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闺秀本贤良 卷二》 第一章 【正文开始】 绵绵阴雨止在了十月末,天光初霁,一扫连日笼着的阴霾,明黄的琉璃瓦上水珠凝成饱满一颗,垂挂在檐下,悬而未落。忽的风吹过,落在项瑶肩上,渗入冷意,不自觉地瑟缩了下。 她的伤已近好全,再留宫中颇是不适,故此才来了御书房。 待公公通报,项瑶踏入大殿,一眼就瞧见景元帝执着奏折,脸上略是深沉,瞥见她的一瞬缓和了神色,「怎的不在凌漱宫好好歇息。」 「臣女是来向皇上请辞的。」 景元帝本就被这几封替顾玄晔求情的折子弄得气闷,只不过是暂削权利,关禁闭反省,便有那么多出声的……目光一转,凝向殿上跪着的项瑶,心中不免气闷更甚。 「起来罢。你伤势未愈还需多加休养,朕留你难道错了?」景元帝一身绛金缎绣龙纹袍,墨色鎏珠附着在帝王的金色冠冕之上,微微碰撞间发出细微的声响,携着隐忍怒意。 「臣女绝非此意,只是怕家中母亲惦念,是才归心似箭。」项瑶垂眸,忙是恭敬答道。 景元帝闻言微一停顿,眼眸转黯,这半月光景凌漱宫始终未等来那人,他就知道留不住,也不该再留。一声低叹,几不可闻地没入御书房清冷的空气。 「也罢,你救驾有功,想要什么赏赐?」 项瑶螓首微抬,皓齿星眸眨动几下,双目澄澈地望向景元帝,「臣女想求皇上赐婚。」 景元帝闻言神色温和,注视她的目光却是精湛厉害的,「你与蔺王郎才女貌,确是良配。」 项瑶愕然,然也只是片刻回过了神,略微昂首挺直了背脊,「臣女喜欢的是宋将军,想嫁的也是宋将军,求皇上成全。」 景元帝睨着她,过分窈窕的身躯仿佛轻而易折,却又散发着一种难言的坚毅,这一幕与当年何其相似,眼中掠过一抹痛色,旋即被更深沉的情绪所替代,「朕的儿子就入不了你眼?」 殿内气氛陡然紧绷。 「皇上恕罪,是项瑶高攀不起。」项瑶听出景元帝话语中的愠怒,直挺挺跪下,因着心中那人,忽的就镇定下来,低眉轻语却是坚定。「心已有所属,旁人再好,也都无关。」 景元帝听着那甚是熟悉的话语,蓦地拍案而起,「好一个无关!」 项瑶垂首,虽微微颤抖,却不后悔。 景元帝瞧着她那执拗模样,蓦然与当年云安请嫁一幕重合,胸口一窒,微踉跄了一步,垂眸掩过悲痛之色。 不知过了多久,才听得景元帝的声音在大殿内响起,仿佛苍老了十岁,「你怎知他值得你全心托付?」 「两心相知,谈不上值不值得。」 蔺王府邸,角门外,一辆香车静置,锦盖垂下的流缨随风轻扬,卷了一缕淡淡香气。 身着湖蓝褙子的丫鬟上前叩门,不多时就有王府家仆走出来,听那丫鬟报了身份,便往门口那辆马车方向张望了一眼,道是要进去通报。 就这档口,一名婆子自院内青石路上走来,着银灰色素面织锦褙子,眉目端庄,行路之间几近没有声音,瞧着那名丫鬟出声问了道,「安国公家的?」 丫鬟叫她身上气势压着,下意识应了声是。 那婆子略有些严肃的眉眼染上笑意,「快请进来。」 丫鬟回身将小姐从马车上扶下,风拂过,掀起兜纱,露出一张清秀的容颜,正是安国公府的嫡女千金安瑾。 走到门口,与那婆子正对,安瑾一眼认出是惯在皇后身边侍候的常嬷嬷,估摸是因着王爷生病派来照顾,噙着得体浅笑颔首致意,唤了声嬷嬷。 「姑娘来看望王爷,正巧,这是厨房刚做的吃食,姑娘拿进去劝王爷吃点。」常嬷嬷说着就示意身后的婆子将食盒递了过去,面上盈满笑意,「姑娘说的,王爷兴许能听,就劳驾姑娘了。」 「嬷嬷莫要这么说,安瑾……尽力就是。」安瑾接过,面上浮起一丝羞赧,便在常嬷嬷的暗示下,朝王爷那间屋子走去。 那名家仆忙是跟上前一步,就让常嬷嬷唤住,前者脸上显了为难神色,「这……王爷吩咐谁也不见的。」他原是要通禀一声的,可常嬷嬷这一出直接让人进去,他怕担王爷责骂。 常嬷嬷眺着那抹窈窕背影,转过视线,冷下三分斥道,「你个没眼力见的,安姑娘是谁,岂是你能拦的。」 家仆被训得讪讪,连连认错,这位嬷嬷来了几日就将整个王府都整顿了个遍,可是个厉害角儿。 常嬷嬷抚了下一丝不苟的鬓发,快了两步上前替安瑾开门。 屋子里垂着厚重帘子,裹杂着一股酒气扑鼻而来,安瑾被熏了个面不自觉蹙了眉头,屋里的人因着她推门而入泻进来的光线抬手覆在眼上,声音极冷地道了声滚。 安瑾顿了下步子,让随身丫鬟司琴候在了外头,独身进了门,只走了几步就险些被地上铺陈的空酒壶绊着,等好不容易寻到那人身旁,却叫眼前景象惊到。 向来光鲜示人的顾玄晔身着月牙色锦服半坐在地上,乌发未束,凌乱散着,面上显着病态的苍白,却仍不要命地灌了一口酒。 安瑾伸手握住了他执着的酒壶,语带焦灼,携着关心。「王爷,您现下这身子怎么能喝酒呢!」 顾玄晔闻着女子婉柔的声音,一挑眉梢,醉眼迷离地望去,只依稀瞧出个女子身段,酒意上涌,蓦然伸手抓住那只白皙手腕,「瑶儿,瑶儿……」 「我不是……」安瑾听着他一声声念着,眸中泛过一抹痛色,便要挣开,孰料却被顾玄晔反手一拽撞入了他的怀里。 那解释的话,因着隔着衣衫传来的湿润戛然而止,安瑾下意识地攥住了衣角,未再挣扎。 良久,才低低道,「王爷,你认错人了,小女安瑾。」 顾玄晔闻声蓦地松开了人,整个人后仰融入暗影,叫人看不清楚他脸上神色,却清楚感觉到那一瞬的疏离,淡淡的「哦」了一声,带了几分怅然若失。 安瑾微咬住下唇,有一瞬难堪,险些落下泪来,却不知道是为自己还是为眼前这人的颓废。 她认识的顾玄晔不该是这样的。 旋即起身走向窗边,拉开了帘子,一瞬阳光倾泻,照亮屋子里的各个角落,顾玄晔意欲发火的冲动在瞥见女子眼睑垂挂的眼泪时湮灭无踪,移开了眼,眼底已然恢复清明。 「事情并非没有转机,王爷又何须如此丧气。」安瑾目光掠过地上那些酒瓶,最终落在了顾玄晔身上,「错已铸成,如何挽回远比追悔更有用,当务之急是要想办法以功抵过。」 顾玄晔抬眸定定睨向她,眼中转过深思。 安瑾暗吁了一口气,这番话是父亲临行前所嘱,皇上仍在气头上,求情未必有用,他们一家既已经站了立场,自然要帮,还要帮得高明……随后便将父亲的主意与顾玄晔说道。 而顾玄晔因着她娓娓所道渐渐转正了神色,连带对待安瑾的态度也有几分微妙转变,大抵是察觉自己此刻太过失态,以拳掩唇咳嗽了一声站起。目光扫过桌上她带来的吃食,颇是真诚地道了谢。 第二章 因着目光停留,这才察觉她身上着的正装,一袭茜草色细纱襦裙,纤腰由石榴橙的绣带松松束着,梳着精致的垂挂髻上佩着翠玉花钿,显得端庄温婉。 安瑾在他的注视下有丝惴惴,「稍后要赴宫宴,我这装扮不合适么?」 「宫宴……」顾玄晔于桌旁落座,揉了揉发胀的额头,不经意地重复。 「是啊,道是要宣布个喜事,项姑娘救驾有功,极有可能是赐婚,就不知是哪个那么幸运了。」安瑾凝着蓦然停滞了动作的顾玄晔,笑容里隐了一丝复杂。 顾玄晔倏尔垂眸,继续舀着面前的碧粳粥,并未置声。 过了寒衣节,才过酉初,斜阳就浅淡了下去,之前下了数日冻雨,天气日复寒凉。 秋日宴设在昭阳宫,宫中十月底已经供上炭炉,熏得殿内暖意融融。琴师于屏风后抚琴助兴,觥筹交错间,已不乏有人喝醉,伏在案上呼呼大睡。即便如此,也未有人出言提醒,只因景元帝于宴前就说过,与群臣同乐,不必拘着礼数规矩。 女眷席列,项瑶坐在景元帝下首不远,颇是心事重重,项青妤坐在她身旁,似是察觉,侧过身子关心低语道,「若是不舒服,我扶你去歇息。」 项瑶摇了摇头,抬眸,正巧迎上宋弘璟投过来的关心目光,唇角轻勾,带起三分无恙笑意安抚。只是片刻就叫前去敬酒的大臣阻断了视线,宋弘璟酒量不差,神色淡淡地一饮而尽,一半目光溜向项瑶,始终未离。 紫檀嵌琉璃宫灯投下光影,在她光洁面庞上铺了一层静美柔光,两靥透出浅绯,平添娇俏风情,宋弘璟看着看着便觉得有了一丝醉意。 「你说皇上要宣布什么喜事,这般隆重的?」项青妤与她低低交耳,显是好奇,更好奇的是项瑶这次救驾能得什么赏赐。 项瑶闻言想起的则是昨日御书房里冷凝的氛围,心中蓦然涌起不安,此时纵有千言万语想对宋弘璟吐露,可隔着众人,也只能遥遥一视,将脉脉情愫都付在了里头。 心中亦存有一丝侥幸,所谓喜事,即是指自己昨日所求。 正思忖着,就见坐在上首的景元帝,带着几分微醺酒气,扶了扶额头似有醉意,便道稍事离席休憩。 项瑶目送的功夫,瞥见太后身旁的宫娥朝自己走了过来,道了太后有请,便跟着去了太后近前,因着前些时候身子不便,一直未有机会去慈宁宫请安,项瑶出言告罪。 「养身子要紧,瞧瞧,都瘦了一大圈儿了。」太后抓握着她的手,眼里不掩心疼。 项瑶唇畔扬起明净笑意,那双清若秋水的眸子漾着星辰色,「姑娘家的瘦一些才好看,青妤姐姐还羡慕呢。」说得俏皮话安慰。 坐在位置上的项青妤感受到两道从上方投来的视线,腹部的肉莫名一紧,下意识地搁了手里拿着的点心,面上表情显了懵然。 太后与项瑶瞧着这幕笑开,目光掠过项青妤旁边的空座,倏尔问起「怎的不见长平?」 淑妃闻言,答了道,「说是身子不适,在宫里歇着。」 「这时节的可得当心身子,话说回来长平年岁不小了罢,那么多青年才俊可有看得上眼的?」德妃侧过身子,插了话道。 「长平有自个主意,妾身急也没用。」淑妃惯着一口吴侬软语,也颇是无奈的样子。 德妃噙着笑,忍不住打趣了道,「说不准啊,是有心上人了,只是羞于说罢了。」 项瑶略有些心不在焉地听着,余光瞥见一抹熟悉身影,正被宫人搀扶离开,脸上划过讶异神色,宋弘璟是何时醉的…… 直到过了一炷香的时辰还未见宋弘璟回来,项瑶终是坐不住道是探看长平,借以离席。 昭阳宫不远,亭台暖阁,坐在雕花紫檀木椅上的景元帝不复半点醉意,内官奉上解酒茶退到了一旁侍候,不多时就瞧见一个小太监步入暖阁,面上着了一丝慌张,似是在德妃娘娘身边当差的全公公。 「皇上,德妃娘娘有急事请您过去一趟。」 原在闭目养神的景元帝倏然睁了眸子,半隐在夜色里,如出一辙的暗沉眸子里划过一抹异色。内官瞥过一眼,竟生出景元帝就是在等这刻的错觉,旋即将这荒唐想法压下,垂首恭立…… 「宋将军,将军……弘……弘璟……」 女子一声声轻唤,仿若绒草勾弄耳廓,泛起一阵细微酥麻,宋弘璟揉了揉发胀的额头,眼前重影渐渐合并成一道俏丽人影,一双清莹的眸子,澄澈灵动,让周遭景象都黯然失色。 宋弘璟伸手触到女子脸颊,指尖蓦然传递一抹灼热温度,薄唇轻启喃喃,于话音落下之际猛地将人环入臂中,把一切难以抑制,吻上她的耳畔,辗转落在樱红唇瓣。 「唔——」女子陡然睁大的眼眸映出宋弘璟不自禁的狂热神色,那眼里仿若一潭幽邃深泉映射万点星光,又仿佛暗夜中的火光,以燎原之势熊熊燃烧。 清瘦指节扶在她脑后,坚定用力,不容她有丝毫闪躲。 舌尖探入,扫过她的贝齿,女子面上起了一丝慌乱,无意识地一挣,却触及他的胸膛,隔着布料依然能感受到一片火热,正一失神,便城防尽失。氤氲旖旎的口唇交缠,身子不由泛起一阵细密颤栗,女子紧紧攀着他凉滑的外裳,一声猫儿似的嘤咛,指掌顺着滑向劲瘦腰身,留在那里。 宋弘璟闻着那一声,止不住的心神激荡,停滞热吻,垂眸凝着怀中女子,那抹红唇此时更是鲜艳的如玫瑰花瓣一般米分嫩水润娇艳,禁不住微促的鼻息荡在女子轻敞的衣襟上,两人的呼吸尽都凌乱不堪。 细腻雪白上的一点红梅若隐若现,引无限遐想,宋弘璟突兀地摁上那处软腻,如云絮轻软的触感叫他陡地暗了眸子,软到扣进骨髓深处都得不到满足。甫一瞬,幽深眸子腾起一点猩红,埋首在敏感的颈项间厮磨啃咬,顺势而下,带着一丝得不到满足的急迫。 底下蓄势待发的坚硬与灼热,紧紧贴着她的那处,令人清晰地感受那蓬勃生机,女子禁不住软下身子,却又与之贴合了几分。 「阿瑶……」那声音黯哑,满是求而不得的躁动,倏然一抹清润自交缠的口唇中漫了开来。 清凌凌的月光落进屋子,一室清辉,将屋子里的情形照得一清二楚,宋弘璟涣散的眸子似是迷乱,呼吸微重,面上晕着不正常的潮红,令人浮想…… 德妃跟在太后身后跨进长平公主的芷兰殿,一眼就瞧见宋弘璟那般模样坐着,甚是讶然,「宋将军……怎会在此处?」 太后亦甚是意外地看着宋弘璟,不明白他为何会这副模样地出现在长平寝殿,听着德妃那声问句,眸光下意识在扫过殿内,却不见长平踪影。「弘璟,怎么回事?」 宋弘璟仿若这时才回了神,目光闪动,携着一丝尚未隐去的回味之色,然在触及周遭之景,蓦地僵住了身子,抬眸定定看向一脸怒容的太后,见礼过后脸色一片青白。 「臣……」 「宋将军好大的胆子!」门外蓦然响起一道震怒的声音,景元帝面罩寒霜大步踏了进来。 第三章 宋弘璟直直跪着,挺直的背脊隐约可见一丝僵硬,却是沉默以对。 景元帝目光幽冷地睨着他,沉声喝问,「将军夜闯公主寝宫,意欲何为!」余光暗暗扫过四周,微微皱了眉头。 「臣不敢!」 景元帝的目光落在他稍显凌乱的衣衫上,忽听屏风隔断一角,发出一声细微响动,目光有一瞬凌厉,凝向那处,「谁在那,出来。」眸底暗潮涌动。 淑妃自进门就悬着的心此刻更是提到了嗓子眼,在德妃提议过来时就觉得似有什么不妥,瞧见宋弘璟那一刻更是全身血液冻住,却因没瞧见长平而存了一丝侥幸,可现下…… 一众视线都聚焦在了那屏风后,神色各是不一,德妃亦是屏息凝着那处,余光暗暗溜向景元帝,眼底匿了一丝得逞暗喜。在那屏风没了动静后,眼神示意了全公公,后者正要上前,就见一道娉婷身影自屏风后慢慢走出。 映在众人瞳孔里俱是惊色,淑妃堪堪激动地起了晕眩,踉跄步子,幸被身旁的宫娥扶住。 「怎么——」是你!德妃不可置信地睨着眼前女子,及时止住,才不至于露馅。 「臣女参见皇上,太后娘娘,德妃娘娘……」项瑶福身一一行礼,语调带了一丝彷徨之意,垂眸不敢直视。 太后见是项瑶微怔之余,愈发看不懂这是怎么一回事了,「你好端端地怎么躲在那后头,长平呢?」 「臣女……来看望公主,还未见着公主,却遇着了宋将军,似……似乎是行错宫殿,醉酒之下对……」后面的话项瑶似是羞于启齿,咬着下唇,「听到有人来,臣女一时惊慌才……才躲起来。」 德妃脸上浮起异色,小心地瞥向了一旁沉默的帝王,神情沉肃,辨不清眼底情绪。 宋弘璟自项瑶出现视线便一直紧随,一股清凉萦绕舌根,眼底复又一片清明。 「臣酒后失仪,冒犯项姑娘,愿对此负责。」那语音清亮如玉磬,许的是言真意切。 项瑶眼中掠过一抹笑意,暗忖这人这么快就反应过来,药效甚好,面上却依旧委屈,跪在太后跟前,「求太后为臣女做主。」 这般被撞破,姑娘家的名声总要顾着的,两个原就是她看好的一对,再看项瑶的态度,分明是羞恼更多,并非无意,当即便出言定了二人婚事。 「太后——」景元帝突地唤了一声,袖下双手倏然紧攥。 「皇上有何想说的?」太后闻言,噙着一贯的温和神色凝向景元帝,询问道。 「……太后决定甚好。」景元帝在那目光中败下阵来,半晌微哑着声音道。 于此,尘埃落定之际,一道女子温婉的声音响起,不掩惊讶,询问发生何事,正是长平公主。一袭艳丽长裙,仔细瞧与项瑶身上有几分相近,一个容貌秀致,一个容色殊丽,两人婷婷而对,翦影难辨。 景元帝冷凝着她,「方才去哪儿了?」 长平怔怔,手摁上肚子,面上闪过一丝尴尬,似是不便言明。 景元帝深见状,深瞥了她一眼后,携着一丝隐怒拂袖离开。一众恭送,长平垂眸,余光里瞧见那二人相视而笑氤氲开的温情,觉得自己决断未错。成全,何不是让自己好过。 御书房里对话言犹在耳,父皇的苦心……亦或者是私心罢。长平眼前蓦然浮现起遥遥一幕,终究是惊鸿一瞥,存了心底。 翌日,清晨白光,西风裹着桂花浓厚的馥郁香气,自庭院石桌上卷过,落下碎小几朵,项青妤凝着对面正仔细剥桔子的女子,漾了笑意,「皇上赐婚的圣旨已下,过完年便让你二人成婚,妹妹可是称心如意了。」 项瑶闻言,嘴角亦是勾起笑意。 项青妤接过她递过来剥好的橘子,想到昨个宫宴太后德妃娘娘突然离席,下意识地觉得与项瑶有关,忍不住问起。项瑶自个塞了一瓣,因着甜味弯了眉眼,并不打算瞒着项青妤,便细细说了道。 「竟……这般曲折。」项青妤听完,替她暗暗捏了把冷汗,若是她没寻去,这结果岂不……难怪景元帝回来宣布时那神色有些怪异,还当是喝多了。所谓喜事,公主下嫁,亦是一桩…… 项瑶笑笑,即便没寻去,长平也派了人来找她,她所担心的依然不会发生。思及那温婉女子,项瑶心底涌出感激,亦对她果断放手而感钦佩。 同是女子,她又怎会瞧不出爱慕一人时的神情。 永成十年冬至,私盐贪污案重审,苏竞得以平反,一门三十口有了交代,皇上亲旨追封,予以其女苏念秋厚待。蔺王因督查不力,疏漏之罪削权禁闭,后江南毗邻的吴地暴动,主动请辞降制,吴地多水寇作乱,蔺王水上经验丰富,实乃最合适人选,景元帝应其将功抵过。 「苏姑娘?」项瑶着了一件海棠红的夹袄,底下是条素净的白绫裙,纤纤玉指捏着白瓷汤匙,有点意外她的造访。 「姑娘恩情念秋无以为报。」苏念秋说着便要跪下,被项瑶伸手阻了,微咬下唇,神色却是不见好,眼底似有一丝决绝之意。 项瑶目光落在她身后背着的那只包袱上,「苏姑娘要回江南老家么?」 苏念秋闻言,眸色一痛,并未作答,项瑶便从她的神色中猜了几分,虽说景元帝为苏家平反,归还一切,可人都已不在……她这样子怕是没断了刺杀顾玄晔的念头。 她能想到的,顾玄晔不可能想不到,怎会不设防,依她之力,万一不成,必会被顾玄晔当作威胁除去。 「吴地险恶,且与顾玄晔关系匪浅,姑娘此去未必能达成所愿。」 苏念秋眸色隐隐而动,案上的香炉有微微的白雾飘摇,隔着几许,衬得项瑶脸上的神色愈发莫测,仿若洞悉一切。 「……我不甘心。」袖下的手紧握成拳,抬眸定定凝着项瑶,「我不甘心!」冯吉被正法,然幕后主使却被米分饰太平,只一个督查不力,如何对得起她苏家三十口。 项瑶阖眸,似有不忍。斟酌半晌,才开了口,「三十条人命一刀致命岂不太便宜了。」 苏念秋脸上浮起一丝愕然之色,略不置信她会这么说。 「姑娘信天道么。」项瑶神色倏然悠远,亦不等她回答自顾自继续,「该有报应的,躲不过,总有一天你会看到他的下场,又何必去脏了自己的手。」 项瑶又浮起一笑,只这笑中隐几分深意。「姑娘若是相信我的话,便留在这京中罢。」 苏念秋倏然沉了眸子,没有作声。 项瑶还想继续劝她,却见她手腕突然一掷,就将桌子上的一块糕点打在了门后,跌进来一人,嗳嗳嗳叫着险些摔趴在了地上。 「二哥?」项瑶甚是意外地瞧着来人,不清楚他究竟听到了多少。 项允沣讪然一笑,瞥见屋子里伫立的秀丽女子,快速起身端起翩然姿态,装作方才你们看到的都是错觉,自欺欺人得很。 苏念秋听了项瑶那声称呼,对项允沣的敌意稍褪,却仍有几分不善,后者察觉她的目光,不自觉扬起笑意,偏生笑出了几分流气,苏念秋横眉,「登徒子!」 「……姑娘听我解释,那真的是意外!」项允沣忙是解释。「我……真没想到你会是个女的……」 第四章 项瑶的视线在二人之间转了个来回,微一挑眉,看着他比划并用,觉得颇有内容。 「你还敢说!」 苏念秋似是羞恼,在她拿剑把项允沣戳成筛子前,项瑶岔了话,「二哥来得正好,你有门道,帮苏姑娘寻个住处罢。」 项允沣一顿,略是羞涩地瞟过苏念秋那方向一眼,把项瑶惊得手中的汤匙险些没握住,一个纨绔作了纯情少男状实在吓人。再一瞧苏念秋,项瑶感觉到了腾腾的杀气,偏生项允沣跟不自察似的,在她的注视下颇是‘娇羞’。 「……项公子,有劳了。」苏念秋从齿缝里挤出字眼,眼神一挑,项允沣很快领会,作了恭请姿势,便随着他走了。 项瑶莫名有点担心。 待面前的酥酪见底,流萤匆匆跑了进来,狠狠匀了口气,「奴婢……奴婢听说沈夫人方才在下人院大闹了一场,现下往夫人的苑儿去了。」 项瑶一愣,当即起身往浅云苑赶去。还没到苑儿就听着一名婆子大声的斥责,伴着东西碎裂的响儿,乱纷纷的嘈杂。 「你个千人骑万人压的小娼货,偷腥偷到夫人屋了,不要脸的小蹄子,今个老奴就替夫人好好教训教训你!」 项瑶一进苑儿就瞧见沈氏脸色阴沉地站在庭院里,身旁的婆子插着腰指着萼儿怒骂,啪的一下掌掴向还怔愣着的萼儿,后者不备,被打得向后踉跄几步,一下显了五个指印。 其他瞧着的小丫鬟和粗使婆子围着一团,诺诺的都不敢吱声,苑里今个正好没人,沈氏携着管事婆子,两个大丫鬟都随着一起,谁也不敢拦着。 「夫人,奴婢犯了什么错?」萼儿捂着脸,眼泪扑簌簌往下落,咬着唇问道。 「先带走。」沈氏不愿在顾氏的苑里闹出太大动静,毕竟她在这家里也是如履薄冰,要瞧人眼色的,凭顾氏身份地位,她是不敢这般来来抓人造次的,只是谁都知顾氏是个好脾气的,自己不过是来抓个下人,想也没多严重的事,犹豫中还张嘴厉害了一句,「若是不肯走,就在这活活打死。」 萼儿吓得浑身打颤,猛地看见匆匆进了苑子的人,宛若见了救星,哭着扯了一嗓子,「夫人救命。」 顾氏来的路上就听人说了,这会赶过来赶紧上前与沈氏询问。沈氏凝重面色,似难以启齿,一旁贴身丫鬟便代为开口将事情与顾氏说了一遍。 「夫人,我真的没有做那种事。」萼儿忙是出声辩驳。 沈氏冷眼瞧着,瞪着萼儿眼刀子嗖嗖,恨不能亲手撕了这爬床的小贱人,自然就轻慢了顾氏,并不出声阻止。 「事到如今还敢装无辜。」婆子在沈氏默许下上前一把抓了她发髻,就要挠上她脸,浅云苑里的婆子丫鬟见来了主子,缓过神纷纷上前帮忙。抓衣领的抓衣领,拽头发的拽头发,一下混乱作了一团。 「住手!哪个再动,就自领罚去!」项瑶是跟着顾氏进的苑子,见势态失控陡地出声喝止,随后目光落了沈氏身上,直直相对,「婶娘就这么纵着她们在浅云苑闹?」 「夫人不会教下人,这么个不知廉耻的东西,勾引主子,我就是要她命都不为过!」沈氏眸子有一瞬狠辣,确是想要了萼儿性命的,她最忍不得的事情就在眼皮子底下发生,从项善昊那发现耳环起,后脑勺一股火儿越冒越盛,她质问项善昊,却被他狠狠训斥,按捺下抚上脸庞的冲动,被扇过的地方正火辣辣的。 项瑶睨向委屈垂泪的萼儿,后者急忙道自己绝没有做,指天哭着发毒誓。 「沈氏,莫不是当中有什么误会,萼儿跟了我十来年,什么样的心性我最清楚,不会……」顾氏不禁道。 「误会?」沈氏冷嗤一声,目光凝聚起恨意,「他……他都承认了,有什么误会!」想起她质问时项善昊那我就如此的泼皮样,实在恨得牙痒痒,还道要收了作通房,好个厉害的狐媚子! 萼儿抹着眼泪,怎么都想不明白,承认什么,她明明什么都没做,「真不是奴婢,夫人,冤枉啊。」 「人证物证俱全,我还不信治不了你的!」沈氏唤了严妈妈也就是之前动手的婆子,仍要要带走萼儿处置。 项瑶睨向婆子,「人证物证?」 婆子微微一颤,之前瞧见沈氏拿着的那只耳坠,只道是见一丫鬟戴过,可是哪个记不清了,现下这场面的只得胡着认了,她是沈氏的陪嫁婆子,就这给提了底气,「回小姐,老爷房里发现的那耳坠老奴瞧着萼儿戴过,连同屋的玉霜都指认了。」 玉霜……项瑶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眸微眯,掷声道,「既然如此,就把玉霜一道叫过来问问清楚。」 沈氏当她们是要包庇,连一个犯错丫鬟都处置不得,本就烧着的火因着平日顾忌身份家世烧得更旺,不阴不阳地刺道,「问,问清楚了我好替您好好教教,别助长了歪风,爬别人的不说,哪天爬了自个主子的!」 萼儿似是不堪受辱地闭了眼,恨不得往墙上撞去自证清白,幸被身边的丫鬟拦着。 顾氏听了那话亦是神色僵硬,气红脸地喝了声沈氏,「休要胡说!」 「婶娘可要嘴上积德。」项瑶虽然语气淡淡,可眼神却十分凌厉,直让沈氏觉得心虚,原是不想惹到项瑶的,她是何等身份,自己又是何等身份,比不上,也比不得,可现在已经骑虎难下,只好拿出长辈的架子,却不知该如何接话,气气氛一时僵持。 沈氏正愁没有台阶下,余光里却突然瞥见一抹裙袂划过拱月门,依稀有个人影儿,忙是转移猜测唤道,「筠儿?」 项筠身形一僵,当即匿了脸上踌躇神色,噙着一贯得体笑意走了出来,走了近前,才发现萼儿模样狼狈地跪着,作了诧异询问,「这是出了什么事了?」 「筠妹妹来的正好,你的丫鬟玉霜指认萼儿勾引二爷,玉霜是妹妹苑儿里的人,想必应是品质不差的,不应该会乱嚼舌根,怕是中间出了什么误会岔子,不如将玉霜叫过来当面对质问个清楚,若是真的有误会,也好叫婶娘听个清楚。」项瑶见是她,眸底掠过一抹幽色,语带深意道。 项筠犹豫了下,「姐姐也看到了,我今个身边领的是玉绡,玉霜病着,同我告了假,我准她回去休息了。玉霜心眼实诚,该不会有误会的……不用再叫来询问罢?若是让她传染了婶娘和姐姐,筠儿如何能安心。」 「妹妹心疼夫人和我是好心,只是这事关乎人命,她只是病了,若是今个不来,萼儿按照家法,可是要丧命的。再说这事关乎家中声誉,若是这般不了了之,以后还不知有多少丫鬟胆子肥了。」 「这……」项筠再无话反驳,一个眼神示意玉绡去叫玉霜过来。 项瑶嘴角一勾,睨着那背影神色莫测,随后接着对沈氏道:「婶娘不妨等等,若是没有误会,萼儿做了这等伤风败俗的事情,自会让婶娘带走处置。」项瑶不紧不慢,说的有理由有据,沈氏虽未吭声,已经在态度上认了。 第五章 不一会儿,玉霜就在玉绡的搀扶下来了苑子,脸色微见潮红,裹着厚衣,连脖子都是捂得严严实实的,透着一丝不自然病态,「给夫人,小姐们请安了。」她说话有气无力还伴随着几声厉声的咳嗽,项瑶仔仔细细的将她从上到下瞧了一个遍。 旁边的萼儿仍被婆子揪着,看见玉霜当下咬牙切齿的,「玉霜,你为何要冤枉我!」 玉霜低垂着脑袋,不做声,只掩唇又咳嗽两声,盖了过去。 项瑶走到她的跟前,「玉霜,你把事情给大家说个清楚。」 玉霜忍不住退了一步,像是怕传了病似的,实则心虚转过眸子,暗暗瞥了一眼项筠定了定心,喏喏应了声是,仔细说道,「辰时,奴婢觉得身子十分难受,就想去大夫那瞧一瞧,谁知正好看见萼儿从二爷的苑子走出来,奴婢开始也没在意,直到奴婢回来听说沈夫人要抓爬床的丫鬟,我原本也想替萼儿隐瞒,可是奴婢为了项府的声誉也是做不到的,一番挣扎所幸就将见到的跟夫人说了,回来又惊又怕的就病情严重了。」 下人们一听,倒是挺同情玉霜的,心里憋着这事,肯定十分为难,瞧瞧这病的样子,真是让人心疼。 「玉霜,你血口喷人,我确实经过二爷的苑子,可我只是去库房取东西。」 「哼,还敢狡辩。」押着她婆子碎了一口,「夫人已经命人去库房问过,你根本没去过库房,李管事一早上都在了,说根本没见过你。」 「我去库房的时候只有一个打盹小厮在,原本这活儿应该李管事亲自记账的,可是下面风气,夫人们不知道,难道邢妈妈也不知道么。我取了东西就回去,根本没有玉霜说的那种话。」 「那你报出小厮的名字来,我们问问去。」沈氏说道。 「那小厮新来的,我不知道,若是能将库房的小厮都叫过来我一定能认出来。」 「哼,为了你一个贱婢,值得这么折腾。」沈氏冷冷嘲讽。 顾氏和项瑶对视一眼,顾氏赶忙发话道:「如何说也不能冤枉了人,你带几个人去库房将那的小厮都叫过来。」 项瑶怕李管事奸猾,隐瞒自己不正经做事,另外嘱咐带上造册的库房下人名单,一一点名叫过来,少一个都不行。 没成想李管事亲自带着人过来了,跟后跟着一个小厮,一进来,萼儿就叫道:「就是这个人。」 李管事哈腰上前,「夫人,老奴年纪大了,一时忘记让这小厮替我守了一会儿,当时闹肚子厉害,萼儿姑娘来了也没跟我汇报,瞧瞧这误会的。」 项瑶自然知道他这是给自己找台阶下,此刻不想追究这件事情,才道:「李管事下去吧,以后定要更加勤勉。」 众人一阵唏嘘,原来萼儿真的是去库房领东西了,顾氏一声叹气,「看来是冤枉这萼儿了。」 玉霜连忙插话,「怕是我病得厉害,一时将萼儿路过瞧成出来了。」 项筠也上前,赶紧让玉霜跪下,「你这丫头,一句话差点害了人命,瞧你病好了,我不罚你。」 顾氏是老好人,笑了笑对沈氏道:「既然误会都解开了,这事就都不追究了,家宅平安才是好。」 沈氏沉默了一会儿,似乎还没有将事情理清楚,半响突然道:「可这坠子都说是萼儿的。」她让下人将坠子拿出来,「这是在二爷的床上发现的,问了几个丫鬟都说是萼儿娘亲留给她的,这总该不会有错罢。如果她没有勾引二爷,坠子怎么会丢在床上?」 「耳坠子?那确是我娘留给我的!」萼儿仔细盯着承认道,又猛地摇头,「可是……我的耳坠子早就丢了。」 「你现在空口白牙,怎么都能狡辩,一定是你勾引完二爷,才去的库房领东西。」婆子替主子说话,一口的不信。 「我说的句句是实话,坠子早就丢了。夫人,小姐,你们要相信我。」 这时候项瑶身边的丫鬟流萤突然跪在地上,「小姐,夫人,耳坠子的事情奴婢知道,萼儿早前还来我这里找过,说是丢了,奴婢……奴婢在另一个地方看见过它……「 「做什么吞吞吐吐只管说就是了。」项瑶拧眉,语气不虞道。 流萤立刻道:「我在玉霜那里看见过,以为只是一模一样的,刚才听说是萼儿娘亲留下的,才知估计让……让玉霜捡起来了。」 这话一出口,一阵哗然,这意思就是说是玉霜爬床了。 「你胡说。」玉霜吼了一句,甫一挺起身子底气十足的样子,见众人吃惊的扫向她,顿觉尴尬,忙又变得病怏怏的,「我没有那样的坠子。」 「我没有冤枉你。」流萤站起来,一把将玉霜的领口拉开了一个大豁口,「刚才我瞧你很久了,你领口的是什么?」 众人探着脖子,就见领口全是青紫一片,过了年数的一瞧,不是吻痕是什么,看那些吻痕爬在脖子上,深深浅浅印记,还是尤新,沈氏瞪大了眼睛,当即就炸了,「原来是你这个不要脸的,来人,将她抓起来。」 玉霜见再无法反驳,跪在地上哭着求饶,「夫人饶命。」 两个婆子已经将人夹起来,拖着就走,玉霜挣扎了下,大喊,「小姐,你答应要保我的。」 此话一出,项筠满脸黑沉,「你这贱婢,我竟想不到你是这种人!」 玉霜闻言不可置信,恨恨的瞧着自家小姐,豁出去道,「我这不也是跟你学的么,当初是谁背着大小姐跟蔺王——」 那未尽的话止在了玉绡的巴掌里,「枉小姐待你这般好,你竟敢如此胡言,自己犯错小姐还说错你了不成!」 众人指指点点,也不知道真假,毕竟玉霜从开始就满嘴谎话,多半人觉得玉霜是事情败漏,气急胡乱咬人。 项筠似是不堪,面上尽转委屈神色,一个趔趄,昏了过去。顾氏一听话,当即就觉得不妥,赶紧让人拖出去,别再说出更加肮脏不堪的话来,只目光落在被人扶着的项筠身上,难得带了几分考量,随即叫人先扶了回去。 待人被带走,浅云苑一下空荡不少,顾氏打发了下人,只余下她和项瑶二人,犹豫片刻,小心问道,「那玉霜说得可是真的,筠儿她……」 项瑶脸上浮起一抹淡淡的苦笑,「蔺王丰神俊朗,筠妹妹会动心也难免,我……也是偶然瞧见,才有后来对蔺王那冷淡态度。」 「她……」她怎能那么做! 若项瑶不知也就罢了,如今瞧着分明是知道的,却还瞒着自个伤心,思及项筠处处与她,顿生寒意,要何其深的心思才能如此……饶是好脾气的顾氏也忍不了。 「娘别动气,说起来也得感激,若非他们,女儿如何能觅得宋将军那么好的人。」项瑶安慰,只说到最后不自觉红了脸。 顾氏闻言,瞧着乖巧懂事的女儿,一时真不知该接什么话好,心疼不已,良久才嗔道,「别什么都自个憋着,娘再不中用,也绝不叫你受那委屈。」 「嗯,我知道。」项瑶挽着顾氏臂弯,亲昵应道。她是要让顾氏看清项筠面目,只这话她自个拿了说的顾氏不定尽信,由今个这出倒是帮了她的忙了。 第六章 上辈子玉霜亦是栽赃萼儿,沈氏来拿人,萼儿不堪受辱撞了柱子一命呜呼,加上项二爷出面,这事就这么不了了之。 临走之际,项瑶去了耳房,就见流萤正给玉霜擦药,瞧见她来二人一道起了行礼,萼儿更是长跪,砰砰磕了两个响头,极是感恩。今个若没有小姐和夫人坚持,自个怕是难逃一死,家中老小都指着她,她若是去了,真是做鬼都难安。 「小姐和夫人的大恩大德,奴婢没齿难忘,奴婢愿为小姐夫人做牛做马,万死不辞!」 项瑶睨着她斩钉截铁立誓模样,眸底掠过一丝满意,「起来罢,项府又不是虎狼之地,用不了你搏命。」 「是奴婢失言。」萼儿被流萤拉了一把,起了身,略是惶恐道。 「流萤跟我说了你的难处,这里的银子你拿去给你母亲续药,你弟弟上学堂的事情我会安排。」项瑶缓缓说道,「当然我这么做也是有条件的。」 萼儿眨着眼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好事。 「忠心事主,你的主子,就只有夫人一个,可明白?」 萼儿缓过迷糊劲儿,乍对上项瑶冷清凝重的面色,倏地绷紧了心弦,意会些许,亦是郑重,「奴婢谨记。」 项秀绫是在节前回来的,还并非一人,同靖南王一道见过老夫人,三媒六聘下的颇是隆重,老夫人虽然有些嫌弃对方是个瘫的,但女儿拖到这岁数,又是个不服管的,难得没作什么幺蛾子,随了去,赶在年底热闹完了婚。 年初二,夜里下起瑞雪,堪堪停歇,阳光虚微,落在瓦上积白,映射出粼粼清光。街上散落着炮竹点过的碎屑,几名穿着厚厚红袄子的孩童哒哒哒跑着,在太傅府门口嬉闹,「将军郎,美娇娘,良缘天注定,应君不相忘……」 正要踏入将军府的男子倏地顿了下,眼中闪过一丝笑意,冷峻脸庞霎时柔和了线条,复进了门里。 院落里红梅点点绽了枝头,积着薄雪,自屋子里传出的声声笑语掩了雪落下的扑簌响儿。 「今年这雪下得比往年早,听说城外遭了难,城北那处聚了不少难民,你们布棚施粥,确是善举。」秦老夫人坐在暖炕上,靠着大红色弹墨重锦大引枕,慈眉善目地凝着项瑶说道。 屋子里炭火烧得正旺,项瑶畏寒,选的是离炭火盆最近的位置,身上着了石榴红缂金丝云锦缎扣身袄儿,发髻松松绾就,衬得被熏红润的细腻面庞愈发显得娇媚,听了老夫人话回道,「我就是随二哥出份力,那些个棉袄药的,都是二哥自个掏的腰包。」 「过一年长一岁,允沣确是懂事不少。」秦老夫人笑容慈爱,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往年没给项允沣收拾烂摊子就是个安稳年了。 站在秦老夫人下首不远的柳姨娘瞧着,眉梢微挑,神色暗喜,自个的儿子终于有出息,得老夫人一句夸那可是以前从没有过的,目光不由溜向项瑶,隐着真心实意地感激之色。 「咱们项府的喜事是接二连三,青妤出嫁,允礼升了官儿,眼瞧着瑶儿过完年就要嫁人了,日子过得可真快。」贺氏一身银红色绣芙蓉盛绽纹交领长袄,乐呵呵笑着扭过了话题,话一落下,就得了不少点头附和的。 顾氏坐在炕上,心下亦不乏感慨紧张,脸上显出了几分,「日子突然就剩两月,这该筹备的,我都还没头儿呢。」 「嫂嫂用不着慌,这不还有我这个帮手么,一定办得妥帖。」贺氏笑着应承道。 「娘,婶娘……」项瑶见她们拿着当面说的,浮起一丝羞赧。 屋子里除了项幼宁都是成了婚的妇人,讲了几个无伤大雅的荤段子打趣,直把项瑶逗得面色绯红。项青妤端着一碟酸果脯一颗接一颗不停,挨着如意菱角边小炕几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煽风点火。 项瑶闹不过别个,专挑了项青妤下手,第一下捏着痒痒肉,就把项青妤惊得从炕上跳了下来,灵活躲着,嘴上还不饶,项瑶羞恼,就差一点抓着时猛地撞上一堵宽厚胸膛。 「过年收的第一份大礼,笑纳了。」低沉悦耳的男性嗓音拂过耳畔,熟悉的乌沉香萦绕鼻尖,项瑶觉着耳根子都要烧了起来。 屋子里一阵善意哄笑,项瑶退后一步,嗔了他一眼,转回了秦老夫人跟前,「老夫人您给做主,她们都欺负我!」 「怎么这么热闹?」顾玄胤的身影亦是出现在门口,瞥见杵着的宋弘璟,嘴角勾起戏虐笑意,「原来是准姑爷来了。」 项青妤笑着走到他身旁,「你不是在陪我爹下棋么?」 「听说宋将军来了,凑个热闹。」顾玄胤替她捋了捋散落下的发丝,神情转为温柔,瞥见她护食般端着的那碟果脯,「爱吃我让下人备点儿。」 项青妤原注意力还在项瑶二人身上,乍听道那话,讪笑着搁下,挨着他低低嘀咕,「我最近是不是太能吃了?」感觉有点停不下来。 「不多,吃不垮。」顾玄胤瞧着,眸中笑意更甚,俯下身子在她耳畔道,「捏着软乎乎的才好。」 项青妤闹了个大红脸,暗暗捶了他一下。 秦老夫人见这热闹景儿,双眼笑眯成了缝儿,出声道,「来得正巧,吴妈妈,把我那妆匣取来。」 吴妈妈依言从檀香木柜子里取出一个嵌螺钿象牙妆匣,呈了秦老夫人跟前。匣子打开,盈满珠光宝气,秦老夫人从里头取了两对款式不一的玉雕鸳鸯纹玉坠,红线缠着一颗微小剔透的玉珠,鸳鸯相依相偎,雕工精致,活灵活现。 「这个你们拿着,我着工匠特意做的,底下刻了你们的名儿。」 项青妤和项瑶接过,都颇爱不释手,一左一右缠上秦老夫人,一个赛一个的嘴甜。项幼宁眼巴巴瞧着,突然感受到了独零零的恶意,在角落当起了没人怜的小蘑菇,一边拿眼睛瞟秦老夫人。 秦老夫人看得噗嗤一笑,招了招手,「也有你的份儿,过来罢。」 项幼宁霎时亮了眸子,腻近跟前,露出小狗般眼神。「好祖母。」 秦老夫人取了八宝璎珞长命锁替她戴上,下头坠了精致小铃铛,随着身子一动发出玲玲朗朗的悦耳声响,项幼宁还是小孩心性,就爱听这声音,笑得眉眼弯弯。 一屋子济济,笑语晏晏。 用过午膳,项瑶陪着宋弘璟在府里走走消食,就这一出的还叫项青妤取笑一回道是见了宋弘璟就不宅屋里头,也是,自打入冬后,项瑶恨不得也跟冬眠了似的,连迈出门槛儿都懒,也是怕冻的。 项瑶罩了件银白底色翠纹斗篷,衬得肤白胜雪。二人走着,宋弘璟极是自然地牵起她的手,握着放在唇边呵了口气暖手。「很冷么?」 一股奇异酥麻的感觉自手心席卷全身,项瑶不自觉想起在芷兰殿时……脸腾地红了。 「阿瑶,在想什么?」 宋弘璟低哑开口,漆黑双眸一眨未眨地凝着她,流淌着异色,声音里附了一丝暗哑笑意。 察觉那呼吸近在咫尺,像是被那喷落在脖颈的热气烫到,倏地退后一步,摇头竭力作了镇定,「今个天儿真好。」 第七章 话一落下,天空复又下起雪来,洋洋洒洒飘落池面。宋弘璟睨着这一幕景,绷住脸上高深神色,好歹没让项瑶羞愧地找地缝藏起来,伸手替她将垂在肩后的帽子遮戴上,修长手指不经意触了下颔肌肤,二人俱是被激起细微颤栗。 宋弘璟淡然咳嗽一声,收回了手,无意识地摩挲了下还有残余温度的食指,随即从怀里摸出个方正的红纸包,瞧着丰厚,搁在了她手里。 「这是什么?」项瑶拿着好奇问。 「压祟钱。」 项瑶哽住,「……我又不是小孩儿。」 「唔,确实,过了年就不是了。」宋弘璟绷着面瘫脸一本正经地应道。 宋将军,没想到你是这样不正经的将军! 项瑶看着那鼓得过分的压祟钱,眯着眼瞧他,这么大方? 宋弘璟突然凝重了神色,项瑶不自觉跟着郑重了起来,莫名忐忑,就听他道,「这是我所有身家,娘子可要对我负责啊。」 「……」项瑶叫那声娘子臊得侧过身子,不想同这个有点崩坏的将军说话,也正是这一侧身的角度,恰好瞥见了池畔不远伫立的纤细人影,显了失魂落魄。 宋弘璟见她突然沉默,循着望去,挑了挑眉。「寻死?」 「……应不至于。」确实,依着她的性子怎么舍得就此赴死,不过伤心失落倒是难免的,蔺王娶妻,娶的是安国公府的姑娘安瑾,迎娶当日花轿自铜雀门一直到长安街,极是隆重喜庆。 项瑶收回视线,就见后者神色淡漠地微一颔首,「过年,不吉利。」 「……」寥寥几字,项瑶听出袖手的意思,虽不厚道却甚得她心,遂带着人往另一方向走了,大过年的,看项筠那脸也确是丧气。 只心底暗忖,这一世安瑾替了自己,成了完全的未知,倒是让人忍不住好奇后续的发展。 寒食节一过,原还觉得婚期甚远的项瑶突然感觉日子紧迫了起来,所幸有贺氏帮衬,筹备之事有条不紊地进行着,临着日子整个太傅府都洋溢着一片喜庆氛围。 到了初六当日,一宿没怎么睡着的项瑶早早被拉起来梳妆,云雀流萤伺候她换上喜服,几个婆子围着她打转,施米分的施米分,盘发的盘发,大抵是収了东家不少喜钱,讨喜的吉祥话儿就没停过。 红纱帐缠绵的梳妆台前,西洋镜映出精致妆容,身上锦茜红妆蟒暗花缂金丝双层广绫大袖衫,边缘尽绣鸳鸯石榴图案,桃红缎彩绣成双花鸟纹腰封垂下云鹤销金描银十二幅留仙裙,外罩一件品红双孔雀绣云金缨络霞帔,是顾氏亲手所制,确是赶在了出嫁前缝制完成,瞧看着她穿戴,顾氏禁不住心绪复杂,怎么都舍不得……终是忍下落泪冲动,不愿败了这喜庆兴儿。 项瑶伸手握着了顾氏微颤的手,紧紧抓着,唤了声娘,声音里亦是有细微哽咽。后者拍了拍她手背安抚,抹了下眼,「娘这是高兴的。」 贺氏是过来人,自然体谅顾氏此时心情,揽了揽她肩头,岔了话,「估摸着迎亲的也该到了,怎么没个通报的?」 话一落下,项幼宁就撩着裙摆急匆匆地跑了进来,「娘,将军已经进了正门,被哥哥们拦在恒门,唔,还有二叔和爹爹。」 贺氏一听,笑骂了一句,「一把年纪了还跟小的瞎胡闹呢不是。」 苏念秋是随着项幼宁进来的,后者瞧见她禁不住两眼发亮,「苏姐姐,比出结果了?」 「……比什么?」项瑶追问,不会是她想的比武罢? 「你二哥玩疯了我又没有。」苏念秋点了点项幼宁小脑瓜子,噙着抹戏虐笑意打趣项瑶,「再说,要是拦久了,新嫁娘着急了怎么办。」 陪坐闺阁的项青妤抑不住兴奋神色,大有跃跃欲试,一报先前拦嫁的架势,拉了几个丫鬟,准备前往二门处一雪前耻。 「姑奶奶,你好歹顾着点身子啊!」