的江山而励精图治!这样……不是也挺好?」 林陌染摇摇头,「只是对他来说,这惩罚未免太残酷了些。」 然而她心中却暗想,一会儿见到燕乐晟,一定要告诉他这个事实! 虞家军已经没有人了,林肃即便画下那种图,也已经没有任何意义,所以他就更没有理由杀他了…… 林肃收拾好碎画,又将燕乐晟的剑捡起来塞到她手里,神色恢复了一贯的清冷,「去找他吧。他是个好皇帝,也会是个好丈夫。方才因为我的事,让你们闹了不愉快,为兄在此给你赔罪了。」 她闷闷地接过剑,抬眼看他,「那你呢?三年后,你就会回林府吗?」 林肃疲惫道:「再说吧。世事无常,哪能算尽?」 就这样将她半送半赶出了军帐。 第二天。大军撤营,一路凯旋返回江陵。 所有人都将物品收拾好了,唯独不见林肃。 有人说,半夜似乎看到他,独自一人,点着盏孤零零的小油灯,爬过了丘陵的山道,一路往岭南的方向去了。 燕乐晟跨上马,冷冷地朝那个方向看了一眼,又回头,面无表情地望了一眼林陌染,一夹马肚,领着大军率先离开。 林陌染远远地和他对视,心中一沉,只因他的眸光中,没有半分曾有温情。 他竟然这么生气? 第十七章 昨晚她将剑捧过去时,他甚至没有正眼看她,只沉沉道了两个字,「放那!」就再也不理她。 她一个人呆呆地守在大帐里,站了许久。 一直等到他和陆续进来的三个将领说完事,他都不曾看她一眼。 最后还是林奕将她送了出来,也是心疼她,犹豫着劝道:「皇上正在气头上,阁主还是回去早些歇下吧!」 她叹了一口气,和许妈妈找来一辆马车,将不多的物品都搬进去,又唤来柳十八等人,让他们打理好虞一龙的马帮,留下一部分人跟着林肃,其他人也随在大军后面一同返回江陵。 吩咐完后,马车才急急追上前面的大军。 彼时,燕乐晟骑着高头大马,已经走出去好远了。 他竟然不等她……难道他就不担心她的安危?就不打算看一眼她有没有跟上来? 许妈妈看出了她脸上神色有异,在一旁笑着劝道:「新婚夫妻,床头吵架床尾和!偶尔闹闹脾气,没什么大不了的!小姐且消消气,过不了两天,皇上就会主动来找你了!」 林陌染抄着手,撇嘴道:「谁稀罕他找我!」 此刻,在他们身后的山道上,一人白衣翩翩,负手而立,清冷的神色浮现出一抹释然。 在他身旁,一身白色麻衣的林肃,默默提起脚边的小油灯,爱惜地擦了擦,幽幽道:「柳十八他们一会儿便出发,你若是要去江陵,可以随他们一路。」 「不了。」辰靳纨着手腕处的袖子,望了望远处绝尘而去的马车,自嘲地笑道:「我一个人自在惯了!难得不用再护着她,陪她到处瞎折腾,我终于能找个地方过几年清闲的日子……」 他一笑回首,摇着手里锦扇,道:「你呢?要去给他守墓?」 林肃默默点头。 「他就在虞家村东边的墓地里。我把他葬在了虞保成的旁边。」 林肃敛了袖,「多谢。」提着油灯,又不急不缓地走入山道。 半个月后,大军日夜兼程,终于回到江陵。 正是白日午时,初冬阳光灿烂温暖,江陵城门大开,百姓夹道庆贺。 无数人奔涌而至,见到亲人的顿时热泪盈眶,而那些不幸失去亲人的则默默掩面垂泪,望之让人哀伤。 林陌染默默放下车帘,回头望一眼许妈妈,叹道:「可惜肃哥儿没能和我们一起回,不然父亲定会很高兴。」 许妈妈摇摇头,「老爷得知少爷还活着,就已经很满足了。再说,三年很快就会过去。这么多年都等过来了,还在乎这短短三年吗?所以啊,一会儿小姐回府,面上要显得高兴些好!府里的人,心情也能愉快些……」 是啊,自从母亲去世那一日开始,林府就已经都好久没有如此欢乐的气氛了。 可是林陌染原本想着,她已经嫁给燕乐晟为妻,应该是要跟他一起回宫的。 不料坐在车里,一路晃悠悠的,两人却被直接送回了林府。 车夫说,是燕乐晟的命令。 他不亲自送她回家就算了!半个月没说过一句话,如今连分别时,都不肯见上一面吗?! 林陌染气鼓鼓地月下车,神色恼怒地叉腰站在了林府的大门前,把请来迎接的林府家丁们给唬了一下。 许妈妈在后面下了车,大嗓门一吼,「傻愣着干啥!赶紧去拾掇东西啊!车里的东西可多了!咱这一趟出门,去得远了些,物什也多了些……」 家丁们战战兢兢地应着,一边搬,一边不时扭头看一眼还杀气腾腾站在那里的小姐,想问又不敢问。 许妈妈逮了其中一个,手腕一甩,就朝着人家脑门敲了上去,「看什么看!咱小姐在想着皇上呢!」 「额?!」家丁揉着脑门,诧异皱眉,「许妈妈,你确定小姐这表情是想?可是小的怎么听说,一路上,皇上都没怎么搭理小姐……哎哟喂!」 「赶紧搬东西!再多嘴,仔细我扒了你的皮!」 半年未见,许妈妈气势上又威武雄壮了不少,家丁被她这一声喝,吓得就是狠狠抖了抖,待反应过来,捂紧脑门连忙开溜。 而林陌染在一旁,不动声色地将家丁的嘀嘀咕咕,尽数听在耳中,顿时一声轻笑。 燕乐晟突然对她的这番冷待,早就被军营中的人传开了。恐怕这时都已传入宫中……也就是说,柳琦也已经知道,兴许此刻正在得瑟呢! 她晃了晃僵硬的身体,暗暗握紧拳头,将这一且撇在身后,大步潇洒地迈入府中。 她林陌染,今天从江湖回来了! 然而明日起,又将有一个全新的江湖在等着她! 两日后,北燕宫内。 燕乐晟闷闷不乐地坐在书房里,正一手握着笔,久久没有写下一个字。 魏喜将他神色看在眼中,忍不住叹道:「皇上。若是想接林府长女入宫,就……」 「呯」! 却听见一声脆响,燕乐晟将笔仍在在檀木书案上,墨汁溅了一纸。 「谁想她!谁要接她入宫!她眼里不是只有那个一心想谋反的哥哥吗?!她眼里根本没有朕,朕为何还要想她?!」 魏喜抹着额上的汗,心道你脸上每一寸都写满了「朕很想她」四个字,嘴上怎么还如此强硬地狡辩呢?可见帝王还有一个通病,就是口是心非。 他想了想,委婉道:「太后昨日又劝着你立后了。皇上,再过数月你就年满三十,不仅连个子嗣都没有,这后位还一直空着……」 「要你管!」燕乐晟猛地站起来,一句话顶了回去。 魏喜被回绝得愣了一愣。有些诧异地发现,皇上这语气怎么变得和林陌染如此相像了? 他想着,皇上这股气憋了好几天,还没消。看来一时半会是消不了啦!还是闭嘴保命要紧!索性就再也不开口。 哪知道他这边沉默下来,燕乐晟又嫌他太安静了,负手在屋内狠狠跺了几步,怒道:「你怎么不说话?!是不是也觉得朕对她开苛刻?还是觉得朕小气?!觉得朕不应该为了这件事不理她?」 魏喜是恨不得赶紧点头,皇上你太有自知之明了,可是嘴上哪里敢这么直白,咳了声,忍着笑道:「这些事,皇上自己心里最明白,奴才这辈子都没这福分和哪位姑娘家谈情说爱,对情这一事。实在是无法捉摸。」 听了这席话,也不知是可怜他,还是觉得自己能遇到林陌染这么个姑娘、和她谈情说爱一场挺幸运的,反正燕乐晟拧紧的眉头总算是舒展开了。 他又踱了几步,闷了半晌,点头道:「朕也觉得。朕此举有些过分。」 燕乐晟站稳脚步,皱眉道:「这样吧,你找苏御史来朕的书房,朕要亲自拟一份谕旨,召陌染入宫为妃!」 「哎!」魏喜乐津津地点头,咱家傲娇的主子终于看开了,不容易啊!可是转念一想,又忍不住插嘴道:「皇上方才是说,召林府长女入宫……为妃??」 「怎么?」燕乐晟恼怒挑眉,「难不成一进宫就让她当皇后?在宫外她都敢顶撞朕了,要是刚进宫就让她当皇后,她岂非要闹翻天,天天顶撞朕?!」 魏喜愕然,「可是……」 第十八章 可是她毕竟是你的结发夫妻,你俩拜过堂、拜过天地的啊!古来能有资格和皇帝拜天地的人。不是只有皇后吗?更何况……再退一步来讲,你以为不让她当皇后,她就不敢顶撞你了吗?咱家主子怕是这辈子都没法从她的「压迫」中翻身了…… 这些话,魏喜没敢说出来。 「可是」了半天,见燕乐晟脸色越来越差,只好把话都咽下去,假装一脸「主子真圣明真宽容」的崇敬模样,恭恭敬敬地走出了书房。 等轿子晃到苏御史府上时,刚好在门口遇到林府的轿子。 而这轿子里坐的不是别人,竟然正好就是林府长女林陌染! 魏喜一撩帘子下来,看见林陌染正在府里神采奕奕地和阿九聊天,先是愣了愣。天啦噜,咱家主子在宫里生闷气,这位主子却跟个没事人似的到处串门走亲戚?唉,这事一定不能让宫里头那位知道! 他打定主意,就装作没看见林陌染,直直走了过去。 林陌染眼尖,声音也大,一开口就唤住了他,「魏公公!这么晚了还来苏府串门啊?」 魏喜干笑一声,「是啊!」他哪有心思串门啊?好不容易从低气压遍布的宫里头逃出来喘一口气,还得想着怎么讲宫里那位哄回来呢! 林陌染却是笑着就走了过来,一手还抱着阿九那位刚出生的小郡主,挥着宝宝胖乎乎白嫩嫩的手,去挠魏喜的脸,「小宝琳,你看看,这位就是宫里头最厉害的叔叔,可惜是个太监……你知道什么是太监吗?」 魏喜本来听着前半句,还觉得挺受用的,后面这句是什么鬼?当即脸色就不好了。 拱拱手,「咱有要事在身,恕不奉陪了。」 说罢,抬脚就走。 身后,林陌染诧异地「咦」了一声,就听到阿九小声解释了一句,「魏公公这个时候来找老爷,肯定是要请老爷入宫拟定谕旨!陌染,说不定一会儿皇上就要宣你入宫,指不定啊,还是当皇后呢!」 听那语气,诸多羡慕! 魏喜也是没来由觉得一阵自豪,咱家主子一出手,就知道有没有!瞧瞧大燕多少女人希望嫁给他当皇后,甭管已婚未婚,可都将他当成最佳相公人选呢! 不料却偏偏有人不是这么想的。 林陌染一撇嘴,道了句:「不成!都没求婚呢!戒指也没一个!玫瑰花呢?婚车呢?婚房总该给一套吧?别家还得送足八副金镯子金项链呢!他就一道谕旨,太没诚意了!」 没过多久,魏喜将苏御史请入宫后,偷偷将燕乐晟请到书房后头,嘀嘀咕咕了一番。 燕乐晟大惊失色,「她当真这样说?这是哪里来的习俗?婚车又是什么,牛车还是马车?婚房倒是可以有,但这八副金镯子金项链……库房还来得及打造吗?」 魏喜抬头,难以置信地看了他一眼。 明明百日里,他还信誓旦旦说不想她、不想接她进宫……这才过去多久啊,怎么态度就来了个彻底的大转变,竟然一听她开了入宫条件后,就着急了,就开始担心满足不了她的条件,她不肯入宫怎么办了? 唉,别说当不当皇后了,就算这林府长女只当个小小的九品才人,都照样将皇上治得妥妥的! 燕乐晟还急着,抬眼一看魏喜面上表情很丰富,顿时站直了,怒道:「你还站在这干什么!陌染的话你不是都听清楚了?她要的东西,一个都不准少!朕命令你,谕旨拟好前,就要准备好一切!将来和谕旨一起送到林府去!」 他就知道这吃力不讨好的活儿肯定要分摊到他头上! 魏喜苦着一张脸,虚弱地应了声,「奴才遵命。」 却说林陌染在苏府舒舒服服地喝完了下午茶,正和阿九一人一边躺在软榻上,就着窗外漏进的半阙阳光,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着。 从打仗说到百草谷趣闻,又说到她不在时,江陵各户人家的变化。 这时,初娘子就挺着微微隆起的小腹,携着夫君苏靖过来羞怯地见礼了,手边还挎着自己亲手做的糕点,看得林陌染一阵嘴馋。 「都是自己做的,比不得外间酒楼厨娘的手艺!」初娘子很谦虚。斤呆池号。 阿九便笑道:「昨日小瑾来我这,才贪吃了好些,直夸比宫里头御膳房做得还要好!」 林陌染赶紧拿一块尝了一口,味道果然不俗! 「玉楼春就缺你这样的厨娘!」她大赞,「赶明儿我让小翠儿过来学几招!你可不能藏私,定要把她教会!我玉楼春要把这几样糕点打造成招牌!」 初娘子毕竟怀了身孕,不好久坐,没多会,林陌染就让她回去歇了。 人都离开后,阿九才凑到她耳边,接着方才的话题,低低续道:「你走后,听说宫里那位柳贵妃很是威风了一阵。连太后都避让到昆山去了,直到现在都没回宫。」 林陌染嗤之以鼻,一个小小的魅,看她进了宫不好好收拾它! 阿九担忧道:「你可别不把她放在眼里,如今虽说她是异族女子,在朝中没有后台,可大燕如今正一心要和西域交好,乾罗国遗民也多次提及这位数年前被俘入宫的国主,想来燕乐晟一时半刻还是不会动她。」 「乾罗国怎么又冒出来了?」林陌染皱眉,「他们不是早就被灭了吗?」 阿九叹气,「你不在朝中,自然不知道其中利害。乾罗国虽然早已国不成国,但乾罗的遗民民风还是十分彪悍!而且听说,他们有一种秘术,十分厉害,可以迷惑人心,重则能压制人的情感和记忆!所以大燕这边的人,轻易不敢冒犯他们……」 「这么说来,燕乐晟只要把柳琦归还给他们,继续当他们乾罗国的国主,不就好了?」林陌染琢磨着这是最省事的一种办法。 阿九却笑了,「你以为女人是物品,说要就要,说还就还?再说了,要不是忌惮着国主还在大燕皇帝手上,乾罗国人早就该闹翻了!」 「闹翻?」林陌染失笑,「难不成他们也想谋反?」 「那到不至于。」阿九摇摇头,压低声音道:「我也是听父亲从前提及过一两次,听说乾罗国的人,在找一个人!这人十分了得,据说有九条命,可以死八次都死不掉……」 林陌染心里「咯噔」一下,暗叹,乾罗国果然和琉璃阁有密切关系啊!不然怎么会绕了千八百回后,还是绕回到她身上呢? 晚上,她就带着满腹心思回了府。 黎笙和林奕在林府正式谋了个职业,搬去正院新建的一座小院子里住,平时没事,她也不让黎笙过来伺候,而是让她好好养胎。 黎笙却偏要呆在她屋里,等服侍她睡下才肯回自己的屋。 刚回江陵那两天,久别重逢的主仆俩,自然是好多话要说。半夜是林奕亲自过来接人,黎笙才肯回去。 门一打开,林奕沉着半张脸,都不肯让黎笙自己走回去了,将她打横一抱,直接施展轻功奔出了院子。 第二天,林陌染学乖了,早早赶她回去。 没想到今晚回来时,不仅黎笙在,林奕竟然也在,还十分焦急地在屋里候着。 「咋了啊?今儿人这么齐?」林陌染一声招呼,先扶着黎笙坐下,避开林奕那张暗怒的脸,「你们两是有什么事要说吗?」 第十九章 黎笙犹豫地看了林奕一脸,思疑着开口道:「方才林奕被皇上召进宫,唤了好些问题。问题都比较奇怪……」 林陌染抬眼一看,可不是嘛!从江陵回来后,林奕就被封为了辅国右将军,和苏御史平起平坐,无需奉召就能自由出入宫门,如今是刚从宫里回来,身上还穿着朝服呢! 「什么古怪的问题啊?」林陌染随意道,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坐下来静等黎笙的回话。 不料黎笙接下来的话,却差点让她一口茶喷出来! 「皇上让魏公公找林奕来问你……这个戒指你想要什么款式?玫瑰花又是什么花?换成牡丹或者芍药行不行?还有婚车是要牛车还是马车,皇上对魏公公说,比较想用马车,看你意下如何?」 她一叠声说了这么多,仿佛不急着开口说完,就会怕自己忘掉似的,缓了口气又续道:「皇上还让魏公公问林奕,江陵城西郊的四合院当成婚房行不行?他手头最近比较紧,刚打完仗,国库都空了……还有八副金镯子金项链都让库房赶制了!你看能不能先嫁进宫,以后再补上呢?呼!终于问完了!」 黎笙长舒一口气,埋怨道:「小姐你这是又整出什么歪主意调侃皇上呢?害的我家林奕大晚上的被急急召进宫,就为了回答这些奇奇怪怪的问题!」 林陌染愣完后,却是再也忍不住,一阵放声大笑,「哈哈哈!燕乐晟,他真是太可爱了!」 她让林奕进宫回复了燕乐晟。果然第二天,谕旨就来了。 林府全体,老老少少出来跪迎,林博自告病在家中静养后,这还是三个月内第一次穿上朝服。而顾清媚至今还未从林萱之死的打击中恢复过来,一直不曾出偏院,今日也不曾见到她。 于是正院里,便只有林博和林陌染领着众人,跪在魏喜面前。 魏喜除了一只胳膊行动比较僵硬外,似乎还是老样子。 他抖开谕旨,扯着嗓子念:「皇帝敕旨,今林氏嫡女贤淑聪慧,特赐封为一品德妃……」 林陌染愣了愣,跪在她身边的许妈妈等人也是暗中叫唤了一个思疑的眼神。 他重归帝位,皇后不是她?要不要那么狗血? 「娘娘!」魏喜念完后催促道:「请德妃娘娘上前领旨吧。」 她纨着长裙,缓缓站起来,盯着魏喜手里金黄色的谕旨。皱了皱眉。这时就见魏喜朝她隐晦地眨了眨眼。 林陌染略一思索,明白过来。 也对啊,身为一介臣女,又无功绩在身。没理由一进宫就是皇后,如此反而会树敌。先从四妃之首开始,也算是一个不错的待遇了。 而且燕乐晟还非常聪明地没有指明是赐封林氏嫡长女,仅仅是嫡女。 百姓大概都以为曾经的九王妃已经摔死在悬崖下了,所以,今日她自然要换另外一个身份入宫! 她嫣然一笑,从魏喜手里恭敬接过谕旨,「谢圣上隆恩!」 魏喜就领着人,将皇上御赐的聘礼等物,从车上搬下来。 这一搬,众人又傻眼了。只见诸多金银等物,却不是惯常人家送与女方的物品。 而是数十盘金银玉石打造的戒指?飞鸟戒、绿松石戒等等,各色各样,简直是把大燕所有戒指款式都打了三四个。 然后是一盆盆盛开的牡丹、芍药……装饰了镶金纹绘的马车…… 林博眼看着小太监们一箱箱往府里抬,眼都直了。 他一生敛了不少珍宝,何时见过富贵人家娶女送这些的? 纵然见闻再丰富的人。一时也说不准皇帝为何送来这样的聘礼? 说是敷衍嘛,这玉石雕工一看就是出自大师之手! 说廉价嘛,就连这一盆盆看似不起眼的牡丹,都是外面价值十几二十辆黄金的名贵品种! 只有林陌染,一直忍俊不禁。她不过是随口说说,将自己那个年代的风俗习惯搬了过来而已,没想到燕乐晟真的一样不漏全部照做。 在场的人,大概除了魏喜之外,没人能看出,燕乐晟对和她的这场婚事,花费了多少心思! 魏喜笑眯眯迎上去,「娘娘收拾收拾,现在便跟咱回府吧!皇上已经等着了。」快要等不及了! 林陌染故意吊着他胃口,「魏公公请待我去宽衣换妆。府里中馈诸事,也得一一和下人们交待清楚。以免日后我不在府里,没有人主持,全都乱套了。」 魏喜点点头,「如此,娘娘便快去吧。」 而另一边,北燕皇城。 燕乐晟是急得坐也坐不住,站也站不定,负手在书房里来回踱步。 苏御史和礼部大臣等人,眼睁睁看着他从自己面前走过去,又走回来。 数十回后,苏御史终于忍不住开口了,「皇上勿要着急,娘娘一会儿就到。」 「我哪里着急了!」燕乐晟一口反驳,掩饰道:「又不是第一次纳妃!更有甚者,又不是立后!」 「是是。」苏御史忍着笑,心道,纳她为妃都急着这样,那以后立她为后,皇上岂非更焦急?不成,到时候自己得寻个理由告假,被他这来来回回晃得自己老眼都花了! 这一等就等到了夜色降临。 本来纳妃是要在宫中设宴,象征性地宴请百官。 燕乐晟许是等得有点不耐烦了,毫不犹豫将宫宴取消,「直接把人抬到陌雪坊去!」 苏御史愣着应了声,心想皇上这次可真急!这是要直接洞房的意思啊!赶紧转身和礼部大臣张罗去了。 等林陌染被大轿抬进陌雪坊时,晚膳时间已过。燕乐晟早就换了便装,巴巴地坐在屋里等着她。 魏喜将人领进来,笑得一脸深意,不动声色退出去关上了门。屋里干脆连个服侍的人都不留。 燕乐晟大步上前,挑起她的喜帕,眉宇间是又急又喜。 林陌染双眼刚恢复清明,就见眼前男人一张清润布满焦灼神色的脸,沉沉压了下来。 一句话还来不及说。 滚烫的吻,封住了她的唇,细细碾磨。 他是真急了,两手捧住她的脸,将她身子一捞,越贴越近,呼吸也越发急促起来。 「陌染……」他哑声换了一句,翻身就将她带倒在了榻上,「朕错了,朕好想你……」 她低哼一声。想说的话,却都被他的吻堵了回去。 结果这一晚,林陌染什么都没来得及做,话都没能说完全一句,就被他给彻底扑倒,吃干抹净。 都不知道吃了多少遍,还在那气喘吁吁地回味无穷。 天微明时,他才躺倒在她身侧,发出满足的喟叹。 林陌染已经累得睡了过去。 帝王新婚,普天同庆,第二日更是放百官的假,连早朝都免了。 林陌染缓缓睁开眼醒来时,他还睡在身边,神色安宁舒适。 她侧身,一手撑着头,一边凝神打量他这张英武俊朗的面容,忽而福至心灵,伸手在他鼻子上捏了一下!捏住不许他呼吸…… 燕乐晟在梦里发出一声不满的嘀咕,大手胡乱拍了一下自己的鼻子。 她眼疾手快,将手松开。 待他又睡进去后,再伸手捏住……如此反复三四次。他似终于烦了,又困倦得不愿睁开眼,胡乱咒骂了一声,眉头紧紧蹙起。 第二十章 林陌染忍着笑,低声念叨了一句,「让你昨晚猴急!让你傲娇,明明这么想我,还故意装作生气的样子,不肯来见我!让你把我折腾一晚上……啊!」 话未说完,后脑被大手一摁,整个人直直扑进了燕乐晟的怀中。 腰间更是被手掌牢牢掌控着! 耳边是他沉重浑浊的呼吸,带着灼热的温度! 烫人!更加磨人! 燕乐晟发出一声低笑,轻轻柔柔的,饱含宠爱,「一大早就当着我的面说我坏话,看我怎么收拾你!」 她不满地反抗,「你个骗子!一定是早就醒了,还假装熟睡的样子……混蛋!把手放开!那里不准摸!」 大手却更加放肆起来。 燕乐晟埋首在她颈窝处斯磨,沉声道:「让为夫再摸一下,昨晚不够……」 一语罢,自然又是颠鸾倒凤,春光无限。 如此一直折腾到了近午膳,燕乐晟才起身穿好衣服,准备回他的御书房处理政务。 林陌染在榻上懒洋洋地赖着,看他脱下单衣,果着精壮的上身,后背肌理纵横,高胀有力,面色顿时一红,赶紧撇过头去。 想了想,问道:「你准备怎么处置柳琦?」 燕乐晟皱眉回过身,这一次,是半果的胸腹正对上林陌染的视线,那块垒分明的肌肉,饱胀喷张,更加富有挑逗性!斤纵找血。 他一个帝王,没事练那么好的身材干什么啊! 「你!」林陌染一手将被子拉高,恼怒道:「你就不能先把衣服穿上?!」 燕乐晟笑着将她被子拉开,依旧是半果着身体,忍笑不俊望着她一双眼,调侃道:「你一张小脸上都写满了想看两个字,又何必遮遮掩掩,用被子将自己捂起来?更何况,以后你可是要经常见的。」 林陌染嗤之以鼻,「我在跟你说正事呢!别有事没事就拿美色诱惑我!我问你,你准备怎么骗柳琦?」 燕乐晟眼眸的色泽深了几分,「恐怕要委屈你一下。不过,这事交给朕就好。你只需心里明白,朕心中,只有你一人!」 走之前,他还不忘一手挑着她的下巴,亲自喝了半杯合卺酒,又亲自将剩下半杯喂她喝下,边戏谑道:「这合卺酒,一年前我们就喝过了,没想到这辈子竟然有幸和你喝两次。」 林陌染仰头,挑衅地提醒他道:「皇上是贵人多忘事,那第一杯合卺酒,我可是半口都没喝呢!」 燕乐晟压眉噙着薄怒,两指钳起她的下巴又抬高一寸,俯身贴着她的唇,半是威胁半是爱怜,「那便罚你,这后半辈子每天晚上都跟朕洞房一次!」 真不要脸! 林陌染啐一口,「流氓!」又媚笑补了一句,「一次你就够了?」 「你!」这次换燕乐晟恼羞成怒,狠狠捏了一下她的鼻尖,「小东西!今晚你等着!」 林陌染睡了个饱觉,才懒洋洋地起身,唤人进来伺候。 陌雪坊一切还和她第一次入住时一样。 院里的三个丫鬟,果然依着她起的名字,两个一等大丫鬟唤作陌鱼、陌鸳,二等丫鬟唤作陌雀,只是那陌鹿今年年纪大了,放出宫嫁了人,中宫又抽了另一名唤作陌荷的来当二等丫鬟。 陌鸳因是之前就跟了她,今儿入屋替她梳洗时,话也多得很。 「余嬷嬷回了太后宫里,重新领回管事嬷嬷的差事。那安逸则被分去了十二公主身边当管事嬷嬷,说是再过两年,十二公主也该及笄了,院里没个老人教导着,说不过去……」 絮絮叨叨扯了一堆,来来去去都是宫里的八卦。 林陌染含笑听着,并不插嘴,倒是一一用心记了下来。知道如今自己虽然位于四妃之首,却还是比柳贵妃柳琦低了一个等级。 如今太后离宫清修,这后宫没了管事,大臣们肯定会从她和柳琦之间推举一个,扶上后位。 入宫第一天,按理说她是要去给柳琦请安的。陌鸳给她挑了件偏素的衣服,想着她是新妃子,等级又不足,不好太张扬。 不想林陌染一抬眼。道:「不成!给我整一套艳丽的!这是新婚又不是新丧,第一天就穿这么素,传出去倒被人说我的不是了!」 陌鸳赶紧解释,「可是娘娘,若你穿得太艳,宫里那一位……」 「就怕她不刁难我!」 林陌染笑道:「她若是借此发作,寻机处罚我,那就说明她心胸狭窄,新妃入宫头一天就不能容人,皇上正好以此为由,拒绝立她为后。可她若是从容应对,非但不作难,还笑容可掬。那才证明此人难对付呢!」 陌鸳聪明,一点就懂,点点头,掩口笑了。「这样看来,若那位主子今日刁难娘娘,被皇上责骂了,岂非就再也不能跟娘娘争宠了?」 「傻丫头。当然没这么容易。」林陌染拍拍脸上厚重的铅粉,笑骂,「若是立后一事能这么简单,这宫里的娘娘也不必整天争来争去。我只是抱着试一试的态度,想着多多少少也能产生点影响吧!不过,以后出了我这陌雪坊,你说话也要注意点。记住,若今日柳贵妃非但没有刁难我。反而对我亲如姐妹,以后你们就得当心,决不能被她拿捏到任何把柄。不然……会死的很惨。」 出了陌雪坊,陌鸳和陌雀一人一边,随在轿子旁慢悠悠地走着。 按林陌染的意思,这请安也不能去得太早。路上要尽量慢,姿态要高傲。今天之内,务必要将耍大牌的精神发扬光大!接下来,就看和柳琦的现场对垒了。 出乎意料的是,今日的翠柳斋却十分平静。 小太监通报后,几人进到院子,柳琦刚用完午膳,正靠在屋里软榻旁,点了熏香,闭眼歇着。 林陌染被陌鸳牵着,神色高傲地走进来。 「妹妹来啦。」柳琦不急不缓地睁开眼,眼眸微涟地看着她,柔柔地笑了,连声音都十分温柔可亲,「素来听闻妹妹姿色不凡。让皇上念念不完,姐姐我一直想见却不得,今日才得以一睹真容,果真是天仙般的人物!」 说罢就亲昵地挽起了她的手,将她拉到偏坐,也不分尊卑等级,两人隔着中间的小茶几,一人一边坐了。 再唤来丫鬟,「给德妃上茶,要最好的那壶白毫银针!」 一切水到渠成。 林陌染看她滴水不漏的一番作态,心里暗叹,完了,计划落空,此人比想象中难对付!还是走的极品白莲花路线! 再低头一看杯子里的茶,哪里是什么好茶!一片片茶叶跟银针一样,喝着喝着,就起了心理作用,以为自己在吞银针呢!这不是故意的么!果然能装! 柳琦恍若不觉,只是淡淡续道:「听闻昨日,皇上在你的陌雪坊一直歇到今日近午时才走。」她莞尔一笑,体谅道:「妹妹真是辛苦了!」 瞧瞧,这态度,明明是醋劲十足的,却演绎得如此大方得体,叫人看不出丝毫破绽,还反过来安慰她,说她辛苦……这可怎么对付呢? 林陌染眼珠子一转,有了主意。要装白莲花,看谁比谁更白莲! 立马转换了态度,一改高傲神色,忙委屈又惶恐地捏着帕子,战战兢兢站起来。 第二十一章 一叠声,开口就是求饶,「求贵妃娘娘恕罪!只因昨日皇上劳累,睡得晚了些,早上便也起晚了。妾身无意霸占皇上,更不敢和娘娘争宠!娘娘若是觉得妹妹哪里做的不好,还请责罚!妹妹绝无怨言!」 柳琦也被她突然的转变给唬得愣了一愣,片刻才回神,敢情这小妞是故意拿捏姿态,装出被她的气势打压得战战兢兢的模样,好叫下人们觉得,她是仗着贵妃的身份在欺负新入宫的妃子! 柳琦心中冷哼,面上却伸手客客气气地将林陌染又拉到身边,「妹妹这说的是什么话呢?妹妹如今进了宫,第一天就能替我分忧,好生照顾皇上,得了皇上的喜爱,我作为姐姐的,感激欢喜还来不及呢!怎么会想要责罚妹妹?」 这一次,她却是直接要拉着她去主位坐。主位是个约莫能坐下两人的宽椅。看样子,柳琦是要显示出自己的大度容人,要亲自跟她一块坐主位。斤团尤亡。 林陌染被她柔弱无骨的手牵着,正要再坐上主位时,却眼尖地发现,主位的软垫下赫然藏着一条毛绒绒的不明生物!看着像巨型的毛毛虫,还在不停地蠕动! 这柳琦,难不成想用虫子吓唬她? 届时她怕虫,无论如何不肯坐上去,就会落下把柄,传到外人耳中,就是:柳贵妃亲自赐座,这位新德妃还百般嫌弃不肯坐下,成何体统! 林陌染大大方方施了个礼,却不往前走了,握着柳琦的手,装出感激涕零的样子,道:「娘娘待妾身如此亲厚,妾身今日理应在左右伺候着,断不敢再和娘娘一同坐上主位平起平坐。还请娘娘上座,让妾身站着孝敬娘娘!」 说罢就要推着她往那个主位坐。 柳琦脸色一变,她本来要坐宽椅的另外一边,却被林陌染一推,直直往放了虫的这一边一屁股坐了下去! 坐下的同时,她眼睛几不可查地睁了睁! 看着她那细微的面部表情,林陌染仿佛都能听见那条虫子被她屁股坐扁,肝脑涂地胆汁四溅的画面!太恶心了! 偏偏柳琦还不能动,不能起身,更不能让她察觉出动静,依旧维持着温柔的笑容,「妹妹喜欢什么口味的糕点?我让御膳房送几盒上来,也好让我们两姐妹边吃边叙话。」 难为她屁股下面坐着条死虫子,口中还要夸夸而谈吃什么。 林陌染都不禁替她抹了把冷汗。 想了想,道:「听闻宫里有位老师傅手艺了得,能将面团做成蚕蛹的模样,烤得金黄酥脆,如今天寒,正好吃些新烤的热事,驱驱寒气!」 柳琦一听,脸色瞬间又变了! 她坐着一条死虫子已经很要命了,如今还要她吃虫子形状的面团?这林陌染真的不是在故意整她吗? 心里的火苗差点就要猛窜起来!好歹死死压抑了回去,面上维持着笑容,唤了个丫鬟,「那便让师傅赶紧去准备吧!」 两人一站一立,又说了些话。 未几,外面有人通报,说是东篱院的两个六品尚仪来请安。 这两位尚仪,是上次全国大选时,皇太后硬塞给燕乐晟的。一个姓陆,一个姓安,都是朝中大臣的女儿。进宫半年多,自持出身不凡,有几分姿色,性子很是娇蛮强势。 不过别说侍寝,到如今,是连燕乐晟的面都没见过! 今日赶在这个时间来请安,不稍说,肯定是柳琦安排的。 林陌染抱着既来之则安之的心态,规规矩矩站在一边,等着接下来要发生的事。 果不其然,两女还未进屋,娇笑的说话声就传了进来,还故意说得十分大声,「我爹爹当巡抚那会儿,掌管着江陵以北共五省道的粮草。每到秋季丰收后要运粮上京时,哪个省道的总督不是巴巴地赶来巴结我爸……」 这是暗里说林陌染呢,一个出身小小总督府的女人,一进宫就爬到她们头上,成了正一品的德妃,凭什么啊! 另一个似扯了扯对方的袖子,「小声点,屋里头那位就是总督府出来的。」 嗯,这位更加阴险,直接把林陌染的身份给点了出来。 林陌染脸上挂着淡笑,不动声色将进屋的两人打量一眼。 都是有鼻子有脸、模样清秀的女子,怎生说出来的话,却这么恶毒。 柳琦看她没有发作,眼眸一沉,闪过几分狠意,开口却是笑着道:「两位妹妹今儿是结伴来看我呢!快坐吧!」 看来柳琦无论对着谁,都是这样一副白莲花的模样。 安尚仪听了很受用,毫不客气一迈腿,一屁股坐在紧靠在主位的下首。另一个犹豫着看了一眼还站着的林陌染,不是很敢坐,眼神却是十分精明,一副等着看笑话的模样。 德妃还未坐,哪有六品的尚仪先坐下的道理! 按理说,林陌染肯定是要发火的。但这是柳琦亲口安排的,她若是真的发火责难安尚义,那不是间接指责柳琦安排不周?更有甚者,届时柳琦这朵白莲花反过来护着安尚义,指责她林陌染不能容忍怎么办? 林陌染将柳琦这一条阴谋诡计看得通透,眼神十分平静,忽然却捂着脑袋,脚下一歪,眼看就要摔下去! 