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闺秀本贤良 卷三》 第一章 【正文开始】 约莫一个时辰后,项瑶与项青妤结伴从东风楼离开,临了分别项青妤同她借了一步说话。 「你老实跟我说,那天来传话的跟子奚说了什么,只是一点小伤寒却跑去六安寺隔离休养,你们到底有什么事瞒我的?」 项瑶对上她质疑目光,片刻哑然,顾玄胤没同她提大抵也是怕她担心,讪讪道,「樊王大概是怕传给元宵罢,谨慎了些……」 项青妤哪会不清楚她是不愿意说,跟子奚一样,遂瞪了她一会儿,磨了磨牙槽憋闷走了。 项瑶自知惹了她生气,可事关……禁不住叹了一声,上了马车,待马车驶出不远,复又伸手掀了帘子,瞥见项蓁的身影从楼里出来,方走了几步就见她身后不远有两名男子跟了上去,不禁暗了眸子。 几乎同时,东风楼外,七八人锦衣华服结伴往旁边的酒楼行去,其中一抹身影似是一瘸一拐跟着,正欲收回目光的项瑶余光瞧见,露了诧异神色。还是因为那一行人里头还有两个熟面孔,正是之前跟着曹秉文一起胡混的纨绔子。 再看赵瑞,察觉了那一丝格格不入。 一行人于酒楼门口停下,见一锦衣公子纷纷围了上去,项瑶认出此人是户部尚书严准之子,近来随着成王出了不少风头,是成王跟前的大红人,见众人拱着他入了酒楼,赵瑞紧跟其后,神色紧张兴奋之余携了一丝小心翼翼的谦卑。 项瑶挑眉,倒没有管赵瑞的人情交际,毕竟如何都是他自个的选择。「回罢。」 话音落下,车夫扬了马鞭,一路赶回了将军府。 日落西陲,天边霞色晕染,朵朵片状白云如鱼鳞般层层叠叠,甚是瑰丽壮观。 马车在将军府门前停下,云雀扶着项瑶下了马车,正要入府,突然听到一声吁停的叫唤,伴着马蹄哒哒踢踏声响,回眸看去,只见一辆华贵马车停在了将军府门口,风吹帘动,漫开一股淡淡异香。 朱色罗縠门帘被撩起,宋弘璟略无表情地下了马车,帘子垂落的瞬间又被一只莹白柔荑掀起,露出女子姣好容貌,一袭水红色湘绣果纹银镧边挑线裙裙面上绣着大朵大朵的紫鸯花,煞腰间扎着一根粉白色的腰带,突触匀称的身段,奇异的花纹在带上密密麻麻的分布着,玉般的皓腕戴着两个银制手镯,抬手间银镯碰撞发出悦耳之声。 项瑶瞧着这一幕,微微眯起了眸子。 「多谢姑娘送在下一程。」宋弘璟疏远有礼道。他的马车半道坏了,为了赶上回城,不得已搭了女子马车。 「宋将军客气,今日同游才是阿妧荣幸。」顾妧笑语嫣嫣,眼角泪痣都带出一股欢欣来。 项瑶远远瞧着,听不清楚对话,却能将女子瞧个仔细,那举手投足间的风情,令人不禁浮想起天生尤物这四字。 顾妧像是察觉项瑶的目光,掠过宋弘璟与她正对,轻扬了嘴角,略是颔首致意,依着口型能瞧出是宋夫人三个字,却匿了一丝故意。 宋弘璟堪堪回眸,果然瞧见门口项瑶身影,几不可察地皱了下眉。项瑶见状,视线冷冷在他二人身上打了个转,面上浮了怒意,头也不回地入了将军府内,显是负气离开。 「怎么办,宋夫人好像误会了。」顾妧虽是如此说道,眼底却隐着三分笑意,清甜的声音透着勾人意味。 「无妨。」宋弘璟敛下眸子,淡淡回道,最终不失礼数道,「今日多谢姑娘,不妨留个地址,好让宋某备礼答谢。」 顾妧嘴角那一抹弧度更显,报了住处。 宋弘璟颔首致意,步子不紧不慢地入了将军府。 而顾妧则仍停留在原地,睨着宋弘璟那俊逸背影直到消失不见,眸中燃起强烈的占有欲与几分好胜,她的阿不日格……眼眸轻敛,心中一个声音回荡。 总有一天,她会让这个男人心甘情愿臣服她裙下。 宋弘璟入了将军府,径直往世安苑行去,愈是靠近步伐显了一丝急促,然却听得身后女子一声轻咳,堪堪刹住了脚,回身凝向项瑶,眼眸里略有暗光。 「宋将军,艳福不浅呐。」项瑶挑着眉梢,故意携了一丝意味不明道。 宋弘璟看着她,沉默地抿住嘴唇,眸光中匿了万千星光,本来想张嘴解释的,但他深知项瑶的性子,总一副活了一世看透的情爱的样子,鲜少有这般表情,便觉得心里痒痒的,想逗逗她,「……吃醋?」 项瑶挑眉,一副你说呢的神色。 宋弘璟走到她跟前,微微俯身叹然,「当初听说你与小侯爷在酒楼,这种心情也是深有体会。」 「……」所以,您老还记着那茬呢! 「我与小侯爷那是光明正大,不是后来还邀你去了。」她故意解释给他听,因为心里堵着一口气,身子又不便,越发不顺气了。 宋弘璟见她面色「红润」,怕她真的气坏了身子,收敛了逗她的心思,一把将人搂进怀里,「都是我的错,阿瑶别生气,不该记你这么长时间。」 项瑶讪笑干咳,亦是察觉最近自个脾气有渐长的趋势,尤其在宋弘璟没原则的纵容下,忙是转了话题,「你们怎么会在一道?」 「随成王去焦下,回城时偶遇,见我马车坏了便送我一程。」在焦下被发现的确是名剑藏锋,成王一掷千金将它买下赠与,被他以无功不受禄婉拒,当时就见成王身边的人脸色难看,许是哪个想替成王出气做的。 「成王……」项瑶刚起了话头便听有争执声隐约传来,与宋弘璟对了视线,俱是往那处瞧去。 几乎是同时,一抹妃色身影冲了出来,一边拿袖子抹着脸,正要直直撞上项瑶之际让宋弘璟挡下,撞到了宋弘璟,踉跄退了两步,一抬脸满是泪水。 「玉珠?」项瑶诧异。 「玉珠,你给我站住!」宋氏的声音紧接着响起,追至跟前,瞧见宋弘璟夫妇二人,略是隐了尴尬神色。 赵玉珠咬着唇,语带哭腔地唤了声弘璟哥哥,猛地一头扎进宋弘璟怀里,似是说不出的委屈。 「玉珠,别闹脾气了。」赵瑞是跟着宋氏来的,见状劝道。「我们也是为了你好!」 「为我好就要把我嫁给不喜欢的人么!你们都是自私只为自己!」赵玉珠窝在宋弘璟怀里闷声还击,对自己亲哥没了往日敬重,还不如项瑶这个嫂子待自己真心。 「玉珠!怎么跟你大哥说话的!」宋氏又是一声沉喝,只神色里似乎还隐了一丝慌张。 项瑶听明白了意思,大抵是宋氏不满意沈暄想让赵玉珠另嫁他人?依着赵玉珠的性子必是不肯从的,闹这一出的也不奇怪。见下人们远远围观,交头接耳,不想赵玉珠最后落了难堪,便邀玉珠去她那坐坐。 赵玉珠抽搭了两声,睁着迷蒙泪眼瞧向项瑶,回想起在宋氏房门前听到的,愈发觉得母亲和大哥的不堪来,竟要算计……余光瞥见宋氏略是僵硬的模样,黯了黯眸子,噙着哭腔唤了声嫂子便跟着项瑶头也不回走了。 「弘璟,你帮我好好劝劝,玉珠是被宠坏了,不能什么都由着她性子来,日后终归是要嫁人,这脾气的怕是要吃亏。」赵瑞忍不住开口道。「何况吏部侍郎家的并不差了去。」言下之意还是赵玉珠高攀了的。 宋弘璟闻言略是扬眉,「倒不至于。」 第二章 「嗯?」赵瑞听出宋弘璟话里的反驳意思,不解觑着他。 「玉珠是将军府的小姐。」宋弘璟神色淡淡,目光直直落了赵瑞身上,语气里不乏护犊意味,「哪个娶,都不差,哪个也亏不了。」 赵瑞闻言讪讪,比起他这个亲大哥,宋弘璟似乎更是称职,还因为他近日来所为隐隐觉出些打脸的意思,当他知道自个与那些人结交…… 「咳,我不是那意思。」 一旁宋氏自赵玉珠走后略有些走神,原先正跟赵瑞商量玉珠的婚事,没想到让赵玉珠听了个正着,也不知听得全不全,前头说的那些可……这会反而没心思顾这茬,只盼着赵玉珠嘴上能把得住门儿,别在项瑶面前捅出去。 此时勉强维持住笑意软言道,「有弘璟你这话姑姑就放心多了,不过玉珠却是叫我给惯坏了,叨扰你们小两口过不去,让她回来我们好好说说。」 宋弘璟应下,往世安苑去,入了屋子见赵玉珠已经平复稍许,只是情绪依然低落。 「你要真喜欢沈暄,我同祖母说说,把你俩的事儿定下来。」宋弘璟走近,秉着一贯直截了当的风格道。 赵玉珠一怔,脸上愁绪霎时被冲淡,浮了红晕,半晌憋了句话。「他……他都没来提亲。」 项瑶噗嗤笑了声,到底脸皮薄没经得住宋弘璟这般直白,羞红着脸跑了。 「沈暄确是不错,不过玉珠的婚事你插手不大好罢?」毕竟宋氏在那,今个的事要是她二人晚些回来,赵玉珠恐怕就要离家出走了。 「放心,有祖母在,不会委屈玉珠的。」祖母对于小辈的婚事向来开明,尤其沈暄又是她看着长大,前两日就说起如今沈暄成了姑娘们想嫁的热门,怕相中的外甥女婿跑了。 项瑶含笑颔首,「也是,不过这事儿也不能咱们这一头热,改明你见了沈暄提点下,也别让玉珠等着急了。」 宋弘璟应声,想起之前被打断的正事,复又提起了道,「顾妧的住处我已命人盯着,还有今日这出巧遇,我怀疑她与成王有联系。」 项瑶睨着他,嘴角噙着一丝促狭,「果真是美色惑人呐。」言罢,故作轻佻地挑了他下巴似作端详,待察觉面前之人渐渐转暗的眸子,十分机灵地收了手,干咳一声转了正经神色,「不论是否有联系,叫人盯紧了总没错的。」 心中却不无疑惑,毕竟上辈子她所知的是顾妧与顾玄晔,里头又关了成王什么事,她还真不清楚。 日子一转就到了十月二十五,离太子妃生辰还有五日,也是太子解禁的日子,早早让人备了马车携太子妃一同前往蔺王府探望,项筠闻讯,借机在太子面前露了一脸,蹭在后面一道去了蔺王寝居,这才得以见上一面。 屋子里弥漫着浓重的药腥味儿,即便支着窗子,味道也是不散,太子进门略是皱了皱眉,便瞧见床上躺着的顾玄晔双眼无神地盯着床顶,听着他的唤声并无反应。 「他……这样多久了?」 安瑾的目光忙从险些失态恸哭的项筠身上收回,临了暗暗警告了一眼,回了太子的话,「有些时日了,说是烧地太久离了魂,吃了宫里御医开的方子才稍微有些起色。」却也不见多大用处就是了。 项筠见蔺王如此,捂着嘴默默流泪,总算顾忌着太子与太子妃在场没往前扑。勾勒着他消瘦几许的脸庞,不复印象中的意气奋发,如此模样真是叫人甚感心痛…… 太子同样在细细打量着顾玄晔,同胞兄弟,又如此优秀,蒙此劫难确是令人惋惜。遂上前独坐床沿同他说话,企图唤醒,说的大多是兄弟俩小时候的趣事,背着的身子似乎涌动着异样悲伤,然落在顾玄晔面上的目光却是复杂。 待太子夫妇离开,安瑾送二人出府,项筠当下叫人‘请’出了屋子,站在过道上,目光紧紧凝着那道重新闭上的门,脑海中满是王爷了无生气的苍白模样,愈发难过了起来,嘤嘤垂泪不止。 「王爷……」 「小姐。」玉绡见状递了帕子,往门那处瞧了一眼,像是怕蔺王妃突然回来似的,不掩担忧,随即压低了嗓子以二人听得到的音量询问道,「小姐今个约了人,还去吗?」 项筠拭了拭眼泪,倏然记起一事,堪堪咬住牙根,坚定道了个去字,不舍离开。 长安街宽巷子尽头一间不起眼的茶楼,因着位置偏僻,只有麻雀三两只,就连伙计都闲得在大堂打瞌睡,忽而闻得一阵清香,迷迷糊糊地抬起头见是一名戴了帏帽的女子,身旁作丫鬟打扮的少女出声询问可有人在雅间等。 伙计一拍脑袋,将人带上二楼的云水阁便退了下去。 只见项筠坐在窗边,大抵是等的久了,面色稍有不愉,蹙眉瞧向门口出现的人。 「怎的那么久?」玉绡代为发声质问。 「……路上耽搁了。」项蓁喏喏回道。 项筠一贯都不怎么喜欢这个项府三小姐,外室所出,前两年才认回,一副唯唯诺诺好像谁都可以欺负的样子,也不乏看不起意味。 「行了,我要的东西带来了吗?」项筠不愿在这耗了时间,直奔了主题道。 项蓁闻言轻蹙了黛眉,显了踌躇神色,「你能先告诉我要用这香干什么?」 「我不是说了,府里总有虫蚁作祟作驱赶用。」项筠在她面前连是伪装都不屑,口气略不耐烦道。 项蓁被一喝,微是瑟缩了下,心下则有些生气,毕竟项筠那说辞真当她是傻瓜来糊弄,咬了咬唇角,从身上袋子里取了一方形的白瓷罐捏在手里,像是犹豫着要不要给出去。 项筠直直盯着她手里的罐子,眼眸敛了精光,见她牢牢捏着,态度便软了稍许。「我又不会拿着去害人,妹妹且宽心。」 「……」项蓁唇角抿得更紧,依然攥在手心弱弱道。「要是调不好分量,真的会出人命的。」其实做出来的当下就有些后悔应下了,可项筠给出的条件太诱人……可事关人命,又过不了自个心底那关,一时踌躇莫展。 项筠听了暗喜,她要的自然是这种,便让玉绡去拿,项蓁缩了手藏在了身后,像是反悔。 「要良心还是孝心,端看妹妹如何选了,你忍心你母亲老了孤苦无依,我知你最想接母亲入府,而我恰能帮你,届时二叔给了名分,于你亲事也是有益。」项筠拿出当日的话徐徐诱之。 项蓁眉心皱起,因着项筠的话而陷入纠结。父亲早已忘了母亲,又有沈氏压着,自然不会提收房,更别说还有老夫人那一关,可要是项筠能说动王爷开口便不是难题,即便不图多荣华富贵,在府里有个照应也是好的。 这厢,玉绡得了项筠眼神暗示,上前径直从她手里夺了罐子,「小姐肯管你的事儿已经是莫大恩情,还有什么可犹豫的。」 「可……」项蓁虚握了握空了的手,凝向项筠犹作不放心。 项筠接了玉绡递呈给她的白瓷罐子拿在手里把玩,展开的笑容里携了一丝兴奋与得意,至于项蓁如何纠结又干她何事,反而不愿多纠缠了去,起身正要离开之际,在门口顿了下身形。 回身冲项蓁似笑非笑地警告,「我要做的事你管不了,我只劝你把嘴封严实了,要透出一个字儿,你和你母亲都落不了好。」见着项蓁受挟制不敢言的神情,略是满意的旋身而出。 第三章 雅间里项蓁在她的身影消失时定了定神,身子微是一垮,手心一片汗渍,脸上却浮起幸不辱命的解脱神色,随即像是想起什么快了两步走向窗子,半隐了身子小心往下探望。 此时正值未时初,街上行人较少,或是三三两两街角对弈,故此当街上出现一名身着神服拖着长长袍子的萨满巫师时煞是显眼,手执骨杖正缓步走着,面罩神只面具,神秘而高傲。 刚出茶楼的项筠主仆俩自然也是瞧见,忽而听身旁有个声音不掩兴奋地呼了巫师,原来是茶楼的伙计跑出来看,见主仆俩也在,便忍不住唠上两句,「听说这萨满巫师挺神的,反正京城里不少人不拜菩萨改拜他们了,说是能通神,本领可大了!」 项筠闻言半信半疑地瞟过去一眼,也是巫师快要离开巷角之际,有一妇人小跑着从巫师来的方向追了过来,口中声声呼着留步,眼角似有泪光闪烁,却是溢满喜悦。 街上的人皆因为这一动静纷纷停驻瞧看,对这一幕猜测纷纷,俱是好奇。 「巫师大人,妞妞醒了,她醒了。」妇人近乎喜极而泣,一遍遍重复着,跪在巫师面前不住感激磕头。 路人里有认出妇人的指了道,「那不是黄家大嫂嘛,她孩子前几天跌进湖里救回来就一直昏迷,都说魂儿让水鬼拉走了。」 「是啊,我那天经过还听大夫说悬乎,让准备后事,老黄家两口子哎哟抱着哭得那叫一个伤心。」另一人附和,看巫师虚扶起妇人,咋舌道,「这是让巫师给救活了?」 「这有什么稀奇的,自打他们进城后,给治病救命,驱邪问神,大家伙又不是没瞧见过,厉害着呢!」 「也是,反正大夫治不好的,他们都有法子,那圣水也是灵验的很。」 「不知道讨一杯喝了能不能长命百岁。」 「哈哈,你去试试。」 两人说着就歪向了玩笑话,然项筠听了前半段却是入了心的,离魂,岂不和王爷的症状相似,实则已经动心,见巫师要走忙让玉绡代为上前,自个上了马车等候。 众人见怪不怪,纷纷散去,项筠撩了帘子紧张地望着巫师方向,见玉绡又折=回来忙是问道,「巫师说什么了?」 「奴婢把王爷的情况一五一十地跟他说了,瞒下了王爷的身份,巫师大人说王爷的魂魄被恶神掠去,要借助祖先神的力量与恶鬼搏斗,把王爷的魂魄夺回来方能得救。」 项筠急急追问,「那要怎么做?」请巫师回府的念头过了一遍便叫她否决了,安瑾必是不会同意,想到她那卑鄙行径,暗暗咬了牙根。 玉绡随后体贴道,「奴婢道了不便,巫师说不便有不便的法子,让取王爷随身携带之物或者贴身之人的亦可,当是媒介作法驱病。」 项筠闻言沉吟片刻,就抚上了藏于衣襟里的项坠,小心取下,中间那颗圆润南珠尚戴着余温。 「小姐……」这可是王爷所赠。 「快拿去。」项筠敛了不舍,催促道。 玉绡只好拿了前去,不多时便拿着巫师给的一只漆黑锦袋快步走回,递给了项筠。 项筠从里头取出一块绿褐色玉璧,中间有一圆孔,素面无纹,打磨得较是光亮。「这是?」 「巫师大人说王爷离魂较久,这良渚玉璧是镇魂用的。」玉绡照搬原话道,「取王爷的发丝系在孔上,随身佩戴七日。」 项筠听了仔细收起,心中涌起期待,迫不及待地往蔺王府赶。 而街对角的客栈三楼,小轩窗旁一抹窈窕身影伫立,将这一幕尽收眼底。女子莹白手上蔻丹艳丽,环在臂弯上轻揉了下,目光泛起思量。 「郡主,那不是我们的人。」身后侍立的健壮青年皱着眉头道。 顾妧微眯起眸子,「巴勒,去跟着那巫师,看是什么底细。」 「是。」名唤巴勒的青年应声,从客栈上一跃而下,落在地上引起小小轰动,很快追着那巫师而去。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辰,巴勒神色微僵地回了客栈复命,道是跟丢了。 顾妧扬眉,毕竟巴勒的功夫是曜城数一数二的,还能把人跟丢,对方怕是不简单。 「不过小的看到那辆马车回了蔺王府。」巴勒后又补充道。 「蔺王……」顾妧喃喃这二字,联系起茶楼门口那一出,看来似乎有人想借他们的名号对这位蔺王做点什么。 半晌,红唇一牵,落了话道,「无妨,这京城越乱于我们越有利,静观其变就是。」 太子妃生辰当日清早,天还有些灰蒙蒙的,项瑶从冗长梦境中醒来脸色稍显苍白,身旁躺着的宋弘璟在她抬手的一刹便睁了眼,搭在她手腕上的手继续按着内关穴。 项瑶揉了揉发胀的脑袋,好久没有梦到以前的事,又一次历经依然心有余悸,看到宋弘璟却慢慢平复了起伏的心绪,渐感心安。「我没事。」 「再睡会。」宋弘璟伸了胳膊平摊在床上,示意她再躺下。 项瑶摇头,「还要去太子府给太子妃庆生,该起了。」 「若不舒服不去也可。」宋弘璟不甚在意道。 「只是作了个噩梦罢了。」项瑶起身下了床,回眸瞥见宋弘璟贪恋地虚握了下手,笑嗔了眼,「将军,你的原则呢?」 宋弘璟慵懒地轻哼了声,嗓音低沉而性感,「这要问阿瑶你啊。」 项瑶故作不搭理,从紫檀木大衣柜里挑选今个要穿的衣裳,只是始终能察觉身后一抹灼热视线紧紧相随。 宋弘璟凝着项瑶仅着内衫勾勒出的纤细有致身形,眸子微沉,那是饿了许久的狼光,亦是从床上起身靠近人便伸手揽向那记忆中手感十分好的细腰,从背后紧紧环着,在她耳畔低低唤了阿瑶,那语气携了一丝委屈与欲求不满,倒像是在撒娇似的。 「叔啊!」伴着一童稚唤声门嘭地被撞了开来,在外头的人都瞧见了屋子里头的情形,云雀眼疾手快地捂住了赵小宝的眼睛,小家伙扒着她的手使劲探头想看。 项瑶白净的脸上漾起红晕,没有错漏环在自个腰上那双瞬间僵硬了的手,再瞧宋弘璟面上绷着的神色噗嗤一声笑了开来。宋弘璟睨着她的笑颜状似自若地松了手,扮起了高深。 云雀快受不住赵小宝闹腾,一个没抓着,小宝就跑了宋弘璟跟前同样求抱抱。流萤则端着盆热水进了门,内心腹诽,宋将军难得撒个娇让人撞破,会不会有被灭口的危险…… 赵小宝起的早,精神头正足,闹不起赵瑞尤氏,便让奶娘带着来了世安苑,等宋弘璟抱起她不禁笑着咧嘴,一扬脸,鼓起腮帮子使劲往人面前凑,有样学样地央着亲亲。 「……」宋弘璟对着那白嫩嫩的包子脸轻咬了一口泄愤。 赵小宝忙慌乱地支开了身子,捂着脸,一本正经地解释,「小宝不好吃的!」随即又想了想,郑重补充,「会坏肚肚,不能吃!」 项瑶被她逗得不行,刮了下她的小鼻子,问她吃了没有,见她摇头便让云雀去厨房弄点吃的过来。 一番洗漱收拾,三人坐在桌旁用起了朝饭,赵小宝面前搁了一碗香菇鳕鱼南瓜焖饭,还有一碟颜色金黄小巧的烤胡萝卜鱼方,胖乎乎的爪子拿着木制小勺,一边盯着宋弘璟二人面前的糯米烧卖和鸡汤云吞咽口水。 第四章 项瑶见状便喂了她一个云吞,正吃着,便瞧着流萤带了人进来。 「将军,夫人。」来人行过礼径直禀报道,「蔺王恢复意识了,该是昨个夜里恢复的,方才同项侧妃一道去了太子府,听说是蔺王妃累病了无法出席的缘故。」 顾玄晔恢复意识……项瑶心中倒也没多大意外,毕竟顾玄晔没死成就是一件挺让人惋惜的事情,如今醒来,倒也有的好戏看。 宋弘璟则是微微挑了眉梢,待让人退下后与项瑶道,「安禄一直在追查凶手,虽然对苏年秋有诸多怀疑,但因证据不足无可奈何,反而是前几天听说不知从哪寻来了偏方给蔺王用,许是那法子奏效。」 项瑶颔首,总不至于真是项筠那块玉璧的功劳就是了,偏偏一个照顾人累病,一个却得了机会,不知安瑾是作何感想。 她对今个太子妃生辰是愈发期待了。 被宋弘璟夫妇惦记的二人此刻已经到了太子府门前,因着时辰尚早,张灯结彩的太子府门前还未有太多宾客,顾玄晔下了马车一受风的忍不住咳嗽了两声,项筠便紧张地取了麾衣替他披上,「王爷还好罢?」 顾玄晔摆手,端了清风玉朗的姿态道是无碍,目光落在显了清瘦的项筠身上泛起柔光,「别怕。」 项筠几乎溺毙于他温柔眼眸中,自王爷醒来后便察觉与往日有所不同,比如待她更甚以往,反倒是安瑾就连病倒都未多过问一句。 「蔺王!」一道惊喜声音响起,身着一品大员官服的中年男子走近了他身旁,拱手作揖,「身子可好些了?」 「疗养时日已经无碍,王大人别来无恙。」顾玄晔笑意温润地回道,并未错漏他眼底的惊讶,目光匿了暗芒,他来,就是给这些人定心的。 顾玄晔自醒来头便想炸开一般,杂乱无章的记忆纷杂充斥,有些是他从未经历的,像是梦中,可偏偏又那般真实,一幕幕直到他最后登上大统,那个自己运筹帷幄,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他花了一个晚上的时间理清了梦境与现实,愈发心惊,若单说是梦已然不能解释,仿若人生的分支,从项瑶拒绝自己开始渐渐偏离。 「四弟!杵门口作甚,快进来。」太子亲自迎了出来,见了顾玄晔不掩激动上前一把揽住他肩膀,带着人往府里走去。 身着碧衣的丫鬟穿梭而行,为太子妃生辰忙碌布置,其中一名着了紫衣的一等丫鬟指着几名仆从小心摆着盆景,里头菊花怒放,取了富贵吉祥之意,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幽香。太子带着人进了朝阳阁,而项筠则由丫鬟引着去了女眷们待的地方。 「舅舅。」朝阳阁里顾玄晔见了陈太尉出声唤道。 后者应声打量一番,见是真的恢复亦是高兴,「这一遭的可把大家伙都给吓了一跳。」 「是王妃太小题大做,嘱我伤势未愈不得外出,反倒让人误会了。」顾玄晔噙着淡笑道,已经到了的多是陈系一派,顾玄晔此话不乏有安抚人心的意味在。 众人纷纷应和,道是王爷吉人自有天相,亦有暗暗表忠心的。 陈太尉瞧着,心底辗转几许,两个都是侄子,一个是名正言顺的正统,而另一个是如此优秀,虽说他一直有些不赞同陈皇后偏心做法,可不能否认若是顾玄晔继了太子之位,眼下陈家就不会处于这么被动的局面,说到底还是太子无能。 思及此,不由瞥向与顾玄晔并立的太子,暗暗思忖自己的坚持是否有意义,着实是因为成王近来于陈家打压太甚,太子所为令他有些失望。 