屋里一众叫她给吓得不轻,项瑶忙是拽着人道,「别折腾我小侄儿了。」 贺氏亦是没好气地嗔了她一眼,给拽了回来,边带上项幼宁一块数落,「就属你俩最能闹,你瞧瞧筠姐儿蓉姐儿。」 项瑶瞟过去一眼,两者露了不一神色,俱是表面米分饰,项筠估摸着还未走出情伤,情绪自然不高,而项蓉……只怕眼下看一眼自个都觉得嫉妒钻心罢。 确是如项瑶所想,项蓉袖子底下的手紧紧绞着帕子,心里一百个不甘心,只一想到自己爱慕那人要娶的是项瑶,胸口憋闷得不行,却还得笑脸示人,一下将自个代入了苦情话本里,被姐姐排挤陷害,合该就有个威武不凡英俊儿郎怜爱,可那人怎么就娶了‘心如蛇蝎’的姐姐? 察觉有道视线落在身上,项蓉抬眸正对上项瑶,便叫那一抹明艳刺痛了眼,连带项瑶看自己的目光都觉得是在炫耀。 余光瞥见桌上的枸杞红枣赤豆汤,眸子一沉,端起了往项瑶走去,「瑶姐姐这一天都吃不了什么,用这垫垫肚——啊!」 最后一字音未落下,脚似是被绊了下,那一碗赤豆汤眼见要往项瑶那身喜服上泼之际,却呈了个反转,项瑶被手快的项青妤拉了一把,项蓉直直扑倒在了地上,面朝了地上,一碗的汤汤水水全淋在了自个身上,偏又是赤豆,项蓉今个穿得浅色,碾压成一块一块在颇是尴尬的地方,愣是把原先惊着的一众给看乐了。 柳姨娘向来和她不对付,见状更是免不了刺上两句,「三小姐向来是个‘聪明’的,怎么逢着大小姐大喜的日子,却这样笨手笨脚。不知道的,还以为三小姐对大小姐不满呢!若是再伤着三皇妃,可怎生了得哟!」 项蓉脸上青一片红一片,原是装的,却不知道为什么膝盖一疼就跪了下去。苏念秋睨着项蓉旁边一角不置声,阴影处赫然滚落着一颗桂圆核。 恰是这时候小厮进来通报,道是宋弘璟的迎亲队已经过了二道门,请姑娘上轿。项瑶头上被盖上了一块薄纱的红绸鸳鸯盖,隔断了目光,顾氏抓着她的手一紧,不舍放了去。 「夫人莫要舍不得,瑶儿便是出嫁也还在京都,将来与姐妹家人常有相聚时候。」贺氏低低宽慰。 项瑶终是屈膝一福,由陪嫁的云雀流萤搀扶着出了闺房。 项蓉追了一步,却顾忌身上狼狈,终是止在了屋子里,无法像项筠等随行前往将军府,咬牙极是怨怼。 吉时到,项允沣背着项瑶将她送上花轿,大红彩绸的轿帏上是艳米分浮金的喜字和如意的纹路,并绣有绣有富贵花卉吉祥图案,四角各缀着一个大大的彩球,那流苏,一直垂到底。 礼乐声喧闹,夹杂着恭贺声绕耳不绝。随着轿子起驾,项瑶坐在里头,思绪却不自觉纷纷扰扰,恍惚忆起上一世…… 上一世,她嫁,却所嫁非人,落得惨淡收场,因爱生痴,痴生怨,造业诸多。原以为老天爷让自己重生是为向恶人讨债,也是消弭自己曾造下的孽,却没想到会有这样一人…… 眸光一角,不自觉地睨向朱纱帘幔外,金鞍上那人大红礼裳,身子俊挺。侧目望过来之际,周遭喧嚣倏然静止,心底趋于安静宁和。 不知过了多久,花轿停了下来,周围的唢呐吹奏声渐止。 第八章 喜婆子在轿子旁说了一番吉祥话儿,然后就请新郎官踢轿门,把新娘子从轿子里迎出来。 项瑶不自觉地捏紧了手,手心微微出汗,这会儿的才真正紧张了起来。锦帘之外,红毡之上,一双玄色云纹锦靴渐渐踏近。随着咚咚咚三声响儿,轿帘子就给掀了起来,然后一双略带薄茧的手掌牵住了她的,让她心中一荡,就听着一道清润声音附在耳边低低道,「过了门就是我的人了。」 礼乐喜炮齐鸣,在项瑶低垂的视线里,伸着的手掌指节修长有力,掌心清爽,纹路分明。明晃晃的阳光下,从大红色衣袖露出来的纤手莹白细致,十指纤纤,将军夫人的美貌自是可见一斑,覆掌执手,一道步上红毡。 府内檀梁间,垂落的朱纱在艳阳曛风里,荡起波光般绮艳,原还喧腾的宾客席声音有一瞬的停顿,纷纷侧目,暗叹好一对金童玉女的璧人。即是在这一片低声议论里,有人压低嗓儿道,「你瞧蔺王那神色,听说先前就属意项家姑娘做蔺王妃来着,眼下这么看着,心里是个什么滋味。」 「一定不好受呗,毕竟蔺王对项家姑娘那意思闹得满城尽知的,谁成想最后会是安国公家的,唉我说,怎么没瞧见蔺王妃?」有人接茬。 「好像听说蔺王妃身子不适,没来。」 「嘿,换我我也不来。」 「……」 那声音不偏不倚正好落了项瑶耳中,只觉得握着自己的那只宽厚手掌用了力,项瑶忍住看过去的视线,目视前方,嘴角浮起一丝笑意,反手紧紧握住。 礼官高唱,拜过堂后,项瑶就被喜婆扶着送入了洞房。喜铺之上撒了红枣、花生、桂圆、莲子等,项瑶坐上去就被咯着,好在还能忍受,没乱动了去,两只手交叠在膝盖静等那人敬完酒回来。 就在项瑶觉得腰快直不起的时候,听到外面一阵喧哗声,门被打开的声儿令项瑶不自觉地挺了挺背脊,就听得一抹声音携了几分酒气远远传入耳中,「你们想闹洞房?」 「那是自然……」回应的是一片七嘴八舌的声音,好像被阻隔在一段距离外。 便听得原来开口的那声音冷笑了一声,「哪个这么有胆儿,嗯?」语调虽隐着浅浅笑音,可哪个都没觉出他是在玩笑。 「……」连着项瑶在内,俱是一阵沉默,之后便是哗啦啦的一阵推搡作了鸟兽散。 脚步声复又响起,落了眼前,喜婆忙是递上如意秤,项瑶一个屏息,面前的鸳鸯盖头就被挑了起来。 宋弘璟眉梢平静,墨眸如玉,唇角轻卷笑意。 「喝过合卺酒,夫妻美满白头,长长久久。」喜婆又道,云雀和流萤各递了酒盏。 杯盏相交,清冽熏烈,让她醉意隐约。而那人眸中映出的艳丽嫁衣,模糊了容色。 喜婆和一众丫鬟随从不知何时退下的,临了将喜房门关上,自有婆子在外面守着。 喜房里一时静谧,静悄悄的就剩下桌上红烛灼灼燃烧的声音。宋弘璟嘴角一丝遮不住的笑意,寡淡却柔和,漆黑瞳孔里隐了一丝暗沉狼光。 身子被罩在那阴影下,项瑶不自觉垂了眼睑,脸颊滚烫。 修长手指灵活地除去她头上繁琐饰物,乌丝如云垂落,「将……将军。」项瑶嗅着他身上携着的淡淡酒气,莫名心跳如鼓。 「该唤夫君了,夫人。」 那微哑的嗓音仿若咚的一锤落在心间,不重,还泛起几分酥麻,贝齿不经意地咬了下唇,停顿片刻唤了道,「……夫君。」 音落,唇上覆上凉薄。美好触感瞬间就让宋弘璟想起了芷兰殿时画面,当日情药缠身的感觉复又席卷,轻咬着那片柔软反复吸吮,从没有一刻像此时一样难以控制。舌尖撬开她的牙关,唇舌间的肆意,仿佛要将她的气息尽数吮去。 项瑶的手虚虚搭着那劲瘦腰身,手掌底下,感觉到他气息的起伏,灼热而沉缓。 宋弘璟却好像仍嫌不够,箍着她的手仿佛像是要嵌进他的骨血里,就在她快要窒息的一瞬,终于大发善心地松开了她,项瑶四肢发软,根本站不住脚,伏在他的臂弯中直喘息,两靥绯红,胸口一阵起伏绵延出诱人弧度。 下一瞬便被拦腰抱起,倒在床上,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囚于身下。 四目相对不过方寸之间,项瑶总算记起顾氏的一点教诲,羞涩攀上肩膀,在他唇上轻啄一下,恰是这一含羞带怯的回应,令宋弘璟彻底暗下了眸子,眸底情潮涌动热烈。 微凉掌心透过中衣衫,贴在她凝如玉脂的肌肤轻抚,薄薄的衣衫滑落。铺天盖地的吻落了下来,每到一处都如燎原的火,带着沉重的喘息,拂过耳畔,全身泛起细密的酥麻。 比之先前还要猛烈的攻击,瞬间就把她攻得溃不成军。「弘……弘璟……」项瑶身子虚软附着,撩人的呻吟声细碎地从嫣红的嘴唇中溢出,青丝散乱,乌藻般地散在枕上,形成瑰丽画面。 宋弘璟微微一窒,深潭眸子里暗潮迷乱,原是想好好的和她亲近一番,可是没想到一触碰到她,他整个人仿佛就不会思考了一般,只想着怎么样把眼前这美味吞吃入腹,在她的身上烙印下属于自己的痕迹。 何况——这本来就是他惦念了十余载的人。 唇边溢出一声喟叹,衣衫尽褪,芙蓉帐里绮光弥漫。 晨光微露,似有风携着温软的天光吹来,阳光透过窗棂,洒落在布幔轻垂的喜房里,隐约照出床榻上的人影。项瑶悠悠转醒,便对上一双清醒含笑的眸子,一手支着床,目光正对,隐了脉脉深情。 大抵是方醒过来,那双翦水秋瞳里蒙了一层不知身处何地的茫然,纤长稍卷的睫毛在眼睑上投下剪影,轻轻颤动,片刻之后思绪回笼,目光落在那截绕在自己腰窝处的强壮手臂上。 昨夜的一些记忆又再翻涌,耳畔似乎又响起了他黯沉的轻唤,急促的喘息,让她面颊攸忽炙热。 「醒了?」宋弘璟俊美面庞,映蕴在光影朦胧中,轮廓分外柔和,深邃的双眸盈满餍足神色。 乌发垂落肩头,与她的发梢纠缠在一起,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项瑶脑海里忽的浮现这一句,心里有一处忽生温软。 项瑶稍稍一动,浑身牵扯起酸软无力感,尤其那难以启齿之处更甚,白玉般的脸颊晕开一抹绯红,低低应了声。 「可还疼痛?」指尖温柔,描摩着她纤腰的弧度,轻轻按捏。 力道把握得恰到好处,纾解之余那种融化般的无助感又在体内蔓延,项瑶紧咬下唇,不想让那羞人的津液溢出口来,摇头应答。 宋弘璟睨着她,眼瞳分明是灼灼狼光,便觉耳垂又被他唇舌缠绕,忍不住一阵颤栗。 亲吻涉入衣襟,密密地落在她玲珑却突显的一抹琵琶骨上。她呼息已经仓促,趁着脑子里尚且没有迷乱,连忙劝阻。「还得去敬茶……」 「老夫人特意交代过,比起孙媳妇的茶,她更想要曾孙儿,免了俗礼,曾孙儿要紧。」某人不安分的大手正顺着不堪一握的腰肢不怀好意地往下滑去,满意的看到她洁白面容逐渐氤氲起桃花般的米分色,唇齿相濡,红鸾帐内又是一阵蚀骨缠绵。 第九章 项瑶再次回神,便听得门被轻轻叩了两声,云雀的声音在外头低低响起,「姑爷,小姐,起了么?」 瞧着外头大好的日头,项瑶脸上羞臊的发热,推开了人,应声起了。云雀便端着水盆推了门进来,侍候两位主子穿衣洗漱,不多时的又进来两名婆子,一进门就恭贺道,「将军,夫人大喜,白头偕老,百子千孙。」 道过喜后,便到了床榻边,撩了床褥见着那染了红的白喜帕,俱是笑开,取了细细叠好放在了另一名婆子端着的漆木托盘上,用纱巾盖上,动作利落地收拾了屋子。 项瑶自婆子拿起那块帕子,就不敢再看,红着脸由着流萤替自己梳起妇人髻,即淡扫蛾眉,红唇芙蓉面,眉目间多了一份属于成熟女子的妩媚和妖娆,比之以往更加美得令人窒息,惹得流萤忍不住一直偷瞄。 「有何不妥么?」项瑶下意识抚上,实际有些担心宋弘璟留下什么显眼痕迹。 流萤忙是摇了摇头,略是害羞地瞟了一眼同姑爷站一道的项瑶,只觉得二人跟画里走下来似的,「小姐和姑爷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双人!」 宋弘璟闻言,多看了她一眼,分明带了有眼光的赏识,便揽着项瑶坐在了如意桌前,白瓷碗盛着形似元宝的馄饨,以烤鸭、冬笋、鸡脯肉、碗豆为馅,猪骨汤熬成,浇上香油、醋,放上撕碎紫菜、香菜末等,喷香诱人。 一碟色泽金黄,外脆里嫩的水煎包,白嫩嫩的银丝花卷,软糯弹牙的南瓜糯米饼,冒着滚滚热气的香芹牛肉粥……一桌子满满当当,甚是丰盛。 昨个本就靠着糕点垫的肚子,一番体力消耗的,早就没了影儿,这会儿确是觉着饿了,只是这也太多了罢,且都是她爱吃的。 宋弘璟在云雀动手前,拿了她面前的碗盛粥,「牛肉补气血,你多吃点。」 「……」项瑶听他一本正经道,耳根子爬上了绯红,再看对面睨着自个的人一顿之后嘴角浮起的那抹浅笑,落在眼中怎么都看都不怀好意,脑海里不合时宜的冒出养肥待宰四字,窘着埋首喝粥。 用过朝饭,已近巳时,在项瑶的催促声里,两人一道去了宋老夫人的苑儿请安,同宋弘璟说的一样,老夫人不讲究虚礼,脾气和善,拉着项瑶的手儿嘘寒问暖,只目光不时扫过她的腹部,乐呵呵笑着。 项瑶思及宋弘璟那般‘努力’,垂眸故作镇定,宋老夫人是将门之后,比之秦老夫人性子多了几分洒脱,却也亲切,项瑶也甚是喜欢与她相处,送上鞋袜等一早备好的,换了宋家家传的白玉镯子,老夫人便道要小憩会儿,两人便离开往宋氏住处。 一路上丫鬟仆从见了二人纷纷向行礼,项瑶渐渐接受了新的身份,只是稍后就察觉些许不对劲来,那些下人瞧着自个的目光恭敬之余似乎还有些别个什么,并不单纯地是瞧将军府女主人似的。 心中起疑,只是宋氏的苑儿就在跟前,便先存下,进了门,两人一道问安。 宋氏身着姜黄色折枝花刻丝褙子,正坐在酸枝木雕如意云纹软椅上喝茶,瞧见来人,目光从宋弘璟身上掠过落在了项瑶身上,不冷不淡地道了句,「姑娘是书香门第出身懂规矩礼仪的小姐,我这做姑姑的自是盼着弘璟好儿,他一心娶你过门,我也望你俩以后好好过日子。」 项瑶自是听出她语气里隐着的不虞,暗暗嗔了宋弘璟一眼,没叫醒她就算了后来还纠缠,宋氏生气也是应该的。「侄媳谨记姑姑教诲。」 说罢,便从云雀手里取了见礼亲手递上,礼是顾氏备下的,只多不少,且件件精挑过。宋氏略略瞧过,让身边站着的婆子收了起来,随后回了套红玛瑙的首饰件儿,坐在她下首抱着孩子的小妇人尤氏瞧见直了眼儿,她前年进门,嫁的是宋氏儿子,她给的可没那么贵重大方,不由暗暗咬了牙根。 项瑶谢过宋氏,便听宋弘璟介绍了尤氏,表哥赵瑞之妻,怀里抱着的小孩儿方过周岁,还不怎么会说话,睁着一双葡萄眼儿眨巴眨巴瞧,见项瑶冲她笑,露了几颗牙咧着咯咯笑。尤氏面上挂着亲善笑意,给了一匹云锦,选色是时下最流行的,亲热了道。「往后咱们就是妯娌,我虚大你两年,家里妹妹年纪与你一般,看着就怪亲的。」 「谢嫂嫂。」项瑶心底虽有些不适应对方热情,面上不显,回了礼貌笑意。 尤氏看着她给小孩儿戴上的赤金盘螭长命锁,笑容里多了几分真心实意。把着小孩儿胖乎乎的小手,拖长了音儿教她喊婶娘。宋氏暗瞥了她一眼,尤氏笑意稍敛,她是小门子小户,自然想巴结项瑶,别说她了,宋氏要不是巴上宋弘璟有前途,也没今个这么风光。 宋弘璟何等风光月霁,未出阁前她也不是没想过,谁能料后来嫁个—— 「娘,你知道么那……弘璟,弟妹,你们也在?」进来的男子长相周正,比宋弘璟略矮了个头,走路显了一拐一拐,却是个跛子,那话到了嘴边见着宋弘璟二人又咽了回去,招呼了道。 「大哥。」宋弘璟开口,项瑶亦是跟着唤了一声。 「难怪外头都道弘璟好福气,如今瞧着弟妹,确是让人生羡。」赵瑞颔首,睨着二人笑道,那承了宋氏的眉眼轮廓,却是与之不一的随和,只是那份随和在触及宋弘璟时敛了几分,若不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随即又道,「弟妹在正好,府上二姑娘的事儿正愁不知该怎么办?」 「项筠?」项瑶闻言甚是诧异,观礼过后不是都回府去了么,又有什么事? 赵瑞见她这副模样,便晓得她还不知,脸上划过犹豫神色,半晌为难地开了口,「二姑娘的情况不大好,弟妹还是亲自过去瞧看看罢。」 「小姐,莫哭了,这事大老爷一定能给你做主要个交代的。」 「什么事要我爹做主?」项瑶踩着玉绡安慰的柔声走进厢房,身后只跟着云雀,宋弘璟还有事情要处理便去了书房,道是稍晚些过来接她。 项筠红肿着双眼,一只手紧紧攥着自个的衣领子,听着问话身子微微发颤,咬住下唇用力到泛了白,默声流着眼泪。 项瑶见状睨向她身旁脸色担忧的玉绡,「你来说。」 「是……是蔺王昨个喝醉了,误闯了二小姐的厢房,二小姐她……她被强占了身子。」玉绡瞥见外头有人探头探脑张望,神色亦是悲愤,扑通跪在项瑶跟前,「大小姐您可要替二小姐做主啊。」 项瑶及时敛了脸上神色,简直跟听了大笑话似的,来时也听了流萤说道,随来的项家人里多是同辈,也不知是巧合还是意外,项允沣走的时候也没管,就这么把项筠给落下了。 「你说蔺王?误闯?」 像是听出她语调里的讽刺似的,项筠对上项瑶投过来的视线微有闪避,项瑶挑眉,接着问道,「那蔺王呢?」 玉绡对上项瑶扫过来的视线,莫名打了个寒噤,稍作收敛,嗫喏答道,「是王府来人才发现蔺王宿在二小姐厢房,把宿醉未醒的王爷带走了。」 第十章 项瑶听完,难怪有这么个一出,宿醉未醒?依着那人心性,只怕是想压着此事……门口细碎的议论隐约传了进来,项瑶的目光复又落在了神色稍显憔悴的项筠身上,匿了精光,却是蹙眉,「男客的厢房离这可远着,蔺王身边没个随侍侍候么?」 项筠面上有一瞬扭曲,抬眸与她直直相对,暗暗磨牙,对她那故意放错的关注点无可奈何,却又不得不扭转,眸光掠向玉绡,后者复又扑通跪下磕头,「是奴婢看顾不周,小姐睡下后奴婢中途离开才……才害的小姐……都是奴婢的错。」 「玉绡……别说了,我……我已经没脸见人了。」项筠似是不堪回忆,猛地拔下簪子,便要自戕。 「小姐!不要!」一直留意她那方向的玉绡忙是扑过去阻止,抓着她握着簪子的手,两人一阵争夺。 「够了,这里是将军府,不是项府,寻死觅活的还嫌不够难堪么!」项瑶沉喝出声,实在是看够了二人耍花枪。 二人闻言止了动作,面上俱是隐过一抹尴尬。 项瑶慢慢走过去关了房门,将一众探着脖子的人隔在外面才居高临下地睨着瘫在椅子上的项筠,微微俯身,以二人能听得到的音量不甚耐烦道,「妹妹还要做戏到什么时候,我看着可乏味的很呐。」 项筠噙着泪珠的眸子倏然转了神色,绯红眸子,狠狠地瞪向项瑶,亦是咬牙,「姐姐说什么我听不懂。」 「自己滚回项府去,否则……别怪我不客气。」项瑶耐心告罄。 项筠咬唇忍着不出声,眼角亮晶晶的挂了泪珠,楚楚可怜的模样看上去让人甚为怜惜,嘴上话语却是不符的怨毒,「姐姐要对我如何不客气?眼下我在将军府受了欺负,多的是同情怜悯我的,你说我这时候要是说一句,蔺王是将我错认成你才受的欺负,别个怎么想不说,姐姐初为新妇,于名声有损罢?」 项瑶闻言眸色转深,在她面上久久停留。项筠背脊蹿起一股凉意,却仍挺了挺背脊,不愿露了半分怯意。 半晌,项瑶绷得冷肃的脸色倏然一松,面上浮起笑意,缓慢吐出几字,「这事确是要个交代,我差人先送妹妹回去与父亲再议。」 项筠捏着帕子拭眼泪,当她被自个要挟退让,掩过一丝得逞,颔首应下。 有了项瑶的吩咐,流萤一并随着回项府,不至于落了太难看。云雀跟着项瑶在拱月门处等宋弘璟来,思及方才那事不禁皱了眉道,「小姐,方才在外头的要不要奴婢去……」 「不用。」项瑶自然明白她的意思,用钱收买,「这事传出去于我未必有坏处。」 云雀不解凝向她。 「何况,也不定能传了出去。」项瑶敛眸,嘴角扬起一抹玩味的笑意,随即招了云雀附耳,随着她的交代云雀圆眼睛里浮了亮色。 昨夜之事是项筠顺势而为,还是巧思设计并不重要,以顾玄晔当下,她此举还真是够‘天真’。即是上一世的顾玄晔来说,最后那般待她,是因着大权在握,她再无用,项筠是他心头的白月光,自是百般呵护,极尽宠爱,但眼下正值步步经营之际,成为他阻碍的,却是那白月光,就值得一看了。 她要做的,便是添一把柴火,项筠要做的,由她来帮一把。 「什么事高兴?」一道颀长身影缓慢走来,在她面前站定。 项瑶微仰,自觉情绪并未外泄,就听他仿若察觉所想道,「感觉。」 四目相交,睨着宋弘璟那深潭眸子,项瑶弯唇笑了,为他能读懂自己情绪而感到愉悦。 随后,宋弘璟带着她在府里转了开来,宋老夫人寿宴那日,项瑶只略略看过,今日有他陪同,感觉又有不同。路上遇着府里下人俱是垂首恭敬行礼,再没像之前那般盯着瞧,短短功夫会有此改变……项瑶不禁侧首,凝着那人清俊侧脸,想是察觉了自己之前的不自在作了交代? 「好看么?」那淡然清润的声音,经风一晕开,格外的磁性好听。 项瑶下意识想要点头,却在瞬间反应了过来,白皙如凝脂的脸颊上晕开一抹绯红,故作镇定将目光掠向他身后放了空。 一声轻笑隐在风中,宋弘璟俯身微微逼近,「有一副令夫人痴迷的皮囊,为夫甚是骄傲。」 「……」项瑶撇开视线,觉得心目中的宋将军在渐渐崩坍,只是嘴角却漾开几许甜蜜笑意。 跟在项瑶身后的云雀默默落后几步,忍下抬手遮眼的冲动。 穿过抄手游廊,两人携手走着熟悉府邸,直到最后来到一处院落,透过月洞门,便可瞧见洁白如玉的琼花开得热烈,微风拂过,飘零而落,在蜿蜒小径铺了薄薄一层。 察觉身旁之人有一瞬的低落,项瑶从那处收回了视线,忽然记起琼花是长公主生前最爱,这处院落……方一想到就被他牵着走了进去。 雕花缠枝如意窠凤轩窗敞着,风卷着琼花落在黄花梨海水纹书案上,吹拂上面搁置着的书册,发出沙沙响声,一侧搁着的青白瓷描金鸾鸟大花瓶上插着几株修剪得宜的琼花枝,盈了一室暗香。 屋子里一尘不染,似是有人常年打理,桌上描金彩绘梳妆匣里静静躺着断成两截的紫玉雕花箫。 「小时候顽劣,时常闯祸,这严重的一次便是把父亲赠给母亲的定情信物打碎,也是那天,父亲的死讯传来,母亲都没来得及训我就昏了过去,这一昏就是好几天,后来,她再没机会训我了。」宋弘璟低低开口,声音清冷悠远。 项瑶凝着他,亦是听说过那段惨烈往事,甚至还从父亲口吻中猜出一二隐情,自然也知道双亲亡故对他的打击有多大,成了如今寡言冷清的模样,不由回握住他的手。 宋弘璟微垂眸子,「母亲最喜欢待在这儿,吹吹曲子,看父亲教我写字。这里一切都是原样,年幼时就好像母亲还在一样,时常躲在这里,不言不语,几日都不肯出去,有一回还把祖母急哭了。」 「如果父亲母亲在天有灵,必然眷恋这地方,想让他们看看,我也寻到了想一生呵护的人,就像父亲与母亲……祸福相依,生死相随。」 项瑶看着眼前的景儿,依稀能看到他描绘的那幅画面,以及后来那个小小的宋弘璟孤单落寞的样子,板正身子,脸上神色转为郑重,对着虚无空气出了声。 「这个人,从今往后,我会好好照顾,请你们放心。」 宋弘璟眼眸微垂,心底一片温软,泛起这些年从未有过的安定,紧紧拥住了她。 还未待上片刻,便听着屋子外咿咿呀呀的稚嫩声音,宋弘璟与项瑶走了出去,便看到一名丫鬟小心扶着趔趄走着的赵小宝,一边嘴上念着,「小宝儿乖,咱们回去罢。」 「表……发……发发……」赵小宝口齿不清,指的却清楚,就是那庭院里的琼花树,挪着小步子,摇摇晃晃,看得人一阵担惊受怕,深怕摔了。 「将军,夫人。」丫鬟见里头有人出来,忙是请安。 项瑶瞧着小家伙本就喜欢,走了上前,捡了朵刚落下的新鲜琼花拿在手里逗她。 「叫婶娘,就给你好不好。」 「……娘。」 「婶……娘……」项瑶教导。 「娘……」赵小宝很是认真。 「……」 第十一章 如此对话重复,直把宋弘璟看笑了,揽住项瑶的腰身,在她耳畔轻咬道,「咱们自个造一个,唤起来就名正言顺了。」 婚后第三日,是归宁的日子。卯时初至,日头还沉着,苑子里丈高的老树遮挡了天光,却掩不住窗子底下泄出的细微嘤咛,新房里春光旖旎,黄花梨木雕并蒂莲花大床上,大红鸳鸯团福缎面锦被起伏,不多时溜出一只纤白玉手来,攥住身下床褥一角,复被一只宽厚手掌牢牢覆上,一紧一弛间,俱是喟叹出声。 男子浓烈的暗哑喘息抵在耳畔,项瑶浑身无力,推了推还压在自个身上的人,「再不起又得晚了。」她可还记得今个的正事。 「唔。」那声音是应着,人却不见起,修长的手指卷着一绺她的发丝同自个的,绕在了一起,眼角眉梢尽是舒展,漾着情深。 项瑶枕着他的臂弯,就这么看着二人缠绕在一起的发丝,脑海中不禁浮起一句……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肌肤贴合的暖意传递,挨得极近,能感到他胸腔里跳动的韵律,起伏热烈,却是安定。 「再这么看,真的是起不了了。」略是黯哑的声音自发顶响起,携着一丝丝清浅笑意。 下一瞬,项瑶便觉得腿间被一灼热物件烫到,忙是羞涩坐起,穿衣下床,听着叩门响儿,回眸瞥见宋弘璟罩上了象牙白色中衣,妥帖地束上,更衬得那人腰身劲瘦,微微敞露出的线条弧度甚是美好,直待那风景遮去,项瑶才开了门。 「夫人,将军。」门外站着四名丫鬟,除了云雀流萤这俩她的陪嫁丫鬟,还有俩是一贯伺候宋弘璟的,汀兰、汀竹,齐齐唤过。 各自服侍自家主子,项瑶瞧着宋弘璟站在西角那只填漆描金兰草图方角大衣柜前,由汀兰和汀竹往外拿着衣裳,供他挑选。项瑶稍事梳妆后便也走到了他身旁,拿了一件摊开,「这件如何?」 想着是回门,该是穿得颜色喜庆些。 汀兰出言阻了道,「夫人,将军一向不爱穿这个色的。」 项瑶正是尴尬之际,宋弘璟却是直接拿过穿了起来,目光睨向汀兰,「我何时说过不喜。」 「将军一直未穿过,所以奴婢以为……」汀兰还想辩解的话在宋弘璟幽冷的视线里咽了回去,心里却是委屈,只在宋弘璟面前不敢表露分毫。 项瑶愈发显得尴尬,暗暗磨牙,不穿的放着做什么。宋弘璟穿戴完毕,看向表面淡定的小妻子,揽过腰身站在了镜子前,与项瑶身上着的甚是相配,满意地颔首说道,「果然是夫人眼光好。」 那一点小心思就这么被戳穿,项瑶面上一烧,轻咳了一声岔了道,「时辰不早,咱们走罢。」 「听夫人的。」宋弘璟声音淡淡,却能听出一丝明显的戏虐。 项瑶目不斜视,发现这人尤爱唤自个夫人,还有便是阿瑶,只是唤阿瑶的时候多半……脸上不由烧得更是厉害。 马车从将军府出发,没过多久便到了项府。 于堂前拜会过项老夫人和项大老爷等一众,随上回门礼,所备之礼皆是双数,意为夫妻成双,合好百年。 前厅,项大老爷坐在紫檀梅纹木椅上瞧着二人,宋弘璟一身大红的云锦暗纹长袍,腰间是同色腰带,缀着一块墨玉,倜傥风流。项瑶面若桃花,梳了祥云髻,插着赤金海棠八宝流苏步摇,缠枝暗花云锦上衣配着四喜如意云纹锦裙,娇艳动人。 在场众人无一不想到佳偶天成这四字。 项大老爷笑眯了眼,果然是天生一对,见宋弘璟行动间配合项瑶的步调,眼中更是溜过一抹满意。 顾氏见到女儿那一刻,眼眶微红,知道不合时宜,忙是低头抹泪,勉力维持住面上笑容。 宋弘璟和项瑶跪下给祖母和父母行礼,同辈之间的则无须如此,颔首寒暄。宋弘璟丰神俊朗,几个小的不由偷偷瞟着,确是如传闻所言担得起举世无双,看得是脸颊微红心生涟漪,暗暗羡慕项瑶好福气! 等宋弘璟随着项大老爷等爷们离开,秦老太太把她招到身边,执着她的手仔细打量,关切问道,「宋将军待你可好?」 项瑶垂着头脸色微红,却是肯定地点了点头,细若蚊声地应了声。 「将军看姐姐跟看眼珠子似的,当然是特别疼了。」项幼宁过了年已是十二,愈发活泼,出言打趣了道。 惹得一众俱是笑开,只有项蓉笑容里隐了勉强,手里抓着帕子,快绞破了似的。方才宋弘璟的目光掠过她们跟瞧空气一样,哪像对项瑶……是个瞎子都能觉出差别来,何况是本就心仪他的项蓉,简直是戳了心窝子了。 秦老夫人握着项瑶的手跟着笑,连连道了这便好。老夫人原先的喜色在察觉项瑶对她不甚热络的态度后稍稍褪了些,暗暗撇了嘴,道是姑娘冷情,可瞧着她同秦老夫人亲近,心里就怎么怎么不是滋味,手里端着的茶盅重重撇在桌上,这一动静略大,是人都瞧出她不痛快。 以前还有个童姨娘使唤,却给作没了,顾氏这一年来也改了性子,不再那么柔弱可欺,只道是恭敬,强求不来贴心。落得这么个局面,都是老夫人自个作的,偏生还不知改,弄得脾气愈发古怪,众人瞧着自然也没几分同情。 项瑶掠过一眼,嘴角笑意依旧,随顾氏回了浅云苑,好娘俩说说体己话。没了外人,顾氏还是禁不住红了眼眶,抓着项瑶一连串问的,宋老夫人如何,宋氏如何,吃的如何住的如何,一个接一个,项瑶回握住她的手,笑着一一答了。 宋老夫人每日晨起有打拳的习惯,还有赵小宝咿呀学语的逗趣事儿,一件件的事无巨细,事无巨细,安顾氏的心。 听了赵小宝唤她娘,顾氏掩着嘴呵呵直笑,颔首说道,「府里头有孩子热闹,将军府人丁单薄,宋老夫人该是盼望曾孙儿的,娘之前跟你说的可都记着,添丁添福。」 被顾氏陡然提起这茬,项瑶又是窘住,那些闺中秘术还没能有机会用上,若再用上,她岂不是……腻近她身旁撒娇唤了声娘阻止她继续。 「成了,你脸皮薄,我不说了,反正回头你爹也会提点。」顾氏笑盈盈道,看着女儿面色红润便晓得她的日子过得不差,今个瞧见宋弘璟那疼人的模样就知道瑶儿没选错,心中甚是欣慰。 至于原先考虑过的人选,不由地摇了摇头,思及这两日的事儿,心情微是复杂。「筠儿和于蔺王,回来在老夫人面前哭啼,玉绡和流萤把事情说了之后我就觉得有些奇怪,真有那般凑巧?」 项瑶听她如此发问,就晓得是自个之前铺垫的起了效果,如今顾氏再不轻信项筠,也是好事一桩,只不过这事她们观望便好。 「不管凑不凑巧,事情总是发生了的,祖母和父亲如何说?」 「你祖母自然是要帮筠儿要个说法的,让尽早嫁过去。」 「嫁过去?蔺王那边来人说了?」项瑶追问。 「三天老夫人催了四五回,你父亲亲自去了一趟王府,确实,这事已经传了出去,姑娘家的名声已经毁了,连着这未出嫁的姑娘都受了影响,昨儿个蓉儿还跑筠儿苑子里闹了一回,搅得不安宁。」顾氏想到项蓉承袭了童姨娘那泼辣性子,别说被项筠连累嫁不出去,就这样本身想嫁个好人家也难。 第十二章 项瑶弯了弯嘴角,亦是能想到那画面,「这事父亲做主便好。」 顾氏颔首,作是认同,随后又扯了别的话题聊开去,虽是才几日未见,却好像隔了好久似的,说不完的话,项瑶笑着作陪,直到回门宴开席过来请人才一道过去。 席间热络,宋弘璟免不了被项家老爷大哥等灌酒,也是自打进门就放下架子,嘴角始终噙着淡淡笑意,平易近人的很,连着项允沣同他闹都忍着没那只猴子给丢出去,项瑶坐在女眷席时不时关注,心下好笑。 丫鬟呈上一道道精致菜点,裹着蜜汁,色泽浸透的嫩烤鸭胸,白玉火腿虾圆汤,水铺牛肉,用稍带肥甘的薄头回片,用佐料拌好,放在高汤里一搅,汤鲜肉嫩,还有清蒸的时令鲜鱼等等堆了一桌。 吃到一半,流萤端了只白瓷碟呈到她面前,碟子里盛着白滑细嫩的鱼肉,便听她轻掩着笑道,「姑爷给挑了刺儿的,小姐放心吃罢。」 项瑶本来就想吃,目光溜过两回,都迟疑了筷子,是因为小时候被刺卡过,如今还甚是阴影,宋弘璟此举甚是贴心,便用匙子舀了稍许尝,正吃着便觉得四周氛围有些过于静了,抬眸发现众人都瞧着自个,不自个面前的碟子,微微僵住。 坐在她旁边的顾氏掩嘴轻笑,「弘璟还真是贴心。」再看瑶儿那样儿,想必是顺手惯了。 项瑶对着一众打量过来的视线,硬是绷住了淡然神色,坦然用着,面皮子底下却是热热的,她喜欢吃鱼,却又怕刺卡着,所以多是不动筷子,然同他吃过两回饭后,他便心意相通地悟到似的,每次都会挑好了鱼肉给她,已成习惯。 一顿饭用得热闹,宋弘璟被灌了不少酒,最后醉趴在了桌上,项瑶担心,揪住还在上蹿下跳的项允沣,没好气地瞪了眼,上前扶起了宋弘璟。 「哟,心疼呐?唉,难怪说嫁出去的妹妹泼出去的水,没了暖心妹子哥哥我只好借酒浇愁了。」项允沣也喝了不少,红着脸玩笑道。 项瑶扯了下嘴角,挑眉睨着他,「究竟是为我,还是为苏姑娘呐?」 项允沣作了吃惊状,险些掉了酒盏,随即就对上项三叔投过来的视线,沉声问了道,「什么苏姑娘?又是哪个地方的,你不是跟我说不去……」 「爹,唉,不是……」 项瑶撇下项允沣,掠过一抹得逞笑意,扶着宋弘璟要回去,携着酒气的呼吸喷薄在脖颈上,微微发烫,宋弘璟几乎把半个身子都压在了她身上,还不肯别人帮手,却奇异地没把她的小身子板压垮,项瑶一阵无奈,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把人弄上了马车。 随后同跟出来的顾氏好一番辞别才上了马车,喝醉了酒的宋弘璟特别乖巧,任由摆弄,睁着双漆黑眸子透出几分无辜来,项瑶觉得好玩,不由大着胆子做了一直以来都想做的。 两手扒住他脸颊,同时往两边扯,一张俊脸霎时就变了形。「胡人。」连着那咕哝声都变了音儿。 看着因着她的动作而泛起稍许水汽的眸子,项瑶获得了诡异的满足感,不由为自己的癖好捏了把汗。 随着马车颠簸,忽的触到一硬角,垂眸看去却是一方块布包,来时还没有,便好奇打开了看,孰料一打开就被那些花里胡哨的封面给震撼住了,春闺情,十八式……项瑶攥着书角,那火辣辣纠缠一起的画面仿若开启了另一世界的大门,完全失了反应。 「夫人对这有兴趣?」身后倏地依近一堵温厚胸膛,一抹清润声音含笑响起。 「……」项瑶依然是受震撼的神色堪堪转过视线与他对上,眸子里印着明晃晃的禽兽二字。 宋弘璟瞄过一眼,镇定自若道,「二哥给的,珍藏。」 「……」项允沣你个禽兽! 「夫人方才玩得尽兴么?」宋弘璟继续凑近发问。 项瑶不自觉向后缩,讪讪挪开视线,装作不明。 宋弘璟瞧着她嘴角笑意更甚,将人箍在了臂弯里,强势不容闪躲道,「来而不往非礼也。」一吻轻落了她额头,气息沿着鼻梁往下,终究覆在了那两片嫣红上,双眼湛亮清明,何来醉意。 项瑶临失守前如是想到,并未注意到宋弘璟将项二哥的珍藏偷偷纳入垫下。 「小姐,您这两天都没怎么吃东西,即便……别同自个身子过不去。」碧裳将百合小米粥搁在她面前,蹙着眉担忧地瞧着蔺王妃。 安瑾坐在紫花梨卷草纹软榻上,目光落了一处,飘忽悠远,似是没听见她所说的。 碧裳又唤了声小姐,隐着一声叹息,自打王爷从将军府回来,小姐就是这副模样了,拿别人的过错惩罚自个,看着都让人着急。 小米粥冒着的热气熏面,沾湿睫毛,安瑾回过神对上碧裳的眼神,浮起一抹虚笑,「我没事,只是想些事情,你下去忙活罢。」 这哪像没事的样子。 「小姐……」碧裳是国公府随过来的陪嫁丫鬟,自是不放心她这般。 雕花槅扇门外,一双云纹锦靴停驻稍久,顾玄晔眉目低垂,半隐在阴影中令人看不清楚脸上神色,整个人肃清,然在推门进去的那刹,消了身上携着的寒意,换上一贯的温和之态。 「王爷。」碧裳的唤声惊动安瑾转过视线望了过去,施施然福身行礼。 顾玄晔虚扶住她的身子,安瑾噙着淡然笑意不着痕迹的退了稍许,虽不甚明显,向来心细的顾玄晔却是察觉,微垂了眸子,掩过暗色。 「你下去罢。」转首对碧裳吩咐。 碧裳暗暗瞥了一眼安瑾,见她亦是颔首,便退了下去,还替二人关上了门。 顾玄晔走到软榻旁,见檀木小几上的粥点,撩袍坐下,「瑾娘即是不肯原谅我,也不该这般不顾自己身子。」 他搁在小几上的手虚虚握起,手背隐有青筋浮现,沉吟良久,幽幽开口,「是本王不对。」 只要顾玄晔想,他便能做的。一如此刻,那话语神色便令安瑾僵冷了两日的心稍有回暖迹象。 「本王只是想看她出嫁,孰料却贪杯……」话语未尽,却足够让人联想。 安瑾本就知道他对项瑶的感情,当日确是身子不适才未一同随去,同样也是觉得顾玄晔去,是同过去那段了断的,没成想会发生后来的事,这几日她伤心彷徨,不愿相见,他就一直守在外头。 今个会进来……安瑾目光落在已经没了热气的小米粥上,心思复杂之余腾起几分酸涩。 「即是无心,瑾娘又有何所怪。」沉默半晌,安瑾抬眸定定看向他言语道。 顾玄晔像是不置信地凝向她,眸光深邃,渐渐染上心疼,伸手抚上她略显苍白的脸颊,声音暗哑了几许道,「这委屈不该让你受的。」 闻这话,安瑾几欲落泪,却是生生忍住,漾开温柔笑意,「王爷将她纳入府中罢。」 「……」顾玄晔这几日确是为此事所扰,却没想到会由她先提出来,怔了神色。 「木已成舟,时日愈长于王爷名誉愈是不利,项二姑娘我虽接触不多,却也听闻是个温柔娴淑的,有项大姑娘如此,想必不会差到哪儿去,王爷也好给个交代。」安瑾如是剖析道,面上带笑,心中却是淌血,却硬要逼着自己体谅。 第十三章 「瑾娘……」顾玄晔凝着她良久,轻唤了声,终是抑不住情绪似的将人揽入怀中,「本王如何担得起你这份情深。」 安瑾埋于他胸前,心中荒凉,借着拥抱汲取暖意,低着声音软软道,「瑾娘能嫁王爷才是福气,自当为王爷分担。」 顾玄晔的手掌覆着她后背,摁向自己,付了疼惜怜爱在其中。 四五月光景正是去郊外踏青的好时候,柳梢抽绿,暖风拂面,一派盎然的春意。项瑶踩着青石板小路入了芳菲苑,甫一挨近,便听得苑子的主人正在大发脾气。 「连梳个发髻都梳不好,我要你们有什么用!」 「小姐息怒……」 「还不给我滚下去。」 珠帘被撩起而发出细细碎碎的脆音令那声音愈发不悦,「都说滚了耳朵都聋了么?」她再一次厉了声响,可话刚道一半就戛然了,「怎么是你?」 「玉珠妹妹心情不好。」项瑶睨着梳妆台前的清丽少女,一袭姜黄色折枝花夹纱衫裙,衬得皮肤愈发白皙,也让脸上那几颗小红疙瘩愈发明显,坏了容貌。 赵玉珠鼻端发出一声轻嗤,像是在嘲讽她明知故问,却顾忌礼数不甘不愿地唤了声嫂子。 项瑶也不在意她这态度,径直拿出一只白玉瓷罐子,开口道,「我是来送琼脂膏的,这东西对妹妹脸上的红疙瘩有用,用不了几天就能消。」 赵玉珠目光凝在了那罐子上,露了半信半疑,那神色仿佛在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隐了戒备。 项瑶失笑,「确是想要妹妹多多关照罢了。」 「你可是表哥的心头宝贝,关照还不够么。」这话口气略冲,倒没多少酸涩,比起当局者迷的和安,她可清醒多了,只是相较于天神般的宋弘璟,她总觉得京中世家之女都没能有配得上的,偏就被眼前这女子迷得五迷三道的,下意识便觉得她是个有手段的,心下不喜。 「琼脂膏早晚于净面后涂抹,若想好得快些,饮食上也得有忌口,吃得清淡些,可以喝菊花茶这类清热袪火的调理。」项瑶自顾自地交代完,目光落在她散于肩后的长发,「流萤擅长编发梳妆,妹妹要是不嫌弃,可以让苑子里的跟她学学,好过为此大动肝火。」 「……」小姑娘正是最烦说教的年纪,一听便蹙了眉头。「我苑子的事轮不到你教。」 项瑶并不恼,搁了琼脂膏,也不多留讨人嫌,临走前道,「如果我是你,不管这东西是多讨厌的人送的,只要对自个有利的,绝不推拒在外。」 赵玉珠睨着那一道窈窕身影施施然离开,莫名语塞,感觉似乎被嘲讽了智商,回味半晌,毫不客气地拿过了那罐琼脂膏,「她说的对啊,干嘛跟自个过不去。」收了她的东西还不搭理,气的该是她了。 小姑娘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本来就为脸上的小红疙瘩苦恼着,离约好的日子越近,这疙瘩就是消不下去,才着急上火忍不住发了脾气。 不知是想到什么,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手里的白玉罐子,两颊晕开一抹绯红,眉眼含春。 清晨采摘下的桃花,精挑过后放入蜂蜜轻轻捣揉,经过一定的时间酿制后,再放入一些豆泥等混合,做成酥饼馅,包在酥饼面皮内烤制,做成了的桃花酥饼花香四溢、口感酥脆绵甜。 「玉珠,怎么不吃啊?」陶然居里,宋老夫人坐在炕床上,腿上搭着条黛色细纹的薄毯子,睨向赵玉珠坐着的方向,「平日里可不最爱这些个么?」 「我这火儿还没败下去,吃了就白用那……」话刚溜了嘴边儿,赵玉珠便瞥了一眼坐在老夫人另一侧的项瑶一眼,咽了声儿。 宋老夫人盯着她面庞瞧,点了点头,「确实消了点。」语罢染上几分打趣,「这么爱捯饬,可是瞧上哪家的郎君了?」 「外外祖母……」赵玉珠娇嗔了声。 「看上就看上了呗,十四五的年岁了,合该找个好人家嫁了,说出来外外祖母给掌掌眼,若是合适,老婆子就找人给探探。」宋老夫人说话爽利,带着几分豪迈。 直把赵玉珠说得垂眸吃茶,似是娇羞地抬不起面儿来。 项瑶在一旁看着,愈发觉着宋老夫人是个真性情的,听说当年和宋老将军也是老夫人先追的,最后成就了一段佳话。 「说什么呢这么高兴?」宋氏着一件绛色底梅鹊纹绸褙子撩了门帘走进来,一边含笑道,随后给老夫人请安。 赵玉珠瞥见,忙是躲了身后,撒娇道,「母亲,外祖母拿我寻开心。」 「怎么是寻开心,我可说正经的呢,云锦来得正好,玉珠有十四了,你也该留意留意了,俗话说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愁。」宋老夫人挑眉接茬道。 「娘你看,什么留成愁啊,分明是外祖母不待见。」赵玉珠故意装着伤心,也有几分真意在里头,「有了新人就忘旧人呐,外祖母这是要抛弃玉珠了嘛。」 宋老夫人被逗笑,乐得不停,项瑶对于自个躺枪,亦是作了哭笑不得状。 宋氏拿指尖点了下她脑袋瓜,「成天疯疯癫癫的没个正形,怎么跟外祖母说话呢。」可听了玉珠的话,加上项瑶过门后出的那档子事儿,让人高兴不起来不说,心里隐着不快,虽说知道母亲的心性未必有那意思,但自个也是嫁出去的女儿却留了府中,可不是留成愁…… 尤氏是紧跟着宋氏进来的,自个一个人,给几人请安后回了宋老夫人问话,「小宝哭闹了一宿,刚给哄睡下,奶娘看着,老夫人把我们召来是有什么事儿吩咐?」 宋氏因着这话不由看向了屋子里的人,除了宋弘璟和赵瑞,家里的人全都在了,连几个管事的也在。 宋老夫人亦是巡视过一圈儿,见人都到齐,咳嗽了一声示意,「瑶儿进门也有几天了,今个趁着机会好好给认认全,家里人不多事儿也不多,老婆子不中用,也不爱那些个杂事儿,全靠你云锦姑姑操持着,如今你成了弘璟媳妇,将军府的主母,以后这家还得你当起来。这年纪最大的是宋管家,你唤宋叔即可,里外大小的事儿询他就是了,稍年轻点的是宋叔的侄子宋平,宋叔培养日后退了能顶上……」 如老夫人所说,家里人丁确是不兴,她与宋老将军共育有一儿两女,宋老将军故去没几年,儿子宋君儒身死沙场,儿媳亦是随了去,白发人送黑发人,不可谓不打击。两个女儿大的那个和离带着一双儿女回府住下,一个嫁了荣亲王,性子执拗骄纵,少不得三天两头来烦的,要不是她这些年把心往宽了放,由着她们爱怎么折腾怎么折腾,指不定该有多头疼。 