白莲花赶紧抬手扶着她,「妹妹怎么了?」 林陌染委屈道:「许是昨晚没休息好,这会儿头有些晕。」 昨晚没休息好? 这话一说出来,屋里几个女人当即都是心思各异! 这摆明是说,昨晚和皇上折腾了一夜,所以才没休息好,而她们几个连皇上的面都见不到!谁更受宠,一目了然! 安尚义当即忍不住了,眼看就要发作。被一旁的陆尚仪按着。 林陌染这一边,歪着歪着,就走到了主位旁,对着柳琦抱恙道:「方才娘娘许妹妹一同坐主位,妹妹嘴硬没坐,这会儿却头疼得着实厉害,也不好逞能了!还请娘娘原谅则个,让妹妹稍歇一会儿。」 她说得楚楚可怜,什么嘴硬逞能,什么头疼得厉害,柳琦就算心里再恨,又哪里能当面拒绝? 眼睁睁看着她一屁股坐在了自己旁边。两个人一同挤在了主位上。 而本想借此羞辱林陌染的安尚义,不仅没有得逞,还只能坐在偏坐上,依旧比林陌染低了一级,更是刹那间脸色无比难看。 而柳琦更是烦躁,本用来吓唬林陌染的虫子,被她自己坐扁了。本安排来激将林陌染的安尚义,自己受了一肚子闷气。 两个女人,谁也没能从林陌染这里讨得好处。 回陌雪坊的路上,听陌鸳讲起这两个尚仪,家里都是赵家党派,如今赵琅坤已经倒了,皇上重新扶持苏御史等亲皇派。后宫里就更加没有这两人的出头之日。而太后身为赵家出身的,为了避嫌,也是采取了对后宫不管不问的态度。 林陌染幽幽叹口气,「按理说,这后宫四个女人中,只有我是最有地位和前途的,偏生如今还得受那柳琦的气。」暗暗想,不知道燕乐晟到底要怎么惩罚她。 晚膳的时候,魏公公派了个小太监来传话,说是皇上公务繁忙,今夜就不过来陪她用膳了。 她点点头,很大度地回了句,「请替妾身转告皇上。忙归忙,也要注意休息。」心里并没有起丝毫怀疑。 第二十二章 然而到了更晚些的时候,皇上还没有派小太监过来传她侍寝,林陌染穿戴整齐端坐在八仙桌旁。眉头就皱起来了。 「他难道还不想休息?」 许妈妈道:「许是有事耽搁了。」 林陌染不满地嘀咕道:「今天明明说好的,让晚上等他!你说我这是先睡呢,还是不睡呢?」 许妈妈琢磨着,「娘娘还是先别睡吧。若是皇上晚上过来时,看到你还彻夜苦苦等着他,定会很感动。」 林陌染心里虽然想着:丫的我是这么矫情的人吗?面上却点了点头,「你说的对。我且等着。」斤巨叨扛。 好吧,她就承认自己其实很矫情吧…… 没想到这一等,就等到了中夜。林陌染正趴在桌上呵欠连连,屋外一个小丫鬟轻手轻脚地跑了进来。 却是她派去打听消息的陌雀。 「娘娘。」 她睁开眼,眼前就出现了陌雀那张精致的小脸。凑在她耳边,小声道:「听宫里的姐妹说,皇上方才去了翠柳斋那边。」 林陌染惊得一下子坐了起来,「当真?!」 陌雀被吓了一跳,眼睛睁了睁,神色肯定。「当真!我的好姐妹亲眼见到的。」 又见林陌染脸色不对,忙安慰道:「娘娘莫难过,昨夜皇上都在咱陌雪坊待那么久了,今儿个去别的娘娘院子里,也不为过……」 林陌染却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想了片刻,她直接站起来,披上避寒的披风,「你跟我一起去瞧瞧。」 她想到了两种可能,其一,这也许就是燕乐晟所谓的对付柳琦的办法,其二,柳琦兴许又想到了什么花样出来蒙骗燕乐晟,就像当初给他下魅毒一样!不管是前者还是后者,她都不放心燕乐晟,定要跟去看一眼。 中宫左右。皇上和太后的寝宫居中,左右才是妃子的住处。而她的陌雪坊和柳琦的翠柳斋,刚好是一东一西两个方向。 早上请安时,她走得慢,走了近一炷香的时间。如今却是恨不得立马就飞过去。 抬轿子的小太监被她连声催得,脸都白了,一路小步颠着,上气不接下气。 快到翠柳斋时,林陌染才让轿子慢下来,又将耳边的坠子扯下来,唤陌雀找个离翠柳斋近的地方扔了。 然后才慢悠悠晃着去了翠柳斋,让守门的婆子通报。 陌雀按她的吩咐,有模有样道:「我家主子今儿下午来给贵妃娘娘请安时,把一个碧玉坠子不小心丢在翠柳斋了。主子最是喜欢那坠子,刚发现不见时,就带了奴婢要亲自过来找,如今正在院外等着呢!老妈子可否通告一声,让我家主子进去小坐一下?」 婆子望望林陌染的轿子,又望望屋内,不置可否。片刻,才下决心道:「现皇上在娘娘屋里歇着呢,娘娘不方便见客。还请德妃娘娘先回去,明儿再来吧。」 陌雀还想争取一下,这时轿子里就传出了林陌染的声音,「算了,我们回去吧,明儿来找也一样。」 话是这么说,可是坐在轿子里的林陌染,分明不满地嘟起了嘴。 燕乐晟果然去了柳琦院子。 她知道这是他的阴谋,可还是不免有些吃醋。 想了想,轿子走到不远处的小湖边时,她一咬牙,开口道:「停轿。陌雀,扶我到湖边,用荷叶舀一瓢水,淋我身上。」 陌雀讶然道:「娘娘!好端端的淋水做什么?这是深秋,天凉着呢,若是染了风寒怎么办?」 林陌染不耐烦道:「快!照我说的做,晚了就没用了!」 小太监赶紧将轿子停了,陌雀上前扶了她往湖边走,湖边荷叶很多,伸手一拽就能拽到。 陌雀犹犹豫豫地舀了一瓢水,担忧地又问了一句:「娘娘到底要做什么?奴婢代你淋这一瓢水不行吗?」 林陌染心中感激,面上一笑,却摇头,「你代替不了。」又迅速解释了一句,「一会儿你先喊几句‘娘娘落水啦’,记得一定要喊得非常急切担忧,然后再舀水淋我头上,一定要淋得全身湿透,知道吗?」 陌雀哭丧着点了点头,「一定非淋不可吗?」 林陌染坚定道:「必须淋!非淋不可!」 又指旁边几个也是神色担忧的小太监,道:「一会儿她用水将我泼湿后,你们几个也到湖边,装出拉我上岸的样子。一会儿皇上带人来了,你们就一口咬定,我是为了找坠子,不幸失足摔入湖中,你们拼死相救才将我拉上来的!」 小太监面面相觑,都是点了点头。 林陌染打起精神,「好了!这便开始吧!演得像一点!」 她暗暗打定主意,若是一会儿这几个小太监的戏码演得不到位,她就只能真的跳进湖里让他们救了…… 却说燕乐晟正在柳琦的屋里漫不经心地喝着茶,听她在耳边用娇滴滴的声音说着些闺房媚话,可谓是用尽了心意百般挑逗。无奈他越听越是觉得恶心,越是没有半分感觉。 柳琦的媚和林陌染的媚完全不在一个层次上。 柳琦的媚,非常艳,非常性感,也非常俗。她可以轻易勾起一个男人肉体上的欲望,而这种欲望却没办法直达内心。 林陌染则不同,她的媚,有种欲拒还迎的疏远感,还有种难以控制的野性,让你忍不住想去捕捉,想去驯服,一旦触碰,就会上瘾,身心俱颤。 想着想着,他就忍不住想起每一次和林陌染的肌肤纠缠……那种美妙,似乎只要想起来,就会浑身热血沸腾。 而就在他想得入神时,屋外突然传来嘈杂声,打断了柳琦的叙述。 「怎么回事?」他立刻站起来,脱离了柳琦的纠缠,心里顿时松了一口气。 可是当小丫鬟急急进屋禀告时,他的心瞬间凉了。 「回皇上,是德妃娘娘不慎坠湖了!听声音,似乎就在翠柳斋旁边,随行的小丫鬟陌雀说,是娘娘执意要寻不小心丢失的耳坠,才失足落入湖中的。」 柳琦故作关切道:「还不赶紧差人去救人?!」又回头,「皇上可是要去看看?」 燕乐晟心里早已急得不行,想起自己来翠柳斋的事情,皱了皱眉,面色冷了几分,出口时说的话就变成了,「真是个麻烦!」又故作恼怒地一挥袖子,「且去看看她这回又惹出了什么事?!」 说罢,压抑着心中的焦急,大步踏出去。 柳琦赶紧跟上去,嘴边露出一抹冷冷的讽笑。 湖边,林陌染全身湿透,正冷得直哆嗦,陌雀又心疼又担忧地揽着她,不停给她呵气取暖。 燕乐晟来到时,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画面,心里一揪,嘴边却沉着气冷冷道:「大半夜的,你就为了找一个破坠子,闹得翠柳斋鸡飞狗跳,成何体统!亏得朕还封你为德妃!」 林陌染脸色本就惨白,见燕乐晟来了,不由分说先是责骂自己不配当德妃,脸色就更加难看了,一开口,声音都是染着哭腔的,「皇上,妾身知错。可那个坠子,是皇上送给妾身的啊!妾身视若珍宝,如今发现丢了,是坐立不安,一心只想赶紧将它找到……」 燕乐晟听了,只是阴沉着一张脸,「不过一个坠子,有什么好稀罕的!」又硬了硬心肠,转向柳琦道:「柳妃,方才朕给你送了那许多新制的首饰,你挑一副坠子出来,送给德妃便罢了。身为一宫妃嫔,没必要为了一个坠子闹成这样!这要是传出去,让朕的面子往哪儿搁!」 第二十三章 他句句满不在乎,听在林陌染心里,心都凉了。 他答应了之后又不去见她,跑来柳琦这里,还送了她一堆首饰……如今她最珍爱的坠子不见了,他不仅毫不在意,还让柳琦从他送的首饰里随便挑一个出来施舍给她! 柳琦却是十分得意,燕乐晟今天才给她送去了十盘款式各异的时新首饰,件件都十分精致出挑,晚上还亲自来了她院中,替她选了一条项链,亲自帮她戴上。如今林陌染不见了坠子,甚至为了找到这坠子不惜坠湖,他竟然都不放在眼里,还让她随便挑一堆坠子来打发林陌染……可见在燕乐晟心中,林陌染也不过如此。 唉,男人的爱啊,都是心血来潮的,初初见着你时,觉得你比全世界女人都好,天天捧在手心里呵护着,等时间长了,他腻了,又去寻找下一个目标,将你彻底丢在脑后,甚至会开始厌恶你,觉得你什么都不好。 若这是再如林陌染这样,耍手段,施展苦肉计半夜坠湖捞,只会增添他的厌恶而已。 柳琦心中冷笑,面上却十分友善关切道:「坠子找不到便罢了,大冬天的,妹妹可别染了风寒,赶紧回去吧!一会儿姐姐挑了首饰,让大丫鬟亲自给你送去院子里!」 林陌染自然是十分不甘,固执地凝着脚步,不肯走,又开口苦苦哀求着,「皇上,妾身就喜欢你送给妾身那个坠子,别的都不要!今日若是找不到,妾身就不回去了!除非……」她捏着衣角,低声羞涩道:「除非皇上亲自送妾身回去。」 「混账!」 她话未说完,燕乐晟率先发火,「林陌染,你这是在威胁朕?!」声音沉着滚滚的怒气。 林陌染听了,身子一抖,就跪了下去,忙道:「臣妾不敢!」 燕乐晟似火气颇大,冷冷瞅了她一眼,冷哼一声,「真真扫兴!魏喜,今晚不用传唤妃子侍寝了,朕见到她们就头疼!传令下去,朕回寝宫!」 此言一出,人人脸色都变了。 皇上这是发了多大的脾气啊,连欲望都给直接气没了!啧啧,看来林陌染这次惹祸了! 本有很大希望能今晚侍寝的柳琦,更是愤愤不平地怒视了一眼林陌染,直怪她坏了自己的好事,然而片刻后,又有些幸灾乐祸。惹了这么大摊事出来,她林陌染以后恐怕很长一段时间,都别想再被燕乐晟传唤侍寝了! 等一众人都随着发怒的燕乐晟走掉后,林陌染才从地上站起来,拍拍膝盖上的落叶,再一看她那张芙蓉面,哪里还有半分惶恐担忧? 不仅一点也不着急,反而还藏着一抹得逞的偷笑。 陌雀更加不解了,「娘娘今日演的是哪一出戏呢?奴婢横竖是一点都没看懂!」 林陌染笑笑,「你听过这么一句话吗?站得越高,摔得越疼。要想往死里整一个人,先把她捧上高处,再将她推下来,是最好的方法……」 「可是皇上今天好像很生气的样子啊!娘娘不怕吗?奴婢可是连看一眼皇上那张阴沉的脸都不敢!」 「怕他做什么?他又没生气,他感激我还来不及呢!」林陌染满不在乎地拧着袖子的水,笑着钻进了轿子,「回陌雪坊吧!时候不早了,我要洗个热水澡,赶紧歇下!明儿还和小瑾约了要陪去昆山踏青呢!」 燕乐晟本就不想在柳琦房中留宿,被林陌染这么一搅和,心情甚是愉悦!回寝宫的路上,脚步都是轻快的,哪里还有一星半点的怒气! 魏喜将他神色看在眼中。方才的疑惑顿时消了一半,却还是忍不住问道:「皇上怎么知道德妃娘娘是在配合你演戏呢?万一德妃娘娘今日真的为了找坠子坠湖,而皇上你却如此冷漠打发了人家……岂非叫德妃娘娘很是伤心?」 燕乐晟嗤笑,「魏喜,你跟朕这么多年了,怎还如此糊涂?陌染什么样的人,朕和她相处一年了,还不清楚?她才不会为了一个坠子就坠湖呢!她若真不见了坠子,最可能做的事,就是马上差人到朕面前禀告一声,让朕速度找人给她重新打造一副。」 说话间,大有一种「朕是妻奴朕自豪」的感觉。 魏喜先是一愣,然后反应过来。忍着心里的笑,道:「还是皇上圣明!」 又走了几步,燕乐晟似忽然想起什么,脚步一顿。 魏喜赶紧停下来。「皇上这是要做什么?」他还道皇上是突然反悔了,想折回去陌雪坊传唤林陌染侍寝呢!斤共乒亡。 谁知燕乐晟皱了皱眉,一脸严肃道:「明日小瑾是不是约了陌染去昆山踏青?」又是一声叹气,「看来明天又得演戏。魏喜,前些日子朕让你寻名匠打造的精弓,你准备好了吗?」 「早已备好了。皇上可是想明日去昆山时,送给德妃娘娘?」 魏喜心想,那把可是绝世难出的好弓,是皇上一声令下,从全大燕范围内寻来二十五名手艺绝佳的匠师,花了十天紧锣密鼓打造出来的。样式精巧,专为女子设计。皇上花了这么大心思,定然是给林陌染准备的。 当时朝中还传,不知道后宫哪位娘娘有幸,能够得到这么一把独一无二的精弓。 不料燕乐晟满不在乎,「明日带上。送给柳贵妃吧!」想了想,又压低声音郑重道:「我给你的那些东西,记得暗中找几个可靠的人,偷偷熔解后加进去!」 魏喜听到要送柳琦时,已经有些讶然了,再一听皇上给的那些东西,竟然不是用来做法祈福而是用来……就更加吃惊! 但是他也不敢多问,恭敬应了声,就着手去准备。 却说魏喜去监督弓箭的制造后,燕乐晟自在寝宫榻上卧着看奏折。到了半夜时,已经晋升为辅国右将军的林奕,请示后匆匆走了进来。 「暗卫探得消息,林肃前日已经离开了武陵,似有意提前结束守孝,准备返回江陵林府了。」 自从辰靳退隐江湖后。暗卫一把手的位置就交到了林奕手上。如今他既是燕乐晟手里的暗卫统领,也是林陌染琉璃阁的总管。虽说两个帮派并不相同,一个为朝廷办事,一个行走江湖兼做商人,但因为燕乐晟和林陌染的关系,两个帮派其实常常联合行动。而林肃离开武陵一事,其实也是从柳十八那边探听出来的。 燕乐晟放下书卷,思索片刻,「从武陵返回江陵,快的话,半月可到。届时我们做两手准备。若他有意为官,朝中兵部尚书一职还是空缺,可是调任他立刻上任!若他不愿为官,朕就得想个计谋,逼他不得不为官!」 他眸色锐利,「反正这个人,朕是要定了!」 既然林肃有反心,那么与其让他远离朝纲,在暗处偷偷谋划策反,不若将他安排在身边,就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天天盯着! 林奕面上并无太多表情,「若皇上执意要将林肃少爷收在麾下……属下倒有一个建议!」他抬头,沉声道:「只是,恐怕德妃娘娘要做出些牺牲才行!」 「不行!」燕乐晟断然拒绝,「朕答应过她,绝不会为任何事牺牲她的任何利益!」 林奕想了想,「那么,皇上,请恕臣下直言,即便此事能一劳永逸同时解决掉林肃和柳贵妃两个问题,并且最终的结果对阁主来说是有好处的呢?」 第二十四章 这一次,燕乐晟有一丝犹豫,「为了除掉柳琦,陌染已经牺牲够多了。朕不能事事都从她身上下手……」 林奕没再说什么,「如此,那么臣先告退,还请陛下再三考虑。」 第二天天气不错,林陌染起了个大早,穿上最近刚开始流行的骑马服,骑上马在陌雪坊后面的马场小跑了两圈,又练了练箭术。当是热身。然后才前往东宫门和小瑾汇合,一起前往昆山。 算来,自从小瑾被太后勒令要准备两年后出嫁的嫁妆后,就再也没有机会踏出院子一步。整日里被安逸教训各种为人妇的礼仪,还要每天学绣花。虽然小瑾身为太后最宠爱的公主,但这些三从四德的东西,还是一样都不能少学。 两人在东宫门刚碰头,小瑾就嘟着嘴开始抱怨。 半年不见,她鼻子上的胎记已经全部消失,圆圆的脸蛋也渐渐变成了有棱有角的瓜子脸,终于有了那么点美人的感觉。 也是不久前回宫,林陌染偶然得知,原来当初帮她治疗胎记的所谓高人,不是别人,正是紫袂…… 「那个漂亮叔叔真的是你师父吗?」自从知道这个真相后,小瑾每次逮到她都要确认一次,「可他看上去一点都不老,小瑾觉得吧,他顶多也就比你大三四岁,这么年轻,就能当人师父了吗?他武功是不是特别厉害?小瑾真的好想再看看他!如果小瑾日后能嫁给像漂亮叔叔一样厉害的人就好了!」 果然就连古代也是个看脸的社会!只要一张脸好看,什么都是好的。 林陌染赶紧遏制住她后续的想法,「师父已经很老很老了!你千万不要被他的外表给骗了!还有,长得越漂亮的男人越会骗人!比如你的晟哥哥,他就老是骗我!昨日答应好好的,让柳贵妃从那么多首饰中挑出一对坠子来送给我,结果我等到今天,别说坠子了,就连一颗珠子都看不到!」 小瑾顿时歪着头,担心道:「那你现在是不是很讨厌晟哥哥啊?」 林陌染想都没想,狠狠点头,「讨厌啊!讨厌死了!」 「可是你为什么还笑得那么开心啊?」 「额?啊,我有在笑吗?」林陌染撇撇嘴,掩饰道:「生气也可以是笑着生气的嘛!笑一笑十年少,愁一愁少白头,边笑边愁的话,两者一综合,就不用担心会出现少白头了!」 「原来是这样!」小瑾恍然大悟。 林陌染心中流汗,这么小就被她扭曲了三观……不太好吧? 说话间,两人领着各自的随行,沿着宫道一路骑上了昆山。因为知道今日有后宫女眷要来,所以昆山早早就清了场,如今除了前山的寺庙还有香客外,后山包括皇家林场这一片,都不见一个人影。 时至初冬,昆山林场里的小动物为了过冬,各个都是养了一身肥膘,肉十分厚实。 一行人从山道上去时,不时就能看到肥胖的松鼠、野兔等小动物穿过前方的草丛。林陌染兴致勃勃地拉弓,跃跃欲试。被闷了三个月的小瑾更是一脸期待。两人都是第一次狩猎,虽然手里的弓箭射程只能射一些野兔等小动物,也已是十分开心。 一夹马肚,小跑入丛林后,正准备寻个猎物试试手感时,却听到丛林深处传来低低的说话声,似两人在亲昵地窃窃私语。 小瑾当即有些害怕地躲在了林陌染身后,「这林子里怎么好像还有别人?」 林陌染也是疑惑,「当时不是说了,今日只有我和你要来吗?」 「是啊,就连母后都嫌热,躲在了小四合院里不肯出来……」 她想了想,害怕道:「听说新的帝陵离这里不远!是不是帝陵中的祖先们跑出来了……」 「瞎说什么呢!」林陌染笑着安抚她,「这光天化日之下,鬼怪最怕阳光了,怎么敢跑出来!」 正说着,前方就隐隐出现了零零星星几个人影。 小瑾更加害怕,「他们来了……」 林陌染拍拍她的马头,「你看马儿们都乖乖的,不吼也不跑,来者肯定熟人!」 来者果然是熟人!还是非常熟的熟人!前天他们还睡在一张床上。 燕乐晟身边陪着同样一身骑马服的柳琦,垮下一匹漂亮的小白马,手边还挽着一把一看就知道品质十分出色的弯弓。 柳琦见了林陌染和小瑾二人,轻笑打起了招呼,「我道怎么远远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原来是德妃和十二公主!」她故意弹了弹手里的弓,「德妃和十二公主也是来试弓箭的吗?」 林陌染直接忽视了她手中炫耀性的动作,不动声色回击道:「回贵妃娘娘,妾身和十二公主不是来试弓的,而是来试一试我们的箭术的。」 言下之意,你来炫耀弓箭,不过是外物,是虚的;我们来炫耀箭术,那可是实打实的实力啊!因为只要箭术在手,甭管弓好还是弓差,技艺肯定是比箭术不好的人胜一筹! 柳琦听罢,脸色果然一沉。 而小瑾毕竟年幼,看了一眼柳琦手里的弓箭,再看一眼自己的,一眼就能轻易分辨出两把弓的质量差距,心里有些不爽,眼里流露出一股浓浓的艳羡神色。 柳琦将她神色收入眼底,眼中顿时又升起了一抹微微的嘲讽。 她转向燕乐晟,神色带着一丝撒娇的意味,柔笑续道:「听说这把弓是皇上召集了二十五位名匠,花了十天打造的精弓!今日一大早,匠师们将这把弓赶制出来递呈给皇上,皇上就急着寻到臣妾院里来,非要拉着臣妾上昆山试这把弓!这不,本来昆山狩猎场今日是你们预订了的,姐姐我却要厚着脸皮来分你们的地盘,实在是心有惭愧……」 这话说得真叫一个高水准,首先告诉林陌染,这把弓有多么珍贵,而燕乐晟将弓送给了她柳琦;再告诉她们,是燕乐晟亲自带她来昆山的,足见两人感情十分融洽;最后,预订皇家狩猎场是要经过皇上批准,一般有人预定后,就不可再对其他人开放,如今她柳琦却能在林陌染已经预订的情况下进来,可见是燕乐晟不惜为她打破了规矩…… 柳琦饱含惭愧地道歉,「需知昆山历来只接待两到三人预订狩猎,超过三人就要分开两日进行。若是德妃和十二公主今日确想留在此地狩猎,那么臣妾唯有辜负皇上的美意,提前撤离昆山了……」 柳琦每说一句,那眼中的得瑟神色就更加浓厚,但嘴上依然是客气又体贴,句句情真意切地声讨自己的不是。 她都把话这么挑明了,林陌染还能怎么说? 不是林陌染走,就是她柳琦走。而如此情形下,她柳琦是皇上亲自带来的,是断然没理由走的。 若林陌染再不领情,死皮赖脸赖在这里,只会叫人觉得她无理取闹。 而一旁的燕乐晟,只是柔柔望着柳琦笑,似乎并不打算为林陌染说话。 小瑾这时才从一脸艳羡中回过神来,咋听柳琦一脸笑容灿烂,说出口的话却是在赶她们走,当即扯紧了林陌染的袖子,两人牵牢了马绳。谁也不打算离开。 燕乐晟将目光从林陌染身上收回,声音中是几分满不在意,对柳琦道:「反正我们的弓也试了,如今林中起了风,也不好久留,这便回宫吧。」 第二十五章 「妾身听皇上的。」柳琦柔柔一笑,带着几分得意的神色,跟在燕乐晟身后往林外走去。 而燕乐晟,直到离开也不曾看林陌染一眼。 「晟哥哥这是怎么了?」小瑾气不打一处,「竟然被那个狐狸精迷住了!」 林陌染一笑,「你人小小的,也知道什么是狐狸精?」 「那当然!」小瑾将小胸脯骄傲地一挺,转念又道:「不对!我哪里小了。人家再过两年就要嫁人了!」 林陌染扶着她上了马,一改方才的沉凝,笑容舒展,取笑她道:「那你可有相中的驸马人选?」 小瑾将嘴一撇。「定然不要晟哥哥这样的!见异思迁!花心大萝卜!」 林陌染掩嘴一笑,好像前不久,这小妞才在自己面前夸她的晟哥哥,说以后要嫁人,定要嫁给像紫袂那样完美漂亮的,再不济,也是像晟哥哥这样的。 当时她将燕乐晟排第二,燕乐晟都很是埋怨了一声,说这小妮子胳膊肘往外拐,如今他若是知道自己连倒数都排不上了,可不得郁闷死? 小瑾在马背上坐好。低头看了林陌染已经是一脸满不在乎的神色,反而心情大好,顿感惊讶,「你就不恨柳琦吗?也不怪晟哥哥?还能笑得这么开心。」 林陌染轻拍马头,「我不笑,难道还要去你的晟哥哥面前哭诉吗?」她摆摆手。「算了吧,冬天本来就干燥,省点眼泪,肌肤才不会缺水。」 两人低声说话间,随在燕乐晟和柳琦身后的大部队,才渐渐从旁道走完,这时,斜刺里竟然又冒出一匹飞骑,马背上一个英武俊朗的少年,举着一把巨大的银弓,另一只手提着箭,从眼前的树林里大马而过,真如风一样。 「皇上!这便回去了吗?看我再一箭射下一对大雁!」说罢,坐直弯弓,手臂肌肉喷张。用极帅气标准的姿势,以绝对的力量将手里的箭射了出去! 惊扰了天空中一排南飞的大雁! 可惜,姿势虽标准,准头也实在是不行!别说一对,连一只都没有。 少年收了弓,似难以置信般,左手弹了弹手里的箭杆,又歪头骚了骚脑袋,再抬头时,满眼受伤的神色,「皇上,你们江陵的大雁才精明了!飞到我们武陵过冬的大雁,都是养得一身肥膘,飞都飞不动!根本不会躲开我的飞箭!」 小瑾讶然睁大眼睛看过去,片刻后,噗嗤一声笑了。 林陌染这才定睛看去,那自称来自武陵的少年将军,果然不是别人,竟然就是凤凌殊! 他怎么会从武陵跑到这里来? 远处,燕乐晟沉声回应他,「技不如人,就不要找借口。遇到聪明的大雁,就要懂得用聪明的方法去捕捉。」 他话一出口,林陌染远远听着,心念一动。 此话一语双关,旁人听不出来,她林陌染却是能听懂的。这是说柳琦是一只聪明的大雁,他正在用聪明的方法去对付她,让她林陌染放心。 林陌染垂头低低一笑,目光落在葱葱玉指间,燕乐晟送的精致戒指,在冬日阳光下闪烁发光。 凤凌殊这时已经催马赶上来了,也看到了林陌染,正要不顾形象地大喊一声,一抬眼发现林陌染身边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个青春靓丽的小少女,正睁着一双星星般明亮的大眼,带笑看着自己,胸口顿时有些燥热,脸上就有几分不好意思起来。 「德妃娘娘。」说话间,也规矩了不少,「武陵太守凤凌殊,给德妃娘娘问安。」 林陌染早就瞧见了身旁小瑾望人家的神色不对,眼神亮亮的,毫不掩饰心里的好感,顺势就把小瑾介绍了,「这是十二公主。」又替小瑾引见道:「这是新任武陵太守的凤凌殊凤大人。」 小瑾大大方方笑道:「我姓燕名乐瑾。大人唤我小瑾就好!」 凤凌殊挠了挠脑门,嘴巴张了好半天,就是不好意思开口唤她名字,结果支吾了片刻,竟然手脚飞快地从包里抓出一团毛绒绒的什么,往燕乐瑾怀里一塞,低声道:「这个送你!」 然后就纵马逃离现场!看那仓皇逃跑的背影,还略有点狼狈呢! 小瑾愣了好半晌,才反应过来,低头一看,怀里静静窝着一头小狐狸,正蜷着尾巴,用一双明亮的黑眸子好奇打量着她,应该是才刚出生不久。 咋一看,憨态可掬,十分可爱! 小瑾当即爱不释手,将小狐狸抱在怀中,哄道:「小狐儿,快叫妈妈!你毛色白白的,像雪一样,我唤你作小雪球怎么样?」 小狐狸尖尖的小嘴张了张,发出轻轻的叫声,仿佛在答应一般,更显可爱。 一旁的林陌染却是忍不住了,大笑起来,「你让小雪球唤你妈妈,那它是不是该唤凤凌殊做爸爸呢?哈哈哈哈!」 「你!」小瑾被调侃,脸色顿时变红,闷声一声,「不理你了!满嘴荤话!」一夹马肚就往前走去。 林陌染担心她的安危,赶紧跟上去,口中还是止不住笑道:「刚还说要选驸马呢!难不成这么快,就选中了?」 「谁选中了!」小瑾嘟起嘴,紧紧搂着小雪球,将脸撇去一边,就是不看林陌染,「你再胡说!我以后都不跟你出来狩猎了!」 「哎!是是!」林陌染应着,「我可不敢说了!万一下次你果真嫌弃我箭术不好,不跟我出来,要跟箭术好的那位出来,我可就惨了……要被十二公主打入冷宫咯!」 「染姐姐!」小瑾一把捂着她的嘴,「叫你不要说了!谁要跟他出来!人家今天才见了他第一面……」 林陌染点点头,「第一面就十分满意。以后再见可还了得?」 小瑾气得在马背上一跺脚,「不说了不说了!小瑾再也不要跟你说话了!」 两人就这么乱七八糟起哄着,竟然也猎到了不少田鼠和野鸭。田鼠都分给随从们了,只留了一只野鸭,交给御膳房烤来下酒。 林陌染琢磨着要将这事跟燕乐晟说清楚,刚好凤凌殊未娶,小瑾也未嫁,两人岁数相差也不大,正是登对! 可是凤凌殊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呢? 许是来江陵办事?她想了想,觉得也没必要小题大做,边吃着烤鸭,边就将这事丢到了脑后。 不料第二天,坏消息就传来了。 说是武陵来了人,查出林博利用江陵总督的身份,在武陵从事非法的商业活动。具体是什么商业也没有细说。只知道燕乐晟听了后,在御书房大发雷霆,当天早朝结束,就把告病在家的林博给宣进宫来,狠狠训斥了一顿。 陌鸳知道林博是她父亲,一得知消息就赶忙过来通风报信。 「也不知道是查出了什么,皇上气得厉害,要将林大人投入狱中,还要命人搜查林府!」 林陌染细细听着,蹙紧了眉头。 这武陵来了人……昨日才见到凤凌殊,难不成竟然是他在燕乐晟面前举报的林博?不可能啊,凤凌殊很清楚,林博是她父亲,而凤凌殊和她一向是交好的,怎么会害林博呢? 「娘娘要不要去找皇上说情呢?林大人都快退休了,一直在家休养,怎么会突然去从事非法的商业买卖,这期间定然有什么误会!」 第二十六章 「不错。肯定是误会了。」林陌染神色维持着淡定,「看样子,皇上现还在气头上,我们现在过去,只会帮倒忙……陌鸳,你拿我的令牌,去找苏御史!什么也不必说,看到令牌,他就懂的。」 找苏御史,是为了找阿九,看到了令牌,再结合林博的这摊事,阿九肯定知道发生了什么!定会寻机入宫见她。 如今她身为德妃,又正值林博非法从商一事闹得沸沸扬扬的,莫说出宫,就连想在宫里约见谁都成问题!但阿九是定国公夫人,品级身份俱在,她要进宫见谁,连燕乐晟都不能加以阻拦。 下午的时候,阿九不负众望来了,带着一双孩子,还有两个丫鬟。 再一细看,那另一个丫鬟不是别人,竟是黎笙! 林陌染赶紧挥退了左右,讶然唤道:「你怎么来了?」斤估女圾。 当初她进宫时,黎笙和林奕本是一起跟来的,许妈妈当管事,她就当个女官夫人。可是前不久怀孕后,林府也缺人打理中馈,林陌染就以她年纪大为由,让她出了宫,依旧回林府,当了个管事妈妈。 今日竟不知她挺着微隆的小腹,竟然也跟着阿九一起来了! 林陌染心疼她怀着身孕,正是最关键的两三月时,不禁担忧道:「你身体不好!不在府里呆着,跑来宫里,多费神,要让林奕知道了,非得说我不成!」 哪知黎笙一句话还未说,直直走上来,就是一跪! 「娘娘!奴婢对不起你!」 林陌染心里一个咯噔,还是上前要扶起她,「有什么话不妨起来再说!我们的情分不比一般的主仆……你这是做什么呢?」 黎笙声音染着哭腔,「奴婢和相公,做了对不起娘娘的事,这一跪,奴婢理应受罚!」 「什么对不起我的事,你起来再说!说了再由我决定你要不要跪!」林陌染伸手不由分说将她拽了起来,神色严肃,「你且说来听听,你和林奕。到底做了什么?」 黎笙垂头叹气,「娘娘有所不知,三日后,林肃少爷就要回林府。刚好宫中兵部尚书一职空缺,皇上有意招他入宫为官,可林肃少爷说什么都不从……」 「所以你和林奕就提议,从我爹身上下手?将林府逼到绝境时,就由不得我哥说不了?」林陌染摇头道:「林奕为了扶他心中的准阁主上位,还真是一份情面都不留给林府啊!」 黎笙神色担忧,「我这几天在府里,都劝过他,可他一意如此,半句话都不听我的。还说什么朝政上的事。女人家不懂,就不要过问了。我心想,林肃少爷不想为官,一定有自身原因的。我们又何必逼他呢?」 林陌染皱着眉,「皇上和凤凌殊断不会用如此强硬的手腕去逼迫一个人,如此看来,这一切都是林奕在从中作梗,而皇上只怕是误会了我爹,还真以为他做了什么违背礼法之事……」 黎笙眼神更加焦急了,「这可怎么办?自老爷今日一大早被急急唤进宫后,府里都乱套了,二夫人的疯病说犯就犯,这会儿被关在屋里,正满屋子砸东西呢!」 「依我看。此一事急不得。」一直不说话的阿九,这时谨慎开口,道:「我可以拖相公帮你们向皇上传话求情,但林奕对此事的执念应是相当深,恐怕不达目的不会罢休……」 她转向林陌染,「所以此事还是要看你。你是想林肃回来做官,还是想阻止林奕呢?」 