「四弟大病初愈就来参加太子妃的生辰宴,这份心意做大哥的领了,还是该多休息才是,时辰尚早,我领你去厢房歇歇。」太子像是察觉不到屋子里暗涌的氛围似的,热情地带着人离开。 顾玄晔含笑依从,显了兄弟俩的感情深厚,于屋子里的人来说又另是一番感受。 绮兰苑最是清静,二人进了屋子,便有丫鬟奉上热茶。 顾玄晔闲适而坐,见他陪着自个坐下,笑了道,「大哥不用管我,去招呼客人罢。」 侍候的人暂且让太子赶了下去,留下兄弟二人,太子拧了眉头,作是生气。「你这才恢复就这么胡来,掂不清当中利弊?」 「我真没事,何况我也听安禄说起这阵子成王刁难,辛苦大哥了。」顾玄晔稍正了神色与他道。 「谈何辛苦。」这本就是他该担的,要不是他没用,何至于让人欺了头上,还落了难以还击的境地,若是换做顾玄晔怕是不一样罢。太子嘴角泄了一丝苦笑,微微垂眸,敛了眸底深色。 「大哥且宽心,」顾玄晔瞧出他的尴尬,眼眸诚挚地宽慰人道,「上阵父子兵,打虎亲兄弟,我自是帮你!」 太子抬首视线与他相对,看着这个自小就比自己优秀的胞弟,容貌行径无一不仿了景元帝,难怪母后……心底情感愈发复杂,掩唇一咳作了掩饰,微微颔首,亦是勾了笑的。 他缘何会不信他的话,他们可是一脉血缘的亲兄弟……余光瞥见顾玄晔腰上所佩,顺势转了话题,「这是何物?」 顾玄晔闻言撩了玉璧在手上,笑容里不乏温情,「听说京城里来了萨满巫师,筠儿替我求的,当是安她心了。」 太子望了会玉璧,只见那玉璧造型古怪,似玉非玉,透着一股子诡异。也不知是怎么了,眼前突然一花,竟是要倒下去。 顾玄晔扶了他一把,他忙摆手道:「不碍事,许是近来太累,休息片刻就好。」 话落未久,管家便进来请示,道是宋将军夫妇二人到了,太子对宋弘璟亦是十分看重,也知成王在极力争取,不愿失了人才,此时便起身出门相迎。 如意桌旁坐着的顾玄晔听得清楚,执着茶盏的手瞬地略微顿了一下,便透过缭绕的茶雾似有若无地朝外头望了一眼,眸光幽邃深长。 太子府门外,马车方停,项瑶便听得一阵热闹鞭炮声,他们来得恰是时候。因着门口噼啪作响,硝烟弥漫,两人在马车旁等了等,一旁有小孩儿嬉闹着跑来跑去,手里捧着分发的花生干果,笑嚷着词儿:「苏家小女旧知名,晨光疑有白云生,北窗枕上春风暖,生计年年乐岁丰……」 这苏家小女便是指了太子妃。 其中一个没注意撞了宋弘璟的身上,手一抓地在那锦衣上留下了个黑手印儿,宋弘璟今个穿的一身浅色,那痕迹确是瞧着明显,登时怔住无措,慌张地仰起脸与宋弘璟的视线对了个正着,后者绷着一贯无甚表情的脸皱了眉头,小孩儿被吓得哇一声哭了出来。 项瑶瞧着小孩跟皓哥年岁相仿,生的粉雕玉琢,此时哭得都打起了哭嗝顿时心生不忍,从马车上拿了一碟云片糕递给他,安慰他道,「莫哭了,没事的。」 宋弘璟也有些郁闷,他还什么都没做罢? 小孩儿拿着糕点,一边嚎着一边暗暗觑了眼宋弘璟,想起每回他不肯睡时候娘说的,宋将军最讨厌不乖的小孩儿,会把他们抓走再也见不到爹娘,嘴一瘪,哭得更伤心了。 完了,他要被抓走了…… 项瑶亦是起了一丝无措,瞥见宋弘璟那副严肃面孔,灵光一现突然伸手按着他嘴角两边往上推去,硬是挤出个笑的表情来,「你看将军没有生你的气呢。」 第五章 小孩儿抬头,亦是瞧见宋弘璟在那一刻倏然软化下的神色,抽搭了两声,一抹鼻涕,嗫喏道了声抱歉匆匆跑了。 项瑶弯了弯嘴角,是打心底喜欢小孩儿的,趁着四下没人注意一时玩心大起,指尖推着宋弘璟脸颊上下,将一张俊脸揉捏地不成形,也不知为何,她就是特别喜欢他任由自己放纵时所露出的无奈眼神。 「阿瑶,玩够了么?」宋弘璟好笑瞧着她,哪还有半点铁面将军的样子。 正想回答之际却听身后一道低低笑音道,「咳,二位感情真好。」 项瑶倏然缩回了手,回身瞧见成王及其侧妃立在不远,正噙着促狭笑意看。 「成王,庄侧妃。」宋弘璟行礼,项瑶随着一道,目光暗暗溜向某个扮作受害者的人,携了一丝咬牙切齿,她的形象……面上却还得端着,仿若什么都没发生的云淡风轻。 宋弘璟看她连脖颈处都泛起的绯红来,却还故作若无其事的淡定模样,只觉得这样的阿瑶更是可爱,满足了心底隐秘的恶趣味。 「本王马车上多备了套衣裳,你与本王身形差不多,去换了罢。」成王看着二人互动,眯着眼笑道,一边以眼神示意了庄侧妃。 后者意会地上前,与项瑶道,「咱们先一道进去罢。」 项瑶瞧了一眼宋弘璟,见他拿了成王随侍送上的衣裳上了马车更换,便没有拂了庄侧妃的意,与她一同入了太子府。 刚入门就见太子迎面走来,两人盈盈施礼,太子微是停顿,像是奇怪该与她们在一道的人呢。 「将军换身衣服就来。」项瑶开口解释。 太子颔首,招来丫鬟让好生招呼,自个则继续往门口行去。 过道上鲜花夹道,一丛丛菊花怒放,项瑶嗅着空气里一缕淡淡异香,略觉不适,微蹙了眉心。 庄侧妃留意到,出言询问,「怎么,不舒服吗?」 「你有没有闻到一种特别刺鼻子的香味?」项瑶答道,眼神四下探看去。 庄侧妃瞥过菊花丛,皱了下鼻子,摇了摇头,「大抵是花香罢,这有了孕的鼻子可比寻常人灵敏许多,再淡的味儿都觉得浓烈,尤其是自个不喜欢的,离远些就是了。」 说罢,便拉着项瑶快了两步去了女眷阁。临到拐角,项瑶回眸看了一眼,见宋弘璟已经换好衣裳走了进来,成王与太子一左一右正说着什么,两人经过花盆处俱是轻微皱了下鼻子,不禁泛起深思。 女眷所待的暖阁,项瑶刚跨进里头一眼就瞧见了神色淡淡,携着淡淡书卷气的项青妤,与身旁两名与她年纪相近的说着话,瞧见她来,投来欢喜目光。项瑶微是颔首致意,亦瞧见了隔着不远坐着的人,一袭浅蓝色百褶如意月裙,发髻上的白玉响铃簪与珍珠耳坠交相辉映,端的是柔弱无骨,惹人生怜的姿态。 真是……搞不清场合。这里头的都是女子,哪个会心生怜意,只会让人瞧着不喜,也就难怪身旁落了冷清。 项瑶走向项青妤,并不意外地瞧见项筠咬唇隐怨的眸光,加入了谈话,正说着,就听着门口传来熙攘动静,太子妃盛装打扮走了进来,脱了外裳,只着刺绣着金棠、色彩丰饶的长裙,缠枝宝相花缀珠刺绣领,里是层层色泽明艳的绢罗纱衣,云鬓上珠翠玉环铮铮,华贵又不失高雅。 还未走上两步,就瞥见项筠那楚楚可怜样儿,活像谁欺负了似的,瞧着就丧气,嘴角的笑意登时一僵,再凝向人瞧出是蔺王侧妃后,眸子匿了暗芒。 「太子妃真是明艳照人。」常与太子妃一起的几名官妇献媚道。 项筠察觉到太子妃瞥过来的目光,记着太子妃在蔺王府时的和颜悦色,亦是上前恭贺攀谈,似乎想借着太子妃融入这氛围。 可这一前后反差的举动反而显出爱慕虚荣来,在场的都知道项筠不过是项家的义女,本就有些瞧不上,再加上后来与蔺王成亲的关系,到底是酒后失仪还是有人设计献身,大家伙的心里都清楚,只维持了面上的恭敬,心底多是不喜。 太子妃与她虚应了几句,却见她愈发上赶,眉宇间划过一丝不耐,同是围着的小妇人瞅见,惯是个精乖的人物,立刻识趣地暗攘了下项筠,后者不察险些跌倒,那小妇人才惊问了道,「项侧妃没事罢,瞧我这笨手笨脚。」作了内疚表情,却隐了笑意。 「……无碍。」项筠好歹稳住了身形,没失了仪态,盯着妇人圆润身材,伸手揉着被撞疼了的肩膀,显了柔弱之态,暗咬牙根隐了深意道,「这儿人多,袁夫人可得多注意些。」 周围有人暗笑,纷纷交耳, 袁夫人脸上红了红,最是讨厌人家拿她的身材说事,此时凝着项筠只得绷着僵硬笑意应是,心底却是愤愤,麻雀飞了枝头也成不了凤凰的货。 「是啊,若是冲撞的是宋夫人,那我罪过可大了。」 「嗳,你们猜宋夫人怀的是男孩还是女孩儿。」有人把话题扯到了旁观的项瑶身上,嬉笑道。「要是个女孩儿我们家俊哥儿可等着了。」 「就你脑瓜子最活络,这就攀起关系了,宋夫人,你可不要理,要生个像宋将军那样的儿子才叫好呢。」袁夫人亦是笑吟吟地插了话,言语之间拉近距离的热络,得了众人附和应声,毕竟不管是生男生女,只要随了父母一方的样貌,已经是不得了了。 更别说宋将军带着玄铁营擒获羌族潜入大梁的细作,除了隐患,被皇上封了爵位,如此有才有能,谁不想结交。 连太子妃都对她多加照拂,明眼人都瞧出来是在拉拢,项瑶一下成了香饽饽,项筠迈不开步子,并未随流,愈发显了孤单来,也更有了比较。 项家三个姑娘,瞧着还是项瑶嫁得最风光。 项筠如何没瞧出袁夫人那故意嘴脸,一捧一踩,想孤立自个,偏还就让她得逞了,盯着项瑶站了太子妃身旁,连带被拱着,项筠愈发咬牙暗恨,恍若自小就是这般,只要有她在,自个永远作了陪衬,永远也出不了头…… 目光不期然一遇,自是瞧出了项瑶眼底的嘲讽,手一紧,攥住了腰间垂挂着的锦袋,里头装着的瓷瓶手感温润,紧紧抓着,垂了眸子。 日近晌午,太子妃携众人移步莲华阁,道是安排了助兴的节目,一众人随之前往,项瑶和项青妤并排施施然走着,项筠不经意地挨近二人,便听得项瑶提道,「上回姐姐说琼脂膏用完了,我又做了两瓶带过来。」说罢,云雀便捧上了一小布包,有瓶瓶罐罐轻碰的声响传出。 「劳烦妹妹了。」 「你我之间又何须这么客气。」 项青妤接过,笑着招了丫鬟,嘱她搁到马车上,与项瑶说笑着往莲华阁行去。项筠瞥过丫鬟手里捧着的锦布包,眼底掠过一抹喜色,慢下步子,将锦袋塞了玉绡手里,后者得了示意忙是跟了过去。 莲华阁与华音阁相连,并用一个庭院,阔七八丈,筑起高台,台子上柔美扮相的伶人咿咿呀呀唱着,水袖一甩一遮,欲语还休,唱的正是《紫钗记》。讲的是才子李益元宵夜赏灯,遇才貌俱佳的霍小玉,两人一见倾心,随后以小玉误挂梅树梢上的紫钗为信物,喜结良缘,后历经磨难重谐连理的故事。 第六章 女眷们坐在莲华阁内听戏,太子妃是寿星,先点了两出自个爱看的,随后交了庄侧妃,项青妤等人,俱是点了应景的喜庆戏目,《天官赐福》和《富贵长春》鸣锣开鼓,好不热闹。 昆腔细腻委婉,清俊温润,演的正是元宵夜李益得了紫钗一幕,项瑶饶是喜欢这唱腔,看得认真,便听得一旁项青妤忽而道,「这一出像不像那年元宵与蔺……」大抵是察觉了不妥,猛地收了声。 项瑶却随之想起,是了,那年元宵她遭醉汉调戏,拿了她的簪子不肯还,是顾玄晔出现并解了围,还了簪子,一见倾心,可又怎么同呢?遂笑笑,并未继续话题。 离二人不远的项筠听了一耳朵,自然也是想到了那回,瞅着项瑶神色当她亦是未放下,咬了唇角,心中愤愤腹诽,都已经是成了亲的还惦记别的男人真是不知羞耻! 项瑶如何没感觉到身后那刺人目光,挑了嘴角,与云雀道,「我都忘了有没有把给元宵的乌玉膏放进去,云雀你去瞧看看。」 这一说的反倒把项筠的心给提了起来,紧张地攥了手心,生怕被发现什么。 反应落了项瑶眼里,隐了故意,云雀答了后便要往外头去,项筠便更是紧张了。 项瑶当然不会让项筠的计划落空,沉吟片刻像是记起似的唤住了人,「我想起来了,放过的,别看乌乌黑黑,去奶藓的功效甚好。」 项筠见状,微不可查地泄了口气,听着那话,觉得那乌玉膏似乎同那香料差不多,项蓁嘱咐过不能碰了皮肤,要被当着抹了,岂不事半功倍? 项青妤勾着笑意觑向她,相视的眸子里泛着亮亮光点,这般戏耍人的。同样余光瞧见项筠那得逞神情,脸上划过冷意,虽说不是亲姐妹,但这些年的项府待她并不薄,怎养出这么个恶毒玩意。 戏台上一幕唱完,锣敲突然静了下来,碧衣丫鬟鱼贯而入,呈上精致菜肴,隔着戏台的华音阁虽看不到里头情形,却隐隐有男人们高谈阔论的声音传来,夹杂着酒盏碰杯的响动。 一开席,项瑶才发现给宋弘璟准备的醒酒丸还在自个身上,便借口离席给送过去,顺道交代少喝些。 方到回廊折角,便瞧见两道颀长身影对峙而立,周围隐约透着一股剑拔弩张的气压,却又隐约被压制着。 顾玄晔看着面前这人,想到的却是上一世携着战火尘嚣回来的画面,一身玄黑铠甲,阻了一众为项瑶守灵……他守灵,以何种身份?可他却奈不得,还要倚仗此人,也是当时才察觉宋弘璟竟对项瑶有这份心思。 三日出殡,那人一柄环首刀架了自个脖子,以下犯上还那般理直气壮,道是为了大梁饶过他一命,等到大梁江山后继有人,便是回来取命之时,之后再寻不着踪迹,而那人言出必行的行事风格却叫他时时刻刻提心吊胆,如一把看不到的剑悬在脖子上日夜难安,直到记忆终止,他都未有子嗣。 两世交替记忆因面前的人而渐渐鲜活,尤其方才远观项瑶那一眼,更是如记忆最初时那模样,细细回忆,竟还是能回想起美好点滴,也更怀念,可她已经成为宋夫人…… 「蔺王?」拦着自个去路又默不作声的样子着实古怪,宋弘璟尽了耐心,出言询道。 「瑶儿可好?」顾玄晔下意识地便问出这一句,话一出口就察觉不妥,瞧见对面之人微拧眉心拢了寒意,干咳一声亦作补救,「入了王府后能见面的机会少,筠儿常常念叨宋夫人的好。」 宋弘璟脸色仍是不虞,并未信了他的说辞,落了僵硬尴尬氛围。项瑶见状挪了步子上前,瞧见顾玄晔盈盈施礼。「蔺王万福金安。」随后依向了宋弘璟身旁,拿醒酒丸交到他手里细心叮嘱,「莫要贪杯。」 「我省的。」宋弘璟嘴角微扬,化开一身寒霜。 二人站在一道便萦绕一股脉脉温情,那双晶晶亮的眼眸里毫不掩饰自己的爱恋,顾玄晔曾无数次见过,不禁忆起这女子曾为了自己甘愿放下身段洗手作羹汤,可当时的自己只觉得厌烦,虚以为蛇,而如今她看向了别人,心中漫起的感受却是万般复杂,好像很想把那双眼捂住……叫她只能看了自己。 宋弘璟动了动身子,不着痕迹地挡了二人之间。「这里风大,回去罢。」 「嗯。」项瑶应声,亦是察觉到顾玄晔有些古怪,那感觉仿佛与上一辈子重叠,沉稳自若,城府更深。 只是因为病弱抑郁的错觉罢? 回了宴席,戏台上的伶人换作一名琴姬,飘廖裙袄裹紧绸缎,显出玲珑剔透的诱人身姿,腰束一条银色腰带做以装饰,绘有复杂奇异花纹,面上覆着薄薄面纱增了几分神秘感,露出的双眼妩媚多情,十指抚过琴弦,淙淙乐声流出。 一曲鹿鸣,欢快流畅,博得一众叫好,项瑶却凝着那人微微蹙起了眉头,虽离得远,只瞧了个身段轮廓,可那淡淡香气还是叫她察觉出了身份,不由多放了三分注意在她身上。 「姐姐当初一曲技惊四座,这琴姬自是比不得,不知太子妃生辰能否有机会再欣赏一回。」项筠凝着她忽而出声邀了道。 旁边妇人们闻言亦是瞧了过来,借了太子妃的名头,却是让宋夫人行琴姬之事,未免屈待,就听项瑶浅笑盈盈道,「我只会那一曲,今个这场合怕是不适用,不分场合行事惹了厌烦就不好了,还请太子妃恕罪。」 言罢,意有所指地瞟过了项筠,暗指她无脑。 项筠怎么会听不出来,咬了唇角,正要说点什么,就让太子妃出声截断,「本宫晓得宋夫人是个明事理的,怎会怪罪。」 身旁机灵的扭了话题,却挡不住私底下悄声议论,这明摆着就是不和了,亏得一个府里的,当初项瑶待她有多好啊…… 那厢,琴姬得了吩咐又再奏上一曲,细长眉眼掠了华音阁的方向,直直落了一处,成王喝了半醉,闻着琴音曼妙,再看宋弘璟清冷自持的模样,不禁挑了挑眉梢,「若是有宋将军箫声相合,更是完美。」 席间,有人跟着附和应声,借着酒意起哄鼓动,甚至有人真取了玉箫递了他跟前。琴姬抚琴的动作里隐了欢快,仿若邀约之意,华音阁里更是热闹。 「许久未练,技艺生疏,怕坏了雅兴。」宋弘璟声音淡淡,语调里却没半点转圜的余地。 成王见他三番两次驳自个面儿,此时也生了不快,脸上显了怒意,眯着眼瞧向人已是不满,气氛陡地陷入凝滞。 众人瞧着,暗道不好,怎么还杠上了。严棣借着递酒盏的动作轻轻拽了下成王,「宋将军怕出丑,喝酒总没错,来来来,罚酒罚酒。」 顾玄廷此时酒意上脑,哪作理会,见宋弘璟端着酒盏请冷冷模样,犟着脖子冲宋弘璟喝道,「宋将军是架子大,本王请不动罢?」 「二弟,你喝多了……」太子见他愈发不像话,拦了一下,示意他收敛些,别失了面子。 顾玄廷闻言目光转向太子,借着他的手稳了稳身子,唤了声大哥,点头呵呵道,「大哥教训的是。」 只神色里隐了一丝嘲意,唯有扶着他的太子瞧得清楚,手上微是用力。成王皱起眉头,随着琴音一个高转,脸上血色倏然褪尽,闷哼一声,往太子身上倒了下去。 「成王!」 「二弟!」 一众惊呼,场面霎时陷入慌乱。 第七章 「嗳你们瞧见没,成王那脸色白的啊,跟纸一样,嘴唇又乌黑乌黑的,这……这不会是中毒了罢?」在成王被人抬走后,宴席上的人炸开了锅,议论纷纷。 「什么人想害成王,挑这下毒,可把我们都连累了。」有人低声抱怨,看宋弘璟的玄铁营已经赶到,联合大理寺的人问审,阵势浩大。 事情一出,女眷阁那边亦是受了惊吓,来通报的没说清楚是哪个王爷,除了太子妃外,项青妤,庄侧妃和项筠都赶去了内殿,而项瑶被项青妤拽着也是一道,在里头看到了宋弘璟,眉头紧锁。 御医正替成王诊治,一众屏息不敢打扰,庄侧妃自瞧见成王那刻起就慌了神,紧张咬着唇,一副快哭出来的样子。一旁祥云纹如意椅上太子失魂般坐着,搭在扶手上的手微蜷,神色亦是差极。 太子妃走到他身旁,不掩担心地抚了抚他肩头,作是安慰。 太子沉浸在自个思绪里,仿若受了惊般惊跳了下,随即发现失态伸手抓向茶盏掩饰,不禁令人觉得奇怪。 御医诊得时长,众人的心越发吊着,良久,御医才请了众人一道去了外厅。「成王的脉象实在奇特,症状与中毒相似,却并非是,成王发病前可有接触过什么?」 「若是饭菜,与我等吃的相同,并无有异。」顾玄晔回忆说道。 「人是好端端突然倒下的,李御医你可瞧出什么?」太子追问,语气里有一丝难以察觉的气弱,脸上神色不无着急,毕竟成王在这档口出事且是在太子府,难保不让人多想,他的嫌疑最大,还有他手上古怪淤青状似的东西…… 「李御医,不好了,成王……成王没气儿了!」留着照看成王的庄侧妃突然跌跌撞撞地冲出来慌张道,声音带了哭腔。 「大胆,你在胡说什么!」一道女声扬了尖细尾音喝道,青红捻金进百莺度花纹宫装的德妃娘娘在宫人的伴驾下跨进了门,步子一提,便直直往内室行去。「廷儿……」 一众人等亦是随之入内,齐声道了娘娘万福后不由都瞧向床榻上的人,李御医更是急急上前探看,微微松气,顶着德妃娘娘强势气压弱弱开口道,「回禀娘娘,王爷尚有一丝气息。」却也不见好罢了。 庄侧妃抽泣了一声,猛地招来德妃狠瞪,当下咽了声站在床沿紧张望着。而听到御医话的众人亦是各有反应,松气的有之,惋惜的亦有之。 德妃揪紧了绢帕,凝着成王那惨淡面容,心中是又惊又急,一早起来就右眼皮直跳,直觉有什么要发生,故消息传到宫里她便迫不及待地亲自赶来探看,却瞧着这一幅景,叫她再无法维持雍容气度。 「李御医,成王究竟是何情况?」 「恕臣无能,治不好成王。」 德妃眼神倏地一厉,「你说什么!」 「娘娘莫急,臣的意思是成王并非中毒,而是……而是像中了巫术。」李御医擦了擦额上的虚汗,忙是道,「成王的症状像极中了降头术的表现,若真如此,恐怕还得下降之人亲自解开,臣并无这方面的经验……无能为力。」 「下降头?」德妃重复,目光从成王身上挪开,下意识般扫过屋子里一众,「究竟是哪个狠心的这般害本宫孩儿!」 「臣还记得书上所说,下降之人需离被害者十丈内,且取被害人之物方可施行。」李御医作了补充。 「臣已经封锁了太子府,正在逐个盘查,定能将凶手揪出。」宋弘璟拱手道。 德妃娘娘面容冷怒,凝向宋弘璟,「望宋将军尽快揪出凶手,以保成王性命。」 「臣定当竭力。」 此事对太子亦是冲击,脸色略有些僵硬,道是刻不容缓,便余了德妃庄侧妃与太子妃等人照看,与宋弘璟等人一道走了出去。 莲华阁里,原还在被盘问的众人却突然被要求搜身,多是不满,来为太子妃庆生的多是达官显贵,结果成了这样,虽有不愿却只得配合,心中不免怨言,更好奇成王如何,有眼尖瞧见太子出来的,暗道情况恐怕不容乐观。 成王在太子府出事,事情怎么看都与太子脱不了干系,盘查他们有何用,然这也只是心底想想,到底不敢宣之于口。 大抵是太子的脸色实在太过难看,顾玄晔瞥见,关心地询问是否需要御医瞧看,被太子婉拒,道是尽快找出凶手重要,便留了一起,等待宋弘璟的人查出结果。 忽而,一声尖细的嗓音宣道,「皇上驾到。」 一众人等在明黄身影到来之际纷纷下跪行礼,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景元帝道了平身,微蹙着眉头睨向太子等人,原以为是德妃小题大做,如今瞧着几人脸色似乎并非他想,不禁沉了沉眸子。 「成王呢?」 随后便有德妃身边的小太监将情况如实禀报,而景元帝随着小太监说话脸色一寸寸黑了下来,目光随之一一扫过几名皇子,神色晦暗,正值此时宋弘璟的手下来报并未搜到可疑之人,而余下的也就几位王爷与太子。 景元帝闻言沉了眸子,招了宋弘璟吩咐其手下玄铁营的人领众人去华音阁,至于未搜的则由宋弘璟亲自,一边视线掠过,隐了复杂之意,不敢想若真是其中一个…… 项瑶随着众人一道退下,微是拧眉思忖,当日她身子不适并未到场,自然也不知具体是何情况,只知事后太子被废,封地洛城,最后郁郁寡欢而死。此时余光扫过太子,觉出些古怪,太子似乎有些紧张? 空气中似乎有暗香浮动,项瑶皱了皱鼻子,与方才入门时闻到的相同,掩唇作了干呕。项青妤站了她身旁替她抚了后背,「没事罢?」 项瑶噙了宽慰笑意示意无碍,循着气味来源只瞧着一抹曼妙身影夹在不远人潮中,恰是那名抚琴的蒙面女子,风拂了面巾,露出平凡的五官来,项瑶定定瞧着,皱眉推翻了心中所想。 这厢搜查已尽尾声,宋弘璟对上太子,后者亦作坦然,然在下一瞬倏然变了脸色。 「太子,这是?」宋弘璟手里的赫然是一张黄符,却是从太子所佩锦腰带内层里取出。 太子亦是惊诧,东西何时在腰带内的他竟毫无察觉,可此时也只能作了镇定神色,开口道,「寺里求的平安符罢了。」 宋弘璟以二指夹着翻覆,在场的几人也纷纷投注了视线。景元帝瞧不出异样,加之太子一贯老实温厚,见如此便出声询问,「有何问题?」 太子于袖下的手紧紧攥着,这样一个来历不明的东西握在宋弘璟手里,像是个炸药,极有可能将自己炸了粉身碎骨,额上渐渐沁出汗珠来。在他身侧的顾玄晔瞧出一二,蹙了蹙眉头,亦作了不祥预感。 宋弘璟站了光线极好的位置,扬了手,只见黄符似有内层,落了阴影。「太子,恕臣失礼。」 太子默然,一颗心提了嗓子眼,神色略是僵硬。景元帝见状亦皱起了眉梢,定定瞧看。 宋弘璟拆了黄符,里头掉出一张折叠的字条来,宋弘璟身旁的侍从拾起呈递于他,被摊开,只见上书生辰八字,并无其他。 倒与平常的护身符相同。 宋弘璟将纸条重新折叠便要塞回,太子一颗心亦随之放下,正是此时,德妃忽而从莲华阁内殿走了出来,令人夺了宋弘璟手上黄符,拿在手里重新打开。 第八章 作为女人的直觉,定是有什么问题的。 果然打开,方看了两眼,便变了神色,「这是廷儿的生辰八字!」目光定定落了太子身上,幽深慑人,「太子,你好毒的心思!」 