不过弘璟成了亲,将军府迎了新主母,那自是不一样了。 听着宋老夫人一一介绍过去,宋氏的脸色稍稍显了难堪,却是很快掩了过去,大到管家,小到用人的管事婆子,都认了项瑶这个主儿,母亲的意思再是明显不过。 尤氏觑着宋氏,心里唏嘘,虽说是女儿,也比不上嫡亲的孙媳妇儿,宋氏攥了这么些年的权利眼下让她放,怎么甘心,左右合着没她什么事儿,当了热闹瞧。 第十四章 项瑶打一开始就有些猜到老夫人用意,说实话的对老夫人这片信任用心甚是感激,不过这也把自个直接放到了宋氏的对立面,本来宋氏就对自己有些不喜,加上项筠在将军府出的这事也有些累及,只怕自个在宋氏心里的印象好不到哪里去。 「老夫人,一下让我担此重任怕是做不好,不妨这样,让我跟着姑姑先讨讨经验,也不至于手忙脚乱的。」项瑶忙是婉转出声道。 宋老夫人凝着她,沉吟片刻道,「也好,就由你云锦姑姑带带你。」说罢把目光撇向了宋氏,得了她的应允,才甚是满意。 「这些年就盼着弘璟成家,能有个正主儿替我,我也好轻松轻松。」宋氏抬眸那瞬敛了情绪,盈着笑意温厚说道。 宋老夫人听着点头,「瑶儿不懂之处,你多帮衬着些。」 「那是自然。」宋氏笑呵呵应下,袖子底下的手攥了又放,转而冲着项瑶道,「正好今个是核账的日子,瑶儿就随我一道瞧瞧去罢。」 「……是。」项瑶对上宋氏那意味深长的眸子,堪堪应了声,心底预感不妙。 这一去,便是到了暮色四合才回了自个苑子,宋弘璟进门的时候就瞧见她瘫在桌子上,唤着流萤替她捏肩,后者睨着她侧脸倦色,微微挑了眉梢,走近跟前覆在她的肩膀上,力道适中地捏了起来。 「唔,就是那里,嗯……」 那呻吟声叫走神走到门口的流萤脚下一打颤,差点又退了出去,在看清屋子里的情况后,面上一哂,端着红枣羹走了进去,「姑爷,小姐。」唤过之后把圆木盘搁在了桌上。 项瑶诧异瞧着她,再一回眸便瞧见着青色遍刺金圈折枝官服的宋弘璟,眼底浅漾着笑意看着自己,「你回来了,我还以为……」 「今个做了什么?」宋弘璟瞧着人累成那样,泛了一丝心疼,手里把着力道轻柔捏着。 「在账房里待了一天,看得我现在两眼冒的都是数儿,还晕着呢。」项瑶边说边揉了揉眼,好像能把那感觉揉去了似的。 宋老夫人原说的小有家业,真是往谦虚了说的,光是祖上留下的基业就够一辈子吃穿不愁的,良田千顷,庄子别业,赵瑞打理的生意,更遑论这些年宋弘璟得的封赏,也无怪乎宋氏不肯放权了。 宋弘璟闻言略是诧异,就听她解释道,「外祖母把大家都召了去,说要让我当家,今个正好核账,便让我从简单的盘点起。」 「姑姑让你做的?」宋弘璟一点就透,皱眉沉吟。 项瑶两手叠着撑住下巴趴在桌上,听他那语气转了话道,「这一直都是姑姑当家,想是有些不适应的,我也觉着跟姑姑多学点的好。」说着直起了身子,仰头看向宋弘璟,露了俏皮笑意,「万一把将军府搅和乱了,不是让人笑话。」 「我在,没人敢笑话。」宋弘璟的手因着她转身的动作垂下,顿了顿后,复又抬起覆在她发顶,轻抚了下,「你做得很好。」 对上他深邃如潭的眸子,点射出的脉脉笑意,项瑶脸颊有一丝丝发烫,为了她该做的而夸奖,这人还真是……不怕把她惯坏啊。 「今个可热闹?」项瑶倏然想起,眸色漾着好奇问道。 宋弘璟自然知道她问的,顾玄晔这么快就纳侧妃,还是养女身份的项家二姑娘着实跌破一众眼眶,对于先前的计划事件,为这桩婚事染上了几许桃色。 「走个过场。」最终落了四字评价,宋弘璟想了想后又说道。「安国公瞧着心情不大好。」 全程黑脸罢了。 项瑶笑而不语,估摸安国公想的是她家女儿贤良淑德,嫁给顾玄晔不过半年不到,他竟然就要纳侧妃,只怕心里气愤难当,就不知她这妹妹接下来该如何应对。 尚在卯时,庭院里栽着的两株石榴树正是开花的时节,橘红色的一朵朵缀了枝头,一点晨光跃然于上。 「胳膊向上抬一点,嗳,对了。」声音隐在花丛中传了出来,一身茶色收身薄袄的宋老夫人停了动作,走到离她两步远的项瑶身旁,将她的胳膊往上摆了些。 项瑶微晃了晃身子,藕荷色绣彩蝶月华裙随着身子转动似是翩然,照着老夫人的动作依样画葫芦地在后比划,伴着一二的唤声,一老一少动作一致,相映成趣。 一套拳打完,项瑶亦是气喘吁吁,看着仍面不改色的宋老夫人略有些汗颜,这拳法是老夫人自创的,糅合其中,少了杀气,作是强身健体用,项瑶有机会见过一回,便跟着一块,既能陪老人家,也能锻炼自个身子,甚至还让云雀记下回头教给顾氏。 项瑶擦汗的功夫,丫鬟呈了朝饭上来搁在石桌上,宋老夫人拉着她坐在了垫了秋香色蒲垫的石凳子上,面上盈满笑意,「难为你还肯陪我这老婆子练练,玉珠那丫头也就起初兴头,过了就不肯早起了。」 「练过之后身子爽利,夜里也能睡得安稳。」项瑶拿着调羹舀起一口,银耳羹浓甜润滑,配上四镶玉带糕,大抵是活动过的原因,胃口大开,觉得食物都更加可口。 宋老夫人笑眯眯瞧着,颔首附和,「确实。对了,家里的事情可还上手?」 「姑姑教得尽心,学到不少。」确也是累惨了,幸好今个宋氏跟尤氏去寺庙上香,她才有了这一天假。 「学归学,别自个累着。」宋老夫人临着补了一句,眉眼染上慈爱笑意,「秦老夫人要知道你在我这儿受了半点委屈,可不得念我,那老古板的说话一套一套还不让人驳,真是要命。」 项瑶闻言忍不住掩唇咳笑,想到祖母确是爱念叨,不知俩人怎么处到一块,见面总免不了拌个嘴,可瞧出来感情确是好的。 宋老夫人虽说不要人陪,但有个小辈在,明显话就多了不少,甚至还聊起了当年陪着宋老将军出征的往事,不乏惊心动魄,项瑶本就喜欢听那些个,有这么个好听众,宋老夫人的话匣子一打开就关不上了。 鸳鸯铜镏金炉子上烧了水,咕嘟咕嘟冒出白雾,丫鬟奉了热茶,这一坐就是半天,直到来了人被打断。 「老夫人,宋夫人。」来人约莫十六七岁,身上着了天青色布衣直缀,眉清目秀,稍显了一丝文弱,见了礼道。「家母嘱我送些鳜鱼过来给您尝尝,这时节的最是肥美,已经送去给厨房了。」 「你母亲客气了。」宋老夫人显得十分喜欢这个年轻人,给项瑶介绍了道,「这是沈暄,他祖父是弘璟祖父的义兄,感情甚笃,可惜后来……」 项瑶同他浅笑颔首,沈暄亦是作了回礼,显是迂腐书生样。 「我家已经得了老夫人不少照拂,再说那也是祖父与父亲之失,所谓得之我幸不得我命,沈暄看得甚明,老夫人也当如是。」 宋老夫人不由叹了口气,转而出言邀道。「一道留下用午饭罢?」 「谢老夫人美意,只是母亲还在家中等我回去,拜会过便回去了。」沈暄拱手婉拒。 宋老夫人闻言不再强留,忙是招了婆子一番耳语,便让那婆子代为送客,沈暄再次拱手致辞。 第十五章 项瑶见他离开,正要出苑子,就险些与人撞上,却是赵玉珠提着裙摆步履匆匆地赶来,被他堵了路,阴沉着神色喝了让开。 「赵小姐。」沈暄侧身,与她作揖。 赵玉珠跟没瞧见似的,径直冲到了老夫人面前,染了一丝哭腔地唤了声老夫人。 原想责怪她没礼数的老夫人见状忙是察看,问她是怎么了。项瑶察觉到赵玉珠溜过来的视线,隐着不善,暗暗纳闷自个又怎么惹着她了,大抵是因着她这‘外人’在,赵玉珠并不肯说,只腻在老夫人身旁露着委屈神色,顾左右而言他,「那个穷酸鬼又来做什么?」 「怎么说话呢!」宋老夫人不悦的皱了皱眉眉头,「论辈分,你也该唤一声哥哥。」 赵玉珠瞧见老夫人动怒,吐了吐舌头当是知错,只那眸底却没几分诚意。视线回落在项瑶身上,带了几分驱逐之意。 项瑶很是识趣地提出告辞,却发现方才要走的沈暄还杵着门口,目光望着的正是赵玉珠的方向,漾着别样情绪,略挑了挑眉。后者似是察觉,忙是收了视线,显了一丝慌张在里头,目不斜视地匆匆离开。 世安苑里,趁着天气晴好,打开朝南的六扇雕花窗通风,汀兰汀竹把屋子里的绣幛床褥引枕都换过,该洗洗该晒晒,新褥子用百合沉香熏了两回才铺陈上。 汀兰正翻着面儿就憋不住地吐了不快,「同是丫鬟凭什么那俩就不用干活,难不成项府出来的还高人一等不成?」 「流萤不是替夫人办事去了么,夫人习惯带了云雀在身边也属正常,没你说的那么严重。」汀竹是个好脾气的,替项瑶出声解释。 汀兰忍不住把手里的东西一搁,颇是恨铁不成钢地觑向她,「咱们侍候将军有八九年了罢,虽说将军不常在府里,可毕竟是贴身丫鬟,你瞧新婚第二天衣服的事儿,她肯定记在心上了,所以才这态度的。」 说实话确是汀兰错怪,项瑶本就不是热络的人,汀兰汀竹是宋弘璟房里的大丫鬟,做惯了事儿,又有分寸,她蓦然插手反而搅乱,便也一直相处淡淡。 「你还说呢,上回将军没罚你就不错了,什么话该说不该说的,你还不清楚么。」汀竹想起这茬就不由点了点她脑袋,皱眉头道。 汀兰自是觉得委屈,只觉得照将军对夫人那劲儿下去,要是夫人给她穿小鞋,自个肯定不好过,不由耷拉下脑袋,郁郁道,「唉,我瞧着还是表小姐好,至少,就不会这么对咱们。」 汀竹惊得忙是捂住她的嘴,还左右顾了下,才压低了声音道,「你瞎胡说什么呢,要是让人听见传了夫人耳朵怎么办!」 汀兰被她整的神色讪讪,也知道自己失言,「好姐姐,我错了,下次再也不敢了。」只是心底却是忍不住作了比较,认定了那想法,要是表小姐成了将军夫人,定不会像现在这样。 两人不知的是,就在那话出口的当儿,项瑶正要跨进门口,低垂的眉目不见波澜,拦住气愤想上前理论的云雀,摇了摇头,带了人出来。 「小姐,你瞧她那说的是什么话!」云雀替自家主子抱不平,「奴婢定要告诉将军,看怎么惩治。」 项瑶蹙了蹙眉,「暂时别。」 云雀不解凝着她,不明白她用意。 「汀兰汀竹在将军身边侍候久了,必然是用惯了的,她既晓得错了,为这大动干戈不是真显了我没有容人之量。」随即一顿,神色稍转淡漠补充了道,「若真有二心再处置不迟。」 「瑶姐姐?」来的女子出声唤道,打断了主仆二人对话,一袭樱红色立领斜襟琵琶袖妆花纱衫,白嫩耳垂上缀了翠玉玛瑙耳坠,淡施薄粉,令原本清秀的五官精致不少,似是作了精心打扮而来。 「……你怎么来了?」 凌阳刚上的新茶,经热水冲泡,白瓷绘缠枝青莲玉碗里碧梗子浮浮沉沉,项瑶吹了吹茶面,澄清的茶色泛起涟漪,端起优雅地抿了一口搁回了檀木小几上,「你和舒箐出去游湖遇着玉珠,惹了她不快所以特意来赔礼?」 项蓁捧着茶,坐在项瑶身旁显了一丝局促,点了点头。随即像是想起似的,从婢女那儿取了只白釉瓷罐,嗫喏说道,「都是我的错,才害的赵姑娘输了比赛,这衙香是我亲手调制,虽比不上那宫中御赐九和香的彩头,却也是我能尽力弥补的了。」 项瑶看她耷拉着脑袋,越说声音越低,像是快要哭出来似的,不禁有些没辙。因着母亲是项善昊养的外室,她又是后来认回来的,项蓁进府后便是这唯唯诺诺的性子,连胆儿都特别小,要说主动招惹怎么都让人信服不了。 果然详细询问之后,两船相擦,先不说是船夫的过错,明明是一起意外,硬是被赵玉珠说成了故意,且大发小姐脾气,项蓁认出她是将军府的,怕因此跟项瑶生嫌隙,特意赶来赔礼道歉,不想姐姐因着自己受连累。 「确是要不是我的话,赵姑娘他们就能夺冠……生我的气也是应该。」项蓁咬了咬唇,怯懦地提出道,「我就想当面道个歉。」 之所以让项蓁如此,还是赵玉珠最后那话,暗指了项瑶,似乎是有怨,所以更不想因着自个加深她二人的矛盾,毕竟项瑶待她还是很好的。 见项蓁神色坚定,显然是打定主意,项瑶只得依她,陪她去了惊鸿阁。 惊鸿阁,尤氏着了一身桃红色绣牡丹月华裙扭着腰肢进了门,身后跟着的丫鬟文晴捧着几件春裳,见了赵玉珠给行了礼,道是替夫人给送衣裳来的。 「搁那罢。」赵玉珠斜倚着美人榻,兴致颇是不高。 尤氏见状,搁了笑脸,「不是跟人约了游湖,一清早高高兴兴去的,这么快就回来了?」 赵玉珠想起游湖那茬就不痛快,还略是委屈,怏怏道了声别提了。 「是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的给咱们赵姑娘委屈受?」尤氏故作义愤填膺了道,她对这位小姑子的脾气是摸得透透的,只要顺着便好。 话音落下的同时帘子撩起的清脆撞击声亦是传来,屋子里的二人一同望去,赵玉珠瞥见来人身后跟着的那人蹙了蹙眉,冷冷嗤笑,接着尤氏的话茬道,「嫂嫂是要为我做主么?」 「唔……啊?」尤氏听着她倏然转冷的语调有些愣愣。 项瑶不待尤氏反应,直接开了口道,「玉珠,蓁儿今个不是有意冲撞,特意过来跟你赔个不是,得罪的地方还请见谅。」 「不敢当。」赵玉珠没甚好气地回了道。 尤氏听着那隐着火药味儿的对话,当下明白过来,面上有些讪讪,闭口不再吱声。 项蓁捧上白釉瓷罐,言辞恳切道,「赵姑娘,是我害你输了,这衙香是我用旃檀、雪莲花、豆蔻、茅香等调配制成的,有通经开窍、安神养性的功效……」 「你手上的是什么?」赵玉珠目光定定瞧着她手背上包扎的帕子,语气显了一丝阴沉问道。 项蓁不察,左手覆上右手手背伤处,老实回答,「是与赵姑娘一起的那位公子给的。」 项瑶听到这略挑了下眉,那手便是与赵玉珠推攘之下伤的,却没想到还有位公子,瞥见赵玉珠彻底阴沉下的面色,觉得当中似乎有什么项蓁漏掉没说的。 第十六章 赵玉珠上前二话不说夺了那帕子,眸光里蓄了火光,「我当然瞧得出那是明德哥哥的帕子,我是问你为什么会在你手上!」明德哥哥手心容易出汗,一直有随身带帕子的习惯,这条见他带的最多,想必也是最喜欢的。 「当时姑娘负气离开,那位公子见我手伤着便……」 「他给你包扎的?!」赵玉珠的声音不由微微拔高,觑着她的目光里大有她要承认就把人撕了的意味。 「不,是我自个包的。」男女授受不亲她还是懂的,项蓁在赵玉珠的强势逼问下愈发势弱,有种想往项瑶身后躲的冲动,却是生生忍住了。 赵玉珠见她那样儿火儿蹭蹭蹭地往上冒,她还没怎么样呢就好像受了天大委屈似的,明德哥哥定是瞧着她这副样子才心生怜悯,不,可能是怜爱,总之,就是这不要脸的勾引她的明德哥哥! 方才被她一拽,项蓁手上有些结痂的地方被扯破,又有流血的迹象,面对咄咄逼人的赵玉珠,项蓁心里也有几分委屈不明,再次递了那衙香,只想她收了彻底了了这事儿。 递出去的双手一空,项蓁抬首,见她拿在手里,略是松了一口气,然就是这时候,赵玉珠突然变脸猛地砸了过去。「谁要你的破玩意儿,给我滚!」 项瑶只来得及拉着项蓁退一步,瓷罐碎裂,乱了一地,有碎片飞起,险些划到。 「玉珠你!」尤氏叫这一变故惊住,回过神忙是走到项瑶身边察看,「没事罢,可有伤到?」 项瑶镇定自若地掸了掸裙子,上头那熏香末儿沾了好大一块,掠过一眼后落在了赵玉珠身上,神色沉沉,叫人看不清楚眸中情绪。 赵玉珠原是在气头上,就想砸项蓁脚边解个气儿的,谁成想没控住力道险些弄成祸事,但她从来就不是个肯自个承认错误的主儿,心里头又还憋着气儿,更不愿在这时候低头,挺着腰板不示弱地对视,大有一副我就这样耐我如何的架势。 项蓁哪想过会是这局面,眼里蓄着的眼泪啪嗒往下掉,这更惹得赵玉珠生厌,然后者在瞧见门口突然出现的人影时还是略慌了慌神色。 「怎么回事?」宋弘璟过来寻项瑶,一进门就瞧见地上凌乱,清冷目光自红着眼的项蓁转向赵玉珠,冷冷瞥过一眼,径直走到项瑶身边,「自今个起,就在这苑里好好反省。」 赵玉珠看着那冷峻侧脸,叫他问也不问的态度感到受伤,「你怎么就知道不是她们欺负我呢!」 宋弘璟旋过身子,挑眉淡淡看向她,脸上神色仿若在说还用问么。 赵玉珠紧紧咬着下唇,心中愈发伤心,宋弘璟在她心里是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虽然待人冷淡,可她也知那性子,默默崇敬。这还是他头一回如此严厉的惩罚自己,为了别人,尤其那别人还是她最讨厌的人,赵玉珠简直不能忍。 项瑶见她如此轻轻拽了拽宋弘璟的衣袖,项蓁也早已收住了眼泪,有些手足无措。 赵玉珠咬得下唇都泛了白,泄愤似地将桌上的茶具一应推落,负气冲进了里屋。 宋弘璟微皱了下眉头,转而对她二人道。「我送你们回去。」 尤氏也在这当口的出声,「没事,小姑娘闹脾气罢了,我在这儿劝劝,一会儿就好的。」 事情闹成这样,饶是项瑶也觉得有一丝尴尬,她在宋氏母女面前的形象似乎是差到底了,至于赵玉珠后来,怕也是一直积着的怨气爆发才会如此,思及此,项瑶安抚地拍了拍项蓁肩膀,怕她钻了牛角尖。 「她这火儿一半是冲着我的,不是你的错。」 项蓁抿唇,露了哭丧脸,「都是我,事情越弄越糟了。」一手按着受伤的那只手背,极是自责。「不接那位公子的帕子就好了。」 提起这,项瑶才问道,「那位叫明德的,是和玉珠一块?」 「明德?」宋弘璟蓦然插了话道。 项蓁不明就里的点头。 宋弘璟这下眉头愈发蹙紧,瞥见项瑶望过来的视线,沉吟解释,「曹丞相之子,曹秉文,表字明德。」 「……」 「桃花流水鳜鱼肥」,沈暄送来的鳜鱼,个头挑的都是最大,肉嫩没刺,换着做法地吃了两天,项瑶偏爱用它做成的滑溜鱼块,腌过味儿的鱼肉加了蛋清愈发嫩滑,用生粉挂糊,再用油炸,即爽口又滑溜,都可以作为零嘴儿来享用。 天儿渐热,吃饭容易没了胃口,这日,项瑶让厨子做了热拌面条,芹菜末,肉丝、红椒丝、榨菜丝、大蒜、生姜丝等依次下锅煸炒,最后和面条相拌交融,看起来非常有色彩,红的红绿的绿,不但好看,吃起来还很有拉力与柔糯,配着鱼块吃正好。 「二少爷托人送了口信来,说在天丰酒楼等。」云雀进门后跟项瑶通禀道。 项瑶停下玉箸,暗忖项允沣动作倒是快,正好宋弘璟要出门便带着一道去。 时值正午,天丰酒楼地处长安街最繁华的地儿,人来人往甚是热闹,项瑶乘坐的马车甫一停下,项允沣一瞥见马车上将军府的标志便立马迎了上去。 宋弘璟率先从马车上下来,目光掠过,最后落在酒楼的门面上,唤了声二哥,略是深长。 项允沣莫名打一哆嗦,「……」亦是想到当初在酒楼里坑了项瑶那回,略是尴尬地呵呵呵。 宋弘璟仔细扶着项瑶下来,微是皱眉,「今个中午你都没怎么吃,这里的厨子不错,有什么想吃的只管点就是,咱二哥不是小气的。」说罢瞟向了项允沣。 「……嗯。」项允沣忙不迭点头,保证一根毛都不少的交还。 宋弘璟眸底略过一抹好笑,侧首对项瑶道是回头来接她,除了云雀又留了几人跟着才放心去办事。 项允沣这才抹了汗,瞥见项瑶看他略不成气候的表情,干咳了声,「妹婿……气质过人呐哈……哈哈。」 「……成了,人都走了。」项瑶失笑,随后跟着项允沣往二楼雅间走去。 项允沣推开了雅间的门,一边叨叨道。「近儿个忙死我了,就这会儿有点功夫,你都不知道那些打交道的一个比一个精,不过跟我玩心眼还是差了点……」 项瑶瞧着他是比前阵儿瘦了些,人倒是显得精神,还是不由劝了道。「都这点儿了,就算再忙也得顾着自个身子啊。」 「行行行,记着了。」项允沣点头应,招了小二,「那就照我方才点的上,再上一壶玉兰香茶。」 「好咧。」小二应声退下。 不一会儿,菜一道道上了上来,小二殷勤地替项瑶斟了茶水,临退下前又被项允沣叫住吩咐,道是要打包一盒翡翠蒸糕和桔红糕。 话一落,项允沣回头就对上项瑶略打量的视线,张口就解释道,「这阵儿苏姑娘帮了我不少忙,当是谢礼。」 项瑶嘴角微弯,似有所悟地点了点头,「我还以为是带回去给柳姨娘吃的,原来是……苏姑娘。」最后三字拉长了调儿,含了打趣意味。 「……」项允沣像是被呛着似的咳嗽了两声,努力板正了神色,岔开话道,「对了,你说有事情找我商量,什么事儿?」 第十七章 提到正茬,项瑶笑意微敛,沉吟开口,「你还记得曹秉文么?」 「那个想坑劳资货的二世祖?!」 「……」很好,印象挺深刻。 项瑶微一颔首,正要接着往下说就听着外头嘈杂,当中还隐着一个熟悉声儿。 「嗳我说,也就是你曹公子面儿大,能请来青碧姑娘唱曲儿,得,今个这顿我请了,尽管点别客气。」 「这还像个话。」 「咱们今个都是沾了两位光了,既然严公子都这么说了,那必须得不客气啊,小二把你这儿最好的都给端上来。」 「最难消受美人恩,曹公子近来可是艳福不浅呐。」有人羡慕道。 门一开一阖间,仿若都入了隔壁房,那帮人向来没什么顾忌,推攘嬉闹,动静闹得不小,项瑶二人临窗而坐,自然能听见一二。 项允沣停了筷子,挑眉看向项瑶,「说曹操曹操到?」 项瑶微蹙了眉头,也没想到有这般巧合,就听得项允沣继续道,「啧,别说,自打燕姝死后这位青碧姑娘可熬出了头,可惜,也是个眼瘸的,想做金丝雀,也不看看燕姝的结果。」 「……」项瑶想到那个可怜女子,陡地失语。 琴音袅袅,曲意幽幽,伴着觥筹交错声,倒是毁了那曲子意境。项允沣听着那厢传来的莺声燕语,皱眉低啐了声纨绔子,惹得项瑶瞟了他一眼,好像他之前不是这样似的。 「谁还没个年少浪荡轻狂时,那曹秉文都这德行多少年了,你方才说他怎么了,得罪你了?」 「他应是看上项蓁了。」项瑶轻啜了口茶,淡声说道。 「他……」项允沣脸上嬉笑的神色一顿,霎时差极,近是咬牙切齿道,「看上个屁,他那就是想祸祸!」项蓁什么身份,他什么身份,要不仗着那丞相爹,这样的人早该被打死了。 「我询过项蓁,瞧着应该是没意的,这倒是好办,就是曹秉文那人不入流,怕他用什么下滥法子,我毕竟不能在跟前看着,你多留心些。」项瑶道出心中担忧,曹秉文的烂名声上辈子可不止一回听说,不得不防。 项允沣点头应下的当儿就听着隔壁传来一阵哄笑,有人说道,「曹公子今个不对劲啊,怎的,这些都入不了您的眼?」 「庸脂俗粉。」曹秉文的声音夹着三两分傲慢。 「爷,您怎么这么说奴家。」顿时便有女子不依不饶的声音响起。 「爷还就这么说了,瞧瞧这一个个浓妆艳抹的,俗气的很,哪点比得上……」曹秉文突然卡了壳似的,旁人起哄,道是曹公子有中意人儿,非要让他说出来。 半晌,像是闹不过似的,曹秉文复又开口指教,「要我说那项家的姑娘才是个打个的好模样,不说嫁了人的,这还在闺阁的你们说,哪个不比这里的强。」 「嘁,那哪能比,曹公子你也太坏了。」难得当中有人觉得这么个比较对项家姑娘的名声不厚道,出来说道。「先前瞧你待项四姑娘那样儿,还以为……」 「以为什么,以为我当真喜欢她?」曹秉文嗤笑,「在我眼里,她可和这里的姑娘没什么两样,不过玩玩罢了。」 项允沣在隔壁听到这话便再坐不住,就要过去,项瑶同样沉着面色却是伸手拦住他,为了她之后的打算,暂且忍着。 片刻,又有迟疑的声音响起,「项四姑娘?你之前不是和赵玉珠……难怪刘兄说你艳福不浅,合着是想齐人之福啊!」 曹秉文笑得轻狂,「是又如何,何况是那赵玉珠自个上赶着,甩都甩不掉,我可嫌黏糊,你们谁喜欢尽管追去,当时替我解决个麻烦了。」言语之间是明晃晃的得意。 项瑶心中被恶心得不行,就听得隔壁突然嘭的一声巨响,带起桌椅刮擦地面的刺耳声,像是突然打了起来。 「曹秉文,你太侮辱人了!」 「哪来的疯狗还不给我撵出去!」曹秉文似是受惊的声音响起。 「枉玉珠小姐对你一往情深,你居然这样这样……」那人气极,半晌用不出词儿来,夹杂着闷哼声。 「狼心狗肺,人面兽心,衣冠禽兽?」项瑶出现在雅间门口的一瞬,里头倏地静默,她掠过一眼里头的人,果然瞧见沈暄被人架着,脸上挂彩,站他跟前的人还握着拳头因着她的到来没再打下去。「沈公子,我形容的可对?」 沈暄亦是意外项瑶的出现,鼓着被打肿的腮帮子恶狠狠应了声对,随后就被项允沣给掳了出来。那些人瞧着是项允沣念着过往三分薄面,倒是没拦。 「宋夫人是什么意思?」曹秉文不愿被这么驳了面子,沉着脸喝问。 项瑶直着腰板,未作搭理,自顾同项允沣道,「好端端和二哥吃个饭,叫一满嘴喷粪的狗给扰了兴致,沈公子,被狗咬着可不是小事,要不要找个大夫瞧瞧?」 「你——」曹秉文站在一片狼藉中,面色青一阵白一阵。 项瑶回身,神情冷漠地略一挑眉,招了正经过的小二道,「送壶香茶过来,给曹公子好好漱漱口。」 小二被殃及池鱼,垂着脸不敢看,悄摸退下。 曹秉文心里窝火,可到底没敢真对项瑶如何,有宋弘璟那凶神在后撑着,曹秉文绝不想再体验一回,不由冷哼一声,甩袖离开,身后那帮人自然蜂拥而去。 项瑶的视线回落在沈暄脸上,这时才不掩诧异问道,「你怎么会恰好出现在这?」 「我经常替母亲来送鱼,小二方才不舒服,我就代为跑一趟,正好听见那人嘴里不干不净。」沈暄想起脸色仍是不忿。「他怎么能这么说玉珠小姐!」 项瑶瞧着他那文弱的身子板,刚才以一敌六,也不见丝毫怯懦,对赵玉珠之心昭然若揭。「对付这种人有的是法子,最笨的就是你这种,先找个大夫瞧瞧罢。」 沈暄这时才察觉到疼似的,一牵扯嘴角,忍不住嘶了一声,手摸了摸,直道不碍事,另紧张了道,「宋夫人你也瞧清楚他是怎样的人了,这样的人绝配不上,宋夫人帮忙跟玉珠小姐说说罢。」 「你何不亲自跟她说?」项瑶反问。 沈暄闻言面上露了一丝黯然,「我说的她向来不愿听。」 项瑶挑眉,「可我说她也未必愿意听。」毫不介意泄露二人不合,何况那是真话,这么直当当地去说,指不定还当她故意做恶人拆散。 沈暄当下有些着急,「宋夫人,玉珠小姐虽然性子略有些……娇气,可人是很好的,真的,就是嘴上不饶了些,原本原本玉珠小姐也不是这样的,是学堂里的时候总有人欺负笑她有爹生没爹养,才慢慢变成了这性子。她虽然骂我穷酸鬼,可宋老夫人接济我家她也随了一份,甚至还时常给小乞儿送吃的穿的,她……」 项瑶听他如此为赵玉珠说话,罗列许多,极力想要证明,故作绷着的面色有一丝松动,眼底掠过笑意,这样真心的人,赵玉珠,你可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求夫人跟宋将军说说,别让玉珠小姐再跟那种人往来!」沈暄恳切求道。 「……」这是要她吹枕边风的意思,怎么突然有一丝脸红。项瑶虚握成拳放在唇边咳嗽了一声,沉吟开口,「允你……也未尝不可,只是有件事得你去做。」 第十八章 海棠莲叶垂花门前两个婆子站着,其中一个忍不住打了个呵欠,听着里头砸东西的响儿皱眉叹气,「又来了。」 瓷器碎裂声刚停没多久,一道俏丽身影就从屋子里出来,赵玉珠沉着脸就要往外走,婆子苦着一脸忙是拦住,「小姐,将军吩咐了您不能出去。」 赵玉珠咬牙切切,「我要是今个偏要出去呢!」连着被关几日,赵玉珠的火气积到了顶点,跟个被点了火的炮仗似的,底下侍候的是叫苦连天。 「小姐您也别为难老奴了,就算老奴这儿过了,苑子外头还有将军的人守着,您根本就出不去。」穿着深青色交领褙子的婆子婉言劝道。 赵玉珠顺着她微抬下颔指向那处,果不其然瞧见人影攒动,只恨恨咬牙,用力扯了下帕子发泄,折身回了屋子里,门被猛地摔上,隐隐震颤。 方到门口的宋氏目光掠过两名恭敬垂立行礼的婆子,凝向那扇门,走了上前。 「小姐,地上都是碎片儿,你砸归砸可小心着些。」红笺紧张地瞧着,猛地瞧见门口进来的人,急忙行了礼,「夫人。」 赵玉珠闻言瞧了过去,呐呐唤了声娘。 宋氏扫视过屋子,入目狼藉,红笺跪在地上清理那些瓷片,方收拾出个落脚的地儿来,神色淡淡地落了座,对红笺道,「行了,你出去罢。」 红笺暗暗瞥了一眼自家小姐,退了出去。 赵玉珠杵在桌子旁,看着始终对她不发一言的宋氏有些心思惴惴。 「闹够了?」半晌,宋氏睨向她凉凉问道。 赵玉珠瘪嘴作了委屈,「娘,你放我出去好不好,我都快闷死了。」 「唤我也没用。」宋氏稍稍软化了态度,禁不住叹了口气,「这事你弘璟哥哥做的对,曹秉文那人品性不端,你跟他往来那无异于是自毁名声。」 「娘,明德哥哥怎么就不行了,您是不是听人说了什么?哪个跟你说的?」赵玉珠抿唇,暗暗转了手腕珠子,心中早有了断定。 宋氏觑她一眼,「你甭管哪个说的,那也都是事实,曹秉文他……」 「是项瑶罢,肯定是她!她先害得我被关,后来又不知道跟弘璟哥哥说了什么害得我苑子外还有人守着,如今又在您那儿搬弄是非,我到底怎么得罪她了,她要这么跟我过不去!」 宋氏蹙眉,这里又有项瑶什么事儿,虽说平日也不待见,可到底不能让赵玉珠这般没了规矩,呵斥了道,「那是你嫂子,你直呼其名像什么样子,还有没有点规矩了!话说回来,你要是有她半点儿精明,我就用不着这么操心!」 赵玉珠认定就是项瑶在她娘那儿嚼舌根陷害自个,再一听宋氏那么说,彻底炸了毛,「是是是,她哪哪都好,弘璟哥哥喜欢,外祖母喜欢,如今连娘你……哼……我就是个不省心不待见的,就明德哥哥真心待我好,你们不要我他要我!」 啪——清脆的耳光声响起,宋氏怔怔看着自个举起的右手,忙缩了回来。赵玉珠捂着脸,不置信地盯着她,随后神色转了怨怼,犟着脖子,一脸叛逆之色。 「你真是……无可救药,我看就好好待在苑子里反省,哪天想明白了再说。」宋氏被气得不轻,撂下话后攥着手离开。 赵玉珠追上前,「放我出去——」刚追到门口就被婆子给拦了下来,一声声规劝,反被她挥开。 直到宋氏的背影消失,赵玉珠堪堪踉跄后退两步,这才捂着脸嘤嘤哭了起来,心中甚是凄楚,明德哥哥是个怎样的人,待自己如何她自个清楚,偏生她说的大家都不信,那女人说的却是信,不过是外祖母寿宴时的一点冲突,居然记恨如此,真是卑鄙。 宋弘璟为了她惩罚自己,硬是让她和明德哥哥断绝来往,项瑶项瑶项瑶都是因为她,自个才落得这境地,她没来前都好好的,都是因为她,赵玉珠睁着通红眼儿,下唇紧紧咬着,目光幽怨至极。 情到深处的男女,痴情痴意,那是旁人说什么都听不进去,正如赵玉珠此时,陷在自怨自艾的情绪中,默默垂泪。 「……赵小姐。」 来人一声轻唤,引得赵玉珠抬眸望去,迷蒙中渐渐瞧清了人登时胡乱抹了抹脸,又恢复了跋扈模样,「你来干什么!」 天光晴好,南山郊外鸟语花香,暖风徐徐,令来探春出游的人都觉得心旷神怡,颇是惬意。几名衣着华贵的妇人漫步走着,说说笑笑,一路走到红亭子里稍作歇息。 「这地方山清水秀的,确是好。」一名约莫二十五六年岁,身穿靓青色大袖圆领对襟湖绸裙的妇人用帕子扇了扇面儿,拿过丫鬟斟好的茶轻啜了一口。 「范夫人说的是。」另一名圆脸庞身材福气的妇人笑吟吟附和了道,「出来这么走一遭的,比咱们老是打牌好多了,上回连着打了五天,我这腰背酸得不行。」 「可不是,要我说啊,都得感谢人宋夫人,提了这么个好地方。你瞧瞧那玉楼点翠牡丹开得多好,偏生难养娇贵,我苑儿里那株都没能成活。」 「吕夫人要是喜欢,回头我跟二哥说一声,让人送两盆上府。」项瑶坐在其中,笑语嫣嫣道。吕夫人是太常寺卿吕蒙的夫人,先前随吕大人来将军府拜会老夫人时闲聊过两句,提起过这个地儿,前儿个差人来询,她便主动请缨带人过来。 与吕夫人一道的都是她的牌友,御史夫人,京府通判夫人,礼部侍郎夫人……平日在一块打打马吊,唠嗑下京城里的流言八卦,消息灵通不说,那嘴可都厉害着,只可交好,不能得罪。 果然,吕夫人闻言喜笑颜开,看着项瑶愈发觉得妙人一个。项瑶嘴角始终噙着抹淡笑,偶尔应声,却都是见解极妙,让人不由点头附应,吕夫人几人默默将她圈入圈子里,说起话来,更亲近几分。 项瑶轻啜了口茶,目光眺了不远处几幢精致别院庄子,像是被吸引。范夫人顺着她的视线瞧去,当下来了劲儿,「嗳,我听我那侄儿说这地儿是新兴起来的,不知道哪个冤大头出钱买了这么大一片地儿,那别院庄子能买,喏,瞧那个门口挂着红灯笼的就是我侄子买的,道是平时有空颐养性子用,当时我还当笑话来着,如今看看倒是有眼光。」 与她一道的妇人点头,亦有打算买的,纷纷询了范夫人,范夫人被拱着,颇是享受,将自个知道的都拿出来说道,最后索性道,「走走走我带你们瞧瞧去。」 范夫人热情地领着人往那院子行去。 项瑶亦是跟着,眸底蕴了一丝得逞笑意,自己此举可谓是一举两得,项允沣捣鼓这片地有几月,投入不少心血,听着反响就知道亏不了。 红墙青瓦的院子,里头布置一草一木都显了用心,别具匠心,范夫人打前头走着,院子里的仆从认得,纷纷见礼。 「给客人看茶。」范夫人摆了主人家的姿态吩咐道。 「是。」 几名夫人笑着道是要参观参观,自然有丫鬟在前面引路,青石小径繁花夹道,开得热闹,正走着却忽然从一侧屋子里传出女子惊叫,把外头的人都吓了一跳。 第十九章 「这这这是怎么回事?」吕夫人惊魂未定,就听得那里头传出呜呜哭声,要不是青天白日都要怀疑见了鬼了。 其他几位夫人也是面露惊讶,相觑而视,心下也不敢多作声,有好奇胆大的鼓动范夫人去看看发生了什么,范夫人心中有些不愿,打算先叫下人过去瞧一瞧,吩咐的话都未张口,就听的屋子里继续传出了声音。 「曹公子,你……你怎么能……呜呜呜……」 「……怎么是你?!」 「青碧虽出身青楼可向来是卖艺不卖身,今日允公子出游却不想公子竟……竟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将我迷晕行那事,真是禽兽所为!」 「……」 里头的争执多是女子控诉,吕夫人等人只听了几句便拼凑出了发生了何事,惊讶有之,鄙夷更甚。项瑶眼眸微敛,听着里头男子不耐烦后的恶言相对,隐了看好戏的神色。 范夫人略是难堪,生怕里头那个是自个侄子,沉着面色问院儿里的仆从,「里面那个……」 「回夫人,是少爷的朋友。」仆从方才也听着,忙是回道,「拿着钥匙道是少爷给的,在院子里歇歇。」 范夫人闻言暗暗吁了口气,瞥向那屋神色略是不好,毕竟和侄子为伍的都是些什么人她也清楚,逢上这么一遭的有些后悔叫人来参观了。 屋子里曹秉文被那哭声扰得头疼,只一个青楼女子,作什么贞洁烈妇,上了也就上了,这般想着便拿了衣裳往外走,然一打开门与门外的人打了照面,瞬时僵在当下。 「呔,这世风日下!」年纪最长的吕夫人别过眼怒责。 「……」曹秉文自然认出那些站着的人,忙是拿了衣服遮掩,这下解释都不行了地往外跑,路上还跌了两回,洋相尽出。 留在原地的夫人们俱是瞧着那狼狈样儿,纷纷摇头,道是曹丞相家怎么就出了这么个扶不起的阿斗,做的这叫个什么事儿,其中还有个和曹夫人交好的,甚至有意说起婚事的,面色更是差极。 项瑶听着那低低议论,嘴角牵起一丝隐秘笑意,这世道不缺想一朝攀龙附凤的女子,只这青碧可比燕姝聪明的多,只求财,不求心罢了。 青碧道是无颜见人,在屋子里寻死觅活,院子里的丫鬟自然拦着。听着屋子里传出的哭诉,众人只觉得这女子虽是一介清伶,地位低下,可也是个有骨气的,叫吕夫人一众心生同情,对为恶者曹秉文愈发不满。 「青碧姑娘真可怜。」 项瑶低低提了一句便立马引来几人附议,纷纷道那曹秉文真不是个东西!原就对京中八卦了如指掌的范夫人就曹秉文这人说了开来,当中还有不少曹丞相夫妇极力隐瞒下来的事儿…… 申时末,天边遍染霞色,青石板路项瑶走在去惊鸿阁的路上,不多时就瞧见了赵玉珠的贴身丫鬟红笺步履匆匆,见着她忙是行礼,声音染着着急哭腔道,「夫人,小姐跟沈公子出去到这会儿还没回来,会不会……」 项瑶本就是过来瞧瞧人回来了没,闻言额际一跳,亦是划过一丝紧张,「你且留在苑子里若人回来通报,我着人去找。」 「是——小姐?!」红笺应下之际猛地瞧见项瑶身后站着的人惊喜唤到,一瞧着她衣衫浸染斑斑血迹,着急忙慌地上前察看,「出什么事儿了,您伤着哪里了?」 项瑶回身,正对上赵玉珠通红眼眸,除却血迹,衣裳上还沾了泥土,上头磕破的地方渗出殷红,发髻散乱,落下几缕发丝,与泪水混着黏糊在脸上好不狼狈,独独双目精亮地盯着自个。 「今个这出是你安排的罢?」赵玉珠拂开红笺,一步一步挪前,站到了项瑶面前。要不然她和沈暄怎么能轻易就进了那院子,还能听到后来…… 「云雀,请大夫过来给小姐看看。」项瑶拧着眉,催促云雀赶紧后又问了道,「那些跟着你的人呢?」 赵玉珠灼灼盯着她的目光有一瞬黯淡,心中亦是不无懊悔,若不是当时自己使性子把人甩掉,也不至于后来遇着歹人时害沈暄为救她…… 只一瞬,赵玉珠复又神色怨恨地睨向她,「你想告诉我曹秉文喜欢的是你妹妹,我不过是一厢情愿,恭喜你,你的目的达到了!」那对不知羞的男女在房里的对话她听得一清二楚,清楚的知道自己在那人眼里是个跳梁小丑,用来显示他能耐的工具,这么可笑的事实却要由面前这人来拆穿,还是在……在她最不愿意示弱的人面前。 项瑶听着她那十足中气,从打量中瞧出她伤得并不重,遂耐下心开口解释了道。「那不是项蓁。」 赵玉珠错愕片刻,「我明明听见……」曹秉文唤的。 「曹秉文一直骚扰蓁儿,为绝后患,也为让你看清楚他的真面目,我让蓁儿假意答应与他出游,随后请了青碧代她前往,帽帏遮面,确是难以分清。」项瑶娓娓说道,「虽然这是个陷阱,但曹秉文若真如你所知是个正人君子,那就不会有后来发生的事。」 赵玉珠闻言又是一怔,她在听完曹秉文被诱出的那些伤人话语后离开,可听着项瑶话里的意思似乎还有别个什么,「后面……还发生了什么?」 「曹秉文大抵是怕蓁儿不从,特意在房里点了迷情香,行不轨之事。」项瑶一边说着神色露了一丝鄙夷,迷情香是花楼里助兴用的东西,项瑶让项蓁假意应下后,便从严四那儿得知曹秉文问他要了那玩意,遂将计就计,设了白日里那出,青碧用布条蒙了他眼,却当作情趣跳了陷阱。 「……」赵玉珠紧咬着唇,今个所见所闻已经颠覆过往认知,让她又痛又恨,亦不乏难堪,难堪自己竟会看上那样一人。猛地瞧见被云雀急急拉来的大夫,当即顾不得其他,忙是拽着老大夫的衣袖,「大夫赶紧跟我走,有人受了刀伤!」 老大夫略有些腿脚不便地被拖着前行,一边唤着慢点慢点,赵玉珠跑出两步,猛地停下,想到呆子昏迷前的话,神色复杂地扔下一句‘别以为我会感激你’后头也不回地离开。 项瑶略一挑眉,心中却甚是认同沈暄所说赵玉珠那别扭性子,于她是,恐怕于沈暄亦是,否则就不会是方才那模样。 「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带人跟上你家小姐。」项瑶点了红笺一句,后者忙是招了人手呼啦啦地跟了上去,随后又叫了流萤拿上屋里宋弘璟备着的金疮药去沈暄的住处。 世安苑,楠木嵌螺钿云腿细牙桌上搁着的朝服晕开熏过的淡淡冷香,一只纤白玉手取过,替站在她面前的男子仔细穿戴。 宋弘璟搭手系上衣服里的暗扣,看着为自己忙碌的女子,乌发因着弯身的动作垂如瀑布,滑过绸制朝服,亦于他指尖溜过,丝滑的触感颇是令人爱不释手。 镶玉石朱砂色腰带一束,劲瘦腰身尽显,项瑶直了身子,脸颊上还残留一丝方才贴合而泛起的热意,「时候尚早,用过朝饭再去罢。」 宋弘璟睨着她红润面颊,眸底蕴了浅浅笑意,成婚已有多时,夫人对肌肤之亲还是这般羞赧,不过偏也爱极了她这模样。下一瞬就顺势将人圈在了怀里,下颌抵着她柔软的发顶,「不用随着我早起,还是我吵醒你了?」 第二十章 项瑶埋在他胸前摇了摇头,宋弘璟怕惊扰她起身的动作极轻,是自个习惯醒来,替他穿戴送他出门,带着一股隐秘的满足感,想想也蛮羞人的,把头埋得更深了。 宋弘璟垂眸,发现她连耳根都染了绯红,挑了挑眉梢,怕这么下去连早朝都耽搁,只得不舍地松开手,「夫人生辰将近,可有什么想要的?」 「送人贺礼自然要自个费心思才行,还有半月光景,尚且宽裕。」项瑶听他提及,忍不住笑得眉眼弯弯,不自觉地隐了一丝期待。 宋弘璟对上她湛亮眸子,触动心底某处,俯身在她颊边亲了一口,嗓音起了一丝暗哑,「把我装点下相赠可好?」 项瑶脸腾地冒起热气,推了某个明明一脸正气却在她面前越来越没了正形的人一把,轻咳了一声岔了道,「听说曹秉文被曹丞相送去了玄铁营?」 「嗯。」宋弘璟应道,顺从她意,到底没再继续逗弄。 玄铁营以吃苦耐磨闻名,宋弘璟早年担任执教,因其残酷的训练方式玄铁营也得了个修罗场的名号,沿用至今,不管是什么纨绔烂泥,到了里头都得做好脱胎换骨的准备,不磨掉几层皮还回不来。 可即使如此,对曹秉文如今在京中的烂名声都于事无补,不过是平息众怒罢了。 「玉珠关了有些时日,也晓得错了,不妨……解了禁罢?」项瑶接着道。 宋弘璟闻言微一停顿,颔首道,「那就有劳夫人代为传达了。」 项瑶嘴角轻扯,自是明白他的用意,让她去做这个好人,只是想到赵玉珠……怕人家未必领她这个情。 宋弘璟离开后,项瑶没了睡意,往老夫人苑儿去,待了还未多久,就见赵玉珠跟着宋氏进门来请安。 「外祖母,这是我让厨子特意做的点心,您尝尝。」赵玉珠腻在老夫人身旁,献宝似地从菱花式食盒里取了几样点心搁在炕几上。 「讨好我这个老婆子可是为了让我在你弘璟哥哥面前说说好话?你可找错人咯。」宋老夫人拈了一块,笑吟吟地觑着她,下巴微抬,示意了项瑶的方向。 赵玉珠鼻尖轻皱,故作看不明白似的侧着头,当项瑶是空气。 「你弘璟哥哥解了你的禁足,只是出门还是要带人,切不可再任性。」 赵玉珠闻言,嘴里的点心都有点不是滋味了,回眸对上项瑶始终淡然的模样,莫名有些泄气,将本来就搁在项瑶手边的那道点心往她那边推了推,微扬着下颔,「多了的……一起吃罢。」随后又低低嘀咕了声,「一点眼力都没。」 宋老夫人点了点她小脑袋瓜,失笑道。「就是不会好好说话。」 项瑶瞧着面前点心,不禁莞尔,合着还怪她自个不主动。 宋氏在一旁瞧着心中惊诧不已,自个女儿的性子她最是了解,虽说两人处着有些别扭,可也能瞧出她几分真心相待的意思来,短短两日怎么就…… 趁着长辈说话,赵玉珠拉了项瑶到外头苑子,「这事你不能同第二……三……不是,反正就是不能跟别人提起!」算上沈暄,弘璟哥哥……她已经够蠢的了。 