林陌染失笑,好像自从她苏醒,所有重大的决定似乎都和她绕不开干系,但往往,她的决定通常最后都是不会被兑现的。 她叹口气,「我能怎么想,我唯有站在燕乐晟那一边。免得以后他又怨我,说我眼里只有这个肃哥儿,没有他。」 阿九噗嗤一笑。 黎笙见她这么说了,就是不会再怪罪林奕了,也放下心来。又说了些林府的近况,除了二夫人近来时不时发病外,一切都好,让她放心。 林陌染心里明白。顾清媚这个病,恐怕是装的。 正院的嫡长子要回来了,而这个嫡长子从前的死估计和她也有些许关联。一个曾经被她害过的人,活着回到自己身边,她肯定逃不开被报复的结局……还不如就此装病,希望林肃能看在她已成为一个半疯子的状态下,饶了她。 因此,她也没有多做过问。 傍晚,阿九自回府寻相公商量。黎笙也回林府,准备当天府里一家老小的晚膳事宜。 只是苦了林陌染,陌雪坊一下子就冷情下来。她想找个人说说话都不行。只好抱了酒坛子,就着御膳房送来的刚出炉的烤鸭,一个人在院子里吃起来。 陌鸳和陌雀一人分得一块鸭翅,在一旁站着边吃边抱怨,「御膳房那几个也是狗眼看人低的东西,见娘娘这几天不受宠,皇上常去柳贵妃屋里,都忙着巴结柳贵妃去了!明明是咱娘娘亲自猎回来的烤鸭,凭什么要分一半给翠柳斋送去!」 陌鸳低声嘘道:「快别说了,小心被人听到!我说人说,这是皇上的旨意。说柳贵妃今日去昆山狩猎,用的是好弓好箭,却连一点皮毛都没猎到!这会儿正在翠柳斋生闷气呢!皇上为了讨好她,才让御膳房将半边烤鸭送过去的。」 两人这边嘀嘀咕咕,低头一看,林陌染吃得津津有味,手指嘴边油乎乎的,看着都觉得诱人。 陌鸳不禁笑道:「瞧咱娘娘心态多好,依旧吃嘛嘛香,根本不受影响!咱们要向娘娘学习!」 哪知林陌染抬头大笑,「你们道我为什么心态好?只因今天这只烤鸭,不仅没有昨天的那只肥膘丰厚,就连御膳房做出来的味道也差了一大截!难怪皇上让人给柳贵妃送过去,他知道我不喜欢吃……」 陌鸳和陌雀面面相觑,一时间不知道该说她什么,是对皇上充满信心呢,还是在自欺欺人盲目自信? 第二天请安的时候,林陌染起得很早,不同第一次那样,她几乎是用最快的速度洗漱完毕,换了一身素色的衣服,头上也只插了两个古朴的银钗,再无其余装饰,火速坐上轿子,早早赶到了柳琦的翠柳斋。 柳琦刚起来,咋见她那么早就侯在了里屋,也是神色一讶然。 「哟!妹妹今日可早,姐姐我刚起来,你就到了。」她抬眼瞧了瞧屋外,未施粉黛的脸比之平常的浓妆,少了一份媚俗,倒是和林陌染更加相像了。 「回姐姐的话,冬日天亮得晚,所以显得妹妹我来早了。」林陌染不动声色回着话,故意听不懂柳琦怀中那浓浓的埋汰。 柳琦是在说她,来得太早,影响她休息呢!人啊,一旦被别人捧起来,就觉得自己真有那么矜贵了! 说话间,柳琦已经坐上主位,四五个小丫鬟神色恭敬地给她梳妆打扮。 柳琦今日也不跟她客套了,就让她坐在下首的位置上,唤丫鬟捧来了平常喝的花茶。林陌染抿一口,这味道比昨日那个差不了多少,真不知道是昨日那个茶档次太低滥竽充数,还是柳琦平日里喝的茶太高档竟然和好茶的味道都不相上下。 她端着茶杯,一脸笑吟吟,并不说话。耐心地一直等到柳琦画完妆。 柳琦甚至在手指上套了几个常常的银指套,像模像样端起茶杯,慢条斯理抿了一小口。 第二十七章 这才扭头看向林陌染,「昨日的烤鸭味道不错,还真是谢谢妹妹了。」 林陌染笑回道:「娘娘谢皇上就行了,皇上怕我吃不完,所以特意给娘娘送来。」 柳琦面色一滞,再开口,面上是微笑着,语气却是幸灾乐祸的,「可是依姐姐看,妹妹的那只烤鸭,不应该给姐姐吃,而是应该拿去孝敬皇上。听说令父林博林大人,昨日被急召进宫,不知因何得罪了皇上,一直到现在还被关押在宫里。皇上昨日来我翠柳斋闲坐时,神色很是气恼呢!若妹妹有心,亲自做一道烤鸭给皇上吃,皇上一吃,觉得味道不错,就放了林大人也说不定啊!」 林陌染又笑道:「一只烤鸭,他看不上呢!不过啊,皇上既然生气,那就说明皇上在乎。若皇上总是对一个人爱理不理任之由之的,反而说明皇上对此人不重视。」 柳琦又是脸色一白。 一只烤鸭都能被她来来回回明里暗里呛这么多次,她心里能舒坦吗? 但一想到后面这句,皇上对一个人爱理不理任之由之,这不正是林陌染如今的处境吗?!心中顿时又释然了。 她笑着放下杯子,不冷不淡道:「妹妹说的有理!不过这宫里人这么多,皇上却只有一个人,是想在乎也在乎不过来啊!只能爱理不理任之由之了,妹妹你说对吧?」 哦哦!这是在说皇上心里满满装着的都是她柳琦,对她林陌染顾不过来呢!林陌染赶紧装出落寞的神色,不住点头叹气道:「也不是我们这些当妃子的怨什么,就是有时候想想吧,青春就这么一天天过去了,皇上却是一面都见不着,最美的年华里不曾受宠,日后宫里来了新人,就更没有咱们的份了……」 柳琦一听林陌染这么唉声叹气,心里就舒坦了。斤台狂扛。 从前她只道林陌染对这些受宠与否压根不在乎,一个对此一点不在乎的人,不管你怎么打她骂她冷落她,她都不会觉得痛。可如今她在乎了,觉得痛了,她柳琦就觉得有地方可以发泄了。 柳琦一笑,「妹妹快别这么难过,皇上宠谁,也只是一时的。兴许过几天,又念起你的好,要去陌雪坊寻你了呢!」 「承娘娘吉言!」林陌染故作诚心道,心里却在默默翻白眼,我在燕乐晟心里一直都这么好,不劳你操心他宠谁,反正不宠你。 说话间,两个尚仪也优哉游哉晃来了。 给柳贵妃请了安,又不冷不热给林陌染请了安。 其中那个姓安的,不怀好意搪塞道:「林大人如今正被软禁在宫中,真难为德妃娘娘还有这份闲心半夜让御膳房弄烤鸭吃。」 林陌染全程带笑,假意听不懂对方的讽刺,「确实心情不好,但一想着有得吃,总好过没得吃,而且烤鸭味道又这么好,吃着吃着,心情也慢慢变好了。」 众所周知,后宫里只有一品以上的妃子才有资格去昆山狩猎,像她们这种四五品的尚仪,别说去昆山了,连平时想出一趟宫门都很难。 安尚仪脸色当即就不好看了。 还是姓陆的那位沉得住气,一边扯着她的袖子,一边笑着回林陌染道:「德妃娘娘心胸阔达,实属难得,我们该向你学习才对。」 林陌染抹着嘴边的茶渍,根本不听她话中带刺的恭维,连忙摆手道:「可别学我。方才柳贵妃说了,这宫里人多,皇上只有一个人,是想在乎也在乎不过来,只能对某些人爱理不理任之由之了。我不巧就是这某些人其中之一。所以你们千万别学我,学了我,就得不到皇上的宠爱了。该多向柳贵妃学学!」 众人听完,顿时面色各异。 安尚仪沉着脸向柳琦投去几分带有敌意的目光。柳琦这话里说的某些人,可不就指的是她和陆尚仪?她俩可是自进宫起,就没见过皇上的面! 而柳琦更是恨得牙痒痒。那句话,她本是用来讽刺林陌染的,怎知此刻竟然被她反用在了两位尚仪身上,让她平白当了一次坏人!本是同盟的三人,眼看是彻底生出了膈应!可偏生这话确确实实是从她口里说出来的。她又不能开口反驳…… 气氛微微凝滞。 就在这三人面色各异心思各异的时候,林陌染坦然淡定地站起来,笑笑,「如果没什么事,妾身就先回去了。今日来请安,起得早了些。回去正好睡个回笼觉!」 柳琦面无表情挑了挑眉。她是没什么事了,闹完事,拍拍屁股走人,将她们仨丢在这里! 不料林陌染将出门之际,又一扭头,道:「对了!贵妃娘娘,上次我的坠子不见,皇上说可以从你的诸多首饰里挑一样?不知这话还作数不?」 柳琦嘴角一抿。说不作数,这话又是皇上说出来的,几时轮到她来说作数不作数?可是说作数嘛,又真心不想让这小妮子从自己的首饰里挑一样带走…… 陆尚仪看看柳琦,又看看林陌染,果断做出自进宫后第一个决定以后命运的正确决定。她决定站在林陌染这队! 「德妃娘娘的坠子不见了?可知是在哪里不见的?妾身院里养了一只松狮,鼻子可灵了!娘娘若不嫌弃的话,妾身这便让下人带出来帮你找!」 很好!收获野生后援一枚。林陌染暗中满意点点头,算这位陆尚仪有眼光,嘴上笑道:「我也不知道在哪里掉的,而且上次听皇上说,可以从柳贵妃这里讨一对更好的,我早就将另一只也打掉做成了别的首饰,这会儿就算找回来,也是没什么用处了……」 前不久她还哭着求着说那是皇上送的坠子,宝贝得不行!如今一转眼,就说已经打成了别的首饰。可见之前种种俱不过是在演戏! 柳琦看透了她的行为,又恨她抢走了自己的一个有力同盟,眼神就是一凝! 林陌染也回以挑衅的目光,她柳琦能演,她林陌染也不在话下,定要奉陪到底的! 柳琦恨恨地一咬牙,还是要拿捏出那副白莲花的温柔强调,只可惜实在是心里有气,强调柔中带狠,反而有些走音,说出来更是显得无比滑稽。 「妹妹说的这是什么话!你要的坠子,姐姐早就为你准备好了!来人,去给德妃娘娘呈上来!」 柳琦送给她的是一副款式非常普通的玉耳坠,质地却是不错,看来燕乐晟送给柳琦的这批首饰,确实不是一般的好,难怪能将她哄得这么服服帖帖。 林陌染连声谢谢地捧在手里,一路捧回陌雪坊。回到陌雪坊的里屋后,却立刻屏退众人,用烛台「哐当」一下将玉坠砸了个粉碎! 只见那玉坠中,果然夹杂着星星点点的黄色粉末——那玩意儿她不会陌生,曾经跟在紫袂身边几百年,她最怕的就是这玩意,捉妖幡!普通的妖类,只要沾一点,都是魂飞湮灭的结果。只不过柳琦是个吸了她一条魂魄的高级魅,对付她还得多下一番苦功。而她已经成了凡身,所以不再惧怕这符咒。 如今看燕乐晟在玉坠里下的量,和磨粉的火候,就知道肯定是经过紫袂调教的。紫袂口口声声说她再与自己无关,但其实还是放不下她…… 第二十八章 她原来就想着,燕乐晟无缘无故给柳琦送那么多好东西,又是首饰又是弓箭的,其中肯定暗藏玄机,所以她始终不眼红。反而在一直坐等好戏。如今亲眼证实了自己的想法,更是松了一口气。 柳琦大概是从未得宠过,现在一旦得宠,就昏了头脑,连这么点小计谋都没发现。 林陌染抬头看着那屋外清辉四溢的月亮,已是临近小雪。 等下一轮缺月,阴衰阳盛之夜,符咒之力就会达到鼎盛,届时等着柳琦的,就是再一次魂飞魄散。 想来,她曾经错手杀了流绮一次,流绮重生成了柳琦后,又被紫袂杀一次……真不知道该有多恨呢! 可是这世界,本就没有谁对谁错,她要怨,就只能怨她自己,总是去抢那些不属于她的、别人的东西。 晚上的时候,燕乐晟来了。 怕被宫里纷杂的眼线盯上,他还特意换了一身太监服,偷偷摸进来时,差点没把林陌染给笑死。 她赶紧挥退了左右。只道他是来兴师问罪的。 没想到燕乐晟把遮着脸的帽子一摘,大步迈前,什么也没说,先是紧紧将她拥入怀中。 林陌染一愣,「你不是来问我罪的?」 他哑声,「先抱够了再说。」 林陌染嘴上凝着笑,并没有推开他,等他缓缓将自己松开时,才调侃道:「这就抱够了?我还以为你准备抱一辈子呢!」 燕乐晟面色一僵,拧起了眉,「我倒是想抱某人一辈子!可某人,总是给我使绊子!」 「谁?我?」林陌染指着自己的鼻尖,顿时失笑。「皇上,臣妾冤枉啊!还不是你执意逼肃哥儿入朝为官,林奕才给你想了这么个馊主意!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哥是正儿八经的琉璃阁继任阁主。林奕自是巴不得他手中权力越大越好!」 她目光担忧,「倒是你,怎也不忌惮些!暗卫知道你那么机密,你不把暗卫的指挥权揽入自己手中,反而全权交给了林奕。林奕和肃哥儿要是联合琉璃阁造反,我看你怎么办!」 燕乐晟摇头笑道:「反不了。有你在呢!你才是最厉害的角色。」 他拉起她的手,「我只要把你栓牢了,就是真的后顾无忧了。」 是啊,她是琉璃阁现任阁主林肃的妹妹,是林府的嫡长女,是定国公夫人的挚友。又是苏御史府上的常客,还有紫袂这个强大的靠山,有凤凌殊喊她美女姐姐,就连太后和太后最宠爱的十二公主,都十分喜欢她。 一念至此,林陌染心里一暖。她还不算给燕乐晟丢脸,总的来说,以后是担得起皇后这一位置的。 哪知燕乐晟又正色道:「还有更重要的。我不逼着林肃为官,将来你父亲辞官,你失了娘家的势力背景,又该如何?就算我一意将你扶上后位,太后和百官也肯定会想尽各种方法,将各种身后势力更加强大的女人塞进来。届时你在后宫的生活,兴许会变得更加艰难。」 他叹口气,「我不希望看到日后有一天,你落入如此境地。在打定主意接你入宫的那一天,我就暗下决定,定要让你在宫内的生活和宫外一样自在轻松。」 他句句语气都那么自然真诚,句句都说到林陌染心坎中,暖暖的。像海风一样,又润又厚重。 她低头敛眉,淡淡笑了,开玩笑道:「快别说了。情话说太多,倒显得你不诚心了。」 眉眼狡黠一闪,故意道:「如今我就问你一句话,你今晚是留还是走?」 留?以太监的身份?还穿着一身太监的衣服?这未免太煞风景了些……燕乐晟皱眉,陷入尴尬的犹豫中,又怕说不留,显得自己方才那番话没有诚心。 他这厢纠结得要死要活,那厢林陌染很不给面子地大笑起来,「逗你玩儿呢!哪能留啊,一个小太监,怎配留宿本妃的陌雪坊!」 被说成小太监,燕乐晟十分不自在地愣了一愣,面色有些难看。 哪知林陌染又好死不死地加了一句,「妖孽!等你现出原形了,本妃再陪你玩儿!」 「哈哈哈!」燕乐晟终于忍俊不禁地大笑起来,「小东西!等我现出原形了,第一个将你吃干抹净!」 这一夜他虽终究没有留下,但因为这短短的一次见面,林陌染心情顿时好了许多,就连觉也睡得十分甜蜜。 第二天一大早,还睡得意犹未尽迷迷糊糊的时候,却被陌鸳给摇醒了。 陌鸳一脸的魂不守舍,又因为未经她同意,将她摇醒,行动上更是赔着千万分小心,见她睁了眼,赶紧松开手,恭恭敬敬退在一旁,低声道:「奴婢万不得已,惊扰娘娘睡梦,还请娘娘以后责罚。」 林陌染揉揉眼睛做起来,声音还沙哑着,不在意地摆了摆手,「无妨,什么事让你万不得已,说说。」 陌鸳小步凑过来,压低声音,「翠柳斋那边传来消息,说柳贵妃昨晚突然暴病,半夜惊醒起来喊疼,喊了一整夜,把皇上都惊动了,这会儿十四五个太医全被招了过去,都看不出个所以然……」 她突然无比担忧地扫了林陌染一眼,欲言又止。 「怎么了?」 林陌染意识到符咒可能起效果了,这比她预计中要早了许多,如今柳琦吊着半口气,将死未死,真不知道又要打什么鬼主意。 情况兴许有变! 接下来,陌鸳果然道:「柳贵妃声称,是昨日你去翠柳斋时,给她下了毒药。这会儿正吵着要皇上杀你取血,用血来驱毒呢!」 她哭丧着脸,「奴婢怕皇上真的答应下来,一会儿要派人来抓娘娘,所以才急着把娘娘喊醒……」 须知道,在这大燕后宫,主子若是死了,她院里的奴婢们可都是要被打回浣衣局,变成最低等的丫鬟,以后若有新主子认领,才能继续去当宫女,若没有,就一辈子困在浣衣局中,干着最苦最累的活。 所以陌鸳此举,也是在为自己保命。 林陌染坐直了,思索到:这柳琦既已身中符咒之力,燕乐晟的目的就可谓达到了,就没必要继续装下去,为什么如今燕乐晟还巴巴去翠柳斋守了大半夜?如今还招了几乎所有太医去给柳琦诊治? 她坐起来,「给我更衣!」 眼下燕乐晟没有按常理出牌,她哪里还坐得住!生怕节外生枝!只能化被动为主动,自己先去探探路了。斤尽央技。 陌鸳也自知情形严重,火速替她简单梳妆打扮一番,就急急打开了房门,找小丫鬟去唤软轿过来。 屋外,门口站了一堆的宫女婆子,各个都是神色不安。 这些人被分给她院子,就是她的人,她手里的命,为了她们能在宫里安心生活下去,她必须争气! 林陌染深吸一口气,知道此刻必须先安抚人心,遂目光坚定道:「放心,我很快就会回来。备好早膳等我。」 一句轻描淡写的「备好早膳」,瞬间显示出了她的势在必得和无所畏惧。 一个还一心挂念着早饭的人,肯定是知道自己必然不会被处死的。 宫女婆子们顿时放下心来,目光流露出淡淡的崇敬。 一个人,不惧生死只能算是勇敢,在面临生死局面时,还能淡然处之的,才可谓是智勇双全。 有这么一个主子在,她们还怕什么? 第二十九章 软轿很快便将林陌染送去了翠柳斋。 院子里跪了一地的太医,吵杂声一片,见林陌染不请自来,具是露出一脸惊讶的神色。 她不怕死吗?她是不是想到什么解救之法了? 众人如是作想,所以有人露出佩服的神色,有人露出求救的目光。 林陌染踏进院中的第一步时,却只将目光投向燕乐晟。 只见他面露担忧看着自己,眼中尽是责怪,怪她不该来涉险。 如此看来,燕乐晟自己也不想节外生枝,他是遇到了什么麻烦,自己也没有办法了…… 她淡然一笑,施施然上前给他请安,「臣妾给皇上请安。皇上一夜未睡,多有劳累,一会儿还要早朝,不若让魏公公送皇上回寝宫歇息,此间事,让臣妾来处理便可。柳贵妃身染重疾,妾身定当如亲姐妹般照顾于她!」 说话间,她调皮地抬了抬眉,目光一闪。 燕乐晟接收到她的眼神,愣了片刻,心里虽然清楚,她如此镇定地主动来此,定然是想到了什么方法,但又实在不放心留她独自一人在此涉险。 「你……」他想说,她一个人顾不过来,他陪她一起处理。 想了想,还是摇摇头,「罢了。魏喜,摆驾回宫,准备早朝吧!」 女人之间的后宫宅斗,就让女人自己去处理,他相信林陌染有这个能力。而眼下,他有更重要的任务! 「昨天联名上奏要朕立柳琦为后的那几个大臣,今日可都来上朝了?」 燕乐晟坐在轿子里,脸色沉重。 轿外,魏喜疾步跟着,低声应道:「都来了。就连前不久重病的安将军,今日都早早侯在了政阳殿外。」 安将军? 燕乐晟略一皱眉。 这个安将军,他印象是十分深刻。 平日里,他仗着自己有军功在身,是跟随先皇的遗臣元老,态度十分强横,并不把他这个皇帝放在眼里。从前赵琅坤暗中撺掇众臣谋反时,他倒是立场坚定,断然拒绝同流合污。太后便以他忠君为由,将他最小的女儿迎入宫里,在他身边当了个尚仪。 按理说,这人性格怪异是怪了点,到不至于如此不明事理,竟然参与上奏,要将无权无势的柳琦扶上后位…… 魏喜见他久久不语,忍不住道:「除了这位安将军立场十分奇怪外,其余几人,倒是多多少少和西域有所勾结。而据苏靖将军反馈的边疆战情来看,乾罗国近日隐隐有一统西域的企图。」 轿子里,燕乐晟默默听着,伸手苦恼地压紧了眉心。 半晌,他沉声道:「朕让你加的符咒,用量再多一些……」 昨日已是月圆夜,离月缺不过半月。 此事必须万无一失,再不济,也要先废了她的法力! 朝堂之上,百官跪迎迟来的燕乐晟。这当中,又有以安成禄为首的一批臣子,在暗中交换眼色。 燕乐晟脚步沉重地迈上龙座,粗粗往下看了一眼。匍匐一地的众臣里,有几人是真正的忠臣?他也不能轻易下结论。就连曾经被太后喻为不世出的忠君之臣安成禄,如今也有了自己的打算…… 未曾想,第一个上奏的臣子,竟然就是安成禄。 「启禀皇上,如今满朝太平,百姓安居,实属难得之盛世,放眼天下,边疆稳定,谷物丰收,事事和美,却独有一事。臣等实在是替陛下着急!」 燕乐晟冷哼一声,并不答话,挑着眉等他的下文。 只听安成禄续道:「皇上继位三年有多,励精图治。礼让贤臣,却独缺了一位伴君左右的皇后。中宫空虚,两位娘娘又无出,这实乃犯了大不孝之罪!」 「要朕立后很简单。」燕乐晟神色冷淡地打断他,搬出了早就想好的说辞,「谁先怀上子嗣,谁就能当朕的皇后。」 安成禄为首的一批臣子听了,都面带喜色。 这段时间来,燕乐晟对柳琦的宠爱是显山露水,无人不知,几乎是夜夜都要去翠柳斋常坐……谁能先怀上子嗣。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事吗? 安成禄略一思索,又道:「如今西域太平,俱都臣服于皇上天威,可巧柳贵妃又出身西域。若皇上能立柳贵妃为后,真真不失为安抚西域臣民的上策!」 西域太平? 燕乐晟边听,边折起了眉。这安成禄真当他傻了不成?乾罗国召集西域十六国国主入石城密会,搞出这么大的动作,还以为他不知道?如今还在他面前满口胡诌、大放厥词,声称西域太平? 他微恼地抬眼,却见安成禄几不可察地朝自己递了个眼色,眯了眯眼,将要出口的话,又悉数咽了回去。 这其中,怕是有异数! 接下来,几位大臣轮番上报,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事情。 到了早朝将结束时,从人群之后,慢悠悠走出一位丰神俊朗的年轻文官,身着正二品官服,头戴乌黑幞头。神色间隐隐有几番倨傲,目不斜视,似乎根本不屑于看其他人一眼,而那副面容,竟与不久前入宫的德妃有几分相似! 众人眼见来了位从未谋面的新官,又是如此倨傲之人,一时都有些愣住,再然后,纷纷窃窃私语起来。 林肃踏着沉稳的步子,锐利的目光只看着龙椅上的燕乐晟,那眼神,说不清是厌恶,还是臣服,抑或是其他。 随着他越走越近,魏喜有些担忧,准备护在燕乐晟面前。 燕乐晟却一手推开他,目光直直地和林肃对视,丝毫不曾退让。 他知道,林肃既然肯穿上官服,就已经是一种让步,他已经胜券在握,最后关头,他需要彻底地说服他! 林肃走到龙椅前,冷着一张脸,默默注视着燕乐晟脚边三寸处,这是大燕的规定,臣子不能平视君主。可是他却不跪,也不开口。 一张嘴,语气非常的冷硬,「请皇上立刻将臣父释放!否则,千里之外,臣亲手绘制的大燕军事分布图,就会迅速被转交到逆贼手中!」 不错!有备而来,还敢出言不逊威胁皇上! 燕乐晟心中满意。 这一招果然有用,逼得林肃直接上朝来要人!他人既已在此,目的也达到了一半,断没有再「囚禁」自己岳父的必要。 燕乐晟大手一挥,「魏喜!」 魏喜立即应声,走下台阶,对一旁的小太监低声吩咐,并故意让林肃听到,「赶紧去陌雪坊转告一声,请林大人来政阳殿相见。」 在陌雪坊?皇上会将犯人囚禁在自己后妃的宫殿里吗?犯人还和这位妃子是父女关系…… 一低头,燕乐晟满意地看见,林肃面上果然闪过一丝讶然。 林肃何等聪明,很快明白,这是燕乐晟为他设的苦肉计! 林博并没有被囚禁,昨夜燕乐晟扮作太监偷偷去见林陌染时,就将林博护送到了陌雪坊一个偏僻的厢房里。 燕乐晟本想着,等林陌染见到林博不仅没有受苦,反而被照顾得好好时,就能体谅他此番设局的用心良苦,没想到昨晚,林陌染自己识破了他的计谋,压根不提林博的事。 就在众人纷纷指责林肃身为臣子,出言忤逆的时候。 林肃却毫无预兆地一掀袍裾,直直双膝跪下,朝着燕乐晟恭敬俯身磕头,「臣林肃,蒙圣上厚爱,虚领兵部尚书一职。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此后半生,臣定当为大燕竭尽绵力!」 第三十章 一句话,终于让整个早朝都绷着脸的燕乐晟有了一丝笑容。 众目睽睽之下,他身为九五之尊,竟然亲自步下龙椅,亲自伸手将林肃扶了起来。 林肃站定后,却从袖中掏出一卷纸筒,双手呈上去。 只稍看一眼,燕乐晟就知道这是什么了。 这是那天被他撕碎了的军事分布图,林肃又重新绘制了一遍,却是从千里之外的武陵,带回了江陵,呈献给他。 燕乐晟郑重地接过,目光毫不掩饰赏识之意,「林爱卿旷世奇才,得之,乃朕之幸!」斤叉助血。 林肃淡淡然受了他的夸赞,既不谦虚礼让,也不谢皇上恩赏,反而道:「臣今日以此物,换皇上一句话。」 众臣又是愕然。 这人先是神态倨傲地威胁皇上,又是毫不客气地和皇上谈条件……果然旷世奇才的为臣之道,就是和他们此等凡人不相一致啊! 燕乐晟并不恼,「林爱卿请讲。」 林肃目光毅然,「臣请皇上金口承应,立德妃为后,永不悔改!」 此言一出,一旁的安成禄果断按捺不住了!伸手一指林肃的脸,「大胆狂徒,在皇上面前竟然敢如此出言不敬!皇上立后乃是举朝之大事,岂是尔等能左右的?!」 林肃施施然回以淡笑,「安将军说得好!皇上立后是大事,我等臣子还是勿要干扰比较好。」 一句话,让安成禄闭了嘴。 方才安成禄给燕乐晟打眼色,燕乐晟心中有数,知道安成禄并非如面上所装出的那样,非要立柳琦为后不可,此时便站出来和缓道:「此事不急,稍后再议。今日下朝后,还请安将军和林尚书留步,随朕到书房小叙。」 朝堂之上风起云涌。朝堂之下,后宫宅院里,亦是毫不逊色。 却说林陌染将燕乐晟赶走后,只身入了柳琦的寝室。 见柳琦虽然面色苍白地躺在床上,眼神却是一片清明。 她冷哼一声,闷笑道:「别装了。皇上已经走了。」 柳琦猛地一抬头,咋见进来的人不是燕乐晟而是林陌染,目光瞬间锐利了几分。然而很快,又柔和下来,故作姿态地咳了一阵,道:「妹妹说什么呢?妹妹难道以为,姐姐这病,竟是装的?呵,妹妹怎么会有此等心思……」 「我什么心思?!姐姐还来问我?」 林陌染大步走到她床头,眼看着她惺惺作态,神色骤然变得更加厌恶,毫不忌讳,一伸手,就扯掉了她的被子,冷笑道:「那我便告诉你!我今次入宫,一是为了和燕乐晟团聚,二就是为了除掉你!你两次偷我魂魄,还在我额头上下了夺命蛊,害我失了记忆,若不是覃婆将我唤醒,我大概这辈子都不会想起自己原来竟是一只九命猫!我始终没吭声,你就以为我好欺负?!」 此言一出,柳琦瞬间目光凛冽起来,抿着唇边一抹讽笑,「你想起来了?那你大概也记起,我如今之所以会变成这样,是拜谁所赐咯?从前你和我抢紫袂,现在你又来和我抢燕乐晟!林陌染,搞清楚,现在到底谁更讨人嫌!!」 哟呵!她还有脸说…… 说起紫袂,她和紫袂相识相伴了快四百年,她柳琦才不知道从哪个凤凰蛋里蹦出来的。 再说起燕乐晟,若不是她渡劫时,被柳琦抢去了原身,又抢去了记忆,替代她成为柳琦躺进了棺材送入帝陵,如今作为贵妃被迎入宫的人,就是她林陌染了。 林陌染抄起两手,「你要我搞清楚是吗?那我问你,十年前在石城担任琉璃阁主的女人,她发上经常插着的一根阁内信物,是什么?」 柳琦一愣,强辩道:「我如何得知?!我又不认识什么琉璃阁!」 「你不认识?」林陌染失笑,噙着冷嘲的目光扫过她那张从自己这里偷去的脸皮,「柳琦和当今皇上相识时,自称出身西域,是琉璃阁阁主……而你,柳琦,你竟然说你不知道?!」 柳琦一慌,她窃取林陌染的原身和记忆时,并没有将她所有的记忆都原封不动地搬过来,是以她并不知道琉璃阁这一段往事,她只知道原身会施夺命蛊,却不知道夺命蛊是琉璃阁主承袭的技能之一。 但是她仗着自己有原身,有法力,根本不惧林陌染的逼问。 反而冷冷站起,居高临下看着林陌染,神色倨傲,「就算你才是当初那个和燕乐晟相识相恋的女人,那又如何?如今,燕乐晟全副身心都放在我身上,根本不宠你,不屑于看你一眼!昨晚,我闹了一夜,他便守了我一夜!我吵着要取你的血吸毒,他也只是稍稍犹豫了片刻……」 「那如果你死了呢?」 林陌染轻声一句话,将她打断得哑口无言。 柳琦满眼狠毒,「你杀不死我!」 「是吗?」林陌染摇头叹气,「你早已没有魂魄,只是一只无法投胎转世的魅,不过依附了我的原身,又抢了我一个魂。才得以存活至今。可你不该忘了,九命猫其中八魂,和主魂都是相连的。你知道九命猫为什么要舍了这八魂,独留主魂?就是为了舍掉这层联系!你又可知,和主魂失了联系的其他八魂,是什么结局?」 林陌染每说一句,柳琦就面色苍白一分。 她继承了林陌染的部分记忆,自然不会不知道,这属于林陌染最深刻的意识。 「离了主魂的八魂,比之魅还不如,无法依附于世间万物,只是一缕毫无意识的灵气。」 林陌染淡然续道:「对了!紫袂从前最喜欢拿这些灵气去炼符!抓一把,放进他的火炉中。一炷香的时间就烧得一干二净……」 「啪!」 话音刚落,一个瓷杯狠狠砸在林陌染脚边。 「你不敢!」 柳琦脸色恼怒,目光狠辣,直直盯着她。一手还维持着方才掷杯的动作,「林陌染,要对我动手脚,你就先得在自己的主魂上下咒,如今你已是凡胎,根本承受不起符咒噬魂的威力!」 林陌染失笑,「我不敢?那你呢?」 她淡淡抬脚越过那一地碎瓷片,目光冷静,「你口口声声说我不敢,那你今天装病喊疼,又是为了什么?因为你起了疑心。不知道下咒的人到底是我,还是燕乐晟?你这边说着我不敢,那边又不禁怀疑我敢……甚至今天装病,也是为了试探是不是燕乐晟下的符咒,还故意吵着要杀我,看他会不会狠下杀手。」 她的话。让柳琦陷入了片刻的沉静。 然而很快,她又抬起了一张芙蓉面,面上清清淡淡的凉薄笑意,已没有了方才的惊慌。 「你看得真透彻。」柳琦冷魅一笑,「所以你今天是来告诉我,燕乐晟并没有想要杀我,想杀我的是你?」 「呵。」她轻笑,满脸不屑,「你以为我会上你的当?就此不再怀疑燕乐晟,好任由他对我下手?」 「不。你尽管怀疑他。这时候,你越是生疑,我越安全。」 林陌染冷笑,漠然续道:「所以我今日来,其实是为了告诉你。不管燕乐晟是真心宠你,还是真心想杀你。只要我想杀你。你就活不过今晚。而你若是敢动燕乐晟动手,别怪我提前结果了你的命!」 第三十一章 「那你先得杀了你自己!」 柳琦神色挑衅,「你舍得吗?流落成凡人,不就是为了他,你舍得为了除掉我,就这样死去?」 「我自然舍得。」林陌染挑眉,目光冷朔,「别忘了,我刚能恢复人形时,就敢招来业火!玉石俱焚这种事,你又不是没见我做过……」 柳琦静了静。似想起了从前被业火焚烧的痛楚,不禁皱眉。 那种痛苦的过程,那失去一切无法挽回的感觉,还有后来被锁在一具死人的尸体里,静静蛰伏等待重生的漫长岁月,她是一点都不想再经历一遍! 却在这时,屋外传来有人疾奔的声音,隐隐还夹杂着宫女的阻拦声。 屋里两人具是惊愕,齐齐侧脸看向了屋外。 脚步渐渐靠近里屋,犹豫了片刻,一双小手掀起玉帘,一张白玉小脸也紧接着探了进来。 竟然是小瑾! 此刻,小瑾的脸上满是担忧,目光停留在林陌染身上,那抹担忧更甚。旋即又望向柳琦,那目光瞬间变得刻毒狠辣。 她大步踏进来,不由分说拉起林陌染的手,也不给柳琦请安,恨恨地扫了她一眼,对林陌染道:「我们走!去找晟哥哥说理去!我不相信!不相信他竟然不立你为后,反而要立她!」 她口中说的「她」,自然是她目光所及的柳琦。 柳琦一愣。 燕乐晟要立后了,皇后不是林陌染,而是她! 她终于圆了自己的心愿,成为全大燕最至高无上的女人!她再也不用惺惺作态装模作样,她可以立刻就寻个理由将林陌染除掉!砍去手脚,丢进粪池,做成人彘。 一念闪过,她旋即嘴角一扬,彻底释放出一阵得逞的笑意。 「林陌染!你看到了,他要立我为后!哈哈哈!你死心吧,皇上宠我!」 她狠狠地讽笑着看向林陌染,厉声道:「他确然对你动了杀意,相信我,他很快就会下令杀了你!」 林陌染冷冷起身,「既然左右逃不过被他杀的命运!我何不先自杀,顺便杀了你?!」 说罢,再不看她一眼,随着小瑾疾步走出翠柳斋。 