德妃凭着这认定太子便是真凶,急着让他解巫术救成王,见太子不认,便求了景元帝那,要景元帝为其和孩儿做主。太子原就不及蔺王得皇上喜爱,加之这一出兄弟倪墙,令景元帝处于暴怒。 德妃忧心成王,此时不用演戏,狠狠地哭出声音,眼泪跟断了线的珠子似得往下落,一个母亲为儿子性命的担忧,即使哭得再不好看,也让景元帝心疼了,更何况德妃生的本就娇柔,此时就像一朵雨打风吹的白荷,柔弱可怜,无依无靠,景元帝瞧的更是怒火攻心,面上冰一般的寒冷盯着太子,一边安抚德妃的情绪。 一众人在旁更是不敢置喙一句,伴君如伴虎,现在这只老虎明显是暴怒的。 德妃断断续续地哽咽,「皇上,您要替成王做主啊。」 「父皇,儿臣绝无害成王之心,儿臣的护身符是护身保平安的,怎会扯了成王,德妃娘娘怕是心急看错罢?」太子委实有些怕了,还从未瞧见父皇用这种眼神看他,手心暗暗出汗,却也算镇定,句句为自己辩解。 德妃闻言拧了帕子,眼眸怒气迸发,眼泪更是簌簌的落,「太子为其兄长如何能这般残害亲兄,太子说那是保平安的护身符,保的难道是成王么?本宫孩儿的生辰八字还不至于看错,若皇上不信,自可找秦嬷嬷核实,她最清楚。」德妃娘娘所提的秦嬷嬷是后宫专司其职的,并记载入册,故此太子妃生辰她亦是在场。 景元帝亦不愿相信老实忠厚的太子会行出这等事,见德妃言之凿凿,便让人带来问话,秦嬷嬷约莫四五十岁的年纪,看着就是个利落的,向景元帝德妃等一众行过礼后,接了德妃娘娘身旁宫娥递过来的字条。 太子抿唇,绷紧了神经,顾玄晔亦是微微拧了眉头瞧看。 秦嬷嬷仔细看了两遍,朝景元帝答话道,「回禀皇上,确是成王的生辰八字。」 太子当即出言,「皇子公主年年有之,嬷嬷也许年岁大了,记不清楚。」太子心存侥幸,希望父皇是想保自己的,故意提出这等说辞试探父皇,只要父皇不信,谁也没法反驳,嬷嬷再肯定也是无用。 景元帝沉默了一瞬,斩钉截铁,「传朕的旨意,命人去取成王的生辰薄。」 太子震惊,差点踉跄,不可置信的看着父皇,父皇这是要…… 众人心里多有谱了,皇上这回对太子是太失望了,这天估计要变了……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太子愈发冷汗涔涔,不断的抬起袖子擦汗,屋子里很静,只能听到景元帝气怒的呼吸声,和内堂成王那边一回回的病态通报,太医每出入一回,景元帝眼睛就红一层,德妃差点几次晕死过去。 不久太监便带着薄子进来,呈递给景元帝,和秦嬷嬷说的无误。 德妃闻言更是仗理不饶,「定是用这害的廷儿!知人知面不知心,可怜我廷儿口里念着的兄长竟会这样待他,轻他性命!」 太子真的慌的,竟口不择言的道:「我确是为成王求的护身护,还未送他便……。」 景元帝又不是傻子,一听这话一直隐忍的怒气瞬间爆发,拍的桌案震耳欲聋似的,「逆子,还敢胡说八道,还不快把解药拿出来。」 太子吓了一跳,噗通跪在地上,不敢在胡说八道,此时更是着急辩解,连声道了我没有后,转向景元帝道,「父皇你要相信儿臣啊。若儿臣真有祸心,如何会选在这场合,岂不落了口实。」 「人多混乱才好推脱,你动的便是这心思罢。」德妃当即驳了道,念及屋子里成王那奄奄一息模样,堪堪急得落下泪来,「皇上,廷儿是臣妾的命,要有个三长两短,臣妾真不知要怎么活……」 兄弟反目,手足相残是皇权之争常见之事,也是最令景元帝深恶痛绝,太子能力不足,若无大错,必然继承大统,有宋弘璟等众卿家辅佐,依然能保这盛世太平,甚至并非察觉不到成王的心思,亦作了考虑,待太子继位之时,便下旨封藩,远离京城的权力中心,而太子如今此举,恰是辜负了他的一番良苦用心,更让景元帝恼怒。 景元帝见人还杵着,沉声怒喝道,「还不先将人救了,真要拖着你二弟去死么!」 「父皇,此事真与儿臣无关,儿臣不知如何救。」太子满口苦涩,自知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可他没做,要他拿什么去救,真真是百口莫辩。 太子再三重复,显了无措,德妃见状噙着哭腔,转而软了口吻,「太子,廷儿对你构不成威胁,真的,若他醒来我定让他保证不跟你争,求求你救救他罢。」 景元帝面色沉郁地睨着太子,眼底浮了失望,「人赃并获,你不为也脱不了罪,更罪加一等!」 太子妃被景元帝那声暴喝惊得浑身颤抖,眼里噙泪看向太子,不知所措,反观太子却仿佛定了下来,面露凄苦之色,孑然而立。 「儿臣绝无害成王之心,这定是有人栽赃陷害!」之后,太子便只有这一句,问再多,都是这一句。 「德妃娘娘,父皇,这当中恐怕有误会。」顾玄晔神情隐过诧异波澜,当下为太子帮腔说道。 德妃娘娘爱子心切,震怒不已,只当他们是一丘之貉,联合起来害她孩儿。「这样还能歪曲成陷害误会,未免可笑!」 「是可笑啊……」太子掩了掩眸子,脸上划过似是伤心的神色,身子微是轻晃了下,踉跄退了一步。 「大哥?」顾玄晔担忧瞧着,作势要扶他臂弯,却被避过,见他抬手捂住了眼呵呵低笑了起来。 一众瞧得古怪。 「何来的兄弟,都是豺狼环伺。」太子牵起的嘴角一顿,笑意消散,逐字冷了声儿道,「四弟,你为何害我?」 「大哥,你在说什么?」顾玄晔拧眉,作是不解。 太子放下了手,双眸定定觑向他,伤心有之,愤怒有之……诸多情绪糅杂,最终化作一语,「我从未对你设防,你就是如此回报的。」是了,思来想去,唯一有可能的就是眼前这人了,视线下移,落在顾玄晔腰间佩着的那块良渚玉壁上。 顾玄晔自他的目光中回过味来,片刻哑然,方呐呐回应道,「大哥误会了。」 太子确已认定,目光更是逼人。「你分明是想借我的手除去眼中钉,枉我待你至亲,你竟这般陷害!你敢说你那玉璧不是从巫师那所得,定是你讨教了害人的法子栽赃与我!」 景元帝听着声声愈发蹙紧了眉头,他竟养出这般歹毒的太子,残害成王不说,竟然最后还要搭上自己的同母胞弟,不堪国君! 蔺王依然在耐着性子解释,却叫太子一个冲动上前揪了衣领,险些要打起来,被景元帝怒声喝止,堪堪是得了失心疯了! 德妃不管他们互咬,只忧心自个孩儿,急得不知如何是好。严棣忙是献策,「那萨满巫师还在京中,必能救得了成王。」 「快,赶快请来!」 景元帝吁出一口气的同时瞧向太子,愈发拧紧了眉头,「蔺王方病愈,哪有那么多心思,太子你莫再强词夺理,孰是孰非,朕瞧不出来么!」见他执迷不悟,痛心道,「来人,将太子押入天牢,等候问审。」 第九章 「是。」 「父皇……」太子凄厉唤声,却唤不住景元帝去往内殿的步子,被带了下去。 德妃命人去请巫师后便匆匆跟上,一时,苑子里只余下顾玄晔与宋弘璟,相视无言。 「宋将军真认为成王是中了降头术么?」良久,顾玄晔整毕了衣裳,沉吟着开了口,目光灼灼落了宋弘璟身上。 「臣只是奉命行事。」宋弘璟依然神色淡漠,不卑不亢地回了道。「至于其他……若太子无辜,大理寺自会还个公道。」 顾玄晔暗扬了眉梢,掩了眸子,不知想到了什么,未再言语。 而在华音阁里守卫陆续撤走,道是消了嫌疑可以离开,随着宋弘璟等人走进来,目光纷纷聚在了他们身上,有人约莫想问,但事关皇家家务事,到底没敢多打听。 项瑶近了宋弘璟身旁,大抵是受香气所扰,眉梢不展,出声询道。「可以回去了罢?」 宋弘璟自然揽着人往外走,其余人等亦是准备离开,项瑶尚走了两步,便觉得左肩似被人轻撞了下,不受控地往前跌去之际,恍惚看到一只手遥遥伸出,恰是走在自己身侧后方的顾玄晔,杏眸微睁,掠了诧异。 随后便稳稳落在一堵宽厚胸膛中,熟悉气息萦绕,便听头顶磁性声音道,「没事罢?」 项瑶摇头,目光寻向了罪魁祸首,不期然对上不远蒙面女子的眼眸,面巾遮住眼的下方似有一黑点隐现,再瞧去人已经随着人潮步出了苑子。 而几乎是同时伸了手的顾玄晔在宋弘璟接到人的一刹蓦地缩回,亦是察觉项瑶自始至终都未停留一眼,与宋弘璟相携离去,脸上作了莫测神色。在他身后的项筠看得分明,暗暗攥紧了袖下的手,眼底嫉妒神色一闪而逝,很快的,她就收敛好了情绪,柔柔唤了声王爷,唤回了他的注意。 顾玄晔敛眸,笑容里携了敷衍,「筠儿,本王让人先送你回去。」 「王爷……」项筠咬了咬唇,带了一丝撒娇意味,亦是想留下的。 「去罢。」顾玄晔唤了人来,自个折身去了莲华阁。 秋末冬初,天气难得好了几日便一直是阴天,携着初晨的风冷飕飕的,项瑶穿了一件洋红的芙蓉妆花狐狸皮襦袄,头上簪了一珍珠发箍,染成火红的狐狸毛衬着她着白皙的肌肤,越发显得如白玉般剔透。 青花缠枝纹碗里熬煮浓稠的鱼片粥,剃了刺的鱼肉混着香菇丁芹菜丁,味儿鲜香,入口滑嫩,一旁的葱香蛋饼,白嫩的面皮裹着薄薄煎蛋,做成小卷,切成一个个堆着,小巧的三两口便能吃完。 粥还冒着袅袅热气,项瑶用小匙搅着,就见云雀领了人进来,恰是一阵未见的苏念秋,原先在将军府休养了几日避过风头后又随了项允沣去了外地巡视铺子,近日才回,一回来就送了不少江南那边时下流行样式的衣裳来。 沉香色潞绸雁衔芦花样对襟袄儿,白绫竖领,溜金蜂赶菊纽扣儿,一尺宽海马潮云羊皮金沿边挑线裙子,银灰色夹金丝缠枝梅花漳绒披风,掐丝珐琅玫瑰紫手炉……一件件儿细致周到蕴了心意。 「念秋的伤如何了?」 「已经好全了。」苏念秋笑道,说起这事还要感激宋弘璟,安禄盘查时若非宋弘璟暗里解围,她险些露馅。 云雀奉了热茶,得了项瑶眼色,便识趣地退了门外守着。 屋子里,两人闲话家常了两句便转了风向,「京城里都在传太子积郁成疾,发了疯,害成王在先,被揭穿后又栽赃蔺王,昨儿个蔺王去天牢探监还被抓伤了脸。」 项瑶挑眉,后面这消息倒是才听说,不掩讶异。 「二哥买通了守门的侍卫,得的消息。」 项瑶听了苏念秋的解释,反而挟了不怀好意的笑,「二哥?」 苏念秋脸上浮起红晕,轻咳了一声掩饰,「我与你年纪相仿,他,让我这么唤的。」 项瑶瞧着她那模样噗嗤轻笑了一声,颇是不厚道地戳穿道,「看来我二哥还有的熬。」 苏念秋绷着透红的脸颊,努力把话题扯了回来,「你说太子是真疯假疯?」 「不管真假,太子之位怕是保不住了。」项瑶敛了笑意,声音淡然道。 苏念秋哑然,亦是认同。这京城已是变天的模样。 「只怪我那刀刺得不够深。」让顾玄晔活了下来,依然能折腾。苏念秋心内不忿,显在了脸上,咬牙道。「让他坐收渔翁之利。」 「那倒未必。」项瑶推了茶盏,「许是引火烧身也不准。皇上多疑,关押太子至今都迟迟未发落,想必还有内情。」当然,这还归功于项筠,那块良渚玉璧沁了幻粉,足够让景元帝对其生疑。 苏念秋一怔,「这么说,那并非他所为?」 项瑶颔首,向苏念秋道了事情经过。而当日抚琴的女子是顾妧,必是给太子与成王都下了蛊毒,她所闻到的幽香大抵能诱动蛊虫,使得成王发作,太子成最大嫌疑人,而成王的蛊顾妧必然能解,子母蛊解开另一方必然受影响,太子体内蛊虫躁动引致疯癫症状,太子之位岌岌可危。 当然在这件事里能拖了顾玄晔下水,在景元帝心中埋下一颗怀疑的种子,这才是正事。 太子疯,成王病,蔺王又惹了嫌疑,如今看来似乎只有樊王置身事外,深谙明哲保身之道,只是要独善其身谈何容易,上一世的悲剧历历在目,项瑶咬唇,这辈子,她定护得项青妤周全! 风卷着寒意从支起的窗子吹了进来,带了些许湿润,不知何时外头又下起雨来,庭院里栽着的木槿树上花瓣被雨打落,单薄飘零。 扑面的冷意叫项瑶不禁打了个寒噤,暗了暗眸子,随着太子落马,京城里的魑魅魍魉要登场了…… 同一时刻的成王府,寝居倚着墙面的花梨木拔步床上躺着一人,双眸阖着,面色苍白无力。 却在人靠近的一瞬睁开眼来,乌沉犀利。 「成王。」女子端着一碗黑漆漆的药走近了床畔,笑吟吟地唤了道。 成王撑起身子睨向人,眼神中满是戒备,亦是携了怒火,嗓音嘶哑地质问道,「你想做什么?」 顾妧将药搁了床头的柜子上,神情无辜,「这药是庄侧妃亲自看着熬的,我不过是代拿下,王爷不会怀疑庄侧妃会害您罢?」 成王恼极,「少跟本王装傻,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再看四周侍候的下人不知所踪,怎叫他不心生警惕。 顾妧幽幽叹了口气,语气似是委屈,「不是成王要小女拿出诚意看的,如今这一切不都遂了王爷的意,怎还怪起小女来了。」眸光微闪,看着成王这副惊弓之鸟的模样,心底暗笑,下蛊亦是存了教训威吓的心思。 成王捂着胸口,面色沉郁,当日发作时那五脏俱焚的感受记忆尤深,如虫子从骨头缝隙钻咬啃噬,让人痛不欲生,如今想起仍心有余悸。 「再者,王爷让人瞒了您醒来的消息,累积皇上的怒气,太子和蔺王只怕都落不了好,王爷可是最后的赢家呐。」顾妧笑盈盈地补充道。 事发当日,七八名巫师在客栈被抓,她亦在其列,而除了她留下为成王解蛊外其余几人都被押往大理寺审问,拷问不到三日,便有人悉数吐露,道是有人买通他害成王,但是哪个只道是不清楚。 第十章 比起明确的指证,似是而非的供词反叫人猜想,以致延伸出她所想要的效果,譬如当下,景元帝既是对顾玄晔起疑,却也不能证明太子清白,互相牵连。 成王薄唇抿成一条线,目光微闪,散了凌厉气势。「这么说本王还应该感谢你了。」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顾妧是真心为成王,如今朝野议论纷纷,形势可是对成王十分有利,只要成王善加利用,太子之位尽可收入囊中。」 顾玄廷心中虽是认同,但此时不愿作声。 顾妧不甚在意,成王刚愎自用,若非有个严棣这个军师难成大器,思及严棣,顾妧掩了掩眸子,问出了来意,「事情已成,成王是否该给小女一个答复?」 顾玄廷觑向她,女子容颜妩媚,身材曼妙,只浮起了蛇蝎美人四字,沉吟半晌道了个好字。 如严棣所说,与其为敌,不若交好,防着些就是了。 顾妧随即绽开笑颜,「小女祝成王早日达成心愿,或许,也快了。」 顾玄廷闻言亦是勾了唇角,眼中掩不住的热切,仿若龙袍加身,继承大统指日可待。 太子巫术害人事件历经一月发酵,流传出多种恩怨情仇版本,成了民间老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陈严两家朝上斗法,私底下亦是斗得不可开交,一派祥和的表象下各方暗潮涌动。 十一月末,太子的疯症痊愈,在牢中郁郁,成王恢复后立即进宫为太子求情,当夜景元帝去了天牢,太子却一改几日前口供,对于谋害成王一事供认不讳,惹得景元帝勃然大怒,下旨废黜太子,降为献王迁至封地。 天光初晴,投下的纤薄橘光驱散萦绕的晨雾,世安苑笼在一片静谧中,云雀与流萤被交代在耳室候着,后者不时探头往主子那屋张望,瞧得久了笑容里还带了那么点猥琐的意味,嘿嘿笑着,脑门上就挨了云雀一个栗子,却是实在看不下去。 然屋子里头,青花牡丹抽金飞燕暖炉熏得暖烘烘的,地上铺陈着羊绒毛的毯子,两张紫檀木夔纹四足矮几正对着摆着,当中隔着三尺宽的距离,被流萤惦记的二人对坐,面前各铺了张宣纸,笔墨砚台一应俱全。 「太子认供前陈太尉曾去过天牢,而眼下陈太尉与蔺王往来密切,似乎另投了明主。」宋弘璟一贯清冷的声音响起,盘腿坐于矮几前,一袭宽袍大袖云锦缎绣翠竹的的袍子松松挂在他身上,腰间只横了一条全无刺绣浅草色的腰带,外袍半敞开,里面中衣潦草地束着,近乎不修边幅的模样,却是慵懒迷人。 项瑶嗯了一声,并不意外,抬眸觑了他一眼,复又低头在纸上认真描摹。 宋弘璟提着笔悬而不落,眼眸里匿了一丝深意。 「阿瑶,笔好像坏了。」私下无人,宋弘璟状似无赖地咬了笔的末端,却在项瑶瞧也没瞧地伸手递过来一支笔时僵住,抽了抽嘴角。 「画罢。」项瑶不察,只专注于自个面前的画。 宋弘璟只好接着画,绷着的俊脸大有一股豁出去的劲儿。 又过了一炷香的时辰,项瑶终于收了笔,抬眸看向对面之人,发现他似乎早一步画完,此刻正支了下巴凝着自个看。俊美的面容被日光镀上一层浅浅的光晕,眉眼修长,透进来的日光仿佛被裁了一段下来,盛落其间,眼瞳隐隐有浅淡迷离的光华。 项瑶脸颊莫名一烫,目光一转落了他面前的纸上,道,「让我瞧瞧。」 宋弘璟向后微微仰了仰,眼眸一敛,端了高深神色,「不知阿瑶可听过和松陵?」 「听过,前朝有名的大师……」以抽象作画着称。项瑶一顿,忙是起了身子一看,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画纸上,勉强能看出个人形,但也离山海经的妖怪差不多了。 项瑶见状,又好气又好笑,也是晓得自个是为难他了,拿刀可比拿笔容易。这厢宋弘璟见她扬起的嘴角,亦是起身将人抱在了怀里,「阿瑶,我尽力了。」 画对方模样什么的,难死个将军了。 然目光瞥过项瑶桌上,登时顿住,深潭般的眼眸忽而涌起波澜,漾开喜悦深情。 只见画纸上以庭院为背景,海棠花落,身着锦缎罗裙的女子抱着一粉雕玉琢的女娃儿,握着那胖乎乎的小手一笔一画描摹着什么,离着不远还有一名眉目肖似宋弘璟的男童举着木剑,与父亲同步刺出,连面瘫脸都如出一辙。 项瑶见他良久没作声,微微仰首,正对上宋弘璟缱绻深情的眸子,仿若能将人溺毙般,叫人心生涟漪,脸不受控制地泛起红晕,羞涩垂眸,便察觉肩颈上落了酥麻。 「两个怎么够。」宋弘璟埋首在那白皙细致的颈项,轻啄一口,尾音清润含笑。 项瑶抵了他的胸膛,唇上便覆了热意,鼻端萦绕着男子衣物熏染过的沉水香,亦是在他强势的攻城略池中意识沉浮。 「将军,小姐,沈公子来了。」屋外突然想起云雀的传报声,让里头险些擦枪走火的二人醒了神,分离的一瞬俱是气息不稳。 项瑶旋身去了妆镜前整了整仪容,却从镜子中瞧见身后宋弘璟如狼的目光,仿佛要将自个一寸一寸拆吃入腹般,直把项瑶看得面红耳赤,暗暗算着这才三个月,突然同情起宋将军的手下来,听说玄铁营的将士们自她怀孕来过得十分艰辛呐…… 待两人整毕一块移步去了前厅,沈暄正局促站着,一身文人儒雅气质,清俊脸上浮了红晕,靠近闻了似乎还有淡淡酒气萦绕。项瑶同宋弘璟一道入了厅里,瞧着他那紧张模样,嘴角噙了笑意,总算是盼来了。 「恭喜沈公子官升一阶,官途坦荡。」 沈暄听着声音瞧见二人,忙是拱手作揖,「哪里哪里。」 宋弘璟站了项瑶身旁并不吱声,项瑶便接着道,「不知沈公子今个来是?」 「我……我……」沈暄嘴笨,憋了半天愣是没憋出下个字儿来。 宋弘璟见状眯起了眸子,着实对这人的闷性子失望,哼了一声拂袖离开,他的妹妹还不至于愁嫁,到真让冰人来选合,看他急不急。 沈暄见宋弘璟生气离开,急得打了个酒嗝,一张脸涨了通红,捂着嘴,冲项瑶连连道是失礼。项瑶摇了摇头,目光撇了外头,看宋弘璟在那等着,只好宽慰沈暄道是玉珠来了好好说,说完亦是出了门。 沈暄抹了抹额上的汗,心中亦是作了决断来的,前几日惹了赵玉珠生气,寻了几回都没见着,知她是故意躲着,今个实在忍不了才寻上门来,既是把事情说清楚,也是……也是告知她自个的心意。 心里打着腹稿,余光瞥见一抹湘妃色,便以为是赵玉珠,一提气,便道:「小生自当年一见便为汝倾心,十载未变,从始自终小生心里只装了汝一人,从前是,以后亦是,今日特来求娶,望结秦晋之好。」 沈暄是闭着眼一口气说的,说完见是没回应的,一颗心越发往下沉了去,慢慢睁了眼见了面前之人顿时如遭雷击。 「哎呀,沈公子这话可晚说了三十年,要是早三十年,老奴一定答应。」一名婆子捂着嘴笑地促狭。 「……」沈暄整个一副不好的样子,瞧着颇为可怜。 「呆子!你竟还能把她认成我,你……你气死我了!」门外,赵玉珠不知什么时候站了那,显然是听全了的,一张俏脸不知是羞的还是气的染了绯红,当下折身就走。 第十一章 「赵小姐,是小生错,是小生错了。」沈暄忙是追了上去,边是喊道。 众人闻声都出来瞧了热闹,而本就没走远的项瑶更是笑得捶了宋弘璟胸膛,实在是服了沈暄,告白还能闹出个乌龙来。 赵玉珠在前头走得急,沈暄追上,奈何她非捂着耳朵不听解释,饶是好脾气也涌了血气,在行过一处屋子时猛地伸手将人咚在了门板上,两只胳膊囚困住人,一下对上赵玉珠又羞又气的眸子,当即察觉出行为不妥来,正要缩回手,赵玉珠却是不干,拽了那只胳膊不放,气势霸道问道,「你想怎样?」 「……」貌似他更想问这句,然给他十个胆子也不敢问出口,凝了神,作了正色,「方才那番话是小生的肺腑之言,小生真心想娶小姐。」 赵玉珠直勾勾瞧着他,本就是个胆大的,两情相悦之事又何顾礼数,此时掩了掩眸子,狎醋问道,「那个陈侍郎家的姑娘?」 「感情一事勉强不来,我已婉拒,从始自终我想娶的只有你一个。」似乎开了头后后面的话也就不难了,沈暄凝着臂弯下的女子,深情满溢。 赵玉珠弯了嘴角,眸中仿若星光一点一点漾开,半晌含羞的声音低低应了道,「我亦非君不嫁。」 互诉了心意的二人情是正浓,笑里都浸了蜜似的,直把旁人看得起了鸡皮疙瘩,宋弘璟轻咳了两声,示意二人收敛,这门婚事可还要宋家的家长应下才算。 赵玉珠红着脸,不愿让人白看了热闹,不客气地吐槽了道,「当年你看嫂子那眼神可更火辣。」一点都不知道含蓄为何物好么。 宋弘璟瞪,这还没嫁就胳膊肘外拐,真真是女大不中留。 赵玉珠回瞪,留在家里娘不疼,哥不爱的,当然要找个知冷热的。 兄妹俩一番眼神厮杀,项瑶与沈暄置了一旁,眼底都是不掩的高兴。最后赵玉珠败在了宋弘璟的强大气势下,让沈暄回去,道是改日准备妥当了再上门提亲。 沈暄自是恭敬应下,前脚方走,便来了十数名樊王府的侍卫,身着一色衣裳,面容不苟言笑地拱手道,「宋夫人,樊王府有请。」虽是邀请,语气里却没转圜的余地。 大抵瞧出事态严重,项瑶阻了宋弘璟发难,要跟樊王府的人走,宋弘璟沉着脸亦作了陪同。刚到樊王府,项瑶下了马车就见其后一辆印有宫廷标志的马车在门前急停,御医同宋弘璟堪堪行过礼就背着医箱急急忙忙往里头去,项瑶心里一个咯噔,亦是快了两步。 紧紧跟着御医的还有几名婆子,打头的那个约莫四五十岁的年纪,身着墨鸀色的褙子,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挽了个圆髻,发髻上插了一支缀着珍珠的银簪,身材臃肿,不笑模样还带了一丝凶意,此刻神情紧张,甚为端严。 看见是宋将军夫妇,李嬷嬷不冷不热地行礼,「宋将军,宋夫人。」最后目光凝在凝了项瑶身上,不见喜色,她早就听闻项瑶,因着在宫里小时候带蔺王的时间不短,多少是有些感情的,一开始知道蔺王想娶项瑶还挺喜欢这姑娘的,后来项瑶说翻脸就翻脸,跟了宋宏璟,李嬷嬷一直觉得项瑶水性杨花,而后京城传闻她跟平阳侯家的小侯爷也有染,心中更是厌恶至极,自是没什么好脸色。 见过礼后便匆匆往内殿行去。 