项瑶自然点头应允,道了放心。 赵玉珠因着先前与她闹的并不愉快,免不了有些不好意思,干咳了一声,踌躇半晌,终是低低道了声谢。 「嗯?」 「……」 「我真没听清,你再说一遍?」项瑶隐了一丝促狭笑意,真诚瞧向人道。 赵玉珠气闷,却又答应了某人,不想食言而肥,最后闭着眼豁出吼道,「我说谢谢你,嫂子!」 「……」正巧走出来的宋氏莫名看,赵玉珠羞愤一跺脚跑了。 项瑶察觉宋氏瞥过来的视线,嘴角笑意不由加深,似乎是被承认了……小姑子还真是容易害羞啊。 初十这日,宋弘璟携项瑶参加侯府宴会,马车方驶过青雀街就听得一阵热闹炮仗声,平阳侯府朱红的大门敞着,门前两尊石狮子脑袋上落了一层红色的炮仗屑,薛老爷一身朱红锦缎窄袖直缀站在门口迎客。 平阳侯老夫人已是花甲之年,多亏了孙神医才延着一口气到如今,能再瞧见当年被疯姨娘抱走的孙儿,平阳侯府一脉单传,薛老爷自儿子出事后亦是十分心痛,再想要个儿子却偏偏都是女儿家,如今寻回,自是隆重设宴,认祖归宗。 项瑶搭着宋弘璟的手下了马车,还未走出两步,就瞥见蔺王府的马车停在不远,顾玄晔撩帘子下了马车,正好对上项瑶无意扫过去的目光,隔着不远的距离嘴角勾起一抹弧度,便回身接了安瑾下来,随后拢过她垂落的发丝,将一物件戴在了她脖子上,不知说了什么惹得后者面带娇羞。 「王妃明艳动人,自是要这珠宝才相衬。」 耳畔有人如是说道,项瑶的神色有片刻恍惚,直到手心被温热包覆,堪堪抬眸对上宋弘璟深邃的漆黑眸子,不自觉扬起笑容,「进去罢。」 「嗯。」宋弘璟应声,却没松开她的手,一道入了侯府。 平阳侯老夫人育有两子三女,其中两个女儿的婚事都由她亲自选定,而且个个都嫁得很好。长女虽下嫁翰林院编修吴承修的次子吴晁,当初人人都觉得吴家高攀,可随着吴晁于永平六年进士及第,永平八年做了刑部给事中……到去年荣升京都巡抚之后,就再没人那么认为,反而道是平阳侯老夫人独具慧眼,挑了个好女婿。这也是平阳侯府在老侯爷过世后依然屹立京中世家勋贵的缘由之一。 宋弘璟和项瑶到的时候,平阳侯府已是门庭若市。除了那些有来往的京都贵勋,平阳侯府的姻亲也都来给老夫人贺喜,几位姑爷更是送上价值不菲的贺礼,甚是热闹。 朝华阁里人多,宴席还没有开始,衣着华贵的妇人们三三两两的说话吃茶。平阳侯老夫人一身枣红色的云霏妆花暗福字纹褙子,配着紫绡翠纹裙,头上银鎏金点翠抹额,被众人拱着,脸上笑容一直没断过。 宋弘璟是男客,自然有别个去处,却是一路陪项瑶走到朝华阁,临到门前,宋弘璟悄声嘱咐项瑶:「有什么事就让丫鬟去叫我。」瞧着顾氏带着项蓉项蓁在,又补了道,「跟娘说也行。」 「我知道。」项瑶望着丰神俊逸的宋弘璟,柔声道,「你别喝那么多的酒。」 吕夫人正好进来瞧见,拉了项瑶的手对宋弘璟笑道:「宋将军只管去应酬,你媳妇儿我看着,不会少了她一根头发丝的。」 众人听她那大嗓门俱是笑开。 宋弘璟也不害臊,坦坦荡荡地向吕夫人道谢。顾氏睨着那小两口,接受众人打趣的同时,心底亦不乏高兴,夫君懂得疼人自是女儿福气。 众人说说笑笑,项瑶微红着脸走到顾氏身旁,项蓁体贴地往旁边挪了个位,让她坐下。 「姐夫待姐姐可真好。」项蓁挨着项瑶,声音稍低,却不掩艳羡。只话一落,肩膀就被人撞了下,险些撒了端着的茶水。 「啊,我不小心的。」项蓉呀了一声,赶紧解释道。 项瑶凉凉瞥过去一眼,就被项蓁小力扯了扯袖子,示意自己无碍,项瑶念着在外头只给了项蓉一个警告眼神,后者对上项瑶还是有几分弱势,闪了闪目光,没再逾矩。 第二十一章 「瞧见没,站在薛老爷身边的就是寻回来的那孩子,都有十七八了罢。」 「十八了,赐了名儿,长字辈的,叫薛长庚。听说是从江南寻回的,我还听说当年陈姨娘疯了把他当亲生儿子给偷出府,谁想在路上被山匪杀了,孩子侥幸逃过一劫,不知怎么落了人贩子手里,后来卖给了江南药坊牧家,也是巧了,买了孩子第三年牧家主母就怀上了,这下那孩子又成了多余的。」吕夫人抿了口茶,同身边的妇人低声嘀咕。 范夫人不禁面露同情,「也是吃了苦的。」 「可不是,牧家当家的性格温厚把他当亲儿子养,那主母却不是个好相与的,怕他一个外人分家财,一直防着,当是眼中钉肉中刺,尤其是那孩子还很有本事,比那弟弟可能耐多了……」吕夫人说着声音越说越小,眼睛瞟过坐在稍远处的老夫人一眼,「这找回来的事情还受着伤呢。」 这话联着她前头说的就耐人寻味了,范夫人听得不乏紧张刺激,觑着吕夫人不由问道,「人家家事你怎么知道那么清楚?」 「宜晴和薛三小姐相熟,自是知道些内情。」吕夫人口中的宜晴便是她最宠的小女儿,今个也带在身边,正和薛三小姐一道聊天。 「……」 项瑶正巧离得近,听得清楚,下意识向薛老爷所在方向望了过去,薛长庚紫着棠色夹暗金绸纹直缀,腰间配金丝白玉麒麟饰坠,眉目隽朗,举止做派却是城府老练,站在薛老爷身旁应酬并不显了怯场。后者似是有所察觉,猛地瞧了过来与她的视线对了个正着,一双桃花眼似笑非笑,似是微微眨了下眼。 「……」项瑶瞧着怎么都无法将这人同吕夫人口里的可怜孩子联系起来,分明妖气得不行,默默转开瞧向宋弘璟,不由心定,面瘫得如此赏心悦目也唯有夫君一人了。 旁边坐着的项蓁自吕夫人开口就不由地攥着了帕子,随项瑶的视线一同瞧过去,却因着薛长庚那一记眼神,脸颊飞起一抹红晕。 「妹妹看什么看得这么入迷?」项瑶瞅见,故意糗了道。 「没……没什么!」项蓁慌乱回眸,一对上项瑶促狭的眸子,脸上更烫了。 项瑶莞尔,哪会看不明白她的心思,怕是动了春心的,扫过朝华阁里济济一众,可不止顾氏带了未出阁的姑娘来,不乏想跟平阳侯府攀门亲事的,不过多是品级低的,毕竟薛长庚在外流落那么久,又是商户,让那些自视甚高的大世家免不了有几分轻视之意。 项蓁也有十四,确是该说门好亲事,只是这侯府小公子她瞧着怎么都觉得有些邪气,令人不喜。 待丫鬟通传,宴席准备妥当,众人随着老夫人等一同移步去了菁华园,十数张八仙桌依次铺开,桌上摆满了膳食,各色精致菜肴让人垂涎欲滴。依着男女分席而坐,项瑶挨着顾氏坐下就见对面安瑾随着国公夫人入了座,两人视线相对,项瑶牵了嘴角微微一笑算是招呼。 安瑾微是一愣,随即亦是含笑颔首回礼。 席开过半,项瑶起身离开方便,丫鬟领她前往后便让她差了离开,待出来净过手后蓦然瞥见一抹熟悉身影,下意识以为是同自己一样便让了道儿,却听那人道。「宋夫人,我是专程等你的。」 面前站着的女子梳着弯月发髻,髻边插一只累丝金凤,额上贴一朵镶金花钿,耳上的红宝耳坠摇曳生光,衬一身白底鹅黄纻丝暗金盘牡丹衫裙,气度十分的雍容沉静,只脸颊用脂粉遮掩处近看显了一丝不自然。 「蔺王妃近来可好?」项瑶见她久不出声,便扯话开了头道。 安瑾眼眸微垂,颇有深意地开口道。「托将军夫人妹妹的福,过得不算清闲。」 「……」扯上项筠,项瑶语滞,瞧着她眼底憔悴似乎有些猜到,面上却作不解神色。 安瑾似是不愿多说,一贯温婉得体,端方有礼形象覆上一层阴翳,视线定定落在项瑶身上,终是道,「听闻在项家时项筠就与你感情最好,她那行事你这做姐姐的应是管教,怎么能……」 这些时日,床上茶盅里不经意就会发现蛇虫鼠蚁的尸体,安瑾不甚其扰,猜到唯一会这么做的大抵也就刚入门的那人,可偏又抓不住证据。而自项筠入门后顾玄晔从未在她苑子留宿过,她作为王府主母,若揪着不放,反而显了没有容人气度,她也不愿在顾玄晔面前落了计较形象,毕竟当初是她提出娶亲,可对那做法实在无法忍受…… 「蔺王妃应该知晓。」项瑶闻言反而加深了嘴角笑意,「道听途说不可尽信。」 安瑾闻言蹙了眉心,不明她意图,就听得她继续道,「如今她是您‘妹妹’,要是做错,该怎么管教务须留情就是。」 项瑶说的是真心话,可落在安瑾耳里就错了味,当她是包庇项筠,讥讽自个,仅剩的一丝温和亦是褪尽,「有夫人准话,若她再犯,就别怪安瑾不客气了。」 那样子瞧着,倒让项瑶有些心生同情,仿佛能瞧见当年自己的影子,可也只是一瞬,便回了现实。安瑾不是当年的她,自没那么好欺骗与容忍,项筠作的死,合该自己受着…… 目光垂落在她白皙颈项上的坠子,细银链底下缀着一颗圆润南珠,晕着淡淡桃粉色,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忽而道。「蔺王妃这链子可真好看。」 原本要离开的安瑾听她这话顿了步子,下意识伸手摸上挂着的珠子,就听得她继续道,「南珠本来就罕见,尤其是成色质地这么好的更是少,是王爷送的罢?」 「确是独一无二,世间也仅此一颗。」安瑾自戴上后这话听了不少,惹来不少艳羡,即便是无甚虚荣心的安瑾都忍不住想要炫耀,只因为这是她心爱之人所赠。 项瑶眸底溜过一抹暗芒,略一挑眉,「不尽然罢,蔺王从合浦带回来的可是两颗,另一颗我还见过呢。」 在哪儿见的不言而喻,安瑾的脸色变了又变,像是不置信似地直勾勾盯着项瑶,瞧着后者脸上那我骗你作甚的坦荡神色,心中不由得一慌,一颗南珠罢了,顾玄晔何必骗她,可若是真的,那他…… 「这不可能!」话一出口,才发觉自个的声音有多尖锐,像是察觉自己失态,安瑾苍白着脸借口疾步离开。 项瑶瞧着那抹脆弱身影,眸色渐沉,嘴角缓慢牵起一抹自嘲,孪生南珠,却是一样成色,质地上乘,同样是亲手戴上在一众艳羡声中虚荣不已,直到瞧见项筠戴着的那颗后才发觉那句独一无二像个笑话,而她竟信了那么久。 安瑾至少还有自己点破,比起到死才知道一切的自己……可幸运多了,可爱上顾玄晔,这点幸运可以忽略不计。 沿着抄手游廊走着,项瑶回过神时才发现自己走岔了路,不知走到了哪,正想寻个丫鬟问路却忽然听到一声凄厉惨叫,下意识蹙着眉往声音来源挪前了一步。 「我劝夫人还是不要看的好,省的败了胃口。」那声音起的突然,竟像鬼魅飘忽。 项瑶被惊了一跳,却见本该是宴会主角的薛长庚不知何时站在自己身后,嘴角微挑,噙着一抹似是而非的痞笑,目光正肆无忌惮地打量着自个。 第二十二章 察觉到两人过于挨近的距离,项瑶向后退了一步,因着他此刻流露的神情心生反感,而身后苑子传来那一声声惨叫更是搅得人心惊肉跳。正要开口回去的当儿,木门嘭的一声被撞开的响儿,跌出来一个血肉模糊的人,披头散发只隐约瞧出个妇人模样,口口声声喊着少爷饶命。 项瑶瞥见那外翻的皮肉上似乎还撒了什么黑乎乎的东西,疼得妇人就地打滚,薛长庚脸上的狐狸笑一敛,尽数阴沉,跟出来的汉子禁不住打了个冷颤,连连请罪,忙把人拖回了暗房。 「啊……还是让夫人受惊了。」话虽如此,可却没什么诚意,环着双臂好整以暇地盯着项瑶,似乎是觉得她此刻的反应颇有意思,斜斜倚在柱子上,漫不经心了道。「犯错就该罚,夫人也认同的罢。」 听他那话显然方才不知躲在何处听她和安瑾的对话,项瑶忍不住眉心蹙得更紧。空气里漂浮的细微粒儿令她打了个喷嚏,更确认方才所见黑乎乎的东西就是胡椒粉,用这手段惩治人可比她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怎么,夫人要说教么?」狭长的桃花眼微微眯起,隐了一丝不屑。 项瑶看着他人前人后截然不同的两面,没甚心思与其纠缠,「贵府之事轮不到我说话,烦请薛公子告知如何回去,先谢过了。」 薛长庚嘴角笑意一顿,停滞半晌才沉默着伸手指了方向,看着项瑶转身利落离开,直到身影消失视野才慢慢收回视线,脸上笑意消失殆尽。 「少爷。」身着下人衣裳的汉子见着人进来俱是开口唤道。 「啊……少爷……我错了……饶了饶了……我罢。」地上因着妇人蜷缩着蠕动而染上斑驳血迹,哀求声渐弱,慢慢止了动弹。 薛长庚背光而立,脸上神色不尽清楚,只声音无甚起伏道,「弄干净,找个地方埋了。」 「是。」二人应声抬着人离开。 薛长庚沉着脸立在暗房里,目光阴冷,神色悠远,不知想到了什么嘴角缓缓牵起一抹笑,低声喃喃道,「娘,我回来了。」 当年他被掳走消息尽失,侯府四处寻人,那名妇人见财起意抱了婴孩充作是他,成了压垮他母亲的最后一根稻草…… 夏末初秋,日头没有之前那么毒辣,阳光照着身上暖洋洋的,樊王府主苑子里,丫鬟将两把酸枝木雕如意云纹软椅搬到檐下,正好能晒着太阳的地方。项青妤摸着圆润鼓起的肚子由丫鬟小心搀扶着坐下,两把椅子中间的檀木小几上搁着一碟红枣糕和两碗核桃露。 「你们下去罢。」项青妤发话,因着项瑶来瞧她十分高兴,想姐妹俩的说说话。 随着侍候的两名丫鬟应是被交代过,面上显了为难,还是项瑶噙着浅笑开口解围,「在苑子外候着罢,有我看着,若有事会叫你们的。」 「是。」两人这才感激应声退下。 项青妤端起玉雪团花纹瓷碗,核桃露里掺了红枣碎儿,红白相间煞是好看,入口淡淡的浓稠,清香微甜,只每日喝的有些腻了胃口,瞧着仍在往这边张望的丫鬟,忍不住开口抱怨,「不知道的,还以为怀着个金蛋呢。」 项瑶莞尔,项青妤已经近足月的身孕,又因着显怀,瞧着特别大,樊王初为人父紧张是必然的,想到上辈子因着孩子夭折而落下心病的项青妤,别说樊王,就连项瑶都特别紧张。 「小心些总是好的。」 项青妤瞅着她那认真模样,弯了嘴角,拖长音儿,「知道。」伸手摸了摸肚子,脸上蕴着为人母的柔和光泽,「也快出来了呢。」 有丫鬟拿着礼单进来,除了宫里送过来的,还有几位皇子王爷的。项瑶听着多是些进补的,已经成家的除了太子育有两女,其他不是未成亲便是成亲未怀的,项青妤怀的很可能是景元帝第一个孙儿,这些人面上恭贺,私下怎么羡慕嫉妒还不定。 项瑶微垂眸子,暗忖着这回定不让人有机可趁,私下又安排了一名经验丰富的产婆。 「子奚想要女孩儿,说女孩儿乖巧贴心。」项青妤谈起,眼中盈满笑意,「可以做好多好看衣裳。」也少了那些弯弯绕绕。 项瑶瞧着哪能不明白她的言下之意,出言宽慰,「要是男孩,弘璟可以教他习武,将来还能保护你。」 项青妤闻言嘴角笑意更甚,摸了摸自个肚子。 像是有所感应似的,那滚圆肚皮忽然起了细微幅度,恰好让项瑶瞧见,忍不住好奇伸手摸着她的肚子。她上辈子服用避子药导致一直未孕,对孩子自是渴望,掌心忽然被踢了一下,蓦地瞠圆了眸子,「他他他……」 这回轮到项青妤失笑,「顽皮着呢。」 项瑶黑眸湛亮,心底泛起奇妙又柔软的感觉。项青妤看她呆怔,难得傻气的模样,嘴角咧开戏虐笑意,「这么喜欢,可得让将军加把劲。」 「弘璟定不负夫人厚望。」清润声音蓦然响起,尾音含笑。 项瑶猛地抬眸看向出现的人,面颊通红,「你怎么来了?」 宋弘璟食指微曲替她拭去嘴角残留的奶沫,眸底蓄满笑意,专注凝着她。 跟在宋弘璟身后进来的顾玄胤走到项青妤身旁,「事情谈完了,跟个冰块处,还不如来陪你。」 宋弘璟淡淡掠过去一眼,「妻奴。」 顾玄胤坦荡接受,「说的谁好像不是似的。」顺手握住项青妤搁在肚子上的手,狭长眸子透着春风得意。 「……」宋弘璟默默调转视线,落在项瑶平坦小腹上,漆黑瞳孔里还显出了一丝比输了的委屈,直把项瑶看得想找地儿钻。 这一幕惹得项青妤笑个不停。 从樊王府离开,马车驶在凌安街上,吆喝热闹声音交杂,马车里却仿若隔离开来般,项瑶微绷着身子,被宋弘璟圈在怀里,目光垂落处望见他的手,春水梨花的颜色与姿态。 「阿瑶喜欢男孩还是女孩儿?」修长食指卷着她柔软发丝低低发问,依然蕴着清浅笑意。 项瑶经方才他们联手打趣,已是淡定,反转过身子,扑上去轻咬住他的下颔,含糊道,「没完了是罢。」 宋弘璟瞧着某人像只炸了毛的猫儿似的,嘴角弯起的那一抹弧度愈发上扬,激吻毫无预兆地落下,贪婪吸吮,大掌在项瑶腰肢上一紧,重重地把她箍紧胸膛。 「唔……」炙热的鼻息交缠,只吻得项瑶都快要窒息,感觉到一路沿着背脊向下的手掌,经过人事的身子不自觉轻颤,伸手抓住点火的那只手,「别……」 声音出口才发觉有多甜腻,宋弘璟沉暗了眸子,把人抵在怀中,低低叹了一声,似是怅然。 项瑶面上晕开绯红,抵着他的下颔微微喘息,亦是不乏情动。 宋弘璟勾弄她领子上的玲珑盘扣,踌躇一刻,提起道,「近日有两封折子上呈,禀的都是缁城水患之事,内容却是不一。」 项瑶闻言抬眸睨向他,「……和你来樊王府有关?」 宋弘璟颔首,「景元帝下令彻查,但是个苦差,捞不着好不说,反有可能得罪人,最后推落到樊王身上。」话音一顿,凝向项瑶,「樊王妃临近待产,就与樊王商议由我代为前往调查。」 第二十三章 项瑶敛眸,揪着他腰间垂着的穗子绕在手指上把玩。「何时回来?」 「若是快的话,能在中秋赶回来。」眼下已近七月末,十天半月的功夫应是够了的。 「唔。」项瑶应声,虽然觉得应该,可心底还是有些不舍分别。 「回来就把孩子的事提上议程。」低沉的声音,带着揶揄的笑意响起,近在耳畔。 项瑶不自觉地想到某人如何身体力行,不由耳根发热,故作看了外头不敢与那道灼热视线对上。 也正是这一看,忽然发现人群里有道纤瘦身影似乎有些眼熟,正要细看之时,马车陡地急停,身子不受控地前倾之后猛地又向后撞去,却未有预料中的疼痛,项瑶枕着宋弘璟的臂弯微蹙了眉心。 宋弘璟撩了帘子,外头马夫忙是解释道。「将军,有人挡路,不过没撞着。」 项瑶顺着瞧过去,见马车前倒着的柔弱小妇人挑了眉梢,原来自己刚才并未看错,还真是她,大抵是要去庙里上香,篮子里搁着的金箔蜡烛散在地上,好不狼狈。 「怎么走路的,不长眼啊!」一旁还站了个胖妇人,刻薄道。 「云雀扶人起来。」项瑶在马车里出声道,此人正是项蓁的生母,项善昊的外室。 小妇人被云雀扶起后连连道谢,瞧见项瑶略是尴尬一笑,赶忙将地上的东西收拢,原先出声的妇人还在骂骂咧咧说些不干净的,引来周围指指点点。 云雀帮着一起,听她咳嗽,便递了帕子。「没事罢?」 「噫,也不晓得得什么毛病的,姑娘你还是离她远点儿。」胖妇人吊着眼,嘴上不饶。 「你——」陶官儿又是一阵气急咳嗽,指着她道,「别欺人太甚!」 因着马车停滞,项瑶从马车上下来,宋弘璟随在一旁,往那一杵,那胖妇人说话的音儿渐渐小了下去,不敢嚣张。 那胖妇人瞧着就是个欺软怕硬的,可说话委实难听,项瑶拧眉,「冲撞将军府马车,你也难逃其咎。」 胖妇人面上讪讪,忙是赔礼灰溜溜走了,围观的人群没了热闹瞧自是散去。项瑶睨着陶官儿,见她面色略显苍白憔悴,便道请个大夫给看看。 陶官儿忙是谢过,道是不劳烦,大抵也是觉着丢人,提着篮子离开。项瑶睨着那背影,想起当年戏台上称作金嗓子的陶官儿,风华正茂入了项善昊的眼,金屋藏娇,一晃这么多年,年华逝去红颜易老,落了今时境地不免令人唏嘘。 便嘱了云雀跟上去,既然瞧见了,能帮就帮下。 马车回到将军府,时近傍晚,云雀才从外头回来禀告,那胖妇人是隔壁宅子的,因着她男人帮过陶官儿一回被撞见,就疑心两人有勾搭,处处为难。而项善昊那头,有了新人忘旧人,自然顾不上,身边只有个婆子侍候,还不尽心。这阵儿染了风寒,连喝的水都是凉的,这些都不打紧,就是念四小姐念得紧,一提起就哭,瞧着很是可怜。 项瑶听着蹙眉,项蓁是十岁过的府,与陶官儿感情深厚,若是知情怕是又得哭成兔子眼,便吩咐了道,「使些银子,有什么需要的,尽管置办。」 「是。」 将军府门前,马车安静地停在那里,车盖是大红的厚绸缎,车身围缦亦是同色的江南锦缎,玄铁营的将士侯在车辕两侧,威风凛凛。 「祖母,外头风大您进去罢。」宋弘璟一身蓝边紫底精绣束腰长袍,整装待发。 宋老夫人瞧着他,仍是碎碎交代,「去了自个注意身子,缁城那边冷,衣服带够了么?」 「弘璟又不是去行军打仗,待事情调查清楚了就回来,用不了多久,您且放宽了心罢。」宋氏噙着笑宽慰,也是拗不过每次都要出来送别的老夫人,心里则是清楚早些时候宋弘璟那不要命的拼法,老夫人嘴上虽说支持,可总怕有一日白发人送了黑发人,一直提着心的。 又是好一番嘱咐,宋老夫人才被宋氏劝着回了府内。马车旁余下项瑶和赵玉珠还站着,项瑶瞧着他,想说的好像老夫人方才也都说完了,就这么直勾勾地用目光勾勒人,附了脉脉深情在里头。 宋弘璟如点墨般的眸子晕开细碎的笑意,极是自然地牵起她的手,「府里的事儿不在一时半会,别累坏身子,看不见会更心疼。」 赵玉珠睁圆眸子,瞧着像被附身了的宋弘璟,默默抖了一地鸡皮疙瘩。 项瑶白玉般脸上浮起一抹红晕,「嗯,你也是。」借着替他整理衣领的动作掩了眸底的不舍。 宋弘璟似是察觉,轻轻拥了下她,温热气息垂落耳畔,亦是夹杂绵绵情意,「我尽快回来。」 「啧,我说干脆把嫂子一块装行囊里带上算了。」赵玉珠忍不住吐槽。 项瑶羞涩地从宋弘璟怀里退了出来,闻言俏皮眨了下眼,扬首瞧向宋弘璟,「可以吗?」略有些低迷的气氛一瞬被打破。 宋弘璟故作沉吟,「行囊是装不下了,不过心里可以。」 「……」你们这两个秀恩爱的真是够了,赵玉珠捂着小心肝觉得受到了伤害。 然再多不舍,宋弘璟还是要走,项瑶与赵玉珠一道送别,遥遥目送马车渐行渐远,正要回府之际,忽然瞧见街角一辆华丽马车疾驰而来,在门前急停。 和安郡主携着绣水纹八幅青罗裙一角匆匆下了马车,见项瑶二人站着,忙是问道,「弘璟哥哥呢?」 「走了啊。」赵玉珠答道,瞧着打扮地花枝招展的和安,心底暗暗生了一股幸灾乐祸,幸好走了。 和安郡主闻言朝城门方向眺去,只余下一小黑点,再追已是来不及,当下叉着腰冲车夫大发脾气,「赶个马车你都赶不好,要你有什么用!」 那车夫被责,垂着头连连认错。心下埋怨嘀咕,要不是她出门耽搁,何至于晚了。 项瑶掠过一眼,见她视自己为空气,便也当了空气转身就走。和安郡主恰好回头瞧见,登时指了她背影,冲着还留着的赵玉珠气急道,「她这是什么态度?!」 「……」还能什么意思,你都不给人好脸还指着人上赶着让你羞辱么。赵玉珠心底吐槽完,面上挂了客气笑意,「咱甭理她了,外祖母可一直念叨你,快跟我进去罢。」 和安郡主暗撇了嘴,着丫鬟浣碧从马车里拎了大包小包下来,赵玉珠瞥见,心里一个咯噔。 「正好,我也想外祖母了,特意来小住几日。」和安见她盯着浣碧手里的,上前换了笑脸挽住她胳膊说道。 「……」您这是趁宋弘璟不在,兴风作浪来了罢? 两人一道跨进府,径直去了老夫人的苑儿,老人家瞧着许久没见的外甥女甚是高兴,拉着手儿嘘寒问暖。和安一贯嘴甜,哄得老人家笑不拢嘴,拍着手背道是乖巧。 和安觑了浣碧一眼,后者立马递上了个匣子,打开盖儿,里头搁着根品相极好的人参。 「叔父从长白带回的野参,我特意挑了最好的过来给外祖母补身子。」 宋老夫人笑眯了眼,摸了摸她求夸奖凑过来的脑袋瓜,「和安最孝顺了。」 第二十四章 宋氏在旁也得了一支红玛瑙镶金富贵花开纹钗,赵玉珠则是只镂空雕花琉璃凤血玉镯,就连尤氏都得了一副羊脂玉柳叶耳坠,收在手里极是高兴,暗忖郡主出手阔气。 宋老夫人瞧着,各人都打点了,独独项瑶不在,她也没提起,想到一事微微垂了眼皮子,「和安这么贴心懂事的姑娘就不知道哪家的郎君这么有福气,十五的年岁合该嫁人咯。」 「外祖母,您又打趣我。」和安闻言面上飞上红霞,娇羞垂面,依偎近老夫人身旁,半是玩笑半是认真道。「和安要找着像弘璟哥哥那样的才嫁。」 屋子里少有人不知她心思的,听了这话心思各异,老夫人觑着她的神色渐转了深意,宋氏忙是岔了道,「自是要嫁个如弘璟般可靠的,姨母帮你留心。走罢,跟姨母先去厢房把行礼置下。」 「不用麻烦姨母,我还住上回那个苑子。」和安可从没把自个当作是外人,那苑子离弘璟哥哥的住处最近,她来一贯是住那里。 「……那苑子作了别用。」宋氏怕她再问下去惹老夫人多想,忙是领了人出去。 出了老夫人的苑儿,宋氏好一番耳提面命,才消了和安不安分的念头,在厢房住下了。待宋氏走后,和安远远眺着宋弘璟居所方向,不禁暗自咬牙,方才询过下人才得知,原来她住过的苑子因着相邻,被改作了项瑶的书房。 浣碧把东西归置,出来就瞧见自家主子脸上阴霾神色,小心在旁侍候着。 宋弘璟不在,和安的情绪并不高,因着以前常住,对将军府甚是了解,便自个带着浣碧四处走走,走到琼苑不由停了脚步,琼花已落,枝头挂了暗红色玛瑙般的小果子,一丛丛的,颇是喜人。 只是刚要跨入就让人给拦了下来,「将军吩咐过外人不得入这苑子。」 和安还没因着外人二字发作,就瞥见一抹聘婷身影从那屋子里走出来,霎时瞪圆了眼死死盯着。 「天儿这么好,架子上的书拿出来晒晒,仔细点儿,别损了书页。」项瑶自个手里捧了本孤本,颇爱不释手,吩咐了道。 「是,夫人。」几名丫鬟应声。 「不许你动长公主的东西!」和安郡主厉声喝道。 项瑶抬眸,像是这时才瞧着她似的,隔着不远距离略是一挑眉,「弘璟说我能动得便动得。」眼神掠过,隐了一丝嘲讽,似是在说与她何干。 和安叫那话一堵,心塞更甚,想当年自个不过好奇进里头瞧瞧就被弘璟哥哥出声训斥,越是比较,心中越是不平,明明她与弘璟哥哥青梅竹马,少女情怀总是虚画美好,完全忽略了宋弘璟一直以来的冷漠对待。 「你——」 项瑶自宋老夫人寿宴那回就察觉了她的心思,念着亲戚薄面,倒没真让人难堪,拿着孤本回了自个苑子。 和安一直凝着她背影直到消失,只觉得她是在炫耀,故意轻待自个。一边听着琼苑里下人悉悉索索的碎语声,更觉得被当了笑话瞧,面上青一阵白一阵,对项瑶咬牙切齿。 「表小姐?」汀兰抱着熏过香的褥子走近,见人行礼,有些奇怪人怎么杵在门口。 和安睁着微红眸子,瞧着来人认出是在宋弘璟身边当差的,还曾打点过,视线落在了她拿着的薄褥子上,语气阴鸷。「她们不知道拦我,你该知道的,我于弘璟哥哥来说是外人么?!」 「……自然不是。」汀兰闻言暗暗诧异,哪个给这位主子气受,这么大火儿。 世安苑,流萤端了茉莉茶走了进来,云雀正拿香块搁进鸳鸯铜鎏金香炉里,稍稍拨弄,一边说起了那位和安郡主,道是先前寿宴设计将军和小姐,这回在琼苑吃了瘪,别提有多痛快。 流萤听着,询道,「宋将军真把和安郡主划在外人里,不让进啊?」 「看顾苑子的得过将军吩咐,能那么说定是将军授意的。」云雀说道。 「可奴婢方才路过,瞧见汀兰跟她进去……」 项瑶闻言,视线自书上挪开,睨向流萤,「汀兰?」见后者肯定点头,微沉了面儿,眸子深处隐过几分冷意。 翌日日近巳时,黑漆如意门内的下人院儿围了不少丫鬟婆子,交头接耳的,不时还指指点点。汀兰刚忙活回来,探头张望了眼,扯了扯最外一圈的丫鬟问道,「这里头干什么呢?」 「说是丢了东西,周管事带着人在里头搜呢。」小丫鬟如实答道。 「丢东西?」汀兰诧异,好奇追问了句,「丢什么东西了?」 小丫鬟摇了摇头,「我也不清楚,只说是琼苑里的,对了,姐姐昨个不是在琼苑当值么……」说罢,还不由多看了两眼。 汀兰叫她看得古怪,心底涌起一抹不祥预感,正伸长脖子往里头探看的功夫就瞧见周管事打头从里头走了出来,神情冷肃,原本还围在一起的丫鬟婆子自是让了条路出来,压低着声音议论纷纷。 跟着周管事出来的婆子里有人指了汀兰站的方向,忙是道,「管事,人在那呢!」 这下人群里炸了锅了,尤其是汀兰身边的,面面相觑,都是茫然惶惑,就见两名婆子匆匆走过来把汀兰给扣了,先前还在跟汀兰说话的小丫鬟瞪圆了眼,诧异瞧着,小声嘀咕了道。「原来真是你偷的……」 汀兰被婆子牢牢压制着,呲牙向那丫鬟,「你乱说什么!」 丫鬟嘴巴蠕动了两下不服气地争了句手脚不干净,站在了婆子身后头,颇有点狐假虎威的意思在。 「拿了东西还敢这么理直气壮的,果然是个胆儿肥的。」婆子啐了一口。 汀兰手腕被攥得生疼,瞧着周管事声音染了一丝委屈哭腔,「周管事,奴婢根本没拿过东西,您是不是抓错——」 周管事沉着面色走到她面前,见她犹自挣动不服,摊开了手心,上面赫然是只金镶玉嵌红宝石镯,「从你枕头里搜出来的,还冤枉了你不成!」 汀兰盯着那物件,猛地抬起头摇成拨浪鼓似的,「不是奴婢,奴婢绝没有拿过!」 「不是你拿的还是自个长腿跑你那的呀,琼苑没个主人,又是你和汀竹兼着打理,东西少一样两样倒还真没人知道。」人群里有人凉凉出声,顿时惹来一片附议。 汀兰暗自咬牙,循着声音瞧见流萤站那,看着自个神色隐了一丝幸灾乐祸,心中惊疑顿生,嘴上却不停为自个争辩,「周管事,奴婢真的不知道那东西为什么会在奴婢枕头里,说不准……说不准是别个害奴婢的!」 「嗬,你那意思是汀竹拿的咯?」流萤见状反驳。 「你——」汀兰气的咬牙。 周管事听着嘈杂声有些头疼,喝声让人散了,领着婆子等带人去前厅交由夫人处置。得了丫鬟报讯的项瑶施施然走到前厅,刚坐下没多久,就见周管事押着汀兰走了进来。 「夫人,镯子在汀兰屋里找着了,人一并带了过来请夫人处置。」周管事禀报了道。 汀兰瞧着坐在紫檀卷草纹海棠椅上的女子,心中不安感更甚,「夫人,奴婢决没有拿长公主的东西!」 「人赃并获还是冤枉了不成?」项瑶睨着她,神色淡漠。「我初入府,你们跟着将军年数不少,便松于管教,想着不至于失了规矩,却没想纵容出个不知感恩还得寸进尺的。」 第二十五章 汀兰哭着摇头,自项瑶入府后确是待她们宽容,得寸进尺是有的,可她绝没有胆子大到偷拿东西,可真不知东西为何跑她枕头里头,心底隐着一丝可怕猜测,瞧着项瑶心底更是惊惧,只声声喊着冤枉,饶命。 一同跪着的还有几名琼苑的下等丫鬟,负责扫尘什么的,被一同带了过来,大抵是怕连坐,有名丫鬟弱弱出了声儿道,「禀夫人,奴婢……奴婢曾见汀兰偷偷戴过那镯子,夸是好看,想是一早动了心思的!」 汀兰霎时变了脸色,「你胡说什么!我何时……」 「你就别抵赖了,当时汀竹姐姐也在,不信问问就知。」那丫鬟忙是道。 汀竹见众人视线落了自个身上,尤其是汀兰,一边哭着一边咬唇瞧向自个,泪眼里满是祈求。 项瑶的视线亦是落了她身上,恬淡神色里隐着一丝不易见的深意。「汀竹,她说的可是真的?」 「……是真。」汀竹一攥手心,诚实作答,随即立马跪下替汀兰求情道,「夫人,汀兰私戴镯子确是没规矩,但也是一时贪玩,绝不会偷拿,这当中是不是……」 汀兰自她话一出口就瘫软在地上,一双眼儿此时尽是恨意,当时在屋子里的拢共就三人,若汀竹帮自个隐瞒,怎么都能洗刷点嫌疑,如今可倒好,再说那些个有什么用。 项瑶像是听够,唤了周管事,「事情明朗,就按着府中规矩处置,之后……送去庄子罢。」 「夫人,不送官府么?」周管事微是诧异,觉着判轻了。 汀兰听闻险些昏过去,官府于她们来说那可是吃人的地儿,去了哪里还有活路,就听项瑶道,「不了,念在往日侍候的份上,送去岐山那座庄子罢。」 周管事顺从点头,岐山那地出了名的艰苦,送去也有的苦头吃,比之官府并不算轻判。 汀兰听了那后半段话,跪在地上不停磕头,只求着项瑶不要将她发配那里去,府里不管什么脏活儿累活她都愿意干,求她开恩。 「你哪儿都不用去!」和安郡主蓦地出现在厅门口,目光扫过一圈,最终落了项瑶身上,眸色转厉,「有什么冲着我来就是,何必做这等子下滥事!」 地上跪着的汀兰闻言像是见了救世主般,忙是朝着郡主磕头,「郡主,救救奴婢罢。」 项瑶睨着这一幕,嘴角微挑,「我不过处置个犯事的丫鬟,郡主何出此言?」 和安郡主与她对视,眼里隐约有火光霹雳乍现,方才下人苑那里的动静不小,浣碧跟汀兰交情不错,便急急跑来告诉,和安一听事情就觉得蹊跷,怎么就那么偏巧,就在她去过之后,就让人给逮着犯了事。 「汀兰让我进了琼苑,你心里不痛快,便栽赃她想除而后快,项瑶你好卑鄙!」和安盛气凌人道。 闻讯赶过来瞧热闹的尤氏一听这话,便在心底摇头,这位郡主还真是个没脑子的。随后就听项瑶一声嗤笑,「我怎么记得郡主入不得琼苑,汀兰,你好大的主意。」 汀兰被她那冰冷的眼神一扫,打了寒颤,咚咚磕头连是求饶,道是自个拦不住。 和安气她转移话题,「你就是小肚鸡肠……」却陡地被身后一道沉声呵斥打断,回身一瞧见来人登时噤了声。 「不过就是处置个苑子里丫鬟的事,你在这掺和作什么!」宋老夫人由宋氏虚扶着走进了厅里,宋氏觑着她神色也是略差,搀着老夫人坐下后,让人把汀兰等一众带下去处置。 「老夫人,项瑶惊扰您了。」她伏低了身子,十分谦恭的迎着老人。 宋老夫人慈爱地看着她,「你做的很好,我来是为了那不省心的。」睨向和安的神色带了一丝肃然。「还不过来跟你嫂子认错。」 「我不,外祖母她……」和安仍在气头上,嘟囔着不愿服软。 「我的话也不管用了是么!」宋老夫人一拍桌子,茶碗里的水溅出几滴落在桌面上,显然是真动了怒。 和安极少见老夫人生气,这会儿真有些怕的,原本犟着脖子不肯,这下委屈得盈了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宋老夫人觑着她,眸中不无失望,半晌叹息道,「看来真是把你给惯坏了。」稍一停顿,冷着声音道,「这里是将军府,并非亲王府能容着你胡来,你若是不跟瑶儿赔礼,未免日后嫌隙,还是差人送你回去罢。」 「和安是听信了底下人嚼舌根的话估摸才使性子的,定不是本意,不过这么闹的确是错了,还不赶紧道歉。」宋氏见状忙是出声打圆场,一边递了眼神示意,尤氏赶紧上前轻轻拽了拽和安,低声亦是劝着。 和安紧紧攥着袖子下的手,指尖嵌入肉里,怎么都想不到外祖母会为了项瑶要赶自己走,抬眸定定瞧着老夫人那肃冷神色,忍住夺门而出的冲动,噙着哭腔不甘愿地同项瑶道了歉。 「姑母说得没错,我与郡主之间应是有点小误会,说开了就好,用不着这般。」项瑶说的极为大度,带着淡淡的轻笑,好似一点也不为意。 老夫人拍了拍项瑶的手,点头既是心疼又觉着欣慰。 而那话,那淡淡的笑在和安的眼里却极为刺眼,仿若是故意。然和安会这么想倒也没错,项瑶确是在压制她的气焰。 和安狠狠咬了下唇,心中倍感屈辱,睨向她的眼中尽是扭曲的恨意。 秋风起,蟹脚痒;菊花开,闻蟹来。 白瓷官窑青花玉碟上盛着一对蒸熟的大闸蟹,打开红色的蟹盖,内里蟹肉丰满,蟹黄颜色透亮,蟹油盈盈欲滴。蟹身掰成两半,可见成丝状的蟹肉,顺着蟹脚来撕,就可以将蟹肉拆出。 流萤用圆头剪刀逐一剪下二只大螯和八只蟹脚,将腰圆锤对着蟹壳四周轻轻敲打一圈,再以长柄斧劈开背壳和肚脐,之后拿钎、镊、叉、锤,或剔或夹或叉或敲,拆出金黄油亮的蟹黄及雪白鲜嫩的蟹肉。 用小勺舀点醋淋在蟹身上,端呈到项瑶面前。 螃蟹寒凉,不可贪多,项瑶用了七八分饱,便搁下银着,端了红枣姜茶浅浅啜着。 流萤随即将碟子撤下,一边禀报道,「奴婢已经将项二少爷送来的螃蟹送去厢房一份,表小姐还让奴婢转达谢意呢。」去之前还做好了表小姐把螃蟹甩在她脸上的准备,没想到她居然收下了,还蛮是意外的。 瞧着她漾着八卦神采的圆溜眸子,项瑶嘴角微弯,和安敛了性子,倒是还了她清净。 毛球顺着爬上她膝盖,乌黑眼珠子直勾勾盯着她手里的姜茶,捧了小爪渴望脸,伸了粉红小舌舔了下嘴,嘴馋模样。项瑶好笑地搁了茶盏,推了稍远,不敢给它尝,另让流萤准备了它的吃食,掰着喂,心下估摸着宋弘璟也该到缁城了,出发前道了会寄信回来报平安,不知那信何时能到。 一走神的功夫,少女轻快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撩了帘子,也不客气道,「嫂子,赶紧救急!」 「……」搬救兵到自个这,她怎么不记得两人之间交情好到这份上了。 赵玉珠咧了嘴角,露了明晃晃的笑意,「嫂子可不是白唤的,上回的金疮药用完了,再给一管罢。」一双柳叶眼在瞧见书架子上搁着的书籍时浮起光亮,「顺道借些书瞧。」 第二十六章 项瑶睨着她的目光里隐了一丝戏虐,「沈公子算不算苦尽甘来?」一边说着,一边让云雀从柜子里拿了药膏出来,又从书架上挑了几本递给她。「沈公子今年要参加秋闱罢?」 赵玉珠不堤防地应了声,随即脸上浮起一抹娇羞,「我就是听祖母说起过,什么苦尽甘来,听不懂你说什么!」从云雀手里接了药膏,作势要往外走去,临到门口,又忽然想起一事,折返身子问道,「对了,明个初一,娘说要去寺庙上香祈福,嫂子一道去罢?」 项瑶一顿,像是有些意外,随即瞧见她脸上因她迟疑而起的一丝羞愤,忙是含笑应下了。 辰时之初,日头尚未破云而出,六安寺笼在淡薄云雾中,空山鸟鸣,看起来好像仙境般。咚一声浑厚悠远的钟响回荡,惊得林中鸟儿扑簌簌飞起,荡开枝头枯叶,飘卷着落了地上。 适逢初一,前往六安寺上香的人特别多,将军府的马车行到山下,宋氏与项瑶等人拾阶而上,身后跟了一众丫鬟婆子,声势略是浩荡。 宋氏等女眷行到观音殿,令丫鬟将鲜花香果递了守殿的小沙弥,被摆到了长条供桌上。听圆慧大师在后殿讲禅,宋氏便叮嘱项瑶几人莫要乱走失礼,自个则随了小沙弥去听禅释道。 圆通宝殿里,项瑶捐完香油钱在簿子上添了几人名字,便听着有人唤了一声项施主,抬眸睨去,却是个略眼熟的小沙弥。 「上回项施主在寺里失踪,宋将军那样子可是急坏了,没成想二位施主能喜结良缘,真是可喜可贺。」小沙弥眉眼弯弯,真心实意地恭喜道。 项瑶嘴角噙笑,合十谢过,就听得旁边一声低嗤,目光暗掠过和安,匿了一丝不虞。站在项瑶身旁的赵玉珠打进门就有些心不在焉,仰着脑袋注视着两米高慈悲相的观音菩萨,目光里隐着别样的光芒,待问过文殊菩萨的供奉之所后便带着丫鬟匆匆走了,留下项瑶与和安相看两相厌,就此别过。 六安寺香火鼎盛,是因其有求必应之说,香客往来不绝。项瑶因着重生际遇对这等事信奉至极,想到出门在外的宋弘璟,便走至门边问管事的大师傅拿了签筒,跪在观音像前卜起凶吉。 说来也巧,项瑶一抬眸便瞧见左侧方跪着一抹熟悉身影,那人像是有所感应地回眸,对上的一瞬,安瑾浮起淡淡笑意,堪堪回过头继续叩拜。虽是片刻,项瑶还是瞧出她那略有些苍白的脸色,忆起上回侯府宴会,与她那一照面,心思转过百回,终究搁了浅。 有自己这个前车之鉴,她会如何,可以预见。上一世,在所有爱慕顾玄晔的女子里头,独独她是最难缠,也让她感到心颤的,为了顾玄晔嫁与曹秉文,并将那二世祖收拾服帖,令曹相一系心甘情愿地帮着顾玄晔,不可谓好手段。 如今改写,项筠与她对上,怎叫人不期待。她所攒下的经验证据,自要在最关键的时候抖落,那必然会非常有意思。 心思微动的瞬间签子落下,项瑶拾起,却见上面刻着下下签三字,不由蹙紧了眉头,又重掷了一次,二次……一连几支都是下下签,项瑶心中一揪,急急拿了签子到师父那解签文。 「月照天书静处期,忽遭云雾又昏迷;宽心祈待云霞散,此时更改好施为。此卦云雾遮月之象……」解签的师父亦是皱着眉头,说到最后不由觑了她一眼,「夫人,恐是家道忧凶,人口有灾。」 项瑶闻言,额际一跳,胸口没来由地一阵窒闷,听后面人催促,拿着签子失魂落魄离开。 不远处伫立的男子淡淡收回视线,方走了两步,忽而听到两道鬼祟的声音,其中一人说话还牵扯到方才所见之人,不禁匿了身形在阴影处。 「这些是定金,你照我说的做,事后少不了你的,认准了,腰佩翠琅轩的,闹得越大越难堪越好,可明白?」一丫鬟打扮的女子压着声音同一长相略是粗狂的汉子说道,不远还有名身穿杏黄色镧边绸面综裙的女子,背面而立。 那汉子连连点头,拿着一包银子喜不自胜,随即得了女子示意离开。 丫鬟随即朝女子走去,后者转过身子,浮起一抹阴鸷笑容。隐在暗处的男子,瞧着这一幕略是挑了眉,像是发现什么有趣似的,琥珀色的眸子里浮起一丝兴味。 似乎有好戏瞧。 这厢项瑶特意求了平安符,又是照着师父说的法子消灾祈福,只求宋弘璟能平平安安的,一不留神地就与迎面来的人撞上,瞧着是个年纪稍轻的家仆,同她连连道歉,弓着身子退开。 项瑶重着心思,自然没甚在意,更没察觉身上少了东西。那年轻男子一得手走了稍远,寻摸着另一名挂着腰饰的女子,故技重施,神不知鬼不觉地掉了包,回道了锦衣男子身边。 「和安,你这火急火燎地要拉我去哪儿啊。」从禅房听得心满意足的宋氏被和安急急拉着,不禁蹙着眉问,「出什么事了?」 「姨母,我好像瞧见有人跟嫂子……嗳,不说了,您自个去瞧瞧就知道了。」和安隐了后头的话,像是不堪说似的,宋氏神色陡地一沉,随着和安快了步子。 圆通宝殿一侧拐角遮掩处,项瑶睨着面前的颀长身影微蹙了眉心,「薛公子这是何意?」 薛长庚嘴角眉梢带着一贯的微微笑意,灵巧乖觉模样,「宋夫人掉了东西。」一抬手,两指之间夹了一明黄事物,在项瑶眼前微微扬了下。 项瑶猛地摸向腰间,平安符果然不见了,便伸手去拿,「谢——」 却见他一躲,扑了空。 项瑶拧眉,「薛公子?」 薛长庚向前了一步,「宋夫人,你会感激我的。」话落的瞬间,将人笼在了身下,噙着似是而非的笑意,举止显了暧昧轻浮。 「项瑶!」 项瑶身子一震,抬头望去,只见宋氏厉色望着自己。 薛长庚瞧见人来,终于止了逗弄,将东西归还到项瑶手中,末了还甚是暧昧一笑,意味深长了道。「宋夫人,我们真是有缘分。」 项瑶瞧见宋氏那不虞脸色,再看薛长庚那玩味神色,当即觉得是被面前这人耍了,故意引起误会。「姑母,不是你看到的那样。」 和安从离开的那颀长身影收回视线,微拢眉心,后瞧向宋氏……虽不是她找的人,却一样达到效果,不由心中暗喜,面上装着痛心疾首,「姨母,你瞧瞧,为人妇,居然和别的男人私相授受,真是不知羞耻!」 云雀忙是替自家主子反驳,「薛公子不过是捡到我家小姐掉的平安符归还罢了。」 「你是她的丫鬟,当然这么说了!平安符,我看不过是私会的借口罢了!