出了翠柳斋不远处,一路死死拽着林陌染袖子的小瑾,才长长松了一口气,道:「我真怕柳贵妃不会让你活着离开……」 「她不敢杀我。」林陌染笑道,「她还一心想坐上后位呢!今日我若是在她翠柳斋出了事,她能逃得了干系?能护得自己清白?背着杀人的罪,她就别想坐上后位!旁的不说,林府和苏府第一个不放过她!」 小瑾扬起脸,「那你今日跑去翠柳斋是想干什么?万一柳琦根本不考虑这些,就是一心要杀你呢……多危险啊!」 说到这里,林陌染就有些郁闷。 「我本是想去刺激一下柳琦,让她以为施咒害她的人是我,和皇上无关。却忘了,说再多也比不上一纸立后的谕旨更有说服力。」 她长叹一声,「你的晟哥哥该不会真的想立她为后吧?」 小瑾突然狡黠一笑,「若是真的,你准备怎么惩罚他?」 「拉到吧。」林陌染疲惫地捏着眉心,「你一这么说,我就知道肯定是假的,看不出来啊,你人小小,演技这么好,一骗一个准!」 大概也是因为,小瑾之前在宫里从未骗过人,而通常是被人利用的那个,所以没有人觉得她会说谎吧。 小瑾和林陌染还在回陌雪坊的路上时,暗卫就将此间动态悉数转告给了燕乐晟。因为时刻担忧着林陌染的安危,他一听到消息后,第一时间就想去陌雪坊见林陌染。 书房里,另外两人却是不约而同阻止道:「皇上,切勿操之过急。」 语气冷冷,还用了「操」这个字,一语双关!还不忘搪塞他!不用看是谁说的……肯定是林肃这家伙没错! 燕乐晟皱眉抬头,不自在地咳了一声,「此间事已讨论完毕,朕欲去哪里,大概和爱卿无关吧。」 林肃只是清冷一笑,再不多话,简直闷骚到了骨子里。 「皇上,臣以为此间事并未讨论完毕。」 这一次,却是安成禄,扳着一张脸,道:「还有几处细节,臣觉得,需要再次嘱咐皇上……」 又来了!又开始摆他的长辈架子了! 燕乐晟是一点都不想听,抬手就要喊魏喜送客。 安成禄面色一沉,「若是先皇在时,定会训斥皇上性子急躁!皇上如今继位三年,理应改掉从前做皇子时的不足,需集思广益、群策群力、广开言路,迅速成长为一代得以独当一面的帝王……」 他滔滔不绝。 燕乐晟皱起的眉是越皱越深,若是今日不听他的,恐怕这货会跟着自己一整天,不听在耳边唠叨。 想来离彻底收拾柳琦还有一段时日,确实不急于一时,他抬起的手就这么放下了。 然而将手放下之际,燕乐晟却打了个眼色,对魏喜道:「去给柳贵妃送药。另,让安逸带多些宫女婆子去陌雪坊,就说小瑾要跟德妃学女工,先不回自己的寝宫了。今晚也在陌雪坊歇下吧。」 吩咐妥当,这才转向安成禄,叹口气,「爱卿你且说。午膳前,务必将应对西域的事宜全部理清!」 「方才臣说了,臣在朝堂之上,先表现出欲积极和西域结盟的一面,其余人等就不会怀疑臣其实在暗中部署兵力应战乾罗国。而林大人则一意主战,如此,他们自然会将主要精力用在排挤林大人一事上……」 此刻,翠柳斋。 柳琦沉浸在即将成为皇后母仪天下的喜悦中,找来最华丽的衣服,让人梳了最繁复的发髻,笑意张扬地静坐在院子里,等候封后的旨意。 然而不多时,派去打探消息的宫女却一脸茫然地回来禀告说,宫里并没有风声说皇上要马上立后。 「十二公主兴许是从哪里偷听来到,第一时间就找来咱翠柳斋讨人,这会儿,消息许是还没传开呢!」 柳琦皱了皱眉,将信将疑。 太巧了,林陌染才跑来她这里闹,那边皇上就要下旨封她为后? 「娘娘!娘娘!」这时,屋外有一个小宫女急急奔来,「魏公公领着人来了!」 柳琦大喜,「赶紧将魏公公迎进来!」 远远就见着魏喜果然双手捧着一盘东西,用金黄色的布盖着,很是抢眼。 柳琦欣喜不已,一心以为那就是给她的谕旨,摆弄摆弄头发,就要迎着谕旨跪下—— 哪知魏公公一脚踏入翠柳斋,却沉沉道:「贵妃娘娘,皇上嘱咐咱来送药了。娘娘如今大病未愈,体虚气寒,这药名贵滋补,是皇上特意寻了奇医对着症状给娘娘开的,还特意嘱咐了,要咱家服侍娘娘喝完。」 柳琦一听是药,而不是封后的谕旨,面色凉了半截,起身走过去,端起碗就欲一饮而尽。 猛然之间醒悟过来——斤休每划。 这上午她还是痛得卧病在床,中午却能下地行走,依照她的病情,哪能恢复得如此迅速? 方才她没顾上这等破绽……可是魏公公如何也不问一句? 柳琦淡淡放下了碗,并未饮一口,却道:「既然是补药,德妃今日上午照料本妃有功,还请魏公公也给德妃送一碗去吧。」 若这碗药真的被下了咒,那林陌染肯定也不敢喝! 魏喜立刻道:「药材名贵,如今宫里只熬得这一碗,皇上顾念娘娘的病,让奴才只给娘娘送来。其他人没这福分。」 第三十二章 他回答得很快,柳琦却似乎看出了他眼中闪过的一丝几不可察的愣然。 柳琦喊来小丫鬟,「将药端进去。魏公公,本妃一会儿就喝,还请公公先回去复命吧。」 魏喜站着没动,「皇上有吩咐,这碗药珍贵,奴才得亲眼看着娘娘喝完。」 柳琦眼中瞬间有了杀意,然而一眨眼间,稍纵即逝,又掩了下去,抿嘴轻笑一声,「魏公公如何这般固执?本妃方才刚用了午膳。如今腹胀得很,等一会儿消了食再饮,可好?」 魏喜想了想,没辙。只能先告退。 「如此,还请娘娘记得,一会儿便喝,喝完了,便让奴婢来通报一声,咱家好向皇上复命。」 柳琦收了笑容,「那是一定。」 将魏喜送出门后,柳琦在院子里默然站了片刻。 她看见院子里,燕乐晟很久之前种下的树,那时候,这具身体里的灵魂还不是她。而是一只名叫十三的九命猫。 十三在百草谷里将凤凰流绮烧得魂飞魄散后,受不了紫袂的怒斥,离谷出走,不知怎的,附在了琉璃阁阁主柳琦的身上。 后来乾罗国战败,柳琦流落到北燕。结识了燕乐晟。 她虽没继承柳琦所有的记忆,却偏偏,继承了柳琦对燕乐晟的情感。 从棺材中苏醒时,她想到的第一件事,不是找十三复仇,而是找到他,找到燕乐晟。 这么多日子来,她被这种情感折磨得快要疯掉,久而久之,竟然分不清到底是不是真的喜欢上了他。 可惜,燕乐晟始终对她很是生疏,甚至自她醒来后,都不曾主动来探望。 她为此心酸难过,每夜里黯然落泪。 前不久,燕乐晟突然表现出对她的关爱。送首饰,每天必定抽空到翠柳斋小坐。她受宠若惊,仿佛一下子拥有了整个世界。 那种被宠着被爱着的感觉,她活了这么久,还是第一次感觉到,第一次觉得这么不舍,小心翼翼护着。 不让林陌染接近,不让任何女人接近,她用进一切手段霸占燕乐晟。斤休布巴。 谁知道,今天才发现,她如此可笑地活在梦中! 活在燕乐晟和林陌染联手为她编织的噩梦中! 她眼中腾起狂怒,忽而甩袖挥出一道锐利的冷光,院子里那株柳树应声断成两半,轰隆一声巨响倒地。 柳琦勾起冷笑,「林陌染,是你逼我的!」 转身,吩咐宫女将药装好,穿上最艳丽的衣服,梳起更加繁复的妆容,点唇画眉,镜子中俨然一张绝世神女的容颜。 这般美,他却不喜欢!更可恨的是,还是十三用过的! 再次起身出门,柳琦的声音如冰封蚀骨,「把药带上!去陌雪坊!她不是要玉石俱焚嘛?本妃这便亲自去领教一番!」 那株柳树倾倒的时候,魏喜已经知道不好,事情败露了! 皇上这次委实急了点,不该这么快就给她送药! 可他不明白,为何柳琦会突然起疑? 直到一路上听到宫女们窃窃私语,说皇上要立后,是十二公主传出来的……才一拍脑袋恍然大悟! 皇上让十二公主随便找个理由去将林陌染接回来,没想到十二公主竟然用了这个理由!生生坏了他们的好事! 他顿时顾不得身后一群随行的小太监,脚步一点,施展轻功就往政阳殿奔去。 陌雪坊里,林陌染正和小瑾下着棋。 「晟哥哥昨晚是不是偷偷来过陌雪坊啊?」小瑾一边歪着脑袋,随意落下黑子,一边兴致勃勃地八卦着,「我带着小雪球偷溜出来散步时,好像看到他和林大人,穿了一身太监服,偷偷摸摸地朝这边走。」 林陌染放下一子,毫不客气堵了她的退路,这才回神,道:「是是是,什么都瞒不过你,他将我爹送来陌雪坊,未免被人认出来,穿的是太监服。」 小瑾撑着脑袋,漫不经心地又落下一子,「哦」了一声,道:「我就知道,他再怎么生气,也不敢囚禁自己的岳父大人!」 其实昨晚,她并没有去看林博,怕人起疑,只是让陌鸳对外面说,这位公公明天要替自己出宫办一件事,今晚她得把事情都交待清楚,就留他在陌雪坊外不远处的一个独立小院子里住一夜。那时候已是夜深,倒也没有人察觉。 而她也整整一夜不敢迈进那座院子,就怕被人发现。 林陌染落下最后一子,松了一口,「你输了!」 小瑾淡淡看一眼,满不在意,「不错啊,你今天都能赢我三局了。」语气间夹杂着调侃。 林陌染顿时不忿地反驳,「燕乐晟给你请了最好的棋师教你,我都是苦逼自学的,能赢你就不错了!」 小瑾点头一笑,「是的是的。不错了,不错了。」 瞧那神色,简直和她哥没啥区别!果然尤其兄必有其妹,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两人正你来我往斗着嘴,院外突然想起一道通报声。 「柳贵妃驾到!」 这个时候,她来做什么? 林陌染和小瑾对望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浓浓的戒备! 没给她们对话商讨的时间,外间就传来一阵吵杂声。 柳琦刚进院子,众人还未请安,就听得一把女声忽然惊讶地尖叫了一声——接着是什么人倒地的声音! 「不好!」林陌染迅速奔出院子。 小瑾紧随她身后。 只见院子正中,柳琦一身艳丽装扮,神色倨傲狠戾,宛如九天妖后,那浑身腾起的浓烈杀意,不断逼得周围的宫女步步后退。 她凌厉的目光,只锁着林陌染一人,那气魄,沉重而浑浊,无尽地弥漫。 「林陌染。」她一开口,连声音都染着妖气,「我今天不杀你。我只需把你废了!变成个半死不活的活死人!你就永远不可能再跟我争宠!玉石俱焚是吗,我倒想看看,今天的你还有没有资格跟我提这四个字!」 她的手迅速凝聚成锐芒。 林陌染紧紧护着小瑾,将她交给安逸,「带十二公主进屋!不要出来!」 而安逸带来的一群婆子宫女,则惊慌失措地簇拥在林陌染身边。她们来之前得了魏公公的命令,一定要护好德妃娘娘。可她们怎么想到,今日要面对的竟然是个妖?! 一声巨响! 伴随着刺眼的白光! 整个陌雪坊仿佛被一团厚重的云雾笼罩! 站在外层的宫女婆子纷纷被力量巨大的气流横扫开去,远远跌飞在一旁,不知死活。 布满杀意的云雾,骤然积聚,越来越阴沉,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柳琦轻蔑一笑!缓缓收回了手! 在她强盛的实力下,没有人能存活。陌雪坊今日注定横尸遍野。 而林陌染,她会先毁了她那张脸,再废了她的筋骨,将她丢去宫里的浣衣局,找几个莽汉污了她的身子,再贬为最低等的宫女! 然而云雾消散而去时。眼前却不是她预想中的局面。 林陌染原本所站之处,不知何时多了两个人。 一人一身虬龙锦袍,将林陌染紧紧护在自己怀中,是燕乐晟。 另一人一身白衣胜雪。冷冷举着一把光泽清冷的长剑,正面色沉冷地看着她,却是紫袂! 「杀够了?」紫袂踏前一步,眼眸冰封如雪,刚才的异动对他来说,仿佛根本不曾有丝毫影响。 第三十三章 他将手里的剑举起,剑尖对着柳琦,「当初我顾念旧情,明知你尚有执念留存于世,易生邪魅,却始终不忍对你狠下杀手。才错酿成今日大祸!而今,你也该彻底死去了,凤凰流绮……」 紫袂的突然出现,已经深深触动了柳琦的记忆,而时隔多年,咋听他突然又唤起自己另外一个名字。更是默然久久不能言语。 她是流绮。她来到世间见到的第一个人,不是燕乐晟,不是十三,而是宛如神祗般的紫袂。 「紫袂……」她低低唤了一声,眼角流露出一丝悲凉,「当初是十三害我变成这样!我好不容易活过来,你为何不帮我,却要帮着她?!」 她声色哽咽,这一次,不再是装出来的,她真的陷入了绝望,「你还要我死,要我再死一次……?」 紫袂的声音清冷不带任何情感,「你眼中只见小十三害你魂飞魄散,却为何不见自己从前曾在我眼皮底下百般折磨侮辱她?你说是她害你。如今你两度抢了她的原身和魂魄,还使用西域秘术,封印了她的记忆,又岂不是在害她?更何况,你是魅,没有任何实体,活着与死,对你来说没有任何区别。」 他每一句,都宛如刺刀一眼,狠狠扎在柳琦心上。 每一句,都宛如一簇火苗,引诱着柳琦内心那座疯狂的火山爆发! 「你杀不了我!」她猛地抬头,狂笑而起,「如今的我,已经不再是那只需要你庇护的凤凰流绮,我是魅!我若是尽全力,即便拼得与你们同归于尽,也是值得!」 杀意再一次席卷而来。 「小心!」燕乐晟将林陌染紧紧拥着,生怕她被风刮伤。 而狂风浪卷之中,紫袂岿然不动,声音冷漠无情,「你以为,你还有能力再次驱动法力?如今的你,怕是连我的剑都推不开!」 不远处,柳琦神色一变,「符咒……你!」 她惶然睁眼。 「小十三早就从我这里讨了反噬的符咒,下在自己身上。一旦你大肆驱动法力,魂魄牵连,符咒就会产生反噬效果。她是人,那道符不会伤她,自是无妨。而你……」 紫袂摇头,「即便我这一剑不刺进去,你也活不过今晚。」 柳琦狠狠咬牙,「那我便先杀了她!」 她反手一掌,拼了全力,扑向林陌染,燕乐晟护着她疾速后退,紫袂也横剑阻拦。所有人都护着林陌染的时候,却不料她半空中突然变向,手中锐芒交替,竟是刺向了燕乐晟—— 「不!」 林陌染情急之下推开他,下一秒,只觉得后背火烧一般腾起了剧痛,一只无形的手,刺穿了她的肌肤,直抵心脏,狠狠一抓—— 心脏猛地一阵紧缩! 最后一口气,仿佛抓不出的气泡,迅速从肺部一涌而上! 到了嘴边时,却只化成一句轻轻的叹息。 她沉沉地落回在燕乐晟怀里。 视线所及,是燕乐晟那张惊慌到极点的脸。 抱歉,这一次,让你亲眼看到了我的死亡。 一滴泪,从眼角无声无息滑落。 最后的景象,是紫袂狂怒中一剑刺穿了柳琦的心脏! 她仿佛还能听到,两个灵魂同时破碎的声音,就轻轻一声,比梅瓣飘落在地所发出的声音更轻。 眼皮缓缓地盖上。 这是她和这个世界,最后的告别。 林陌染阖眼之际,环抱着她的燕乐晟,嘴边竟也溢出一抹浓黑的毒血。 紫袂旋即将剑一丢,席地而坐,运气替他疗伤。 「你这是何苦?!」他皱眉怒道。 燕乐晟依旧抱紧着怀中的女人,目光柔和充满了浓浓的爱意,扬起一抹苦笑,「我知道她会再次对我施展魅毒。所以我给自己身上也下了反噬的符咒……咳!你也看到了,她挥手间就杀了陌雪坊里这么多人,陌染根本不是她的对手,除了这种方法,我没有任何办法保护她……」 「两个都是疯子!」紫袂狠狠站起,「我救不了你!先带你回百草谷,再想办法!」 「不必了。」燕乐晟沉沉一笑,「将来,麻烦你……把我和她葬在一起。我答应过她,要娶她做朕的皇后,将来和她在帝陵里,同棺共枕,一世不离……」 一言尽,身体已经无法支撑,他缓缓伏倒在林陌染身上,闭上了眼。 这般看去,仿佛两人只是相依偎睡了过去。 在梦中,还隐约露出一丝释然的笑容。 紫袂满眼悲戚,不忍地抬头,缓缓闭上双眼。 天边,最后一批南飞的候鸟,咿呀鸣叫着划过蔚蓝的晴空。 这是个离别的季节。 可是候鸟将迎来开年的新春。 有一些人,却只能永眠在这个微凉的初冬。 他沉沉叹气,俯身,牵起林陌染冰凉的手,那双手,很久之前,他也曾这般握住……那时候,她刚能化成人形。 而他一直忘了说,那一刻她是如此美艳,世间仅有的第一眼就震慑他身心的美。 「陌染……」他声音一哑,「炽盛已经能化成人形了,我带你去看它,好不好?」 掌心里,那柔若无骨的小手,仿佛动了一下。 他愣了片刻,余光扫到一旁死去的柳琦,突然想起什么——迅速伸手探向她鼻尖。 冰凉的双翼,一丝温热的气体,缓缓地传递出来。 紫袂猛地睁眼,大喜过望,立刻将她扶起疗伤! 他明白了!是那道被柳琦吸走的魂! 「陌染!」他难得一次如此惊慌失措,生怕稍一不慎,再一次失去她,「你听到我的声音吗?」 「唔……」林陌染痛苦地低哼一声。 他立刻将她抱起,「别急,我这就带你回百草谷!」 紫袂正要结印离开,身后的屋里,却突然急急奔出一道瘦小的身影。 「晟哥哥!!」 小瑾第一眼看到的,便是一院子惨烈的战况,婆子宫女躺倒一地,死伤难计,而距离自己最近的地方,燕乐晟面色苍白,一动不动地歪坐着,嘴边还凝着一抹刺眼的血迹。 她纵然没有见过生死场面,也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再抬眼,看到林陌染被曾经见过一面的紫袂真人抱在怀里,后者就要带她离开。 她顿时急了,疾奔上去拽紧了紫袂的袖子! 「不准走!」她哭喊着指着燕乐晟,「救他!仙人,你救救晟哥哥啊!」 紫袂一张脸神色冷硬,不动声色拂开了小瑾的手。 小瑾没力气,被他这么一拂,当即摔跌在地上,小小的身子刚好歪靠在燕乐晟身旁,可是燕乐晟,再也不会柔声抱起她,安慰她…… 疼痛加上无助,小小的她再也忍不住,「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安逸在一旁看着,一向冰冷麻木的面容,竟然也布满了悲伤。 院外也渐渐传来魏喜、林奕等人的声音。事发太突然,谁也料不到柳琦竟然会如此不顾一切,说毁灭就毁灭。 魏喜和林奕带领暗卫赶到,所有人踏进院子里时,看到的便是如此悲戚的一幕。终究是迟了。 在众人不忍的目光中,在小瑾悲切的哭声中,紫袂缓缓地放下了林陌染,走到燕乐晟身边。 「你又欠我一命。」 他苦笑摇头,微光升腾,将两人笼罩,渐渐变得刺眼。 第三十四章 数秒后,光芒散去。 可院子里,却再也不见紫袂此人,只余地下一把光泽清冷的长剑,证明着此人曾经出现过。 而方才还分开的燕乐晟和林陌染,此刻却已经相依偎着靠在一起。片刻后,缓缓地,一同睁开了眼睛…… 八月十五,皓月当空,又是一年中秋佳节。 燕宫里人声鼎沸,花灯星罗棋布。 花灯之下,又见一人在十余人的簇拥下,急匆匆穿过灯光点缀的宫道,边走边急着问身边的人,「皇后现下如何?」语气很是焦急。 一旁的大公公立刻回道:「皇上且悠着点,方才太医来报,说是快了,但还未到时候呢!」 一听「快了」,燕乐晟是再也等不了! 方才西域前方传来捷报,安成禄非要拽着他邀功一番,根本不体谅他心中那股的急迫和紧张感! 还是林肃一句话,轻描淡写将安成禄打发,「昨日臣去贵府陪令郎喝酒,不小心醉倒,留宿了一夜,醒来后,又不小心顺走了令郎一件贴身衣物……」 说话间,从袖中掏出一块锦缎,竟是男子所穿亵裤! 安成禄眼都瞪直了,「这这!!」难以相信自己儿子的亵裤怎么会出现在另一个男人手里?! 林肃不轻不重道:「大人你看,是你替臣还给令郎好呢?还是臣这便去贵府,亲自向令郎道歉?」 话未说完,安成禄一把将亵裤扯在手里! 狠狠瞪了林肃一眼,转身就走,看他那急迫的脚步,是分毫都不想耽误,直往宫外奔。 燕乐晟含笑道:「多谢!」 然后敞开步子直奔陌雪坊! 今年新年,他将林陌染册封为皇后,天下庆贺。而林陌染本该搬到他的寝宫,从此和他同床共眠,哪知她却死活不乐意,定要住在她那座小院子里。 燕乐晟没辙,思来想去,干脆将自己的御书房、龙床什么的也一股脑搬了过去。 于是现在的陌雪坊,其实就是帝王的寝殿。 他走得十分急促,本以为赶得上,不料才走到陌雪坊院门前,屋里婆子一声高喊,「生了生了!!」 旋即就是一声响亮的婴儿啼哭! 他大喜,连忙抬起一脚欲奔进去—— 这时又是一声啼哭,和方才的第一声重叠在一起。 婆子的大嗓门又一次高喊,「还有一个个!这个是带把的啊!!」 燕乐晟愣了愣,脚悬在半空,差点没把自己给绊住! 突然又是一声! 这次,就连婆子的声音都有些颤了,「又一个!又一个……三喜临门,恭喜皇后娘娘啊!!」 燕乐晟倒吸一口凉气! 这也太能生了吧?!当初还跟他说三年抱俩比较困难,如今这都反过来了!变成两年抱仨了?! 「快!太医!」 燕乐晟又喜又慌,语不成句,率先大步迈了进去。 「哎哟皇上你可不能进来!」婆子立刻就要阻拦他。 他袖子一挥,也顾不得推没推伤人,根本当她是空气,一阵风就越了过去。 榻上,他心爱的女人正歪靠着,缓缓地喘气,满脸是汗。 而在她怀中,三个小小的身子正蜷缩着,时而发出几声不安分的哭闹。 他的心,顿时就软得一塌糊涂! 人人都道,生孩子,就是女人从鬼门关前走一遭,十个里七八个命硬的活下来。 而如今,林陌染竟然如此争气,头一胎就一口气给他生了三个?! 这命是得有多硬啊?! 他轻手轻脚走过去,生怕吵扰到母子四人,终究还是没忍住,缓缓张开双手,将四人统统拥入了怀中。 刹那间,那涌上心头的满足感,无以复加! 转眼又是一年春。 燕宫里因为有了两个小皇子和一个小皇女,显得比以往更热闹些。 虽然时常有宫里人小声抱怨,说这唯一一个公主,太鬼机灵,连着气跑了三个女先生!愣是不肯背《三字经》,还说这玩意儿将来宫斗用不上? 众人就纳闷了,这才四五岁的孩子,怎么如此早就想了以后宫斗的事呢? 殊不知,每天夜里,都有一个女人将她拉到自己身边,神神叨叨地传授自己的经验,「若是将来哪个高干子弟看上你,跑来你面前说,我要娶你神马的……你第一次一定要回绝!你回绝得越爽快,人家越觉得你性格特别,越将你当成宝贝!」斤休池才。 小公主嫌弃道:「妈!爹都说了,这招儿太土,早就不实用了!」 女子一愣,「那什么招实用?!」敢情燕乐晟这古人,还比自己这穿来的思维更先进? 小公主非常认真转述道:「爹说了,要是哪个男人跑到我面前跟我说这样的话,我要二话不说先一拳揍翻他!」 林陌染顿时扶额,「我的儿啊,你可千万别信你爹……他这是压根准备把你培养成大龄剩女啊!」 元宵节前一天,又恰逢十二公主出嫁。驸马是武陵太守凤凌殊。 十年过去,这位当初跟在林陌染身后一脸稚气喊「美女姐姐」的少年,也长成了英武不凡的青年。武陵在他的治理下,迅速发展成为大燕国仅次于江陵的最繁华的都市。 据说,十二公主出嫁时,花轿旁还跟着一头忠心耿耿的雪白大狐狸。只要它在,任谁都不能靠近公主一步。只有驸马上前接新娘时,它才会舔一下驸马的手臂,乖乖地让在一旁。 还据说,驸马洞房夜喝得有点多,结果当晚就被罚跪搓衣板了……不过这些都是酒后佳话,权当博君一笑。 在大燕王朝百姓看来,所有的美事都比不上元宵这天,能一睹皇上和皇后真颜更让人觉得赏心悦目! 花灯簇拥下,皇上骑马当先而行,一身明黄龙袍,轩宇昂扬,气魄不凡。 两位和公主同年的皇子,则一左一右骑行在轿子两旁,身子板和脸蛋虽都还带着童稚,却隐约能看出和皇上相似的那股傲人气质。 而藏在轿子里的皇后,则不时抱着怀中的小公主,露出半张脸,微微一笑,便已美得惊为天人! 一行人簇拥着帝后来到江陵城西的玉楼春,才缓缓停下。 众人只见皇上下了马,又几步走到身后的轿子旁,一手替轻轻撩开轿帘,亲自将皇后牵了下来,又回身将小公主一把抱在怀里。 那股子溢于言表的恩爱劲儿,简直羡煞旁人! 待帝后登上玉楼春最高一层早就为他们备好的看台时,江陵城数十年来最大的一场灯会,正式宣布开始! 五彩缤纷的烟火在夜幕下绽放,映照出林陌染那张莹玉般纯净的容颜。 这么多年过去了,她丝毫未变老,更有甚者,晚上熄了灯摸到她的肌肤时,他总觉得她越来越年轻了。 是以每到晚上,他总是有些欲罢不能。 那种青春的活力,那纯美的笑容,还有那性感的哑声诱惑…… 这么多年过去,他不仅没有觉得腻,反而一次又一次,发现她更多的美好,一次又一次,在夜里,感受着她带给他的无尽的战栗。 他含笑回想着,情不自禁一手缓缓移到她腰下,轻轻捏了一下。 耳旁听得她低叫一声,又迅速放开,面上依旧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正经模样。 林陌染羞恼地瞪他一眼,比了个嘴型,「晚上,你等着!」 燕乐晟喜津津回了几个字,「为夫迫不及待!」 第三十五章 「流氓!」 「就爱流氓你!」 「别吵我看烟火!」 「你看你的烟火,我看我的你……」 烟火之后,便是花灯花船游行。 这时,阿九也带着两个孩子和苏孟登上了玉楼春,边走边抱怨,「人真多啊,半路上给塞在巷子口了,唉……迟到了,我自罚一杯啊!」说罢端起杯子,却是递给了一旁的苏孟,「罚我的酒,你来喝了吧?」 苏孟低笑一声,二话不说,接过一饮而尽。 在他们身后,许久不见的初娘子也挺着个大肚子,在苏靖的搀扶下,缓缓迈上楼梯。 林陌染顿时惊讶,赶紧也上前扶她,「你这二胎都快生了吧,怎么还出来走动啊?」 「都出来走走好。夫君说了,他大将军的儿子,才不会如此娇贵……」 苏靖顿时闷红了一张脸。 坐了片刻,男人们饮了酒,就开始大肆讨论朝纲之事。小孩子也自有自己的玩乐。倒是苦了林陌染这些妇道人家,坐着什么也干不了。 嗑了几把瓜子后,林陌染率先按捺不住了,拉起阿九的手,「走!我们下楼看花灯去!」 玉楼春一如当年那般热闹,而楼外的街,也还是那条街。 那一年,她火烧玉楼春仿佛还是昨日,猛窜的大火下,她就在这里,和久别重逢的燕乐晟紧紧相拥。 算来,她这短短的二十余年,竟然死了三次。却没有一次真正死去。 而如今,她重塑了仙身,燕乐晟也分得了紫袂一般修为,成了仙人。 他们两人,倒是成了真正的神仙眷侣,再也不会死了。 阿九一边赏灯,一边笑,「上次你说你那师父,后来如何了?」 「紫袂啊……」林陌染眼神越过了这片灯海,望向遥远的南边,百草谷又将迎来一年新春,可是他再也看不到了。 「他大概是回去了。」她的目光从远处收回,望向了头顶的天空。 自知道自己和燕乐晟有了仙身后,她曾让林奕带着暗卫,搜遍了整个大燕,却没有发现紫袂的踪迹。 他仿佛彻底消失了一般,说没有就没有了…… 「仙人会死吗?」阿九也顺着她的目光,望向天空。 漆黑的夜空,火焰太灿烂,连星星都看不到。 林陌染像是对自己说,喃喃道:「不会的,肯定不会……」 这时,阿九又似乎看到了什么,转身摘下来一个花灯,「你看!这花灯上的诗,字写得真漂亮!」 「写了什么?给我看看。」林陌染收回了思绪,也低头去看。 然而一看之下,脸色瞬变! 这花灯上,寥寥数行,写的是: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她突然想到一个同样消失了许久的人! 猛地抬头在四处寻,抱着一记希望。 张望了片刻后,却只见陌生的人群,并没有那张熟悉的脸。 林陌染闷闷地放下了花灯,一旁的阿九已经转去看别的东西了。 其实这样也好……知道他还在身边,过得逍遥自在…… 正自我安慰着,耳旁传来一道温润清雅的声音,「你在找我吗?」 她回头——对上一张清隽的面容,一袭锦袍,手中锦扇,翩翩如仙外客! 「辰靳!」两个字喜不自禁地脱口而出—— 辰靳含笑点头,「嗯,是我,我回来了。」 「太好了!燕乐晟也在,就在玉楼春顶楼,我带你去见他!知道你回来,他定会很高兴的!」 辰靳默默摇头,轻笑着拒绝了她伸过来牵他衣袖的手,淡淡道:「入朝为官太辛苦,不适合。这几年,我江湖逍遥,自在惯了!见了他,若是他也逼迫我回去做官呢?还是算了吧……」 「那你以后打算如何?」林陌染担忧道:「就这样一直飘泊下去?」 「非也!」辰靳摇着锦扇,邪魅一笑,凑到她耳边道:「城西的那座小四合院,又被我盘下来了。他若是对你不好,你随时可以来找我……」 林陌染愕然。 在她惊愕目光之下,辰靳朗声一笑,如来时一般,转身又没入了人群。 良久,她抬头,望向三层高的玉楼春顶楼。 嘈杂的闹市中,楼上那人,静静地凝视着她,目光温柔如水。 事后某人狡辩,「朕当时在看风景!」 「拉倒吧!你就是怕我跟他跑了!」 「胡说!朕怎么会连这点自信都没有!相较之下,不对,完全没有可比性!朕比他优秀千倍!」 「好好!那你说说看,你望着风景,怎么眼睛却是朝楼下看,嗯?」 某人眉头一皱。 「不狡辩了?没词儿了?」 某人狠狠拧眉。 「你就承认一句你当时是在看我又如何了?我还会笑你不成?!」 某人低咳一声,「其实这么多年来,每当你离开朕的视线时,朕都会不安。要亲眼看着你,知道你无恙,朕才能放心。」 「傻瓜……你这么时时刻刻盯着我,你不累,我都嫌累了!」 一挥手,不干了! 「我要休假!!」 某人很配合地喊了一声,「诺!」紧接着道:「生一个生一个休假半年,生一双休假三年,你自己看着办吧!」 天啦噜!见过坑爹坑娘的!没见过孩子他爹坑孩子他娘的! 愤愤不平,「我之前还一口气给你生了三个呢!难道不算?!」 「那是试用期转正。」 「……燕乐晟,我今晚跟你没完!!」 「为夫,永生永世奉陪!」 燕和十二年,朝政安稳,天下昌盛,帝后和睦美满,百姓安居乐业。而到了这一年冬季。两位皇子和小公主,也迎来十周岁的生日。 这一天,宫内外大举设宴,为皇子公主庆生。 就连皇太后也自昆山回宫,坐着大轿一路晃悠悠回到了她的清正宫。还没休息呢,就先传旨要见三个孙子女。 彼时,林陌染正领着三个孩子在陌雪坊晒太阳。自身边多了这三个活宝后,林陌染觉得自己就没什么时间能好好休息,因此逮着空闲的时间,什么也不干,就是一整天闲坐着发呆。就连燕乐晟来了,也难得起身伺候她,反而使唤着两个儿子给他斟茶递水。也因此。燕乐晟总说她为老不尊,把小公主养得和她一样懒了。 这时,一旁总会冒出一个颗小脑袋,忿忿不平地呛道:「母后说了。将来女子要生儿育女,苦一辈子,不若趁着能闲的时候,赶紧偷闲!」 燕乐晟苦笑,生儿育女确实太累,所以这么些年过去了,他始终不舍得让她再次怀上身孕。但仍是每晚宿在陌雪坊,从来不去其他妃子宫中。 说起来,安尚仪和陆尚仪,这么些年也着实安分了不少,压根不敢跟林陌染争宠。只不过陆尚仪会做人。经常带着些自己做的糕点到陌雪坊给林陌染请安。 宫中本来就人少冷清,只不过这些年多了三个孩子,稍显热闹一些,如今既然有人主动和她交好,林陌染也乐得多一个人和自己唠嗑。只要两位尚仪不整什么幺蛾子,她还是会以礼相待。 但因为她不是古人。始终改不了那种一夫一妻的观念,所以唯一不能容忍的,就是燕乐晟去临幸她们。虽然将她们困居在宫里不得帝王宠爱很是残忍,但这是观念问题,她不想迁就。 第三十六章 燕乐晟因对这些男女之事向来没有什么大的渴望,便也由着她。而太后更是看在她一口气连生三胎的份上,这么些年也没提选秀的事。 帝王专宠一后,这事也成为了大燕国的美谈,从江陵一路传到武陵,又传到西域。 而西域乾罗国,更是被安成禄和林肃的联手打得落花流水,自柳琦死后,就再也没兴起任何风浪。 燕乐晟某夜揽着她入睡时,突然想起,「既然你就是那位被父皇从乾罗国俘虏到江陵的乾罗国国主。为何乾罗国如今兵败,你没有丝毫动容?」 