宋弘璟心中颇是不悦,这般态度,阿瑶为何要受她的脸色委屈,本来想替项瑶教训一二,却是让项瑶及时拉住。李嬷嬷是太后身边管事的嬷嬷,好歹要看太后的面子,那嬷嬷对自己有误会也不是一两天的事情了,倒不如不理会。 项瑶安抚地拽了拽宋弘璟的衣袖,便由着侍卫长引路到了颐心殿,殿内无人,坐等了约摸一刻,便见樊王走了出来,脸色是从未有过的沉肃。 「见过樊王。」夫妇二人起身行礼。 樊王在见到项瑶的一刻起眸中燃起火光,薄唇紧抿成一条线,当即不掩怒气沉声质问,「宋夫人,本王与你无冤无仇,青妤更待你不薄,为何要这般害本王的孩儿!」 这突然发难叫项瑶惊了一跳,还有些反应不及,「我……」 宋弘璟侧了身子,毫不犹豫地挺身护了项瑶身前,「樊王何出此言?」 厅堂里外站了不少樊王府的侍卫,还有不少丫鬟婆子,是跟着樊王来的,有紧张探看的,亦有藏了暗芒的,还是头一回瞧见樊王发火的模样,可见真是急了眼的。 樊王伫立,恰与宋弘璟相对,同样高大颀长的身影迸出隐隐火花,半晌樊王从宋弘璟身上挪了视线,似乎是有所顾忌,抑住了想要掐住项瑶脖子的冲动,眸中浮起痛色,「我儿昨夜起高烧不退,身上泛起如鱼鳞般皮屑,到眼下已溃烂延至全身……」 说到这,樊王的声音似有哽咽,滑向项瑶的目光聚了森然冷意,「原都好好的,就是涂抹了你送的那什么膏后才变成这样,本王不管是哪个指使你做,快把解药交出来!」 「我怎会害姐姐的孩儿,樊王,这当中定是有误会,那药膏我自个试验过,没有问题才敢送的。」项瑶在宋弘璟身后急急说道,听了小皇孙的症状亦是揪心。 「你那意思还是本王冤枉了你不成。」樊王怒意更甚,拔高了尾音,让人呈了一布包上来,恰是太子妃生辰当日项瑶送予项青妤的那包,里头只余了一只瓷罐子,环胸而立显然是看她还有何话要说的样子。 项瑶凝着那只瓷罐子越是蹙起眉头,道,「我未用过这类罐子装呈,是……弄错了罢?」 「倒是会抵赖!这东西是从你送的布包里取出的,还不是你送的,真当本王好糊弄么!」樊王怒不可遏地喝道。 项瑶正要否认就听一阵急促脚步声响起,李嬷嬷打了头阵,身后除了宫里来的嬷嬷外还多了个项青妤,大抵是一夜未阖眼,眼底青黑清晰可见,脸色憔悴。 「王爷,瑶儿说没做,许真不是她做的……」项青妤是听项瑶被‘请过来’特意从屋子里出来的,一边忧心着孩子,一边是打心底里不信自个疼爱的妹妹会害她。 樊王见人出来脸色微变,急急问道,「宗保如何了?」 项青妤闻言哽住,堪堪又要落下泪来。 「回王爷,小皇孙的情况不容乐观,御医也说……只能尽力而为。」李嬷嬷插了话,替项青妤答道,脸上亦有不忍,襁褓里小皇孙露的脸儿上都是密密疹子,抓挠后红肿成一片,几乎都要瞧不出样儿来,那可怜模样让人分外揪心,心底对那下毒手之人更是恨得不行。 樊王简直呲牙欲裂,「尽力而为是什么意思,本王要我儿安康!」 「老奴亦是那么说的,小皇孙是太后娘娘的命根子,皇上太后都心焦记挂着,必然得平平安安的。」李嬷嬷稳着气度忙是宽慰,至于事情是怎个发生的她已经在来的路上听旁的说了,再看项青妤那单纯柔弱模样,心疼之余却是觉得自个得帮衬点儿,这会儿不该是心慈的时候。 随即视线转了不远站着的项瑶身上,愈发冷了神色,「当然害小皇孙的,亦不能放过。」 似乎已经认定项瑶便是毒害小皇孙之人。 得李嬷嬷提醒,樊王噙着悲痛之色睨向项瑶,「青妤这般信你,你若真有点良心,快些把解药交出来,本王还能从轻发落。」 第十二章 「事情真相未明,樊王此话是否太过武断。」面对樊王的咄咄逼人,宋弘璟半步不退,始终站了项瑶身前,沉吟说道。 「王爷,宗保是瑶儿的侄子,平日里惯是疼的,怎么可能忍心下这等毒手,定是有人栽赃嫁——」 项青妤最后一字未落就被樊王喝断,「够了,知人知面不知心,你怎知她定是无辜,你怎就不想想宗保此时所受,那么小一孩子连疼都说不了,若不逼她交出解药,宗保他……他……」说到最后已是说不下去,对项青妤亦是牵连怪罪。 「王爷……」项青妤凄凄唤了声,默默垂泪。 项瑶半藏在宋弘璟身后,看着这一幕,眸光一闪,匿了情绪,却是未再发言。这模样落了李嬷嬷眼中,更觉其有古怪,怕就是利用王妃的善心……太后皇上对小皇孙的看重有目共睹,小皇孙若是遭了不测可如何是好! 「东西既是宋夫人所赠,夫人合该给个解释罢?」 「诚如王爷之前所言,无冤无仇我为何要这么做?」项瑶把问题抛了过去,像是故意含糊意思似的。 李嬷嬷看得眸中冒火,无非是仗着宋将军当大家不敢拿她如何罢。 「有怨没怨的只有宋夫人自个知情,亲姐妹间也有生了嫌隙的,许是哪句话,哪个事儿,甚至哪个人的,保不准就落了心结,心底生怨。毕竟先前还跟宋夫人亲如姐妹的项侧妃,现下不也与宋夫人少了往来,按理说最是亲近才是。」李嬷嬷刻意说道,目光直直盯着项瑶,像是不错漏她一点神色变化。 于心中亦是认定,项瑶是见不得项青妤好,嫉妒所为。 项瑶的侧脸隐着,瞧不清楚神色,只声音略是低了些道,「嬷嬷如何知道是我负人,还是人负我?」 「牙尖嘴利。」李嬷嬷暗啐,愈发认定项瑶便是行凶之人,因着暂没证据耍得无赖相,极是见不得她如此,磨了磨后牙槽,阴险一笑,冲樊王提议道,「王爷听老奴一句,谋害小皇孙一事非同小可,不可有妇人之仁,这案子还是交给大理寺审问为好,定能很快交出结果。」 大理寺是掌刑狱的地方,现任的大理寺卿铁面无私,惯以私法审讯,讲求快准狠,无论是多硬朗的汉子都磨不过那位,三日必招,折磨得惨无人形,去那可是蜕层皮的地儿,更别说项瑶此时还有身孕。 樊王闻言目光落了项瑶身上,后者抓了宋弘璟衣角,似是畏缩,不禁沉了沉眸子,终是道了个好字,「本王给过你机会,是你自己放弃的,来人啊,将人送去大理寺。」 红纱帐缠绵的梳妆台前,一方葵形铜镜衬映出女子的倒影,项筠摆弄着桌上多起来的胭脂珠钗等物,嘴角漾着一丝甜蜜,自打王爷病愈后待自个越发体贴恩宠,时常有赏赐,手头自然也就宽裕起来,而底下人惯会看风向的,自然也不敢再轻慢。 「帮我涂蔻丹。」她将手摆在梳妆台上,吩咐新来的丫鬟道。 玉覃拿了小钵里调制好的凤仙花汁,仔细上手,那双手蛮巧,还在指甲面儿上勾了小花来,别具新意。项筠瞧着欢喜,挑着指尖拈起了一副耳坠作了打赏,玉覃小心接过,脸上露了高兴神色,毕竟是头回当差就得了赏儿,说明主子大方。 项筠瞥见,点了她道,「跟了我,自然要一心向我,只要我心情好,少不了赏你们的。」 「奴婢省的。」玉覃连连应是,表了衷心。「奴婢一定尽心服侍主子。」 项筠颇是受用地点头,余光瞧见玉绡走进来的身影,打发了人退了,只留了玉绡说话。 玉绡是从外头来的,熏了屋子里的热气,霎时暖了身子,眉梢略是欢快扬起,「小姐,毒害小皇孙的事儿也照小姐的吩咐传出去,这下即使宋将军想保,只怕也保不了多久。」 项瑶叫樊王府的人押解去的大理寺,宋弘璟应承下三日破案,届时要是破不了,项瑶便难逃此劫。 而她让人找的那些人只消在市井的地儿那么搬弄几句,便能挑起轩然大波来。对一个尚在襁褓的小儿下此毒手,项瑶必会担上毒妇骂名,而究其原因,做了模糊处置,有说项瑶与项青妤间本来就生龃龉,面和心不合,也有更阴谋论的扯了宋弘璟,道是其被收买故意指使项瑶为之。毕竟太子被废,成王与蔺王都损了元气,樊王虽胸无大志,可顺序在前,难保有心人算计,借小皇孙来打击。 流言四起,真假难辨才好。 项筠脸上随之露了喜色,伸手覆过去瞧看那丹蔻,一抹艳色衬了心情。大理寺卿可是个不管身份地位的,定有的她苦头吃。 「玉绡,帮我梳头,姐姐落难,我可得去慰问慰问。」语调里是掩不住的幸灾乐祸。 玉绡替她梳了个十分精巧复杂的朝云近香髻,专门捡那华美的珠钗往发髻上插,又挑了一件大红色的娟纱金丝绣花长裙让她换上。 项筠穿戴妥当,对着镜子描眉抹唇,捏着细细的羊毫笔沾了蜡油调和的金粉,在眉心正中画了一朵盛放的莲花,随即抿唇一笑,端的明艳动人。「走罢。」 方踏出苑子走了不远,就遇着恰好出来散心的安瑾,病了一些时日,脸上笼了苍白病态,身子也愈发显得单薄,与她站了一道,立时显出差异。安瑾亦是瞧见了她,微挺了腰板,于气势上不弱半点。 「姐姐身子未好利索,还是好好休养的好。」项筠语笑晏晏说道,目光溜过她瘦削面庞,「王爷这阵儿忙,顾不周全,姐姐得自个当心。」 安瑾瞧着她脸上明显的得意神色,敛了眸子,心底涌了凄凉。她与顾玄晔成亲以来,自是了解,可近段日子又有些看不透,虽说知道二人的婚姻参杂了其他,可二人之间一直相近如宾从未像现下这般生分,是的,生分,尽管顾玄晔有所掩饰,可她依然能敏感察觉出。 更别提他对项筠前后不同的态度。 她为照顾他而病倒,而那人清醒后却未问起过她,仿佛把她忘了般,却对项筠百般柔情,何其讽刺。甚至于她提起玉璧幻粉一事,他亦粉饰太平,并无追究。再多言两句,竟让自己要有容人之度。那一刻,安瑾觉得心被顾玄晔捅了个窟窿,寒风灌注撕扯,剐心般的疼。 以致愈病愈久,成了心病。安瑾忍不住勾了自嘲,有那二人在,她如何能做到大夫所说的放松心情,目光落了光彩明丽的项筠面上,迸出骇然精光,她几乎时时刻刻都在忍着想将面前人掐死的冲动。 项筠似是被她的眼神骇得退了一步,顿了片刻,扬起明媚笑脸,「姐姐保重身子,我还得去探望瑶姐姐,告辞。」 姐妹落难,言语里却有未尽的得意。福了福身与她擦肩而过,连带身后的丫鬟都是随主子端了姿态,不无熬出头的意思在。 「王妃。」跟着安瑾的丫鬟气愤咬唇,不掩担忧地望向她。 安瑾捂了胸口,胸腔盈满的窒闷感令她有些呼吸困难,顾玄晔,这便是你爱的女子。 她……到底哪里好? 日近傍晚,长安街最有名的花巷早早点了灯笼,层层薄纱覆在其上勾了几许暧昧颜色,空气中香气氤氲。 第十三章 一身着月白锦服的华贵公子站了花巷口,外罩件银丝素锦披风,长发被白玉镶金的玉冠高高束在头顶,只留下几缕优雅地垂于肩侧,面容俊挺清雅,此时却满是抑郁之色,摇摇晃晃就要往里头去。 「唉唉唉公子,您来早了,我这还没开呢。」抹了厚厚脂粉穿红戴绿的青楼老鸨拦了人道,一边忍不住揩油,实在是公子生得太过俊俏,自个还是头回见。 「让开。」顾玄胤携着一身酒气喝了道,身形一晃,余光自是瞥见街角鬼祟的身影,眼底滑过森冷寒意。 老鸨见来人富贵逼人,哪会把生意往外推,盈着笑脸去扶人。想从未见过,还是酒气熏熏的过来,八成是跟家里的那个闹了……干这行的有几个不是油条的,笑得更是殷勤,「呦,公子火气这么大,先上来喝点茶降降火,让姑娘们准备准备。」 顾玄胤可没心情喝什么茶水,直接扔过去一锭金子,「给我找几个温柔貌美的。」他醉眼迷离,模样清俊,老鸨早就看的心中荡漾,只可惜知道自个儿年老色衰,收了心思将所有关注都放在金子上,赶紧抱在怀里,恨不得亲上一口。 「公子放心,一定包您满意。」老鸨满脸喜色地收了金子,一甩帕子,扯了嗓子往楼上喊道。「沉鱼、落雁快下来。」 沉鱼、落雁是一对姐妹花,生得娇美不说,声音更是宛若黄莺娇娇俏俏的,两个姑娘本来还在抱怨哪个倒霉催的那么早,但看到顾玄胤的模样就什么怨言也没了,双双跟那水蛇一般往上挤过去,「公子……」 顾玄胤被二人一左一右挽着上了二楼雅间,临着窗,能将一楼的情形尽收眼底。开了生意,便有人进门来寻欢作乐,顾玄胤坐下,自顾执了酒杯喝了闷酒,沉鱼、落雁对视一眼,眼中都是双方明了的垂涎,所以就更加卖力的搔首弄姿,「公子,一个人喝闷酒有什么意思,我们喂你。」一个站在后面开始揉男人的肩膀,一个愣是往腿上坐。 两个花娘依偎过来,声音娇柔的人心都快酥了,顾玄胤方与项青妤争吵完,实在受不了府中那压抑氛围才逃出来,借酒浇愁奈何愁上加愁,才来了这儿消除烦闷。 就着花娘的手饮完了杯中酒,顾玄胤便将两个花娘拽了过来,左拥右抱也不过如此,花娘自然心花怒放,更加温柔听话,咬着耳朵说着柔情蜜语,只是沉浸美色中的花娘谁也没看到那双黑眸底下闪烁着百无聊赖,看似乐在其中,手指摩挲在二人柔腰上,却更显出一分漫不经心。 正嬉闹间,却响了开门的声音,沉鱼、落雁回过神来,已经看到门口站着一个身姿曼妙的女子,背着琴匣,面上覆着纱巾,冲里头的人盈盈一福身唤了公子。 沉鱼落雁只当是来弹琴助兴的,复又劝起顾玄胤喝酒来,一边眼神溜向新来的女子暗含了警告的意思,表明这人是她们先的,莫来抢食。 「出去,我不听琴曲。」顾玄胤醉眼迷离地挑了挑眉,不甚耐烦地赶人,实则精光暗敛,掠了意外。 女子狭长细眼微微眯起,像是在笑,开了口,「公子,论侍候人她们如何比得上奴家。」那声音柔弱无骨,媚意横生,勾人得很。随着面纱被取下,露出明艳面庞。 顾玄胤的目光落在她眼角那颗灼灼泪痣上,闻言扯了嘴角,像是被激起了兴致,遂她的意思遣了沉鱼落雁离开,「我倒是要瞧瞧。」 女子眼底落了得逞,握住酒壶倒了一杯酒水,纤细的白手递过去,手腕上造型奇特的铃铛手链发出一阵悦耳的响声,却让人听的并不舒服,「公子既然不爱听琴曲,奴家跳段舞助兴如何?」 顾玄胤接了酒盏,并不急着饮下,眯着眼瞧人道了声好。女子旋身踩着铃铛玲玲的节奏,身姿翩然起舞,却始终未离开顾玄胤的半径,举手投足带了些许异域风情,顾玄胤扬了眉梢似乎确实被吸引,终于在女子欺身上来之前闷尽了杯中酒液。 随即伸手一揽,便搂住了女子纤腰带着往床上倒去,挨着床的那刻却似抵不住酒意睡了过去。 在他身下的女子费力将人翻过身去,便见一健硕身影自门外而入,动作隐了一丝急切,看到房中景象后,唤了声郡主。 顾妧微是蹙眉觑了他一眼,随即又回落在顾玄胤身上,嘴角漾开笑意,「你主子不是个会吃亏的,那酒里还添了迷药,樊王这一觉大抵能睡到明个早上,走罢。」 待主仆二人的身影消失花楼,床上本该醉到天明的人忽而坐了起来,一口酒吐了床脚,眸中甚是清明。 没想到这一场戏,还引出只黄雀来。 顾玄胤原是想打点下那俩花娘混过去,没想到又杀出个人,幸好事先得过提点,反应甚快,保不准就真着了道儿,稍是回想便起了冷意,那位从未蒙面过的王叔之女还真是……出人意料。 这厢顾玄胤依计重新倒回了床上,正正瞧见床榻上方微凸的墙壁顶端绘制着的画儿,有些甚至是闻所未闻,顾玄胤闲适地欣赏着,摸着从儿子手里夺来的小布老虎,想起它的主人来。 唔,真是涨姿势。 申时近了尾声,项筠的马车候在大理寺外,等了片刻,由玉绡前去打点了银子才得以进去天牢探望。 项筠戴着帏帽跟在寺吏后头,平生头一回出入这等地方,一走进就叫门口关押着的人给吓了一跳,那人扒了铁栏喊冤,被寺吏生生给打了回去,棍子敲击在铁栏上发出刺耳声响。 「老实点。」寺吏没好气地冲里头的人道,一回身地又挂了谄媚笑儿,「项侧妃受惊了,宋夫人就在前头,您小心走。」 项筠走了正中,目光不自觉巡过两旁森冷囚室,受惊之余生出几分隐秘的愉悦来,人被关了里头,不消两日就会被逼疯了罢? 果然,当步行到最后一间时,项筠定住了脚步,只见四面灰墙的牢房里头挂满各色刑具,铁链自墙壁上垂下,拷住底下坐着那人的手腕脚腕,磨出红肿来,而向来干净明丽的脸庞此刻被凌乱发丝遮了大半,身上银镧边马面裙脏得瞧不出原来的颜色,染了斑驳血迹,模样十分狼狈。 「项侧妃,您只有一炷香的时辰,有什么话就赶紧说。」寺吏一边开门一边交代了道。 项筠颔首,拿帕子掩了掩鼻子,像是有些受不了里头的味儿,然眼里却闪着异常兴奋的目光。 缩在角落的人原是疲倦倚着墙面,这会儿听了动静,蓦地动了动,愈发往里头缩了去,似乎颇是畏惧。 项筠瞧着简直要笑出声儿来,早就听闻大理寺卿霍准问讯手段残忍,倒没想这么不顾情面,项瑶还怀着身孕……思及此,项筠的目光不禁往下滑去,落在那微凸起的小腹上。 牢里昏暗,项瑶似乎很是惶恐,紧张问了道,「谁?」嗓音分外沙哑低沉。 项筠自是知道项瑶怕黑,尤其怕这种森冷幽暗的地儿,难怪熬成了这模样,不由嘴角勾了笑意,「姐姐,是我呀。」 项瑶听了声音未再言语,只是似乎很不愿见来人似的,连看都未看。 第十四章 「听说姐姐被关,我这做妹妹的自然挂心,特意过来瞧瞧,姐姐难道就不愿看我一眼么,想当初在项府你我关系可是最好,我被太傅留堂,也是姐姐提了点心盒子来瞧我。」说罢,项筠让玉绡取了食盒里的点心,小蒸笼里的鱼饺选用了肉质细腻的鳗肉搭配了虾茸又用梅梨调馅,薄薄一层包裹住,也没有过油去炸,只是蒸熟了。 这种南方风味十足的小食,咬一口便是觉得鲜滑舒爽,亦是项瑶爱吃的。 项筠执了象牙箸夹起一个,便作势喂向她,「姐姐尝尝。」 甫一靠近,就被项瑶抬手毫不客气地打掉,雪白鱼饺落了地上黏满了灰尘,脏兮兮地滚到了项筠脚边。 「你别不识好歹!」玉绡见状,忙是横眉道。 项瑶闷不做声,整个缩在阴影中,仿若借此隔绝。 项筠直起身子,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一幕,终是忍不住笑了起来,项瑶啊项瑶,你也会有今日。从初入项府懵懂到明白寄人篱下的各种滋味儿,项筠一直活在项瑶的阴影下,锦衣玉食的日子过久了,自是贪恋的,可每回总有人跳出来用伤人的法子告诉自个不过是外来的,项瑶喜欢,养着也就养着了。 跟一条狗有什么分别? 连她满心爱慕的男人都必须因为身份要娶她,若换作是自个,那该是多圆满的一件事。想到那人对自个的温柔眷宠,项筠浮起甜蜜的同时又倏然黯淡了下来,从前是逢场作戏她信,可后来的顾玄晔变得有些古怪,而这古怪皆因面前这人。 比起正妃地位的安瑾,项筠深觉项瑶的威胁更大些,男人爱不爱一个女人看眼神便可知,而顾玄晔的眼神落在项瑶身上太多次。项筠暗暗捏紧了拳头,眸光里浮起幽冷,只要她消失就好了。 看着项瑶此时的狼狈模样,项筠又觉得不解气起来,应该……更痛苦些。索性近了跟前,一脚故意踩在了那露出的红肿脚踝上,仿若将所有怨气都倾注其中,听着那声闷哼,非要她痛得叫出来似的慢慢用力。 项瑶并不如她意的强忍着,项筠心头的郁气便难以抒发,倏地俯身在她耳畔落了低语,「因为你,青妤姐姐的日子可不好过,受你牵连,樊王与她日日争吵,小皇孙经抢救虽是活了下来,可毒素已经蔓延至心肺,那么小年纪就得了瘫病,啧啧,真是可怜。」 始终对项筠不作反应的项瑶开始挣动铁链,随着一下一下更是磨红了手腕,却不知疼似的,透露激动。 项筠瞧不清楚她的面庞,却也猜到她此刻神情,心中总算舒坦了些,声音里透了沾沾自喜,「项青妤给小皇孙用的那瓶膏药,其实是香料,被误当作涂抹的给用了,效果却是一样好呢。」 「是你……」 项瑶指证的声音蓦然道,项筠想也未想地回了句是又如何,然蓦地回神发现面前之人并未开口,而那声音也偏于清丽,猛地调转头去,却见门外不知何时站了一溜人,而人群里赫然站着跟牢里的人儿穿了一色马面裙的项瑶,与宋弘璟一并立着,噙了嘲讽笑意看她。 「你……」项筠缓过惊讶,急急回头看向里头囚着的,随即涌入几名寺吏打开了镣铐,‘项瑶’撩了面前的头发,赫然露出一张算是清秀的脸来,与门外站着的瘦削男子行礼唤了霍大人,因着脚踝被项筠踩伤由寺吏扶着一瘸一拐地走向了他们,临了回眸看了项筠一眼,瞧见她脸上惊慌之色脸上满是痛快。 真是个恶毒女子。 年轻的大理寺卿样貌清秀俊雅,随着寺吏点了墙壁上的烛火,照着尖削的脸,带点病态像常年没见光样,整个人显了阴柔,淡然出声,「项侧妃怎知那香料会有那种效果,可否给本官个解释。」 项筠早已僵硬了身子,对上那双恍若没有人气儿的冰冷眸子,浑身冒起了冷汗,如何不知道自己又被算计,心中怨毒与恐惧交杂,一双眼儿瞪了项瑶几乎要喷出火来。 「什么香料,霍大人,我不过是来探望家姐,这需要什么解释的?」项筠反应一瞬,眉心一蹙,露了些许委屈,本就柔美的面庞显出楚楚可怜的韵味来,瞧着就怪惹人怜的。 门外杵着的一干寺吏都忍不住缓了神色,像是怕凶神恶煞吓着里面的人似的。之前扮作项瑶的女寺吏瞧见旁边人那样儿,用没受伤的那只脚没好气地狠狠踩了下他脚面,再看向装模作样的项筠,恶心得不行,当即驳道,「你分明是来落井下石的,就你弄我的狠劲儿哪有半点姐妹情,这会装什么!」 霍准如樱花般色淡的双唇勾出半月形的弧度,「司雅不得无礼。」 项筠原叫司雅拆穿,微绷了面儿,这会听到霍准发话缓缓扫过他一眼,当是个聪明人,舒展了笑意。再看项瑶,眼底明晃晃溜过一丝得意,「霍大人明……」 「来人,将项侧妃关押问审。」霍准挂着和煦笑容,话意却不符的冷然道。 随着话落,便有寺吏应是上前。司雅原还瘪着嘴的登时咧了嘴角,暗暗看向自家大人,果然不会受那狐媚子蛊惑,下了牢可就不管侧妃正妃了,都是犯人。 「……」项筠不置信地盯着上前来的寺吏,怎么都料不到事情会有这转折,待那冰凉镣铐要被戴上之际,发了狠喝道,「我看谁敢!」 「霍大人,你好大胆子!」项筠转而对上霍准神色已变,咬牙切切,仍是不置信他会抓了自个。 「毒害小皇孙一案,疑点重重,圣上交代仔细查办,项侧妃如今列入嫌疑,自然要一视同仁。」霍准只抬了抬眼眸,一副公事公办模样。 项筠脸上的神色再添精彩。「这件事情已经证据确凿,还有什么疑点?」再睨向他身侧站着的宋弘璟与神色莫测的项瑶,当即自以为是地掠了鄙夷,「莫不是霍大人叫他们收买,要屈我入狱不成!」 项瑶闻言摇了摇头,瞧着她的目光甚是怜悯,若说项筠方才在霍准手里还有一线生机的话,此刻已把生路活活堵死,霍准之父便是在狱中屈打成招,一朝丧命留下孤儿寡母,霍准年少就显了惊世之才,凭借一己之力为父翻案,得景元帝看重,封为大理寺卿,授予上打昏君下打谗臣的金鞭,第一个就拿昭阳驸马喂了金鞭,自是不畏权贵,令天下无冤假错案。 果然,项筠话一出,霍准眼角眉梢,更添了一股子狠戾。「本官还从未判过一个冤案,项侧妃大可放心。」 遂扫过停滞的寺吏一眼,后者忙上前将人铐了起来。 项筠手腕一沉,随着挣动,那十斤重的镣铐登时就把手腕扣出一圈红印来,令她再维持不住风度,出言叫嚣,「霍大人,霍准,你无凭无据凭什么抓我,项瑶这个毒妇就可以逍遥法外,我一定要告诉王爷,不,告诉圣上,你竟是这么办事的!」 司雅看着她那模样不可谓不痛快,这会插了话,不掩幸灾乐祸。「不要急,要证据是罢,很快就有了。」 项筠觑向她,掠了讶然,随即稳住了心神,心想除非项蓁蠢死把自个搭上,否则这锅项瑶是背定了,当是司雅诈她,并未放了心上。只是时局颠倒,如今成了项瑶在外她在内,心中堪堪生起郁火,烧得挠心挠肺。 「敢这么待我,蔺王定不会饶过你们。」项筠恨恨撂了狠话。 第十五章 其实也是项筠误会,项瑶亦是戴罪之身,只是托了宋弘璟的福,挟了霍准早年的恩情相报,未镣铐上身罢了。后项瑶出了此计引项筠上钩,霍准与一干人等皆在一旁暗室瞧看,倒与项瑶推测相符,方是反转。 