弘璟哥哥这才出去多久,你就耐不住寂寞勾搭……」 「和安!」宋氏虽说心中也是这么想,但和安这么咋呼的万一叫别人听见丢的还是宋家的颜面,当即喝声制止。 项瑶目光深沉地睨着她,双眸中片刻前还带着的恬淡徒然凝固,此时已是一片冷然。「郡主,说话当三思。」 和安嗤嗤笑道,「你都做了还怕别人说么,侯府的嫡少爷,你可真是能挑。」 第二十七章 赵玉珠这时候走了过来,听了个大概,熟知和安性子只道她又在胡搅蛮缠,只是自个母亲也掺和其中觉得稍有不妥,若是弘璟哥哥知道定会不喜,便出声替项瑶解围道,「方才我和嫂子一直待在一块,要私会的,岂不是我和嫂子。」 「你……」和安没想到赵玉珠会站出来帮项瑶,眸中满是不置信,嘴唇蠕动,到底没把差人跟着项瑶的事说出来,只恨恨瞪着。 赵玉珠挑了挑眉,上前两步挽住了宋氏胳膊,接着道,「娘,我就离开了一小会,真没有和安说的那档子事。」 宋氏觑她,没拆穿方才在文殊菩萨那见过她,哪能给项瑶作证明,依然沉着面色。 正僵立着,忽听不远传来骚动,伴着男子下流不堪的话语与女子嘤嘤哭声,惹得几人一道望了过去。便见一女子正被一胡子拉渣的男子纠缠,拉拉扯扯间引人驻足围观。 那女子像是受了惊吓,止不住的哭,一边道着不认识,更因着周围指指点点,羞愤欲绝。 项瑶瞧看,却意外发现了一样熟悉饰物,垂眸看了自个身上,再睨向和安,只见她一脸古怪神色,瞬时意会薛长庚临走前的那句,阖了阖眸,冷意瑟瑟。 「嗳,你干嘛去?」赵玉珠瞧见项瑶上前,诧异出声。 让跟着的家丁拉开了汉子,项瑶走到哭泣女子身旁,话语柔柔道,「姑娘不认得这人?」 那姑娘忙是摇头。 「呸,老子是你男人,你装什么不认得!」那男子仍在骂骂咧咧。 项瑶睨向他,挑了一抹深意,后者不自觉缩了下脖子,随即觉得有些丢脸似地挺了挺身子板,「老子家事,官家的也管不着罢?」 「本来是管不着,只不过好像牵扯到了,不得不管。」项瑶冷哼了声,伸手捞起女子的腰佩,「这东西姑娘是从哪儿得的?」 和安站在宋氏身旁,不由地攥紧了袖下的手,脸上划过一抹恨然。蠢货—— 女子抹了抹眼泪,顺势解下,拿在手里显了诧异神色,「这……这不是我佩的那块。」 「当然,这是我的。」女子怕是被连累,受了这无妄之灾。项瑶从她手里拿过,转向那汉子神色陡然一厉,「你可是冲着这腰佩主人来的?」 汉子怔愣过后,大抵意识到自己弄错了人,叫项瑶那么一吓,顿时显了无措。听着周边嘈杂,不自觉看向了人群,直直对上站在人群里的和安,忙是投了求救意味的目光。 项瑶亦是顺着他的视线瞧去,好整以暇地睨着和安,后者察觉到落在身上的各种视线,绷住了镇定神色,却仍是显了一丝僵硬。 「姑娘受惊了,这就将此人扭送官府,相信定能给你个说法。」项瑶回眸,柔声安抚了女子。 汉子突然猛地挣开家丁,「老子不干了,钱也不要了,你看着办罢。」话落瞬间,头也不回地逃了。 话是冲着和安方向吼的,众人纷纷睨向,和安稍稍退了半步,隐在宋氏身侧,见人跑了,心底实则松了口气,只要自个咬死不承认就是了。 只一抬眸正对上宋氏夹杂着怒意的眸子,陡地又紧张了起来。 「那人好像认识郡主?」项瑶此时走近,嘴角弯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不容她闪避的瞧着。 「……乡野匹夫,我……怎么会认得,好笑。」和安在她冷厉逼视下,强作镇定道。 宋氏见周围人瞧好戏似的仍不散去,不禁蹙了眉,低语道,「行了,有什么事回府再说。」 项瑶眸子微抬,凝向宋氏,淡淡撂下了话,「今个险些清白声誉受损,连姑母都误会,要不是……恐怕我有一百张嘴都说不清楚,姑母可要帮我向郡主要个交代呐。」 宋氏听她嚼着误会二字,脸上烧起烫意,对项瑶并非没携了私心,但看项瑶那意思仿若知道她所想似的,宋氏面色不由更沉,率先拂袖离开。 回到将军府,和安便被宋氏带走,道是询问清楚后自会给项瑶一个交代,项瑶笑笑,毕竟比不得那二人感情,能得她这么说已是满意,随后去了老夫人苑儿。 老人家的喜欢有个精神寄托,宋老夫人生前杀戮过重,前些年在苑子里设了佛堂,项瑶从寺里专门请了一尊三寸高的玉观音像,让云雀仔细捧着送去。 宋老夫人瞧着摆上佛龛的玉观音像,笑得合不拢嘴,「蒋大家的罢?」 「老夫人好眼力,我曾听祖母说过蒋大家雕的观音最是慈悲面相,雕刻精致,今日得见确是如此。」秦老夫人吃斋念佛多年,爱钻研那些个的,项瑶耳濡目染,也知道一二。 宋老夫人颔首附议,拉了项瑶坐下吃茶,聊起蒋大家的传奇事儿来。 正听着,却见一名丫鬟跌跌撞撞地闯了进来,面色惊慌,「老夫人,从缁城传回消息,说是起了瘟疫,已经死了一半人了。」 「什么?」宋老夫人闻言手上念珠扯断了线,叮叮当当散了一地,一脸反应不及的茫然。 项瑶亦是大惊,忙是补问,「消息可准确?」 丫鬟匀了口气,「应是没错的,宫里来人报的讯儿,道是将军要求封城,防止疫情扩散……」 老夫人未听完丫鬟说的,身子一瘫倒在了椅子上,堪堪昏了过去。 「老夫人!」 一时,屋子里大乱。项瑶竭力稳住心神,唤人去请大夫来瞧,看着进进出出的丫鬟仆从,脑中倏然贯穿一事,一件自己竟然忽略了的大事。 永成十一年,有地洪涝,本身灾情并不严重,与开朝之初那场相比,受灾范围小,死于洪涝的也不甚多,但因有人隐瞒灾情,导致瘟疫陡发,短短几日之内,相邻几个县城都成了死城。 竟是……缁城。 想起的刹那,项瑶一颗心仿若被紧紧攥住,喘息不了的痛楚,自己竟让宋弘璟就这么去了…… 「怎么了,我弘璟哥哥出什么事了,说话啊!」其后匆匆赶来的和安和宋氏,后者去了老夫人床前,而和安则紧紧攥住项瑶,尖声质问。 赵玉珠皱眉,亦是已经听闻,按下心中恐慌,拦住和安,「你这时候添什么乱!」 和安陡然掩面嘤嘤地哭了起来,一边哭着一边唤着弘璟哥哥。 「够了——」项瑶陡地站起,清凌凌地睨着和安,「他还没死,你嚎哪门子丧。」 和安一止,打起嗝来。「你……嗝你……」 「他不会有事。」项瑶像是告诉她,又像是跟自个说似的。看着一屋子无措众人,再次坚定了脑中想法,唤过云雀,「去,请侯府请薛长庚薛公子过府一叙。」 和安瞠大了眼眸,「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惦记着你那个情夫——」 啪的一声,耳光清脆。 和安捂着脸颊不置信地盯着项瑶,「你敢打我?!」 「你对我不敬,就是对宋弘璟不敬,我忍你一次,你偏得寸进尺,这一巴掌教训让你好好涨涨记性。」 和安本就身子娇小,在高挑项瑶面前,完全被压制了气焰,从没见过她如此冷厉一面,吓得身子微颤。 从榻上缓过来的老夫人一直听得清楚,亦是冷肃神色掠过和安,睨向项瑶,却是浮了一丝踌躇,「弘璟做的决定是对的,你想借由一品侯夫人向皇上开口,恐怕行不通。」 第二十八章 「我有法子。」项瑶微垂眸子,握着老夫人微颤的手,郑重道,「他一定能平安回来的。」 宋氏哑然注视着这一幕,许久,眸中隐了稍许复杂暗光。 陶然居,角落三足香几上,一尊金蟾吐瑞鎏金香炉吐露袅袅轻烟,满室都是泠泠的安神香,陡地被慌乱人声惊扰安宁。 「老……老夫人……夫人不见了!」婆子匆匆来禀道。「那俩陪嫁的丫鬟也不在。」 宋老夫人靠着黛蓝色银丝弾花四合如意纹软枕,被惊了一跳,手里的茶盅一个不稳,溅了茶水在身上,随侍的婆子忙是拿了帕子替她擦拭。 「可到处找过了?」宋氏蹙眉追问。 婆子摇头,「就是找过了没找着才……才……」 「外祖母。」和安从外头进来,脸上神色愤然,「这一道失踪的可还有平阳侯府的长房嫡孙呢,巧不巧,就是跟项瑶有私情的那个。 「你这时候添什么乱!」赵玉珠拽了她一把,颇是头疼。 「什么添乱,我不过是照实说罢了,不信差人去侯府问问,这会儿都找人找翻天了,刚回来的人说不见就不见,不跟项瑶的情况一样么,不是私奔还能有什么?」和安义愤填膺的口气,就差指着谁来骂人了。 「……不应该罢?」尤氏吞吞吐吐的嘀咕了一句。 「她做都做了,还有什么应不应该,该说是知不知羞才是。」 宋氏眸子陡沉,「你说可真?」 「姨母,我也不敢拿这事玩笑啊。」和安走到宋氏身旁,眸子里盈着水光,「弘璟哥哥没了消息,她定是以为……才跟情夫跑了的!当初就和蔺王传的京城皆知,说翻脸就翻脸,转眼就嫁了弘璟哥哥,多无情。」 宋老夫人闻言眸子随之沉了下去,有些事当断不断必受其害,遂沉声道。「和安,那是你嫂子,再有不敬可别怪外祖母不顾情面。」 「外祖母,有蔺王这前车之鉴,她会那么做也不奇怪!」 赵玉珠见她越发起劲,拧眉打断,「那都是你臆想出来的,嫂子不是那样的人!」 「知人知面不知心,你怎么知道不是!」和安不服气辩驳。 「你是嫉妒罢。」赵玉珠刻意加重咬字,果然瞧见和安一瞬扭曲的面色,争锋相对。「嫉妒她是哥哥明媒正娶的媳妇,名正言顺的将军夫人。」 「赵玉珠,你还讲不讲理了!是她自个不见,还能赖我头上了啊!」 「到底哪个不讲理!」 「……」 宋老夫人听她们一人一句谁也不让地争着,紧皱了眉头,「够了,都别吵了,我记得她好像跟我提过要回娘家一趟,没那些乌七八糟的,我累了,都退了罢。」 宋氏听老夫人发话,暗暗拉了下还想说话的和安道是退下,让老夫人好好休息。 出门后,和安径直跟着宋氏回了她的苑子,脸上尤是愤然,仍是嘀咕着项瑶此举太过败坏将军府名声。「外祖母那是替她圆呢,不信去项府询询,定没人的。本来府里就因为弘璟哥哥操心着,这会可好,还得搭上个她,才真是添乱呢!」 正要进门的宋氏停了停脚步,脸色亦是不好看,遣退跟着的丫鬟,与和安道,「行了,这几日你好好陪你外祖母,别个就不用管了。至于项瑶她……我自会去求证。」言语一顿,露了冷厉神色,「你说的要是真,定没她好受的。」 和安心中暗生喜悦,然她要的不仅仅是这些,转了转眸子,心底打定了主意。待项瑶回来,等的可不止是惩罚那么简单,什么明媒正娶,名正言顺……都将化为乌有,她要她再也没法踏进将军府。 夜尽尾声,乌云蔽月,借着一点微弱星光,一辆马车疾驰在官道上,惊起林中鸟儿扑簌飞起,寒鸦扯着破锣嗓子呀呀叫了两声。 「再快点。」马车里传出女子焦急声音道。 「……已经是最快了。」薛长庚坐在马车驾驶的位置上,一贯带笑的桃花眼浸着苦逼神色,懒懒道。 他是怎么被劫上贼车来的?哦,他正在茶楼喝茶,项瑶和一女子找上他,道是找他求帮忙来的,自己不过一句不愿意帮又如何……就成这样了。 马车里,项瑶抱着毛球眼睛里微有血丝,坐在她身旁的苏念秋瞧着,不免担心,「你……还好罢?快到缁城了,休息会儿,我在。」 项瑶摇了摇头,自打知道后连着两天没合眼,一阖上就乱想,导致她现在一点都不敢闭眼,心中唯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快点见到宋弘璟。 薛长庚叹了口气,又忍不住问道。「你要那么多紫草做什么?」自己名下的药铺都被洗劫一空不说,还以他的名义四处收购,这赶了一宿的马车去的是缁城,总不至于靠那草儿就能救命罢? 然,紫草确是可以救命的,上一世记忆中活下来的唯有几名荨麻疹病患,后经大夫钻研,才得出是那药方中的紫草与瘟疫相融而解,实属运气。项瑶思及此,更加催促,生怕晚一刻,宋弘璟就多一分危险。 薛长庚挑眉,不知想到什么,嘴角牵起邪佞笑意,「我们俩个一同不见,你猜京城里会怎么——」话音未落就被什么击中,哑了声音,薛长庚暗暗磨了后牙槽,怎么忘了她身边还有个不好惹的。 苏念秋见项瑶脸上掩不住的倦色,拿了软枕垫在她身后,实则也认同薛长庚说的,低声问道,「这么贸贸然的出来,岂不给了那郡主可趁之机?」 项瑶往后寻了个稍舒适的姿势,浮起一抹苦笑,「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马车急速行驶,透过帘子被风拂开的一角,可见重重黑影快速倒退。人烟稀少,唯有抽赶马车的挥鞭声回荡。 抵达城门已是辰时末,天光大亮,却因着雾霾,呈了淡淡灰色,城门口众多官兵把守,筑起一道厚厚防线。 马车在防线处被拦下,「什么人?」 项瑶拿了事先准备好的令牌一扬,并未作声。后者瞧见将军府印记,态度瞬间恭敬起来,「官爷,里头情况可不大好,进去可就出不来了。」 苏念秋照着项瑶吩咐,撩了帘子,「废话少说,赶紧。」 守门的只好放行,看着马车绝尘而去,掸了掸面前虚无的灰尘,没甚好气地道了句赶着送死的。 城里少有行人在路上走动,即便有,也是黑布遮面,包着整个身子,步履匆匆,街上萧条,笼在一片沉肃氛围里。 马车在缁城府衙门口急停,项瑶急忙下了马车,往里头闯去。只一跨入府衙便觉出一丝不对劲来,空,没有人气的空荡。 一名年迈仆妇扫着院子落叶,听到踩着枯叶的响儿抬了头,瞧见几副生面孔显得十分诧异,「你们是……」 「府里人呢?」项瑶心底满是不祥预感,问声里夹了一丝颤意。 「死了的死了,活着的……也快了。」老妇睁着浑浊眼儿,睨向她,「倒是你们,听口音不是本地的,打外头来的?」 「宋弘……宋将军呢?」 仆妇听到这名儿终是停了动作,多看了项瑶两眼,「那位铁面将军啊——」 项瑶因她拖长的音儿心提到了嗓子眼。「他怎么了!」 第二十九章 老妇摇了摇头,叹声道,「宋将军去澧县清点,却逢山洪突发……知府大人带着人找去了,到现在还没找着,恐怕凶多吉少哦。」说罢微是停顿,「姑娘,你是那将军什么人呐?」 乌云成密密遮掩之势,自天边汇聚,笼在缁城上空,不多时就落下雨来,雨势绵延成线,深林秋雨夜来寒,打在身上,泛起刺骨冷意。 苏念秋一手举着火把,一手撑伞,紧紧跟在项瑶身后,触目所及,农舍、良田、树木……都没有躲过被冲毁,满是黄色的泥泞以及树木残枝。不远处,专辟出来的空地上摆着一排冰冷尸体,经雨水冲刷依稀能分辨出相貌。 项瑶的裙袂被泥水打湿,狼狈地黏在一起,发丝沾了雨水凌乱贴在脸上,待视线又被雨水糊住,一抹糊在了脸侧,见又一具尸体被抬上来,急匆匆上前……骤提的心一瞬又跌回,幸好,幸好不是他。 如此这般,木然重复这一天不下百遍的动作,直到天色尽黑。 「你不记得了?」 「听闻姑娘字画尽得太傅真传,赠我一幅如何?」 「我也心悦姑娘,很久了。」 「今生只求汝心,为吾妻。」 说要到白首的誓言犹在耳畔,那个人……隔着一道密集的雨帘,项瑶仿若看到一抹个墨色挺拔的身影。「宋弘璟——」 欣喜抹眼,却发现不过是幻觉。 「夫人,方圆十里都找遍了,连最底下的尸体都挖出来了,真没宋将军的影儿,雨这么大,天又黑了,这片林子可有野狼出没,不安全得很,不妨先回府去,明个再找?」缁城知府打着伞,神色复杂地劝道,心底也是认为宋将军已经遇难。 项瑶紧紧攥着地上拾到的鸳鸯佩,目光掠过铺排开的数十具尸体,双眸里泛着一点猩红,逐字逐句异常坚定。「他一定还活着,只是没找到而已。」 苏念秋看着她一遍遍喃喃念着,往更深的林子处走去,心亦是揪起,终究是什么也没说地陪了上去。 薛长庚眺着这幕,雨伞下,一贯乖觉的表情笼了深色,眼前那具纤细身子仿若蕴着巨大能量,即使狼狈,也毫不影响她的美,甚至……光彩到让人移不开视线。 何德何能,能遇到一个不离不弃。而非像……不知想到什么,薛长庚眸子里划过森然冷意,不掩愁色,一个踏步入了雨帘,亦是跟了上去。 「嗳嗳嗳,小侯爷!」何知府瞅着,顿时更愁,这一下来的主儿都是不能得罪,却又都不要命的,忙是招了人手跟上去。 夜风拂过,带起瑟瑟冷意,项瑶咬牙辩着树林里的路走着,忽见一双绿油油的眸子如两点鬼火自不远亮起,随后越来越多…… 十数匹小牛犊子般健硕的野狼淌着涎水,瞳孔闪烁着残忍,嗜血的凶光。 「上树!」薛长庚沉凝面色,厉声喝道。 苏念秋霎时反应过来,在野狼动身的一刻助项瑶爬上树,跃上枝桠。薛长庚不落其后,快速爬上相邻的一棵,发现苏念秋的目光,挑了眉梢,显然也是有过经验之人。 只随后跟上来的衙役们遭了殃,几人瞬时命丧野狼之口,余下跌撞出逃的,一下作了鸟兽散。 野狼重回树下,盘旋打转。 项瑶心惊胆战地看着,倏地脚底一滑,身子便不受控制的向下跌去,脚踝骤然传来钻心疼痛,项瑶禁不住低低呜咽了一声。苏念秋几乎是同时将项瑶护在身后,持剑与狼群相对,「不要紧罢?」 项瑶咬着牙关摇头,心中极是自责连累到她,「别管——」那一个我字在苏念秋逼视下咽了回去,浮起一抹苦笑,自己真成了累赘。 「跟紧我。」眼下让项瑶跑已是不可能,递了防身的匕首予她。项瑶接过,紧紧攥在了手里,沉吟应下。 薛长庚此时亦是下了树,弯身从地上躺着的衙役尸体旁拿了武器,神色冷凝地与苏念秋呈环抱之势,暗暗将项瑶护了周全。 野狼见到失而复得的猎物,眼冒精光,垂涎欲滴地围起来。 头狼耐心耗尽之时,一声低嚎,野狼群陡地发动攻击,苏念秋会武,自是以一敌五,然架不住狼多,一个不察,就有漏网之狼冲项瑶而去。 项瑶受脚伤连累,根本闪避不及,下意识地闭了眼,却没意料中的疼痛,倏地睁眼瞧见薛长庚挡在她跟前,吃力架着野狼腿,作殊死搏斗,也只是一瞬惊魂停顿,眼看野狼冲薛长庚咬下去之际,项瑶脸上闪过豁然神色,抓着匕首猛地朝着狼脖子猛地扎下。 血溅当场,瞬时又被雨水冲刷过,地上一摊晕开的暗红。野狼发狂的吼叫声此起彼伏,苏念秋愈发吃力,身上接连挨了几爪,血腥味刺激的野兽愈发兴奋,三人处境越发堪忧。 薛长庚刚伤了一头狼的眼,抹了把溅上血液的脸,余光瞥见项瑶微微颤抖的的手,俊脸上漾开欣赏笑意,然下一瞬猛地凝固,双眸中映出扑向项瑶的狼形身影。 「小心——」 咻的一声破空声,那头狼被一柄长刀贯穿落在项瑶身边不远,一道清冷声音隐在风里,带着令项瑶心颤的熟悉感觉响起,「我的人,就不劳阁下费心了。」 同一时刻,闻讯赶来救援的官兵抵达,野狼群不甘心地伏着身子嘶吼着往后撤退。 宽大的雨幕中,宋弘璟颀长而立,身上锦服沾着黄泥几乎看不出上面绣着图案纹路,鸦黑的睫羽下,一双黑眸衬得深如寒潭。 项瑶亦是一身狼狈地站在原地,长发湿漉漉地贴着小脸,单薄的双肩断断续续起伏,整个人脆弱得仿佛风雨中的柳枝。 就在众人都以为她会倒下的刹那,她却步伐坚定地上前抓起他的手臂狠狠咬了上去。 「嘶——」宋弘璟抽了口冷气。 项瑶紧紧凝着他,半晌,嗓音极是暗哑地开口问,「……疼么?」 宋弘璟看着她眼底的脆弱,「疼。」像是知道她在证明什么,配合地皱了眉,眼底却蕴着脉脉深情宠溺。 「听到你唤我,还是来迟让你受伤了。」目光触及她被划破的衣裳口渗出丝丝缕缕殷红,暗沉的眸子浮起心疼之色。山洪暴发时,他被困在一山坡凹洞处,昏迷多时。 项瑶猛地扑入他怀中,直到触到他身上温暖体温,才切实的感受到眼前这人不是幻觉,紧紧环住那劲瘦腰身,生怕再失去。 宋弘璟抬手覆在她头上,「你在,我怎么舍得死。」 项瑶吸了吸鼻子,蓦然嗅到他身上携着的浓重血腥味,手心湿漉,摊在了自个眼前,全是刺眼猩红,混着雨水一滴滴的往下坠着。微颤着手,肩头蓦然一沉,却是宋弘璟将半边身子压在了她身上,身后肩胛处的巨大血窟窿,正源源不断的冒出血来。 「宋弘璟——」 「宋将军——」 清晨雨歇,乌云已经散去,挣开天光,雨水沿着屋脊于檐下悬而未落,形成极是圆润饱满的一颗,经不住重量打在下方搁置半满的水缸里,发出咚的声响。 「我实在忍不住了,阿瑶。」宋弘璟稍是暗哑的声音低低响起,附了一丝央求意味。 「你身上有伤……」 「小心点就是了。」 「……好罢。」 「唔……对,用力点。累么……坐下来罢。」 第三十章 伴着略是克制的低沉呻吟,令外头经过的人禁不住一阵面红耳赤,浮想联翩,刚死里逃生回来的人……这么剧烈真的好么! 房门外,薛长庚僵着俊脸,拢了手里的药膏,嘴角勾起一抹自嘲,倏然抽身离去。 房里,项瑶拿着痒痒挠,看着上身不着一缕的宋弘璟,颇是无言。后者身上几处都缠着白色布条,伤势经过处理,所幸只是瞧着可怖,加上这人可怕的恢复能力,除了脸色稍显苍白,倒没她之前见的那般严重。 这不还有闲心折腾她来的。 项瑶垂眸,视线落在自个腿上某人不安分流连的爪子,啪的打落,磨牙道,「将军,小心伤口!」 宋弘璟神色慵懒地斜靠着床榻,腰身精壮劲瘦,上面有常年征战留下的线条分明的肌肉,也不知是包扎方式的问题,布条的白色与他古铜色的皮肤形成鲜明对比,喷张有力,极具诱惑,项瑶可耻地咕咚咽了口水。 听着不同于女子的脚步声渐远,宋弘璟自门口收回视线,回落在娇妻羞红的脸上,唇角悄无声息地浅浅一弯,眸中有朦胧的涟漪散开,随即十分舒展而惬意地躺下,摆出一副任君采撷的模样。 「夫人请随意。」 「……」将军,你好像有点崩。项瑶默然将痒痒挠一扔,便要下床。 宋弘璟陡地伸手拉着她的手腕,顺势一带,颀长身躯覆盖而下,目中那两点炙热明亮的狼光隐隐颤动,清浅一啄,贴在唇瓣厮磨暗哑开口,「你来,我很高兴。」然这番高兴已经化作实际行动,身体力行地证明。 唇齿相依,抵足缠绵,用力且深情。 项瑶白皙如玉的面颊因着情动透出一层淡红的浅晕,怕牵扯他伤口,只能予取予求,衣衫委地,极是炙热,又熨帖。意识模糊中,仿佛听到宋弘璟含糊嘟囔着什么,却只隐约听到离什么远一点几字。 睁着迷蒙眼睛,项瑶像是想要听清似的微仰了身子,换来那人更猛烈的索求。在失去意识的一刹,她突然想到,某人该不是……在吃醋? 得项瑶带来的紫草缘故,缁城疫情很快得以控制。起先还有些质疑功效的何知府当下听从宋弘璟指示,在城内各处燃紫草,熏除病气。 府衙内院西厢房中,清晨阳光落在透雕缠枝牡丹纹卷书案,只见上头摞着一叠厚厚纸张,宋弘璟披着外袍坐于案前,凝着手中文书神色愈冷。 项瑶端着药碗走进来瞧见,微蹙眉心,却也晓得事情轻重,并未拦他,把药搁了他面前,「先喝药罢。」 宋弘璟抬眸,眼中的寒意稍许消融,顺从端起碗抿了一口,难得皱了眉,犹如端着千斤顶,察觉项瑶投过来的视线,秉着淡定表情饮尽,薄唇紧闭,润了一丝浅褐水光。 项瑶嘴角不由扬起一抹弯弧,伸手向自个后背一摸,变戏法似地往他嘴里塞了个东西。 糖果的清甜,携着丝丝酸味,和些许酥脆唇齿间化开,并着玫瑰和桂花的芳香,一下化去了药味。深沉如湖底墨石的眸子划过一抹亮色,因嘴里含着糖,鼓出一边,破了那身清冷气质,瞧着还有些可爱来着。 项瑶摊开手心,还余有一颗色泽剔透,裹了玫瑰嫣红馅心的玫酱糖,「这糖是缁城的一大特色,念秋说二哥的酒楼开张可以拿这个做新鲜噱头,收了不少,我拿了两颗尝尝。」只是没想到堂堂宋将军居然也怕苦药,不禁笑得眉眼弯弯,眸中隐着一丝促狭。 「好吃罢?」说着亦送了口中。 宋弘璟的目光落在那嫣红柔嫩的唇瓣上,匿了几许暗色,也不委屈自己,起身欺近,在唇上碾转斯磨了片刻,尚意犹未尽地舔了下唇,「唔,甚甜。」 「……」项瑶眸中仿若含了春水般清波流盼,两颊染上绯红,娇羞躲了视线,落在书案上他搁下的那份文书上,转了诧异神色,「缁城历年的记事簿?」 宋弘璟微敛神色,亦不避讳,摊与她看,「这上面记载永成九年夏,暴雨十日,缁城亦受水患侵害,堤坝尽毁,伤亡惨重,皇上知情后极为重视,不仅从户部调拨巨资,还派人派前来监督赈灾,重修堤坝。」 「……尚不过两年。」项瑶呐呐说道。 「这次的暴雨侵袭远不如那次,可堤坝却被冲了缺口……何知府道是几个县令监察不利,而缁城一地多水涝,未尽堤坝维护之责,导致这场灾祸,后又担心朝廷降罪,隐瞒灾情,直至瘟疫扩散无法控制时才上报……即是天灾,也是人祸。」 项瑶蹙眉,一座十万余人的城镇如今剩不到三成,朝廷耗费百万白银,大抵是让人饱了私囊,却致使染疫而亡者,尽达五万,比受灾三个县总人口还翻了几番。 「当年来赈灾的那位是……」 由远及近的轻快脚步声令屋子里的谈话戛然而止,两人一道睨向门口,就见一名青罗衫裙的丫鬟走进来恭谨道,「我家老爷在天香楼设宴,请将军和夫人赏脸。」 宋弘璟微一沉吟应下,那名丫鬟得了准儿,福身离开。 项瑶睨着人离开的方向,不由蹙眉,「这时候还有心思摆宴?」 「事情已近尾声,留着也无益,当是……践行了。」宋弘璟略有深意地说道。 天香楼坐落宿淮河畔,飞檐翘角,楼内雕梁画栋,奢华之余却是冷清,伙计领着人上了三楼最大的包间,何知府站在门口热情恭迎,「宋将军,小侯爷,里面请里面请。」 一名半老徐娘风情的女子站在何大人身旁,招呼伙计赶紧上菜,又是同何大人捂着嘴促狭笑道,「大人,还是叫莺歌燕舞作陪可好,她们俩自打上回见过宋将军,可一直惦记得很。」 正随何夫人入席的项瑶不由停了脚步,薛长庚桃花眼一眯,满眼风流,「当然好,宋将军眼光该是信得过的。」 宋弘璟仿若未闻,替项瑶格挡了下门扇,一身清冽气质与她视线相交时柔和无边。「夫人小心。」 酒楼老板娘闻言讪讪,「夫人生得这般貌美,难怪将军上回连瞧都未瞧一眼,是我眼拙了,待会儿多上好酒好菜赔罪赔罪。」 「小侯爷既好此道,何大人可要好好尽下地主之谊。」宋弘璟淡淡撂了话。 「……」猝不及防就跳了自个挖的坑,薛长庚胸口略塞。 女眷等则入了相邻包间,以一道八折镶云母春游图画屏隔断,何夫人抿着嘴笑得含蓄,「将军瞧着是个疼人的,夫人好福气。」 项瑶笑得羞赧,目光瞟过显得十分正直的某人,暗挑了些许意味深长。 入座不久,一道道精致菜肴就呈了上来,蛋皮包裹着鸭肉馅制成的凤穿金衣,拌着姜丝儿香菜末,炸得金黄,鲜香味美。伙计最后端着炸好的鳜鱼上桌,菜形似松鼠,待浇上热气腾腾的卤汁,发出吱吱叫声。 「苏州来的厨子最擅长做这道,刺儿不多,宋夫人尝尝。」何夫人大抵事先做过了解,此时热情招呼了道。 项瑶夹一筷子尝试,白嫩鱼肉沾着酱汁入口,酸甜适口,薄而稠浓的酱汁化开,肉嫩味鲜盈满口中。「确是美味。」 第三十一章 一时气氛融洽。 老板娘果然依言送上了好酒,女眷席上的是秋露白,取山间草叶上的露水而名,味道甚是清冽,醇香。项瑶念着自个三分酒量不敢贪杯,却架不住何夫人等一众劝酒,待几杯下肚后就再来者不拒了。 「尊夫人真是好酒量。」何大人远远瞧见,端着酒杯的手一顿,忍不住咋舌道。 宋弘璟自项瑶端起第二杯酒盏便一直投落了视线,此时瞧着她因酒意晕染的一片绯红,眼神却甚是晶亮,仿若星辰,实在耀眼。 「咳咳,宋将军,喝一杯?」何大人见状,低低咳嗽了一声企图拉回他的注意力。 宋弘璟毫不掩饰痴汉属性,淡定地转回视线,与他碰杯后饮尽。 酒过半巡,何知府心下抑郁,这一顿若不是借着和小侯爷攀谈,与宋弘璟实在容易冷场,眼瞧着差不多,忙是给师爷递了个眼神,后者很快会意,取了两个木匣,分别递呈到宋弘璟和薛长庚面前。 「这是我家老爷的一点小小心意,感谢二位对缁城的恩德。」 宋弘璟睨着打开的盖子,里头一片黄澄澄的晃花人眼,少说也有五百两。 「何大人这片心意甚诚呐。」薛长庚伸手搭在盖子上,啪嗒一声落了扣儿,笑容里匿了几许深意,爽快道。「这一趟舟车劳顿确是辛劳,那我就……不客气了?」 「不用客气,应该的应该的。」何大人的目光不由落在始终没动静的宋弘璟身上,仍是提着心,「宋将军……」 宋弘璟状似不经意地把玩着手中酒盏,脸上神色未见起伏,叫人难以捉摸。半晌,沉吟了道。「何大人怕还有事没说完罢?」 何知府对上他不自觉有些压力,被看穿后讪讪笑了两声,神色转了谄媚,「宋将军也知晓因缁城地势缘故,常有水涝发生,堤坝是陈太尉派人修筑,此次虽有下属监督不力之责,但也是天灾降祸,只求宋将军回去后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言语之中提及陈太尉,神色显了一丝镇定。 宋弘璟依旧无甚表情,却让人收了匣子,何大人彻底松了口气,席面再度恢复热络。推杯置盏片刻,宋弘璟便以不胜酒力道是要回去,何大人自是求之不得,当即差人护送回去。 两辆马车相继回了知府衙门,宋弘璟扶着喝了不少的项瑶下了马车,只是后者一路上过于乖顺的表现令他有些意外,没想到她喝多了之后是这副模样。 项瑶自下了马车后就一直在瞧后面停着的那辆,看到有人从上头下来,眯了眯杏眸,随后下来的薛长庚与她目光相对,不禁扬了嘴角,笑得分外勾人。 宋弘璟敛眸,不动声色地将二人隔开,带着项瑶入了府内。只薛长庚也住了西厢房,回去是一条道,项瑶几次从宋弘璟臂弯里探出脑袋往后看,惹得薛长庚笑意更深,就是觉得那神色好像有点……不友好? 临到院落分别,项瑶见人跟到门口,终于忍不了地把宋弘璟往自个身后一藏,眉梢一挑,「我的。」 「……嗯?」薛长庚露了一丝茫然。 项瑶指了指宋弘璟,占有欲十足地对薛长庚道,「我的人。」 「……」所以呢? 项瑶觉得她话都到这份上,这人还这么不识相,干脆抓了宋弘璟的手,回头问道,「她好看,还是我好看?」 薛长庚猛地沉默,原来还是醉了,该不是把他当了…… 「你。」宋弘璟答得利落,换来项瑶一记奖赏亲吻。 宋弘璟眸底浮起一抹幽亮,扬了另一边脸颊,心满意足地又得了一枚。 被强行秀了一脸恩爱的薛长庚胸口一闷,正抬步要走就听到那清冷声音开口道,「这次阿瑶多亏了小侯爷相助,宋某欠你一份人情。」 薛长庚目光掠过他身后护食模样的项瑶,眸光微有闪动,半晌,微扯笑意,「宋将军客气了,尊夫人能找上我帮忙,也是我的荣幸。」 「亲兄弟尚且明算账,何况……我们不熟。」 「……」 气氛瞬时冷滞。 项瑶嘟囔了声冷打破僵局,软糯语调里难得携了丝撒娇意味。宋弘璟揽了她的肩膀,冲薛长庚颔首致意推门入内。 夜里秋风更寒,卷过长廊,薛长庚忽觉冷意,月光下神色有片刻怔忡,又有些许复杂。 项瑶是枕着宋弘璟的腿醒过来的,感觉摇晃,入目是马车四壁,正想仰起身子却发觉浑身骨头像散了架似的,泛起一阵酸软无力,「你……」一出声的连嗓子都干哑的不像话,索性闭了嘴,以眼神控诉某人。 「醒了?」宋弘璟眼里笑意温润,神色愈发柔和,解释道,「阿瑶昨个喝多了。」 她当然知道,否则她也不至于跟被碾过一般,禁不住磨牙。 见她如此神色,宋弘璟沉吟半晌,继续道,「……很热情。」说着故意滑落袖口,露出上头两道红痕,一偏头还能瞧见衣领子遮不住的地儿还残留有欢爱痕记。 项瑶直勾勾看着呆若木鸡,脑海中唯有一句他啃不到那里重复飘过,始作俑者昭然若揭。 光看画面就很凶残,还带了一丝隐秘的诱惑。「……」项瑶咕咚咽了下口水,可却怎么都想不起离开天香楼后发生的事情,她到底……喝了多少啊…… 宋弘璟眼底隐过餍足,一本正经道,「下次不许沾酒,我在除外。」 好好一朵高岭之花成天惦记妖精打架,这落差跟劈了叉似的让人接受不能。 项瑶默默调转视线,看着帘子外陌生景色,以及又近太阳西垂,揉了揉宿醉后发胀的额头,「这是哪里,我……睡了很久?」 「快到京城了。」宋弘璟伸手覆在她额际两侧轻轻按着,体贴问道。「再睡会?」 项瑶捂脸,这一觉可真够沉的,都睡到京城了,那她是怎么出来的……喝酒误事,她恐怕都不会想再去缁城了。 马车驶入城门,繁华喧嚣声扑面,沿街小贩叫卖声此起彼伏,夹杂着路边摊儿的食物香气,项瑶的肚子禁不住咕噜叫了起来。 宋弘璟唤停了马车,「等我一会。」说罢径自撩帘子下了马车。 项瑶追着他的身影进了街旁酒楼,嘴角勾起一抹甜蜜笑意。 申时过半,酒楼里只有三两桌客人,一名背着书箱,留着八字胡的中年男子领着一小童占了正中的座儿,小童拿了醒木、扇子、手帕三样仔细摆了桌上,做着准备工作。 「一碗滑蛋牛肉粥放香菜末,冠顶饺和鸳鸯酥各一份打包带走。」宋弘璟走到柜台前冲掌柜的说道。 「好咧,客官您稍……宋……宋将军?」掌柜的从柜台后抬头认出了人,脸色稍有变化,朝厅里溜了过去。 宋弘璟略是挑眉,不远两道声音清晰传入耳中。 「师父,今个咱们还讲宋夫人和小侯爷私奔的故事?」小童替八字胡男斟了茶,殷勤递了过去。「真是因为宋将军那什么了?」 「真的假的有什么重要的,你看来这儿听说书的都是些什么人,还真能去求证不成,咱们收了人家的银子,只管讲够十场,你管人是死是活。」男子勾弄了下微翘的胡子,没注意道掌柜的投过来的暗示眼神,教育小徒儿道。 第三十二章 「可我还是觉得宋将军厉害,美人赔英雄,宋夫人怎么会跟小侯爷跑呢?」小童显然也是个宋弘璟热衷者,撇嘴质疑道。 话一落下,脑袋就挨扇子柄敲了一下,「谁厉害都没赏你饭吃的师父厉害,你以为银子那么好赚啊,啰里啰嗦。」 「你收了谁的银子?」 「管得着么!」八字胡男子没好气回头,兜头寒霜罩下,整个都冻结在宋弘璟冰冷注视下。「宋宋宋宋——」 「将军?!」小童没想到能见着真人,高兴唤道。 八字胡忙是抹汗,这时才瞧见掌柜的挤眉弄眼,可话已出口为时已晚,哆哆嗦嗦站了起来。伙计这时候正好送上打包好的食盒,「客官您的拿好。」大抵瞧着氛围古怪,又是新来,不由多嘴唠嗑似地说道,「照您的吩咐,少油少盐,另装了小盒盛香菜末,爱吃多少自个添,吃这个的人少,总能余出很多。」 「我家夫人喜欢。」宋弘璟勾唇神色淡淡,不掩眸中宠溺。 说书的僵立,扑通一声跪了地上,一股脑地全倒了,「将军饶命,小的糊口饭吃,被猪油蒙了心眼才接了那活,小的罪该万死,都是……」 这厢项瑶见宋弘璟去得久,撩了帘子探看,看到人回来,视线落在他手里提着的食盒上,露了垂涎神色。「怎么去了那么久?」 「遇见了人,聊了两句耽误了功夫。」宋弘璟眸子里匿了一丝暗光,「我还有事要办,你一个人回府可行?」 项瑶自是点头,在他走前又拉了把,交代道,「早些回来,老夫人一定念得紧。」 「嗯。」 马车很快抵达将军府,小厮出来应门,瞧见是她像是大吃了一惊似的,「夫夫夫人您您怎么回来了?」 项瑶听这问话挑眉,「我不该回来么?」 小厮忙是摇头,看着她欲言又止,那模样实在可疑,经项瑶一喝,马上招道,「外……外头传言您和小侯爷……小侯爷他私私私奔。」 项瑶一怔,连带跨门的动作都顿住,半晌哑然道,「……老夫人呢?」 「您不见的第二天就去了六安寺,道是替将军祈福,还没回来呢。」小厮如实答道。 「去请。」 「啊?」 「就说宋将军平安回来了。」 项瑶撂了话径直入了府中,还未走到世安苑就瞧见流萤满脸郁色地杵着门口,不经意抬眸撞上视线,霎时露出激动神色,「小姐您终于回来了!」 「我走之后府里出了什么事?」项瑶尚还反应不过来,她明明跟老夫人请示过去找宋弘璟,怎么跟薛长庚扯了那种关系? 流萤面露委屈,「小姐走后,老夫人去了六安寺住,奴婢说您去找宋将军就是没一个信的,今个夫人也来了,在前厅和姑奶奶说话,小姐您赶紧瞧瞧去罢。」 项瑶见惊动了母亲,拧眉又赶往前厅,厅里顾氏与宋氏略是尴尬坐着,宋氏脸上隐着怒色,实在是受这几日流言困扰。 顾氏心思敏感,自然察觉到,略是局促地抿了口茶水,忍不住解释道,「亲家莫要理会外头的传言,我生的女儿我自个清楚,她不会这么没分寸,这当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比起传两人私奔,顾氏更担心她是遭了什么不测。 和安跟宋氏不离,听到顾氏的话低低哼笑了声,「照夫人的意思,还是我们宋家欺负了她,害她跑了不成?」 一个我们,真真是没把自个当了外人。 「郡主从哪儿理解的意思,我怎么没听出来。还有……宋家家事与你一个外姓没甚关系罢?」声音压得很低,却偏偏叫人把字字句句都听得清楚,携着明显冷意。 「瑶儿?!」 「项瑶!」 厅里众人反应不一,瞧见她出现俱是大惊,和安堪堪转过脸定格了讶异之色,神色几变,最终彻底化为阴鸷,她就不信她私下吩咐人做的还能让将军府容得下她! 顾氏看着完好无损的女儿,堪堪要落下眼泪,却是强忍住斥责了道。「你这孩子怎么一声不响跑得不见踪影,看把大家急的。」 项瑶正待解释就听和安不阴不阳地嘀咕了句还有脸回来,调转视线落在了她身上,神色稍冷,「你说什么?」 和安亦是豁出,大了声儿道「你跟小侯爷背着我弘璟哥哥勾搭成奸,一听弘璟哥哥出事,就跟他私奔,居然还有脸回来!」 话一落,伴着一记清脆的耳光响声,项瑶出手极快,和安又作死地挨近,不可谓不利落。「看来郡主上次的教训还不够,仍不知悔改。」 待和安反应过来要回手,却被项瑶紧紧扣住了手腕,脸上神色怨极,想不到项瑶竟敢第二次打她,咬牙切齿道,「这回可是有人亲眼瞧见你和小侯爷同乘马车出的城,还敢说你俩没私情!」 项瑶桎梏了她的手,略一挑眉,倒不意外她派人跟踪自己,当时自个心急也未顾上,这会听她提及,手上力道未松,语气却是坦荡交代了道,「缁城水患导致瘟疫横行,我请小侯爷是为了药材一事,同行的还有苏姑娘可以替我作证,或是等弘璟回来,你可以自己问他。」 「弘璟?他回来了?」宋氏听得重点,忙是追问了句,得项瑶点头,道是平安,脸上浮起欣喜神色,落在项瑶身上的目光里却渐渐染了一丝难言的复杂。 和安亦是亮了眸子,心思几转,依旧咬定了道,「哼,我看你是被小侯爷抛弃,又听闻弘璟哥哥没事又想回来才编的故事,真是个两面三刀的女人,将军府的颜面容不得你玷污,弘璟哥哥回来,你就等着被休罢!」 「郡主!」顾氏越听越皱了眉头,这时候急斥打断,脸上是替女儿急得委屈。 底下众人闻言原本信了项瑶的又有了几分动摇,毕竟京城里传的那可是一板一眼,就快能编成话本演了,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的例子着实太多,故项瑶与小侯爷私奔一事很快被京城百姓接受,项瑶还那么年轻,又是貌美,怎么可能守得住清寡。 「到底是谁在编故事,和安,你敢说如今外头传言与你一点关系都无,你住进府为的是破坏我与弘璟的感情,我说的可有错?」项瑶睨着她,危险地眯起了眸子,有深沉冷冽的光芒。 「满城流言是因为你行为不端,与我有何干系,跟人私奔的又不是我。」和安自然是不遗余力地抹黑,扯着宋氏一道,「姨母,这样品行不端,水性杨花的女子岂能做将军府的主母,就该休了才是!」 项瑶眼眸一沉,正待反击,便听得门外陡地响起一声沉喝「闭嘴」,令和安突兀止了话,略是僵硬地转过身子看向来人。 「弘璟?」从外头刚回来的赵瑞瞧见门口杵着的人脸色转了一瞬,瞧见厅里的景象,「跟弟妹一道回来的?难怪这么热闹。」 宋氏瞧着人更是激动,迎上了前,拉着人像是仔细察看似的,神色欣悦道,「回来了就好,习秋,去叫厨房多备些好菜。」 站在宋氏身后的丫鬟应声匆匆去了。 厅里一众才堪堪反应过来,宋弘璟真回来了,赵小宝从尤氏腿上挣着爬下,迈着小短腿扑上前抱住了宋弘璟的腿肚子,「舒啊……」 第三十三章 宋弘璟面上的寒意稍融,弯腰抱起了她,确是对尤氏道,「我从缁城带了些小孩子的玩意,嫂子带小宝瞧瞧去罢。」 赵小宝眼眸亮晶晶,尤氏点头,自是知道接下来的画面可能不适有小宝在场,抱过小宝,带了出去。 和安往前挪了一步,又止在宋弘璟略沉的目光中,手底暗暗揉捏着裙侧,本能地有些畏缩,可一想到自个掌握的‘证据’,又不由挺了挺腰板,「弘璟哥哥,和安有事要告诉你。」说罢,视线别有深意地睨向项瑶,仿若下一刻她说的就能置她于死地般隐了得意在里头。 项瑶闻言,嘴角弯了一抹清浅弧度,静静看某人作死。 顾氏见这小郡主又不消停,当即皱了眉头,大厅里头除了静观其变的宋氏和赵瑞,余下都不乏好奇瞧看。 「嗳你说夫人说的是不是真的,这些时日她真跟将军在一起?」 「不一定罢,要不然郡主能这么胸有成竹的?」 「反正将军回来了,要真像郡主说的,还不得休了。」 「……」 悉悉索索的议论声中,宋弘璟眸光睨向了和安,「如果你要说的是这件,我倒想听听你作何解释。」没有起伏的语调,有着让和安胆寒的怒意和透心透骨的冷。话一落下,就有随侍带上来一名八字胡的中年男子,后者正一脸的悔色。 「弘璟,别这么凶嘛。」赵瑞见和安面色微变,当是被吓的,劝了道。 而和安身旁的浣碧不动声色地退了步,半隐了身子在和安背后。 「在京中大肆传播谣言诋毁阿瑶,和安,我真是小瞧你了。」宋弘璟阴沉着脸,睨向和安的目光里透着几分渗人寒意。 项瑶一点都不意外,神色亦是淡淡瞥向和安,「郡主你一再陷害,可是当我好欺?」 和安面色微僵,没忘记在她手里吃的亏,咬牙切切,而宋弘璟回来就跟她兴师问罪更是让她觉得委屈,丝毫不觉得自个错了,只是暗恼这人怎么那么没用让宋弘璟给抓着了。她做的不过是放大事实而已,即便是错也是小错,哪有项瑶做的不要脸! 遂脸上露了委屈神色,「弘璟哥哥,这些天我担心你都来不及,哪会去做这种事!」 那说书的不认得和安,却是认得和安身后那人,忙是指证了道,「将军,是她,就是她给的小人银子,让照着她说的讲。」 话一出口,堪堪打了和安的脸,叫她一瞬变了脸色,「你个刁民胡说什么!」 「小人绝没有胡说啊,什么庙宇私会,携手私奔……小人起初也怕,还是她让小人说两场转个地方,这样就……就……不会有人注意。」说书人早已叫宋弘璟吓破了胆儿,此时真是有什么全招了,半点不留。 和安见众人目光都落了自个身上,微有慌张,竭力稳着声音企图拿出有利证据为自己洗脱,「项瑶和小侯爷出城是有人瞧见的,并非冤枉罢!分明是她自己行为不端惹来的闲话流言。」 「此行若非小侯爷,我与阿瑶能否回来还两说,岂可由你这般诋毁!」