林陌染反问道:「我历劫八世,难不成每一世留下的烂摊子都要去插手管一轮?」她漠不关心摆摆手,「太忙了,本宫没空。」 对她来说,那些都是前尘旧事,她只需过好现在的生活就行了。她的心很小,脑容量也很小,管不过来的。 燕乐晟就爱她这点,懒。明明是有几分小聪明的,可一旦从他这里获得了安定的生活,就开始不思进取了。懒得去动脑子,懒得去争什么。只要他一日不停止给予她美好安稳的生活保障,她就一日不会自己爬起来去觅食。 「朕把你养得太懒了。」他不止一次抱怨。 而她回驳得十分在理,「这不是正合你意么?本宫以懒出名,旁的人自然没人稀罕要我这么个懒人了,那我就不会被人抢走,你就有安全感。再说了,本宫懒成这样,这世间除了你,可能还真没有别人养得起我……」 也有某种时候,燕乐晟会恨铁不成钢地抱怨她懒。 夜里压着她的时候……燕乐晟就不止一次哭笑不得叹气道:「你懒也就算了,这个时候,你总得配合着动一动,总是朕在上面卖力,你在下面躺着躺着就睡着了。」 林陌染撇撇嘴,「谁让你每次一来就得压够一个时辰才肯下去?我又没你那么好的体力,做着做着,当然就乏得睡着了啊。」 说得燕乐晟无言以对,其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不管白日里多累,只要一对她起了那个念头,肯定是要折腾个半宿才够的!第二天下了榻,他通常是一整天神清气爽无比精神,而她则是苦哈哈地卧到正午才下床,还不停抱怨这里疼那里疼,听得一屋子宫女嬷嬷面红不已。然而一整天,她都不会出陌雪坊了,就窝在榻上看闲书。那都还是他每次微服出巡,替她从各地搜罗回来的。 后来大臣们不知怎的,知道了他爱给皇后搜集闲书的习惯,几乎每月都能收到几个大臣讨好地送来的几箱子书。慢慢的,她在陌雪坊新建的小书阁,里面的藏书都快赶上他御书房里的书了。 也因而今日,清正宫新进的赵嬷嬷领着太后的旨意来陌雪坊请人时,看到的亦是这样的场面,林陌染捧着书,歪靠在软榻上,而原本放在屋内的软榻,此时也已被搬到了屋外的廊柱旁,借着屋檐遮去一半阳光,林陌染就舒舒服服地躺着看书呢。 皇长子燕翎和皇次子燕炽,却是一人举着枪,一人拿着剑,在屋里斗舞,而小公主燕芸正窝在林陌染臂弯里睡得香,手边是一卷白宣纸,手上还抓着一只墨早就干了的画笔,布上乱七八糟写着零零丁丁几个字,虽然少,倒是有模有样。 话说原来这小公主是头一抬出来的,只因皇后当时说,女孩子当长姐太累了,硬是改成了最小的公主,希望将来头上两个哥哥能宠她。 而两位皇子非常顽皮,经常相约斗架,其中一个善文,一个善武,攀比来去,总有一方获胜,这么多年来,谁也赢不了谁,但两人却都对这个宝贝妹妹好得不行。一旦小公主在时,两人就会自动停止争吵。 至于小公主为什么要学写字,这还要追溯到帝后相识不久时的一段往事,据皇后娘娘说,这辈子写字都赶不上皇上了,那就生一个小公主,写字比他好看就不算输! 燕乐晟这些年,也是倾囊相授,一身武艺教给了皇子们,治国之策也慢慢传授给了皇长子,才情笔墨则是悉数教给了这位小公主。是以小公主小小年纪,非常聪慧,写字作诗具是十分了得,宫里的人都特别喜爱她。就是有点儿懒……看这样子,是没写几个字就歪着睡着了吧?斤冬央亡。 赵嬷嬷不忍打扰小公主睡梦,走到林陌染身边清唤,「皇后娘娘,老奴来传话,太后在清正宫有请。」 林陌染揉揉眼睛,从书的世界里回神,看着眼前不知什么时候出现的赵嬷嬷,又看一眼院子里舞枪弄棒的两个儿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了下来,规规矩矩立在一旁,虽只有十岁,却是各个身姿英武,隐约可见未来那卓尔不群的非凡气质。 嗯,倒是像他们的父亲! 而燕芸则是眯着眼,沉沉睡着了,小小的身子蜷缩在自己怀中,十分眷念。 林陌染心中不由得一软,不禁脱口道:「芸儿方才用了午膳,就急巴巴地找出了笔墨和字帖,囔囔着习字,委实太累了些。」 赵嬷嬷一愣,斜眼看那字帖,也没写几个字呢,心知皇后是护犊心切,便趁势道:「五日后便是皇子公主的十岁生日,也该好好办一场,让皇子公主们尽兴玩一玩。」 经这番话提醒,林陌染总算心里舒畅了些。燕乐晟平时教子十分严厉,请来的都是大燕最有名的先生,稍有不对就要挨罚。偏生三个孩子都是要强的性格,不愿服输,所以经常私下里自己苦读训练。 她早就不满了,想来自己一代懒妃,除了燕芸稍稍有点自己的懒劲外,养出来的两个皇子都是这般勤奋刻苦,着实有点货不对板啊…… 太后回宫急着见孙子女,不好让她老人家久等,林陌染差人给三个孩子换了衣服,重新拾掇一遍,就跟着赵嬷嬷前去。 这几年,太后深居山中,清修礼佛,倒也保养得十分不错。咋一见,和从前她还未入宫时见到时一个样。 林陌染进了清正宫,还未请安,两个孩子已经飞扑过去,皇长子燕翎还算懂事,先规规矩矩请了安,才笑着上前给祖母一个大大的拥抱。 赵容宝贝得不行,逐个赏了好些东西,尤其喜爱燕翎,看到他就想起燕乐晟小时候,心中宠得一塌糊涂,又知道他喜欢读史书,更是多赏了好几本难得的珍品藏书。 燕翎十分懂礼地谢过,余光撇见弟弟燕炽投来羡慕的目光,特意翻几页显摆了一番,「这是前朝开国大宰相苏甯唯一一本传于后市的书,描写的是如何开辟和维持前朝盛世景况。」 太后满意地夸道:「上回听皇上说,你一直追问林尚书,如何不用兵而使盛世恒久,哀家便想着,这本书里兴许有你想要了解的事情。」她目光宠爱,「想当年,这还是先皇赠给哀家的呢!」 燕翎愕然,「祖母也喜欢看这些书?」 赵太后大笑道:「哀家看不懂,但是哀家善于保管东西,是以先皇总爱将他喜爱之物赐给哀家,让哀家代为保管。」 赵太后成为皇后前后,据说很是受宠,先皇对她既尊敬又喜爱,甚至一度到了废弃整个后宫只为专宠她的地步。 想来,倒是和林陌染如今的状况差不多。大概燕家一脉,都是极专一之人。 第三十七章 这时燕翎显摆够了,又插嘴道:「那太后有没有收藏什么稀罕的宝剑,或者字画?」他挠挠脑袋,目光在一双弟妹身上一晃而过。 林陌染笑道:「这孩子!得寸进尺了,是想送给炽儿和芸儿吧。」 燕炽和燕芸当即亮起一双渴望的眼眸望向赵容。 赵容看着燕翎小小年纪就这么懂事,而燕炽和燕芸更是知书达理,不是自己的东西,他们不强求,也不会哭闹着去讨要。 当即心情舒畅,道:「有有!都有的!先皇有一把小短剑,正适合燕炽!字画就更是多了,燕芸一会儿跟赵嬷嬷去藏书阁取,看中了哪副,直接拿便是!」 一旁的赵嬷嬷领命应了声。 而燕炽和燕芸更是乐不可支,要知道,就连他们的爹爹,皇上燕乐晟都没这个待遇走进太后的藏书阁一步! 燕炽分得了好东西,斜眼想燕翎投去嘚瑟的目光,燕翎一笑而过。 两人的这番神情,被赵容和林陌染尽数收在眼中,两人私下里回望一眼,知道彼此想法是一致的,燕翎性子稳重大度,是太子的最佳人选。而燕炽,年轻气盛,还需经过一番历练才行,他这么爱武,兴许放他带兵打仗几年也是好的。 打发了三个孩子去玩,赵容才转向林陌染,谈起了正事,「五日后的十周岁庆生宴,皇后打算如何操办?」 林陌染道:「横竖不过是请几家关系特别要好的大臣,带着家属入宫赴宴。」这些年来,由于她懒,大大小小的宴会都是避之不及,能小搞就绝不大搞,能小搞还不若不搞。 果然,赵容面露几分不满,「皇长子十周岁生日,这是大事,如何能如此敷衍了事!你身为皇后,理应将这后宫诸事打理起来!悄悄哀家不在这几年,后宫就没办过几场像样的宴会,如此太过冷清!」 林陌染想了想,没有出声,心道皇上还没说什么呢!这后宫又不是你老人家的后宫。她这几年专宠,有点儿不把其他人放在眼里,又因为没了宫斗对象,不仅懒惰,脑袋也钝了,拙于应付宫里女人这些舌战。 所以今儿太后隐隐有发怒迹象时,她干脆不说话,明哲保身。 不料赵容一语尽了,紧接着又道了一句,「你既然不爱管,那就莫怪哀家设立大选,从良家子里选几个进宫,替你管这后宫!」 什么?又要大选?! 林陌染一下子坐直了! 看赵容神色无比坚定,根本不是说笑的。 她刚想开口辩解几句,赵容一句话大发了她,「大选诸事,你不需要插手,哀家亲自来办!皇后这便回去,讲皇长子的生日宴准备好就成了!」 林陌染顿时心中哀嚎遍野!完了完了,若这大选真的选了几个姑娘进宫,年轻貌美不说,肯定又是出身朝廷重臣权贵之家,背后有权有势的…… 就她这将宫斗技能早八辈子忘光的半老徐娘,可怎么斗得过啊?! 林陌染决定先从燕乐晟下手!夜里回去,赶紧凑他耳边说了这事,哪知燕乐晟竟十分赞同地点头,「母后所言极是!这次选秀,多招几个女人入宫。正好治治你的懒病!」 林陌染当晚就气得将他赶去御书房睡了。 第二天起来,没成想,燕乐晟竟然不吭声就去上朝。林陌染坐在榻上发呆,总觉得心里十分空虚,他从前不管走得多早,都必定会给自己一个吻,替她掖好被角! 今日这是怎么了?难不成……他得知即将有新人入宫,就开始冷落她了?! 男人都是见异思迁,没一个好货色! 林陌染恨得牙痒痒!一咕噜爬起来,决定制定一个详细的作战计划!决不能让燕乐晟被那些个年轻貌美的陌生女人蛊惑走! 第一日,她积极督办采买皇子皇女生日宴的各种物品,招来全江陵最好的绣楼绣娘,给孩子们各量身订作了八套衣服。按布料薄厚分为夏冬两季,又按款式分为宫装便装。 第二日,她差人去清正宫打探消息,看是准备迎哪家的女儿入宫?又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地打探起皇上最近对哪家大臣更倚重? 第三日。她开始琢磨燕乐晟近来的喜好,大到家国政事,稗官野史,小到用膳口味如何,喜欢哪种甜食,穿什么衣服,听什么曲子…… 魏喜将这些事细无巨细禀告给燕乐晟听,燕乐晟在御书房里拾笔批阅奏折,只是挑眉笑笑,「由她去吧,有事做。总比没事做在那儿发懒来得好!」 瞧他那眼角带笑的,根本是在幸灾乐祸! 第四日,林陌染找了个无人的时候,偷偷把魏喜袖子一拉,讨好地递上一枚金元宝,道:「魏公公昨日将本宫这些日来的行为告知皇上后。皇上是什么个态度啊?」 魏喜得了燕乐晟的吩咐,不能点破皇上是在治她懒病,只能板起脸,有些担忧道:「皇上听了之后,只对老奴说了四个字,由她去吧……唉,还望娘娘好自珍重啊!不过这后位,也不是谁都能当得起的,娘娘只要不出差错,即便不受宠,还是能在后位上待一段时间。」 林陌染一听,脑袋轰就炸了! 尼玛她做了这么多事,就换来四个字,由她去吧?! 如今,魏喜还用这副表情安慰她。说横竖不过是失宠……失宠已经很严重了好吗?!她才不要把燕乐晟和别的女人分享! 一想到以后清清白白的燕乐晟变成了公用的黄瓜……啧啧!她也挺燕乐晟担忧啊!就他那不到一个时辰绝不偃旗息鼓的旺盛精力,夜夜和不同的人这样折腾,哪里吃得消?! 不行!为了改善夫妻关系,更为了燕乐晟的健康着想,选秀这事,她管定了!而且,既然暗中来不行,那就明着来! 于是,当天下午,她就领着两个宫女,提着两盒膳食,自己亲手捧了一壶好茶,亲自到政阳殿给燕乐晟送去。 燕乐晟刚送走安成禄等一批大臣,正歪靠在龙椅上闭目养神,抬眼见林陌染远远走来,眉眼一笑,又迅速敛去笑容,故作一副深沉模样。 林陌染进了屋,见他无动于衷,神色冷淡,心里一沉,又安慰自己他肯定是累了。 刚成为皇后那会儿,她经常午膳时领着宫女亲自来伺候他用膳,给他捶背,皇后贤惠体贴,一时传为后宫美谈。后来她懒了,就许久没来政阳殿,燕乐晟只好一到午膳时候,就自己走去陌雪坊,午歇过了又自己走回来。 再后来,七月大暑,燕乐晟也嫌热,午膳就变成各吃各的了。 这会儿林陌染来送下午茶点,他其实是十分怀念的。但为了搪塞一下她,还是闭着眼不作理会。 林陌染给他摆好茶,冲泡好,就转到他身后给他捶背按摩,动作行云流水,一时自己也怔惘起来,原来从前自己做这些事时是如此熟练。 而龙椅上,燕乐晟眯着眼,感觉肩膀上的娇柔小手,时轻时重地按捏着,只觉得半天的疲惫都顷刻间烟消云散,全身无比舒坦,不禁内心感叹,好久没有享受过这种待遇了,真是难得!为了能让自己多从陌染那儿讨得些享受,母后应该多搞几次选秀! 按摩了小半会儿,林陌染估摸着时机差不多了,下手的力道轻下来,有一搭没一搭地,从一旁取来也不知道是谁做的糕点,递到燕乐晟面前,声音也酥软了几分,带着点撒娇的意味,「这是臣妾今早亲手做的糕点,皇上您尝尝?」 第三十八章 难得能吃上她自己做的糕点,更难得她亲手喂自己,燕乐晟生怕是梦境,赶紧张开嘴,一口吃了下去,味道甜而不腻,确实非常美味。 燕乐晟点点头,「味道不错。」却只字不提选秀之事。 林陌染柳眉沉了沉,这货摆明了是要狠狠敲诈她一笔,只能按捺下内心的急躁,给他泡了一壶茶,递上去,柔声道:「这是臣妾今早趁着朝露摘的茶,说来这株茶树还是臣妾刚当上皇后那会儿,皇上您亲手摘下的。如今也有七八年了,一年比一年泡的茶香。只可惜太少,每年五月摘下的茶叶,也只够泡一壶的。」末了,不忘讨好道:「皇上如今喝的这一壶,可就是全燕宫里唯一的一壶呢!」 燕乐晟泯了一口,入口甘甜,唇齿清香久久不散,确实是壶好茶! 只是放下茶杯,他依旧不提选秀之事。 林陌染更急,没办法,只能使出杀手锏! 遂又娓娓道来:「明儿就是翎儿他们的生日宴,你答应给他们仨准备的礼物,可不准赖账啊!」 燕乐晟心知这不是她今日来的重点,满口答应下来,只是态度依旧是不冷不淡的。 果然,继而又听她道:「这几日也不知怎的,头疼得十分厉害,夜里也经常靥着,睡醒时一身冷汗,白日里总是魂不守舍,走路也时常犯晕……」声音越说是越低了,还隐约可闻一丝担忧。 「臣妾如今倒也不盼什么,就盼着三个孩儿平安长大,盼着臣妾能健康长寿活着看到翎儿当上太子那一天。只是近日来身体越发不好,就难免想到些不好的事情。」 燕乐晟听了,微微坐直,眉头皱了起来。 林陌染见他脸色正经起来,心道有戏,赶紧趁热打铁,换上低低的哭腔,「你说,若是哪一天,臣妾不幸去了,这宫里新进的皇后,待他们不好,那可怎么办?若是将来皇上和新后有了自己的孩子,翎儿不再得陛下欢心,被罢黜太子之位,满怀才情无处展示,郁郁寡欢,那可怎么办……」 「胡说什么!」燕乐晟终于猛地转过来,又是皱眉又是无奈地看着她,苦笑道:「不就是一个选秀,看把你急得!开头倒还好好的,后来怎么满嘴尽胡乱说些不好的事情!」 他语气微恼,说的音调不觉大声了些。 倒把林陌染给震了一震,蒙在当场。 他只能叹气,起身笑着将她拥入怀,道:「朕答应你,没有别的女人。你也需答应朕,好好活着。」 林陌染顿时从惊讶转为讶然,等反应过来,眼眉一折道:「你不是一心盼着选秀,多找几个年轻貌美的女人入宫吗?我前些日子做了那么些事,你满不在乎,就说了四个字,由我去吧,就连魏公公都来安慰说,望我珍重!如今怎生又说没有别的女人,燕乐晟,你是耍我呢?!」 燕乐晟一愣,自己一时心急,怕她当真乱想,想坏了身体,不自觉露了陷,须得赶紧扯谎骗回来,不然她若是知道自己心里只有她,装不下别的女人,以后也根本不需要宫斗邀宠,就不会这么殷勤待他好了……那损失多大啊! 他旋即飞快板起脸,「朕答应你没有别的女人,又没答应你说太后不会给朕塞女人。选秀这事是太后的主意,又是后宫之事,朕向来是不会插手的。要想朕身边没有别的女人……」他眸光一闪,深笑,「皇后还请自己想想办法吧!」 闹了半天,还是要她自己想办法! 林陌染气得一跺脚,茶也不给他喝了,收拾糕点一并带走! 这么闹闹腾腾,五日过去,林陌染一心顾着笼络燕乐晟的心,倒也没把翎儿他们的生日宴给怠慢,张罗好了一切,又在政阳殿和清正宫两处同时设宴,分别邀请大臣权贵以及他们的家眷赴宴。 因算是林陌染登上后位操办的第一个宴会,太后有心办得热闹些,所以让不是命妇的女眷都来参加。各方女眷也十分配合,各方各府是一个都没少,清正宫内外热热闹闹的。 一个个请过安后,按着品级坐下。林陌染和太后分别端坐主位和下首,边吃边应酬,眼睛还不时到处瞄,竟是不约而同替三个孩子寻觅起夫家来。 「礼部尚书有个孙女倒是不错,聪慧开朗,模样喜人,只是家族势力弱了点,将来指给炽儿倒是不错……」林陌染分析得头头是道。 结果一旁的阿九插嘴道:「听说礼部尚书最小的女儿刚及笄,正准备参加这次选秀呢!」 林陌染一嘴的茶差点儿喷出来。斤夹肠技。 正巧太后和一个命妇寒暄完,扭头来问:「女儿孙女都迎进宫来如何?」 林陌染赶紧摆手,「刚听阿九说,这家人的小女儿有怪癖,半夜睡觉爱打鼾,着实有些失礼,且会影响皇上夜里休息。」边说边一脚踢向桌下的阿九。 阿九吃疼,「哎哟」一声,在太后质疑的目光中也是忙道:「可不是嘛!样样都好,就这点着实要不得!」 太后半信半疑,竟然也没有再提。 结果一晚上,但凡是家里有刚及笄的女儿想要送进宫来的,都被林陌染以各种理由推掉了。 这事后来传到燕乐晟耳中,在场的人说,小太监在他耳边嘀咕完什么之后,本还是浅笑的他,忽然就如风吹柳絮般猛地笑开了。 晚上送走大臣后,某人声称吃得太饱要消食,负手一路「闲逛」到了陌雪坊,结果一晚上都没有再从屋里出来。 宫人却纷纷表示,夜里主屋闹了一夜,什么动静都有,笑声求饶声,后来是低低的喘气声,床榻摇摆声,再后来又吵起来了……乱七八糟,暧昧不已。 第二天,众人又开始传,帝后感情和睦美满,难分难舍,实属大燕立国以来头一桩美事。 若问,既然这两口子感情怎么好?干嘛还要选秀? 年龄稍长的宫女就羞着脸道:「就好比那道醋排骨,甜甜的太腻味,要加点酸醋来调剂一番才好。」 转眼就到选秀的日子。 这一天,林陌染穿上皇后的冕服,带上凤冠,梳一头凌厉的朝天髻,妆容也是华丽霸气。手指上六个金指套尖锐锃亮,眼神里透露出来的尽是生人勿近。 接着,一行数十人,八抬大轿,把她轰轰烈烈送到了政阳殿。 今日皇上已经放出话来,他不参与选人,所有事宜一概由皇后和太后负责。 彼时,秀女们已在殿外等候多时,远远见着凤舆来到,都是纷纷让开道路。 林陌染戴着沉重的头饰,慢悠悠步下轿子,只是抬眼随意扫了一眼人群,也不让众人起身,就这么踩着她们让开的路。一路神色高傲地走了过去。 她气势凌人,难免有些心高气傲的秀女不服。 走了几步,果然听见身后有人小声嘀咕,「不能容人,脾气又这么差,真不知道皇上是看重她哪一点,竟然让这样的女人母仪天下当上皇后……」 林陌染嗤笑一声,默默记住了这把声音,继续不声不响地往前走。 她和太后都不能坐龙椅。只能各自搬了一张椅子,分坐龙椅左右,算是坐在主位上。坐定后,她朝也是刚刚到来的太后请了安,目光凌厉一扫大殿内众人,声音空灵严厉,「把第一个秀女带上来!」 第三十九章 那秀女怯怯地迈进大殿,规规矩矩朝太后皇后请了安,还未说一句话,主位上的林陌染已经直接开口了,「太丑,不要!」 众人都愣了。哪有第一个进来选秀,就这么不给面子的? 秀女更是差点就要当场哭出来! 一旁的太后愣了愣,深吸一口气,好歹克制住了脾气,只低低道:「皇后,第一个你就不由分说骂人家丑,若是得罪了人,可不要怪哀家!」 林陌染挑眉一笑,淡定道:「臣妾自有分寸。」 为了这场选秀,她昨晚可是通宵做功课。哪个秀女是哪家的,早就把一张张脸强记下来。而眼前这一位,是普通家庭出身,父亲只是个小县尉。一心想把女儿嫁入宫里,为自己博一份出路……可是可想而知,这样没有权势的女人,进了宫也是个炮灰的命!还不如放出宫去嫁个富贵人家,享一世安稳呢! 所以她林陌染第一批要淘汰的,就是这种娘家没有权势的秀女。其次才是那些没有才情、性格骄横的官家千金。 秀女见没有任何回转的余地,终于又气又羞,哭滴滴地跑了出去。 接下来又进了两个,都被林陌染三言两语打发了,其中一个当场就被她的毒舌给毒哭了。 太后又在一旁说了几句,这次语气重了点。 林陌染面上乖巧地应了,心里却浑不以为然。殊不知,前面打发的这些都是打酱油的,厉害的角色还在后面呢! 再进来一个,却是方才暗中编排林陌染脾气差的秀女,一脚走进来。不由分说先借先朝几个皇后不能容人,被打入冷宫的典故,明里暗里责怪了林陌染一番,然后才骄横地请安,满眼挑衅神色。 对于这种人,太后也是不喜欢的,性格太厉害了,将来把后宫闹得腥风血雨不说,还给皇上添堵,于是给林陌染添了个眼色,让她赶紧将此人打发。 林陌染早有准备,一开口就笑道:「本宫倒是不知,喜爱背后说人坏话的女人,如今倒还有资格在本宫面前信誓旦旦地指责本宫疏于礼仪?」 那秀女面色一僵。 林陌染继续幽幽道:「方才你不是说,本宫脾气太差?这话委实可笑了些,本宫长得如此好看,脾气好还得了?届时只怕别说选秀了,就连是直接钦点进宫的女人,皇上恐怕都不会多看一眼。」 哪有人这么厚脸皮,自己说自己长得好看的?可林陌染是皇后,全大燕最尊贵的女人,她这样说了,倒真没人敢站出来说自己比她好看…… 秀女气得狠狠跺一脚,匆匆施礼,转身就走。算是自己弃权了。 一旁的赵容有些看不下,低咳一声警告道:「恰到好处就行了,于人于己总是要留点分寸,没必要嘴巴那么毒。」想了想,又道:「下一个进来后,你还是不要开口了。」 林陌染却是想,最好能再毒点,让全天下都知道燕乐晟有个狠毒不能容人的皇后,看以后谁还敢往燕乐晟的后宫塞女人! 这事又传到了燕乐晟耳中,那时他正在御书房会见大臣,太监在他耳边说完,他兀自一拍桌案,哈哈大笑起来,惹得众大臣都是一脸莫名其妙。 他也顾不上事情还没谈完,起身笑道:「今日家里有事,明日再续!各位辛苦,请回吧!」 说罢,迫不及待就出了书房,直径往选秀的地方去。 边走还不忘自嘲道:「这小东西,霸道起来真是没边了!偏生朕听后,心里怎么还这么乐呢……」 御书房其实就在政阳殿后面,他步子迈得急,一会儿就到了。来到门口,却不让随行的太监通报,就领着魏喜一人,悠闲自在地负手穿过人群。 众人见他来了,纷纷愕然,旋即跪倒一地。 整齐响亮的请安声中,燕乐晟面带淡淡笑意,昂头迈进了大厅,刚一进去,视线就急不可耐地寻到了那个坐在龙椅旁的女人。 见她虽然紧紧闭着嘴,面上却是隐隐有些焦急的神色,坐在椅子上的小身板也是扭来扭去很不安分。 而另一边,太后正询问大殿上一名秀女,不时满意地点点头。 看来,她就是为这个在发急呢! 燕乐晟顿觉好笑,正准备走上龙椅坐着看戏。他估史巴。 不料前方林陌染一眼瞥见他进了大殿,猛地眼眸一亮,像寻到救星似的,腾地就站起来,迈起小碎步,远远就迎向他走来。 燕乐晟一看她这神情,就隐隐觉得事出不妙,正想着该怎么躲避一二,脚步一退,林陌染的喊声就传来了! 「 皇上!臣妾给皇上请安!皇上来的正好,如今选秀刚开始,臣妾瞧着几个秀女的品性都比从前那位德妃好!想来日后入了宫,应该不会落得和德妃娘娘一样被乱棍打死的结局……」 燕乐晟正想说,前任德妃不就是你么?然后醒悟,她说的德妃应该是之前被毒死的那位。 而一旁的秀女听了林陌染这句话,顿时就是浑身一颤,眼中流露出一丝恐惧的神色。 四妃之一的前德妃,据说是赵府出身的嫡女,入宫八年,素来位高权重,突然一日之间就传出暴毙的消息!没想到,竟然是被乱棍打死的!身世背景这么厉害的女人都遭殃了,她这种小官小吏家庭出身的,还哪有本事自保啊? 没想到林陌染指着大殿上的修女,紧接着又说了一句,「这位妹妹看着水灵,想必也是个聪明的角色,想来以后入宫,也是不会跟柳贵妃一眼,尽做些糊涂事,最后被皇上您亲手所杀……对了,还有柳妃,她是怎么死来着,哦对了!是利剑穿心,啧啧!那血都飞溅几尺高了!」 秀女是再也听不下去了!发出一声尖叫,匆匆一屈身子算是请安,掉头就往殿外跑了出去! 太后赵容面色十分不虞,眯眼盯着林陌染。好半晌,神色严厉道:「哀家怎么觉得,皇后娘娘今日不是来帮忙的,倒是来阻止皇上选秀的?」 林陌染背对着太后,冲燕乐晟挤了挤眉眼,换来后者无奈一声苦笑。她这才转向赵容道:「太后明鉴!臣妾不过是据实而论,那些个秀女心性不坚定,听闻些困难就自己放弃入宫而已!臣妾可没有逼她们离开啊!」 太后恨恨地盯了她一眼,将手里的茶杯一放,「还请皇上到龙椅上坐好,皇后接下来不准插手!哀家要亲自替皇上选一个妃子入宫!」 林陌染耸了耸肩,吐着舌头往自己的位置上走。 燕乐晟在她身后轻笑一声,一手自自然然地就将她的手牵着,帝后并肩牵手一同走向他们各自的位置,看在众人眼中,尽是艳羡。 这般深厚无间的感情,要说能被一个小小的秀女所取代,那是谁都不信的。 太后拿了名册,亲自挑了一个秀女,唤入殿中。 咋一看,这秀女冰肌玉骨,眉目如画,确是好看!就连燕乐晟也不自禁夸了一句,「陈将军养得谪仙般的一个好女儿!」 那陈氏秀女顿时面色飞霞,落落大方地道了谢,扬眉笑道:「是大燕近来国泰民安,百姓宜居,人与人相处平和,心境和环境都好了,人自然也养起来了。」 一句话将赤果果地盛赞了一番燕乐晟治国有方! 第四十章 太后不禁喜上眉梢,越看此女越是满意。又问了几个问题,此女一一作答,神态大方得体,回答得也十分圆滑。 眼见着就连燕乐晟都在一旁附和地点起头来,林陌染顿时觉得很不是滋味,偏偏她被钦点了不能说话,也不能插手,只能干坐着,眼睁睁看着太后在名册上轻描淡写一勾!选中了这个女子! 她忿忿不平扭头去看燕乐晟,只见燕乐晟竟然也没有丝毫要帮衬的意思,任由着太后宣布,将此女迎入从前柳琦的翠柳斋,封号昭仪。 接下来,太后再也没有选中哪个满意的女子,片刻后,就宣布选秀结束。 林陌染腾地从座椅上站起来,朝太后请了安告退,带着一脸恨恨的神色就走了出去。 赵容在大殿中看着她的身影,朝燕乐晟一阵叹气,「她从前也是个颇识礼数的,却是被你给惯坏了。」 燕乐晟失笑,道:「朕定回去好好约束她!」 陈昭仪就这么被接入了翠柳斋。 只是燕乐晟当晚并没有去翠柳斋就寝,而是出政阳殿一拐弯,命轿子直径抬到了陌雪坊。 陌雪坊里灯火通明,他站定在门口,隐约可以听到里面传来女子的啜泣声。 「娘娘莫哭了……娘娘从前可不曾这般小气……」 林陌染抽着鼻子。「从前?哼,都是被他害的!你说,好几百年了,这宫里都没有别的女人跟我争宠,突然冒出来一个,要和我分享皇上,我能不难过,能不哭吗!」 顿了顿,又非常愤恨道:「我为他做了多少事,一口气生了三个孩子,选秀前对他多好,选秀时那么卖力去阻止秀女入宫……结果呢!昭仪昭仪!还是那么年轻漂亮的小妞……」 似乎又传来一声摔镜子的声音,伴随着一声哀嚎。「天啊!我都有鱼尾纹了!!」 燕乐晟站在门外,当真是哭笑不得。斤木农圾。 悄悄推开了门,正准备暖言安慰几句,冷不防就是一个不明物体摔到自己面前。「出去!谁都不要来告诉我,皇上今日去了哪里!哼!他肯定是留宿翠柳斋了,有了新欢,就忘了旧爱!」 燕乐晟皱眉,将那个不明物体伸手接住,甩到一边时才发现,竟然是女人的肚兜,当即眉头皱得更深,噙着薄怒道:「谁说朕去了翠柳斋!」 屋里的声音一下子静下来。 陌鸳等人见是燕乐晟,匆匆请了安告罪,就赶紧溜出去。顺带关上了门。 燕乐晟手里拽着那个肚兜,紧紧蹙眉走过去,将肚兜掷回她榻上,「这玩意儿是能随便丢的吗?!万一刚才进来的是个太监呢!」 林陌染声音一下子矮下去,「我就是顺手拿的……」 「这玩意儿还能顺手拿?!」燕乐晟扶额,心里想象着她从怀里猛地一拽。将肚兜拽出来,丢出去,心里就是一阵又怒又燥的火! 林陌染抬起一张泪痕未干的脸,眼神无辜又可怜,撇着嘴道:「这可不是我的肚兜……是方才陈昭仪来探望我时,不知怎的落下的。」 燕乐晟愕然,「她来探望你,还能落下肚兜??」 林陌染后知后觉,「是啊,就藏在她给我的食盒里,也不知道怎么会藏在那里……」 燕乐晟顿时气不打一处,一把抓起她的手,将她拽到自己面前,恨铁不成钢道:「我不过把你养在这宫里宠了十年,你怎么如今。竟笨得连女人间最基本的宫斗阴谋都分不清了?」 林陌染满脸莫名其妙,「唉?陈昭仪才刚进宫,就敢欺负到我这个皇后身上了,她胆子也太大了吧!」 燕乐晟恨恨低声道:「分明是你太笨!」 林陌染抄着手,「那你说说,她准备如何害我?」 燕乐晟眼光锐利地扫了一眼那个肚兜,猜测道:「方才送食盒来的,一定是个小太监?」 林陌染愕然,「你怎么知道?」 「我不光知道,还知道他并非真太监,而是假太监!他奉陈昭仪之命,将藏了肚兜的食盒送来,待会儿一转眼,陈昭仪必定会到太后处诬蔑你和这个假太监偷情!而那个太监屈打成招后,一定会承认,他从你房间出来后,随手将你的肚兜放在食盒里,准备一会儿去取食盒时拿走……」 林陌染惊得浑身一抖索,「这么狠毒!」 燕乐晟亦是后怕道:「幸好朕来了!否则,就你这个猪脑!」他一指头戳上林陌染的额头,道:「照你这个速度退化,你说朕如何敢将别的女人娶进宫来?你肯定会被吃得渣都不剩!」 林陌染赶紧点点头,满眼「吾皇圣明」的崇拜目光。 燕乐晟看了看肚兜,左思右想,决定先去太后那里禀告一番,这陈昭仪如此狠毒精明,城府高深,实在不宜放入宫来为妃,他可不愿将来枕边睡着这么一个恶毒的女人,遂道:「你且乖乖留在院中,一会儿太监若是来了,你就让人将他抓住。朕先去一趟太后宫里,以免陈昭仪那女人恶人先告状!」 林陌染乖乖应道:「嗯!你赶紧去!千万别让那女人把我害了!」 燕乐晟哪里知道,当他步履匆匆离开陌雪坊后,林陌染再也忍不住,弯腰捂着肚子就笑了出来! 「还真信了!燕乐晟,可不是我真心想骗你,这陈昭仪今晚虽没有用肚兜害我,可柳十八等人却打探得清清楚楚,她确实从家里带了几味极阴寒的毒物进宫!我不过是先下手为强罢了……」 她笑声还未止住。 突然屋外又传来脚步声,未几,门被「呯」的一声打开,露出燕乐晟那张哭笑不得又怒又怜的脸。 林陌染一下子蒙住了,「你、你怎么又回来了……」 燕乐晟佯装生气,「该是朕问你,你为何竟如此歹毒,设计害那才刚入宫的陈昭仪?!」 林陌染捏着衣角不说话了。 燕乐晟眼神锐利地盯着她看了几秒,直看得她身子越缩越矮,心里直发毛。 半晌,她几乎承受不住就要主动求饶时—— 燕乐晟忽然一声轻笑,猛地将她拥入怀中,声音瞬间柔和了,「朕知道你委屈,眼看着太后又塞了别的女人进宫,生生插足在我们之间。莫说你,若是眼看着你有了新欢,朕心里也会难受的。」 林陌染的心,快被他这一句话融化了,她何德何能,竟然能赢得这位帝王的宠爱,赢得他为自己而换位思考! 