「本官依法办事,自会如实禀报,项侧妃还是把知道的说出来,还能少受些皮肉苦。」霍准抚着腰间系着的金鞭,嘴角微牵却是冷声道。 「我不知道你让我说什么,人是项瑶害的,你大可问她去!」项筠目光凌厉扫向一旁站着的项瑶,当她是瞧热闹的,磨得后牙槽发紧,为何都已入狱她还能这般淡然处之,毫发无损,真真是气煞人了,待她出去定让王爷好好收拾这个霍准不可! 「太子妃生辰当日,我拿了自制的膏药送给樊王妃,东西是我的丫鬟云雀一直拿着的,途中未经人手,直接给的樊王妃,后来发生这等事我也很莫名,那只罐子花纹造型都与我装呈的不一,怕是别个掺在其中嫁祸与我。」项瑶缓缓道来,并不理会项筠嘲讽的眼神。 「出了事就说别个嫁祸,拿我作替死鬼,嗬,倒是你惯用的伎俩。」项筠冷嗤,这会儿像是想通了似的,作了委屈道,「霍大人,想必你也知道我是项太傅收养的,项大人的义女,若非项太傅邀祖父上京,我一家未必会受难,而我也无须寄人篱下看人脸色过活,是我天真,竟真渴望姐妹亲情,孰料人家只当我是个玩物陪读,但凡闯祸惹事必然推脱与我,此次亦不例外!」 说罢,横眉冷对,堪堪是指责其栽赃。 霍准闻言亦是扬了眉梢,不由看向项瑶,携了一丝看好戏的意味。 「项筠,你如何对得起你的良心!」多年恩情竟被说成这般,饶是项瑶心思坚定此刻也不禁红了眼眶,满目寒意。替祖父不值,替母亲不值,更替上辈子的自己,怎会没看出这白眼狼! 宋弘璟握住她冰冷的手,「阿瑶,不值当。」落了一语,大手捂住她的,像是给她暖回来似的。霍准被眼前一幕给闪道,像见鬼了似地瞟了宋弘璟一眼,受不了地摆正了视线。 「本官只问案情相关,少扯没用的。」遂是打断。 「大人,我与案子并无关联。」项筠说的斩钉截铁。 一阵急促脚步声蓦然响起,在天牢的过道上回荡,一寺吏兜着一布袋匆匆走了进来,「大人,查到了。」 霍准嘴角一勾,起身走到那寺吏身旁,拿起了里头的物件又招了司雅拿了证物过去,两样一块放了烛火下比较,花纹造型确是一致。项筠看得暗暗心惊,不知这是哪出。 「这是城南东窑产的,因着花纹模具缘故,只产了这么一批,要查起来倒也方便,道是都让京西胭脂铺的给收了。」那寺吏禀道。 「京西胭脂铺?」项瑶作是讶异地出声。 项筠亦是被她惊了一跳,心开始莫名狂跳,双眸惊疑不定地凝向她,听她喃喃了项蓁的名字登时心里一紧,没想到那竟是项蓁央项允沣做的小本生意,一面暗恼项蓁不好好选罐子,一面又恼了大理寺查案子的能力,怕这么挖下去把项蓁挖了出来,那个胆小的指不定把自个供了,起了一丝慌乱之色。 「禀大人,小的胭脂铺的人带来了,要提审吗?」 霍准自是颔首,起身出去,顺道请了宋弘璟一道。 牢房里,一下只余了项瑶项筠二人,与看守的寺吏。 「妹妹似乎很紧张?」项瑶突然发声,慢慢踱步到了项筠面前,嘴角含笑,眸光里却是一片冷意。 「你想干什么?」项筠见她挨近,愈发心慌,却不甘弱了气势,奈何手上脚上镣铐作祟,在她面前生生短了一截。 项瑶近一步,她退一步,直到退无可退,已经抵住墙壁,落了矮势,而司雅等人像是看不到似的,任由项瑶为所欲为。 「项瑶!」项筠低低喝了一声,声音染了紧张。 项瑶俯身,掐住她的下颔,一抬手便露出那张楚楚可怜的小脸来,曾经有多疼爱,如今就有多憎恶,随即像是碰了脏东西似的抽了手,直起身子,居高临下地睨着她,挑了嘲讽笑意,「对付人连人都不看清楚,该说你蠢呢还是蠢呢。」 「你……该死的,你会不得好死的!」项筠被她如此戏耍,堪堪是火烧了头顶,理智全无,恶毒诅咒道。 项瑶倏地凛了神色,目光里是彻骨寒意,「项筠,我会亲手送你下地狱。」 项筠正瑟缩惊惧之际,忽然听见门外霍准的声音,伴着门锁打开的铃琅响,暗暗松一口气的同时恢复了嚣张态度,「这就是霍大人办案的效率,关押一个无辜的人与嫌犯同室,若是出点差池,你可担得起这责任。」 「宋将军,今个初几?」霍准忽然风马牛不及地问了道。 「初六。」 「啊,是结案的最后期限了。」霍准像是才记起,皱了眉头。 项筠觑着他那模样,勾了嘴角,「我劝霍大人还是不要浪费时间的好。」 霍准应是,「来人,带证人。」 项筠一见来人是个身材矮小的黑瘦姑娘,并非项蓁,半悬着的心彻底放下,露了轻松神色。 「把你方才说的再同项侧妃说一遍,看项侧妃能回想起什么。」霍准笑得意味深长。 那名女子喏喏应是,抬首瞧了项筠一眼,当即惧怕地垂了眸子,张口徐徐道,「小女是在京西胭脂铺作香料,香粉的,那天有人找上我让我调制香料,我原是不想接的,怕……怕出问题。可家中母亲病得很重,急缺银子,就……就接了,这是那人写的几味,我也没想到调出来竟是毒害小皇孙的燎毒。」 女子拿出的纸上确是写了几味药材,项瑶瞟过一眼,目光定在了上头,回转项筠身上,见她亦是盯着纸张瞧,「这字迹是妹妹的罢。」 项筠心中震惊,那名女子所说恰是她与项蓁的交易,只是模糊了几点,竟变成和她的,还拿出自个笔迹书写的纸,她哪会这么笨的留下这般切实证据,「不,这不是我的。」 宋弘璟无甚表情地递了项筠先前的一幅作品,末端落了她的小印,作假不了。这一对比,很快就显了结果,霍准拿着纸张,「项侧妃,人证物证俱全,还有何话?」 「不,我是冤枉的,那不是我。」项筠这下着实是慌了,怒指项瑶,「是——是她伪造的,霍大人,与我无关呐。」 只是再没人相信她无辜。 就算项筠喊破了喉咙,都改不了霍准定案的事实,不期然对上项瑶盛了痛快笑意的眸子,切切实实地明白了那句送她下地狱的寒意,此刻颤抖不停,哭得通红的眼睛深处,绝望与恐惧四溢而出。 「我要见王爷,让我见王爷。」到了最后,看着司雅送上囚服,项筠只哭喊着这一句,似乎将顾玄晔当了保命符,随着呼声渐小,项筠激动发颤的身子下面竟淌下血来,汇聚成小小一摊,触目惊心,往下落了一眼,彻底昏了过去。 项瑶的目光亦是落在那摊血迹上,转向血色褪尽显了苍白的项筠,拧了眉梢。 初雪纷至,清晨分明还似飞絮,飘飘洒洒,到了午时,乌瓦之上青泥地里已经铺白。 廊庑下丫鬟端着海棠雕漆方盘,脚步匆匆,于芷兰苑门前叫人拦下,经了仔细检查才被放行入了里头。不一会儿,屋子里就传出女子凄凄切切的哭声,唤着要见王爷。 第十六章 门外,身着乌衣劲装的玄铁营卫置若罔闻,作了囚禁看守,这些人是宋弘璟手下,自是为将军夫人抱不平,偏偏里头那个有孕,延后发落,心里头都憋了一口气,攒着劲儿暗地里刁难。 积雪簌簌而落,蓦然响起靴子踩在雪地上发出的「咯吱」声。 一道颀长身影出现在拱月门外,顾玄晔身着朱墨色银鼠鹤氅,衬得眉目修长清润,堪堪立在了庭院中并未再靠近。 「王爷。」宋平拱手行礼。 屋子里蓦地响起瓷器脆裂的响儿,传出女子压抑激动的询问,唤着王爷,却得不到半点回应。 顾玄晔眸色复杂地凝着那扇闭合的木门,听着门内女子嘤嘤哭声,浮了一丝心软却很快隐去,他方下朝回来,因着这事忙得焦头烂额,如何都想不到项筠竟会为他……犹记得初遇时那人温言软语哄着一摔倒的小孩儿,那么温柔纯澈,叫人忍不住想细心呵护,后来他也是那么做的,与她在一道那些尔虞我诈阴谋算计都远去,内心平静,温柔缱绻,直到后来他登上皇位,原以为可携手一生,却没想过她的性子并不适合后宫,终究成了后宫权势的牺牲品,令他痛彻心扉。 再得机会,他想重新寻回那份安宁,却也隐隐察觉似乎与记忆中有所不同,可依然疼宠至极。有了预知后,他并不需活得如此小心翼翼,像是有了通往皇位的捷径,却未想横生枝节。 景元帝的怒斥牵连,非一个不知情可以揭过,整个蔺王府连坐,玄铁营进驻看守,待项筠产子后再行发落。 顾玄晔肩上落了雪粒子,顺着脖颈似是滑了进去,一片彻骨冷意,仍是未动。孩子……禁不住扯了扯嘴角,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来,生在皇家却留有一份天真,想着孩子是在期待下出生,而非关系个中复杂利益,所以他给项瑶喂避子药,孰料最后竟再没机会。 思及此,顾玄晔掩了掩眸子,落下一片阴鸷,项筠那孩子他要,人……罢了。 「王爷。」身后一道清冷女声响起打断他的思绪,外罩浅蓝织锦夹金丝狐裘斗篷的安瑾站了身后。 顾玄晔回神,眸光落了安瑾略是苍白的面上,想到这几日因着记忆错乱而冷待,而她始终温柔等候,一如上一世那模样,「王妃怎不好好休息。」 安瑾摇头,出了这么大事如何休憩得了,温婉开口。「太后罚的经书尚写了一卷未到,出来透口气,远远瞧见王爷遂过来瞧瞧。」 顾玄晔闻言,落在她身上的目光更添心疼柔软,心思几转,替她拢了斗篷,「回罢,我陪你一块抄。」 安瑾清冷的眉眼漾开笑意,柔柔道了声好,余光扫过被握住的手,驱了稍许寒意,因着他的态度转变,心底涌起一丝丝企盼,兴许,兴许这未尝不是桩好事。 踩着身后传来那女子凄厉叫声,与顾玄晔一道旋身离开。 「小姐,小姐你不要吓奴婢啊。」屋子里,玉绡看着扒在门上,五指泛白的项筠,猛地对上其双眼布满血丝的狠戾模样,被骇得退了一步。 项筠面上泪痕未干,紧紧咬着嘴唇,眼睛里露出一抹绝望来,只喃喃着他走了,走了,一边在屋子里踱起步子来,仿佛分若两人,一个抚着腹部笑容温柔,一个满目阴鸷歇斯底里,两者切换自如,把玉绡吓得缩了角落,庆幸屋子里伤人的东西都给收了起来。 「我有了王爷的骨肉,王爷怎么忍心置我不顾。」说罢竟笃定般绽开笑来。 玉绡瞧着心中大骇,自个主子已是不正常模样,谋害小皇孙其罪当诛,待孩子生下等的便是午门问斩,就算是王爷都救不了小姐…… 项瑶同宋弘璟自天牢回来,翌日一早就去了樊王府,没亲眼见过始终挂心,待入了苑儿,就听项青妤招呼丫鬟扶了她坐下,后取来盆水,里头泡了艾草、芙蓉、桂花,还有大吉大利的金桔,浸了帕子要替她拭脸。 「别躲,去去晦气。」项青妤忙是道。 项瑶抽了抽嘴角,还是任由丫鬟将巾帕敷在面上,一边含糊道,「昨个回府的时候老夫人已经叫人这么做了,我得蜕几层皮才够。」 「胡说八道,又不是蛇,还蜕皮呢!」项青妤没好气地推了她脑袋,遣了丫鬟退下,余下姐妹俩说话。 「你要对付项筠何至于把自个搭进去,大理寺天牢你当是好玩的!」一提起,项青妤又来了气,真是后悔应了她的。 「有弘璟在,不会有事的。」项瑶作的乖巧老实相,听她关心训斥,眯着眼笑道。 「你就仗着他胡来罢,一会儿见了非得说说不成,哪有这么个惯法。」项青妤摆出姐姐的姿态来,也怪是唬人的,看着项瑶吃吃笑,泄了气儿地瞪了她一眼,亦是拿她没辙。 项瑶拈了一块葡萄奶酥放了口中,「唔,好吃。」入口酥脆,奶香味从舌尖漫开去,盈满口腔,香气馥郁。 项青妤本来就喜爱甜食,见状亦是拈了一块尝,话题就这么揭了过去。里屋忽然传出婴儿啼哭声,项瑶搁了点心探看,就见奶娘抱了孩子出来,随着的还有一名瓜子脸妇人,怀里亦是抱了个孩子,身上有许多红斑,瞧着可怖。 「夫人莫怕,不传染的。」那妇人怕项瑶忌讳,忙是说道。 项瑶笑笑,看着她怀里眨巴眼儿盯着她瞧看的娃,自是知道。说起来人还是宋弘璟寻的,仔细打点过,宫里来的李嬷嬷看到的是这孩子,当了小皇孙病重,除了苑里侍候的亲信,别个还真分不出来。 「你瞧,跟宗保还真有点像呢。」项青妤瞧着两孩子同项瑶说道。「我留了蕊娘在府里做事,也好方便照顾孩子。」 「王妃大恩大德,蕊娘做牛做马相报。」蕊娘眼里又蓄了眼泪,当初已是走投无路,若非得此机遇,她们娘俩怕是活不下来。再看那么可爱的小皇孙,心中感叹皇家亦有皇家的难处,又并非无知妇孺,补充了道,「不管有哪个要害小皇孙,有彦儿在前头挡着,定不叫人得逞了去。」 都是做娘的,哪里真舍得孩子,项瑶莞尔,对其衷心表示肯定,「设计这一出,便绝了后患,宗保和彦儿都会好好的,安心罢。」 「那害人的——」蕊娘听底下人议论,下毒害小皇孙的人只给关了起来,心中满是不忿。 「她翻不起浪。」项瑶挑眉,落了冷意,顾玄晔想保那孩子,她偏不让如意,怀胎十月可都是变数。 撇去感情,她自诩了解那个男人,该说是一代枭雄,位居九鼎的男人,那样的男人,能够永远吸引他的只有无尽的刺激与挑战,权力便是如此,任何与之起了冲突的,取舍不过是一瞬。 她倒要瞧瞧,所谓真爱,会落个什么下场。 天色微亮,花窗外簌簌落雪声未歇,屋子里暖炉熏得暖烘烘的,床榻上纱幔静静垂着,隐约可见隆起。 项瑶畏冷,一贯是手脚搁了宋弘璟身上睡的,等到热了,又总喜欢伸到锦被外面去,宋弘璟见状,动作熟练地将她的手脚拉回被子里,这种事,他起码是一夜要做四五次。 她就近在身侧,腰肢盈软,又因为衣服的缘故,勾勒出柔软而纤美的线条。 大抵还是在梦里,项瑶闭着眼伸手熟练地摸上宋弘璟微微敞露的胸膛,顺着滑动,似乎觉得手感颇好露了满意。而被上下其手的主人手肘半撑着身子并未躺回去,此刻眯起黑眸,宋弘璟幽深流转的眸光微隐忽闪的像是摇曳的烛火,隐了狼光。 第十七章 「这匹马马力如何?」项瑶嘟囔出声,像是爱不释手。 「阿瑶试试就知。」 不符印象中的低哑嗓音在耳畔落下,勾起酥麻,项瑶蓦地睁了眼,一双清澈黝黑的鹿眼盛着水,铺了晨光,便有些唇红齿白顾盼生辉的意味。再看自个爪子落处,正是红梅凸起,而自个还以为是马身上长了什么,项瑶怔怔瞧着宋弘璟胸前,继而面颊耳根绯红如朝霞淬染,那处经了搓揉好像……肿了啊…… 项瑶窘窘欲收回手,就被宋弘璟依然按在胸口,宋弘璟的目光在项瑶线条优美修长的脖子上顿了顿,随后又停在了她的脸上,薄凉的唇畔含笑,「已经过了三月。」 言下之意,便是可以开荤了。 项瑶脑海里不合时宜地浮起自己若待宰小羊羔的画面,愈发窘得不行,再看宋弘璟那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的模样,蓦地缩了缩身子,宋将军那是憋狠了啊…… 「阿瑶。」他轻呼她的名字,短暂的尾音藉由唇畔消失在温柔深处,那样炙暖的气息,似是一股强劲的深潮自渊海底处席卷而来。 项瑶只觉得腰上忽然一紧,沿着敏感颈项细细啃咬,令她刹那间软弱无力,长久而霸道的辗转在她唇上,然后,舌头充满挑逗的攻开她的齿间,长驱直入。 攻城略地之后,宋弘璟慢了节奏,舌尖灵活地扫过她的齿列,骚扰得她忍无可忍想咬人时又及时撤回,慢里斯条地咬她的唇瓣。项瑶只觉得自己的头脑好像要沸腾起来,什么都思考不了,只能本能地抵抗,全身的感觉都仿佛集中在了唇畔齿颊,被亲吻的地方似乎有火焰蔓延开来,气息灼人。 耳鬓厮磨,略带薄茧的手却往下滑去,熟练地在她敏感处点火,「弘……弘璟……」项瑶受不了地口口出声,然声音落了自个耳里,更添羞涩。 那劲瘦腰身微悬于她上方,余光瞥见紧绷的优美线条,蕴着力量,因着屋子里热,男人光滑结实的肌肤上微微渗出一层薄汗,平添诱惑。视线转而凝在上方他微微吞咽的喉结上,鬼使神差地咬了上去,察觉他身子猛然一僵,像扳回一城般复又舔了下,鼻端弥漫开沉水香,一贯好闻,贪恋不已。 宋弘璟难以自制地低哼了声,俯身,气息不稳地与她目光相对,令项瑶不禁缩了缩身子,便察觉身下抵着的那物轮廓愈发明显,隔着单薄衣衫炙热得很。 唇舌肆意纠缠着她,到最后还不满足的侵袭到她的衣领里……接下来,那红帐春榻直摇得吱呀作响,大有下一刻便是坍塌散了架的架势,项瑶暗暗想着自个才是快散架的那个。 直到辰时末,项瑶再次醒来,发现身子酸软之余似被清理过,除了慵懒不想动外倒没什么不适。 门吱呀开阖,却是宋弘璟亲自端了吃食进来,一番运动过后项瑶确是饿了,见人直接端到了床前,脸上微红,自个下了床。 宋弘璟见状唇角噙了微小弧度,将点心搁了桌上,黑白芝麻相间的玉子烧切成小卷,喷香四溢,还有一碟莲蓉酥,酥松的外皮,里头裹着幽幽清香的莲蓉,用大骨汤熬出的香菇鸡丝粥冒着袅袅热气,鲜香适口,看得人食指大动。 项瑶一边吃着,想到了正事儿,「老夫人和沈夫人合了日子,道是下月初八是良辰吉日,把玉珠和沈暄的事儿办了,姑母近日身子不适,我就把事儿揽了,有尤氏帮衬,不至于累的。」 宋弘璟看她眼睛晶亮瞧着自个,多半是定了主意的,也就遂了她的心思,应了声。 「好久没喜事,老夫人也是高兴,我想办得热闹些。」 宋弘璟替她盛了粥,沉声亦作赞同道,「嗯,将军府嫁姑娘不该委屈了。」 项瑶颔首,沈暄体贴,新置的府邸就与将军府隔了条街,走动方便不说,还能相互照应,多是替玉珠着想。两人的亲事是老夫人允下的,沈暄本就没的挑,宋氏只是气赵玉珠不遂自个愿罢了,待老夫人发了话,自然没的反对,大抵憋了股闷气,郁色寡欢的,叫老夫人说了两回,倒是少露面了。 用过朝饭,云雀便领了宝衣阁的制衣师傅来,项瑶一块带着去了赵玉珠的苑儿,下月初八不过就再一月的光景,马上要当新嫁娘的赵玉珠早早就紧张了起来,见了项瑶忍不住拽了絮叨。 担心一堆有的没的。 项瑶让师傅先给她量了衣裳,之后才俩人坐下好好说话,赵玉珠没有姐妹,她是府里头个出嫁的,而这事原该是宋氏出面,但似乎闹得僵硬,母女俩反而没了话说,就由她这个当嫂子的来讲。 没过一会,尤氏也抱着小宝过来,顺道送了自个心意,红宝石串米珠簪花、镂空红宝镶珠耳坠等的一套首饰,送罢便提了宋氏,显然是做了说客来的,怎料赵玉珠一听便瘪了嘴,闷不做声,似乎憋了事儿,落了异样。 尤氏见状便转了话题,比起成亲尚不到一年的项瑶,尤氏可是经验更丰富,让人带了小宝在外头玩,说起了夫妻之道,一套套的把还未成亲的赵玉珠唬得一愣楞。项瑶在旁抿了口茶,多瞧了尤氏一眼,难怪能将宋氏服侍妥帖,倒也是个精乖之人。 三人坐着一块吃茶聊天,倒也不觉得时间过得有多快,待赵瑞寻来,恰好听见尤氏道他是个大男子脾气的,拿了趣事儿说道。 「你把我老底都泄了,让我如何有做大哥的威信。」赵瑞故作生气说道,脸上盈了笑意。「弟妹也在。」 「大哥。」项瑶同赵玉珠一道唤了声,不同于后者心存疙瘩,项瑶是始终觉得此人并不像表面瞧着那般简单。 「刚从外头回来,雪下得可大,京城不远县城多遭了难的,不少流民被拦在城外,引了暴动,伤了不少往来的,听说樊王正好从六安寺回来,被抢劫一空不说,还被打伤了。」 「樊王受伤……那樊王妃呢?」项瑶闻言,略是一顿,问了项青妤。 「马车上只有樊王,人手带的不多,才让流民有机可趁。」赵瑞始终留意着项瑶神色,听她问起,遂补充说道。 「樊王府近来可真多灾多难。」尤氏忍不住作了感慨,从小皇孙,事情接二连三赶巧了似的。「樊王大抵是去六安寺消灾的,唉,竟这般倒霉。」 项瑶掩了掩眸子,轻轻颔首作是附和。「樊王……也是时运不济。」 这厢,赵瑞凝着项瑶目光暗作了打量,不知想到什么,隐了深意。 这一场雪断断续续下到冬至,酿成天灾,大梁遭遇了百年难遇的寒潮,多个州府都遭了雪灾,灾民涌了京城外,混着流寇闹了事端,城门自不能随意开启。而伤及樊王的悉数入狱,谁知未过几天就爆出樊王并未受外伤,而是中毒所致昏迷,一时间其中内情扑朔迷离。 随后,仍是替成王看诊过的李御医发现樊王异状,推测又是蛊毒作祟,而萨满巫师杀的杀,余下驱离京城,解毒难,寻人更难,只好靠着偏方死马当作活马医,樊王妃主动请辞,以自个的血替樊王换血,终是盼的人醒过来,醒来后却道是看不见,御医再行诊治,道是无法,只怕樊王以后都是这样,历经几重打击,樊王府上下皆是一片愁云惨淡。 第十八章 樊王遇害不久京城内便有传言,父子二人是受了同一人毒害,矛头直指蔺王府,甚至有预言道是下一个便是成王,当然事关皇家,这些只敢小心议论,玄铁营奉命抓了几个造谣生事的,却堵不住私下扩散开去,太子之位争夺已经显了明面上。原太子一系自是支持蔺王,论以德治国,蔺王更胜一筹。 后成王自请安抚灾民,赈灾调度,抓暴民惩罚示众,又于城外设了粥棚,分发粮食衣物度过此难,得了朝野上下一片夸赞,堪堪打了蔺王一派的脸。景元帝一反常态的不作表示,两方争斗暗潮涌动。 冬至这日,景元帝于郊外举行祭天大典后返回宫中,在太和殿设宴款待群臣,准携家眷出席。朱雀门前,仪仗队开路,景元帝的銮驾入了宫门,其后随行的马车纷纷停驻,皇家贵胄达官显贵等均下马步行,往宫里行去。 寒潮未过,虽是个晴好的天气可还是冷得要命。项瑶搭着宋弘璟的手下了马车,便被他拿帽兜罩了严实,一圈雪白的绒毛拂过脸颊,惹了个喷嚏。 「宋夫人?」一道迟疑的声音自身后响起,男子本该风流肆意的桃花眼此刻犹如蒙了一层灰雾,虽是往项瑶这方向,目光却落在了宋弘璟处。 「樊王。」 「樊王金安。」 随着二人行礼唤道,顾玄胤微微颔首,面上挂了歉疚之色,「上回错怪宋夫人,累得夫人被关入天牢,本王甚是过意不去。」 「王爷也只是关心则乱。」项瑶看着由侍从扶着的顾玄胤,声音淡然道。 「是啊,那是老四媳妇的错,怎能怪到你身上。」一道义愤填膺的声音插入了谈话,就见一身黑貂羽纱面鹤氅的成王携庄侧妃站了一旁,目光凝向他的双眸,忍不住伸手在前晃了晃,「三弟的眼睛……」 顾玄胤睁着双目毫无反应,嘴角泄了苦涩笑意,「大抵是吾命如此。」言语之中不乏认命意味。 「三弟……」 「外头冷,莫要待着了,走罢。」像是听出成王未尽的惋惜之情,樊王反而出声邀道。 一行人往宫里步行而去,却是罕见的沉默。 宫宴未始,舞乐先行。 皇宫东隅,凤鸾殿里却是一片静谧。 四足象泄孔地炉熏得殿内暖烘烘,也使得那股子药腥气浓郁不散,宫娥拿惯用的熏香点了四角,都掩不住那味道。忽而,一道颀长身影入内,携了寒气,询了皇后所在,便往里头行去,甫一到跟前,便听一阵剧烈咳嗽,陈皇后一脸病容地躺在凤榻上,身形憔悴。 「母后。」顾玄晔瞧着她那般模样皱了眉头,他原是禁足在府邸的,因着陈皇后病重缘故,得了榻前探看,此时看着陈皇后,更心惊于她的苍老,再不见上一世成为皇太后明装艳丽模样。 「晔儿,你来了,咳咳。」陈皇后见是顾玄晔,微阖的眸子挣了开来,显了高兴神色,让嬷嬷扶了她坐起,石榴红织锦绣团云软垫,更衬了面色苍白。 顾玄晔回神,拿过嬷嬷端呈上来的药碗,亲手喂了陈皇后喝药,「御医怎么说的?」 「道是邪气入体,湿寒所致,没想到愈演愈烈,竟一直好不了。」陈皇后抿了口药汁,却是苦涩地蹙了眉梢,恹恹说道。瞧着眼前孩儿丰神俊朗,像极了景元帝年轻时候的模样,不禁晃了神。 心下却有些感知,自己时日无多,若能亲眼瞧着他龙袍加身,自个即是去也去得安稳。她损了个儿子,却还有个更优秀的,偏偏叫那恶毒女子连累,思及此,陈皇后沉了面色。 摒退侍候的嬷嬷宫娥,独留顾玄晔问话。 「樊王一事可和你府里那女子有关?」 顾玄晔拧眉,「筠儿哪有那么大的本事。」随即顿了顿,「樊王中毒蹊跷,而京中传言多是成王那边放的风声,企图舆论引导于儿臣不利,儿臣已吩咐安禄处理,母后不必担忧。」 「你做事惯有分寸,要照本宫说,那女子和她腹中孩儿一并交由大理寺除了才好,何必犯着惹怒圣上。」