宋弘璟见她还执迷不悟,彻底罩了寒霜,只觉不可理喻。 宋氏在瞧见和安眼神里的闪烁之意时就已经知道宋弘璟所说是真,暗叹和安胆大,此番行事太过,可到底还是在意项瑶和一男子出去的事实,「到底怎么回事?」 宋弘璟对上宋氏,沉声解释,「阿瑶出城是去寻我,缁城瘟疫横行,我不得已下令封城控制疫情蔓延,却没想到她会来救我。」 这事众人都知道,消息来报,宋弘璟下令封城,吉凶难卜,老夫人忧心得不行,待不住去了六安寺道是替他祈福,不敢信宋夫人居然会为宋将军不惜赴险。 「小侯爷被寻回前是江北最大药商,阿瑶看中这点求得他帮忙,带了药草一同到缁城,控制住疫情,救了上万人性命,也救了我的命。」宋弘璟站在项瑶身旁,像是想起当时情景,眸中蓄了深情。 众人经宋弘璟一说,即清楚了事情经过,再一想京中流言甚是可笑,众人看向项瑶的目光中不乏敬佩,没想到她竟有如此胆识。 这一番话同样在和安心中掀起巨浪,注视着二人的眸子里无比复杂,却也无比嫉妒,嫉妒她能这般站在宋弘璟身旁,也嫉妒她为宋弘璟所作,烧得自个心底千疮百孔,一股郁火无处可发泄,不禁紧握成拳,骨节微微泛白,手背上青筋脉络突出。 恰是这时,与项瑶的目光相对上,仿若从那双淡然眸子里读出嘲讽讯息,无法拆散她与宋弘璟的。 和安攥紧了手,苍凉出声打断周边议论,声音显了一丝尖锐,「弘璟哥哥,你为了一个这样的女人还要替她圆谎……」 「再听你一声诋毁,别怪我不留情面。」宋弘璟下了最后警告,满是言出必行的认真。 和安被喝,盈着泪水,痴迷看他,「你不要自欺欺人了好不好,弘璟哥哥,我才是最爱你的那个人,为什么要娶她,为什么啊……」 底下一众瞧着咋舌,这原本大家都心知肚明的事儿被她自个摆在台面上,连姑娘家的脸面都不要了。宋氏重重咳嗽,可正伤心的和安哪里顾得上,依旧执迷不悔地痴痴盯着宋弘璟看。 顾氏哑然看着,这时才明白和安处处争对的缘由,只看那做派,倒让人连说的话都没,毕竟已经很难看。 一声丫鬟通传再次打断和安的悲泣,道是宫里送来赏赐之物,却不是宋弘璟,而是项瑶,几只檀木箱并排被抬了进来,附有文书,道是项瑶救城有功,荣升一品诰命夫人。 「恭喜夫人,贺喜夫人。」有机灵嘴甜的忙是恭贺道,登时引来一片附和声,厅里扬起喜庆氛围。 项瑶也甚是意外,对上宋弘璟化了柔情的眸子,「……这就是你说要去办的事?」 宋弘璟弯了弯嘴角,微一俯身,挨近她耳畔,以二人听得到的音量咕哝道,「你是我的,没那谁什么事。」 项瑶禁不住笑眯了眼,故意皱了下鼻子,「好大一股酸味儿。」 看着两人旁若无人的打情骂俏,和安眼里火苗更甚,也因打击过大,一时思绪纷杂,只愿活在自个意愿里,「骗人的,都是骗人的,我不信!」 「什么信不信,和安,你这又是闹得哪出?」门外,宋老夫人的身影出现,踏入了厅中。一回府,就有人给报了信,当和安又使小性子。 「外祖母……」和安像找着了主心骨,忙是挨上前,带上了哭腔道,「您也知道的,项瑶趁弘璟哥哥不在,让小侯爷上门来,后来人就跟着跑了,世人都道俩人私奔,弘璟哥哥就是不信,还替她遮掩,可将军府怎么能留下这败坏门风的女人!」 「小郡主,事情明明是你杜撰,还叫说书的在外头渲染污蔑,证据都摆了眼前,你怎还颠倒黑白!」顾氏被气得发颤,毫不留情地指出,「荣亲王府真是好家教! 宋老夫人原瞧见宋弘璟的喜色顿时消散于无,啪的一声耳光清脆,和安不置信地捂着脸颊看着老夫人。 宋氏早就信了宋弘璟的说辞,对于和安拎不清的样子也甚是头疼,再看老夫人投过来的视线,怕是连自己也牵扯在了其中。 第三十四章 「你……」老夫人恨铁不成钢地怒指着,一口气吊着,半天才缓了过来,仍是怒容满面,「项瑶同我说要去找弘璟,我就想着省得你姨母拿着妇道人家守礼什么的说事,便说是回了娘家,没想到你们竟给折腾这出,真是……真是气死我了!」 项瑶怕老夫人气出个好歹,忙是上前替她抚背顺气,宋氏慢了一拍,在一侧蔫蔫立着受老夫人教训。 「外祖母,您不要被蒙蔽了!」和安尤作挣扎。 「送和安郡主回荣亲王府,以后都不得入将军府。」宋弘璟眸色深寒,下了令道。 和安叫他看得陡然打了个冷颤,眼泪怎么都止不住地往下掉,隔着迷蒙泪眼看向人,像不置信他会那般做,「弘璟哥哥……」 「送客。」 「是。」 和安郡主是哭着被人‘请’出府的,模样不可谓不狼狈。 终于少了麻烦制造者,项瑶同宋弘璟一道回了世安苑,路上两人并排走着,宋弘璟瞥着项瑶意味不明的神色,心底随之一沉。「阿瑶,可生我气了?」 项瑶抬眸,定定对上宋弘璟,倏然弯了一抹弧度,踮脚猛地伸手揉向宋弘璟一贯清冷的面颊,给弄没了形,声音隐着无奈叹息道。「谁叫我家夫君招人呐。」 宋弘璟任由她上下其手,眼底蕴了一丝丝笑意。 「不过那位在我手里也没讨着便宜,就是没想到第三记让老夫人抢了。」项瑶收回手,在眼前像是手痒地虚握了两下,说得甚是惋惜。 「……」夫人有暴力倾向,我该如何自保? 察觉到宋弘璟的停顿,项瑶亦是止了步子,仰脸依旧笑如春风,只隐了别个深意,「怕了?」 宋弘璟径自伸手从身上摸出了一个锦盒,打开取了里头物件,赫然是一支沉香木雕成的梅花簪,簪身光滑细腻,只梅花处略显了那么一点不……精致。 「想用这抵过,宋将军诚意欠缺啊。」项瑶故作嫌弃。 宋弘璟微微默然,随后干咳了一声道,「第一次雕,不尽如人意处夫人海涵。」 项瑶霎时杏眸圆睁,伸手拿过那簪子,轻轻抚上,只见梅花隐处镌刻了一个璟字,眸子里匿了莹光,不知为何觉得有些眼热。 宋弘璟替她簪上,秋风起,衣袂翩然,男子丰神俊朗,含笑凝视,「阿瑶,你真好看。」 一如十年前,他默默将那名字刻在心底,如今早已骨血相融。 永成十一年,中秋前夕,陈太尉得皇上召见,白日入宫直到日暮才归,有人瞧见出来时面色一片苍白,随后缁城涉案官员一并获罪入了大牢,被押解进京的何知府怎么都想不通自个明明都已经打点好还是出了变故,直到见到面色阴沉的陈太尉,被赏了十数个巴掌后才堪堪认清真相。 错把官场风气套用在宋弘璟身上,被人查了个底朝天都不知,还拿他做护身符威胁宋弘璟,真真是被糊了脑袋了。他是国舅爷没错,可宋弘璟在那位心中可比他这个外戚有地位多了,陈太尉憋着一腔郁火过了个劳碌补救的中秋。 中秋当日,已近戌时正点,天幕净蓝,一轮圆月正冉冉而起,静静俯瞰世间各路客。 将军府东南隅朝华阁内,宋府一众齐聚一堂,紫檀事事如意大圆桌上飘着荷叶的莲藕扇骨汤、水晶蹄髈、清炖蟹粉狮子头、洞庭桂鱼、板栗菜心、清焖莲子……玉盘珍馐,直叫人垂涎欲滴。 「今儿就吃个阖家团圆饭,不用在意那些个礼数,自在就成。」宋老夫人笑呵呵地开口,让人都一道入了座,还请了沈暄娘俩,这才凑了一桌。 「多谢老夫人盛情款待。」沈夫人一身素净的蜜合色绣兰花褙子,年纪与宋氏相仿却显老许多,因老夫人派人上门来请怕失礼才赴宴,这会儿神情带了一丝惶恐,局促说道。 「沈夫人就莫要跟我这么客气了,人老了就喜欢热闹,沈暄也算是我瞧着长大的,今年殿试的探花郎,实在喜事一桩,弘璟又平安归来,我这心里啊高兴得很。」宋老夫人拉着沈夫人的手真心实意地说道。 坐在宋氏身旁的赵玉珠今个是一件立领丁香色短襦,配同色金线绣花马面裙。头戴莲花竹节纹白玉簪,耳挂珍珠坠儿,端的是娇柔清雅,神情俏皮灵动,目光不自觉溜向沈暄,与后者撞了个正着,见他呆呆看着自个,脸上浮起红晕,嗔了一眼转开了视线。 宋老夫人瞧得清楚,笑容愈发扩散,「来来来,动筷。」 席上,宋弘璟细心替项瑶布菜,尤氏瞧见,故意偷摸地拿胳膊撞了下赵瑞,以眼神示意瞧瞧人家。 赵瑞嘴里咬着蟹钳,亦是眯着眼笑,打趣道,「新婚燕尔,又是小别,感情自是不一般。不过弘璟,你也好歹考虑下大哥,女人呐,就喜欢比这点儿。」 尤氏闻言臊红了脸,又撞了他一下,「我哪是这个意思,是让你看小叔子跟变了个人似的。」说着抱起捧着自个小碗眼巴巴看别人的赵小宝,拿蛋黄喂她。 「可不是。」宋老夫人觑着宋弘璟,亦是毫不客气地吐槽了道。「照弘璟以前那冰块样,我还愁他娶不上媳妇,谁想疼起人来都快让人看不下去了。」 宋弘璟当是夸奖虚受了,倒是项瑶被一众的调笑目光瞧得不好意思,赶紧切了块糯米梨舀到了老夫人面前的小碗里。 老夫人尝了一口,糯米酿入梨中,拌上果干,蒸而食之,软糯微甜,伴着丝丝果香,不禁脸上笑起褶儿,「果然别人夹的味道就是不同,甚甜。」 项瑶被打趣,想着果然是祖孙俩,说的话都一样。端起面前酒盏掩饰,桂花酒芳香扑鼻,刚要入口就察觉到宋弘璟瞟过来的眼神,登时浮起缁城时……执着酒盏的手顿在半空,愣是没敢喝。 「宋夫人,这酒是我自个酿的,度数不高,少喝点儿不妨事的。」沈夫人瞧见,当她是犹豫这个,忙是开口道。 项瑶冲她笑笑,盛情难却地抿了一口。 饭毕,丫鬟撤下餐盘等上了热茶,点心,云雀和流萤各拎着一只鎏金螺钿食盒呈了上来,取出里头盛放的月饼,道是项二少爷特意嘱酒楼伙计送来的,满满当当地装了不少。 庭院月当空,月下人团圆。大家吃着月饼,喝茶聊天赏月,十分怡情。 项瑶挑了块蛋黄月饼,切了几瓣,分了过去,「我二哥喜欢捣鼓些新式东西,这还挺好吃的,尝尝。」 宋老夫人等接过,咬了一口,口味香甜,绵软带酥,滋味甚是不同,纷纷道是好吃。 尤氏手里抱着赵小宝,原来还啃着自个肉嘟嘟的爪子,吧砸味儿,圆溜溜的葡萄眼一下瞧着大家都在吃那一小碟里的,顿时哇的一下哭了出来,一边哭还一边瞧着尤氏手里的,神色别提多委屈,逗得众人发笑。 「小浑蛋,你还吃不了。」尤氏哭笑不得,吃完了最后一口哄她。 赵小宝一看没了,哭得更是伤心了,人小鬼大地瞅向最疼她,也是这些人里头唯一没动小碟子里那块的人,「舒……呜舒……」 第三十五章 宋弘璟手里拿着青瓷酒壶,十分惬意地靠着椅背小酌,被赵小宝抱着腿肚子晃,俯下身子正正看她,「想吃?」 「想……」赵小宝可怜巴拉瞧。 宋弘璟嘴角勾起一抹恶劣,拿了自个那块喂到了正瞧热闹的项瑶嘴里,「你婶娘爱吃。」 「……呜呜呜呜。」赵小宝格外伤心地迈着小短腿跑了。 大伙笑开。宋氏一直没怎么说话,像是存了心事,随着笑了两声,随后咳嗽一声,睨向项瑶踌躇片刻开了口,「趁今个人齐,我也说个事儿,瑶儿学得快,做得称职,府里的事儿以后就交给你了。」说罢交出了两把钥匙,笑着道,「我就享清福了。」 「姑母……」项瑶微是诧异。 宋弘璟执着酒盏的手摩挲过杯沿,不知在想什么。 「不是怕辛苦罢?」宋氏噙着笑,最后摸了摸代表将军府权势的两把钥匙递了过去,再霸着,说不过去啊…… 项瑶接过,目光与宋氏对上,没有错漏她眸子里的留恋。想到自己回来后宋氏被老夫人叫去,交出钥匙怕是老夫人的意思……随即瞥向坐上笑盈盈望着自个的老夫人,郑重道,「我会当好这个家的。」遂仔细收好。 尤氏见宋氏目光微暗,拿了块冰皮月饼递了过去,「娘尝尝这个,味儿冰冰凉的,挺好吃。」 宋氏叉起尝了一口,眯了眯眼,掩过低落心绪,顺势叉了一块搁到老夫人的碟子里,不无知错讨好之意。 未过多久,赵瑞起身道是想到一事未处理,离席片刻。宋氏皱眉,「要没什么要紧的,不用赶这一时罢?」 「趁记得。」赵瑞笑笑,微瘸着离开。 尤氏见宋氏有稍许不虞,气氛也因此有一瞬僵冷,忙是扯了话热场道,「瞧弘璟也是个喜欢孩子的,要是自个生个,看还敢那么欺负不成。」 宋弘璟闻言像是认真考量起尤氏的话,眸光里噙着些微酒意迷离,直勾勾瞧着项瑶,道了喜欢。 「……」直咧咧瞧着她说,喜欢哪个,她还是孩子,不管哪个都叫项瑶红了脸颊。 宋老夫人乐呵呵瞧着,笑眯了眼,「是这个理儿,弘璟,何时让祖母抱上曾孙儿啊?」 众人亦是跟着起哄,赵玉珠挨着项瑶坐的,俏皮伸了手去摸她的肚子,「我也等着当姑姑呢。」 项瑶说不过别个,还能饶得过她,「想当姑姑得随缘,可你的这杯喜酒我看快是喝上了罢。」 「什么喜酒……」赵玉珠被她话语带的一顿,眨巴眼瞧。 「是谁快把我书房给搬空了,又怕人为了考试累坏身子,天天汤汤水水送的。」项瑶笑得促狭,目光滑向沈暄,「沈公子,玉珠的手艺可好?」 沈暄脸皮薄,愣是闹了个大红脸,「我……很好,多……多亏了赵小姐。」 「你怎么也跟着闹。」赵玉珠在众人面前被项瑶兜了底,臊得不行,惯拿沈暄使性子。 「果然是女大不中留。」宋老夫人笑眯眯地补刀,心中颇是高兴,沈暄她是一早就属意的,知根知底不说,又是个状元之才,殿试之上景元帝看他长得俊俏,才点了探花郎,两人能成亦是一桩喜事。 宋氏微是蹙了下眉头,心里对沈暄不甚中意,沈家就他们娘俩相依为命,靠着将军府接济,她原以为玉珠也是瞧不上才那态度,没想到女儿家心思没能让人猜透,等她发现为时已晚,可就沈暄想娶,她心里怎么都不乐意。 沈夫人当然也是很喜欢玉珠,不经意瞥见宋氏神色,黯了黯眸子,终归还是高攀。 赵玉珠羞得不行,转而闹向了始作俑者,嬉闹之间打翻了桌上茶水,落了项瑶裙袂。 「好了好了,我错了,下回撞见绝不说出来。」项瑶脸颊泛起红晕,笑着求饶,随即起身道是要回去换身衣服,才止了嬉闹。 回去路上,经过宋弘璟书房时隐约听见里头有动静,只再仔细听又没了声响,估摸是风吹的,遂回了房。 书房中,赵瑞一脸阴沉地巡视过书柜,一脚踢在檀木桌角,恨恨离开。 中秋落幕,清晨尚早,世安苑还笼在一片静谧中,忽的被一阵急促脚步声打破,流萤奔到房门口叩门,语调扬着明快欢喜,「小姐,外头有人来报樊王妃刚刚生了!」 屋子里的项瑶一坐而起,一瞬的茫然过后便是难以抑制的喜悦之情,急忙穿衣。 王稳婆用大红襁褓包着婴孩抱在怀里,小家伙正睡得香甜,项青妤躺在床上看着,仍是虚弱,脸上掩不住为人母的慈爱神色。项瑶进了屋子瞧见的就是这么一景,「姐姐可还好?」 「你怎么来了?」项青妤见是项瑶格外高兴,便要坐起,被项瑶忙给按在了床上。 「您可赶紧歇着罢。」项瑶说着起身去瞧王稳婆抱着的孩子,「这鼻子嘴巴还别说,有点姐姐的影子。」 项青妤失笑,「这么小哪看得出来啊。」 「取了名儿没有?」 「起了个小名,子奚说是中秋生的,叫元宵,大名晚些请皇上做主。」 项瑶哑然,很想问樊王的逻辑在哪,但看项青妤十分坦然接受的样子,忽然觉得没有问的必要。随即不掩好奇地轻轻戳了下元宵紧攥着的小手,软乎乎的触感传来,怪激动人的。 「都说儿子疼娘,小公子足足有七斤八两,出来得快,王妃就少遭了罪。」王稳婆就是项瑶特意安排的,经验老道,这时候笑着插了话。 「七斤八两,那可是个大胖小子。」门外传来携着笑意的女子声音,甜润轻快。项筠带着丫鬟走了进来,一身淡蓝色衣裙,发髻偏梳,头簪兰花,端的是清丽脱俗。 项瑶挑眉,掠了意外之色。 「听说姐姐生了,蔺王妃有恙在身,就由我代为来了,正好有一阵没见,我也甚是想念姐姐。」项筠见项瑶也在,同样也是意外,说着话自顾带了热络情绪。 「碧云,看茶。」项青妤掩了掩眸子,可不记得她与她感情有好到这份上。 项筠接了茶盏,亦是好奇走了王稳婆身旁,大抵是因着项瑶在旁边瞧着,略不自在地看了会儿,从身上摸出了个物件,「这是我给小公子的见面礼,望姐姐不要嫌弃。」 红绳串着的琉璃坠子,雕成福禄葫芦形状,内里如玉髓般水润冰透,轻晃之下,仿若缓缓流动,浸着淡淡清香。 「还是筠妹妹准备充分,瞧着可真精致,借我看看可好?」项瑶拿在手里把玩,于鼻尖轻轻嗅了嗅,笑着道,「还真好闻。」 项青妤与她的眼神一对,瞬时心领神会,「来就来罢,这般客气做什么。」遂笑着让丫鬟碧云仔细收起,「孩子还太小,可戴不了,先收着罢。」 项筠下意识张了口,后又闭上,附和地笑了笑,「……也是。」 三人说话的间隙,有细碎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两名女子携着丫鬟而入,前者身着黄衣,衣裙上用金色绣着牡丹,眉目端庄,神态雍容华贵。与她一道的另一名女子身着红衣,锦衣上以红线掺金线绣着花,头上簪着几朵精致的勺药,亦是光彩照人。 「参见太子妃。」项瑶等福身行礼。 第三十六章 「无须多礼。」太子妃笑盈盈对几人道,目光掠过项瑶时微有停顿,匿了暗光,随即转向床榻上的项青妤,「眼下正是身子最虚的时候,得好好养,不用应酬咱们几个。」 「是啊。」太子妃身旁的女子是二皇子顾玄廷的侧妃,育有一女明萱,说起来也是有经验,道了不少禁忌注意的。 一声婴儿啼哭打断众人,王稳婆忙是搂着轻拍,项青妤也急急望去,太子妃走到产婆身旁接过来抱,小元宵闭着眼睛干嚎了两声又睡了过去,太子妃瞧得好笑,不由声音放轻柔了道,「这是做噩梦了罢?」 项青妤闻言脸上亦是漾了笑意。 太子妃抱着孩子,目光柔和凝视,「丰禾刚出生的时候哭得可凶,哪像他这么乖的,晓得不吵娘休息,果真老话说得没错,儿子疼娘,樊王妃有福。」 言语落下,听在各人耳里嚼出不同意味。 午时过半,洗三仪式便开始,众人添盆,王稳婆抱着孩子,盈着满满笑意高唱祝词。「长流水,聪明灵俐」;若添的是枣儿、桂元、栗子之类的喜果,她便说:「早儿立子,连生贵子;桂元,桂元,连中三元。」博得一众欢喜。 「添盆」后,王稳婆便拿起棒槌往盆里一搅,说道:「一搅两搅连三搅,哥哥领着弟弟跑。七十儿、八十儿、歪毛儿、淘气儿,唏哩呼噜都来啦!」这才开始给婴儿洗澡。孩子受凉一哭,反而惹得众人哈哈大笑,道是响盆,寓意吉祥。 洗三过后,顾玄胤宋弘璟等人去了花厅喝茶。 五皇子大咧咧坐着,见了一贯与他们不甚交际的宋弘璟在场,扬眉煞是意外,「还是三哥的面子大,宋将军都来贺喜,比我们还早。」 「内子心急。」四个字,便拉远了他与顾玄胤的关系。 众人一想也是,听说两人未出阁前便关系极好。二皇子对宋弘璟可看中的很,此时故作热络道,「我说弘璟你也太实诚了,我在父皇那可瞧见你那厚厚一叠的图纸,缁城堤坝的建筑图与灾后景象,简直就是还原当时现场嘛。这一弄的,也不知道大哥要闭门思过多久。」 宋弘璟坐在稍偏远的位置,独零零清冷喝茶,那一脸的生人勿近众人见惯,倒也没人讨没趣,也犯不上。 顾玄胤初为人父,脸上漾着笑,故意打趣,「难怪我瞧着太子妃方才对你没什么好脸色。」 「这事确是大哥疏忽,太子妃只是一时想不开,弘璟莫放在心上。」顾玄晔与太子是同胞兄弟,此时自然开口为他说话,修筑堤坝是陈太尉与太子同行,前者包办,后者领功,出事自然累及。 五皇子闻言嘻嘻笑开,浸淫酒色的眼睛微浮肿地瞧看着,「四哥,太子妃娘家出美人儿,你看五弟我还孤家寡人着,帮我给说一个呗。」 顾玄晔眼眸一沉,晓得他说的是今年选秀女一事,维持着淡淡笑意道。「人在这,你怎么不自个去说?」 「这不她不搭理我么。」五皇子挑了粗眉毛,对顾玄晔那虚伪样子颇是嗤之以鼻,什么温润如玉浊世佳公子,跟个笑面狐狸似的,看着就讨厌。 「五弟,人来了,你可得把握机会啊。」二皇子扬了下巴,勾向一处,调笑道。 太子妃等一众出来,听见那话,问道,「把握什么机会?」 「五哥想讨个媳妇,李家出美人,太子妃可要帮帮忙。」八皇子笑闹了句。 太子妃目光掠过五皇子,脸上笑意僵了片刻复道。「我就是想帮也帮不上啊,妹妹刚入了宫,还有个尚在髫年,照五弟那性子可等不住。」 众人都理解她的话,俱是隐着深意笑开。 顾玄胤早在看到儿子的一刹上前迎了过去,此时抱着孩子跟捧着了宝贝似的,咧着嘴傻笑。 其他几人也被吸引,纷纷转去他身旁打量,只打量视线里,匿了不同心思。 宋弘璟瞟过一眼,「丑,像你。」 项瑶站在他身旁听见,像顾玄胤还丑,宋将军你的逻辑被毛球吃了么? 顾玄胤才不理会某个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的,抱着嘚瑟,只是还没抱上一会儿,小元宵就大哭了起来,把顾玄胤吓了一跳,有些不知所措。 项瑶怕大男人手脚没个轻重,始终顾着,看小元宵的嘴巴一动一动,「让婆子抱进去罢,该是饿了。」 顾玄胤依言递给了王产婆,视线跟了会儿,落回项瑶身上,「宋夫人千里救夫可成为京中美谈,不知多少男儿羡慕弘璟。」 项瑶被打趣,凝脂般的玉肤之下,隐隐透出一层胭脂之色,如新月清晕。 宋弘璟牵着她的手让她坐了自个身旁,一副心安理得虚受模样,看着还蛮不要脸的。 顾玄晔目光不自觉落在项瑶身上,侯府只是粗略一眼,远不如此时近看来得震撼。照进来的阳光勾勒出她精致的脸廓,散发着淡淡的柔光,巧笑倩兮间,只觉玉面芙蓉,明眸生辉,叫人看痴。 宋弘璟察觉,眸色微转暗沉,略是不虞,随即就见被项筠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地侧挡了视线。 项蓁随贺氏到王府已近傍晚,正是众人要散的时候,与项瑶匆匆说上几句便去探望。 王府门外,皇子们相继离开,蔺王府的马车落在最后,缓缓驶动。 马车里,项筠拥着顾玄晔而坐,贪恋他身上温暖,自成亲后顾玄晔就未踏足过她的苑子,也甚少有亲密举动,趁着此时才有温情片刻。项筠心中不乏酸楚,这算是她不听话的代价么。 顾玄晔环着她,眸光却掠向远处,神色悠远,似是陷入回忆。 「那孩子若会威胁到王爷,我有法子替王爷除去。」半晌,项筠窝在他怀里闷闷出声道。她何尝没看出来项青妤与项瑶对她的防备,那坠子多半是用不上,原还沮丧的心思在瞧见怯懦的项蓁后忽然又有了主意。 顾玄晔垂眸,匿过精芒,「筠儿……」 「为了王爷我什么都肯做,哪怕粉身碎骨,众叛亲离。」项筠斩钉截铁说道,却不敢抬眸与顾玄晔的目光相对,怕此时自己的模样太过难看。 「筠儿你……」顾玄晔紧紧拥住了人,眸光里泛起复杂深意,只感觉心中某些东西在慢慢逝去,关于项瑶,关于项筠,最终低低叹声,柔声与她道,「我怎舍得你如此,这些时日委屈你了。」 项筠听着那温言软语,更觉眼眶泛热,依偎更深,也就没瞧见说话那人眸子里是与语调完全不符的冷清。 宋氏的苑子坐落在将军府北面,苑子里栽了两株金桂,仲秋时节,丛桂怒放,陈香扑鼻,令人神清气爽。 丫鬟丛杉折了两枝入内,插在珐琅缠枝宽口小瓶里,霎时一股甜香盈满室内。窗边九枝梅花檀木香妃长榻上宋氏拿着只精巧的小鞋子,取了针线在边上仔细缝上一圈兔绒毛。 「姑奶奶手真巧,这鞋儿好看。」 「不练练都生疏了。」宋氏自从交了权,一下闲了下来找些事情做。小孩儿长得快,衣裳鞋子赶不上穿的,她就想着趁天冷之前给制一双,以后还能给弘璟的孩子做。 「娘,你找我。」赵瑞此时从外头走了进来,携着一丝淡淡笑意。 第三十七章 宋氏觑了他一眼,便让丛杉退了下去,屋子里只余下母子俩说话,「去把门关了。」 赵瑞心中诧异,却是照做,「什么事神神秘秘的?」 「你是不是去弘璟书房了。」待门关上,赵瑞近了跟前,宋氏搁下手里针线,微凝着面色问他。 赵瑞一哽,「……没有啊,弘璟说的?」 宋氏依旧冷觑着他,「你知道他从来不说什么,是我瞧见他把守书房的调去庄子,道是失职,唯一有可能的就是中秋那晚,你说有事,实际是去了他书房,我说的可对?」 赵瑞被宋氏戳穿,也不再否认,索性道,「我就是去找点东西。」 「你去他书房找什么东西,还用的着偷摸去!」宋氏原本抱着的一丝侥幸湮灭,心中掀起巨浪,语气忍不住急躁,听起来更像是质问。「你让弘璟如何想,这些年要不是他对咱们照拂,我们……」 「用不着你提醒我们是寄人篱下的可怜虫!」赵瑞嘴角的笑意一瞬凝滞,陡地沉了面孔。 「……你说什么!」宋氏怔怔,像是反应不及。 赵瑞神色隐动,垂眸稍是遮掩那快抑不住的戾气,「弘璟既然没来问,未必知道是我,娘就别操心了。」 宋氏见他那态度不禁气不打一处来,微沉了语气,略是冲道。「赵瑞,你到底想干什么啊?」 「我想干什么?」赵瑞冷嗤,彻底换了副面孔,本来清秀模样显了阴鸷,「我一个瘸子还能对他做什么,他不过给了我们一块屋檐顶,你就这么感恩戴德了,别忘了,我的腿是怎么瘸的!」 宋氏倏地攥紧了手里的小鞋子,像是不认得般瞧看着,「你……」这些年她是有些察觉儿子不对劲,只赵瑞内向,常是敷衍,却没想到他一直对那事心存芥蒂。 「那是意外……」 「不是意外!」赵瑞阴沉着面色,目光清凌凌与她相对,逐字逐句道,「是他害的,是他故意害的。」 「瑞儿……」宋氏堪堪唤了一句,心中大惊。 「你不是好奇我去他书房做什么,我要找一样东西,找着了你我就能翻身。外祖父说过宋弘璟不是宋家的种,宋家的一切都不该是他的!」 「你胡说什么!」宋氏这回是彻底大惊,甚至不由往门外看了一眼,起身步到他跟前,脸色几番变化,最后定格在凝思,划过一抹恍然,咬牙道,「当年你大伯身死战场,你外祖父受打击过度不愿接受事实,成日疯疯癫癫,他说的话你竟也信!」 话毕,不禁有些后悔,当时宋家遭逢巨变她已经住在府里,老爷子那时候已经有些神志不清,转而对年幼的宋弘璟生怨,动辄打骂,宋弘璟愈发沉默,未免孩子受更大伤害,便由皇上接入宫中。而她怕老爷子郁结,就让赵瑞多陪伴老人家,却没想到老爷子竟灌输了他这等荒谬思想,可怕的是他还当了真。 「不,外祖父说就是婶娘与外人联合害死大伯的,那本记事簿子……只要找到那本记事簿子就能证明。」赵瑞斩钉截铁道,甚至语气里还带了一丝紧急迫切,认定道,「长公主的记事簿子,我去琼苑找过没找着,一定是让宋弘璟藏起来了,他一定是怕他的身世曝光所以藏起来了!」 宋氏心痛看着他,只会摇头,大哥与大嫂如何恩爱她看在眼里,甚至看着弘璟出世,怎会像他所说,「瑞儿,你外祖父那时神志不清才说的胡话,你怎么还信了呢!」 「我原本也是不信的,可是娘,我的腿瘸了啊,是他害我变成如今这样,沈暄能中探花郎,外祖母那般高兴,当初我也是状元之才,要不是因为这条瘸腿,怎么会……」 像是想起当时情景,赵瑞面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那些说服自己不在意的,怎么可能真的不在意,宋弘璟能帮他打跑一次欺负他的,却看不到背后那些人变本加厉地报复,笑话他是个瘸子,寄人篱下的瘸子。 「给两座庄子算是补偿,又让你代为打理将军府,作那施舍姿态,可那些本该都是我的,是他抢走的。」半晌,自说自话之后,神色更显冷然。仿若这些年积累的郁结都有了发泄的出口,再不兜瞒。 宋氏见他说不通,兀自沉浸自己思绪,甚是痛心,「当初那事跟弘璟关系不大,之后他事事谦让,待你不薄,你怎能这么想!」 赵瑞深沉睨着她,「我恨不得他就死在了瘟疫里,可是他又回来了,娘,我不会罢手的。」 哐当,东西掉地,赵瑞眼眸一沉当即疾步拐着去开了门,只见外头茶水撒了一地,丛杉僵立,然只是一瞬,赵瑞便出手将人打晕在地。 「你要干什么!」宋氏见他神色不对,压低声音喝了道。 赵瑞回眸,定定看着她,语调里是不带一丝起伏的深冷寒意。「她都听到了,不能留。」 「你……」然未等宋氏再开口,赵瑞从身上摸了一纸包,捏着她下颌强硬灌进了嘴里。 宋氏彻底冷了手脚,「你怎会随身带这种东西!」 赵瑞见她惊惧看着自己,嗤笑一声,「你以为我想对宋弘璟下毒,放心罢娘,我不会那么蠢。」实际上那东西是尤氏说屋子里有耗子他买来的耗子药,对付宋弘璟,用这手段那是嫌自个命长,他要找到那本簿子,让宋弘璟身败名裂,再夺回该是他的东西,在那之前,他都会做个称职体贴的好哥哥。 半扶着的丫鬟已经没了气,赵瑞面无表情地掳了人往池子走去,托宋弘璟的福,府里下人精简,这会正是午休时分,并未有人注意这边动静。宋氏目送人离开,瘫软在地上,一向坚强的人堪堪垂下泪来。 日近西垂,项瑶乘坐马车从樊王府回来,宋弘璟中途有事又去了城北大营,故项瑶一个人先回了府,回苑子路上瞥见几名仆从抬着一具湿漉漉的丫鬟尸体经过,流萤上前询了两句。 仆从回是失足落水溺死的,正要抬出去埋了,项瑶颔首,看了一眼那水肿脸颊,收回视线,摆手让人赶紧去。临到快抬出垂花门,项瑶无意识的一瞥却远远瞧见那丫鬟脖子下方似乎有两块淤青,再想看去,人已经出去了。 看错了罢? 隔了一炷香的时辰,宋弘璟从外面回来,见项瑶坐在庭院里跟自个下棋对弈,便坐到了她对面,占了一方。项瑶嘴角弯起,淡淡道了一声,「回来了。」 「嗯。」 俩人对弈,不知怎的,项瑶想到了当初在六安寺的一幕,「你与樊王下棋,谁胜谁负?」 宋弘璟略一低头,嘴角爬上一丝浅淡的笑意。「未有败绩。」 项瑶睨着他眸底那隐隐得意,目光垂落,嘴角笑意更甚,「将军。」象棋落下,胜负已分。 「我输了。」某人略后仰了身子,利落认输,噙着一丝别有深意。「阿瑶的将帅真厉害。」 「……」项瑶听那双关语意竟无语凝噎,忽而瞥见他衣领子处露出的明黄一角,露了诧异神色,伸手去拿果然是自己后来没寻到的平安符,「怎么在你那?」 「回来后马车里捡到的。」宋弘璟取出平安符,看着上头晕染开的字,可以想见她那一路的彷徨无措,「让你担心了。」 第三十八章 项瑶亦是想到当时攥着平安符哭的情景,大抵是那时候掉的。「抽空陪我去一趟六安寺罢?」 「好。」 阳光倾覆,却被枝繁叶茂的参天大树挡了一半,项瑶抬头,「可惜了这好日光了。」 宋弘璟亦是顺着视线瞧去,「这树估摸有两百年了,我爷爷的爷爷那会就在,当时说会坏风水,只是家里不信,如今看来,或许真的是有讲究。」 项瑶听他话里有话,好奇凝向他。 「小时候我不小心打碎了爷爷珍爱的翡翠屏,怕被责怪就躲了起来,结果不知怎么回事,爷爷误以为是大哥碎的,追着要打,大哥跑着爬上了树,结果一不小心摔了下来,摔断了腿,落下残疾。」宋弘璟面无表情地说完,神色有一丝悠远。 项瑶这时才明白宋弘璟对待宋氏与赵瑞那一丝小心谨慎是从何而来,怕是愧疚,背负许多。 「陈年旧事,过去了。」宋弘璟对上她目光,微一怔然,反而宽慰了道。 时间一晃就到了九月十五,景元帝于明月阁设下满月宴,赐名顾宗保,与群臣同喜。 不同于宫里气氛热络,此时延禧宫内阴云笼罩,青瓷熏炉中燃着的苏合香气萦绕在殿中,古木铜镜前端坐着一女子,她身侧的宫娥正拿着沉香木梳细致地为她梳理三千青丝。 然,嘶的一声,被扯痛发丝,那宫娥忙是跪下请罪,「皇后娘娘饶命。」 陈皇后着一身正红色弹墨刻丝祥云纹妆花缎对襟宫装,衬得脸色愈显苍白,冷冷睨着,就在宫娥以为自己难逃一劫之际却见她拿过自个手里的木梳,自上头取下一根发丝,整根染白,瞳孔骤是一缩,堪堪凝望铜镜之中,她何时成了这副模样,却连发作的力气都甚少。 「嫔妾给皇后娘娘请安,皇后娘娘万福金安。」门口传来的清丽声音打断她的思绪。 「是敏贵人。」随身伺候的宫娥低低提醒了陈皇后一声,陈皇后微微扭头,对着镜子做出一个皇后该有的高贵样子,面向敏贵人时没了半分刚才失态的神色。 敏贵人是陈家挑选送入宫中,照理该唤她一声姑姑,大抵是怕她哪一天突然就不行了,送来由她培养,让她多加照拂。陈皇后细细凝着面前女子,十五的年岁,却出落得妖娆妩媚,举手投足都是风情,该是个会哄得男人欢心的……却也一样得不到那人的心。 所有人都知道,这深宫,不是一个能够得到真心的地方,可就算如此,仍有人前仆后继,又无外乎飞蛾扑火。而她风华正茂时入宫,大抵也是这副模样。 陈皇后看着面前方入宫不久的女子,心中不无复杂,「私下唤本宫姑姑就是。」言语之间拉近了关系。 敏贵人弯了嘴角,笑容冲淡那妩媚,添了几分不符的纯真,这时瞧见陈皇后手里拿着的,「姑姑,我那儿有一盒膏药,能白发生乌,我让人取来。」 陈皇后攥着木梳的手一紧,片刻又松开,噙着淡淡笑意应了声好,只是未达了眼底。 「皇后娘娘金安。」同是参加小皇孙满月宴的安瑾前来请安,见敏贵人也在,亦是问了安好。 「蔺王妃怎是一个人?」敏贵人张望了一眼她身后,心直口快问道,问的同是皇后心中所想。 安瑾温婉一下,「蔺王与兄长得皇上召见,稍后过来。」 敏贵人闻言,水眸里泛起涟漪,唔了一声,似是隐着淡淡喜悦。大抵是瞧出安瑾与皇后有话要谈,便识趣地告退。 待她走后,安瑾自她离开方向收回了视线,瞥见皇后发髻上未着饰物,而梳妆匣前摆满了琳琅首饰,似是难以抉择。 「这支凤衔花枝碧玉步摇,花式愈繁,晶莹辉耀,与皇后高贵大方的气质相称。」安瑾语笑嫣嫣道。 陈皇后依言拿起,确是也中意这支,再看向安瑾,目光缓缓而落,在其平坦小腹上微有逗留,叹然出声,「安瑾何时也能让本宫如此风光?」她身子如何自己最是清楚,有些事拖不得,也等不得,而这是她最想看到的两件其中之一。 安瑾脸上一热,垂下的手在身侧虚握成拳,咬唇一阖即离,面向陈皇后直言道,「安瑾定不负皇后厚望。」 陈皇后满意颔首,命人取了事先准备好的补药,「这你拿回去,好好补补身子。」 「是。」安瑾让人收下,心中亦是想要个孩子的。这几日见顾玄晔为小皇孙一事所扰,要是她的肚子也能争口气就好了。顾玄胤虽是不受宠,可那是景元帝头一个小皇孙,地位自是不一般,若是日后…… 「皇上喜欢孩子,多多开枝散叶才是真。」 「安瑾明白。」 陈皇后见她受教,眸中划过欣赏之意,不愧是自个挑中的,自当是满意。正说着话,就有宫娥送了膏药过来。 安瑾瞧着陈皇后在那宫娥离去后阴沉的面色,对那位‘不谙世事’的敏贵人升起一丝怜悯,陈家的一枚棋子,只可惜下在了不痛不痒之处,反而让人膈应。 是夜,皇宫一片通红琥珀酒、碧玉觞、金足樽、翡翠盘,食如画、酒如泉,古琴涔涔、钟声叮咚,处处显示出贵族们的雍容华贵。 景元帝一袭明黄色长袍,上绣沧海龙腾图案,脸上不掩喜色。樊王夫妇是今个的主角,升做祖母的熹妃湖青素软缎百合彩绣襦裙及地,珠玉点缀垂云髻,接了孩子过来抱,脸上漾开怜爱神色。 德妃持茶盏轻抿一口,怕是刚刚泡好,还有些烫,不禁吹了吹茶面荡起一层涟漪冒着袅袅白气,持茶托放回一旁的镂空玲花木雕桌上,盈盈笑道,「恭喜皇上贺喜皇上,喜添麟孙。」 景元帝不时逗弄下熹妃怀抱着的婴儿,喜爱之情溢于言表,闻言更是哈哈大笑,「今个都是爱妃的功劳,甚好甚好。」 德妃谦虚道是应当,而本该主持宴会的陈皇后自从病后身体大不如前,一直以来喝药调养身体,当下宫中属德妃风头盛极,熹妃秉着一贯温婉淡然,自是不争,甚至连德妃告诉她当年入冷宫事情背后的真相,她都无动于衷,怕是个被吓破胆儿的。 见她只求个容身所,德妃自然也就容得她,甚至还愿好言相待,只是那小皇孙,德妃视线溜过,匿了一丝暗芒。 明月阁内灯火通明,左右分席,项瑶和宋弘璟先前去了太后那,去的时候已晚,在门口碰上同样晚到的荣亲王携着家眷赶来。 「弘璟。」荣亲王妃着深青纻丝金绣孔雀褙子,站在不远,显然是有话要谈。 项瑶同宋弘璟一道下了马车,「姑母。」宋弘璟对上荣亲王妃隐着怒意的眸子,没有多余的表情。 「担不起你这一声了。」荣亲王妃语调不慢不快,语气却像一把锋利的尖锐刀子让人听的不快,「和安自将军府跑回来一宿一宿的哭,弘璟,她可是你妹妹,即便犯点无伤大雅的小错,你用得着做得这般绝情,连将军府都不让进了?」原以为说的不过是气话,没成想她带着和安去问罪,竟还真给拦着了,着实叫人气急。 第三十九章 和安咬着唇噙着水光瞧他,只宋弘璟连半点余光都没分给她,淡然对荣亲王妃道,「弘璟念着她是妹妹,才代为管教,若是纵容,他日不知还会做出什么难以收拾的事情来。」 「弘璟哥哥……」和安远远就瞧见,视线一直暗暗追随宋弘璟,却得不到后者一缕目光,禁不住咬牙。荣亲王妃自是知道女儿性子,怕她在这种场合犯糊涂,忙是暗暗拽了下,给了一记眼神警告。 项瑶察觉到荣亲王妃落在自个身上的视线,携了丝迁怒,难怪会养出和安那性子来,多半是这位责任。 大抵也是觉得女儿做的难堪,荣亲王始终绷着不虞面色,喝了二人离开,显然是要和宋弘璟割袍断义,划清界限。荣亲王妃忙是拉着和安入了殿内。 项瑶随后跟着宋弘璟入殿,目光溜向主座,便看到景元帝似乎在劝皇后回去歇息,陈皇后脸上划过一抹不甘,却只得隐忍笑着道是皇上体恤,由宫娥搀扶离席,瞥见这一幕的项瑶微垂了眸子,隐了暗芒,御河香不会那么快了了她的命,却足以折磨得她生不如死。 报应…… 酉时半,景元帝吩咐开席,宫娥端呈上精美菜肴,条案分列而坐,项瑶偏不巧的与和安分了一席,倒也本着相安无事撑到饭毕,对于和安那眼神干扰并未在意。 「弘璟哥哥生我气只是一时的,你不知道他从小最疼我了!」 「要不是你,弘璟哥哥就会娶我,一定是你使了什么狐媚法子迷惑了他!」 「项瑶你别得意!」 「……」 和安压低声音,一直作着言语挑衅,只是都让项瑶当了耳旁风,直把和安气得窝火。此时宫娥呈了奶白鱼汤上来,项瑶自方才就有些胃口不佳,便想喝点暖胃,不想刚一端近,却是突地捂住嘴巴,然却是止不住一偏头…… 「项瑶!!!」和安凄厉的叫声回荡殿内,一时鸦雀无声。 项瑶一阵干呕,掩着唇伏低身子侧向一旁,和安脸色一变,以为她要吐自个一身,惊起汗意,却见她拭了拭嘴角轻道对不住,当即一恼,觉得这人是故意,故意叫自己难堪,脸色忽变的更差,嘴角抽动不止,却发作不得,只能攥紧了手指,一时道忘了自个留了细长的指甲,最后愣是疼的嗷了一声,丑态频出。 一旁临近坐着的姑娘们偷偷的瞧见笑了几声,和安更是胸口闷着一团气,憋红了脸看向一旁懒散作哈欠状的项瑶,脸颊都快鼓成了青蛙,面色更是一阵青一阵白。 「我陪你去换身衣裳罢。」与和安一桌相邻坐着的安瑾此时起身,善意提醒道。 和安脸上划过茫然,直到发现她盯着自个裙子看,顺着才发现裙上占了酒渍,湿了好大一块,聚了不少看热闹目光,再对上父亲视线,眸子里的怒火犹如实质烧了起来,怏怏起身,临了恨恨瞪了眼项瑶,不无日后算账的意味。 项瑶见二人起身,只用余光瞥了一眼,倒是不甚在意,该如何还是如何。 两人正要离席,就见宋弘璟与太后身旁的孙姑姑一同到了项瑶跟前,紧张询问,劝她去慈宁宫消歇。和安死死盯着这一幕,嘴唇咬得泛白,恨不得上前撕了项瑶那虚伪面目。 而众人见状,议论声扬扬入耳。 「这宋夫人莫不是是有了罢?」有人直点主题。 「看着像,你看宋将军紧张的。」身旁之人不由附和,「将军府有后,太后都重视。」 「嗳,你们瞧,这宋将军和宋夫人站一块那画面,是不是跟画儿似的,谪仙大抵也是如此,真当般配。」也有不掩艳羡的声音如是道。 原先出声的人纷纷颔首赞同,「前阵儿那谣言传得纷纷扬扬,我是不信,你看最后给打了脸了罢,依我看就是有心之人给弄的,想破坏二人感情。」 「什么人这么恶毒?」 「会这么对付宋夫人的自是女人了,你瞧那位……」说着还把眼神抬向和安所在方向,未尽之意昭然。 和安听着那闲言碎语,以及落在自个身上意味不一的眼神,攥着裙边,到底顾着是皇家宴席,按捺满腔怒火跟随安瑾离开,身后依然笑声不断,只是听在和安耳里似是携了嘲讽。 殿内,项瑶瞧向宋弘璟,只觉得他是小题大做,隐着面上羞赧,道是无碍。 「宋夫人还是让御医瞧瞧,也好安了宋将军的心呐。」孙姑姑劝道。 项瑶拗不过二人,随孙姑姑去了慈宁宫,刚到一会御医便匆匆赶来,见是这位主儿,仍记得当时受伤进宫那回,复对上宋弘璟让人颇感压力的视线,抹了把额头,请人在外殿稍事等候,随即仔细问诊。 外殿,宋弘璟颀长而立,侧脸半隐在光线的阴暗面,叫人看不清神色,却能从他微僵的身形看出他的紧张。 顾玄廷寻来的时候恰好撞见御医从里头出来,带着满面喜色恭贺宋将军,道是夫人有喜。宋弘璟那一瞬的呆滞模样,让顾玄廷觉得来得值。 「恭喜宋将军!」顾玄廷搭了他肩膀,像感情多好似地恭喜道。 宋弘璟直勾勾望着内殿那扇门,见项瑶从里头出来,那灼热眼神直把后者看得羞红了面,嘴角笑意晕染,亦是同样的高兴。 「这月份还小,宋夫人可得注意,切莫多劳多累,过多活动……」御医絮絮叨叨地交代,项瑶听得认真,颔首应下。 原以为月事晚了两天,倒也正常,碍于上一世的记忆,项瑶对孩子一事,期待之余隐着一丝惶恐,空欢喜的感觉她尝得心酸,不想再多体会,便想等过两日偷偷找大夫看看,没想到反应来得这么快。 宋弘璟握住项瑶微凉的手,深邃瞳孔映出她的模样轮廓,占了全部。 项瑶羞涩,低低道,「老夫人一定很高兴。」 「回去,我们一起告诉她。」宋弘璟在她耳畔低喃,不掩欣喜。 「这是御膳房做的山楂红枣粥,酸枣糕,樊王妃害喜那会吃这个最是有用,夫人试试。」孙姑姑呈了食盒上来,显是用心。 项瑶什么都没吃,闻到那味儿确是有点饿了,道了谢后用了起来,大抵还是有些恶心,用得不多,就搁了调羹,宋弘璟在旁看着,拧着眉头恨不得替她受了。 顾玄廷见不得宋弘璟这二十四孝模样,当即掳了人道,「走走走,给皇祖母报个喜去,顺道好好喝几杯。弟妹有孙姑姑顾着,一定妥当,走罢。」 宋弘璟目光不离项瑶,后者被顾玄廷打趣微红了脸,「去罢,你这么看着我更紧张难受。」 顾玄廷闻言,更是笑呵呵地拉了人走。 相较于粥点,反而是汤汤水水的更是容易下咽,柠果作成的柠果蜜,酸甜可口,倒是缓解不少。一碗柠果蜜见了底,项瑶对上孙姑姑含笑眸子,「给姑姑添麻烦了。」 「夫人莫要这么说,太后也一直盼着将军府有后,这会怕是高兴坏了。」孙姑姑笑盈盈地瞧着她,亦是不掩高兴。「弥国那地盛产这东西,这趟来进贡不少,酸得很,也就只能拌着蜜吃,一会儿老奴让人给夫人多装点回去。」 「多谢姑姑。」 