燕乐晟抚着她的背,续道:「朕答应你,明天就将陈昭仪和她带入宫的那些毒物,统统清理干净!」 燕乐晟果然说到做到。第二天就寻了个理由,将陈昭仪连人带物统统打包出府。 然而出乎林陌染意料的是,他竟然一直婚约,将陈昭仪赐婚给了一直隐居在江陵城郊小四合院里的辰靳! 可怜的辰靳,当天接到谕旨,看到那太监身后领着的哭哭滴滴的小娘子时,一个头都两个大了! 又见小娘子可怜得紧,不得不先暂时收下。 于是,一向逍遥自在的辰靳,终于被迫成了一个有家室的男人。 而深宫中,燕乐晟听闻魏喜回来禀告后,终于长长舒了一口气,这么多年来,辰靳这个隐患终于被他解决掉了!既哄回了娘子,又除掉了多来来的情敌,真可谓一石二鸟! 嗯……今晚要去陌雪坊好好「放松」一下! 番外篇一(1) 【番外篇一】 谪仙何处,无人伴我白螺杯……那,若是在梦中呢? 辰靳被迫成了有家室的男人这一天,依旧早早起来,先到厢房。看新娶进门的娘子还未起身,便换一身白玉长袍,拿了他的锦扇。又逛到江陵城中的玉楼春。 玉楼春正是早市。往来小贩在外吆喝,丝竹喑哑在内弹唱,热闹非凡。 他摇着锦扇,寻了个好位置,叫上一壶武陵的铁观音,点了几个宫廷点心,神色悠闲地听台上唱着黄庭坚的《水调歌头》。 「我欲穿花寻路,直入白云深处。浩气展虹霓。」 他眯了眼,跟着哼了几句,也不知是一大早嗓子没开,还是想到了自己的处境,竟一时声音哑了,哼了哼觉得实在没趣。又默默地拾起桌上的杯子,心事重重地抿了一小口。 这时,台上的小倌开始唱起下阕。 「谪仙何处,无人伴我白螺杯。我为灵芝仙草,不为朱唇丹脸,长啸亦何为?」 他一口茶辗转在喉间,闻见此句,又是悲寥又自嘲的,竟觉得喉间的茶也苦涩了几分。 长叹为何? 若她能听到。听到后还会对他产生几分怜悯……他倒是不妨多叹几声。只是,那人深居宫里,莫说听,就是平常想见一面,也是极难。 辰靳举杯饮罢,将口杯往桌上一扣。满目人海潮涌。他却宛如只身漂泊,实是寂寞得很! 一曲丝竹唱罢,又悠悠地转了腔调,这一次,却是唱起了另一首更加为人所熟悉的《水调歌头》。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敢情今天一大早的,玉楼春就在赶客人走吧?怎么尽唱些悲伤切切的曲儿?! 辰靳再也没有心思坐下去。将两枚铜板丢在桌上,起身便摇着锦扇,摇摇晃晃往小院走。 小院门开着,前些月买回的一个小丫鬟,正舞着扫把在院里艰难对付着满地的落叶。 辰靳习惯地抬头看了看隔壁小院,一树枯叶越过了墙头。 又是一年秋啊!这个惹人苦恼的季节。 厢房里,小娘子刚起,正在指点着陪嫁丫鬟替自己梳妆打扮。 望着窗纸隐隐映出的人影浮动,听那一声声轻言细语,辰靳眼中神色复杂,不由想到,她本可不必如此大费周章,不管她打扮得多漂亮,在他心中,也终究抵不过那人一分一毫。 可是仔细一想,又觉得她实在可怜,原是宫里的昭仪,堂堂陈府嫡女,被无缘无故打发到他这间小四合院里,同他这个穷人一起过上了荆钗布裙的生活。 嫁过来这么些日子,倒是没听她抱怨。每日里默默替他做饭洗衣。夜里他躲去偏房睡,她也不曾过来质问一句。 一念至此,辰靳倒觉得有点对不住她,脚步一拐,不由得就往厢房走了过去。 不料才迈了几步,却听得从屋里传来一声低低的说话声。 「你整日里哭着那张脸做什么?本小姐倒是觉得,在这里的生活,要比在宫里好!起码在这里,娘亲给我准备的那些个毒物都用不上,我不必去害人……」 她轻笑一声,声音染上几分羞怯,「在这里,只有他和我两个人,一夫一妻,一心一意,生活简单而安稳……」 一夫一妻?一心一意? 呵!辰靳嘲笑地扬了扬眉,心里又浮现那个人的影子,这迈出去的脚步,是怎么都不能继续了。 在半空中僵硬地一抖,又掉头返回了自己那座小屋。 将门一关,和衣便躺倒在木榻上,屋里有早开的淡淡梅花香,让他更加想念起某人,和着他身上的茶香,倒也不失为一种催眠的好熏烟。 卧了半晌,正迷迷糊糊间,忽听得门外有人激烈地叩门,把木榻都震得抖了起来。 他猛地坐起,几步冲过去,将门一开—— 只见屋外赫然站着一个神色焦急、浑身浴血的人! 细眼一看,竟然是燕乐晟! 他大惊失色,立即伸手撑着他腋下,「你怎么了?!为什么会伤成这个样子!」她呢,她可曾有事?! 然而这后半句话,却生生咽了下去…… 因为他敏锐的洞察力正告诉他自己,眼前这个曾经英武不可一世的帝王,已经不行了…… 燕乐晟嘴边溢出血沫,一股股,艳如残阳,心惊动魄! 「带她……走……」 他虚弱地伸出手,指着玉楼春的方向。 辰靳立刻会意,林陌染在那里等着,情况危急! 「你且放心养伤!我这便去玉楼春!」 他话音刚落,燕乐晟似了却心愿般,终于沉沉地阖上了眼睛。 良久,再也没有睁开。 辰靳颤巍巍地伸出手指,去探他鼻翼,触手没有丝毫的空气微澜。 他的心,在这一瞬间,狠狠地扯痛! 到底是什么人,把燕乐晟伤成这样!这可是弑君啊! 陌染……陌染! 他的心,惊慌失措地默念着这个名字,脚步一跃,旋即奔出院子,直径奔往玉楼春! 早上还繁华热闹的大街,此刻宛如末世!百姓携家带口奔逃出城,城门方向拥堵成黑压压的一片,而燕宫方向更是硝烟四起! 有人谋反!这是辰靳的第一个念头! 然而当看到玉楼春陷入一片火海时,他瞬间什么念头都没有了! 她还在里面!他能仰头看到她小小的一张脸,惊恐地探出三楼窗外,正茫然绝望地看着自己! 「陌染……」他低咒一声,迅速拨开人群,飞蛾一般扎进了火堆里。 楼外大火肆虐,楼里竟然还未波及,看来是有人故意纵火,要封锁楼里某些人的出路。他毫发无损地轻松窜上了三楼。 「陌染!」 伴随着他嘶声大喊,窗边的女子回过了头。系池丰亡。 这时他才看清,她额上被什么擦伤,鲜血直流,往日里那本就无辜的大眼睛,此刻更是茫然失措。 辰靳顿时心疼莫名,来不及细想,跨前一步猛地就将她拥入了怀中! 拥紧之后,脚步轻跃,几个纵跳,从窗户跃了出去,抱着她稳稳落在地上。 「没事了!」 他第一时间捧起她的脸,细声安慰。 而她却依旧是那副茫然的神色,似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好半晌,才客气而生疏地挤出两个字,「谢谢。」 那语气,就像在跟陌生人说话。 辰靳的心一凉。 然而情势所逼,容不得他细想,抓紧她的手,带着她藏进了嘈杂的人群中。 番外篇一(2) 两日后,他们随着人群出了城,一直往南奔逃了数十里,才寻了一间破旧的山中小院,暂住下来。 这期间,林陌染始终没有说话,也没有问他燕乐晟的去向。 他虽然心中存疑,却始终没有说破。 直到方才,他从山溪取了水回来,让她梳洗干净。 她解着发钗,突然扬起脸,满眼疑惑地问道:「你到底是谁?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辰靳这才肯定,她果然失忆了。 「我从前,认识你吗?」眼前的小女人还眨着那双无辜又茫然的眼睛,固执地追问着。 她不知道此时此刻对辰靳来说,她的样子有多迷人! 衣衫半解,风尘仆仆,面容却依然如中月般皎洁,碎发凌乱散于胸前,半遮着白玉无瑕的脖颈…… 辰靳听见自己心猛地跳慢了一拍。 在那双黑曜石般眸子的注视下,他顿时有些六神无主, 鬼使神差般,他张了张嘴,听见自己坚定而温柔的声音,清晰地回答她道:「陌染,我是你的夫君,辰靳。」 话音刚落,他觉得唇焦口燥,心跳狂烈。 原来得到她时,是这样一种感觉;原来想要获得甜头,也不过是说一句谎言而已。 然而下一刻,他却没料到,还有更加巨大的狂喜等着他!他几乎难以自抑,甚至宁愿就在这一刻死去算了! 林陌染眨了眨眼,歪头思索了片刻后,竟然抿唇一笑,梨涡浅浅如梅盛开。 她轻声,带着点娇羞道:「原来我的夫君,长得这般好看……」 他是在做梦吧?曾经梦寐以求的人,如今就在自己面前,喊着自己「夫君」! 辰靳激动地执起她的手,「娘子可是饿了?为夫替你猎些野味来!」 说罢,不顾她微微惊讶的神色,将小院门锁好,交待了一句,「我回来之前,千万不要离开小院,好好照顾自己!」 晚晴飞扬,秋高气爽,正是一年好时节! 他心情愉悦无比,猎起野物来,竟然也是从所未有的得心应手!不过小半个时辰,就一手提一只野鸡返回了小院。 见林陌染已经梳洗完毕,正挽起袖子,拿着院中被主人遗弃的扫帚,仔仔细细整理着院子,心中又是漾起一股暖意。 从今以后,他和她就要这样生活在一起吗?他打猎,她持家,荆钗布裙,一世安稳。 原来陈昭仪所言极是,只不过,他想要一心一意对待的那个人,只有林陌染而已。 林陌染瞧着他满载而归,喜上眉梢,原就俏丽的容颜,一笑之下,仿佛梅花瞬间绽开。 看得辰靳更是心神荡漾,当即三下五除二将野鸡弄好下锅焖煮,不一会儿,就端上了一锅香喷喷的油焖鸡! 这一夜,两人吃得饱极,神色满足地并肩卧在四合院堂屋里。原主人的床,他们思来想去,还是没有睡,而是找来被子铺在地上,和衣而眠。 一整晚,林陌染就睡在自己身旁,辰靳眯着眼,却是一动不敢动,更不敢睡着。生怕一觉醒来,发现一切只是一场梦。 一梦了无痕。 而脑海中,除了浮现日后和林陌染相依为命的生活外。还不时浮现燕乐晟的脸。 他知道自己对不起他。 「可这于她。于我们,都是最好的结局。」他在心里默默发誓,若有一天她想起来,他绝不会阻止她为燕乐晟守孝。 但这一次,他绝不会再放手! 两人在院中过了三日,才得知大燕发生了什么事情。 陈将军反了!只因燕乐晟不由分说处死了他的女儿陈昭仪……陈昭仪不是在自己的四合院里吗?什么时候被燕乐晟处死的? 他甩了甩头,决定不去想这些,毕竟此刻照顾好林陌染。对他来说才是最重要的事。 林陌染今天已经换上了院子主人的衣服,绛红上衣配烟色裤子,虽然稍显朴素,却丝毫掩盖不了她那浑然天成的俏丽。 「又要出去打猎吗?」她一双眸子不放心地凝着辰靳。 让辰靳心中顿时一暖,点点头,「前几天的存粮吃完了,我今天再去打多点,以后就能歇个六七天再出去。」 「我前些天去院子外寻了些果子,后院还种了小半亩的豆苗,摘下炒了,还能顶一天,不碍事,你打些野鸡就回来,不要走远。」 听她细细絮叨。辰靳心中暖意更甚,郑重地点头,「为夫知道!」 林陌染又小步走过来,挽着他的肩,在他脸颊旁轻轻落下一个吻,依旧有些不舍。「小心点,快些回来!」 「嗯!」他轻快地应了声,迈出去的脚步有些虚浮,带着浓浓的不舍。若是可以,他真恨不得一天十二个时辰,天天陪在她身边,哪里也不去。 辰靳打来猎物满载而归时,林陌染已经在屋里生了火煮好了饭,他从来不知道娇生惯养的林府嫡长女,竟然也会干这些粗活,一想起是为了他,就又是心疼又是惊喜,抢过去说什么都不让她继续干了。 「这些让我来!你去那边坐着等就行!」 林陌染随手抹着额上的汗,道:「哪有丈夫辛辛苦苦打猎回来,妻子还坐着等的道理?」 辰靳喜在心头,嘴上依旧心疼她,「莫要伤了手!」 林陌染干脆抢过他手里的碗,「我心疼你,你又心疼我!这饭干脆别做了!」 辰靳愣了愣,突然又觉得,这才是他从前认识的林陌染。 有点小霸道,不让人。 嘴角不自禁一勾,就撑着手,在一旁细细看着她将饭煮了,碗筷摆好,下油锅开始焖鸡…… 「我从前并不知道你懂这些。」辰靳望着望着,就脱口而出,「还道你是千金小姐,只有那泼天的富贵才配得上你……」 林陌染头低低的,埋在菜篮子边,小脸上神色并不能看得太清。她边摘着豆苗,边轻声回了一句,「我从前也并不知道,有一天我会和你过上这样的生活。」 辰靳听罢,本是暖意温热的心头,突地就是一沉。 他站起来,目光自那张小脸上逡巡而过,声音沉闷得几乎将自己呛住,「你是不是想起了什么?」 「你觉得我应该想起什么?」林陌染抬起头,却是朝他清澈一笑,那双明亮的眼眸中依旧如这几天相处时那般无邪真诚,带着点茫然。 辰靳一时琢磨不透,不敢再开口。 晚饭后,他携了她的手,趁着夜色,带她走到山腰一个开阔处,并肩看着山下灯火悉数的江陵城。 陈家军的铁蹄踏过,大燕都城江陵完全沦陷,如今战事刚结束不久,整个江陵还未恢复生机,夜里看去,如同死城。 头上繁星都比城中的灯火明亮。 「在男人看来,夺得王位,就那么有成就感吗?」林陌染闷闷一叹。 辰靳不知如何回答,又想起燕乐晟,只能闭上眼驱散关于他的一切,低笑回道:「也许因为……只有得了天下,才能得到他一直想要的某些东西。」 比如说心爱的女人。 番外篇一(3) 林陌染却似并未听出他话中的自嘲,反驳道:「在女人看来,没有什么比一生一世一双人更重要。」 辰靳连忙执起她的手,轻笑道:「如今我们不正是一生一世一双人?为夫只觉此生足矣!」 林陌染笑骂,「没出息。」歪倒在他怀中,半晌,自他怀中闷声传出一句话,「只是天下依旧有许多人并不知足,不懂怜取眼前人。」系来住划。 辰靳忽而不知如何回答,他对陈昭仪,算不算是不懂怜取? 夜幕渐沉,辰星璀璨如初,细看之下却能发现依然有斗转星移的变化。天地如此庞大,尚能一朝一夕旋转不止……何况人心呢? 「回去吧,天凉了。」他牵起林陌染的手,带她往小院走去。 路上,林陌染瞧着几处飞在半空的荧光,兴奋起来,指着对辰靳喊,「萤火虫!是萤火虫!」 辰靳闷笑,「你喜欢?」 「喜欢!」林陌染用手去捕捉,两手一握,却抓了个空。 辰靳挽起袖子,「为夫给你抓!」 他身怀武艺,眼明手快,区区萤火虫自然难不倒他,不一会儿,便抓了好几只,拘禁在两手掌内,递到林陌染面前给她看,「三只,捉了回去缠在布里,可以当灯用!」 林陌染笑着看了几眼,脸上一阵满足笑意,突然又摊开了他的手,让萤火虫四散飞逃。 辰靳目光诧异看着她。 她却笑道:「你把他们捉了拿回去做灯,殊不知他们也是这天地之间的灯。你捉了三只,天地之间就少了三盏灯呢!」 「这是什么歪理!」辰靳嘟哝了一句,可心里分明有种奇怪的念头,总觉得林陌染今天内说的好些话,都特别有道理。 「快走!」林陌染抓了他的手,「快到中夜了,屋后面的那株昙花今天就要开了!」 辰靳道:「你还喜欢花?」 谁知林陌染摇摇头,喜滋滋道:「我一直在等它谢啊!花谢之后,我才能摘了它,晒成花干,以后用来煲汤……」 辰靳顿时失笑。 两人携手赶回小院,只见昙花果然已经开了一半。 辰靳搬来两个小木椅,两人靠着坐了,一直守在花旁边。开它缓缓绽放出风华,又在暗夜中悄悄地收敛,谢落。 「真可惜。」林陌染摸着谢落的花瓣,又有些于心不忍,「都说女人如花,其实女人还不如花。花开时,起码有人在一旁欣赏它的美。而有些女人,花容月貌就那么短短数年,偏生还无人欣赏,只能独自老去……」 「你今天一直在感叹。」辰靳搂着她,一手勾起她下颔,「是不是我去打猎时,你又胡思乱想了?」 「我还能想什么。」林陌染推开他的手,「无非是材米油盐!你胃口那么大,我光想着怎么喂饱你已经很头疼了!哪还有空想别的!」 说话间,她提着裙子就奔进了里屋,「呯」的一下将门给甩上,留下一串清脆的笑声。 辰靳笑着喊了一声,「小妖精,别跑!」步子一迈,大步赶了上去。 他吹熄蜡烛,摸到被褥上蜷缩的小小身影,一阵心乱如麻,胡乱地欺身而上,手掌触到那滚烫的肌肤时,百感交集,说不清是什么感觉,又颤巍巍地将手缩了回来。 「睡吧。」片刻后,他只是拥着她,在黑暗中强迫自己理顺繁杂的心跳。 第二天,他照例出去打猎,不知是因为昨晚,还是为什么,心神始终不安宁。箭法也失了准头。结果一上午就打了一只瘦小的野鸭。 即将回到院子时,他敏锐地发现,院里多了一个人! 辰靳悄悄地挨过去,从半掩的院门闪入,院中多了一匹马,见了他,正不安分地喷着鼻息。他蹑手蹑脚踱步到房门,耳朵刚贴上去,就听到一阵熟悉的声音。 「等他回来,我们便走吧。说来,这么多天,还得感谢他替我照顾你。」 竟然是燕乐晟! 他竟然没死,此时此刻,竟然又要来抢走他的林陌染! 一阵难以压抑的怒火窜上辰靳心头,辰靳猛地将门推开,手里的弓箭寻了屋里那声音的方向,就猛地刺了过去。 那一刻,他一定是疯了!他知道自己不能这么做,可那一刻,手里的箭还是不管不顾地刺了过去—— 屋里并没有人。一个人也没有。 他猛地睁大眼睛,从床上坐了起来! 是一场梦。一场持续了很长时间的梦,他梦到了他这一辈子都不可能得到的一切,甚至还梦见自己欲杀死最亲的挚友…… 辰靳两手撑着额头,又疲惫地躺倒在床上,手指沉沉按着眉心。 屋外人影晃动,陈佩仪的声音透过厚重的木门,隐约传来,「姑爷这场风寒来得突然,一病就是七八天,整日里也不见睁眼,就这么昏沉沉睡着……奴家守了他七八天,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大夫,求你一定要好生看看!」 门被推开,辰靳睁开沉沉的眼皮,看见一个年迈的大夫正一手搭在他的手腕处,不时叮嘱一旁的陈佩仪该抓什么药。 一旁神色焦急的陈佩仪,眼睛早已哭得红肿,仍然坚忍地点着头,一道道记下来。 大夫把了脉,站着等陈佩仪给诊金。 陈佩仪毫不犹豫摘下手腕最后一个玉镯递了上去,「这玉镯是陈府的家传之宝,值五十多两,还请大夫拿剩余的钱替奴家把药也抓了,姑爷这个模样,奴家实在是不敢走开……」 辰靳的心忽而就揪痛起来。 他昏迷的这些天,陈佩仪就一直这样?守着他,哭红了眼,为了治好他,将身上的首饰都变卖了。 「咳……」他挣扎着坐起来。 陈佩仪猛地一喜,走过来撑着他的肩,将他扶起来,「姑爷醒了?姑爷你终于醒了!」 原本一直强忍的泪水,在这一声呼唤中顷刻决堤。 辰靳笑着将她拥入怀中,「为夫病重这些天,辛苦娘子了!倒是娘子,也该改口唤我夫君了吧……」 他懂得了,林陌染带给他的那场梦,并不是为了圆他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心愿。而是为了告诉他,怜取眼前人。 那个等着和他过一生一世的人,等着将风华美貌悉数展现给他欣赏的人,已经在他身边了,此刻他要做的,就是放下曾经的执念,重新真正地爱一次。 番外篇二(1) 【番外篇二】 「宰夫之职,掌治朝之法……」 武陵前往燕都的山道之上,五辆马车前后缓缓地行着。倒数第二辆车内,传出一阵清朗温润的朗诵声。 忽而又被一阵嘈杂的笑声所打断。 「林生,你快瞧瞧!」 发出笑声的那人。一手撩起车帘,拽着身旁一个模样清秀的男子的衣袖,目光促狭望着车外。「那个壮汉。又来看你了!」 车里众人听罢,具是朝那清秀男子投去暧昧的眼神。 「不得了!我们的林生,没惹得郡主千金垂怜,倒是惹了一个壮郎君回来!」 「可不是!眼瞧都跟了我们的车走了整整三天了!」 林肃苦笑着放下手里的书,余光扫过那高坐马头上的人一眼,眸子并无半分涟漪,淡然道:「他爱看便由他看罢。这荒山野林的,还指不定那人是不是想趁火打劫的马贼。诸位须得提防一二。」 众考生只当他这番话是托辞,为了掩饰自己的窘迫,自然都没往心里去。 没想到车行到夜里,竟然真的出事了! 当时车夫贪图方便,将车都绑在一起,若是有人偷偷将车赶跑,势必会牵连后几辆车,发出巨大的动静,如此势必将所有人惊醒。而十三个考生们各自在车上睡,车夫就聚到其中一个车旁打盹。 到中夜时,半山坡上突然传来嘈杂的马蹄声,伴随着一声声张扬的呼啸。 「弟兄们!都给老子抢!」 马背上的男人们挥舞着手里的砍刀,从半山腰里一涌而下,冲到这群黑夜里手无寸铁的人们面前。见人就砍,见物就夺! 惊醒的考生哪里是他们的对手,尖叫奔走间,瞬间就被放倒在地。 刀锋尖锐,夜色中如流星划落,瞬间身首异处者数不胜数。尸横遍野,腥臭的血浆将马车四周染成泥潭般的黑色。 林肃自然也吓得不清。他是林府嫡长子,从小生活在深宅大院中,见过最血腥的画面,也顶多不过父亲用铁棍打下人们板子,何曾见过这种一命相搏的场面? 好在他胜在头脑清醒,趁夜色钻到一辆马车下面,一时之间,倒是没有人发现他。 黑暗中不知躲藏了多久,耳畔尽是同伴惨呼的声音。越到后来,惨呼声越弱,渐渐变成了绝望的呻吟和低哼,最后只剩下一片死寂。 又不知过了多久,他颤巍巍从车底探出半张脸,眼前的地面上全是黑漆漆的血,和被翻到在地的衣物书籍,被胡乱地散放在四处,此外,便是那些早已没有任何气息的一具具可怖的尸体。白日里,这些还曾经是他的同伴,在同一辆车里拿他的趣事开玩笑,不过一夜间,却成了这副模样,背部、颈部、身体各处都是狰狞的刀伤…… 林肃再也看不下去,捂着翻腾的小腹,在杂物堆里胡乱寻了一些想来还有用的东西,跌跌撞撞就往山道旁的树林里跑去。 也不知奔出来多久,树林里黑洞洞的不可辨物,他找到一个空旷处,借着月光,才看清自己手里抓着一本染了血的《周礼》,和一件不知谁家的大麾。也不知马贼们嫌弃它颜色不好,还是下摆缝了个补丁,竟然没有被掠去,时刻他捡拾起拢着自己的冰寒的身体,倒也在这个绝望的夜晚里挣得了几分温暖。 林肃在黑暗的树林里辗转难眠,周围一有点风吹草动,他就会惊醒,惊恐地四处打量。 不知道这是第几次,他又听见树林里传来落叶被踩碎的声音。 有什么人,或是什么物品正往自己身边靠近? 他吓得裹紧了大麾,惊慌失措地想挪到更隐蔽的地方,不料手掌一压,竟压在了什么滑溜的物体上,应声传来一阵蛇信子的嘶叫声,旋即就是蛇曳地的逃窜声。 林肃愣了愣,心瞬间沉底。 与此同时,那道正在接近自己的脚步声,也停了下来。 他知道,自己被发现了! 对方正在确定他最终的方位!他要来抓自己了! 林肃惊恐地站起来,正准备撒腿就跑,忽而腰间一热,耳边一阵灼热的气息喷洒而来,紧接着,双脚突然离地而起,他被稳稳地托到了树干上! 他正要扭头看,身后那人轻轻「嘘」了一声。并示意他低头看。 这一看,林肃倒吸一口凉气。只见方才他站立的地方,此时已经多了两个阴森森的身影。 其中一人压低声音汇报,「头儿,那队马车确实少了一个人!想来应该是逃窜到这个树林来,方才听得声音赶过来,可不知为何却没见到人……」 另一人声音沉冷,「继续搜!万万不可让他走漏了风声,把我们捅到官府那里去!」 两人又分头赶往别处。 过了许久,身后那人才将林肃又轻轻送到树下。 林肃回头看时,借着月光,这才发现那人竟然跟了自己三日的壮汉! 他一诧之下,凭着多年来的良好教养,并未显出任何情绪,依旧不失礼节地拱手,谢道:「多谢少侠今日相救!」 那人憨厚一笑,自报家门,「叫我虞一龙便可!什么少侠不少侠的,听着怪别扭!」 林肃莞尔,倒是个爽朗的人。但略一细想,这虞姓……不知是否和那年的大案有关系? 他沉吟着未有发问。 虞一龙倒是热情道:「要不今晚你且跟我回去,我们的人在山道另一边扎了个营地。」他抬眼瞧了瞧山道那边,略有些担忧道:「你可还有什么物件要取?你要是怕,就别过去了!告诉我要取什么,我帮你拿来就是!」 林肃见他说得急,知道他既在担心自己,又在担心那两人会再寻回来,心里一热,忙摇头道:「不取了,都是身外之物。我们还是先离开这里吧!」 虞一龙带他往山道深处走,并细心地指点他注意脚下,又替他拨开挡道的树枝。 林肃默默看在眼里,心中有些惊讶。初见时,只道他是个鲁莽的大汉,没想到这短短的时间相处下来,竟发现他其实心思细腻缜密不输自己分毫。 好比他懂得沿途抹去行走的踪迹,以免被别人发现他们的行踪。又好比他虽嘴上说不会替他去马车上拿东西,但还是借着月光,连夜替他搬回了好些书和衣服。 「我们这里住的都是粗人,怕你不习惯,有些书看看还是好的!这衣服嘛,先将就穿几天,我们这里只有粗糙的麻布,小心擦破你的皮肤,还是棉质的好啊……赶明儿做得一桩好生意,一龙哥我再替你买几件新的!」 他拍着胸脯打包票,笑意爽朗,容光焕发。 林肃在这里住了几日,也了解到一些他们的人的情况,虞一龙对林肃没有丝毫隐瞒。 这里的虞姓族人,果然就是背叛了皇上的虞家军余党以及他们的家眷! 一开始,他和众多北燕人一样,以为虞家军都是十恶不赦之徒,身上背着一条条诸如弑君、谋杀大臣、放火打劫等血淋淋的罪名。然而相处之后却慢慢发现,他们不过亦是一群可怜人。系豆在号。 「狗皇上要杀我爷爷!换作是你,你会怎么做?!」 某天夜里,虞一龙睡在他身侧的草堆,谈起了这桩往事,问他道。 林肃不置可否,他心想,自己大概会以死明志? 番外篇二(2) 虞一龙的看法却和他大相径庭,「我们是粗人!不懂你们文人死谏的那一套,更不信什么因果报应!我们只知道,自己的命在自己手里,是要自己去争的!狗皇上杀我爷爷,我爹爹和叔叔们便先杀了他!没想到让他侥幸逃了,爹爹和叔叔却死在乱军之中……虞家军其他人则统统被抓起来,流放岭南。我和哥哥不甘心,带着众人杀了狱卒,逃到武陵,你现在见到的这些人,都是当时逃难幸存下来的。」 林肃知道他心中愤恨,便安静地听他说。听到「自己的命自己去争」时,不由得也是心头一沉,想起了林府后宅那些糟心的破事。 「你别嫌我啰嗦!」虞一龙说到最后,又不好意思挠了挠头,「我难得遇到一个像你这样的,一肚子文墨,定有很多道理可以教我!所以我才来问你,你说我们这样恨着那狗皇帝,却又奈何他不得,那这恨……到底值当不值当啊?」 林肃被他问得一愣,没想到他快嘴快舌地抱怨一通后,最后竟然丢给他一个如此富含哲理性的问题。 这岂不是跟他自己的处境一样?庶母庶妹为争得父亲的宠爱,百般损辱母亲和他们两兄妹,正院的日子一天比一天难过,偏生母亲又是个不爱争的人,常常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由着偏院去了。他只盼着自己能尽快谋出一份事业,当家作主,然后将庶母赶出去…… 那么他对偏院这入骨的恨,如今无处可解,只能给自己平添愁绪,他又值不值当去恨呢? 虞一龙见他久久不回答,有些急躁,摇他手臂,「你别怕我心里难受,你想到什么,就照直说!我这个人,看似凶横,其实很通情达理的!你瞧我跟你相处这么多天,从来没为难过你吧?」 林肃失笑,「虞兄何止没为难过我,还天天替我到山上打猎,给我煲汤,在下感激不已,一一铭记在心。只是虞兄这个问题,实在难以回答。恨此一物,由心而不由人,通常是没有道理可言。莫说在下肚里笔墨尚浅,就算你找来当世的大文豪,他也不一定能为你解说一二。」 虞一龙歪头思索,半晌,也是呢喃地点了点头,「说的有道理。」忽而又眼睛一亮,「只要你说出来的话,都很有道理!林肃,不若你给爷当军师,我们上山把那帮马贼的窝给捅了吧?!」 林肃当即面色一变。 「马贼人数众多,又有武器,我们如何等敌得过?」林肃说出了自己的担忧。 虞一龙却不以为意,「我们从前可是带兵打过仗的!怎会怕了他们这些小贼?!」 林肃张口就反问,「那如何你们从前不去打他们。却在今日突然提起?」 虞一龙张口一愕,他总不能说,自己是想在他面前逞能耍帅吧?支吾了片刻。眼睛一亮。好不容易寻到了个说法,「再过半月,我们就进不去了!今年雨量大,错过了这几天,就要等上足足一个月!老子可不想等!」 「慢着!」林肃见他神色兴奋,还以为他找到了什么好理由说服自己,不料听他胡诌几句,仍旧不明白他在说啥。「什么半个月就过不去,和雨量有什么关系?」 然而虞一龙也不知是太兴奋还是在他面前怕露陷紧张,结果一句话没答他,就自顾自出去点兵了。 林肃追出来时,他已经领了三十四个壮丁,穿上昔日的盔甲,雄赳赳气昂昂地列队在院,整装待发。 他面带担忧神色,上前拽着他,「莫要冒失前往!你若真想去,我们坐下来,先商量一个对策!不才虽没有带兵实战过,但自小饱读兵书,倒是可以为你们略尽一分绵力!」 虞一龙一听。自己去打马贼,还要一个斯斯文文的秀才帮忙,可真是太丢脸了,当即说什么也不肯再耽误,定要马上就走,甩下一句话。「你一个秀才,就在这里呆着,莫要添乱,安心等我回来!」 说罢,带着身后的壮丁们,就大步踏上了山道。 这一晚,林肃辗转难眠,心中十分不安。对付马贼,和上阵打仗根本不是一回事,像虞一龙这样,对那片林子不熟悉,又没有林中散兵作战的经验,定然会不知不觉中进了对方的圈套,使自己陷入危险的境地。 「虞兄救过我!我何尝能对他见死不救?!」 林肃想通后,猛地坐起,找来一个最近相熟的同龄男子询问,「你们的虞头领,为何非要赶在这半月内去打马贼?为何说过错了这几天,就得等上足足一个月?」 那人一细想,明白了,「虞头领是怕山上那水库,半个月后这片地方就要进入枯水期了,那个水库就会开闸放水,届时,出入马贼窝的唯一一条山道,就会被瀑布淹没。今年雨量大,看这情势,那水闸一旦打开,瀑布溢出,恐怕没一个月是干涸不了的!咱们就没办法进去,更没法打马贼了!所以虞头领才着急!」 林肃略一皱眉,思索道:「我们进不去……那马贼也出不来了?」 那人笑了,「林兄,瞧你说的!我们进不去,难不成马贼就长了翅膀,能飞过那道瀑布?你们这些文人啊,就是满脑子不切实际的想法!」 林肃并不计较他话语中的轻视,相反,他心里已隐隐有了计较。 第二日,在他的游说下,一部分担心虞一龙的人,也自发跟在他身后上路了。 林肃的打算是,暗中找到马贼存放粮草的地方,等虞一龙那边发动进攻,他们的人就趁乱将他们的粮草一把火烧掉! 过了这半月,马贼足有一整个月的时间无法出入,自然也不能外出觅食,若粮草再被烧掉,而短时间内恐怕也无法筹集足够多的粮草,那么水闸放水后,他们就要饿一个月的肚子! 这根本就是死路一条!所以,马贼肯定会先去护粮草! 那么最好的结果就是,马贼为了护粮草,自乱阵脚时,虞一龙能够趁乱将他们一举击败!再不济,虞一龙等人起码能脱困。 其中有一些人,听到不是去帮助虞一龙,而是去偷袭粮草,都有些不愿意,自发离开了林肃的队伍,找到虞一龙后,将这边的计划转告他。一向心直口快的虞一龙听了,竟然难得没有说话。 等到了山道深处的马贼窝,境况果然如林肃所料,马贼的马养得肥硕彪悍,一把把砍刀磨得锃亮,显然就在等他们到来。 虞一龙心知不妙,但又怕损了弟兄们的志气,只要捡了些鼓励的话,道:「兄弟们,跟着哥上!见一个砍一个!杀光了这帮满手血污的恶人,他们的粮草,他们的马就都是我们的了!届时,我们再也不用委屈躲藏在那片贫瘠的山谷!我们就能在这里,自耕自足,过上我们曾经梦寐以求的世外桃源的生活!」 他的所言皆道出这群早就饿疯了、也受够了拘束的汉子们的心中所想,是以话一出口,很快得到了热烈的回应。所有人齐声高喊着,跟着他冲入马贼队伍。 乱战开始了! 