陈皇后拧眉,作是不满地嗔怪道。 顾玄晔敛了眸子,并未出声。 「罢了,事已至此,多说也无益。若是个男孩儿交了安瑾养着也是不错。」陈皇后说了会露了疲倦之色,停顿作是歇晌,「你舅舅道你近来所为摸不着头脑,有什么的多和他商量商量,莫要自个一人担着。」 「儿臣省得。」顾玄晔想到那老狐狸,垂首应答,眯起的眼里有暗芒掠过。 一碗药喂了底,顾玄晔将空碗搁在宫娥呈上来的方盘上,因着鼻端一直嗅到的氤氲香气,寻了源头,瞥见床头月白缎绣合欢花鹅绒枕头旁,落了凝视。 「母后,可否让儿臣瞧瞧那香包?」顾玄晔瞧着那略是熟悉的花纹,询了出声。 陈皇后自然递上,「这香包似乎有宁神的功效,本宫闻着甚好,夜里也能入眠,故此搁了床头。」但见顾玄晔陡然变了神色,满面阴沉擒着那物,蹙眉问道,「可是有何问题?」 顾玄晔总算记起为何觉得此物熟悉,当初项瑶不知从何处寻来的异域香料,买通德妃身边的宫娥趁德妃染了风寒之际给用上,导致风寒自此未愈,一直要了性命,御医都道是体虚所致。 而此物现下却出现在母后手上……顾玄晔心下大骇,倏地攥紧了香包,暗暗咬了项瑶二字,自恢复记忆以来的隐隐猜测被证实,只怕离魂而来的不止他一个,所以分支变数也都有了解释。 她是来向自己复仇的! 想通这点的顾玄晔脸色乌沉可怕,用力攥着香包的手指骨节泛白,仿佛要捏碎了般。 酉时过后,夜幕初降,宫中华灯初上,太和殿丝竹萦耳,妙舞映眼,群臣边欣赏着歌舞,边品尝着美酒珍馐。 景元帝端坐于龙椅之上,头上带着金色的冠冕,明黄色的龙袍更衬得他威严无双,上位者的气势在无形之中释放而出。大抵是近来事情纷扰,鬓角竟生了一缕白发,臣子们瞧见暗是猜测为了几位皇子。 太子之位空悬,成王蠢蠢欲动,不惜代价拉拢群臣。朝中串联之风盛起,以严尚书为首,一致上表奏请景元帝册立成王为太子。不料适得其反,令景元帝颇为忌惮。 可偏偏景元帝又放任皇子间暗斗,叫群臣愈发看不明白。终究是帝心难测,一时大臣中保持中立看风向的亦有不少。 而事件主角的三位皇子列了一席,蔺王得皇后缘故暂解禁闭,神色略是忧郁地坐了樊王右手旁,借着攀谈细细打量,面前搁的酒换作茶,道是以茶代酒,便有侍从递了茶盏到其手中,大抵是茶盏满了的缘故,举起之际茶水轻晃险些洒出。 顾玄晔垂眸敛了深思,顾妧的天香蛊应是无人能解的,上一回误打误撞用了换血的法子保了命却瞎了眼,这一世虽是重复,但夹了个项瑶,就令人不得不起疑,毕竟项瑶与项青妤那一层的关系,只怕未必会袖手旁观。 另一侧成王春风得意,与人推杯置盏,喝得尽兴。见了蔺王如此神色,当是落魄,眼底噙着明晃晃的得意,故意到了蔺王跟前要与他喝上一杯,蔺王神色微动,接了那酒盏,站起与他碰杯,余光瞥见身着粉衣宫装的宫娥端呈着精致佳肴鱼贯而入,扬了嘴角。 第十九章 仿若不经意似的,撞了成王的胳膊肘,后者撂翻宫娥端呈的白玉缠枝汤碗,浇了热油的鱼汤倾覆,刺啦一声,伴着樊王痛不可遏得惊呼,不偏不倚恰好悉数泼在了坐于二人之间的樊王肩头,叫众人瞧一眼都觉得钻心疼的。 「胤儿!」 「樊王!」 众人惊呼,都叫这一变故惊着。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宫娥又惊又恐伏在地上磕头认罪。 樊王面上落了惨白,月白锦衣冒着热气,被浸湿的地方透出烫得滚红的肌肤,身子颤抖,似是顾忌场合未免失态而极力忍耐。宋弘璟是当中最清醒的,道是赶紧扶去御医署处理,那侍从才似反应过来似的赶忙扶了人离开。 待人走后,众人才看向始作俑者成王,后者脸色亦是难看,却狠狠瞪着蔺王。 顾玄廷对上景元帝带着怒气的眸子,忙是解释,「儿臣无心的……」 「儿臣……儿臣这就去瞧瞧三弟。」遂扔了话急匆匆离席。 而在他之后,顾玄晔一派与世无关的淡然模样,敛了暗色,临时反应骗不了人,顾玄胤是……真瞎了。 在其不远的女眷席,项瑶不着痕迹地凝着顾玄晔,并未错漏他眼底的算计,暗暗攥紧了手,心中却是松了口气。 冬至过后,日头一天比一天长。项瑶把嫁妆单子拟了,又盘算好宴席的细致,一应琐碎就交了尤氏和几个管事的,她只要把总就好,委实没什么好忙碌操劳的。这日拿了朱红笔圈了该注意的,就见云雀端了一盅百合银耳红枣汤进来,其后还跟了一灰衣侍从,作的是不打眼打扮,项瑶瞧了一会才认出是樊王身边的。 那侍从奉了一只小巧的紫檀木锦盒,「王爷道这回多亏了宋夫人,这是王爷的一点心意,答谢夫人。」 「王爷客气了。」项瑶接了由云雀转手递呈上的锦盒,打开一瞧,里头搁了块羊脂白玉雕的貔貅挂坠,质地温润细腻,色泽纯净,当是上品,小貔貅憨态可掬,造型可爱,项瑶瞧着生了喜欢,倒也没客气地收下,「王爷可还好?」 「烫伤处作了处理,这会天冷,仔细些不妨事。」侍从如实禀道。 项瑶颔首,见他传了话后要走,蓦地想起一事,唤住问道,「六安寺竹居里头那人?」当初她提议安排瞎子在那,供樊王观摩学习应变今日局面,就不知事后那人如何了。 「回夫人,王爷已经处理干净,绝不会透出去半个字儿。」侍从答得利落,神色冷清,言下之意却是明了,毕竟只有死人才守得住秘密。 项瑶有一瞬怔忪,着实难将风流佻达的顾玄胤与那手段联系,却也只是那一瞬,不禁弯了嘴角,生在皇家怎会有那种天真,是她低估了。 「小的来时瞧见外头有人盯梢。」侍从犹豫,提醒了道。 项瑶舀着汤水,并不意外,只怕还不止是一拨人,如今宋弘璟手握兵权,得之势力便是起兵造反都轻而易举,某人因此成了香饽饽,若宋弘璟稍弱势半分必会被啃得骨头不剩,所幸某人一如既往的强大,连带着将军府地位水涨船高,反倒没人敢得罪。 景元帝反常的态度她倒能猜到一二,四五十岁正值壮年,皇位权势怎容得崽子觊觎,争到底都未必是赢家,端看哪个本事了。上一世顾玄晔正是清楚景元帝这心理,赢过成王不说,还不触碰景元帝那条底线,得了赏识,最后如无意外当是他继了大统…… 项瑶敛了敛眸子,沉吟半晌,提笔于纸上落了字,交由侍从转送蔺王府。 待人走后,流萤凭着记忆记着那信上似乎都是药名儿,「小姐,方子不拿着去药铺抓送去蔺王府作甚?」 「那不是一般的方子。」项瑶扬眉,依着安瑾聪慧定能瞧出端倪,届时……便有好戏看了。 将军府甚大,那侍从由人领着要从偏门出,路上遇着赵瑞,擦肩而过之际,惹了后者多瞧了两眼,见是从世安苑出来的,当是为了玉珠婚事置办的哪个铺子伙计,未甚留意,反而蹲了身子与抱着他腿的小人儿,好好说道,「小宝乖,等爹爹回来再陪你玩好不好?」 赵小宝拽着腿肚子不让,爹爹每回都这么说,每次还不是早出晚归见不着人的。 赵瑞好说歹说了会,见赵小宝卯上,也有些失了耐心,不时瞧了门外似乎有些着急。 「小宝,别闹你爹爹。」尤氏的声音远远传来,不一会人就近了跟前,硬是抱起了人,同赵瑞道,「不是还约了严公子嘛,赶紧去罢,别让人等了。」 赵瑞点头,没顾得赵小宝瘪着嘴要哭出来的模样,这一耽搁怕误了正事,严棣难得约他见面,迟了总归不好。如今成王风头正盛,严棣又是成王面前的大红人,托宋弘璟的福自个也算坐上了这条大船,只等着日后能平步青云,思及此,赵瑞一瘸一拐地走更快了。 「我要见王爷,王爷不来,我是不会吃的。」芷兰苑,项筠正对着桌上佳肴大闹脾气。 「项姑娘还是吃点,好歹是为了肚子里孩子。」婆子不冷不淡地说道,称呼亦是从项侧妃改为了项姑娘,对那一天三顿闹的人颇是没了耐心。 「你耳朵聋了么,我说我要见王爷!」项筠怎会察觉不出对面人的轻视,咬着牙逐字吼道。 那婆子更是作了听不到模样,依然三句不离吃饭,其余一概不理,这一态度更惹得项筠跳脚,恨不得掐了婆子脖子摇的,偏偏屋子里没了东西砸,只能拿着枕头扔向婆子,叫人一手接着反而跟挠痒痒似的无力。 门帘撩起,珠子相撞的清脆声音蓦然响起,引了屋子里两人的注意。 「王妃。」婆子恭敬行礼。 安瑾拢了肩上的白狐裘披,大抵是屋子里没暖炉的关系,呵进一口寒气忍不住又呛咳嗽了声,「免礼罢。」 项筠自她出现就一直随了视线,紧紧盯着,目光里不掩恨意,自个成了这模样,这人怕是来看笑话,护着肚子不禁挺了挺身子,那是她唯一引以为傲的了。 安瑾目光扫视而过,嘴角扬了一丝轻蔑,掠了桌上未动的吃食,「不合胃口?」 「王爷可在府里?」项筠咬了唇角,凝着安瑾发问。约莫是病好了,后者敷了淡淡脂粉,一改病秧子脸色,显了光彩,也更与她成了比较,极其讽刺。 「在不在与你一罪妇有何干系?」安瑾觑向那婆子,「她不吃,拿了喂狗去,莫糟蹋粮食。」 婆子瞧了项筠一眼,随即应声退下。 屋子里余下安瑾主仆与她,项筠略是心慌了下,摸不准她想做什么,眼底满是戒备。 「怕我会对你做什么?」 项筠不语。 安瑾嗤笑了声,目光自她脸上缓缓下移落了她护着的肚子上,「其实不用我做什么,照你这么折腾,那孩子也不定保得住。」 项筠抿紧了唇线,饶是愤恨,「你敢诅咒王爷孩子!」 「王爷念在骨血留下孩子,届时交了我抚养,可是这孩子偏偏是你所出,我怕日后一见了他就想起你来,啧……」那话虽未说尽,可眼底的怨毒却清晰可见。「在底下可要保佑你的孩子平平安安长大啊。」 项筠因着她刻意咬重的四字心下大乱,紧紧捂了肚子,「不,我不会把孩子交给你的。」 第二十章 「那可由不得你说了算,毕竟到时你已是将死之人。」安瑾看着要扑过来的项筠,在一尺远被丫鬟婆子钳制住,瞧着她扭曲叫嚣模样,心中痛快不已。 「安瑾,你不能那么做!」 安瑾却像是听了笑话,落了意味深长的笑转身携了丫鬟离开,留下项筠在其身后绝望嘶喊。 这已是她抄佛经之余最大乐趣,原该就地正法的人却因为身孕苟延残喘,安瑾心底不无阴暗,王爷原来那般喜欢孩子的,可偏偏她这正室却无所出,如同上瘾般,似乎折磨项筠才能使她好过。 回了自个苑子,便见一丫鬟呈了汤药来,药味萦了鼻尖,不禁蹙起眉梢。 丫鬟见状拿了事先备了的蜜饯,「王妃莫怕苦,这药对身子好,搁这儿剩不下几包,管事的不知怎么回事,平常早拿来了,许是忘了,奴婢下回催催去。」 安瑾端了药屏了呼吸努力吞咽下,毕竟是顾玄晔的良苦用心,自她嫁进王府后一直调理用,不愿辜负。 药汁见底,拿了丫鬟递上的巾怕擦拭过嘴角,余光瞥见桌上一封未有署名的信封,「这是?」 「方才有人送来,奴婢见王妃没回来就搁了桌上。」那丫鬟禀道。 安瑾拿起拆看,纸上字迹娟秀,仿佛在哪见过,然只有一列列的药名也让人莫名,安瑾将喝尽了的汤碗搁了桌上,一边落了沉思,良久,眉心倏地一跳,心脏莫名鼓噪起来。「那药渣是否还在?」 「还在……」丫鬟虽奇怪王妃为何会这么问,如实答道。 「去找大夫验。」安瑾敛了眸中起伏,捏紧了信纸吩咐,见人还杵着,声音略是尖锐了喝道,「还杵着做什么,速去速回。」 丫鬟被惊了一跳,连连应是,慌里慌张地奔了出去找大夫。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那丫鬟取了一张药方回来,安瑾仿若等得耐心告罄,忙是夺了来看,与那信纸一对,竟是一字不差,然药方上三字却着实刺痛了眼。 顾玄晔,你为何这般狠心待我! 一连几日,项筠都被同一个噩梦惊醒,梦里小孩跌倒哭着喊娘却始终没有人理,不远安瑾冷眼瞧着,顾玄晔站了身旁,亦是同样冷峻,项筠扶不了小孩儿,只好跑了顾玄晔跟前求他抱抱孩子,可换来的是两人相携离去的画面,每每惊醒后那股心绞痛一直延续,夜不成寐。 她的孩子怎能交给安瑾抚养! 「小姐,您醒了。」玉绡端着盆儿进来,瞧见项筠神色阴郁地靠了床头,便上前侍候她洗漱。 项筠净过脸面,坐了梳妆台前,铜镜映出的人儿面色聊白,仿若苍老了十岁,项筠不禁捧了脸挨近了镜子,这样一副容颜王爷怎么会喜欢呢?遂急急唤了道。「玉绡,帮我梳妆。」 玉绡自然依从,拿了桃木梳替她仔细梳理,只隐在其后的面上露了一丝踌躇复杂之色。 发髻梳的繁琐精致,黛笔勾勒眉梢,双靥铺了厚厚脂粉,愈发显得妆容艳丽,可唇角青白没有半点血色,能瞧出一丝病态来。 项筠却甚是满意镜中之人的模样,仔细端详片刻,却又落了抑郁,女为悦己者容,然那人似乎不会再来…… 「玉绡,事情还没动静吗?」 玉绡应声摇头,露了为难神色,「小姐,那毕竟是掉脑袋的……」 项筠敛眸,从妆奁里取了余下所有值钱首饰,通通交了玉绡,「这些都拿去当了,仔细打点,总会有法子。」项筠似是把这当了最后的救命稻草,脸上扬着期盼,殷切注视着玉绡。 玉绡瞧着她这模样,那打击的话就再也说不出口,小姐真真是病得神志不清了,妄图从俨如牢笼的蔺王府逃离,怎么可能呢,但却是默默收下那些首饰珠宝,「奴婢尽力而为。」 项筠却是当她答应,神色放松稍许,似乎全指着她成事般。 夜如期而至,黑沉沉地不见一丝星光,一轮残月白惨惨地挂了枝头,不多时就叫乌云遮了去,显得愈发暗沉。蔺王府笼在这漆黑夜色中,皆是陷入沉睡,独独玄铁营的人手持长矛,恪守职责,一动不动守了门口。 「几位爷,辛苦了。」一道按捺热情的声音响起,但见一灰衣仆从提着俩食盒走到了跟前,「这是宵夜,几位爷用着。」 说罢分了只食盒递了过去。 夜里当值惯有宵夜,宋平认出来人是蔺王身边的,眼中滑过了然神色,接过留了两人看着,余下去了一旁用餐。 那仆从拎着另一只轻轻叩了门,待里头应声过后被请了入内,玉绡接了食盒取了里头宵夜端呈上桌,便见项筠裹着披风走了出来,乍一瞧见那仆从露了欣喜神色,「是王爷让你来的?」且因着来人正是王爷身边当差的顾六,以往传话送礼都是他来的,自是那么认为了。 顾六瞧了眼门外,大抵是有人吃完换了班,门前黑影晃动了两下,遂刻意扬高了音调,「侧妃,这是王爷特意嘱咐厨子做的都是您爱吃的,饿坏了自个不值当。」一回头,对上项筠期盼目光,作了暗示。 项筠茫然瞧看,略是不明。 「侧妃想走,今个夜里正是时机。」顾六凑近,以二人能听得到的声音道。 此话一出,项筠脸上划过多种神色,然落了最后,欣喜交杂,同样以极低的声音询道,「王爷让你来放了我的?」 顾六嘴角却勾起嘲讽,「侧妃这时候还惦记王爷呐,王爷这会可正陪着王妃花前月下,哪还记得有你这人物。」 项筠闻言一窒,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恨恨瞪了顾六。 「喏,我是瞧在这的面儿上,才冒着大风险来帮你。」顾六说着从怀里掏了一物件,恰是一只白玉镯子,是她让玉绡典当的其中一件儿。大抵是挑破了,顾六也没了对她的尊重,反而大爷相的径直坐下了。 项筠瞧了玉绡,似乎以眼神询问这便是她找来的帮手,玉绡瞥过去,一咬唇点了下脑袋。项筠虽不喜他的态度,可如今也顾不上许多,能离开蔺王府才是实际,亏得那么多银子砸下去到底是有效果,来的这般快。 「我这就去收拾东西。」项筠几乎是一刻都不想再留在府里。 此时门外忽然响起重物倒地的声音,不待项筠主仆二人惊讶,便听顾六好整以暇地道了句成了,便催促了道,「我在宵夜里掺了迷药,顶多能撑一个时辰,要走还不快些。」 「奴婢去外头探探。」玉绡遂紧跟着道。 项筠慌张颔首让她快去,随即自个便进了里屋去收拾,说是收拾其实也没什么可带的,值钱的都当了个精光,也就几身衣裳,做了决定之后就已经命玉绡准备妥当了,正拿起的当儿却见顾六闯了进来,惊了一跳之余,紧紧捂住嘴巴没叫那惊呼引了动静。 「你进来做什么!」项筠怒道。 「我回头想想,冒这么大风险做这笔买卖,只收那么点似乎有些不划算,毕竟要是被发现了可是掉脑袋的事儿。」顾六笑得邪气,上下打量了项筠,后者解了披风,里头仅仅着了白色中衣,此时因着动作微敞了领口,露出些许春光。 项筠察觉他那不怀好意的笑意,忙是捂紧了领口,声音微颤泄了一丝紧张,「你什么意思?!」 「啧,侧妃那颗南珠挺好看,应该也值当不少。」顾六抱着胸好整以暇道。 第二十一章 项筠咬牙,当即明白过来这人是坐地起价了,偏偏又奈何不得,隔着领子攥了脖子上挂着的南珠坠子,心中万般不舍,即便到最后她都舍不得当了此物,只因顾玄晔说过此物仅此一颗,配的是这世上独一无二的你。 「侧妃再犹豫下去,保不准让人发现可就走不了了。」顾六凉凉出声,携了一丝笃定,就是欺她不敢在这时候反抗。 项筠含恨瞪了他一眼,极是不舍地解了坠子,看顾六伸手过来,紧紧攥了手中,遂在他挑眉睨向之际,咬牙恨声道,「这回你可要说话算话!」 「一定一定。」顾六嬉皮笑脸应了,拿了那颗南珠在手里把玩了会,收进囊中。 「还不滚出去。」项筠只消换了身上衣裳便可,再瞧了一眼得了便宜的顾六,低声喝道。 「我叫一声侧妃,你还真当自个还是原来那身份?」顾六忽然咧了嘴角,嘲笑出声,「若我没记错的话,待明年冬至……你就尸首分离了罢?」 项筠脆弱的神经叫他那么一刺激,双眼涌了猩红,被戳中痛处。 「这么娇滴滴的大美人死了多可惜,王爷也是不惜福,侧妃所做都是为了王爷,怎么能连命都不肯保。」顾六继续。 是了,若是顾玄晔有心,如何保不得!项筠崩溃之前想到的便是这一句,连日来折磨至癫狂。 顾六的招风耳动了动,语调愈发温柔,「换做是我,一定不忍心。」 项筠定定瞧看,竟生出错觉,眼前站着的是顾玄晔,亦是哽咽呢喃出声,「我就知道你舍不得。」 顾六伸手拢了她微是起伏耸动的肩头入了怀中,眸中盈了得逞。几乎是同时,破门声呼啸响起,在寂静夜里,门板扇动在墙上的巨大声响回荡不已,裹杂着动手之人的滔天怒气。 「你们在做什么!」 项筠听到声音的一瞬眼前仿若迷雾散尽,登时瞧清了眼前人猛地推了开去,再看顾玄晔冷到极致的疏离神情,当即嘤嘤哭着唤了声王爷,仿若受尽万般委屈。 「王爷。」顾六瞧见门外站着的一众人等,脸色霎时灰败,脚一软扑通跪下了。、 顾玄晔寒彻的目光自顾六挪到了项筠身上,最后定格在那稍鼓的包袱上,唇角牵起一抹森冷,「你这是要去哪?」 项筠此时想遮但在顾玄晔的注视下颤着手颓然垂下,目光款款与他相对,附了情深,「王爷在,妾身哪儿都不想去。」 站在顾玄晔旁边的安瑾却像是忍不住笑般借了咳嗽掩饰,打断了项筠,惹得后者携了隐怨相视,安瑾一顿,随即落了冷笑,「项……项姑娘睁眼说瞎话的本事见长,东西都收拾了,是要同人私奔罢。」 顾玄晔因她的话更是忍不住心头突突直拱的怒火,面色铁青,攥了拳头,目光堪堪落了项筠面上,惯是梨花带雨的柔弱姿态此时却瞧着生了厌恶,哭,是为了被自个发现逃不了罢。 项筠被那目光瞧得心底阵阵生寒,声音掩了不了颤抖地辩驳,「王爷,妾身真没有要同他私奔,是……是妾身怕死,想逃了王府……谁想这人竟趁机轻薄,王爷,是妾身一时糊涂,但妾身绝没有背叛您啊!」 顾六闻言抬眸似是不置信地瞧了项筠,随后落了复杂,仿若认了她所说般沉默,并不为自个辩解。 「恕老奴斗胆,两人互相抱在一块也是轻薄?」反而是安瑾身旁站着年岁较长的嬷嬷插了话,当即打回了脸去,这人真是把所有人当瞎子不成。 安瑾瞥过顾玄晔脸上神色,在那句后再未发声,端的是当家主母的风度,更甭提项筠此刻处境,无需她说什么都难落了好。 「王爷,是小人有罪,您杀了小人罢,只求王爷饶过侧妃,是小人狗胆包天轻薄侧妃,侧妃是无辜的!」顾六一伏地认罪,不停叩首请求顾玄晔饶了项筠。 这一番说辞反叫人生疑,毕竟谁都能听出他护着项筠的意思。项筠原因他肯认罪而暗喜的心思瞬间沉了下去,不消看顾玄晔脸色都知道,此刻的气压底得令人窒息。 「你们什么时候……」后面两字似乎极难启齿,顾玄晔阴沉着面紧紧凝着项筠发了问,顾六跟他的年数不少,一些零琐杂事多是交代了他办,早先与项筠不便,也是由他在当中传话,却没料两人竟…… 「我没有,王爷,我跟他之前是清白的!」项筠急急表态,见人跪了一旁,恨不得上前掐死,他这是要拖着自个一块死不成!「顾六,你是故意陷害我的罢!」 顾六一副任打任骂不还嘴的沉默模样,直到见项筠似乎动气,胸腔剧烈起伏之后竟不稳地踉跄了身影,忙是嗫喏出声,「侧妃当心孩子。」脸上显了明显的关怀神色。 这一幕落了顾玄晔眼中,几乎一瞬就想到了一种可能,不禁推算起时日,倒真想起顾六那时的反常来,似乎已经透了些蛛丝马迹,亦是那一瞬,顾玄晔的铁拳突地抡向顾六,将人一瞬掀翻在地,狠狠踩在他的小腹上,「顾六,你好大的胆子!」 顾六的脸登时皱成一团,呲了呲嘴角,淌出血来,连声求饶,「王爷饶命啊。」方挨了两下,身上竟滚出一物件来,落在了不远,顾六忍着疼想抓回,可已是迟了。 顾玄晔踩着他伸出的那只手,俯身拾起了那物,南珠在烛火下莹润光泽映了眼中,掀起猛烈火势,如燎原般扩了开去,竟生生要捏碎了般。 项筠原还痛快瞧着,然等南珠滚落顿时觉得不妙,此时触了顾玄晔的目光,霎时仿若全身血液被冻住,从未见过顾玄晔如此注视过自个,仿若看的是个什么脏东西般,叫她的心脏蓦地揪成一团,忍不住嘤嘤唤了声王爷。 然还没碰到顾玄晔,就遭他狠狠甩了开去,身子跌向床角,磕了额角顿时鲜血汩汩而出。 项筠颤着手摸向额头,却摸了一手的血,流淌而下已是模糊了眼的,仍不置信顾玄晔竟会如此待她,她腹中可还怀着二人的孩子,「王爷,您不要您的孩子了吗?」 「闭嘴!」顾玄晔目光幽冷,瞥见顾六全不顾自个疼的注意力全落了项筠小腹上,堪堪是明了了,「本王不认这个杂种!」 原是看戏的众人仿若都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般皆是下意识闭严实了嘴巴,项筠却是懵了,「王爷您怎么能这么说!」 安瑾先一步遣了无关人等退下,只余了几名心腹婆子,此时站了顾玄晔身旁,同样瞧向项筠,眸中不掩痛快。「枉王爷待你一番真心,你竟做出这等不要脸之事,来人,将人带下去听候处置。」 项筠被她那话堵得五脏如焚,心底瞬间蹿上股戾气,「安瑾,你休要胡说!」 然下一瞬,却听顾玄晔声音低沉恍若地狱魔音,「带下去,听候发落。」 左右两只胳膊被婆子擒住,项筠被拽起的一瞬竟似要晕眩过去,却仍是强撑着看向了神色冷漠的顾玄晔,凄楚哭道,「王爷,妾身真的是清白的,您怎么能不相信呢。」余光瞥见安瑾投过来的得逞目光,心中一紧,再看地上躺着难以动弹的顾六,霎时联系起来,不甘地扭动挣扎,「王爷,妾身是冤枉的,安瑾你这么害我定会下地……」 尾音未尽,早已被人拖离了屋子。 顾玄晔伫立屋子,周身寒气慑人,目光掠过顾六,声线无甚起伏道,「拉下去,埋了。」 第二十二章 顾六闭了闭眼,遭了一顿毒打,此时已经是没了力气再开口,蔫蔫被人拖了下去。 「王爷。」安瑾上前,伸手抓了顾玄晔冰冷紧攥的手,附了万般柔情,声音低沉婉柔道,「为了那种人不值当。」 顾玄晔反手握住了那只细嫩柔荑,眸光里落了一片阴翳。「王妃说的是。」 