第四十章 项瑶下意识地抚摸上肚子,历经一世,她求而不得的此刻却来的如此突然,让她恍惚了好一阵,手覆在小腹上紧紧贴着,又轻柔又谨慎,像着摘到了天上的星星月亮一般弥足珍贵,而她肚子里的于她来说又何尝不是呢? 坐了片刻,项瑶便提出想回宴席,孙姑姑陪同,两人走着,项瑶忽而瞥见一抹纤细身影略是鬼祟行来,细细凝去,挑了眉梢,「姑姑,我能在这待会儿么?」 孙姑姑自是颔首,见她穿得单薄,道是回去取件披风来,匆匆而去。 御花园墙角下一株梧桐,叶片润着入夜的灯光,泛着冷意。影绰间,短亭被灯火映透,几分恍惚。夜风自远方而来,摇曳的灯芯燃着幽暗的火光。清冷的火光泛着莹白,泼了一地。 来人着了件樱草色彩绣祥云纹蜀锦对襟宫装,衬得身段凹凸有致,步履匆匆,姣好面庞上隐着一丝期待窃喜,站在御花园算是隐蔽一处张望瞧看,像是等着什么人前来。 项瑶于树后匿了身形,对于这位敏贵人略有印象,陈皇后的亲侄女,听说原本是想与宋弘璟说亲,却是连宋弘璟面儿都见不上,最后入了宫。瞧着她胸前那澎湃之处,项瑶垂眸看了眼自个的,莫名一哽。 真是令人羡慕…… 再回神时蓦然发现园内多了一道身影,待瞧清楚那人面容时不禁怔住,怎么是他—— 「小美人儿,搁这儿等爷呢!」那声音一贯猥琐道。 敏贵人怔愣一瞬就让他抓了手腕,当即一缩,却没给挣回来,一张脸上满是惊恐,「你……你放肆,还不快放开我!」 「不放又如何。」顾玄宗双眼精光靡靡,说罢就着她手亲了一口,「父皇冷落你,就让本王好好疼你,来。」便嘟起嘴,要往她嘴上亲去。 敏贵人急得落泪,怎么都想不到会在这碰到这无赖,左躲右闪地推拒,奈何力气敌不过,屡次被占了便宜,「五皇子,若再不放开,我就喊人了!」 「你喊啊,明明是你约了爷来的,要被撞见,也是你我通奸。」顾玄宗借着酒意丝毫不惧,反而调笑着说道。 「五皇子莫要冤枉,嫔妾何时约过!」 顾玄宗当她是欲拒还迎,嗤嗤笑了一声,「那敏贵人出现在这里是等得是哪个有情郎?」 敏贵人顿时语塞,脸上血色倏然退去,嘴唇蠕动半晌愣是说不出一个字儿来,手心紧紧攥着,眼泪落得更急,声声哀求,「五皇子放过嫔妾罢……」 顾玄宗哪会放过到嘴的肥肉,这会大家的注意力都在明月阁小皇孙身上,他才会这般大胆,料得是没人发现。 离二人不远,项瑶秉着呼吸,眉头紧紧蹙起,暗道果真是个利益熏心的,叫人看得作呕。不想玷污了自个眼睛,她踏开步子已经作了离开的打算,只是刚一脚就踩着枯叶,蓦地发出声响。 「谁在那?!」五皇子陡地喝问。 项瑶暗道不好,隐了隐身影往暗处,心中祈祷孙姑姑快些回来。 五皇子阴鸷眸子盯着项瑶藏身那处,饶是嘴上说着不怕,但若真叫人撞见,他也绝讨不了好。思及此,当是哪个过路宫娥,动了杀心,随即一步步靠近。 敏贵人突然失去桎梏,却也不敢逃,泪眼迷蒙地盯着,心中更是惧怕被人发现。 这厢,项瑶随着顾玄宗的逼近,慢慢往后退去,直到抵着墙壁退无可退的瞬间,一双缎蓝锦靴出现眼前,霎时圆睁了眸子。 顾玄宗看清人时闪过一瞬惊愕,然眸子一沉,猛地伸手掐上她的脖子。「宋夫人,怪只怪你时运不济。」凶光毕露,手下紧了力道。 窒息感蓦然席卷,项瑶难以喘息,依旧奋力挣扎,「在宫里动手,你就……不怕宋弘璟……追究!」 提及那铁面阎王,顾玄宗的瞳孔骤然一缩,连带手上的劲儿也是一松,冷睨着项瑶片刻,忽而浮起一抹诡笑,「宋夫人倒是提醒我了,这丸春情玉露正好派了用场,到时候恐怕宋夫人都自身难保了。」 言罢,取过一颗药丸,就往项瑶嘴里塞去。 项瑶紧闭嘴唇,奋力挣扎,却渐渐敌不过力气,顾玄宗的耐心耗尽,掐着她的下颌逼她张口。 药丸抵在唇上,项瑶眼角沁出眼泪,重活一遭刚刚寻获了幸福没想到这么快就要结束,叫她怎生甘愿,眼前迷蒙雾气,越过顾玄宗那凶恶面颊,恍惚瞧见了宋弘璟飞速掠过来的身影。 「孽子,你在做什么!」景元帝的怒喝声蓦然响彻御花园,顾玄宗的惨叫几乎在同一时刻响起,捂着手嗷嗷叫唤,手上的药丸掉落在地,惊恐之极地望着突然出现的一行人。 项瑶得以喘息,摸着被掐得生疼的下颔,目光对上来人忍不住泛了水光。 宋弘璟神色冷到极致,杀气迸发,看向顾玄宗的视线宛若要将人千刀万剐,若非顾忌景元帝在场,恐怕使出去的就不是小石子,而是环首刀了。 项瑶偎在他怀里,尤是惊魂未定,渐渐平复心跳,察觉到他全身笼罩的暴躁戾气,低声柔柔安抚,「我没事。」 顾玄宗缩了缩脖子,将视线投向了同样面色阴沉的景元帝,「父皇,您听儿臣解释!」 景元帝居高临下地睨着他,夜色几近隐去他脸上的表情,却依然能感受到彻骨寒意,身后随了几名以德妃为首的妃子,瞧着这幕,多是看好戏的。尤其是德妃身旁那位,径直略了项瑶,直直对上另一角瑟瑟发抖的人儿,「哟,敏贵人怎么也在这?」 话一落下,扫到地上一角,忙是惊喝出声,「白霜那个不能吃!」 项瑶顺着瞧去,只瞧见地上一只通体雪白的猫儿嗅着地上顾玄宗掉下的药丸,见有人来抓,一张嘴吃了进去,拖长音儿喵了一声带了撒娇意味,左躲右闪避过宫娥往自个主人扑去,还未到跟前,突然就在地上打起了滚,像是难受地刨着地儿,喵呜喵呜叫唤。 绯衣宫装的妃子上前两步,语气不免紧张责怪,「让你乱吃东西,坏肚子了罢。」说罢就让人去请专门给宠物看诊的原御医,也就在这时,那猫儿叫声变了味儿,在地上难受地蹭来蹭去,不得纾解,愈发叫得凄厉。 「……」在场的一众哪会瞧不出这是猫儿发情,且是在吃了那药丸之后,看向顾玄宗的目光各是不一,方才可是往宋夫人嘴里招呼的,要吃下的是宋夫人…… 「孽障,你好大的胆子!」景元帝一脚踹在顾玄宗身上,力道用了十成,直接将人踹了地上直不起腰来。 顾玄宗身上冷汗浃背,忙是讨饶。「父皇,儿臣……儿臣只是同宋夫人,玩笑,玩笑罢了。」只是这话开口连他自个都不信,底气自然弱得不行。 项瑶睨着那人,亦是一阵后怕,被宋弘璟紧紧抓着的手亦是传递了他几分暴戾,不由反手握住,清凌凌开口道,「五皇子见臣妾撞破他与敏贵人,原想杀了臣妾灭口,后才改为了……那药,怕被人发现。」 宋弘璟此时看着倒在他脚边不远的顾玄宗,眸底深寒,仿若看着的是个死人,一挪脚,堪堪踩在他的脚踝上,只听骨头碎裂的声音伴着凄厉惨叫响彻御花园内,叫旁人看得亦是感同身受般的寒意彻骨。 第四十一章 景元帝对宋弘璟此举并未置喙,眸色深冷几分,从顾玄宗身上掠过落在不远的敏贵人身上,他对陈家的恩德就是这般回报,冷睨了半晌忽而扯了嘴角,「朕待你不好?」 敏贵人早已在景元帝出现时两腿发软,此刻更是战战兢兢,一脸慌乱神色,嫔妾了半天愣是没挤出后文来。见他目光紧锁在自个衣襟几处,忙是垂眸,当即大变脸色,因着方才拉扯而凌乱的衣襟怕是已经暴露,手忙脚乱地整理,堪堪落下泪来。 「皇上……」敏贵人凄凄唤了一声。 「看来跟你姑姑学得还不够。」半晌,景元帝幽幽道。 随来的宫娥等俱是垂头恭立,晓得什么该看什么不该,方是宫中立足之本,只是心底不无嘀咕,这位敏贵人怕是难逃一死了。 德妃闻言微微牵动了下嘴角,自是听出景元帝的言下之意,心中甚是愉悦,暗忖陈皇后气数将近。 景元帝睨向宋弘璟怀里的人儿,低沉语调不掩关怀道,「朕让御医给你瞧瞧。」 项瑶摇头谢过皇恩,略有一丝尴尬。比起她,不是头上的绿帽子更重要么,还是亲生儿子给戴的。 「父皇,儿臣一时糊涂,您饶了儿臣罢!」顾玄宗嗷嗷嚎着,方才宋弘璟那一脚让他鼻涕眼泪横飞,好不狼狈。 景元帝看了他一眼,幽深眸子里怒火更甚,「混账东西,敢在宫里胡作妄为,眼里还有朕么!」 顾玄宗跪着大气都不敢出,半晌,忙是辩解,「都是她勾引,是她约儿臣来这的,儿臣……儿臣没能抵住诱惑,父皇恕罪啊!」 敏贵人听着他颠倒黑白,堪堪要昏过去,咬着唇快咬出血来,「五皇子,你莫要胡言!」 「本王要不是喝了酒糊涂,怎会听了你那宫娥诱惑,来这赴约!」顾玄宗此刻真是懊悔得不行,那宫娥还略有姿色,倾心与他,害他一时冲动…… 德妃隐了眸子里暗芒,心下不禁起疑,按理说宴席上少个贵人也没人在意,偏就有人在皇上跟前提了一提,才叫景元帝心血来潮想听敏贵人抚琴,一找找到敏贵人那,宫娥胆儿小遮遮掩掩一下漏了馅儿,才惊动景元帝寻人来的这,一瞧却是和五皇子搞在一块,这位敏贵人平日里看着单纯,没想到根本就是蠢极。 不知陈皇后听后,会作何想法。德妃瞥见凤鸾殿的宫娥悄悄退下奔走,心中如是想道。 御花园另一头,和安换过衣裳和安瑾并排走着过来,一瞧见那阵仗略是不明,行过礼后便退下了。和安看着宋弘璟拥着项瑶的画面碍眼,可瞧着项瑶那苍白脸色还有顾玄宗站在那,想到后者在外的花名声,不由往阴暗了想。 倒是安瑾先瞧见了敏贵人,目光隐了些许深意。敏贵人与她的视线一对,堪堪咬紧了下唇,眸光里似有疑问,又似不置信,茫然盯了一会儿,见安瑾关怀神色,倏地攥紧了手心。 待她二人离开,顾玄宗又是嚎了起来。 「父皇,平日里她就对儿臣卖弄风情,言语挑逗,儿臣虽然不着调却也绝不敢沾染,甚至还出言提醒,请敏贵人自重,今个喝了点酒,是鬼迷了心窍,才会应了她的邀约,父皇,儿臣错了,儿臣真的知错了。」都这时候,顾玄宗再顾不得其他,什么脏水都往敏贵人身上泼,只求景元帝能从轻发落。 敏贵人睁着一双梨花带雨的眸子,不置信地瞪着他,急得摇头否认,似是想扑上去拦着他,最终止在了景元帝阴冷的目光中,心底一片荒凉,「嫔妾是被陷害的,皇上,嫔妾是被陷害的。」 颠来倒去也就这一句话,仿若说得多了大家就能信了似的,可心却越来越往下沉。 项瑶看着敏贵人那可怜模样,心底却无半点同情,天子颜面不容有失,今日这一桩大大犯了忌讳。想到先前敏贵人鬼祟模样,该是在等人的,只是没想到来的会是顾玄宗,思及此,不由深想她等的究竟是何人。 景元帝紧蹙着眉心,怒气犹在,不愿再看地上跪着的二人, 顾玄宗见状,目光急急掠过景元帝身后,求向德妃。「德妃娘娘,求您帮忙说说,儿臣……儿臣。」 德妃眉心一蹙,暗道真是个麻烦,没给玄廷帮上多少忙不说,竟折腾了,脸上却是不显,「五皇子,这事本宫也无能为力啊。」 顾玄宗看向景元帝神色,没再敢多言一句。恨不得抽自己一耳光,利益熏心,稀里糊涂就把自个搭了进去。 景元帝道是将二人押起来,便要离开。 「今个的事把嘴捂严实了,泄出去半个字莫要怪本宫不客气。」德妃扫过众人,凉凉开口。 一众应是,项瑶恢复了力气,站直身子,与宋弘璟道是想要回去,夫妇二人便向景元帝请辞,后者仍是面色不佳,淡淡允了,道是注意身子,提出派御医前去将军府。 众人闻言不由看向宋夫人,不知者道是她甚得龙心,知道的都不由浮起四字——爱屋及乌。 明月阁外,小侯爷见宋弘璟急急出去后两人再未回来,便趁着空隙出来打听,正与宫娥说着,就见和安与安瑾走近。 听到问话的和安打量着薛长庚,没错漏他眼底的担心,这担心总不至于是奔着她弘璟哥哥去的……还说二人没私情,大家真是瞎了眼了。 「小侯爷,她恐怕是自身难保。」 薛长庚略一挑眉,「郡主这话何意?」 和安冷嗤,上下扫过他,「看来是小侯爷的身份还不够,如今另投了五皇子怀抱,这会被发现,你说,会是个什么下场?」 安瑾站在她身旁,看着和安嫉妒扭曲的神色不禁心底暗暗摇头,不过一眼就能编出这话来,京城流言的始作俑者不用想也知道是她,可笑还无自知之明,像个跳梁小丑似的作。 薛长庚长身玉立,廊檐下宫灯的火光擦过他的眼光跳跃着,落下一片阴霾。「……郡主真会开玩笑。」 戌时末,天色已如墨浸,月光清凌凌笼下,将军府门前的石狮子气势凌人。一辆印有将军府标志的马车堪堪停住,宋弘璟扶着人下了马车,朝身旁的项瑶示意了下,后者会意出来,仔细朝宋弘璟提示的方向侧身,耳畔竟隐隐约约传来聒噪。 「你又想占我便宜!」 「……别动。」 「我又没伤着腿,放我下来。」 「爬得进去么?」 「项允沣!你摸哪儿呢!」 女子咬牙切齿的声音低低传出,宋弘璟挑了眉梢,牵了项瑶的手转到了将军府侧墙。 朱漆偏门前,光影突然跳跃了一下,檐下灯笼熄灭,洒落下来的月光扫除了部分暗沉的角落,又投射出另外一部分阴影,隐约有两团模糊身影。 项瑶诧异睁大眼睛瞧,目光最后定格在苏念秋屁股那儿的两只爪子上,「……二哥?」只听啪的一声清脆耳光回荡,伴着苏念秋恼羞成怒的低喝。 风卷落叶,四下一片停滞静谧。 项允沣倒是不顾脸上的五指印,瞧见项瑶似见了救星般,急切道,「念秋受伤了,快救救她!」将人打横抱着,见她还挣扎,红着眼喝了一声,「你当真是不要命了嘛!」 第四十二章 苏念秋蓦地一僵,定定瞧着神色从未如此慌张的项允沣,显了一丝无措。项瑶待项允沣抱到近前才看到苏念秋苍白面色,身上几道深痕晕着殷红血迹,显是受伤不轻,不禁蹙紧了眉头。 「先上马车。」项瑶赶紧让项允沣扶着人上了他们来的那辆马车上,就听着宋弘璟吩咐马夫从侧门径直去世安苑。 两人对视一眼,带着彼此心照不宣的默契。 此时夜深,马蹄声哒哒,云雀听见动静就迎了出来,见状不免诧异,忙是上前察看,怕自家主子出事,却是撞上抱着苏念秋下来的项允沣。 「可有空房?」 云雀下意识一指,项允沣便抱着人入了侧面那间屋子,茫然眨了眨眼,便听到项瑶低声吩咐她去寻大夫。 「去城北十里街找一位姓原的大夫,莫要惊动旁人。」宋弘璟沉吟道。 云雀颔首应是,晓得事情轻重,匆匆去了。 项瑶凝着宋弘璟线条分明的侧脸,心中一定,生出这个人仿佛什么都知道,又或是什么都愿信她的感觉来。 「进去罢。」宋弘璟察觉她定定目光,拢了拢她身上罩着的披风,揽着人入内。 屋子里点了烛火,苏念秋躺在床上,项允沣立在床畔,半张脸隐在阴影下,晦暗不明。 「咳咳……」苏念秋一阵难忍咳嗽,目光凝向项允沣掩了一丝复杂。 项允沣僵立的身子动了动,一只手搭在她后背上轻抚,替她顺气,只薄唇仍是紧抿成一条线,似是不虞。 项瑶让流萤打了热水来,见一室沉滞氛围,轻咳了一声,「两位,回避下罢。」 项允沣捏了捏拳头,从床畔离开,与宋弘璟一道出去。流萤小心翼翼地替苏念秋除去衣裳,看着那可怖伤口不禁有些手抖,随即取了帕子沾湿后替她清理伤处,大气都不敢出,生怕把人弄疼。 「怎么回事?」项瑶拧着眉问道。 苏念秋唇色泛白,因着失血似乎有些昏昏欲睡,闻言强打了少许精神,道。「是我冲动,在青雀楼瞧见顾玄晔经过,便尾随身后,见他只身一人租了条画舫却不游湖,只在岸边看着,机会难得我便想取他性命……咳,他不比我伤得轻。」 「要不是他下属赶来,我定能了了他的狗命!」苏念秋咬牙切切,因着情绪激动而扯了伤口,一下蹙紧了眉头。 项瑶听她说完便有一丝怔愣,「鸳鸯湖?」 苏念秋点头,却见她神色似是古怪。 项瑶哑然,半晌转了话题道,「顾玄晔谨慎,随侍众多,你能全身而退也算幸运。」 「就一人,听顾玄晔唤是安禄,对了,我与他交手时得了这个。」苏念秋猛然记起,从身上摸出一张字条递给项瑶。 后者接过,陷入沉默,原来敏贵人等的人竟是他,用一枚无用棋子换取最大利益倒像是顾玄晔能干出来的事儿。 门房外,原大夫气吁吁地赶到,与宋弘璟似乎很是熟识,颔首招呼过后进了里头看诊。宋弘璟与项允沣跟着入内,听大夫说是外伤,开些补药方子就是,松了一口气。 项允沣塞了银票给原大夫,再三谢过,便要送人出门,却被宋弘璟拦下,不明地看着他把项瑶领了过来让原大夫瞧看,这时才察觉项瑶的面色也不显好,皱眉不掩关心问道,「瑶儿哪儿不舒服?」 「阿瑶有了。」宋弘璟无甚起伏的语调里却是透了一丝小骄傲。 项允沣转过味登时大喜,咋舌道。「将军神勇!」 宋弘璟颔首满意受了,一旁的项瑶听得却是流汗,不过想到今夜遭遇,顺从地让原大夫诊脉。 「宋夫人是受惊所致的情绪波动,好好调养应是无碍。」原大夫笑呵呵地说道,恭喜了宋弘璟。 待云雀将大夫送走,项允沣睨向苏念秋,后者闭着眼似是睡去,眼里满是心疼。 「要报仇,为何不跟我说呢,若是你肯从我,我有钱,可以买死士,何必自己犯险。」他不过出去一趟,回来险些生死两隔,真叫他吓破了胆儿,语带了一丝哽咽。 「……」项瑶沉默,不掩讶然,她二哥刚才的话真是猥琐中带着霸气,令人感动之余,有那么一点唾弃。 「宋将军,念秋能在府上叨扰几日么?」项允沣瞧向宋弘璟,踌躇问道。原本就是打算将人偷偷弄进府里找项瑶的,顾玄晔遇刺,恐怕城里苏念秋的住所已经不安全。 宋弘璟察觉项瑶投过来的视线,轻轻颔首,沉吟出声,「城门一开,我让人送你出城,晚两日回来。」 项允沣一下听懂了他的意思,投去感激视线。 苏念秋便在世安苑里悄然安置下来,项瑶随宋弘璟回了卧房,便见他取过一罐药膏,捻了稍许抹在她的下颔上。 此时姿势几乎贴近,项瑶自然察觉他略是低沉的情绪,「运气不好才撞上那出,真不是故意。」当他是为这生气。 宋弘璟替她抹了药,收回手,在她扯住自个衣袖像是撒娇般的眼神投来时开了口,「……鸳鸯湖。」 项瑶蓦然哽住,抬眸睨着他,明晃晃的烛火映着宋弘璟漆黑如墨的眸子愈显深邃,杏眸漾开点点笑意,起身与他并立,主动伸了手环住那劲瘦腰身,轻咬他下颔,含糊嘀咕,「少不更事,望宋将军……大人有大量。」 说罢,手不老实地滑了下去,乌黑水润的眸子里盈着丝丝讨好之意。 宋弘璟身子微僵,眸色不由更深,顺势拥着人带向海棠花围拔步床,虽是急切,却小心伸手垫在下方怕她磕着,把人压在身下一阵狼吻。 炙热的攻势几乎让人无法招架,项瑶好不容易得了喘息机会,一下抵在他坚硬的胸膛上,眼底溜过一抹暗光。遂轻轻咬住被欲望过愈发娇润的红唇,作了无辜表情,「将军,大夫说三个月内禁房事。」 「……」 翌日清晨,尤氏端着红枣燕窝汤去世安苑,项瑶刚是洗漱过,神色有些恹恹,闻着那味儿又是干呕了一阵。 原还在左顾右盼的尤氏见状,又惊又喜,「这是……有了?」 项瑶含笑颔首,下意识伸手抚了抚尚还平坦的小腹。「昨个宫宴受了些惊吓,弘璟就让马车驶进了苑子,吵着了罢?」 「嗳,我说呢,原来是这样。」尤氏收了视线,冲项瑶笑笑道,「头三月是得小心着点儿,厨房那还有酸橙,我去瞧瞧给你弄点开胃的。」 「谢谢嫂子。」项瑶看着尤氏又风火火地离开,交代云雀仔细守好了侧屋。 项瑶等宋弘璟下朝一道去了陶然居,入秋后老夫人多有咳嗽,项瑶又让流萤备了冰糖桂花雪梨膏,用萝卜、麦冬、藕节、姜汁、贝母、蜂蜜等精心熬制而成,有止咳祛痰、生津润肺的功效。 老夫人倚着黄杨木六足榻,伴着两声嘶哑咳嗽,宋氏遂取过小毯子搁在了她的膝盖上,「天儿已经凉下来,我让人给您的床多加了一床褥子,别贪凉。」 「老毛病,又不是冻出来的。」宋老夫人怕热,不愿捂着,倔着声儿嘀咕。「要搁当年也就一身战袍……」 「祖母也说是当年了,姑母,您别惯着。」宋弘璟的声音截断了老夫人的话,携着项瑶走了进来。 第四十三章 宋氏嘴角隐笑,看老夫人撇了撇嘴,真是越老越像个小孩儿,也就弘璟治得住。尤氏坐在她下首,瞧见进来的一对璧人,咧了嘴角,因项瑶道是要给老夫人惊喜,故一直憋着没说,这会儿作为唯一知情人神色雀跃地瞧看着。 「什么事看把你高兴的?」宋老夫人瞥见,忍不住问道。 「回老夫人,是桩天大的喜事儿。」尤氏眉梢飞舞,吊着一众胃口的同时也把自个给憋坏了。 赵玉珠从外头进来,刚一走到项瑶身旁,就见她弯身捂了嘴干呕,猛往后退了一步,「这是……吃坏东西了?」 项瑶忍过一阵难受,见一众目光都落了自个身上,哑然道,「有鱼腥味儿。」 「……」赵玉珠提了自个袖子搁在鼻子下嗅了嗅,「我都换过了,不至于罢?」 宋氏闻言当即沉了脸,目光恨铁不成钢地睨向赵玉珠,怕是又没听她的劝跑去找沈暄了! 宋老夫人直勾勾盯着项瑶,脸上表情转过多重,最后定定看向宋弘璟,像是等他发话确认似的。 「祖母,您快要做曾祖母了。」宋弘璟牵着项瑶的手,一贯冷清的嘴角勾带起清浅笑意。 宋老夫人听他确了心中所想,不由得一阵狂喜,让人近了跟前坐,「熬过这头三就好,我让何妈妈过去照看,煲个汤水什么的,她侍弄这个在行。」 项瑶不忍拂了老夫人好意,自是应下,「劳烦何妈妈了。」 「不麻烦不麻烦,怀了身孕多点汤水滋补,不止女人气色好,生出来的孩子也水灵,瞧这几孩子就知道了。」何妈妈眯着眼笑着不掩得意。 项瑶却是想到了宋弘璟皮肤的手感,唔,好像颇有道理。 赵玉珠亦是高兴,「那我岂不要升做姑姑了。」 「你也晓得自个老大不小,就不能好好的让我省点心。」宋氏忍不住训斥。 赵玉珠俏皮吐舌,躲了老夫人身旁,傍着了靠山。尤氏抱着赵小宝,笑呵呵打岔,「小宝,你想不想要个弟弟?」 「迪——啊!」赵小宝正是牙牙学语的时候,重了最后一字儿念。 尤氏故意逗她,「要不要?」 「药——迪——迪迪。」 难得费力地说全了,把一屋子人都哄高兴。宋氏瞧着,高兴之余生出几分寥落来…… 宋老夫人见项瑶反应大,道是以后免了请礼,安心养胎才是重要,随即让宋氏陪着去了祠堂,把这好消息告诉宋家的列祖列宗。 宋弘璟陪着项瑶在池畔走走,夜里下了阵雨,清风拂面,空气清新怡人。「宫里传出消息敏贵人突患恶疾,不治身亡,予以厚葬。五皇子东窗事发,以谋反罪流放巴州。」 算是交代了两人下场。 项瑶敛眸,已是料到。 「皇上知悉蔺王遇刺的消息后派人去了苏念秋的住处,宅子的下人都是二哥挑的信得过,道是还在锦州,即便真去查起,二哥也带人作了掩护。」 苏念秋时常女扮男装跟在项允沣身旁,旁人不认得,也能混淆下。 「还以为二哥是图个新鲜,没想到……昨个那样连我都吓了一跳。」项瑶一想到昨个夜里的情形,不禁摇头失笑。 「二哥是个聪明人。」宋弘璟中肯评价。 项瑶瞟向他,总觉得自从二哥送了小黄书后两人交情突飞猛进,是错觉罢? 翌日,蔺王府一处,丫鬟端着热水不断地进进出出,每个人都是步履匆匆,不敢有丝毫的懈怠,而屋子里头的沉滞氛围更是叫人大气都不敢出,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药味和血腥气儿。 「王爷为何还不醒来?」 御医微白着面色,眼下略有青黑,显是劳碌一夜,此时精疲力竭地抹了把汗,跪下一闭眼嗫喏道,「王妃,王爷受伤过重,臣已尽力。醒不醒的过来,怕是要……听天命。」 安瑾瞳孔倏然一缩,猛地起身,站在他跟前居高临下地注视,蕴着全部力逐字道,「本妃不信什么天命,只要他活命!」 「恕……恕臣无能为力。」御医伏地身子叩首,饶是无力。 安瑾攥紧手心,嘶哑出声,「去,去将京城所有大夫请来。」她就不信没有一个能保顾玄晔的命! 床上顾玄晔脸上血色尽褪,苍白若纸,上身赤身缠覆着一条条绷带,纵横交错,血迹晕染,可见伤势有多严重。安禄站在一旁,神情冷肃自责,望向伏在床沿的憔悴女子,「是我没保护好王爷。」 安瑾眼睛里的光芒逐渐暗淡下来,紧紧抓握着顾玄晔的手,没有言语,只盼着人能醒过来,一宿未阖上的眼布满血丝,却是始终忍着没有哭。 忽而外头一阵嘈杂声传来,听着夹杂其中的尖锐女声,安瑾的眼神倏然转为幽冷。 「我去打发她。」安禄同样皱眉,便要出去。 「不用。」安瑾说罢,起身出了屋子。 屋外,两名婆子拦着一名纤弱女子,道是不能进。女子几番被拦亦是耐心耗尽,便要硬闯,猛地瞧见安瑾出来,急声问道,「王爷他如何了,你让我进去!」 安瑾目光森冷地睨着她,蕴着浓郁杀意。 那目光叫项筠看得背脊发凉,微微颤着后退了一步,心不住往下沉,凄厉唤了声王爷便要往里头冲去。身旁的丫鬟一左一右架住了人,让她靠近不得。 安瑾看着她恸哭挣扎,扬手落下,啪的一声清脆嘹亮。「再一声,我就让人毒哑了你嗓子。」 项筠捂着脸不置信地看着她,却是下意识地闭上了嘴,一急打起了哭嗝,一抽一抽地耸动。 「王爷深夜去鸳鸯湖,可是你怂恿?」安瑾怨毒凝着她,心下满是复杂,不能与外人道的郁卒,皆是因面前这人。 项筠一听,喃喃念着那地儿,猛地想起一事,面色一瞬差极。鸳鸯湖,鸳鸯湖,蔺王约项瑶游湖表明心意那次恰是在鸳鸯湖,当时他同自己说不过是计策,那这次又是何意? 难道真应了那句,得不到才是最好? 安瑾见她失神,当是默认,心中怨极。不怪她会有这猜测,鸳鸯湖是有名的情人幽会圣地,如今她已知晓蔺王与项筠并非表面那般冷淡,而是一种保护,这初衷叫安瑾如鲠在喉,时时刻刻不得安宁,却不敢质问顾玄晔,只能将一腔私怨发泄在项筠身上。 「项筠,你好大胆子!」 「不是我……」项筠此时才想起解释。 安瑾认定所想,不愿听她狡辩,或者换句话说她作为蔺王王妃怎么会喜项筠在她面前哭哭啼啼,径直打断,「你前脚出门便有人向我汇报,敢说不是,真当我好糊弄!」 项筠说不出来,是不能说,只声声哀求,「王妃,不是我做的,您让我见见王爷,求您让我见见王爷罢。」 「你一个妾氏有什么资格见王爷。」 项筠心口一颤,安瑾的眼神让她惧怕,像是要将她生生活剥,她在项家以前的小伎俩来了王府才发现,面对心机颇重的安瑾毫无用处,只能依靠蔺王的爱护小心翼翼。 「也许……也许王爷醒来会想见我?」 「还敢顶嘴。」安瑾耐心告罄,转身前落了话。「掌嘴,打到她长了记性为止。」至于到底是何时恐怕不是项筠能说了算的。 第四十四章 丫鬟从命,左右开弓扇她耳光。 项筠数不清挨了多少记,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疼,却叫人紧紧钳制,反抗不得。凝着那扇紧闭的房门,既是忧心顾玄晔,又是对安瑾怨恨至极,心中祈求顾玄晔早些醒过来,定叫安瑾后悔今日这般羞辱。 沉香木的书案前,女子着一件靛蓝色的绣折枝堆花襦裙,戴着白色玉环耳坠,正好衬了葇荑上的乳白色玉镯,此时扶着袖子搁下狼毫,目光垂落于纸上,眉宇间浮了一抹忧色,光影勾勒出她脖颈到锁骨纤瘦柔和的弧度,仿若是书页里走出来的水墨美人单薄而柔软。 「瑶儿。」从外头传来的一声轻唤叫女子惊诧抬头,看着风尘仆仆的锦衣男子眸子里仿若乌云散去,绽放异彩。 嘴角漾开笑意,眉目顿时生动,声音柔柔悦耳地唤了一声王爷,小声嘀咕像是撒娇怎么耽搁了几日。顾玄晔瞥见桌上那画,弯了嘴角,「想本王了?」 项瑶羞涩咬唇,转开身子,吩咐丫鬟张罗吃的,一边替他泡茶,岔了话道,「青妤姐姐又怀上了,这回肚子尖尖都说怀的是个男孩儿。」话到最后不免低落,亦生羡慕。 顾玄晔喝茶的动作一顿,拉起她的手,「孩子这事是缘分,我们……只是缘分未到罢了。」 项瑶听他安慰,垂首抓扣住他温暖手掌,细细描摹纹路,声音细若蚊声,「可是都两年了……」 「本王更珍惜当下与你二人的日子。」 项瑶依偎进他怀里,满心爱意。 这画面太过真实,顾玄晔如同一个旁观者般看着,几乎生出错觉,他的蔺王妃该是项瑶,两人婚后浓情蜜意,只在想到项青妤怀孕时觉了不对劲,他方喝了小皇孙的满月酒,又怎会是刚怀上? 是梦? 恍惚一瞬,便瞧见梦中的自己转过脸时那一片冷澈的神情,哪里有话语中的半点温情。 为何,为何梦中的自己会是这般模样? 他乍然心寒,想要看清眼前的人,耳边忽而传来隐隐约约的低唱,婉转悠扬,期期艾艾,他不愿去听,可是那些字句却如影随形萦绕在耳畔—— 「柳丝长,春雨细,花外漏声迢递。惊塞雁,起城乌,画屏金鹧鸪。香雾薄,透帘幕,惆怅谢家池阁。红烛背,绣帘垂,梦长君不知……春欲暮,思无穷,旧欢如梦中。」 旧欢如梦中?旧欢……如……梦中! 「项——」他低声一叫,挣了眼看,入目的是一张比那人稍逊色却也温婉的姣好面庞,正担忧凝视着自己轻唤王爷。 原来,真是在梦中。 那一抹怅然未来得及掩饰,落入安瑾眼中,脸上欣喜神色有一瞬僵硬,却是很快转开了视线,「王爷醒了,碧桃去唤大夫。」 「是。」丫鬟领了命忙是去了。 顾玄晔轻咳,只一瞬就恢复惯有温润模样,瞧见安瑾憔悴脸色,费力抬手抚上她脸颊,似是心疼。「咳……让王妃担心了。」 安瑾掩眸,被他牵握的手泛凉,即使温暖,却也暖不了她的,为何……为何她从幼年起就满心爱慕的人爱的却是那样不堪的一个女子,可看着顾玄晔注视着自己的目光又不禁心生动摇,那样温柔的目光怎会没有爱意,只要她付出的多一些,会不会能得到他更多…… 屋子外蓦然响起一阵脚步声,伴着丫鬟清丽声音,「宋将军,王爷刚醒,奴婢进去通报一声。」 随后便推门进来请示,顾玄晔道了快请,宋弘璟一身墨色锦服出现在了门口,目光一下锁定在了顾玄晔身上,眸光略沉了一瞬……祸害遗千年。 「宋将军。」顾玄晔眉峰轻挑,饶是意外地睨向他。 宋弘璟绷着一贯冷峻神色,恭敬行过礼道,「臣奉命来调查王爷遇刺一事,需要王爷提供线索,打扰王爷休息了。」 「无妨。」顾玄晔仍是虚弱,安瑾拿了软垫垫在其身后,与宋弘璟微一颔首致意。 「有宋将军在,一定能很快将那逞凶之人绳之以法。」 对上蔺王妃满是信任神色,宋弘璟淡定颔首,「臣自当竭力。」说得好像家里没藏个人似的,十分不要脸。 「不知王爷可还记得行凶之人的模样?」 顾玄晔闻言似是努力回想,半晌皱了眉道,「蒙着面并不能看清面容,只依着身形瞧着像是名女子。」其实心中已然猜到几分,只是涉及过往恩怨,拿不出切实证据便张口咬定反是落了口实。 宋弘璟略皱了下眉头,「王爷在鸳鸯湖遇刺,那地方常有各色女子出没,若单凭这点,怕是很难查出凶手。」 安瑾闻言暗暗咬了唇角,这两日京城里流言盖天,因是在鸳鸯湖,便给这桩刺杀染上了几许桃色,有些更是离谱地不堪入耳。 「那人与安禄交过手,安禄划伤了她胳膊,宋将军可在城内仔细搜查胳膊有伤之人。」顾玄晔多说两句便有些吃力,却是撑着身子与他答道,亦是希望他早日抓到那人。 安瑾蹙着眉头唤了声王爷。宋弘璟识趣,问了没有补充后便是离开。 出了蔺王府,往左数十步就是长安街,宋弘璟着车夫在天丰酒楼外稍候,自己入了里头,替项瑶买了包豆酥糖和海棠糕,这两样紧俏,又赶着现做,一等就是半个时辰,宋弘璟便坐着喝茶,不见有一丝不耐烦。 酒楼伙计瞧着宋弘璟就不像吃这些个的人,待送上点心之时便搭讪着问是尊夫人喜欢罢?宋弘璟点头,接过了油纸包离开。 将军府的马车绝尘而去,那伙计还在张望,一边同旁人八卦,「啧,你说这世道能有几个像宋将军那样疼媳妇的,也是,有个那么如花似玉的夫人,搁谁不疼,是吧。」 正回头寻求认同呢,就对上了一张宛若罗刹的阴沉面容,给吓了一跳,「姑娘,您这不声不响的要吓死个人了啊。」 和安绷着俏脸,狠狠瞪了一眼伙计,直把后者瞪得莫名其妙,就见她往宋弘璟离开的方向痴痴眺望,顿时觉出点什么来。 「姑娘,人走远了,别看了。再说,宋将军有妻室,俩人感情好着呢。我瞧姑娘长得也不错,可别在那上头犯傻。」伙计本着善意张口劝道。 「要你多事!」和安听着一阵烦躁,没好气地啐道。她是在对面宝衣阁瞧见宋弘璟,就急急找过来,没想到又晚了一步,又听伙计一番多舌,心中火气更盛,临了还踢了凳子一脚发泄。 伙计见她走,扶起凳子,暗啐了声好心当做驴肝肺。 正回宝衣阁的路上,和安想着宋弘璟没顾着路,与迎面匆匆走来的少年撞了个正着,少年手里抱着许多画卷,全都散在了地上,道了声对不住,忙是蹲下身拾着。 「小姐,没事罢?」浣碧见和安揉着胳膊,忙是问道。 「怎么走路的!」和安本就一肚子火当下冲那少年喝道,然等目光一落,瞧着地上散开的一卷哑了声,上前两步,拿过他手里刚收起的一幅,盯着落款半晌,挑了眉梢。 「姑娘,还给小的罢。」那少年拾起,问和安讨要回她手里那幅。 和安拿着画卷,居高睥睨向少年,瞧着衣衫打扮问了道,「平阳侯府的?」 第四十五章 少年点头,再次央求她还,一再赔礼道歉,称自己并非故意冲撞。不时看向不远茶楼,像是急着赶回去交差似的。 和安顺着他的视线瞧去,掩了掩眸子,在他面前晃了晃画卷,「正巧,我与你家小侯爷相识,过去打个招呼,带路罢。」 少年微愣,没想到她会提出这要求,一时犯难,但看她真的没有还给自己的意思,又记着公子的吩咐,只好带着人一同去了茶楼。 街对角茶楼二楼临窗雅间,薛长庚睨着这幕微微眯了桃花眼,不多时就见到了笑意盈盈的和安与跟在她身后战战兢兢的小厮。 「和安郡主。」薛长庚笑着邀她入座,命人奉上了茶。 和安将画卷搁在桌上,正对着薛长庚,亦是扬了笑道。「小侯爷别来无恙。」 薛长庚莞尔,挥退了随侍一众,待只余二人时,目光掠过桌上搁着的画卷,「郡主找我,怕是有事要同我说?」 和安轻扯嘴角,当他是被自己捏了把柄,故意遣退随从,眸子里划过一抹得意。「小侯爷的心思瞒得过别人,却瞒不过我,与其睹画思人,不妨听听我的主意,于你,于我,都有好处。」 所谓好处,当然是各取所需,她如今被将军府拒之门外,但有小侯爷助力就不一样…… 薛长庚眸中掠过一抹暗色,凝着面前沾沾自喜的女子,嘴角弧度愈发上扬,「本侯最喜欢郡主这样的痛快人。」 二人相视一笑,各带心思。 雨声淅淅沥沥渐起,携着秋风凉意卷入,云雀悄声走进屋子,将揭起的窗屉放下,就听得身后传来一声疑惑唤声,「云雀?」 「奴婢吵醒您了?」 项瑶从床上坐起,靠在肩舆上,素白纤长的手掩住朱唇轻轻打了个呵欠,眉目间尽显慵懒之意,别有一番风韵,勾人心魂。「什么时辰了?」 流萤正巧跨门进来,手上提着黑漆描金食盒,回了道,「巳时三刻了,小姐饿了罢,宋将军特意嘱人买来的,一直热着。」 项瑶瞧着她取出翠玉豆糕和四喜饺,还有一碗葱末鸡丝粥。想到昨个一直熬到半夜才睡下,临睡前嘀咕过这两样,馋着想吃,没想到叫他听了。 「宋将军让小姐不用等他用饭,道是要晚些回来。」流萤还道。 项瑶颔首,知道宋弘璟去了六安寺与顾玄胤见面,二人一贯低调,宋弘璟手握重权,若是透露感情交好,难免不叫人猜忌。想到某人说是去跟樊王取经,项瑶表示有点方。 云雀见项瑶神色古怪,取了件披风搭在她肩头,「赵小姐来过,见小姐还睡着就没打扰,留了口讯道是去帮沈大娘,拿小姐作了幌子,万一叫宋氏问起怕穿帮所以事先来通个气。」 项瑶舀着鸡丝粥小口吃着,唔了一声表示知情,沈暄娘病了,沈暄初涉仕途自然是忙,赵玉珠便主动请缨照顾沈大娘,偏偏宋氏防得紧,赵玉珠能想出这法子也不奇怪。 用过朝饭,流萤撤了空盘,方奉上果茶,便有丫鬟急急忙忙跑来禀报,道是赵玉珠遇着麻烦,求夫人帮忙。见丫鬟急得快哭,项瑶怕赵玉珠在外头吃亏,便带了人前去。 路上的功夫,听那丫鬟说清了事情缘由,赵玉珠不会弄吃的,自然想着去酒楼打包些,却在酒楼遇着曹秉文和他那帮狐朋狗友,那些人说话难听,赵玉珠没忍住与曹秉文起了冲突,被他们一伙人‘请’到了包间里,她一看不对就赶紧回来搬救兵,深怕去晚了,自家小姐吃苦头。 扯上曹秉文,项瑶不禁深蹙了眉头,忙是催促车夫赶快。 雨势转大,打在马车盖上发出鼓点般的声响,敲在人心上,莫名起了一丝躁意。 马车在天丰酒楼门前一个急停,云雀打了纸伞,项瑶一下马车就直奔二楼清风居,猛一推开包间的门瞧着里头的情景却是愣住。 宽敞的包间内并无她想象的画面出现,亦不见赵玉珠曹秉文等身影,只有一名玄衣男子悠然喝茶,瞥过一眼漾开笑意。「宋夫人,吃茶否?」 「……」项瑶拧眉,回头便发现那名领着前来的丫鬟不知何时不见了,眸中转过几许深思,语气略是不虞,「小侯爷诱我前来只为吃茶?」 薛长庚神色玩味,「宋夫人此言差矣,确是赵姑娘遇上了麻烦,本侯恰好替她解了围,并将人送了回去,这会儿估计已经到了府上。」 项瑶见他坦荡模样,信了三分,道了声谢后便要离开,却听身后一抹清润声音略是故意道,「底下那么多双眼睛瞧见宋夫人赴约,这么走了,怕是说不清罢。」 提起的步子顿在了门口,凝了他片刻,觉出些不对劲来,自个带了不少人来,倒也不怕他耍花招,眼下这情况越是遮掩越是叫人多想,不若大大方方应对,便招了身后一名仆从低声交代了几句。 薛长庚往后仰了仰身子,转了转手里的茶盏,端的是风流肆意,只那笑携了一丝邪气,「既来之则安之,我于将军和夫人还有救命之恩一说,不是连喝杯茶都不行罢。」 项瑶笑意淡然入了座,「小侯爷误会,将军与我一直想找机会答谢,择日不如撞日,这顿饭便由我夫妇二人请客,待将军到可得好好敬小侯爷一杯。」 薛长庚摩挲杯沿,唇角微扬,「宋夫人客气。」 一堵墙之隔的水云间里,和安扒在墙上,从暗格里将对面景象尽收眼底,浮起一丝喜色,原本还愁怎么引项瑶前来,曹秉文和赵玉珠的冲突实在是来得巧。一眼不错地盯着项瑶手旁的茶盏,见她拿起,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见项瑶正要喝下,却因伙计打断搁了回去,一颗心起起落落冒了一股躁意,恨不得直接灌了她嘴里,顺手拿过桌上茶水,一边盯着,见她复又拿起,不由紧张地先灌了自个两口,一边无声呐喊快喝。 项瑶大抵是渴了,连着几口饮尽。 和安绷紧的身子倏然一松,眼底汇聚狂喜,已是尘埃落定。隔着暗格,便见薛长庚往这方向瞟来,嘴角勾起得逞笑意,这下,我看你还有何脸面留在弘璟哥哥身边! 六安寺钟声悠悠回荡,惊起林间鸟儿无数,扑簌簌飞离落在了另一处。 「恭喜弘璟得偿所愿。」顾玄胤执着黑子落在棋盘上,盈着笑意道。 宋弘璟眉眼清冷,但熟悉之人却能察觉那底下蕴着的切实喜悦,如顾玄胤,忍不住坏心眼地逗弄,「要是个女儿,定个娃娃亲可好?」 「……」 顾玄胤挑眉,宋将军,你脸上的嫌弃要不要这么明显!干咳了一声,隐了一丝促狭道,「当时青妤怀上,我就想要是生个像青妤一样的女儿就好了,可只要一想到姑娘要嫁人就愁得很。」 宋弘璟胸口噗的中了一箭,他……亦是一心想要个像阿瑶的女儿,待瞥见顾玄胤那一副过来人看戏的表情,眉梢微扬,手起棋落,堵死了顾玄胤的退路,胜负已分。 「姑娘好看不愁,你……愁。」 「……」顾玄胤拄着下巴沉思,是时候跟宋将军友尽了罢? 插科打诨过后,顾玄胤说起了正事,太子被罚关禁闭,蔺王重伤,如今二皇子顾玄廷风头最盛,私下拉拢与他,被他以无心争斗而含糊应对过。临了,顾玄廷扔下一句真能明哲保身才好,却是让他沉吟良久。 第四十六章 「弘璟,我真怕有一朝步了五弟的后尘。」他不争,不代表别人愿意放过。身份使然,自小见多了尔虞我诈,亦是厌烦,遂当个闲散废人也不错,他欣喜元宵的出生,却也担忧…… 宋弘璟看着好友从未有过的茫然神色,拧了眉头,「可还记得当年尚书房时候你写的那篇鸿鹄志。」 顾玄胤扬眉,听他提起往事,陷入回忆,不禁扯了扯嘴角,「怎么不记得,那篇文章入了父皇眼,当着大家的面儿念了一遍,还赏了我一支玉笔……没过多久,那笔就‘意外’折了。」而母妃也在不久后被冤入冷宫,叫他切身体会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道理。 宋弘璟默了半晌,「若真有那日,我定站你身旁。」话中所掩深意不禁叫顾玄胤动容。 「得友如此,不负此生。」顾玄胤伸手就要抱他,宋弘璟退了一步,嫌恶地瞟了他一眼。 顾玄胤磨了磨牙,分外怀念小时候那个跟在他屁股后面喊胤哥哥的小短腿,岁月真是把杀猪刀,好好一孩子,怎么长成这糟心样儿。 正对着,就听宋弘璟的随侍匆匆走了进来通报,「将军,夫人请您赶紧去天丰酒楼一趟。」 宋弘璟略一挑眉,「可说了何事?」 「说是宴请小侯爷……」 话未落下,宋弘璟已然起身离开。 酒楼外,宋弘璟刚一下马车,就有小厮殷勤的迎上来,说夫人在二楼东侧上好的厢房等着,宋弘璟闻言轻蹙眉头,心中多有疑惑,阿瑶怎会无缘无故宴请薛长庚那人,但一想到薛长庚……便是多有疑虑,也不想让两人多处一刻钟,板了面色,踏上二楼,临到门口还不忘整了整锦袍。 门一推开,宋弘璟便感到腰间一紧,他是习武之人,对这种挨近贴身的动作极为敏锐,若不是目下是一头乌黑的长发,他定会敲上那人脖颈,开始还以为是项瑶,但是不过一瞬就否定了这个想法,那乌黑的长发上传来一阵阵的茉莉花香,并不是项瑶身上熟悉的味道,况且自从项瑶有了身孕后,极为注重保养身子,对香味也敏感了许多,索性就用了没有味道的香膏。 宋弘璟深感厌恶,即刻推开抱着自己的女子,「姑娘,请自重。」他话语又冷又硬,连动作都略带了粗暴,男人的力气本来就大,对方又是个女子,自然环得再紧,也抵不上他真的想推开,那女子后退着踉跄两步,娇嗔了一句,「弘璟哥哥……你怎么突然……」 宋弘璟对这声音极为熟悉,只是她被推得一下子头发乱散了满脸,遮挡了样貌,一时让人看不真切,宋弘璟心知这是外面,姑娘家的清誉重要,不敢真的叫出那人名字,只是将房门迅速掩住,默而不语,眯着一双眸子静静的看着,是要确定刚才的想法。 果不其然,女子一抬起脸竟然是和安,还一脸又委屈又娇羞的神色,眼泪似乎都在打转,好像一朵娇花,说是委屈,倒不如说是被滋润的花朵,掉几滴眼泪更是怜人,若是放在未成亲前,他也许还不懂怎么回事。 宋弘璟难掩脸上得吃惊,说到底和安再不懂事再刁蛮任性,也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妹妹,脸上黑了一层,语气都带着训斥的意味,「和安……」 「弘璟哥哥。」她再次低低的呢喃了一声,「是和安哪里又惹你不高兴了?」 「先把衣服穿好。」宋弘璟瞧着面前的和安,只穿了肚兜和和遮体的下裤,毫不犹豫的转过去身子。 没想到和安不仅不听话,还欣欣然地跑过来从背后一把环住了宋弘璟,脸贴在他宽厚的背上,感到又幸福又安心,之前二人缠绵榻上,颠龙倒凤,该做的一样都没落下……一想到那些羞人的画面,心中就不由自主的砰砰乱跳,脸更是红透了,怪不得项瑶天天那般面色红润,原来这种事情是这么让人愉悦身心。 