不时传来的高喝声,让远在山道这头的林肃等人,听了一阵心惊胆战。尤其林肃,他自诩聪明,但并不胆大,更不喜欢这种喊打喊杀的场面。当初进京考试,他知道自己在排兵布阵上颇有天赋,但却也明白自己更喜欢坐守后方,最好永远都不用亲临真正的战场。所以他的目标,一直都是兵部尚书等职位。 番外篇二(3) 然而这一次,不知道为什么,为了救虞一龙这个念头十分强烈,竟让他到了不自己亲自来救,就无法安宁的地步。 等那边酣战进入高潮,虞一龙的人渐渐不支时,他们也终于摸到了粮草仓库边,早有壮丁放到了守仓的马贼,就等林肃一声令下。 马贼不愧是方圆百里烧杀掠夺最厉害的一支帮派,他们仓库的存粮,竟然如此丰盛,莫说撑一个月,就是撑半年,也是绰绰有余!如果这笔粮草能够拉回去,分给营地那些老弱病残……尤其这些已经腊好风干的肉,他们已经很久没有饱餐一顿肉食了! 「林兄!这粮草烧了恁可惜啊!」有人和他的想法一样。 将粮草运走,显然是不可能的!林肃想不到更好的办法,这时前面战场传来更加激烈的金属撞击声,夹杂着男子痛苦的叫喊…… 虞一龙还在那里血战着! 林肃的心一沉,再也不犹豫了,当即果断下令,「全烧!」 正直秋季,粮草本就干燥,一经点燃,很快燃烧成一片火海!熊熊烈火腾空而起! 醒悟过来的马贼,全都一脸惊慌失措,再也无心恋战,都飞快地奔回来救火。 趁此机会,虞一龙等人绝地反击,很快迎来了压倒性的胜利。 然而他们却忽略了,盛怒之下的马贼会做出如何疯狂的事。他们抓到了纵火的人,其中就包括手无缚鸡之力的林肃。 虞一龙杀红了眼,浑身是血,然而当一眼看到被俘的林肃时,整个人瞬间死寂了下来,那眼神嗜杀之意浓烈而愤恨。 半晌,他突然疯了似的要冲上去,眼睛瞪圆只望着那一身白衣的清秀男子,口中一阵疯狂叫嚣,「妈的!!你们!放了他!他根本不会武功!他就是个文人,你们有什么事冲我来!我才是杀了你们几十个兄弟的人!」 虞一龙本来就壮硕,发起疯来,更是没有人能拦得住,几刀杀退身边的人,踩着大步就飞扑过来!一路腥风血雨,见人就砍,那速度竟然极快! 马贼们见状亦是大惊失色,他们方才见识过这人的功夫,只道力气虽大,却只有蛮力,不成什么大气候,不料见林肃被扣押后,这人竟然变了个人似的,一身蛮力疯了似的发挥到了极致!系叼乐圾。 「按住他!!把他拦下!」 「头儿,根本按不住……啊!!」 马贼慌了,一刀架在林肃脖子上,「你再过来,我就杀了他!」 他话音刚落,虞一龙疯狂的刀锋已然逼近,「咔嚓」一下将他的手连根斩断! 那人痛得全身痉挛,发狂似的按着自己的伤口大叫! 虞一龙却毫不犹豫,再挥起一刀,直接砍下他的脑袋…… 众人见头儿身死,群龙无首,纷纷跪地磕头,喊虞一龙为「老大」「大侠」「大力神转世」,总之好话说尽,只求饶命。 虞一龙却对这一切视若无睹,通红担忧的眸子,只是紧紧盯着那一人。 「你傻了吗?!老子不是让你待在营地等老子回来!你跑来做什么,很危险的你知不知道!你差点就没命了!」 他激动地边大喊大叫,边手舞足蹈,然而纵使再怎么恼怒,都不舍得像对待别的兄弟那样,对林肃挥上一拳!说到最后,满心后怕无从发泄,竟然一刀深深剁进了脚下的泥地里,直没入刀柄! 众人顿时惊恐地睁大了眼睛,竟都摸不准眼前这人到底有多大的蛮力,又有多么巨大的毁灭性的力量! 然而在众人的惊愕中,却独有一人,竟然以袖掩面,忽而轻轻地,柔柔地,风轻云淡地笑了出来。 虞一龙看着面前那张笑意融融的清秀面容,只觉得那一笑,仿佛夺尽天地日月星辉……不!世间任何美丽的事物,都不及林肃这一笑的万分之一! 这一刻,他突然觉得,若能天天看到他的笑容,就算每天让他死一回,他也心甘情愿! 那劫后余生的激动和惊险情绪,在这一思量间,突然混合爆发出一种更加暴涨的情绪,急需发泄! 他忽然发现,没错,自己要的人,那个人就在眼前! 虞一龙猛地踏前一步,在众目睽睽之下,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大跌眼镜的动作! 他就这么张开手臂,猛地将林肃整个人纳入怀中,紧紧相拥! 回程的路上,两人一前一后,各自走在队伍前后两端,都是默默无语。 说实话,那一抱之下,虞一龙已经后悔了。他察觉到怀中人的僵硬和抗拒。是啊,这世间哪有男子相爱的道理?事后想来,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抽了什么风。 回到营地后,两人长达数日不曾相见。 林肃更绝,他甚至连自己的木屋都不踏出一步,平日里只让同住的好友给他带一餐饭。 每天就吃一餐?虞一龙看在眼里,心疼得要死。 又过了两日,他按捺不住了,撞开木屋的门,直接闯了进去! 「林肃!老子来给你道歉了!你要是不想见我,想躲着我!尽管跟我说一声,我离开这里就好!何必整日里藏在这屋中,连饭都不出来吃!」 然而,他绝想不到的是,林肃的状态其实也比他好不到那里去。只见他衣冠不整、披头散发地颓坐在铺垫上,面前摊开了乱七八糟的书,都是胡乱翻了几页又随手丢开,还有一地的纸,揉成团,丢得到处都是。 看得出,林肃的心情也很烦躁。 虞一龙忽然就静下来,他不知道该怎样面对这样的林肃,要知道,从前的林肃,在任何人面前,都是一贯的优雅淡定,甚至有些冷漠……他怎么会想到,林肃也会有遇到想不开的事情,也会有颓然烦躁的一面? 「你来了……」 就连他的声音,都是如此嘶哑无力。 虞一龙更加心疼难抑,几步走过去,一下就将他拥入怀中,「你怎么把自己折磨成这个样子?!」他拍拍自己的胸脯,「你看老子,虽然也是日日里苦闷不已,可也不至于如此颓然啊!」 林肃苦笑摇头,「你不懂……你不知道,这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 虞一龙顿时自责不已,「老子怎么不懂!老子沉思了这几天,也想明白了!这世间哪有男子和男子相爱的道理?!是我错了,连累你受了委屈!」 「不!」哪知林肃突然神色激动坐起来,拽着他的手,「你不懂……你可知道,从前我一贯是对这些杀人放火的事避而远之,然而那日想着救你,竟然有了不顾一切的力量!我这辈子,出了对母亲和妹妹外,从未对任何人有这种不顾一切的感觉……」 他声音哽咽,「然而,正如你所说,这世间绝没有男子和男子相爱!我们……注定不可能!」 虞一龙虽然早已知道了会有这样的答复,却仍是不禁满腔悲切从心生,他缓缓放开林肃,逼着自己沉静下来,望着那张就连梦里也朝思暮想的脸,一字一句道:「不能言爱,那么至少,我还能一直守着你吧!」 说罢,不给林肃任何拒绝的机会!转身决然走出木屋。 此后,虞一龙仍如从前那般,在他面前嬉闹爽朗,无拘无束。而林肃,亦是从前那一贯的清冷淡然。然而在心中,他们俩都知道,有什么不一样了。在无人的静谧夜晚,还是会偶然想起,那一天,在木屋里,两人曾经有过的最接近彼此内心的时刻。 许多年后的某一天,身着白衣披麻戴孝的林肃,站在一块无字的坟墓石碑前,神色清雅平静。 「你说过,不能言爱,那便一直守着我。如今却怎么食言了呢?呵。」他低头自嘲一笑,幽幽道:「那便换我来守着你吧。」 番外篇三(1) 【番外篇三】 「我自山中居,逍遥狂仙人……」 一身飘然白衣的优雅男子,神色悠闲地坐在湖边,手里是一卷翻了过半的山河画册,脚边斜靠着一支鱼竿。细细的鱼线随意抛在湖中,也不知放了鱼饵没,老半天也不见有鱼儿上钩。 男子却毫不在意。偶尔翻一页画册。浅褐色的眸子半眯起,时不时抿一口白玉杯里的清茶。 头顶上,蓝天碧落,樱花簌簌而落,清香四溢。正是一年春正好。 他笑意浅漾,缓缓抬眼望向遥远天际那一丛丛群山远黛。 心中轻叹,如此岁月,也不知过了多少。虽不至于腻味,却总觉得少了些什么,若是有个人……最好是个有趣的人,能在一旁和自己唠唠嗑,像寻常凡人那样吵吵嘴…… 「啊啊啊!!快让开!!让开!!」 一阵毛毛躁躁的大嗓音突然自头顶传来—— 紫袂略一皱眉,身形未见如何动作,脚步轻移,人已如一片叶般飘忽而开。 再一抬眼,天空落下一团毛绒绒的白色物体,就砸在方才他坐着的地方。 地面的震动,影响了湖中的平静,一圈圈轻微的涟漪,自案边漾开,鱼竿也抖了抖。歪倒在一旁。而桌上的白玉茶具,更是被震得茶水四溅。 幸而这幅流传了三百年的名贵画册还被他拿在手里,不然可就被这不明生物给糟蹋了! 紫袂皱了眉,神色间浮起一顾厌恶,真想抬脚就此走开,但碍于自己那张松软的松木榻还被那东西压在身下。嘴边就不自禁地勾起一抹薄怒,目光冷冷地望了过去。 那物体艰难地蠕动了几下,终于转过身来。 毛绒绒的一张小脸上,乌溜溜的大眼睛澄澈清明,正无辜又好奇地回望着他,小小的乌黑色鼻尖一耸一耸,吸允着周围陌生的味道,未几,似发现了什么,肉团团的小爪子往前一伸,抱住了那个差点被震倒的白玉杯,凑到嘴边,粉红色的小舌头疏忽钻出来,轻轻舔了一下。 就这一下,又苦恼地拧紧眉,像上当受骗一样,气呼呼地吐了吐舌头,将那杯子丢了回去。 紫袂看着眼前这只巴掌大小的小猫咪,淡定自若地品尝完自己珍藏了数百年的龙井,还一副嫌弃的表情,真觉得又好气又好笑! 他卷好画册,两指捏上猫咪的后颈,拎到自己面前,笑道:「哪里来的小猫咪,嘴还挺叼!」 猫咪圆圆的大眼睛乌溜溜一转,眸中狡黠目光一闪,忽而张嘴,娇滴滴地发出一声柔软的「喵呜」声。小肉爪攀着紫袂的手,似要努力将他的手扳下来。 那滑稽的模样,憨厚可爱,惹得原本绷紧一张冰冷面容的紫袂,竟然扬起了眉,薄唇一勾,缓缓舒展开一抹清幽淡雅的笑意。 「你叫什么?」他的语气带着好奇。这种情绪,他原以为以后的万世万年都不会再从他身上觅得,却不料,今日被一只小猫咪给勾了起来。 猫咪挥舞着爪子,歪着头看他,故作听不懂。 紫袂无奈摇头,苦笑道:「怎么,方才你喊得那么大声,还以为我没听见?小小猫妖,也敢来骗我百草谷紫袂真人?」 说罢,另一手瞬间聚起淡黄色的锐芒。 「嗷呜~」猫咪后怕地往后缩了缩,「慢慢慢!真人饶命!我不是猫妖,我是准备修炼成仙的九渊洞天里的九命猫小十三!」 「九渊洞天?」紫袂饶有兴味地笑了笑,「原来是覃夫人的子嗣。」他扬手一抛,将猫甩回松木榻,语气又恢复了一贯的清幽,「现在的九命猫,都如此不自知吗?明明是妖,却非说自己不是妖,还妄想得道成仙。」 小十三被他甩得一阵头昏脑涨,软趴趴跌坐在松木榻上,还未回神,就听得他这句句饱含讽刺意味,不由得心头一怒,喝道:「你敢污蔑我们高贵的九命猫一族?!」 伴随着话音刚落,瞬间亮出锋利的爪子,「嗷呜」一声就飞扑了过去。 别看猫平时软绵绵的一副萌态,发起火来,也是很恐怖的! 当然,这只是小十三自己心里觉得,而紫袂,完全没有把她的威胁放在眼里,侧身轻描淡写躲开,根本连手指头都未动一下。 可怜紫袂身后就是冰冷的湖水,他这一躲,小十三收势不及,猛地就一头直直扎进了水中! 「啊啊啊!!救命!!」 猫天生怕水,她这一跌,只感觉自己像被锁进了一个冰凉刺骨又无边无尽的冰窟!吓得尾巴都倒竖起来,眼中尽是惊惧不已! 偏偏岸上那男人,只是轻蔑一笑,转身就负手离开,根本不打算救她! 该死!!小十三在心里将他全家诅咒了个千八百遍,手脚乱趴,好不容易将自己弄上了岸,赶紧找了个有太阳的地方,拼命舔舐自己湿透的毛。 这时,一道温暖的橘色光团轻轻飘飘地飞至,缓缓将她拢了进去。 好舒服! 小十三眯起眼,全身放松地趟在这团光芒中,直觉得这里比覃婆给她们设置的雾瘴更舒服也更温暖。 没过多久,身上湿哒哒的毛就全干了。 小十三还想再趟多一会儿呢! 冷不防眼前出现了一个颀长飘逸的身影,一身白衣飘飘欲仙。 「趟够了?」紫袂冷冷地扫了一眼,神色嘲讽,缓缓出手掐诀,将那团光一点不剩地收了回去! 突如其来的冷,让正徜徉在梦中的小十三不由得浑身一颤,僵硬坐起来,看一眼面前这人的掐诀姿势,才恍然道:「这光团是你召唤出来的?」 紫袂勾勾唇,「不然你以为?」 小十三面色稍缓,站起来,一伸腿,毫不客气跳进了紫袂的手臂弯里,挪了个舒服的姿势卧下后,这才抬起那一双大眼睛,眨巴几下看向他。 那速度快得,竟然让紫袂一时忘了躲。系低夹号。 「你也没有看上去那么冷漠嘛!我以后唤你紫袂,你唤我十三,让我住在这养伤,成不?」 那软软的毛绒绒的身子,还带着他光赋诀的温暖。紫袂微一分神,再低头时,怀中那团软软的毛,已经闭上眼,安心地睡了去。 心中不由一软。 片刻,他苦笑一声,自叹不已,方才他不是想找一个有趣的人吗?如今竟这么快就灵验了,上天还真的待他不薄! 只不过,这个不是人,而是一只妖。 自古仙妖不两立。得道成仙之人,基本上见妖就灭。这一只,见了他这个九天上古之神,不仅不躲,反而还不怕死地要住在这,和他同住? 其实方才他掐出的真诀,明明是带着冷冽杀意的弑咒诀,不知为何,临说出口时,又突然换了…… 紫袂觉得有点头疼。 不管他是怎么想的,反正小十三是说到做到,果然当晚就在百草谷中住下,谁在他榻旁木椅的软垫上。只是等他醒来时,却发现她已经不在原来的位置……再一低头,这货妥妥地睡在自己的胸口上,正满足地打着呼噜。 番外篇三(2) 紫袂拧眉,本想一挥手将她赶下去,岂料手一触到她柔软的毛时,心也随之柔和下来,竟改挥的动作为摸,轻轻地抚摸起她的背部。 睡梦中的小十三,似乎感受到了他的温暖,舒适地挪了挪身子,睡得更加香甜。 于是这一天,一向准时起床喂养凤凰的紫袂,竟然迟到了。 等小十三睡醒,迈着优雅的步子外出觅食,他才从床上起来。一边换上自己万年不变的白衣,一边自嘲地笑。 凤凰窝里的凤凰,早就饿得急不可耐。见他手里拿着仙丹走来。纷纷探长了脖子要抢。 紫袂清幽的神色,也寸寸柔和下来,这些是他从世界各地搜集来的濒临灭绝的名贵凤凰,就连仙界也不一定有这么多。而其中一只,通体雪白,神色高傲清冷,是极其难得的雪凤凰! 平日里,他对这一只凤凰就钟爱有加。今天过去摸了摸她漂亮的羽毛,突然惊喜地发现,她周身灵气荟萃,至多不过三日,就能化成人形! 紫袂神色一喜,掂量了一下手里的仙丹灵丸,全部赏给了她。而凤凰一扬脖子,毫不客气将这些原本要分给同伴的食物全部吃下,眼中尽是对其他人的挑衅神色。 紫袂不仅没有着恼,反而含笑道:「你若喜欢,我这两日再去寻些来!羽化成人期间,定不叫你缺了灵气!」 出了凤凰窝,他因一时心急,竟忘了百草谷还有一只九命猫。就这么不告而别。 没想到一时大意,竟换来惨重的代价。 想当然,小十三本就在渡劫时受了伤,化成猫身,又这么小,根本没办法自己捕食。紫袂离开前,也忘了给她留一点食物。 等了一夜,见紫袂没回来,十三只好凭着自己的动物本性,一路寻到了凤凰窝。 窝里有几只刚破蛋而出的小凤凰,十三早已饿得两眼发昏,根本没考虑这是多么珍贵的动物,「嗷呜」一声挥爪扑上去…… 于是,天明时,紫袂回来,在凤凰窝里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一只小猫翻着饱胀的肚皮,正懒洋洋四仰八叉地躺在原本用来给凤凰孵蛋的灵草堆上,而她周围,还散落着一地的凤凰羽毛——几只前不久才破蛋而出的凤凰不见了! 紫袂瞬间明白过来!气急败坏! 一道凌厉的符咒就袭了过去,把熟睡中毫无防备的十三打了个正着! 十三正睡得香甜,哪里晓得,一团炙热的火瞬间从天而降,将她全身烫得几分烧起来!赶紧一个翻身,四脚着地,才发现自己已经被缚妖咒给彻底捆住了,只要动一下,身子就像被割裂了一样疼! 面前,站着的一脸狂怒神色的紫袂,双眼嗜杀之意浓烈分明! 「你疯了!干嘛用缚妖咒捆住我,赶紧解开!」 十三一阵心惊胆战,再捆下去,就以她这修为,迟早要化成一地血水!没想到饿着肚子等他等了两天,他一回来,就要杀自己! 紫袂面色如冰,冷笑决然,「为什么?你还好意思问为什么?!那几只凤凰呢?!」 凤凰? 小十三诧异地看了看四周,只见一地凤凰羽毛,心惊动魄!她突然醒悟过来,她中计了! 「不是的!」她立刻急着辩解,「紫袂,你一定误会了!我根本没有……」 话还未说完,旁边盈盈走出来一个雪白的身影。 陌生的女子扬起一脸清澈的笑意,目光澄明地望着紫袂,带着点余悸,却坚定道:「她撒谎!我昨天亲眼看见她把这一窝的凤凰全部吃进腹中!」 「你胡说什么!为什么要血口喷人!明明是……」 「真人!那些可都是刚孵化出来,根本没有反抗之力的凤凰幼雏啊!她竟然狠心下得了手,不愧是妖!果然妖类都是心狠手辣毫无怜悯之心的歹恶之徒!」 小十三根本不知道这个人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她昨晚根本没有动那些凤凰,顶多只是抢了那些凤凰碗里一半的仙丹而已!还免费帮它们赶走了几只老鼠…… 她转向紫袂,满脸失望,「你不信我?」 紫袂凝着一双沉冷的眸子,挥手唤诀的动作,表明了他此刻的态度,「不管是不是你,擅闯凤凰窝禁地,也该受罚!缚妖咒!」 「唔!!」 一阵钻心的痛,瞬间袭遍她的五脏六腑! 本就伤重的躯体,此刻更加无力承受,她稍一挣扎,就再也无力,软绵绵地倒了下去,睁着一双绝望的眼睛,死死盯着紫袂身后,空口无凭污蔑自己的陌生女子! 女子却是扬起冷嘲的笑容,眼中布满了寒意。 紫袂终是没有杀她。留了她半口气,送出了百草谷,任她自生自灭。 黑暗中,也不知躺了多久,才稍稍恢复了一点力气。她挣扎着起身,却突然想起那个女子阴冷的笑容,又想起昨晚自己去时还好好的几只小凤凰,嗷嗷待哺的模样惹人可怜…… 不知道那几只凤凰怎样了?不会真的被杀了吧? 不行!她必须得去看看!最好能及时将它们救出来! 可不是什么怜悯之心作怪,那种东西,她自认为自己是没有的,她毕生追求只是为了自己能好好活着。可是……若是有比自己还弱小的生物,在她面前被生生剥夺了活的机会,她也是决不允许的! 猫爪落地无声,趁着夜色,她飞快又潜回了凤凰窝! 只见那几只凤凰,果然不知被哪个黑心的人,塞到了一个不起眼的水沟里,几乎就要淹死了,此刻正奄奄一息地垂头趴了一地,看见她到来,具是眼神一亮,燃起了求救的希望! 「别怕!我这便带你们离开!」 十三寻到一个破鸟窝,将凤凰一只只轻轻放进去,然后把鸟窝叼在嘴里,快步往凤凰窝里跑。必须马上找到他们的父母! 然而她伤势未愈,刚孵化的凤凰虽然不大,但重量却实在不轻,她又体型娇小,不多时,就气喘吁吁,勉强撑着跑到了凤凰窝门口,体力不济,噗通一下摔倒在地,一连滚了好几个跟头。 纵然这般狼狈,她还是记得将凤凰全部护在柔软的腹部。 这么一溜滚了好几圈,身子撞到了一个硬邦邦的东西,终于停了下来。 正要抬头去看,耳边就传来了一声极轻,又富含无奈的叹息。系低状巴。 「你还是回来了……」 身子被温暖的大手柔软地抱起,落在了更加温暖的怀里。 小十三抬头,看见面前,紫袂那张清冷俊逸的面容,拧紧的眉宇,泄露出一丝淡淡的怜宠和担忧。 他将小凤凰放回父母身边,又抱着她,回到自己的住处。 「伤得这么重,你是怎么跑回来的……」 他似并未想着她回答自己,只是敛眸苦笑,眉宇间那抹怜悯更加深邃。他抬起手,聚起光。 番外篇三(3) 小十三后怕地看着那团光接近自己,动了动。 「别动。」紫袂轻轻按着她,「我给你疗伤。」 柔和的光覆盖而下,疼痛一丝丝减缓,终于肌肤开始愈合。他竟然用了极耗费灵力的愈合诀! 「你为什么又救我?!」小十三警戒地看着他。 紫袂却扬眉苦笑,反问她,「那你为什么又回来?」 「我回来是为了证明我的清白!我根本没有碰你的宝贝凤凰!」 紫袂淡淡点头,竟然道:「我知道。」 小十三愕然,「你知道?!你知道还对我下这么重的手?!」 「若我不对你下手,只怕流绮出手,你就必死无疑。」他叹气,目光一时极冷,又一时温热。 冷,是因为想到自己一手养大的雪凤凰,竟然具有这么恐怖的嗜杀之意。 温热的是,他竟意外发现了一只仙赋凛然的九命猫妖,还是一只心怀怜悯的妖。 小十三不懂他此刻心中所想,淡淡哼道:「流绮?你还给那只凤凰起了名字!她才是恶魔!她把刚孵化的同类放在水沟里,让它们自生自灭!」 紫袂一手轻轻抚上她的额头,安抚她道:「我都知道。」半晌,又续了一句,「我对不起你,这……算是我给你的补偿。」 说话间,光芒微聚,一阵暖意瞬间袭遍了小十三全身。 在她诧异的目光中,自己的猫神缓缓发生改变! 紫袂竟然将自己的修为渡给她,助她化成人形! 不过片刻,她那憨萌的猫身就悉数消失,转而成了一个身姿玲珑的妙龄少女,肌肤白玉无瑕,额间却有三瓣妖冶的红梅,衬着那张芙蓉面,端的是风情万种。 只不过……她竟然没有穿衣服!通体赤果!! 小十三自己先是一愣,正想找东西遮掩,可是许久不曾用人形,一时竟没有控制好力度,整个人一歪,就是直直扑进了面前紫袂的怀中! 紫袂下意识伸手去撑,结果一触之下,是莹玉般润泽的肌肤! 呼吸间,是她清甜得有些发腻的味道! 再然后,全身都立刻感觉到了,她那光滑的肌肤,隔着薄薄的衣料,贴在自己身上的触感! 紫袂瞬间僵硬! 下一刻,心头腾起的那丝燥热,让他猛然清醒! 他根本没料到会出现这样的情形!然而一愣之下,他旋即收回手,起身,转过去背对着她,迅速解下自己的外衣,裹在了她身上—— 只是心魂仍旧荡漾无比,脑海中,那一抹雪白的诱惑,根本挥之不去! 他竟然,在那一刻,对一只妖……动了那种念头?! 浑身滚烫,逼得他不得不暗自掐诀,用冰冷的咒语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然而,却再也无法淡定地面对她,僵硬地迈步,逃离似的疾走了出去—— 身后还听得那绝丽的嗓音,犹不知罪地自顾自喊着他的名字,「紫袂!喂!你好歹给我拿一套衣服来!就裹着这披风,我出不了门啊……」 紫袂走到湖边,掬起一把冰冷的瀑布水,对着自己兜头淋了下来! 冰冷刺骨的同时,他突然好死不死地想起,不久前,当她还是猫时,腻歪在他怀中熟睡的样子! 原来那时候,他怀中抱着的,就是这样一具身体,那柔软的触感,让他回想起来,瞬间一滞! 狠狠阻止自己再往下想! 他猛地飞身而起,干脆整个人直直飘到瀑布之下,任由那冰冷刺骨的水流,急速冲刷自己的全身…… 紫袂一身湿漉漉地爬上岸,还来不及用内力除去身上的水迹,抬眼一看,差点压抑着叫出声来—— 那个没有丁点儿自知之明的罪魁祸首,竟然穿着他的一袭白色长衣。就这么两手提着曳地的衣袂,施施然走到他面前!透薄的布料,勾勒出她玲珑的曲线。真真引人无边遐想! 此刻紫袂的内心是奔溃的。 然而小十三却是压根没察觉般。俯下身,弯腰凑到他面前,清甜的气味,瞬间扑面而来—— 紫袂狠狠滚动了一下喉结! 「让你帮我找件衣服,你跑那么快做什么?」她抬眼四下一看,眼中露出一抹惊喜,「哎!紫袂,这地方不错!以后我也可以来这里洗澡吗?」 紫袂心中低嚎。没忍住,咬牙切齿地憋出了半句话,「不可……」那嘶哑压抑的声音刚溢出喉间,自己都愣了愣。 小十三歪头,似有所悟,一伸手,雪白的纤纤玉指伸向了他,「你感冒了,快上岸来吧!我拉你!」 紫袂拧紧眉,长袖一甩,冷冷拂开她伸过来的手,起身就大步走回自己的房间,把门狠狠一扣,直接无视了她的存在。 「什么人啊。年龄不小,脾气更是一大把,真是越活越回去了……」小十三撇嘴嘟哝着,又踮着脚,两手提起那曳地的长袍,踉踉跄跄地走回去。 她没有想到。下午的时候,紫袂就亲自出谷,替她买来了春夏秋冬各两套衣服,看样子,竟是料到她会在这里长住。同时也顺带给流绮也买了。 流绮奉命捧着衣服敲响她的门时,那张脸噙着复杂的神色。 「主人给你准备的衣服。」语气冷冷的。 流绮放下衣服准备走时,小十三拦住了她,眼中同样是冷若冰霜,「你为什么要嫁祸我?我自问从前和你并无交集,你对我的厌恶,从何而来?」 流绮耸耸肩,嘲笑道:「我就是看你不顺眼!」 小十三笑了,「只怕所有出现在他身边的人,你都看不顺眼吧?身为一只驯养的凤凰,竟然爱上了自己的主人,啧啧……」 流绮显然被捋到了痛处,狠狠地回瞪她一眼,转身就走。 第二天,紫袂把她叫过去,「昨晚我让流绮给你送衣服,她是哭着回来的,说你对她出言不逊?」 小十三抄着手,「你知道她是什么德行,到底谁对谁出言不逊,你自己心里明白。」 紫袂淡淡饮着手中茶,「流绮可能是世上唯一一只留存下来的雪凤,脾气骄纵了点,你便忍着些她。」 小十三当即气得将他面前的杯子全部扫罗在地,转身就愤然离去。 这一次,她长达十日没有和紫袂说过话。 如今她得了紫袂的修为,伤势恢复大半,可以自己捕食,行动也自如,就思索着要离开。 第十一天,她给紫袂留下一封短短的书信,一大早不告而别。 快出谷时,突然兜头降下铺天盖地的缚妖索,堪堪砸在她脚边!那时的她,比后来成为林陌染时,性格更加无拘无束,当即也不管来者是为何而来,直接凝气一道锐光就射了过去—— 紫袂一身白衣从天而降,轻轻挥袖,毫不费力挡掉了她的攻击。 「是你?」小十三抬头看着那张清逸绝尘的面容,诧异道:「你这么早起来做什么?」 番外篇三(4) 紫袂眸无波澜,「那你呢?这么早起来,不告而别。你就打算这么回报你的救命恩人?」 「反正你也不需要我留在身边……」 紫袂忽而毫无预兆一掌压在她胸前,「你既要走,就先把我给你的东西还来!」 言辞间,大有要立刻抽回她身上属于他的修为! 小十三大惊,连忙后退! 紫袂随之而退,最后竟然一手将她捞起来,轻而易举腾空而起——不过半盏茶的时间,就将她又带回了百草谷住处,冷冷丢在她的小屋前。 「什么时候把百草谷的落叶全部扫完,我就什么时候放你出谷!」紫袂面冷如冰,语气狠绝,「这是你的回报!」 说吧,负手离开。 留下小十三一人瞪大了眼睛,错愕地望着他无情离去的背影——靠他娘啊!这百草谷方圆数十里,这么大片地儿的落叶,她扫九辈子也扫不完啊! 「想我留下就直说啊!何必用这么卑劣的手段!」 回屋后,她气呼呼地摔打着榻上的软垫,嘴角却不小心溢出一股违和的笑容……原来被人在乎,是这么一种感觉,虽然那闷罐子嘴巴硬死不承认,可他肯定是不想她离开! 一念至此,十三又瞬间打起精神,笑眯眯地卧倒了床上。 后几日,紫袂虽没有找她,却也没有催促她打扫落叶。 十三更坚定了心里的想法,紫袂就是不想自己走! 这个口是心非的神仙! 转念又一想,他大概只是在在生闷气,想等她主动道歉呢!不若今晚便去谷里打个野兔回来,亲自烤给他吃,哄一哄他! 如今正是冬季,野兔少得很,十三在林子里转悠了半天,才猎到一只瘦瘦的,身上倒是挂彩七八处,疼得她直吸气。好不容易叼回来,烤得香喷喷,兴高采烈献宝似的拿到紫袂屋前,走到门口,突然脚步僵住了—— 只见院子里,流绮正和着紫袂手中弹奏出的琴声,舞动着曼妙的身姿,那艳丽的容颜,真真宛如天边一抹流绮,叫人过目难忘! 十三再看一眼手里的烤兔子,忽然觉得有点亵渎。人家都是仙人,做事吃饭自然都是仙气飘飘的,哪会像她一介小妖,脑海中想的嘴里吃的,都是些俗物。 心里不太爽利,这种闷酸的感觉,对十三来说还是头一次。 她原地闷头想了想,实在不想再看那院子里情投意合的两人的身影,果断转身走人! 烤兔送不出去,只好自己吃了。十三在木屋前架了简单的架子,拿来紫袂酒窖里的酒,一口酒一口肉吃起来。没想到,平时最爱的兔子肉,今天却是怎么吃都不觉得香。 眼看着大半个兔子剩下了,兀自觉得可惜,耳边却突然想起一阵清朗的轻笑声,「小十三难道没有听过一个词,独食难肥。」 抬眼一看,果然是那个滥情的紫袂! 「谁要跟你分享!」十三赶紧将兔子肉一把抓在手里,想咽下去,又太饱,实在吃不下……想了想,干脆一甩手,将所有兔子肉都直接丢在了地上! 紫袂顿时一愕,许是想不到她竟如此决然,微眯起眼,扫了一眼地上已经变脏的兔子肉,又缓缓抬眸,看向了她。 半晌,终是什么都没说,轻叹一声。 走过去,小心翼翼地将散落一地的兔子肉捡起,仔细拂去上面的尘土,继而伸手扯下一块放进嘴里,吃得津津有味。 吃罢,他笑道:「想不到我们家小十三的手艺,如此了得!百草谷烟火沉寂了数百年,今儿是终于迎来一位掌勺的了!」 那一笑间,不知怎地,本是气气呼呼的十三,心里一下就舒展开了。望着他扬起的好看的眉眼,竟觉得有些移不开目光。 她是第一次见到活的神仙,没想到第一次就遇到仙界中最好看的一个,只一眼,瞬间沉沦。 她生性大胆,无拘无束,喜欢什么便去追逐。 是以这一晚后,她开始每天缠着紫袂,给他煮各种好吃的东西,施展了浑身解数。 然而紫袂从来只是夸她,再也没有更进一步的表示。 终于有一天,她忍不住闹了,将他堵在房门口,手里还提着半盒刚做好的糕点,往他怀里一塞,瞪着他的眸子,直白道:「你到底喜不喜欢我?」 紫袂眼眸一沉,半晌没有说一句话。 十三急了,拽住他的衣襟,将他推进屋,反脚将门勾上,直接将他推倒在床上,一翻身,压了上去,目光炯炯,「你不开口,不愿开口?那成!今日,你不需开口,你只需要躺在这!」 说罢,伸手就要去扯他衣服。 这一刻,紫袂再也不能无动于衷了,微一用力,反客为主,将她压在了身下,两手一勾,勾住她的一双手腕,反折到头顶,眼中一片深邃的凉意。 「够了!」他怒道,「从前你撒野,我都忍了!今日这是要做什么!尽是胡闹!」 「胡闹?!」十三满眸不甘,「你以为我是在胡闹?!」 紫袂再不说话,直接将她拎起来,丢下床,「出去。」 十三一脸愤然,脚步凝着不肯走,目光恨恨盯着他,「我没有胡闹!紫袂,我喜欢你!我就是喜欢你!我不信你对我没有一点感觉!你若是不喜欢我,就不会强迫我留下,不会替我买一堆食材,让我每天变着花样煮东西给你吃,不会在我气得撒泼将兔子肉打翻时,过来安慰我……」 她振振有词,细数那些在她看来俱都是喜欢她的表现。系上女才。 可是却料不到,紫袂轻描淡写一句话,狠狠地堵上了她的声音,「照你这么列举,我应该更喜欢流绮才对。」 他目光嘲讽,「你是妖,她是仙。你什么都不会,只懂煮些俗物,她却是琴棋书画皆精。我抚琴时,她以舞作陪,而你呢……呵,小十三,你恐怕连琴韵都不懂!说白了,你在我眼中,不过是个宠物!」 十三踉跄地退了一步,不相信这么恶毒的话,会从他口中说出来。 「你嫌弃我是妖?!」她满目疮痍,仰头一笑,「好!紫袂,那你便等着!等我百年后修成仙身,我定会再来找你!那时候,我倒要看看你还有什么理由拒绝我!」 她怒而甩门离去。 