一场家丑,在安瑾的打点下遮了下来,项筠复又被关了暗室,只是这一回当日便来了宣判,婆子端着漆黑药汁捏着她下颔灌下,项筠不肯,却敌不过婆子气力,挣扎着被灌了下去,不出片刻,小腹便坠痛了起来,枯草堆起的地儿血迹殷殷漫开,汇聚成一大滩,在项筠声嘶力竭的哭喊求救下,旁人的冷眼瞧看下,阻不了生命流逝。 一声凄厉惨叫响彻王府,叫闻者惊心。 项筠眼中最后一点光亮覆灭,靠着墙缓缓倒下,眸中满是死寂与绝望,没了生息。 王府一隅,安瑾卸了繁琐头饰,便听得婆子来报,人没了,不禁弯了弯嘴角,随即便是止不住的大笑。 只笑着笑着眼中淌下泪来,那人没了,孩子也没了,可是她也不会再有孩子了……铜镜倒影出女子眸中略带癫狂的神色,爱恨情痴自生怨念,何必项筠诅咒,她早已入了地狱。 日子一晃到了十二月初八,赵玉珠出嫁的日子,将军府的下人一大清早就开始里里外外的张罗起来,红色的绸布扎成的花球悬挂在屋檐下,贴着喜字的大红灯笼高高挂起,到处洋溢着喜庆氛围。 项瑶入到芳菲苑,就瞧见一身大红嫁衣,着了金绣练鹊文霞帔的赵玉珠已经梳好了妆容,喜娘拿了头顶四角缀着明珠压风的红盖头正要给她戴上,后者瞧见人来,对上项瑶满意打量的目光,脸上晕开一抹绯红,似是给瞧得不好意思了。 「这般好看还不许人瞧了?」项瑶笑着打趣,走近了跟前,手里还捧着一精致小匣,此时打开取了里头物件给赵玉珠戴在了手腕上,赫然是一只镂空牡丹形红珊瑚玉镯,衬得柔荑愈发青葱白嫩。 赵玉珠自是瞧出贵重,加上项瑶这阵为她备下的丰厚嫁妆,便要推拒,「使不得……」 「弘璟就你这么个妹妹,都是应当的。」何况姑娘家的出嫁没几样傍身,虽说沈家不至于瞧不起,但也不想落了寒酸的。 赵玉珠摸着那镯子,眼中难掩欢喜,然更感动的是项瑶的用心,弘璟哥哥虽然平时冷情冷面的,可却是实实在在把人放了心底默默照顾。 尤氏在一旁瞧着,眼底溜过一抹尴尬,她这个嫂子寅时初就陪小姑子开面儿打点,出的是个人力,还是敌不过人出手阔绰呐,心底五味陈杂之余不无艳羡,赵玉珠若非倚仗了宋弘璟,哪得这么风光体面,听说连王爷都亲自来讨了喜酒喝。 正说着,宋氏由丫鬟扶着进了门来,却未靠了前的,大抵是怕病气冲,命丫鬟递了一只檀木匣子。赵玉珠自宋氏出现便咬了唇的,面露复杂,她其实早就悔了,可母亲总站了哥哥那边着实是伤了自个心的,偏两人还不放弃那不实际的想法,她也没了法子,又不敢同宋弘璟与项瑶吐露实情,只好对宋氏避而不见,如今瞧着人来,心中甚是滋味不明。 「之前还是在我面前央着要糖吃的小孩儿如今一晃已经是要嫁作人妇了,看来我是真老了,这里头是娘攒的一些,作媳妇没个容易的,多孝敬点婆婆总是没错的,拿着罢。」宋氏低低咳嗽了两声,声音夹了惆怅,听得赵玉珠鼻子泛酸。 「……娘。」 「行了,大喜的日子哭不得,总算两家离得近,见也方便。」宋氏听她一声唤漾开了笑,眼中隐隐有泪光闪动,到底是当娘的,还是会舍不得,只堪堪忍着,作了一贯的强势姿态。 赵玉珠忍了眼泪,哽咽支应了声。「您……多保重。」然又似欲言又止,终究没了话。 随着门外传来喜乐喧嚣,吉时正,喜娘忙给新嫁娘盖上了红盖头,站了赵玉珠的右边,扶着她的手便要出门。而后跟着的都是平时侍候赵玉珠起居的丫头侍女,都穿着新衣裳,整整齐齐地站在赵玉珠身后,作了陪嫁。过门之后,还是这套原班人马侍候自家小姐,也算是赵玉珠执掌沈家的心腹班底,人是项瑶挑的,看重的是机灵护主。 赵玉珠大抵是紧张,手捏了裙袂一边儿,又怕给捏皱了,一抓一松都不知把手搁哪儿,一颗心已经擂成一面小鼓。 项瑶含笑与尤氏二人一同随了出去,还未到门口,就瞧见了那身着绛色缂金水仙团氅衣的俊挺身影,系了同色镶玉腰带,处众人中,似珠玉在瓦石间。 大抵是察觉了她的视线,原在迎客的人突然回了头,与她目光对了正着,那锐利的双瞳宛如测透了她的想法,冷峻面容蓦地漾起一丝极其浅淡笑意,看得众人不禁晃神。 然也只是一瞬,人就到了项瑶身边,已经有四月余的身孕,又是显怀,宋弘璟自然怕人累着,再不离身旁。人群里爆出碎碎私语,依着宋夫人肚子的形状作是猜测,甚至有人还押宝赌是一对龙凤胎的,这个倒有些博主人家一乐的意思了。 将军府外,红毡铺地,鲜花飞舞,沈暄引着自己的新娘子,是走三步停一停,足足大半个时辰,才把自己的小媳妇儿送上婚车,自个则坐到马夫的位置上,也不扬鞭,只把缰绳一抖,四匹太平马缓缓迈步,车轮只转了三圈,沈暄便勒缰下马,把缰绳交给真正的马夫,自己跨上披红的骏马,飞骑返回家门,在家门口迎候新娘,送亲队伍吹吹打打地上路了。 来参加喜宴的多是宋弘璟与沈暄同僚,两边各设宴席,多数中午留了将军府,待到夜里才去沈府热闹。成王蔺王亦在其列,奉了上宾,由宋弘璟和赵瑞招呼。 将军府里,宴席铺开十余桌,托了天公作美,今是个艳阳天,风吹了身上都添了几许暖意。老夫人一身朱色福寿如意纹交领长袄,头戴金褐色缎绣红梅镶红宝抹额,叫一些世家妇人围着转到了牡丹富贵织锦屏风的另一头,女眷们随之入席,外头男人们亦是随了成王等入座而坐。 项瑶招了管事吩咐先上温好的酒水,女眷席上的则是清冽果香的梅子酒,宴席一开,丫鬟们端呈上美酒佳肴。因着她把能想到的都做了打点,这时自然是有条不紊,显出大家风范来。 顾玄晔站在不远,目光凝了项瑶,一身染莲红十样锦妆花缎罗裙,外搭银红纻丝银鼠里滚貂毛披风,端的是明艳动人,又似乎把了分寸,并不喧宾夺主,眉宇间噙了笑意,似幅晕染开来的水墨画,温柔无声,安静美好。 这一遭重生,他与她竟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未有记忆前他便似动了心的,然有了记忆……似乎更难放下,大抵是人的劣根性,得到过再失去比从未得到过更难释怀,看着她在旁人身边绽放模样,心中涌了戾气,想……摧毁那抹在他身边时从未有过的温暖笑容。 目光下滑落在那凸起的小腹上,更是落了暗沉。 成王与他当中仅隔了宋弘璟,不经意瞥见这一幕,扬了嘴角,「蔺王妃可就在那瞧着,四弟还敢风流多情?」 「二哥怎知我瞧的不是瑾娘?」顾玄晔眉梢微动,目光掠过宋弘璟,见其并无表情变化,才玩笑地揭过道。 第二十三章 两人便开始敬酒,敬的自是将军府的主人,大有不醉不休的架势,旁人瞧得热闹,宋弘璟虽说是一贯冷面,可毕竟是玉珠大喜的日子,不愿驳了兴致。再有赵瑞在旁穿针引线,气氛愈发融洽起来。 另一厢,项瑶有尤氏这得力帮手,撑过场面便回苑儿稍事休息,还没待上会儿,听得流萤通报来人,略是意外地扬了眉梢。 珠帘碰撞,一抹窈窕身影走了进来。 项瑶随即将屋子里侍候的下人遣退,提起茶壶将面前的茶碗斟满,笑着往前推了些。「王妃,可是有何指教?」 安瑾目光落了她身上,闪过多种神色,最后变成看不明,「你如何知道那避子汤?」四下无人,遂直奔了主题。 「如何知道的重要吗?」项瑶撇了撇茶盖子,里头碧青梗子浮浮沉沉,最终都沉了底下,「我还知,王妃在那碗打胎药里还加了其他,令项筠一朝命丧。」 安瑾漆黑瞳孔掠过惊愕,随即变得乌沉,「宋夫人可真会臆想。」 项瑶一副随便你如何否认都与我无关的淡然模样,抿了口茶,「项筠连着肚子里的孩子都死了,尸体还叫蔺王交了大理寺照律法处以极刑,留着这段时日的性命竟说是幻粉所致,不觉过于牵强么?」 「只要那位不觉得牵强就行,宋夫人你说呢?」安瑾牵了嘴角反问。 项瑶默了片刻,蔺王府解禁,以后起之势直逼成王,两方争斗旗鼓相当,甚至隐隐有顾玄晔得胜的苗头,这叫她略是不安。 「我来是劝夫人同宋将军说说,不妨效仿其祖父,良禽择木而栖。」安瑾语带双关道。 项瑶微敛眸子,复瞧向安瑾,女子一如记忆中那温婉模样,可又比那时候添了几分阴郁,此时相对,愈发明显。可即使顾玄晔那般相待她都愿为他作说客,到底是用情至深,还是内心太过强大…… 「项瑶只是一介愚妇,不懂得朝堂之事,有些话自然也插不了口。」项瑶清浅一笑,见安瑾面色稍沉,又补了道,「不过王妃所说,项瑶定会原话转达将军。」 酉时初,管事点了门口挂着的两串炮仗,登时噼里啪啦一顿作响,红色纸屑纷纷扬扬,方落成的沈府沉浸在一片嫁娶的喜庆氛围中。 拜过堂后赵玉珠就被送入了洞房,沈暄被外头的人拦着喝酒,偏又是文弱斯文的性子,反而陷了人潮里被闹着脱不了身,一脸无奈,不经意瞥见宋弘璟,忙是投了求救目光,「宋……宋将军。」 众人顿时一阵哄笑,「还叫什么宋将军啊,那可是二舅哥了。」说罢就有人递酒要罚。 沈暄被按在了主桌位子上,有成王等略是拘束,几杯酒下肚白皙俊脸上已经红晕一片,连连讨饶,却见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横过来拿了酒杯,沉稳有力的声音响起:「我来。」 宋弘璟发话难得,众人当即一致调转了方向,你一言我一语地敬上,也有不少想在宋弘璟面前博个印象的,毕竟能闹腾的除去年轻人便是爱溜须拍马的了。 与主桌相邻的一桌坐了严棣安禄等,赵瑞作陪,此时顺着瞧了热闹,只嘴角匿了一抹不甘,论起来宋弘璟只是个表哥罢了,他这个当亲哥的却像被无视了,若宋弘璟没了那层身份地位……思及此,赵瑞举了酒杯闭着眼一口闷尽,遮了眸中赤裸裸的嫉恨。 严棣惯是个精的,自然是嗅出一丝不对劲来,面上挂着笑意道,「赵公子好酒量。」遂与他的杯盏轻轻撞了一下,亦是饮下。 赵瑞得了关注,自然一扫眼底阴郁,噙了满满笑容相对,「酒量浅薄,比不得比不得。」随即起身扬了音调作是主人家般招呼了道,「诸位,吃好喝好,尽兴啊!」 一众笑着应下,算是给面。一桌顾着一桌乐,于中心似乎隔了分水岭,两边毫无往来不说,甚至隐隐带着敌意,得严棣身旁的人解说才知晓,朝中站了两派,一派以成王为首,一派则是蔺王,斗得正凶,都想把对方拉下马来。 赵瑞随即瞟过主桌上兄友弟恭的二人,晃了晃酒意上头的脑袋,暗暗嗤笑,自古长幼有序,蔺王再有能力又如何,怪就怪生的晚了,自觉傍上靠山的赵瑞自然对严棣愈发殷勤,这一幕,落了旁人眼中怎么看就都是谄媚了,难怪被人称是寄住将军府的软蛋。 这厢有了宋弘璟挡酒的沈暄如蒙大赦,起身摇晃晃就想溜走,怎奈脚下打滑若非旁人扶了一把险些跌倒出丑,再一看却是笑容和煦的蔺王,身上华服落了酱汁,显然是方才被自个连累的。 沈暄露了歉疚神色,「下官得罪,蔺王若是不嫌弃,下官那有衣服置换。」 「无妨。」蔺王反过来笑着宽慰,不损半点温润,随他一道离席。 月上中天,清冷银辉透过扶疏青竹,一盏盏张贴着喜字的绢灯垂于檐前,于庭院笼下一道窈窕剪影,恰是带着云雀出来透气的项瑶,沈夫人是爱花之人,府中随处可见精心侍弄的花草,此处也不例外,伴着清幽花香,令人心思沉静,格外舒心起来。 庭院清静,再细微的动静在夜里也被放大,项瑶自是听到不远响起的脚步声,转过了身子,一道颀长身影入了眼。 月色如水,照在朱幡红毡,勾起一抹不太真实的绮艳,也勾起来人记忆深处早该模糊了的画面,一顶鎏金挂红的软轿,晃晃悠悠的载着如玉的美娇娘,尤记牵起她手时触到的细微汗意,以及那一声略是紧张却又鼓足勇气道出的宣告。 余生请多指教。 可,所谓余生短不过三载,顾玄晔眼前一晃,那一抹嫣红被女子嘴角汩汩流下的鲜血覆盖,女子至死不肯闭上的眼睛幽怨至极。 若自个没有经历,定不会相信这么匪夷所思的事情,可偏偏就真的发生了。面前女子一身绣丝瑞草云雁广袖双丝绫氅衣,娉婷而立,是记忆中未见的风华。 「所以,这一回你选择了宋弘璟是么?」顾玄晔换过衣裳,远远就瞧见了她的身影,忍不住近了跟前。 项瑶瞳孔微缩,再看顾玄晔,这段时日的禁闭似乎让其脸颊清减不少,清俊眉眼瘦出了略显锋利的轮廓,周身气息更显沉稳,此刻噙着笑,然笑意却未达了眼底,她见过无数次这样的笑,自然也就分辨得出。 见项瑶语滞,目光掠过原在其身后此刻却掩了前头的丫鬟,嘴角弧度愈发上扬,倒是个忠仆。 「瑶儿,离魂归来,本王甚是想你。」顾玄晔直直凝视着人,仿若毫不在意有人经过似地说道。 项瑶缓过震惊,却是很快镇定了下来,眉梢轻挑,难怪后来她所收的消息掺杂真假,恐怕他早有所发现。 「王爷喝多了罢。」盛着月色清辉的洁净面庞,笑意渐渐舒展开来,一如缓缓流动的水纹,语笑晏晏道。 顾玄晔看着她装傻模样,并不挑破,看她骨碌碌转着的漆黑眸子显了灵动,难得瞧出了心思,心中一哂,想的怕是如何逃离自个身旁罢。此刻忍不住作了伤心神色,「撇去最后,本王可记得对瑶儿不比那宋将军差罢?」 项瑶闻言,原想折身离开的动作一顿,转过头来与他堪堪对上,眉眼落了寒意,哼笑了声。「你连他万分之一都不及,哪有脸比较。」 这话说的堪是大逆不道,已是撕破脸,顾玄晔脸色极是难看。 第二十四章 「噢,我差点忘了,王爷的好是要人命的,可怜我那妹妹痴心交付,落了这么个下场。顾六行不得那事,王爷定不知道罢?」项瑶好整以暇地凝着他,果不其然见他神色倏变,嘴角笑意噙了满满恶劣,「王爷,弄死自个亲生孩子的滋味如何?」 顾玄晔猛地抬头相视,一双俊目在月光下极其冷清,仿佛倒映着满院的银白月光,冷意如刀。「你设计筠儿!」 项瑶嘴角微弯,那模样已经说明。 「不,顾六不可能被收买!」顾玄晔当初也是笃信这点,否则也不会留人在身边那么多年。 「是人总会有弱点。」项瑶语意模糊地驳道。 顾六的弱点有二,一是不能与女子行房事,二是自幼失散的妹妹,当初顾六因着被诊治出不治之症时日无多,却意外遇着卖身青楼的妹妹,为了给妹妹赎身不惜铤而走险绑架威胁与她,可惜死在同伙绑匪的手下,反倒落个救主的名声,后蔺王及时寻来,项瑶瞧着他为了妹妹也是可怜,便揭了这茬没提,谁想今时竟能用上。 「你恨我就冲我来,为何要这么残忍对她!」顾玄晔眸光冷厉残暴,手上青筋根根暴起,仿若下一瞬就会掐上项瑶纤细脖颈似的,却是克制攥住。 「明明是王爷下的命令,怎能说是我残忍,残忍的是她爱的却不信她的那人罢。」项瑶一字一句刻意放缓,看着他随之露出痛苦神色,眼中满是快意。 顾玄晔似是受了极大的打击,借着廊柱支撑抵靠,不知是痛惜那个孩子,还是爱他至深的女子,项瑶欣赏片刻,便再没了兴趣旋身离开,就见宋弘璟站了不远,脚下快了两步,像投入光明一般,投入宋弘璟张开的怀抱。 「你什么时候脱身的?」项瑶微退了身子,手指整理上他的衣襟,狐领柔软,染着他脸颊边带起的稍许暖意。 「喝不过,没人拦。」宋将军彻冷的目光自顾玄晔的方向扫过,回落在项瑶身上撤了冷意,「他又纠缠?」 项瑶摇头,瞥了那方向一眼,顾玄晔整个人已经隐进暗影中,融成一团阴郁,像是察觉她的目光似的缓缓抬头,漆黑中,那双眼眸隐着点点水光戾气密布,极是惊心。 「我恐怕惹了麻烦了。」项瑶仰起脸,看向宋将军,一张灿若桃花的小脸露了寻求庇佑的意味。 宋弘璟伸手揽过人,在当中阻了那道凌厉视线,男人认真的侧脸十分的俊美,长长的睫毛轻轻的煽动如两把小刷子,刷在人的心尖上,冷硬的唇角一直宠溺的上扬,低沉温柔的声音自薄唇里倾泻而出,低低的柔柔的。 「有我在。」 桑落酒,色比凉浆犹嫩,香同甘露永春,却是后劲十足。得严棣照拂认识不少达官显贵的赵瑞不晓得已是几杯酒下肚,直觉下身一紧,忙是离席去了方便。 一片乌云将天上挂着的残月遮了大半,行在树荫夹道处几乎有些难以瞧清脚下的路,赵瑞行得匆忙,没顾了脚下登时叫什么东西给绊了一下跌进一旁的花坛里,睁大眼睛仔细瞧了绊自个的东西,却是个空花盆,不由恼怒地啐了口晦气,却是闪着了腰,好半天都爬不起来。 细碎的脚步声响起,远远行来,似有人影摇晃。赵瑞方要呼救便听得其中有人开口提及自个,下意识地咽了声儿。 「这沈大人不得了啊,皇上赏识,又与将军府攀上亲事,日后前途不可限量嗝……」来人打了个酒嗝,步履摇晃,得亏了身旁还有人扶了一把。 「可不是,要不是宋将军把表妹当了亲妹,靠那瘸子哥哥能有这风光,凭着沈大人的身价热度,京城里多的是姑娘想嫁。」 「嗳,你瞧见没,方才那个赵瑞讨好严棣那样子,像不像条狗?」说罢,还模仿作了小狗吐舌的动作,博了身旁人大笑。 两人正说得起劲,却忽然瞧见一黑漆漆的东西朝着自个飞了过来,大概是天黑失了准头,堪堪在人脚边炸了开来,瓷片碎了一地,把人惊得连退了两步,酒意退了两分急喝道,「谁在那?」 「你爷爷我!」乌云散去,月光照在走出来的赵瑞脸上此刻黑如锅底,两眼阴沉沉地盯着面前二人。 待瞧清楚人后,那两人相视俱是露了轻蔑笑意,其中一人更是叫嚣「赵公子好大的脾气,竟敢伤了安大人家的公子,怎的,不都是你喜欢跪舔的主子,还不上前磕头认错。」 安正好整以暇地挑眉看人,故意伸了脚面儿,醉醺醺道,「喏,给爷舔干净咯。」 赵瑞双眼暴突,中轰的一下理智烧尽,提起拳头上前便同人扭打了起来,偏生势单力薄又是个瘸的,没一会就落了下风,脸上挂彩,只是博了不要命的打法,对方也没落多少好看的。 安正被拽了衣领子,显了狼狈,一抹嘴角竟见了血丝儿,也爆了脾气,本就是个娇生惯养的公子哥,何时被人这么欺负上头,又是这么个名不见经传的人物,真当是傍了严棣上脸了,脸色沉得出水,当即操起一旁的小盆景就要往赵瑞头上招呼去。 说时迟那时快,先前围了严棣身旁的几名青年听闻动静赶来,从后头夺了那只盆儿,还故意使坏用了十成力气,安正猝不及防地跌向花坛,磕着边缘,便觉额头淌下湿漉漉液体来。 「哎呀,安公子真是不好意思啊,我就想大喜的日子莫动了手不是,没想到让您见红了。」几人随即站了赵瑞那道,笑眯眯打量了说道,「喜上添喜,添喜哈。」 原跟着安正的那人一看苗头不对登时也回去拉了人来壮势,大抵也晓得是在别人府上,吩咐侍从在路口守了,里头杠上的两方人马都是平日里就结了私怨的,互看不顺眼。 安正已经是吃了亏的,暗咬牙槽,余光瞥见赵瑞仗着人多小人得志的模样,眸中火星燎原,就冲赵瑞过去,大有今个不弄残不为人的架势。 「阿正——」拱月门外蓦然响起的一声急喝令人猛地收势,回首果然瞧见自个心中如神只般的人物出现在那,此刻不复温润神情,全身似是笼罩了一层乌蒙。 「蔺王,是他们欺人太甚!」安正恨恨啐了口,拳头依然紧握,不愿这么放过。 「是你出言侮辱在先。」赵瑞当即驳道,挺着身板,一副身残志坚的铿锵模样。 「怎么回事,吵吵闹闹的?」严棣发现席上少了一半的好事分子,觉出不妥才出来瞧看,待看到蔺王身影挂上无懈可击的狐狸笑,「蔺王,可是几个冲撞您了?」 蔺王对上这么个乖觉人物,挑了眉梢,「并未,只是喝多了起了小摩擦罢,安正,都回酒桌喝茶醒醒酒。」 「王爷……」安正犹是愤愤,不愿就此离去。 蔺王眯起眼,唤了声他的名字声音低沉含了警告。一伙人就这么不甘不愿离了战场,一场冲突在蔺王的干预下消弭。 待人走,赵瑞身旁一干人等仿若打了胜仗般爆出哄笑,「看他们给怂的啊……」 「蔺王刚给放出来当然不敢闹事,可不就得夹着尾巴了嘛。」 「安正那脸色啧啧真是绝了,看到都值……」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嘲讽起安正那帮人来,颇是痛快,严棣噙了笑听着,在他们越说越离谱之际笑着喝止,「差不多行了啊,阿瑞,你没事罢?」 第二十五章 赵瑞被他扶着,心中亦是荡着方才的激情,显了脸上,「多谢诸位替我出头,走,我做东,咱们去天丰楼再好好喝个痛快。」 话一出便得了众人附和,严棣被拥着一道,一块去了天丰酒楼。二楼最大的雅间里,命了伙计送上好酒好菜,一伙人又喝了起来,不过有沈府那顿喜酒打底,大多也没撑过几轮,倒的倒,趴的趴,被严棣派人给各自送回了府。 「严公子,唔,你怎么好几个影儿啊?」赵瑞一手抓着酒壶,一手端了盛了半满的酒盏,身子打晃着看向严棣,努力跟他碰杯却怎么都碰不着。 「阿瑞你喝多了。」严棣扶着脑袋,略余一丝清明,笑着指了道。 赵瑞狠狠摇头,差点把自个给甩了出去,「没有,我没有喝多,来来来,我敬你一杯。」 「成了,今个也够尽兴了,也回了罢。」严棣晃悠悠起身,作势要拉他一块走。 赵瑞躲了,抱着酒壶不撒手,是彻底喝高了,含糊着说道,「我……我不回去,回去又看到那个杂种,不……不想看。」 「什么……杂种?」严棣搭着他肩膀,一副哥俩好模样,扬眉顺嘴问道。 「宋宋……宋弘璟那个杂种!」赵瑞说完还啐了一口,似乎提起眉宇就落了阴鸷,胸腔愁苦满溢,喝多了酒便再忍不住宣泄而出,抱着酒壶叫嚣,「我的,都该是我的,害我嗝成了……瘸子,若是我……我没瘸,沈暄算……算什么,不知跟哪个野男人生的杂种,呸……」 严棣叫那话震醒了几分,目光凝了扒着桌子神情郁郁的赵瑞,闪过惊涛,宋弘璟是长公主与别个男人?!这可真是惊天猛料!「赵瑞你说得可真?」 「……真真真的。」赵瑞被拽了衣领子摇晃,头更是一阵晕的,学舌般重复着,待严棣惊喜松手啪的一下倒回了桌上,磕着都不觉得疼的呼呼大睡去。 然得了此讯息的严棣酒意退了大半,一双狐狸眼中燃了点点光亮,落了醉死过去的赵瑞身上,且不说消息真不真,此人可是把把柄亲自送了他手上,啧,宋弘璟摊上这么个兄弟,不知是何感受? 夜已深,严棣出了酒楼,领着小厮往尚书府行去,被风一吹,不禁伸手揉了揉有些发胀的额头,并未察觉灰墙面映出的两条身影倏地少了一条。 待察觉不对劲时已被拐角处从天而降的麻袋套了个正着,一记木棍击打在膝盖上顿时跪了下来,疼得直冒冷汗,随即更多落下,下的都是十成十的力道。 「哪个龟孙子敢暗算爷爷!」严棣咬着牙根啐了口血水,心底却是没抱了期望,来人下的死手,自个怕是难逃一劫。 随即便听得有人刻意捏着嗓音道,「打,给留口出气儿就成。」语气里不掩得逞的兴奋。 昏暗月色下,乌衣大氅衣的男子环胸而立,目光扫过地上犹如死狗般的人,眼里映衬着漆黑夜色呈了阴霾,却在这时,暗暗亮起戾色。 正是早早从沈府离开的安禄,旁边还站了用纱布包着脑袋的安正,手里正拿着根沾了血的木棍。 寒梅轻摇,香气袭人。 午时陶然居处处弥漫着冬日阳光里温暖香甜的味道,宋弘璟与项瑶过来一道陪老夫人用饭,见尤氏抱着孩子也在,却没见着赵瑞影子。 「昨个喝多现在还睡着,叫都叫不起,不用等了,到时起了再给弄就是了。」尤氏出声解释,让大家不用等。 「那就开饭罢。」老夫人自榻上起身,招呼宋弘璟夫妇,尤氏等入席。 酸枝木雕如意云纹的大圆桌上,铺开数十只白瓷官窑青花玉碟,黄白相间的花式萝卜酿虾球,形似金鱼的蒸饺,鲅鱼肉作馅掺稍许肥肉,两粒豌豆作了鱼眼睛,颇是生动。炸得酥脆的蒜香排骨,撒了白芝麻粒儿焦香四溢,熏得入味的茶香鸡仿佛一抖即散,肉质鲜嫩……可谓是丰盛。 