和安头一次接触,既模糊又新奇,只记得那种感觉是她从未体会过的幸福,仿佛跌入云端,此刻想起来竟然还想再体会一次,真真切切的。 「你说会娶我进门,说你其实一直是喜欢我的,说你更爱我,更想让我为你生孩子,弘璟哥哥,我就知道我们十几年的情谊,怎么会比不过项瑶。」她的话语十分激动,夹杂着很多情绪,自豪的,欣喜的,惊讶的,全部混在一起,让她的声音听起来都颤抖着。 虽然那话莫名,可还是能听出她在这事上胡搅蛮缠,宋弘璟不由冷了面容,拽开了人沉沉喝了声她的名。 和安还沉溺在幸福中,自顾自地说着,「你碰了我,如此喜欢我的身体,一次又一次的要我,不是最好的证明。弘璟哥哥,我也喜欢你,从小就喜欢,喜欢到愿意将自己给你,你绝不能辜负我。」 宋弘璟越听眉头皱得越紧,再瞧她那模样还有什么不清楚的,眸色背光隐匿在一片锐利中,事关女儿家的清誉,宋弘璟见着了自然不能袖手,但也仅是将人送回荣亲王府,余下的就由他们处理。 「赶快去穿上衣服,我让人送你回去。」 她不依不饶的扑上去,「你会娶我罢,弘璟哥哥?」 宋弘璟彻底失了耐心,见她精神真的有些问题,不想与她多做纠缠,推门出去等候。只是这事的悄悄的做不至于让人瞧见,而和安听不到答复,竟然更是疯狂,宋弘璟前脚刚踏出门口,她竟然就这样衣衫不整的推开对面的木窗,外面人来人往,熙熙攘攘,这种生意兴旺的酒楼下面最不缺的便是人。 「你不娶我,我便让跳下去,反正我的清誉被你毁了,活着还有什么脸面。」 楼下过往的行人,听到女子叫喊,驻足了脚步,纷纷抬头看向上面,就见一个女人披头散发,一抬脸容貌确实美丽,胸前又是白花花的,一些粗鲁的汉子瞧得下面都硬了,愣是不知道谁能将这等美人逼成这样,顿时就炸开锅似得往楼上里涌去,还有一部分进不去楼里的就在下面围做一团。 也不知道是谁叫了一声,「我见过这女人,这人不是和安郡主么?」 「哎呦,还是个郡主呀,怎么会闹成这个样子。」 「到底是哪个男人这么有艳福,还不晓得珍惜。」 这边宋弘璟忍下心底想把人推下去的暴动,面上罩着寒霜,「和安,别闹了。」说罢,便让人拿着外衣去把她拉回来。 和安叫喊着让人别过来,一阵僵持下,窗子下和厢房门口都挤满了人,宋弘璟杵在当中,浑身气势慑人,端的是坦荡磊落,却架不住和安自个口无遮拦的嚷嚷,一众人听着咋舌意外。认识和安的人不多,认识宋弘璟的人可是不少,一时间指指点点,说什么都有。 和安依旧疯癫叫着,「是你逼我的,宏璟哥哥,我人都给了你,你竟然不想娶我。」 「和安,再胡言,我不会管你。」 「你不承认,我就不回去,我要死在这里。「她哭的极为委屈,带着一些歇斯底里的叫喊,一些明眼人都瞧出和安精神有些问题,她的情绪太激动了,一个希望被心爱男人娶的正常女人,就算想嫁人,闹到人尽皆知,逼迫男人娶自己,又怎么会想不到穿件衣服再闹腾,而不是这样让人都看着,一个别男人看光的女人,别说郡主,公主都不会有人要,那是娼妓。 第四十七章 面对众多人惊讶指点的目光,宋弘璟发现其中几人略有闪躲回避,不禁掠过一抹暗芒,眼神示意随侍下去追查之际,刚才引路的小厮被掌柜的提着耳朵提溜过来,一个劲儿的道歉,「宋将军,刚才小二为您引错路了,您夫人在厢房西侧包厢,这……怎么不到一刻钟的时间就成了这样……」 大家可不相信宋将军只有一刻钟…… 然宋弘璟进来不过一刻钟,有些客人是看见了,纷纷出来替宋将军澄清,说听到吵闹,这才止住了他人的嘴,又不约而同的看向和安,那她在闹腾什么。和安情绪依旧激动异常,宋弘璟未理会他人,脱了随侍外袍趁和安不注意,他将和安打晕扔向随侍,后者无措抱着,手都不知往哪儿放,害得和安嘭嘭磕了两记脑袋。 宋弘璟面无表情地扔了一锭银子给小厮,小二人精的知道该如何做,一边关窗户,一边赶人,并道:「我这就去雇马车。」 窗子刚关上的一瞬间,对面雅间的一个帘子也放了下来。 「小侯爷好算计。」项瑶语气锐利,心中不免郁卒,原来薛长庚所谓好戏还有这后面一出,自己却是失算。 「宋夫人也不遑多让。」薛长庚回了个彼此的眼神。和安找他出此计谋,却错在不该威胁于他,平生最恨被人要挟,尤其是被一没脑子的女人,这出戏他看得满意至极,那冬凌草他让人下在了和安的茶里,自然也是有想看出丑的意思,没想到项瑶听了直接安排了人进去,这般心意相通让他倍感愉悦。 薛长庚惬意舒展身子,心中数到三,便见宋弘璟顶着那张死人脸走了进来,直奔了项瑶身旁,啧,真是让人看不惯啊,「宋将军,外头发生何事那么热闹?」 宋弘璟目光沉沉地掠过一眼,「食不言,寝不语。」 「……」 项瑶噗嗤笑了一声,干咳着掩饰,陪着讲究规矩的某人用完沉默一餐后,与宋弘璟一道回府。 雅间里,薛长庚目光落在项瑶坐过的位置上,嘴角一弯,这次却是不同的笑,阴厉的脸上难得浮现一丝柔情。「果然,更不想放手了呐。」 宋弘璟与项瑶坐在马车里,半晌才闷声道,「早就说那小子不是好人。」 项瑶方才看得清楚,自然没什么误会,闻言想起宋弘璟把人打晕的情景,那力道她看着都疼,对和安却无半点怜悯。 「阿瑶为何跟他一起?」车厢本是宽敞,却架不住宋弘璟逼近,语带不满,携了浓浓醋味儿。 项瑶笑着往后缩,避无可避之际,索性夺了主动权地往前一凑,气息滑过他耳廓,呵气如兰,「璟哥哥,是奴家错了。」仗着的是她身子不便…… 宋弘璟瞬间紧绷了身子,睨着她的眸子沉如漆墨,带着无法纾解的欲望,目光透着像要扒光她似的凶狠。 项瑶向后仰了身子,双眸微闪,像是做完坏事得逞的狡黠灵动,示意爱莫能助。宋弘璟僵硬片刻,眼底掠过无奈,只能稍事平复了不稳气息,如老僧入定离她稍远而坐,整个人瞧过去都显消沉了。 和安那事发生在闹市,不到半日光景就传遍了整个京城,荣亲王府就是想遮掩都已经于事无补,另一主角宋弘璟与项瑶成双初入到没卷进流言。 荣亲王府在和安被送回后乱成一团,荣亲王赶紧着了大夫给看,才知道和安精神失常是因为被人下了过量的冬凌草药,那也能令人甚至丧失,常常用来给娼妓使用,可贼人竟然用到了和安身上,然毁她清誉的男人又找不到,事情闹到满城皆知,荣亲王府一时愁云惨淡。 直到夜里,和安幽幽转醒,迷迷糊糊地被灌了避子汤后才慢慢想起白日里发生的事,脑海中一个戴着面具的人和宋弘璟交替,一时头痛欲裂,把人都赶了出去,却听到外头丫鬟议论得知了事情真相,整个人几近崩溃,几次寻死都叫人拦了下来。 荣亲王妃虽怨其不争,但到底还是心疼女儿,厚着脸皮去了趟将军府,想让宋弘璟好人做到底,替和安把事情应承下来,道是他做的,娶了和安,做妾室都行,毕竟和安现在这个样子还能嫁什么人家,要弘璟能娶了她,至少不会亏待。这话刚跟老夫人提了个头,就被老夫人拿着拄杖打了一顿,直接将人赶了出来,气得直骂。 因项瑶怀着身孕,老夫人交代给瞒下了这事,免得添堵。项瑶后来得知,倒没觉得堵心,只觉得荣亲王妃可笑,也难怪这两日宋弘璟回来时脸色有点黑。 到了十五这日,事情依旧不褪热度,成了京城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谁起个头,就有人绘声绘色说出当时情景来,那清白真是毁得一点不剩。 而始作俑者项瑶则躺在花梨木折枝梅花软榻上,惬意地眯着眼享受。 「嫂子,舒服罢?」赵玉珠并着中指与无名指,在胃俞穴上轻轻按住往上推压,一边问道。自那天从天丰酒楼回来后听说项瑶去救她就晓得闯祸,提心吊胆地等了人毫发无损回来才松了口气,也多亏了项瑶替她求情,让宋弘璟免了责罚,这不特意学了两手献媚来了。 「唔。」项瑶哼声,确是觉着反应小了许多,这两日她天天来一开始还觉得不好意思,后来替她安排了婆子去了沈夫人那侍候,便理所当然的享受起来自‘孝顺儿媳妇’的诚意来。 赵玉珠一边替她按着,一边说起今个听闻的事儿,「和安成亲了。」 「……嗯?」项瑶睁眼,略挑了柳眉,速度可够快的。 「嫁的是姨父的门生,说来也巧,门生正好要去栾城上任,那地方偏远,消息闭塞,不必受流言蜚语困扰。」 「和安肯嫁?」 「自然是不肯,闹得可凶,最后是让人绑上花轿的,听说随去的嫁妆有十来口大箱子,都道荣亲王府阔气,我看像是强卖的,给人家的好处。」赵玉珠皱了皱鼻子,她跟和安交情平平,前者又是个目中无人的主,做事惯不过脑子的,这次居然还想利用她来害人,真是死性不改,落那么个下场说同情有那么一丢,可那也是她自个作的,远嫁也好,总算能消停了。 项瑶掩了掩眸子,「日后能收心过日子也好。」 赵玉珠点头,「是啊,否则谁受的了她那脾气,栾城又远,要那人待她不好姨母他们也顾不到。」这话赵玉珠是玩笑着说的,只是没想到日后成谶,引人唏嘘,自是后话。 门帘撩动的动静忽然传来,同时响起一道温柔笑声,「这刚过门没多久就压榨起小姑子来,瑶儿还真是惯会享受的。」 「青妤姐。」项瑶惊喜出声,一眼就瞧见了她身后奶娘抱着的孩子,起身迎去,「嘿,眼儿真大。」 项青妤见她喜欢,吩咐奶娘把孩子给她,看着她手忙脚乱不知该往哪儿放的局促模样,一贯冷静破裂,不由掩唇笑言道,「当是提早练着了,对,手托着头那儿。」 项瑶只觉得手上软乎乎的,都不敢使劲,却看小家伙睁着葡萄眼儿盯着她,只是抱了没一会儿突然哭了起来,原本就心惊胆战的项瑶忙是求救看向项青妤,一脸紧张。 第四十八章 「莫慌。」项青妤手指轻轻搁在小家伙脸颊旁,就见他往她手指的方向寻了过去,嘴巴一开一阖急切得很。「是饿了,让奶娘抱罢。」 项瑶把孩子递给奶娘,那明显松了口气的模样叫项青妤瞧得失笑,「看着你这样我就想到我刚开始的时候,听子奚说宋将军还跟他求教,就他那半吊子能教些个什么,有什么还不若问我。」 赵玉珠噗嗤轻笑了声,发现二人目光落了自个身上,忙是掩着唇干咳了一声解释,「我就是想到哥哥跟樊王讨教的画面……」 这下连项青妤和项瑶都笑了,云雀奉上茶点,顺道提醒了道,「小姐上回不是说见了樊王妃要请教针法,眼下不是正好?」 「差点忘了。」项瑶记起,着她拿来了绣花绷子,上头起了几针未再绣下去,便拿了跟项青妤讨教。 项青妤拿着穿好的针线来回引了几针示范,便交到项瑶手中,从旁指导,不一会儿就绣出了四合如意云纹的雏形,眉宇豁然。 「对了,月末是太子妃生辰,恰逢太子解禁,瞧着意思是低调些办,妹妹可想好送什么?」项青妤瞧看着,忽而想起此事便提了道。 项瑶手上动作稍停,「太子妃生辰?」 项青妤颔首,补充道。「估摸这几日会发帖子。」一边时不时瞧向奶娘,看孩子如何,眼中不掩怜爱。 项瑶却是猛然记起一事,永成十一年十月末发生的那桩大事,之后樊王中毒,命悬一线,是项青妤以血换血将人从阎罗殿拉了回来,可即使救回来毒已侵入心肺,双目失明,犹如废人。这一桩并非顾玄晔所为,她也只隐约记个大概,不由蹙紧了眉心努力回想。 项青妤见她眉头紧锁,当是为贺礼所愁,便道,「太子妃喜欢新奇事物,允沣那不缺那些,到时候让他弄些个选选就成。」 项瑶闻言,凝着面前神情温柔的女子,堪堪与上一世重叠,映出临终一别,倒是真做到了豆蔻之年许下的话,若遇了那人,定不离不弃生死相依。 「阿瑶,王妃。」一抹颀长身影出现房中,打断了项瑶的回忆,宋弘璟同二人招呼过后道,「马车已经在外面候着,什么时候动身?」 今个十五,是项瑶同宋弘璟约好去六安寺还愿的日子,项瑶从过往梦魇中抽身,这辈子重来,即是报仇亦是赎罪,她绝不会让悲剧重演。 「姐姐同我们一道去六安寺吗?」 「不了,元宵还小,带着不便,你们去罢,我也该回去了。」项青妤婉拒,提了告辞。 项瑶夫妇便送人到了门口,看着她上了樊王府的马车离开,项瑶凝了一抹深色,到底有什么漏下的,她始终想不通,依这世看,樊王惯是谨慎,无意皇位,如何会着了道儿。 宋弘璟伸手抚上她的眉心,「有烦心事说与我听,别闷在心里。」 项瑶一怔,对上他强势温柔眼眸,那一瞬很有诉说的欲望,却是堪堪忍住,毕竟重活一遭太过匪夷所思不说,没有上辈子记忆的宋弘璟也不能解了她的困惑。 「看姐姐那么疼元宵,小元宵一定要平安长大才好。」项瑶敛眸说道。「六安寺最是灵验,我想再求道平安符。」 「嗯。」宋弘璟清冷声音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亦是正色。 两人上了马车朝着六安寺的方向而去,行至朱雀门就被人潮堵了道儿,外头熙攘嘈杂的声儿传来,项瑶撩了帘子瞧看,远远就瞧见人群中心围着几名身穿神衣,头戴神帽的萨满巫师,其中一人身形曼妙,与其他几人不同,面上覆着代表神只的面具。 马车驶到那几名萨满巫师身旁,不管宋弘璟的随侍如何驱赶,彻底走不通道儿,巫师身后跟着不少被救治好的患者,虔诚跪拜,宣扬着他们的神通,越来越多的人加入队伍,祈求祝福消灾解病,长命百岁,不时跟着发出的呼喝声使得马儿有些不安。 宋弘璟皱眉下了马车察看,人群里有不少认出他来的,悉悉索索地说着宋将军,宋将军……因畏惧于他身上的煞气,下意识地让了道儿,人潮隐约破开了口子。 那明显是女子的萨满巫师走向了他,伸手摘了面具,即使脸上两道油墨重彩,也掩不住她姣好容貌,眼角泪痣更添了妩媚风情。 女子站定他面前,红唇微牵,手贴左胸地施礼道。「阿不日格。」那目光灼灼,满是敬仰之意。 众人不解其意,低低交耳议论。 宋弘璟眉目修长,透着清冷孤傲,并未理会,折身回了马车。而坐于马车里瞧看的项瑶却是定定望着那名女子的那颗泪痣出神——竟然是她! 见项瑶神色恍惚,宋弘璟难得多看了那处一眼,发现方才与他说话的萨满巫师亦是凝着这方向,视线正对,冲着自个眨了下眼,风情十足。宋弘璟转开目光,默默落了项瑶身上,瞥见后者无动于衷的样子微挑了眉梢。 「……」 项瑶兀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亦是没想到顾妧会以这种方式出现眼前,其父骆王是景元帝同父异母的兄弟。当年梁王野心勃勃,弑父篡位,发动‘永元之变’,景元帝靠宋鸿儒才打了翻身一仗,继承大统,而骆王见势便将潜逃的梁王出卖了个干净借以保命,后封地曜城,令其这辈子都不许踏入京城。更因着近年来削藩被彻底架空了权利。 曜城与羌族相邻,自宋弘璟打退议和后,那位骆王的日子才算是好过不少。 马车已驶出一段路,那窈窕身影被人群遮挡再看不见,可项瑶依然记得那人一贯的倨傲神色,以及渗人手段。永城十二年末,顾妧进京为太后贺寿,道是头回入京央了顾玄晔作陪,而那时她正病得难受不想放人,道她是勾人狐媚,孰料当夜就重了病情陷入昏迷,梦里尽是蛇虫鼠蚁爬在身上,却怎么都醒不过来,若不是顾玄晔喂了她解药,要自己慎言还不知是顾妧下的手。 也是后来才从顾玄晔口中得知顾妧生母是苗疆人,擅制蛊毒,顾妧继承衣钵,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不可得罪。 蛊……萨满巫师……项瑶脑中蓦然闪过灵光,隐隐有了猜测。 宋弘璟自她沉思便一直默声不作打扰,此时见她终于舒展眉头,神色豁然,问了道。「阿瑶识得那人?」 项瑶已是回神,摇了摇头,这辈子的项瑶是不认得的,瞟了一眼宋弘璟,回忆起了走前一幕,目光稍利,磨了牙根。「她方才是在勾引你罢?」 宋弘璟凝着她,眼底总算起了一丝笑意,伸手将人拢在怀里,抵着发旋呵笑道。「阿瑶可要看牢了。」 项瑶被圈住,一脸大写的苦逼,夫君招完一个疯子又来个毒娘子,遂愤愤咬住他的胳膊用了力,含糊咕哝,「搭上命也不让。」 「嗯?」那一缕尾音含笑,当是玩笑。 项瑶却听着那苏到人心的低吟,一双乌黑眼眸亮得惊人,里面满满的是不悔的坚定。 马车驶到六安寺,宋弘璟与项瑶入了寺庙,小沙弥迎了上前,听是要找圆慧大师,便道大师正在替施主做法,请二人稍事等候。宋弘璟领了项瑶去了竹居,便是项瑶当初见他与顾玄胤下棋的地方。 第四十九章 竹林掩映,风拂过,落叶簌簌。 「难怪子奚君早期的作品都与佛门清幽有关,在这地方,确是能出佳作。」项瑶环视四周,淡淡檀香萦绕,更显幽静。 「子奚常道佛门清净,便与方丈求了此处,少有人打扰,参禅悟道,我总以为他会先祖后尘剃度出家。」宋弘璟说起,眼眸微闪,像是想到某人光头的样子浮了一丝浅淡笑意。 项瑶瞧着竹林深处单独的小院,颇有遗世独立,世外桃源的意味,正四处打量便听得身后蓦然响起两道恭敬唤声,与他二人行礼,瞧见项瑶脸上惊色,忙是请罪。「惊扰夫人了。」 「无碍。」项瑶睨着二人相似面孔,笑笑道。因着宋弘璟的缘故,知晓二人定也是练家子,脚步无声,若非刻意,普通人觉察不到。 宋弘璟让人去忙,自个陪着项瑶走走。一路遇了几人,皆作一色打扮,灰青劲装,不苟言笑。 「玄铁营的人?」项瑶扬眉问道。 宋弘璟颔首,一点不意外她能猜到。 项瑶心底哂笑,宋弘璟训出来的人果然都随了他。进了院子里头,确是真正的清静地,也省去许多麻烦,项瑶转了转眸子,须臾,便同宋弘璟道了心中所想。 不远钟楼,一口青铜大梵钟敲响,浑厚钟声响彻云霄,山鸣谷应,悠扬回荡。项瑶去后殿拜佛,宋弘璟不便就留在了竹居等候。刚迈过拱月门突然与受了钟声惊吓的野猫撞上,这一停顿,意外瞥见一抹熟悉身影,此刻正大发脾气。 半晌,见人无动于衷,女子只好软了稍许态度,「就一炷香的时辰,我很快回来。」 「项侧妃莫为难老奴了,王妃交代您在这儿抄佛经,同样是为王爷积福。」守门的婆子并不买账,搬出了安瑾。 项筠神色略是僵硬了一瞬,险些维持不住风度,她遭安瑾打压,这些个人精表面上恭谨,实际并没有哪个真正把她放在眼里的,安瑾离开半个时辰,她就磨了半个时辰,颠来倒去就王妃有交代一句,堵了回来。可她本来就是求了安瑾带她来的,王爷伤势感染再度垂危,求神拜佛已经是她唯一能做的,偏安瑾关她在这儿抄佛经,叫她怎生呆得住。 一咬牙的,取了手上玉镯子递向那婆子,「还请嬷嬷行个方便。」 婆子作势推了一下,道是使不得,然在项筠又塞过去的时候收了下来,捏着前后转了下似是在看成色,也就寻常满意的程度,收进袖子,不冷不淡道,「就一炷香的时辰。」 项筠虚笑应下,袖下的拳头却是紧紧攥住,到底亲疏有别,她的嫁妆与项瑶相比可谓是九牛一毛,不说老夫人小气,就是顾氏也就意思了两件,算是拿得出手的,平日能装点门面,余下的不是平常交际送礼,就是打点,所剩无几,然人都现实的很,没有银子根本转不开事儿,还叫婆子轻视。 背身之际,项筠脸色冷到极致,匆匆去了圆通宝殿。 白玉观音像法相庄严,慈悲怜悯,项筠深吸一口气,跪在了前面的秋香色莲花蒲团上,「求菩萨保佑王爷快点醒来,信女愿减十年寿命换王爷平平安安。」 杵在她身后的项瑶挑了眉梢,能让项筠如此,莫不是顾玄晔真的性命垂危?随即勾了一抹似笑非笑,出了声道。「不知妹妹还有几个十年。」 项筠闻言猛地回头,在瞧见项瑶的一刹神色略有些古怪,似怨似惧,「你来干什么!」 「自然也是烧香拜佛。」项瑶同样跪在了相隔两个远的蒲团上,诚心合十三叩,即是为宋弘璟,亦是为自己。 项筠戒备而视。 项瑶叩拜完,侧看过去,瞧见她明显消瘦模样,「怎么,蔺王待妹妹不好么?」 「……与你何干。」 项瑶笑笑,并不在意她无理态度,「只是想到妹妹一往情深,蔺王却与王妃举案齐眉,替妹妹唏嘘罢了。」 项筠心中猛地一痛,只听出了嘲讽意味。 「不知道这算不算报应。」项瑶又淡淡落了一句,没说清是她如今的局面还是蔺王病危,然,不管哪个都叫项筠红了眼。 积压心头的猜测渐渐落实,比起傀儡般的安瑾,项瑶的存在才叫她如鲠在喉,她向来敏感,怎会察觉不出蔺王与她相处时偶尔划过的怀念眼神是在怀念着谁,有时失神又是透过她看到了谁。 从小到大她都活在项瑶的阴影下,作是陪衬,好不容易,好不容易遇着顾玄晔,疼她爱她如珠如宝,却也被她夺走。已然忘了最初,项瑶才是顾玄晔的计划,而她是计划外的真心。 忆起项瑶对自己态度的忽然转变,正是她与王爷浓情之时,那个燕姝……定是因为燕姝察觉出真相,从而怨上他二人。 「是你罢?」项筠突然联想,眸子迸出愤怒火光,「王爷会去鸳鸯湖是你引诱的罢!」 项瑶听着她的质问只笑而不语,黑漆漆的眸子瞧着她隐了深意,却是故意。 项筠被那眼神刺激,更是肯定心中所想,她是要报复,「项瑶你好歹毒的心思,竟敢谋害王爷,是苏念秋?对……定是她,是你们合伙刺杀王爷!」说罢,上前就要与项瑶动手,想到床榻上奄奄一息的王爷,项筠那一刻真是想撕了她的。 云雀挺身相护,将人牢牢护在身后,「大胆,你敢伤我家小姐!」 一个抓挠,一个挡,连项瑶的衣角都摸不到,项筠彻底红了眼,只顾发泄心中怨愤,口无遮拦地喷道,「项瑶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同人私奔的贱蹄子,也就宋弘璟那蠢货把你当宝贝,坏心肝烂肚肠的,你该下地狱!」 「住口!」女子的沉喝声蓦然在门口响起,便差了两名婆子上前架住项筠,后者尤是不甘的抵抗,手被折到了背后,以近扭曲的姿势发出凄厉惨叫。 项瑶瞥见安瑾,跟着的一名丫鬟冲项瑶眨了记眼,随即垂头老实立在安瑾身后。 「蔺王府的教养算是领教。」项瑶凉凉开口,勾着一抹嘲讽轻笑。 项筠哆嗦了下身子,这时已经反应过来又落了项瑶的套儿,从牙缝里挤了卑鄙二字,脸上便挨了婆子一记,耳光声清脆回荡。 安瑾眼神微止,婆子便放下手,「宋夫人见谅,这没规矩的东西我定好好管教,夫人若觉得不解气,我让人打到消气如何?」 「王妃做主即是。」项瑶瞧见她眼底那冰冷神色,笑了笑,显是大度,实则清楚安瑾不过是要个教训的由头罢了,什么都可以,只要项筠好过不了,然在这一点上,两人一致。 转瞬,目光落了身子微颤的项筠身上,不知是气的还是怕的,发髻在刚才与云雀推攘时散开,垂了几绺遮了面儿,看不清楚神色,被婆子架着犹如疯婆子。 项瑶走近,居高临下的睨着她,「项筠,这才开始。」你的苦难,才刚刚开始。 安瑾闻言眉头跳动了下,凝着两姐妹对峙而立,一明润如玉,一狼狈不堪,相差千里,而两人间的纠葛似乎更耐人寻味。安瑾敛眸,知情识趣作了不闻不问,比起一个不待见的侧妃,宋弘璟的夫人更有价值,她自要为王爷铺路打算。 第五十章 城北成王府书房,一颀长身影立于博古架前,从其中一格取下了玉奔马,顺势坐于紫檀木椅上,那尊玉奔马便被搁到了桌上,细细欣赏。奔马昂首嘶鸣,马背上的羽人肩臂部生翼,左手握缰绳,右手持灵芝草。长方形踏板上线刻着涌动的祥云,云和马蹄、马尾融为一体,衬托出羽人骑马遨游天际的神姿。 此物乃是景元帝所赐,嘉奖他近日功绩,这寓意不得不让他喜笑颜开。 「成王。」一年轻男子匆匆走了进来,步伐轻快,「打探到了。」 顾玄廷挑眉看向来人,「蔺王府有消息了?」 那人点头,「蔺王伤口感染已经昏迷五日整了,高烧不退,御医道是就算醒过来也怕……」说着比了比脑子,意思尽显。 来人名叫严棣,是户部尚书严准之子,也是顾玄廷的堂弟,是个长袖善舞八面玲珑的人,于顾玄廷来说更是个军师般的人物,奸猾得正对他的脾气。 顾玄廷闻言勾起嘴角,「消息可真?」 「楚御医是个见钱眼开的,使得多倒得多,蔺王妃这会正费心瞒着,大抵是怕支持蔺王的那些人知道后人心不稳。陈皇后急火攻心亦是病倒。」 顾玄廷眯了眯眼,嘴角笑意更甚,「陈皇后一心扶植蔺王,如今蔺王命都快没了,可不急么。」 那女人恐怕恨不得把蔺王和太子重塞回肚子换个顺序,可惜啊,偏疼那个是小的,若太子有蔺王之能,亦或者蔺王是太子,也就没他什么事儿了。 只是如今看来,似乎连老天都在帮他,顾玄廷眼角眉梢透了得意。 悦耳铃铛声突兀响起,由远及近,似有节奏。书房里二人一同瞥向了门口,一道曼妙婀娜身影映入眼帘,脸上蒙了块白绸,瞧不见面容,却能透过那妩媚双眼瞧出几许艳色来。 因严棣看自个直了眼的模样弯了眉眼,女子冲顾玄廷施了一礼,「参见成王。」 「免礼。」顾玄廷亦是瞧见严棣那模样,笑骂了一句出息,便同他介绍,「这是阿妧,可是贵客,阿妧,这位是户部尚书之子严棣。」末了又笑着补了青年才俊四字,说归说却没真想让二人凑作对,毕竟顾妧…… 顾妧一双眼含笑,与严棣又是盈盈福身。「见过严公子。」 严棣下意识想去扶,后又觉得不妥,脸一红的尴尬立在了原地,干咳两声借以掩饰,却听着女子低低笑音,更是红了脸,道是有事匆匆告退。 顾玄廷睨着严棣落荒而逃的身影哈哈笑出了声,「我还从没看到过阿棣这个样子,阿妧的魅力还真是无人可挡,哈哈哈。」 「成王真爱说笑,若真如此,阿妧的心上人就不会对阿妧不置一顾了。」顾妧转了幽幽语意道。 顾玄廷见她目光没往自个身上招呼,暗暗松了口气,只道是哪个倒霉的让这魔女看上,心下则更在意她来的目的。 「之前所说,不知成王考虑得如何?」顾妧微敛神色,与顾玄廷问道。 顾玄廷一顿,略作沉吟。「空口白话总难让人信服,何况这又是掉头的买卖,阿妧总要拿出点合作的诚意罢。」 「成王有所顾虑确是难免。」顾妧扬眉,展了笑颜,「不久,成王便能看到阿妧的诚意,希望到那时成王能做出决定。」 顾玄廷瞧她志得意满模样,似乎二人合作是必然,不禁暗笑,狗急跳墙,骆王这是坐不住了,助他争夺皇位,求个论功行赏。瞧着面前妖娆女子,若是男儿身,骆王不定就反了,偏偏……心底嗤然,面上却是不显丝毫,道了声好应承下。 顾妧来得悄然,走时自然也谢绝了顾玄廷相送,从偏门上了一辆不起眼的马车离开。 「郡主,事情办成了?」身着鹅黄色衫子的丫鬟凑上前问。 顾妧脸上笑意消逝,近是琥珀色的瞳孔微缩,轻哼出声,「自以为是的特乐。」随即眯了眯眼,视线掠过成王府的门匾隐了精光。 同一时刻,蔺王府邸一处偏院,蔺王妃面色略差地行到了门前,婆子上前开锁的声音喀哒响起就听着里头亦有微弱呼声传出。 虽是白天,婆子仍是上前掌灯,先行入了里头点上了墙壁上的油灯,火光燃起的一瞬照亮屋子里的情形,四壁都是石墙,请冷冷的一室,连个窗子都没有,却有细缝透进风来,寒意堆起不散。木质的支架上绑着一人,发丝遮了脸,看不清面容,那微弱声音便是从她嘴里发出。 「救……救我……」 安瑾瞟过一眼,身后的婆子便端了盆水往她身上兜头泼去。那一盆凉水冰冷异常,惹得女子一声惨叫,打着寒颤抬首看向来人,露出的脸庞赫然是项筠,牙齿咯咯费力说道。「王爷,王爷……如何了?还没醒吗?」 她不知道自个被关在这个黑漆漆的地方几日,只照着一日一餐婆子送水进来算,大抵也有三四天了,身上不知被什么虫子给咬了,痒得很却又抓不得,到这会已经觉得麻了。 若是王爷醒来定不会让自己在这受苦,唯一的解释便是王爷还未醒来,安瑾才敢如此折磨她。 一思及此,项筠当即顾不得自个,急急恳求道,「王妃,求您放我出去,让我见王爷一面,让我试试……」都这么多天了,万一,万一自己能唤醒王爷。 安瑾闻言神色陡然冷了下来,目光落在她身上,撇开狼狈,女子此刻梨花带雨却是惹人心疼,这便是顾玄晔喜欢的缘由么……真让人忍不住想要划花那张脸。 半晌,语调幽冷道。「王爷醒了。」 「醒……醒了!」项筠呐呐重复,灰暗眸子里燃起光亮,心底涌起由衷喜悦,一是为王爷脱离危险,二是她终于能重见天日,王爷醒了自不会容她如此折磨自己,说不定还会要召见。那安瑾该是来放她出去的,项筠越想越是高兴,待她出去后好好洗漱一番,将安瑾虐待她的证据往王爷面前一展示,定能让王爷给主持个公道,即便不然,也该让王爷对那妒妇心生厌恶。 没错,项筠将一切都归结于安瑾嫉妒,全然忘了自己曾多次挑衅在先。安瑾从一开始不闻不问的态度到现在屡屡争对,唯一解释怕是知道了她在王爷心中分量,嫉妒发狂罢了,只要一想到这,即便受再多苦,那也只能证明王爷爱她更多,也更能让王爷怜爱,而安瑾……试问哪个男子身边能容得下一个搅和不宁的妒妇,待王爷成就大业,她便是一脚被踢开之时。 安瑾没错漏她眸底掠过的得意与蠢蠢欲动的急切,当是自个不得已要带她去见王爷罢……嘴角勾起的那一抹嘲讽更甚,宣了结果,「王爷醒了并不想见你,这三日我当你受了教训,若再生事,定不会这么轻饶。」 项筠一怔,忙是反诘,「不可能,王爷怎么会不想见我!」脸上是明晃晃的不置信。 安瑾睨着她轻嗤,「王爷不想见你还需要理由?」那言下之意仿若她就是个无关紧要的人。 第五十一章 「王爷……我……」项筠咬唇喃喃,心中怎么都接受不了,王爷醒了定会有人告诉他自个情况,为何,为何不见……再凝向安瑾,瞧着那端庄做派,心中纷杂落定,原先凄怨哀伤之情尽扫,化作冷冽凶狠神色——是她,定是她从中作梗拦着不让!明明是个妒妇,还偏要摆出大度容人的姿态来!简直令人作呕! 「安瑾,你真虚伪!」她的眼里冒着怒火,满眼不屑地轻嘲。 「大胆!」话一落,脸上便挨了婆子的巴掌。 安瑾看着她这番模样,便是连气都懒得,与其为这么个玩意动怒,她更愿意多花心思争顾玄晔的心,更何况眼下顾玄晔醒是醒了却好像失了魂般没有反应,她正着急上火寻求办法,抽空来见,道也是应了项筠那心思,不愿在顾玄晔面前失了风度。 「你与宋夫人在寺庙起争执还有脸不成,让你在苑子里反省是王爷的意思,见不见也是王爷的意愿。」安瑾目光落了她脸上,虚浮起一丝冷笑,故意了道。 项筠听到心冷之余又作了他想,是因着她与项瑶的争执,那顾玄晔的惩罚究竟是她丢了蔺王府的颜面,还是为了项瑶,不得不多想,可越是想心就越慌越难受。 安瑾瞧见,自是满意话语所达到的效果,带了婆子丫鬟离开。 项筠被人扶着回的苑子,因着被咬过的地方瘙痒难耐,不住的抓挠,挠破了的地方更是痒得厉害,不一会儿就多了好几道挠伤,瞧着怪渗人。丫鬟丢下她就跑,怕被传染似的,而自个苑子的丫鬟一步一寸的挪近,显然也是不愿近了跟前。 「还不去寻点药膏来涂抹,愣着做什么!」项筠瞧见更是气得不轻,抓了桌上茶杯往人身上摔去,哪还有平日里装出的柔弱相,这也是苑子里的下人最看不得项筠的地方,虽说大多都有两幅面孔,但像她这样反复无常的叫人厌恶至极。 那丫鬟揉着腰上被打疼的地方退下,玉绡在人回来后就忙着放了热水,这会扶着她进了木桶里清洗身子,一边蹙着眉头小声嘀咕,「王妃也太欺负人了。」 项筠是切实体会了安瑾的手段,自个的手腕被缚了几日都不见半点红,身上多是自己抓挠出来的伤痕,如何能拿到王爷面前说是安瑾所为,更别提眼下她连王爷的面都见不上。 事情因项瑶而起,定是故意设计陷害自己,让安瑾好借题发挥,在王爷面前搬弄是非。项筠暗暗咬牙,心中暗恨不已,又隐隐有一丝恐慌,她清楚知道安瑾哥哥安禄是蔺王得力助手,安瑾在府中势力愈发壮大,她唯有蔺王可依靠,这份不得见光的宠爱让她心生恐慌,亦是想为蔺王做点什么……沉吟片刻,眸底倏然掠过一抹幽色,心中已然有了主意。 再细细想来,愈发觉得精妙,既能帮上蔺王,亦能让项瑶落不了好。项筠眸光闪动,招了玉绡附耳过来低声交代,说话间眉宇落了阴鸷。 叮叮当当,珠粒相撞的声音清脆响亮,女子修长的手指将一颗算珠拨了上去,来来回回,响声便一直不断,立在女子对面不远的中年男子也就愈发紧张。 云雀端着红漆木方盘走了进来,白瓷湖田窑缠枝莲花碗盛着浓稠梨汤,浮了几粒话梅与枸杞,「小姐,都算了一早了,歇会儿罢。」 项瑶把算珠归位,合拢了账簿,确是叫那一溜儿的数字看得眼花。 中年男子趁着空档暗吁了一口气,便对上项瑶精光灼灼的眼眸,忙又绷紧了神经,小心问道。「夫人,可是有何问题?」有些摸不准新主子的脾气。 一本账册丢到他面前,项瑶扫他一眼,道:「这是城东那处庄子的账簿,产量明明比上年番了一番,缘何收入还降了一成,还有这一本,若我记得没错,城南那儿的租金涨得厉害,一寸一黄金,同样两个铺子,为何收租相差那么多?」另一个分明是照着前几年的租金收的。 中年男子拿过翻阅,一下就瞧了出来,忙是道,「回夫人,这……这是赵大少经手的……」 项瑶挑眉,赵瑞代管没错,可没管那么宽罢?项瑶再一查,这些分明该是宋弘璟管事打理的,拧了眉头。 账房忙是补充,「原是宋管事打理的,不过近些年赵大少得了将军的代管权揽去了大半,宋管事也就给打个下手。」没说的是宋管事年事已高多是混着日子,还有个儿子如今跟着赵瑞,他自然也就帮着赵瑞了。以前宋氏当家向着儿子,眼下换做将军夫人,只怕不会姑息。 项瑶颔首沉默,账簿已经瞧完了,便让账房的退了下去,自个揉了揉发胀的额头,舀了勺梨汤,雪花梨的清甜,话梅的酸,恰好融合一起在口中漫开,扫却了疲惫。 用了几口便见陶然居的丫鬟进来通传,道是老夫人请夫人一道过去用午饭,项瑶自是应下,带了云雀前往,刚迈入陶然居就听到玲玲朗朗的悦耳声响,走近门口的当儿就感觉一小团影儿朝自个扑了过来,伴着尤氏惊声呼叫,「小宝,你给当心点,别撞了婶娘。」 项瑶弯身接住了小人儿,后者咯咯咯直笑,手上拽着个系了红绳的镂空玉球,里头还有个小铃铛,随着摇动发出玲玲声儿。 「不碍事儿。」项瑶笑笑,随即目光落在了那玉球上,「小宝的球儿真好看。」 「也不知道她从哪儿找的,拿了就不肯撒手,夫君见小宝喜欢就让她拿着玩,兴许就是买来给她玩的。」尤氏说道。 赵小宝咧着小白牙高兴,肉嘟嘟的小手一晃一晃,玉球上镌刻的字儿晃糊了影儿。「抱……抱抱……」 尤氏忙把人给掳了回来,「婶娘怀着小弟弟呢,抱你个小胖墩会累着。」 赵小宝闻言嘟了嘴,「不胖!」 尤氏看她那样儿伸手就要往她小肚子上摸去,赵小宝机灵地猛一吸肚子,惹得一众人都哈哈大笑。 唯有宋氏笑着之余瞧着小宝手里的玉球蹙了蹙眉,随即掠过恍然,神色有些僵硬,这不是……片刻轻咳了一声,道:「这球儿做的精致,怕是不菲,瑞儿总喜欢买这些个不实用的。」便招了丫鬟带着赵小宝去外头玩会儿,省得在这儿闹着项瑶。 项瑶将她反应尽收眼底,微敛了眸子,这玉球她在琼苑瞧见过,听弘璟说是小时候的玩意,长公主专门辟了个地方收藏,估摸赵小宝是从那儿拿的,赵瑞会那么说估计也知情,这理所当然的态度叫人心生反感。 两人视线一对,宋氏略是闪躲,扯了别个话道,「今个是核账的日子,瑶儿忙了一早罢,这怀了身孕该少费点神儿,别累坏了自个。」 宋老夫人闻言颔首,关怀道,「可觉得吃力,我让尤氏帮你可好?」 「底下人做的仔细该是不费神的,就是有些地方……有待商榷。」项瑶答道。 宋老夫人听了她的话皱眉问道,「账房的不规矩?」当是欺她生。 项瑶摇头,「账房倒没那么胆子大的,我想等大哥回来问问就能清楚的。」 第五十二章 宋氏见火烧到了赵瑞身上,心底微有不虞,这是新官上任三把火的意思,拿她儿子开刀?再一对老夫人投过来的考量目光,忙是说道,「这账先前都是我经的手,你大哥这阵儿忙,有什么问我也一样。」 半分理不让,还兜了个劳苦功高。项瑶扬了下眉梢,「城南几家铺子亏损多年,累得无法及时周转,损失颇多。」依她瞧着,分予赵瑞的两处产业越赚越多,而将军府名下的多是不温不火,维持在小有盈余的状态,偶尔盈亏抵过,然她查了账,直觉里头有古怪。 「那几户说起来与将军府有些渊源,惯是租的,见是困难便一直没提升租的事儿,这事弘璟也是知道的。」 宋老夫人眯了眯眼,隐约察觉出来一丝火药味,她与宋弘璟向来是不理这些个杂事,先前由着宋氏打理,也少有过问。如今听项瑶这么说,似乎藏了不少猫腻,一家人竟还算计起来,着实不喜。 「行了,如今这个家是瑶儿当的,就由她全权做主罢。」给的是全然的信任与自主。 宋氏张了张口,最后呐呐应了声是。 「都这点儿了,弘璟也该回来了,叫小宝回来用饭。」宋老夫人最后发了话。 话音刚落,门口便跨进来一道颀长身影,「祖母。」宋弘璟抱着赵小宝走了进来,「姑姑,嫂子。」 行过了招呼把赵小宝放了下来,见她玩着手里的玉球爱不释手的样子眸光暗了一瞬,「小宝,叔叔拿东西跟你换这个好不好?」 「不要。」赵小宝想也没想就拒绝。 「糖葫芦。」 赵小宝舔吧了下嘴,似乎是犹豫,尤氏常管着她不让吃,可红果子外面那层糖衣最好吃,每次只能舔吧两口的忧伤。 「十串。」宋弘璟再加筹码。 赵小宝的眼睛亮了亮,吸溜了下口水应好,把球不舍地给了宋弘璟。 宋弘璟揉了一把她小脑袋瓜,「以后付。」清冷神色化作柔软,携了一丝恶劣。 赵小宝眨巴眼看,还是一脸懵然。 宋老夫人笑着抱起了小宝,「你叔叔坏,拿糖换你这个,小宝儿哟,你亏大了。」 尤氏亦是跟着呵呵笑,当宋弘璟开玩笑呢。 「这是母亲请宫里的玉匠做的,于我有不一样意义,小宝喜欢,改明我再让人做个一样的。」宋弘璟直起身子,语调淡淡道。 宋氏和尤氏脸色俱是一变,不同于尤氏的尴尬,宋氏那是直接被打了脸了,干咳了一声低低道,「难怪瞧着眼熟,看我这记性。」 宋老夫人没好气地瞪了宋氏一眼,小宝小不晓事儿,这俩大人是怎么回事,占弘璟的便宜不说,还教坏孩子。再瞧大概是反应过来的赵小宝,瘪着嘴像是要哭出来的样子,顿时有些哭笑不得,抓了她的小手儿道,「小宝儿乖不哭,那十串糖葫芦曾外祖母给你记着,一定让你宋叔叔给你补齐咯。」 「尊的么?」 「曾外祖母不骗人。」宋老夫人摸着她发上的小啾啾,「小宝以后可不能随便乱拿别人的东西,要是喜欢的,告诉曾外祖母,曾外祖母给你买,要记着不问自取便是偷,咱可不能当小偷是不是。」 赵小宝似懂非懂地应下,大概是瞧曾外祖母神色严肃认真,不由揉着衣角一副我错了的可怜相。 宋氏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多少年没让人这么埋汰过,还是自个母亲,那一股闷气生生咽了下去,斜睨向尤氏沉了声儿道,「可记着老夫人的话了,孩子得好好教。」 「是。」尤氏喏喏应声,心里却怪上了赵瑞,怎的不说清楚。 项瑶瞧着憋笑,面上正经地同宋弘璟道,「回来了。」 宋弘璟走近了她身旁,惯性摸上她的肚子,被项瑶窘着拂开,「别闹。」 「没闹。」宋弘璟端着一本正经,凑近了项瑶耳畔压低稍许声音道,「吃不着,摸两把也是好的。」 「……」宋将军你个流氓! 宋老夫人瞧着小两口蜜里调油,受不了似地遮了小宝的眼,「你们俩也给收敛点儿。」 赵小宝扒着老夫人的手往外探脑袋,只看到婶娘的脸蛋红扑扑的跟海棠果儿似的,有点饿了,发出吃吃的声儿。 众人遂移步厅堂用饭。 两人用过饭从陶然居出来,项瑶道是要去书斋一趟,宋弘璟亦是应了成王邀约去赏剑,便一道乘坐马车出了门。 烟罗斋是京城最大的书斋,不管是名家名作还是缠绵悱恻的小话本应有尽有,项瑶便想挑些打发时间看。 选好的书让人拿上了马车,小二仍殷勤地询问还有什么需要的,并向项瑶展示了新到的一批砚台纸笔。 项瑶相中了一角那块青花锦地开光文砚台,便让小二拿了出来,砚面未施釉,砚堂露胎之处抚之光滑细腻,正要细看便觉着衣摆似乎被人扯动。 一名六七岁的孩童拿着封信递了她面前。 「给我的?」项瑶接过问道。 小家伙点头,掂着手里几枚铜板,往门外一处指了指,「那边有个丫鬟姐姐让我转交……咦,人呢?」 项瑶顺着瞧去,只看到人潮拥挤的街头,问他道,「可还留了什么话?」 后者摇头,道了自个只管送信匆匆跑了。 手里的信萦绕着一股略是熟悉的清香,项瑶拆开扫过上面那行秀气字儿略是挑眉,随即让小二包了那块砚台,付完银子与云雀离开,照着信纸上的地址赴约。 信上所说的京西胭脂铺是东风楼里其中一间铺子,而这东风楼的主人恰是项府二少爷项允沣,该说项允沣对于女人的心思摸得颇透彻,无论是衣裳,首饰还是胭脂水粉,女子喜欢的玩意儿都能在一栋楼里买到,占了偌大的地盘儿。 东风楼门前人潮熙攘,项瑶见状并未下了马车,反而叫车夫从侧门驶入,遇着拦门的便亮出项二哥给的牌子,小厮忙是恭敬相迎,引着马车在一处宽敞地儿停下。 项瑶和云雀径直上了二楼,挂着京西胭脂铺招牌下镂空雕花的门扇紧紧闭着,两间门面相连,隐在拐角的那间连个雀儿都没有,冷清得很。 云雀得了项瑶示意上去叩门,须臾便听吱呀一声门从里头打开,将项瑶主仆请了进去。 铺子里铺陈着各色精致小罐,玲琅满目,一女子自雕花嵌金丝海棠玻璃十八扇屏风后绕了出来,唤了声姐姐。 「我就猜着是你,作何这么鬼鬼祟祟的?」 项蓁隐了苦笑,呐呐道是不得已,见项瑶疑惑凝着自个,便吩咐丫鬟看茶,道是再等一人。比起在外头见面,这儿是她问项允沣租的,更是安全。 项瑶不清楚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瞧着她的神色略是慎重,似乎遇着什么事,便耐心候着,不多时便听一道熟悉声音惊讶唤道,「瑶儿?」 「青妤姐姐?」 两人目光一对,都甚是意外,随即都落在项蓁身上,却见后者紧蹙眉头,踌躇半晌才缓缓道出请她们来的目的。 【卷二完】 注:相关书籍推荐: 1、《闺秀本贤良 卷一》作者:棠挽 2、《闺秀本贤良 卷二》作者:棠挽 3、《闺秀本贤良 卷三》作者:棠挽 【豆豆提醒本书已经连载完成,豆豆小说阅读网(http://.ddshu)】 【豆豆小说阅读网电脑站:.ddshu;手机站:m.ddsh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