紫袂独自一人,静静地站在屋中,凝望着那一盒被她丢弃的糕点,随着她渐渐走远的脚步声,他绷紧的神色,才猛地一松,方才脸上那冰冷讽刺的神色,迅速褪下,转而浮起一抹深邃的怜惜。 「小十三……」他自嘲一笑,满目悲痛,「你若不是妖,那该多好……」 百草谷居于山中,此间的夜,自是比外面要寒凉些。 晚上,紫袂睡不着,点了一盏灯。静静坐在书案边,手中是他一向喜爱的历史志趣,视线落处。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番外篇三(5) 半晌。只好披衣提灯,缓缓推门走出小屋,屋外,冬末气候,端的是寒风彻骨,眼眸一抬,不经意发现,十三的屋子里也隐约透着一丝灯光。 念及上午自己对她的刻薄话语。心里就是一阵添堵,脚步随之轻移,下意识想过去看看。 不料才迈出一步,右侧不知什么时候,显出一道清瘦的人影来,伴随着一道清冷低醇的嗓音。 「紫袂仙友天性凛然,又身居人间洞天福地,却为何……周身感染了一股浓郁的妖气?」 来者一袭黑衣,黑发披散在肩,面容冷峻,眼角勾着一丝别有用意的嘲讽,余光却是扫向了那处仍在夜色中发出微弱光芒的小木屋。 紫袂的脚步,顷刻便僵在了原地。 心中一沉。 然而他不愧是修炼了数千年的上神,只是一诧间。又很快敛去了眸中的沉凝,转而状若漫不经心地转向来者,悠然笑道:「执明神君素来事务繁忙,今夜怎会到我这小小的百草谷来?」 黑衣男人面色一冷,踏前一步,冷朔的目光直视着他。声音压得更加低沉,几乎是咬牙切齿,「你明知道我为何而来!那个妖,你打算怎么处理?!」 「她活得自在无拘,又不曾害人,我为何要处理她?」 男人冷冷一笑,「这么说来,你是打算就这样一直养着她,养在你的百草谷里?」 紫袂沉吟不语。 「堂堂一个九天上神,竟然与一只没落的小妖为伍!此话传出去,教天界的人如何看你?!」 紫袂依旧神色漠然地望着前方,隐在月色下的小木屋。 那盏小灯,即便在遮风避雨的屋里,也依旧闪烁不定,叫人时刻担心它会一不小心就突然灭了。 黑衣男人旋即摇头后退,他已经明白紫袂眼中的神色,阖眼,发出一声长叹,「虽说百草谷一带的仙妖轶事,都是由我上报,但帝君一向洞察清明,我也不知道能替你隐瞒多久,你和她终究……」 紫袂平静一笑,「无妨,你照实说便可。日后帝君如有怪罪,我紫袂一人承担。」 男人惊愕,「就为了一只妖?!紫袂,你真是越活越糊涂了!那可是九天落雷!十个上神中曾有七个被直接打得灰飞烟灭……」 「我知道。」紫袂已决然地抬起手,「执明神君,慢走不送。」 说话间,转身返回自己的屋内,只留下一袭黑衣的陌生来客,在黑暗中无声叹息。 其实他说的没错,他和她越是走得近,她暴露在天界诸神的视线中的几率就越大,这也是他迟迟不肯接受她的原因。 他是神,她是妖……两人终究没有任何可能。 那一夜后,两人又开始了长达数年的冷战期。白日里,十三自去林中晃悠,他自在屋里闲翻小说,偶尔和流绮说说话,她见了,也不曾流露出丝毫的神色。 然而,不管是他,还是她,都没有提过「走」这一个字。 五年后,十三伤势彻底恢复。她打算开启修仙之旅,那么第一步,就是踏出她蜗居的百草谷,离开紫袂。 她穿上便于远行的衣服,打算和紫袂告别。 紫袂在他一贯喜欢的那株梅花树下,静静翻阅着手里的书册,面目清冷俊美,白衣翩翩绝尘。 然而不等她走到过去,却被一人拦了下来。 流绮一脸冷蔑的寒意,「你还敢来?」 十三毫不退让,「为何不敢?」 「他不会愿意见你的。」 十三回以冷笑,「这得由他说得算!」语罢,仍旧固执地往前走,今天,她一定要见到他! 流绮拔出了腰间的佩剑—— 顷刻间,流光溢彩,浮游于四周。 十三从前不知道,紫袂还会铸剑,且还能铸成这样好的一把流光剑。 可惜,却不是给她用的。 流绮神色高傲,笑容嚣张,「他知道你也是用剑高手,却将这把剑给了我,而非你!十三,凭此一点,你也该看出来,他心里最在乎的人是谁!」 十三笑意更冷,一双明亮的眸子,将流绮那浅薄的骄傲看在眼里。 流绮并不知道,可是她知道,紫袂对她这般好,不过是因为她是天地间唯一留存下来的雪凤罢了! 天地诸神都在看着这独有的一只雪凤,紫袂……自然得好生照顾着。 可是流绮却因此而误会,以为紫袂喜欢的人是她? 「真是可笑。」她薄唇吐出四个字,不由得就笑了出来。 这一笑,生生破坏了流绮打造出来的骄傲神色,她狠道:「你笑什么?!」 十三毫不掩饰眸中的嘲讽,「流绮,你不过是一只禽鸟。而我,却是天地间唯一拥有九条命的动物九命猫。你下的是蛋,我十三生的却是崽!如今你倒还信誓旦旦地反过来,在我面前摆出一副高傲的姿态……你说我在笑什么?」 「你!!」流绮显然被她的话激怒了,一张粉雕玉琢的小脸顷刻间变得狰狞,「你这只死猫,你也就只能在嘴皮子上逞逞能而已!身为一个妖类,妄敢和仙物雪凤攀比,还觊觎九天之上的尊贵上神!」 她哐当一声将流光剑彻底拔剑出鞘,猛然划向十三的脸面,「今日我便替主人教训教训你这个狗眼看人低的妖孽!」 十三多年来流亡于人世,反应和速度都远非流绮能比,更遑论流绮的武艺其实远逊于十三,但她胜在一把流光剑,剑锋凛然,带起的剑气就足以伤人。 十三只能回手招架,凝神迎战。 她虽然速度够快,却快不过流光剑的剑气,不多一会儿,便浑身都是剑气划破的血口,异常狼狈。然而她天性不服输,暼起一口气,打算硬战到底——这时,流绮的剑却突然凌厉起来,竟然用起了狠绝的杀招! 十三连躲数招后,渐渐无力,手中短剑又比不过流光剑。 只一瞬,错过了躲避的时机,一抬眼,那把冰冷的坚忍已经悬在了头顶,下一刻,狠狠劈了下来! 锐利的剑芒宛如暴风雪雨,铺天盖地而来! 十三心里就是一沉,心知躲不过去,眼眸一闭,打算就这样痛快领死。 不料就在同一时刻,耳边突起一阵馨香清雅的风气,一袭白衣,翩然而至——紫袂手中一本薄薄的书册,轻轻松松架在流光剑剑刃上,隔开了混战的两人。 「流绮!够了!」 他眼眸中那一抹肃然狠戾,毫不加掩饰。 这一刻,他是彻底选择护着小十三。就连流绮,都诧异地看着他眼中从未有过的狠绝,浑身抖了抖。 下一刻,流光剑已经被他反手一抽,收回到手里,「你心性太傲,此剑不适合你用。暂且放在我这,什么时候把脾气改了,什么时候再来问我取回!」 说罢,竟是转身,一手牵着小十三,带着满脸未消褪的怒气,大步走远。 番外篇三(6) 十三被他紧紧拽着,他脚步太快,加上身上伤口疼痛,有点跟不上,好几次一个踉跄。 紫袂干脆停下来,两手一把将她捞在怀里,打横抱起,护在自己胸前。 那张原本俊逸的脸,此刻沉冷阴郁,眼眸深得宛如海床下的暗涌。 他一如从前那样替她疗好了伤,却命她跪在院中,亲自折了树上的柳枝,当着流绮的面,一鞭鞭狠狠抽向她瘦削的背部。 「我说过什么,你都忘了是吗?!」 他用力极狠,竟然没有丝毫留情,一鞭下去,顿时皮开肉绽。 十三死死咬着牙,不肯开口,也不服软,坚挺地跪着,小小的身板,挺得宛如石碑般笔直僵硬。 「你忘了自己是什么身份,区区妖类,怎敢和仙物凤凰相提并论?!」 又是一鞭!那鲜红的血沫,将地面染上星星点点的斑驳血迹。 落在紫袂眼里,一阵胆战心惊。 他的心,只会比正在受罚的她更痛。 可是他不能表现出来,他怕一旦流露出丝毫对她的怜爱和偏袒,天界诸神就会看破他的内心,知晓他竟然对一只妖起了贪慕之情……他们会彻底毁了她! 九天落雷,身为上神的他都不一定能活着承受下来,更何况,她一只那么柔弱的小猫…… 他只望这一鞭下去,能彻底断了她对自己的痴念。他无法克制自己不去想她,他做不到的这事,便让她来做! 直到最后,整整二十鞭,将她光洁的背部,抽打得一片血肉模糊。 就连一旁的流绮,都深觉触目惊心,惶然皱眉。 倔强的十三,却死死咬着唇,在受到那么重的鞭伤之后,仍旧依靠自己的力量,缓缓地,坚定地站了起来。 一身浴血,她面无惧色,目光坦然而坚毅,抬起沉重的脚步,根本不看院中的这两个人,一步步,朝着百草谷外走去。 然而流绮,却横上前一步,再次将她拦下,「你欠我一句道歉!」 「流绮!」身后,传来紫袂压抑着怒气的一声喝斥。 流绮神色异常冷傲,「跪下来,向我磕一个头,说句对不起,我就放你出谷!」 「不然呢?」十三忽而勾起一抹森冷的笑意,那眸中寒光流转,竟将流绮刺得生生打了个寒颤。 「不然我就杀了你!」 流绮掩饰着自己心头突然泛起的恐慌,维持着一派高傲的神色,「一只妖类,早就该死了!我流绮今日杀了你,是替民除害,为天下苍生造福!根本没有人会顾及你的死活!」 「是吗?」十三眼中寒意更甚,宛如大地七尺冰封,手掌中,一股寒凉的火光,已然渐渐聚集—— 「流绮!小心!」 紫袂察觉时,已经来不及了! 十三召来的九渊业火,流星火雨一般,将那张高傲的脸,彻底包围! 一阵凄厉的尖锐叫喊声中,紫袂一袭白衣,迅速冲了过去—— 然而都太晚了! 来自地狱的火焰,可以焚尽天地万事万物,只一瞬间,便已将流绮整个儿活生生吞噬殆尽! 被业火焚烧而亡的结局,只有一个,灰飞烟灭。 紫袂心知已来不及,半空中一个转身,折返回来,张开双臂将十三牢牢护在怀中,带出火焰包围圈,这才念动口诀,将业火慢慢熄灭。 两人自半空中稳稳落下。 十三力竭歪在他怀中,眉目间尽是疲惫和错愕。她完全不知道自己召来的业火,竟然会如此厉害,将那天地间仅存的唯一一只雪凤,就这么吞噬掉,从此时间,再也没有流绮这个人。 若非紫袂方才动作迅速,只怕她自己也是在劫难逃。 「我做了什么……」她无助地环抱着自己。 紫袂心疼难抑,若非他一开始就用错了方法,竟想着用流绮来刺激她,刺激她离开自己……若非他一开始就逃避这段感情,今天就不至于发生这样的事。 「是我的错。」他低低地劝着,用尽力气,将怀中那小小的人儿圈住,护着,感受着她的脆弱和颤抖,她的心跳,她的身体发肤散发出来的温暖和香气。 「我爱你……十三……」 这句话,她永远都不会听到了。 「你走吧。」 三天后,他和她在百草谷口分别。 十三依旧是恹恹的疲惫神色,眼中却流露出一丝不舍和诧异,「你当真……不准备惩罚我?那可是唯一一只雪凤……」 「走吧。」紫袂轻叹。 她又哪里知道,一千一万只雪凤,在他眼中,都不如一个她珍贵。 他自袖中取出了那封很久之前,她第一次闹出走时给他留下的书信,面无表情抛在她面前,「记住你在信中说的话。」 十三心里突地一抽,隐约想起,那封信里,只有很短的一句:此生恩情无以为谢,来世再报! 紫袂噙着眉宇那一道几不可察的悲痛,冷冷续道:「来世,若你仍旧无法修成仙身,就别怪我去九渊洞天,亲自将你这只区区九命猫捉拿上天界。」系亚叉扛。 夜里,只剩下他一人的百草谷,安静得近乎死寂。 他从来不知道,自己一个人在此地居住了上千年,本该早已习惯了清冷寂寞,怎么她小十三突然闯入又离开后,短短百年,就将他千年来的习惯改变了呢? 这小东西,就知道丢下一堆烂摊子,让他去收拾。 「紫袂上神。」 身后,忽而无声无息出现数十人,皆是一身黑衣。 为首那个,正是数年前曾暗中潜入谷中,给紫袂劝告的执明神君,此刻面容隐隐有些担忧和不安。 紫袂却是一脸无谓,「你们来了。」 有人踏前一步,神色凛然,「那只猫妖呢?」 「死了。」紫袂眸中一片平静,「和雪凤一同死在她召来的业火中。」 「哼!既然死了,那么九天落雷的惩罚,自然要由窝藏包庇她的人——你来承受!」 紫袂顺了顺身上的雪白衣袍,神色一派悠然,「这是自然。在下,早已恭候多时。」 这一夜,百草谷附近的居民,都道遇见了百年难得一见的惊雷! 「未过惊蛰先打雷,四十九天云不开!这是恶兆啊!」人们奔走相告的同时,都是忧心忡忡。 没有人知道,整整三日的落雷之后,昔日昌茂的百草谷,被劈成了一片荒地,四处都是飞窜的火焰,在这其中,竟然有一人,身着白衣,拧着沉痛的眉,撑着遍体鳞伤的身子,缓缓坐了起来。 原本洁净的白衣,早已沾染了灰,俊逸的面容,此刻也布满伤痕和痛苦神色,他拖着劫后余生精疲力竭的身躯,迈着沉重的步伐,一步步往谷口挪。 好几次,支撑不住,跌倒在地,片刻后,又固执地站了起来,继续往谷口,一步步慢慢地挪着。 直到视线中出现了那一块界碑。 他苍凉的目光中,才浮起一抹心酸的笑意。 「小十三……」眼前仿佛还能看到她飞扬的笑脸,还有那眉间,妖冶的三瓣红梅。 「这一劫我替你受了,答应我,要好好活着,在那广阔的天地中,依旧活得那般自在无拘。」 微一凝神,他聚动光辉。 锐芒落处,只见原本平坦的石碑背后,落下了四个苍劲有力的大字:百年好合。 「是我欠你。」 他凄怆一笑,望着那丘陵深处,喃喃重复着,「这一世的百年好合……是我欠了你。」 番外篇四(1) 【番外篇四】 燕和十三年,武陵以南大旱,燕昭帝亲自南巡,随行的还有皇后林陌染,和他们唯一的女儿燕芸公主。 可巧的是。燕芸公主今年刚好及笄,朝中两个同龄的哥哥都已指婚,唯有她。因为挑不中驸马。婚事一直拖到现在。所以有人暗中传闻,说这次南巡,皇上还有另外一个意思,即给燕芸公主找对象! 不管皇上意思如何,燕芸自己是一点意思也没有。自从在母后的宫中看到一幅画像后,她对世间所有男子都不屑一顾,除了那画中人。 那是一幅什么画?说来还挺神秘的。据说是母后二十岁生日那年,有人托付林奕将军从南方带回来。专为送她作贺礼的。母后当时一看到这副画像,就抱着父皇哭了。结果父皇完全无视大殿上的众人,专心致志安慰母后,安慰了半柱香的时间。 燕芸在一旁偷偷瞄了一眼,只见画像上群凤展翅,飞翔天际,而在这热舞的凤凰之中,却出了一个清秀如仙的男子,浅笑嫣然,眉眼如画。画像中所有的凤凰都围着他飞舞。咋一看,他似乎和自己差不多般大。 小小的燕芸想不通,为什么母后一看到这个小哥哥就哭成了泪人,难不成这是她失散多年的哥哥?她的两个哥哥都是一表人才,俊逸非凡。画中这个男子面貌如此姣好,说不定还真的和她有亲戚关系! 只是后来她才明白,让母后落泪的不是这副画,而是画上的落款。 清清雅雅的两个字,「紫袂」。连印章都懒得刻。 「他回百草谷了……」林陌染窝在燕乐晟怀里,断断续续啜泣道:「炽盛也长大了。我好想回去看看啊。呜呜……」 燕乐晟哭笑不得抚着她的背,「皇后莫哭了,这么大的人,怎么还跟小孩子一眼。朕答应你,有空一定带你回去一趟,可好?」 林陌染抽着滴滴答答的鼻子,狠狠点头。 也因此,这次燕乐晟去武陵整治大旱,才会带上林陌染。 晌午的时候,百余人的队伍终于浩浩荡荡渡过长江,在武林一个小镇歇下。用了午膳,燕乐晟体恤她们母子赶路辛苦,特意让人在附近包下一间客栈,让众人都进去休息。 然而燕芸都一次出门,哪里睡得踏实。翻了个身,见一旁的乳娘睡得香,自己一骨碌爬了起来,打开窗,顺着窗外的老槐树,爬了出去。 客栈外,大街上闹市繁华,往来人好奇打量着这位不知哪家偷跑出来的小娘子,瞧她模样清秀可人,都忍不住多看一眼。 燕芸却是没空分神去注意周围的人群,她头一次独自出宫游荡,看着满大街的商品,什么都觉得新鲜! 走走停停,待来到一处糖面人的小摊前,想买一个来迟,摸了摸腰间,才发现没带钱袋! 懊恼地一拍脑门—— 正准备作罢,就这么空手回去时,身边却传来一道优雅的男声,像酿酒的冰泉,润过山间溪涧的青石面。 「老板,麻烦来一串糖面人。」 「来咯!」小摊老板麻利利地装好,递给这位一袭青衣、面容俊逸的少年。少年接过之后,一转手,直接将糖面人递到了燕芸手里,嘴边勾起的温言笑意,涤荡人心,「小妹妹,这个拿好。赶紧回客栈去吧,替我问候你的父母,就说炽盛办完手头上的事后,定当亲自上门拜访。」 燕芸歪了歪头,正欲追问,那少年已经轻笑着牵起她的手,不见如何行动的,待燕芸眼睛一眨一睁之际,人已经到了老槐树下。而少年,却像一缕阳光似的,从眼前消失了。 她带着满腹的疑惑,又沿着树干爬回去。 客栈里已经炸开了锅—— 「燕芸公主!谁看见小公主了?!」 「奴才方才四处找过,小公主……不在客栈中!!」 「谁说我不在客栈中?」 燕芸风轻云淡吃着手里的糖面人,眸子扫过跪了一院的一溜奴才,暗地里却在拼命掩饰自己的笑意。 燕乐晟负手站在院中,威严的目光扫过她手中的糖面人,沉声开口,「你说你未出客栈,那这东西哪里来的?!」 「一个好看的小哥哥给我的。他还让我代为问候你和母后。」 眼见燕乐晟眸子又凛然了几分,燕芸眨眨眼,眸光狡黠,「你答应不罚我,我就告诉你那个小哥哥是谁?」 燕乐晟懊恼地捏着眉心,他怎么生了这么个小恶魔?大儿子和二儿子都十分听话有担当,偏生这最小的女儿,跟林陌染未进宫时简直一模一样……不!比她尤甚! 燕芸还睁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圆溜溜看着他。那惹人怜的小模样,看得他心里一阵酥软,不由得叹口气,道:「你且说。朕答应不罚你。」 燕芸有模有样对着跪地的奴才道:「大家可都是听仔细了!父皇方才可是亲口答应了,不会罚我!一会儿你们,谁都不许打我,知道了吗?!」 满地的奴才,哪有人敢应一声。 燕芸这才满意地开口道:「他说他叫炽盛。」 燕乐晟眸子瞬间一沉。 然而还未等他开口,里屋又突然急急走出一个人影,猛地几步走到燕芸面前,扶着她的肩,神色紧张,「芸儿,你方才说什么?你有没有记错,那人真的自称炽盛??」 燕芸懵懂地看着她这个成了皇后之后,就越发冒失逗比的娘亲,点了点头,「对啊!他说等办完了事,定亲自上门拜访。」 话音刚落,林陌染一拍燕乐晟的大腿,神色激动,「缘分啊!老公,我们这一趟可真是来对了!」 一听她嘴里又蹦出了「老公」这个不明词汇,燕乐晟眉宇却是缓缓舒展,忍俊不禁,「不是说了,没人的时候才能这么叫我吗?」 林陌染摆摆手,「叫顺口了,一激动,就喊了出来。」 「叫顺口」这三个字,显然让燕乐晟很满意,竟然笑了笑,「以后他们都喊我皇上,就准你喊我老公,可好?」 哎哟哟! 看这两人,面前还跪着一地奴才呢,也不顾及一下旁人的感受,就这么肆无忌惮地秀气恩爱来!还有啊,她这个当女儿的还在场呢!也不怕教坏孩子…… 燕芸嘟起嘴,虽然自己也十分不情愿当这个电灯泡,但一想到自己的终身大事,还是忍不住开了口,「父皇,母后,你们先把话说完再搂一块……什么缘分啊?」 咋听自己的女儿开口,刚准备搂一起进屋甜蜜蜜的两人,脸色一变。 燕乐晟掩饰尴尬地咳了一声,「这个,你听父皇的安排就行,天机不可泄露!先回去睡觉……」 「又睡觉?」燕芸百般不情愿,还是乖乖地点了点头。嘿,这两口子不想让她知道,她就自个儿偷听墙角去! 番外篇四(2) 果然,不一会儿,她趁没人注意,掏出了自己的偷听神器,一个小纸筒,按在了墙上。这个偷听方法,还是她姑姑燕乐瑾教她的。 问姑姑哪里学来的,姑姑说:「你管哪里学来的,尽管用就是!你还未出生,你姑姑我就开始用这种方式听你爹妈的墙角了!」 隔壁屋子,先是传来一阵奇怪的嗯嗯啊啊声,然后母后突然轻叫起来,再然后,一切又归于平静—— 燕芸就纳闷了,这两人待一屋子里,交流都不用说话的,就用嗯嗯啊啊这些象声词? 等了好久,又是一阵嗯嗯啊啊重复之后,母后终于开口了,却是说:「不就没给你吃两天嘛!竟然饿成这样!」 燕芸讶然地睁大了眼睛——父皇竟然被母后饿了两天没吃饭?父皇这是犯了什么错,又把母后给得罪了? 她压根就不知道,此时屋里的那两口子,经历过连续两场的酣战,正躺在床上享受着快活的余味呢! 等终于平复下来后,林陌染率先挑起了话头,「也不知道炽盛愿不愿意娶燕芸……唉,我们给燕芸物色了那么多位驸马,都是顶尖的人物,没想到她却一个都看不上。真希望这次见到炽盛后,能挑起她那颗少女春心。」 燕乐晟神色间颇有几分不愿,喃喃嘀咕了一句,「可是炽盛是只凤凰……」 林陌染不乐意了,「我还是只猫呢!」 「那怎么同!」 「那怎么不同了?!」林陌染干脆坐起来,「算来,炽盛比我还高一级呢!人家生下来就是仙物……」 「可炽盛永远不死。」燕乐晟满眼怜爱,「陌染,我们的女儿,燕芸……她只是个凡人,会老,会生病,终有一天会消失于人世。」 此话彻底戳到了林陌染的痛处。 她和燕乐晟,因为得了仙身,可以永不死,但他们的儿子女儿们,却都是凡人。孩子长大前,两人曾约定,等大儿子燕翎继承皇位后,他们就对外宣布死亡,离开江陵,四处游荡,再也不回来。 林陌染垂头长叹,「那,要不还是让他们自己去相处?」 燕乐晟轻笑搂着她,「孩子们都长大了,一个个比你当年还有主见。这些事,不需要我们过多干预,由他们自由发展吧!」 他俯身一吻印上怀中那柔滑的香肩,哑声续道:「我们还是来干正事比较重要……再给朕生几个,好不好?」系以宏弟。 「滚……唔……」 第二天,林陌染自然又是神色恹恹地下了榻。 等梳洗罢,打开房门,一个娇小的身影一溜烟跑了进来,手里还拿着什么东西。行色匆匆,「母后!芸儿除了他,谁也不嫁!!」 嗯?林陌染还没搞清楚状况。「除了谁?」她四下里望望。没见到其他人。 这时就见燕芸小手轻轻抖开了一副画,画像上,不正是紫袂所画的那只一辈子光靠卖脸都能活下来的鸟——炽盛么? 林陌染顿时眉间一喜,「此话当真?芸儿,你果真非他不嫁?」 燕芸没料到母后会是这个反应,愣愣地点了点头,「是又怎样?」 下一秒,林陌染差点喜极而泣。提着裙角就奔了出去,「孩他爹!你姑娘终于能嫁出去了……」 燕芸突然觉得,自己这个决定是不是太草率了? 早膳过后,继续南行的马车里,三堂会审。 会审官:燕乐晟,林陌染。被审问者:燕芸。 「爹,娘,这是干什么呢?」燕芸委屈地嘟起小嘴,「都问了我快二十遍了,我说了,我就喜欢他!」 林陌染抄起手,神色激动,「他是一只鸟你知道吗?」 「……」燕芸愕然,「我、我怎么会知道。」 燕乐晟赶紧皱眉将林陌染拦下。柔声对女儿道:「你母后的意思是,那是一只凤凰。」 「凤凰??」燕芸更加愕然,她这辈子都没见过凤凰!可是凤凰不应该是两只翅膀,浑身火红羽毛的大鸟吗? 林陌染笑嘻嘻道:「这你就不懂了。说实话,有件事,我和你爹隐瞒你们很久了……其实啊。我们俩是仙人。而凤凰呢,也是仙物。所以说起来……」 她侧头看着女儿的反应,却见她根本没有想象中那么惊讶,顿时有些失望,不满道:「女儿,你怎么能这么淡定呢!太不给你妈面子了!」 燕芸一脸鄙夷神色,「我早就知道你和爹是仙人,可是这有什么了不起的?我若告诉你,我从小就能变成猫,还能潜入人家的梦境,你信么?」 这回轮到燕乐晟和林陌染双双惊愕地瞪大了眼睛。 燕乐晟急道:「这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如何没见你提起过?」 燕芸耸耸肩,「及笄那天吧,我梦见自己变成了猫,夜里跑进了母后的宫殿,结果一睁眼,才发现根本不是梦,而是现实,我真的成了一只猫。」 林陌染倒吸一口气,「就是那天!我问你怎么突然跑到我床上来了?你说……」 「我说我晚上睡不着,偷偷溜过来的。」燕芸撇嘴,「我才不敢告诉你实话,我怕你们觉得我是妖怪。 燕乐晟和林陌染两两对望一眼,眼中都是欣慰和惊喜。从前他们只道,生下来的三个孩子都是凡人,可惜了两人一身的仙力,没想到,这个小女儿竟然无意中继承了两人的部分仙为,还能在这么小的时候,就轻易潜入梦境! 「女儿啊……」林陌染一激动,就想伸手去抱她。 燕芸赶紧退后一步,一伸手制止,「打住!回到刚才谈话的重点,要我嫁,我就只嫁个你们口中所说的那只凤凰!其他任何人,想都别想!」 林陌染感叹一笑,「果真是缘分啊!芸儿,你可知,你昨天见到的那个男子,就是你心心念念的画像上的人!」 昨天在大街上突然相遇,她根本没来得及细看,就被他一阵风携裹到了大槐树下,然后他就消失了。是以燕芸都没看清他的容貌。 如今咋一听,自己心心念念的男子,竟然就是昨天遇到的那个人!心里当真是又惊喜又懊悔! 她一拍车窗,「停车!」转头对林陌染道:「我要去找他!我去昨天那条街上等,他一定还会来的!」 燕乐晟揉着眉间,叹道:「说风就是雨,陌染啊,咱家女儿还真是跟你当年一模一样。」 林陌染朝他低咳一声以示警告,然后才转向燕芸,哄道:「芸儿啊,凤凰的嗅觉很灵的!不管我们去哪里,他都一定能找过来,所以你放心好了!他既然答应了要来拜访我们,就一定会再次出现的!」 燕芸满怀希望等了七天,又是七天,结果一行人已经去到了岭南,都不见炽盛前来拜访。 即便是见了最疼爱她的姑姑燕乐瑾,也还是整日里愁眉苦脸,谁都不肯理会。 番外篇四(3) 彼时燕乐瑾已经怀了身孕,正是娇贵的时候,结果脾气一涌上来,没控制好,语气重了一点,燕芸竟然一气之下,离家出走了! 「他不来找我!我就自个儿去找他!」 一甩马鞭,燕芸在山道上飞驰起来。 她一心想赶回武陵,觉得他一定是被什么事情耽误了,所以才来不了。 没想到走到半路,天不怕地不怕的大燕国小公主,竟然……迷路了。 天渐渐黑下来,她一人守着一匹马,在山道上乱转,满心希望能遇到一个人指点一下去往武陵最近的路程。 却忘了……今天刚好是七月半。鬼敲门。 路上星星点点的磷火,闪烁着绿幽幽的光,次第亮了起来,就像一双双狰狞的眼睛,躲在暗处窥视她的一举一动。 方才说了,燕芸什么都不怕,可就怕鬼! 「别怕啊!马儿乖……」她一边拍着马头说些安慰的话,一边放轻脚步,小心翼翼地往前走,其实也是在给自己壮胆。 好不容易拐出了这座荒山,看见前面有个小村落,燕芸大松一口气,急急策马奔了过去! 她却忘了,这荒山野林的,哪里来的村落? 果然,走了几步,她就发现不对劲了。村落静悄悄的,一个人也没有,却亮着两大火堆,远远看去,上面似乎还架着一个人……燕芸浑身一激灵,想赶紧回去,又架不住自己的好奇,下了马,将马鞭收在手里,一步步探了过去—— 火堆燃烧正旺,上面架着的,却不是人,确切来说,是一个纸糊的人! 天!这两堆火上的东西,竟然都是烧给死人的,纸人,衣服,房子……燕芸吓得连忙倒退,急急上了马—— 正准备逃离现场,斜刺里,猛地冲出一队人马! 为首那人高喊了一句,「逆贼!哪里逃!」挥着手里的大刀,竟是直直朝她砍了过来! 数十把锋利的刀剑,齐齐刺向她! 完了完了!这距离,她根本躲不过去!燕芸吓得面无血色,两眼惊惧地闭上—— 意料中的剧痛却没有袭来! 她慢慢睁开眼,眼前那恐怖的景象消失了,火还在燃烧着,那火堆旁,却多了一个白衣翩翩的男子,正负手面对着自己,神色一片凛然。 「小妹妹,你还好吧?」低醇的声音,是那么熟悉。 燕芸猛地细看过去,那张脸,不正是自己魂绕梦牵的画中人么?!她失声惊呼,「炽盛?!」 男子微微一笑,「看来,你父母向你提过在下。不错,在下正是炽盛,问候燕芸小公主金安!」 他说罢,温雅俯身作揖。 燕芸觉得自己都不会说话了,脸上一片滚烫。她从未在任何人面前出现这样的感觉! 炽盛并不在意她的失神,走过去,轻轻挥袖将她一拂,就将她整个人稳稳地带上了马背,自己也坐在了马背上,手里持着缰绳。 「天晚了,莫要到处乱跑,今日七月半,正是阴气重的时候,山间很多孤魂野鬼,最喜欢吸纳你这种小姑娘的阳气……」 燕芸浑身一抖,却不是因为害怕,相反,有炽盛护着她,她巴不得再来多几只不长眼的孤魂,好让她再多看几次炽盛捉鬼的英姿! 她发抖,其实是因为,后背紧紧贴着炽盛滚烫的胸膛。在她十五年的人生中,即便是两个哥哥,都不曾和她如此亲近过!系土肠技。 等两人一骑回到凤凌殊的太守府时,府里的人已经全部惊醒了,无一例外,都在寻找这个再次走丢的小公主。 林陌染狠狠地磨着牙看着她怒道:「你要是再敢出走一次,我发誓以后都不带你出宫!回去后就立马找个又丑又肥的男人,把你给嫁了!」 扭头看见她身后的炽盛,又立马换上一副热情的笑容,「哎哟!我的小炽盛!这么多年没见,你都长这么大了!」 说话间,就要将他引进屋。 炽盛依旧是那副温文儒雅的笑容,虽然年少,却依旧显露出翩翩君子气质,在一群人中,显得如此出众不凡。 被他们丢在身后的燕芸,想到母后的那番话,顿时又气又怕,冷不防脑海中冒出一个疯狂的念头—— 来不及细想,她的嘴巴已经将这个念头付诸于实践。 「母后!方才在路上,炽盛和我已经发生了……」 「什么?!!」林陌染一声低咒甩开炽盛的手,满眼怒意,「你、你!!」 燕芸一见有戏,急忙奔过来,不由分说拽着还搞不清状况的炽盛,猛地就跪下了,「母后!请母后成全我们!我和炽盛是真心相爱的!方才在路上,也是因为情之所至,才会……才会那个……」 「天啊!」林陌染一捂脑们,没眼看了,朝炽盛撇去古怪的一眼,道:「小子!你这下手也太快了吧!唉,这样也好,比你那闷骚的主人强几百倍了……」 此刻,远在百草谷中闭关的紫袂,冷不丁狠狠打了一个喷嚏。 炽盛已经有些明白过来了,正准备解释。 燕芸狠狠一拽他袖子,突然脸色一变,「哎哟」一声歪倒在地上,捂着自己的小腹喊疼。 「怎么了?怎么了!!」林陌染爱女心切,当即也顾不上责骂,连忙来查看燕芸的异状。 燕芸满脸羞涩,低声道:「许是方才……太激烈了……」 此话一出,现场众人瞬间石化! 炽盛更是浑身一僵。 然而此刻,已经由不得他承不承认! 林陌染怒气冲冲朝里屋一喊,「孩他爹!你女儿被别的男人给欺负了!!」 孩他爹燕乐晟声音一晃,瞬间冲了出来,「光天子脚下,谁敢欺负我女儿?!」 林陌染一指炽盛,「孩他爹,就是这个人!」 燕乐晟一摸下巴,点头道:「长得不错,我女儿有眼光……」走过去拍拍傻掉的炽盛的肩膀,「好孩子,驸马就是你了!」 关于炽盛被拐骗成了驸马一事,大燕史书上是没有任何记载的。但是日后他宠妻顾家的美名,却流传后世,也成就了他大燕第二美男的称号。 你问第一美男是谁? 林陌染从被窝里探出一张小脸,「当然是孩他爹啦!」 「专心点!」 被窝里,专心进攻的男人不满地将她拎了回去,猛地用力起来,「明年的目标是生两个!生不出来,就扣你俸禄,让你天天下不了床!」 【全书完】 注:相关书籍推荐: 1、《嚣张王妃 卷一》作者:临云 2、《嚣张王妃 卷二》作者:临云 3、《嚣张王妃 卷三》作者:临云 4、《嚣张王妃 卷四》作者:临云 【豆豆提醒本书已经连载完成,豆豆小说阅读网(http://.ddshu)】 【豆豆小说阅读网电脑站:.ddshu;手机站:m.ddsh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