宋弘璟在项瑶亮晶晶的眼神攻势下夹起了块肥瘦适宜的柠香鸡翅,筷子一转,搁进了赵小宝的碗里,后者叫这突如其来的幸福惊呆了,顿时捧住了小碗葡萄眼笑成了月牙儿。 蓦地感觉大腿根一处被揪起一块肉,宋将军面不改色,觑向项瑶露了一丝无奈,「大夫说这类的少吃,昨个已经吃了不少。」自打反应一过,项瑶是胃口大开,越是吃不了的越是爱吃,他只能适度放纵。 「嗯嗯,大洞叔叔……对!」赵小宝抱着鸡翅啃得欢实,满嘴油的,怪馋人的。 项瑶暗暗咽了口水,舀了宋弘璟剔了刺的鱼肉吃,心想宋弘璟什么时候又得了个奇怪外号,就听老夫人道,「下回少跟董陈家一块玩,说话都给带偏儿,小宝原来说的可清楚,现在竟冒些听不懂的,大洞是什么呀?」 「大洞啊!叔叔!」赵小宝又给重复了遍,张着油乎乎的小手就要往宋弘璟那扑,尤氏却猛地给变了脸色。 随着小宝叫唤一声,尤氏似乎就更紧张一分,故作镇定地把人给拉回来,「老夫人说的是,小孩子爱学样,这不都不知学了什么稀奇古怪的,回头我给看着,好好给矫正回来。」一边说着,一边拿了金鱼饺子哄,赵小宝一下就被转移了兴趣,玩了起来。 用过饭,宋弘璟陪着项瑶散步消食,经过赵瑞那屋见丫鬟方端了洗脸盆子进去,大抵是人醒了。项瑶想到昨个后来听说的,蹙了蹙眉,在宴席上赵瑞讨好成王那边已是明显。 「严棣遇袭,也就大哥这一觉睡得好了。」项瑶收回目光,同宋弘璟道。 「也亏有人作证,一直醉死在酒楼,否则也逃不了被严老爷子请去‘问话’。」严尚书老来得子,就这么个宝贝儿子,疼得跟眼珠子似的,如今被打成重伤昏迷,靠药吊着一口气,几乎是要了他老命,满京城的抓凶手,大有掘地三尺也要把人找出来挖心挖肺的势头。 「沈府后院那出怕是引线,安禄做事滴水不漏,不会留下什么线索,严老爷那边怕是无用功。」 「能生出那么只狐狸的,老爷子也差不到哪,心里边估摸清楚的很,这些不过是做给人看。一大早上朝就揪了安家的小辫,引得景元帝大怒严惩安齐明。」宋弘璟说完,瞥见不远拱着一团雪白,还有形迹可疑的抖动,拧眉出声唤道,「那个……球。」 项瑶顺着看去,果然看到好久不见的毛球蹲在那,回过小脑袋,嘴里还叼着块排骨,见被撞破猛地把整块排骨吞了嘴里,鼓出了腮帮子。 「……」 「……」 小嘴蠕动两下,吧唧吐了骨头出来,咧了嘴,一副什么都没发生的天真样。 刚奔到项瑶脚边,就被宋弘璟出手极快地揪住尾巴提起,一阵吱吱乱叫过后发现了宋弘璟意图连忙捂了嘴被掂。 项瑶在旁看着一阵黑线,宋将军真是简单粗暴。颠了一会儿,没颠出食物来,反倒把毛球颠晕了,还是她心生不忍,「算了,只是一块当是不妨事的。」 宋弘璟闻言罢了手,依旧皱着眉头,提起小家伙正对了眼睛,「吃了会掉毛,掉光就成秃子,见过没,六安寺里的那种。」 「……」六安寺的跟你什么仇什么怨。 毛球待他松了手就扒着尾巴嗷呜呜咽,光是宋弘璟的劲儿大,就给掳下一揪毛来,特别心疼! 第二十六章 项瑶忍不住笑了出声,看着毛球被她笑声吸引转而在她脚边打转,却没像以往那样直扑上来,大抵是知晓她身子不便,真当是成了精的。 「京城里怕是不太平,我就把它接过来,也算个帮手。」宋弘璟如是道。 原在城北大营做阵营神兽的毛球呲了呲牙,表示也快跟一群糙爷们过不下去了,愈发腻味了项瑶脚旁,企图博得女主人的欢心,不用再回去被当搓澡巾。 「有你在,我哪会有什么事。」不知何时,项瑶竟全副身心的信任着身旁这个男人。 宋弘璟闻言嘴角勾起一抹细微弧度,「当然。」只是担心离了边境太久,有些嫌命长的蠢蠢欲动,但并未说出来让项瑶担心罢。 两人刚回了世安苑门口,就见流萤出来寻人,「将军,小姐,三姑娘来了。」 项瑶听是项蓁来略是意外地扬了扬眉,同宋弘璟一道入了苑子,果然见项蓁一袭浅黄缎海棠纹纹袄,配了同色的挑银线玉簪,俏生生地站在那,气质较以往有所不同。 大抵觉出项瑶停留目光有些久,显了局促,捏着衣角忍不住审视起自个有何不妥来。 「一阵儿不见,妹妹愈发水灵了。」项瑶笑着解了她的窘境。 项蓁红了红脸,羞涩唤了项瑶一声姐姐,又跟她身旁的宋弘璟见过礼,只瞧了一眼就又低了头,嗫喏道。「都是夫人让人做的。」 「我娘自我和青妤姐姐出嫁怕是寂寞,逮着你折腾了。」项瑶禁不住笑道,能想到项蓁任揉捏的模样定是对顾氏胃口的,有了寄托。 项蓁难得重重点头附和,抬了眸子,一双眼儿跟小鹿似的可怜,可见也是把人折腾狠了。「夫人嘱我给姐姐带点东西。」 宋弘璟识趣地去了书房,留下姐妹俩说说体己话,临了还替项瑶仔细弄了暖手炉套了绒套子。 待人走,项蓁才瞧向门外,不掩艳羡,「将军对姐姐可真好,难怪……」话只至一半顿了顿才继续道,「原本蓉妹妹也闹着要来,让夫人硬给留下绣花儿了。」 项瑶挑眉,记起项蓉对某人也是心怀不轨,此时听项蓁那么说,因着顾氏一点点的改变心生欢喜。 再看项蓁,不得不说娘亲的眼光确是有的,这么一打扮更显得一双水眸楚楚可怜,惹人怜爱。大抵是项老爷子的缘故,项家的孩子容貌皆是上乘,项家的姑娘们更是求亲者无数,项蓁与项蓉同岁,合该寻门好亲事,只不过沈氏一贯当了她不存在,怕不会上心。 「听说上回清露宴,文人墨客,世家公子参加的不少,妹妹可有相中的?」京城里也不乏为适婚男女拉郎配的活动,多是由闲着没事的贵妇们发起,给姑娘郎君们相互认识的机会。 项蓁乍听她提及这茬,脸腾地红了起来,支支吾吾说的含糊不清,项瑶却是耳尖依稀听了平阳侯府的字眼。 「薛家那位小侯爷?」项瑶不禁微蹙眉心,那人心狠手辣,配纯良若白兔的项蓁怕是不适。 项蓁见她露了不喜神色,忙是说道,「薛公子是个好人。」看项瑶担心她受骗似的神情,又道,「他虽然有时……很过分,但实际是有原因的,他……他还给那些难民免费施药问诊呢!」 项瑶挑眉,看她努力解释的模样,分明已是放了心上。「你又如何知道那么多的。」 项蓁堪堪对上她戏虐眼眸,声音一哽,彻底红透了脸颊,不肯再吱声,想的是那日从母亲居住的地方回府时遇到的薛长庚,是与印象极其不符的失意落魄,从那断断续续的醉语中听了大概,才明了他为何这般,出言安抚却被那人狠狠按在墙上索吻,攻城略地,那极富侵略的气息这会忆起仍是让人脸红心跳…… 项瑶看她晃神,又是咬唇又是脸红的,似乎很有内情,一连唤了几声才唤回了魂儿,遂作势受伤道,「说是来看我,魂却在别人那,作姐姐的甚是伤心呐。」 「不是的。」项蓁局促咬唇,猛对上项瑶含笑眼眸,「都是你先提起的。」更何况也只是她一人单相思罢,思及最后被人以一句莫管闲事甩开,不禁垂眸掩了低落情绪。 项瑶见状,收了几分玩笑心思,郑重了神色开口道,「并不是当姐姐的阻你幸福,只是那人心思复杂,远非你能驾驭,恐到时令你受伤。」 项蓁表示受教点头,却阻不了一颗心扑向那人,遂岔开话题,提了另一事儿,「昨个我去胭脂铺遇着一人,姐姐见了也定会吃惊的!」说罢,取出随身带来的一幅画卷,递予她瞧,道是凭着记忆所画。 项瑶拿着慢慢打开,随着画卷中女子容貌一点一点露出,瞳孔骤然紧缩,惊愕定格:「她不是死了么?!」 世间怎会有如此相像的两个人,连眼角眉梢弯起的弧度都一模一样,可项筠死了,霍准许了她旁观,她亲眼看着死的,不可能死而复生,而项蓁也说那人惯用左手试妆,该是个左撇子,从与婢女的言谈中提到的赵家班,经了打听,是从冀州来的一戏班子,想在京城谋发展。 女子是戏班子的台柱,亦是班主十几年前收养的孤女,随了赵姓,单名一个芸字,大家都唤芸娘。宋弘璟的人与赵班主求证,确是当年项筠祖孙遇匪的地方,当年经过见一小女孩奄奄一息带回救治,便是芸娘,似乎是当了亲闺女疼的,一开始怕女孩亲人找来还不愿说,后来没经住拷问,连信物都交了。 项瑶摸着那块和项筠身上一模一样的莲花玉佩,敛眸沉吟,项筠,赵芸,连名儿都一样,倒有意思。 赵家班初到京城,因着芸娘的惊艳亮相迅速打响了名号,在梨园占下一席之地。得探子回禀,跟着芸娘的这几日除了在梨园唱戏,逛逛胭脂水粉铺子和宝衣阁,这位台柱子推了一众世家公子哥儿的邀约,惯的是圆滑处事,愣没得罪一人,又让众人对其愈发趋之若鹜。 要么是真像岳三娘那般的人物,并无攀龙附凤的心思,要么是欲擒故纵,图得更多…… 云雀端了鱼胶红枣百合汤进来,手里还拿着一红色帖子,一道递呈了项瑶面前。 「安国公府?」项瑶瞥了帖子上面落着的xx,拆开了瞧,道是安国公过寿,请将军夫妇出席。 「嗯,来人态度很恳切,望将军小姐赏脸。」云雀答道。 项瑶敛眸,转过了几许深思,安国公大寿……合该准备份厚礼。 临近年关,家家户户忙着预备年货,送年礼,置新衣等,梨园的生意自是差了许多。这一日,听说有人包了园子听戏,赵班主喜上眉梢,忙匆匆进了后台叫芸娘准备。 芸娘正执着笔端细细描眉,听了班主的话稍稍顿了下,「就这会儿还用得着包场子,真是银子多得没处使。」 「人可不就银子多得没地方使么,今个来的是位财神爷,京城里但凡是个花钱的地儿都有那位二少爷投钱的影儿,你可得好好唱啊。」赵班主早就被银子砸得乐开花,笑眯着眼说道。 在他看来,项允沣有钱有貌,重要的是还没婚配,依着芸娘的身份,做个妾室那也是不错,将来能衣食无忧,比前阵儿那些喝酒寻欢的公子哥靠谱。 芸娘闻言挑了挑眉,对项家二公子也是有所耳闻,比起追求她的那些纨绔子弟倒是好上许多,系出名门,走的却是经商的路子,可惜了…… 第二十七章 「爹,我知道了,换身衣裳就来。」 梨园里,数十张海棠雕花木方桌铺开,因着天冷,还特意设了暖篷贵席,项允沣携着名女子在伙计的招呼下入了内,班主远远瞧着,女子黛青宽袖长服,绣着金丝柳叶湖蓝紫薇花,压裙的两带碧灵锦心流苏下垂的绿条平展而笔直,规整而柔和,外罩狐裘,帽檐遮了大半瞧不清楚容貌,下意识就同常跟着项允沣出入的苏念秋挂了勾,大抵是冬日穿的臃肿,但看项允沣还是一如既往的体贴照顾,虽说命运坎坷,可也是个有福的。 「二少爷想点出什么?」待人坐下,班主近了跟前询问。 项允沣冲女子扬眉,「想听什么?」 女子执着单子似作沉吟,半晌有低柔声音传出,「就这罢。」 班主探头一瞧,皱了眉头,大过年的听霸王别姬……不大吉利罢,就听项允沣道,「这喜好……除了你也没谁了。」言语之间尽显宠溺。 班主应下,目光暗暗溜过项允沣面上,原先活泛的心思顿歇,去了后台转达。 丫鬟随之替二位奉上热茶。项允沣摸了把自个俊脸,问向旁人,「我脸上有脏东西?」 「那班主怕是把我当了苏姑娘,中意的好郎君没了。」项瑶拿了茶盏暖手,打趣说道。 项允沣抽了下嘴角,端了茶喝,就听得戏台子那边蹡蹡开场,扮作虞姬的芸娘身段妖娆,踩着弦音上台,身着鱼鳞甲,头戴如意冠,鸳鸯剑舞了个来回转,摆了个身段,咿咿呀呀唱了起来。 「这一脸粉的哪瞧得出什么。」项允沣投过去一眼,抿了口茶道。 「待会竟能看到了。」项瑶似有先知般淡然说道。 项允沣见她如此笃定,也就拭目以待了,注意力放了戏台上,随意扯了道,「严棣醒了不过成了瘫子,听说在严府见天闹,严尚书原本是要把那天一块的公子哥儿都修理一顿的,不过叫蔺王一把火烧的都自顾不暇了。」 「唔。」严棣成了瘫子倒是未有预料,赵瑞那事既是事因,也难怪严尚书拿那些人撒气,只可惜没来得及,那些旁支要不卷了案子,要不出了事儿的,都陷了困境,这些人毫无意外都是成王的拥趸者。 「也就严棣一直不醒,原还有些优势的成王这些日子恐怕是急了眼了,连君子风度都不顾,在承乾门与蔺王掐了一架,得亏当时让人给架开,否则又是皇家丑事一桩。」 「成王做事冲动,只消言语激上两句,便不顾后果。」 项允沣附和点头,同样作为被两方势力拉拢的一员,不禁问了另一位的反应,「这么下去只怕蔺王的胜算要大一些,宋将军有何打算?」若是在这次里站对了位置,于他日后颇是有利,自然较为关心。 项瑶敛眸,撇了撇茶盖子,「二哥这么急做什么,留到后头总有好事发生。」当然对别人来说那可能是厄运。 项允沣是试探问的,听了她的话心思落回,若是叫旁人瞧了,定会笑是没主意的,可偏生就是对这个妹妹服气,更何况人还傍着宋将军那么大靠山在,自然要抱紧大腿了。 正说着,芸娘着了粉色掐腰撒花缎面袄子,步态轻盈地请了入内,卸了浓妆,见的是一张秀美的脸庞,愈是走近,项允沣愈是惊讶,着实太像。 「公子。」芸娘似乎是叫他直白目光盯的羞涩,婉柔地唤了一声。 项允沣回神,咳嗽一声作是掩饰。 「芸娘像极了府上一位故人。」项瑶亦是作了细细打量,此时出声道。 「姑娘也说是像了,巧合罢。」芸娘语笑晏晏,眸光却是匿了一丝不虞,毕竟那位的下场可不大好,虽说戏班子也有拿这个做噱头的意思在,可叫别个女的说来,听了耳里总归是不舒服。 项瑶没有错漏她眼底的不耐,识趣地不再言语。 项允沣邀了人入座,芸娘亦是落落大方,一个公子,一个姑娘,清茶换了酒,还是上好的梨花白,依着项允沣能说会道的性子,不一会儿就把人哄得娇笑连连,项瑶作是旁观,捧着热茶暖手瞧看,便瞧见芸娘的小手指状似不经意地勾了项允沣的手背,随即像被烫了似的缩回手,脸上浮了绯红,愈发明艳动人。 「姑娘曲儿唱得好,人又美,得喝一杯。」项允沣捏了那只拳头搁在了膝盖上,面上却是不显地与她酒盏相碰。 芸娘作势推辞,最后才拗不过似地举了酒盏先是稍稍抿了一口,轻蹙黛眉,秋波横向项允沣,与他目光直勾勾相对,咬牙一鼓作气地饮下,澄澈的酒液沿着下颔滑过优美颈项,咕咚一下吞咽带起的弧度生生起了诱惑之意。 这举动,饶是此中老手的项允沣都暗叹遇着对手,不经多瞧了两眼。芸娘见状,假意扶了脑袋,以不胜酒力告了退,离席背身之际嘴角勾起一抹得意,有美相伴如何,这世间少有男子能逃得过她的魅力。 项允沣一回头就对上项瑶戏虐眼眸,心底一个咯噔,「你看到了罢,是她在勾引我。」 项瑶眨了眨眼,故意道。「我只看到你们……相谈甚欢。」说罢,便要出去与马车上的苏念秋汇合。 项允沣急急追了上来,又怕惹了注意,压着嗓子以二人才听得到的音量磨牙道。「我是来帮你,你不能这么过河拆桥!」 然这一幕落了旁人眼里,只当是小情人之间呷醋闹别扭,身影还未隐去的芸娘回头瞥见,嘴角笑意更浓。 樱红的帐幔垂下,氤氲如幽谷中腾起的清岚浮动,芬芳醉人,似是用沉香和苏合香油所制,熏来行气温中,纳气平喘,最易令人静神养乏。 一只大手掀了帐子,只见合欢如意锦被绵软松快,陷了具曼妙躯体,旁边还摊着本翻了几页的话本,不知梦了什么,女子嘴角一丝笑意酣甜。 宋弘璟自书房处理完事情瞧见的便是这么一副景,轻手轻脚地将话本收起,纸页发出沙沙轻响,仍是惊动了床上睡着的人儿,幽幽转醒。 「你回来了。」项瑶揉了揉惺忪睡眼,尾音尽是慵懒,没想到竟这么睡了过去。 宋弘璟低低应了声,瞧着那如珠如玉的黑眸因刚睡醒而氤氲开的薄薄水雾,心底化开一摊柔软。项瑶坐起,随着他沿着床榻坐下,伸手替他解了衣襟扣子,察觉到一直追着自个的热烈眼神,更因着屋子里熏得暖和冒了热意,绯红蔓延至耳根,微垂着脑袋仔细解扣,却不知怎么缠了个死扣。 「……」难得想表现一回可是搞砸了怎么办,项瑶默默想缩回去,装什么也没发生,却被当事的抓了手腕,抬眸堪堪对上一双含了清浅笑意的幽深眸子,扯了一抹哂笑。 嘶啦——衣衫被粗暴撕裂,掷了地上。项瑶尚在呆愣就被他带着倒在了锦被中, 「阿瑶,你好香。」宋弘璟将项瑶整个身体死死的压住,头顺势埋在了颀长的脖颈之间,大抵是睡前沐浴过,身上犹带着花瓣的清新香味。 「唔,痒,别闹。」项瑶被那喷在脖子上的热气呵得痒痒,受不了地嗔道。 宋弘璟使坏,故意舔了一口,便感觉身下那具极是契合的柔软躯体蓦然一僵,复低了头,果然瞧见项瑶脸颊绯红,在烛火的映衬下,像炸裂的桃花,灼灼其华。 第二十八章 一只略带凉意的手探入衣物中,耳瓣却被细细舔吻挑逗着,冰与火的感觉交织在身上,令项瑶无法继续思考下去,微微张开双唇,无力地靠卧在意琦行的怀里,身体微微发颤,手臂缠绕在温热的颈项上。 觉察到项瑶的配合,火热的舌立刻顶入齿间,在狭小的空间里追逐,不断地掀起潮热浪花。 细密的吻顺着修长的颈项一路下移,伸手抓住纤细的腰,毫不费劲地解下一层层衣物,露出雪白的肩线。 呼吸顿时一滞,呈现在眼前的美色依旧让宋弘璟为之一楞。 项瑶因着突如其来的凉意恢复几分清明,乍对上宋弘璟眸子里热烈的两团火焰,堪堪是羞得连脚趾都不由蜷缩了起来,却落了他掌上,带着茧子的粗粝感摩挲而过,身子泛起阵阵颤栗,一声娇腻忍不住溢出了口,登时惹得红晕扩散。 宋弘璟肆无忌惮地抚摩着柔软的肌肤,细腻光滑的感觉让他的手不肯离开,一手细细地用手指勾勒出项瑶紧抿的唇线,喉间一阵干渴,欲望的火苗在体内悄然升起。 「啊……弘……弘璟……」胸口玉兔突兀地被含入口中啃咬,项瑶的尾椎游走过一阵快感,只能半仰着头叫着宋弘璟的名字。 宋弘璟再难控制心底渴望,挺身而入,略是低沉的满足闷哼落了项瑶耳畔,勾起靡靡诱惑,伴着粗哑的呼吸声,带起最原始的律动。 芙蓉帐暖,漫开一片春意。 未撑过第三次的项瑶便受不住地闭了眼,墨发如云散在枕边,不愿搭理身旁那人。宋弘璟拿了一缕缠在指端把玩,「阿瑶,阿瑶……」唤了好几声,听她咕哝含糊应声,不禁哑然失笑,低头狠狠隔着单衣在她胸口上亲了几下,手穿过她的下腋,轻柔地把玩着她胸前的玉兔,恨得不将她全身上下都亲昵狎玩个够,才能止心头的渴意。 「将军,将军,歇下了吗?」门外蓦然响起的唤声像是身边小厮的声音,阻了某人温存。 宋弘璟拧眉,却是穿衣而出,见着门口站着的宋闵,「何事?」 「大理寺来人请将军过去一趟,成王也在外头。」宋闵禀道。 宋弘璟挑眉,深更半夜霍准发的哪门子神经,真当谁都像他那般没人暖炕头么。随即回身罩了氅衣,临了出门同项瑶交代,「莫要等我了。」 项瑶依稀听了大理寺,成王几个字眼,看着外头黑尽的天色,蹙了眉头,待人走后竟一点没了睡意,索性起身拿了先前没看完的话本看,只看了几行,却是半点都看不进去,又是搁下。 云雀在耳房听了动静,叩门请了入内,「奴婢去让厨房炖个安神汤……」 「不用,晚饭已是一肚子汤水,喝不下了。」项瑶唤住人,反叫她取了纸笔,笔尖蘸了墨汁却是久久不落。 云雀惯是体贴沉默陪着。 过了一会儿,项瑶终于落了笔,却是一个个看着毫无联系的日子,或是地名,云雀瞧着纳闷,却未出声打扰,看着主子一鼓作气地写了满满一张纸,一头雾水。 项瑶却是对着这一张纸陷入了沉思,上头写的是她依稀记得后头那几桩大事发生的日子,却保不准是否会受她重生改变命运的影响,便列了温习记忆,可偏偏只记得与顾玄晔有关的,反而和宋弘璟的……却是一点也无,颇是令人沮丧。 如此,一个站着,一个坐着,不知过了多久,门再度开启的吱呀声落下,宋弘璟携着寒风走了进来,脸色尽黑,身上似有暴虐的气息外溢,显是极力忍耐。 「弘璟?」项瑶瞧着他那模样,不禁担忧唤了一声。云雀见状识趣退了下去,为主子关了门。 宋弘璟在她迎上去之际,堪堪退了一步,像是怕她手冷,伸手解了氅衣,只那手却是带了些微颤抖,是项瑶从未见过的模样,似伤心又似愤怒。 「弘璟。」项瑶上前一步,环住了他劲瘦腰身,便发现这人竟连身子都在轻颤,并非自个错觉,不禁紧了手臂,像是给予慰藉,「出什么事了?」 被那小小软软的身子抱着,宋弘璟心中的暴戾稍稍褪去,眼底依旧一片阴霾,却是伸手将人抱得更紧了些,把脑袋埋了她温暖颈项里,发出沉闷的声音,「父亲的副官找到了。」 「嗯?」 「他替父亲送信,可父亲死了。」宋弘璟喃喃,无甚起伏的语调却透了一丝无所适从的茫然。 项瑶脑中宛若撞钟敲响,宛平之战,据说宋鸿儒曾有机会向杜城求救,却悉数被羌族堵在黑风崖屠尽,人头更被羌族示威悬于所占之城谷城城门,直至宋弘璟十三岁首战谷城,才得以魂归故里。 那副官…… 陆扬是宋鸿儒的副官,也是在边陲将军府陪宋弘璟玩的那个小胡子叔叔,关在大理寺地牢里的陆扬脸上是大片烧伤后的疤痕,整个人疯疯癫癫,见人就咬。若不是手臂上那一块半月弯的伤疤,宋弘璟几乎认不出他来,可就是那个伤疤能证明他确是当年从狼嘴下把自个救下的陆扬,却不知为何成了现在这幅模样。 自昨个夜里在地牢认出人后,宋弘璟心中满腹疑惑,奈何陆扬见了他后竟惊慌逃窜,甚至以头撞墙,竟生生把自己撞晕了过去,这奇怪反应着实叫人生疑。只第二日一早就被景元帝召见进宫,直到天色尽黑才回。 「我去去就回,你歇了罢。」宋弘璟仍想再去趟大理寺,更想询清楚当年之事。 项瑶忙是抓了莲青镶金梅花斗篷,「等等,我陪你一道。」 宋弘璟微是皱眉,却在她晶亮坚持的眼眸中败下阵来,扶她上了马车。冬日夜里,街上少有出行的人,一路行去除了车轱辘转的咯吱响显了冷清,马车驶着,颠簸间,帘子被风掀起,有雪花瓣飘入,落在项瑶发间,卷入的冷风叫后者裹紧了斗篷。 「又下雪了。」 宋弘璟扯了下被风鼓起的帘子,身子挡住了风口,拧眉望了外头洋洋洒洒开始飘落的雪花,「今年比以往都要冷得多。」 项瑶把手插了宋弘璟腰侧,似是拥抱的姿势,笑得眉眼弯弯,「我倒不觉得。」 宋弘璟对上那双明丽眼眸,嘴角有一丝不明显的上扬弧度,如何不知道她体贴心思,大手覆在了那双柔荑上,勾住十指,紧紧缠在一起。 「小时候在边陲,父亲怕我玩野,便让陆叔看着我,可以说除了父亲母亲,陆叔是我最亲的人,那时贪玩,成日上蹿下跳惹了不少祸,也静不下心完成父亲布置的人任务,多亏陆叔在父亲面前替我遮掩,否则照父亲的打法,只怕你都见不到我。」宋弘璟像是陷入回忆,眼角眉梢露了怀念神色。 项瑶勾着他修长十指,作势倾听。而宋弘璟,像是从未有过般絮絮而语。 「陆叔好说话,性子慢吞吞的,可是会很多东西,编竹蜻蜓,带着上山摘野果子,那些果子酸酸甜甜,每一种他都叫得出来,道是老家有,他还答应了我等打完仗要带我回他老家去玩,有梅花鹿,烤鹿腿洒上他那瓶随身带着的粉儿,油滋滋喷香的,我就一直记着……」 宋弘璟说着说着声音转了低沉,「宛平地方很小,小到一早从东门进,用不了下午出了西门便能俯瞰远处无边无际的草原。而它的位置更是得天独厚,因着父亲镇守,羌族久攻不下,用细作渗入,发动了那场战争,向来战无不胜的宋家军后果却是如此惨烈。」 第二十九章 项瑶垂眸,握紧了那只倏然紧绷的手,想到宋弘璟回来后的反常,拧眉略是迟疑地问道,「你是怀疑宋将军的死有问题?」 宋弘璟沉吟,似是默认。 项瑶不禁忆起那一辈子听到的传言,脑中蓦地闪了灵光,难道……并非传言?只二人如何心思复杂,马车依然晃悠悠地驶到了大理寺,天空不知何时飘起了鹅毛大雪,纷纷扬扬,积在乌瓦上落白。 宋弘璟扶着项瑶下了马车,目光扫过乌沉沉的大门,被夜笼罩的大理寺透着一股寥无人迹的凄冷来。 宋平上前叩门,却始终不见人来开,回头得了宋弘璟准许的眼神,提气撞门而入,然方一入内,凭着玄铁营多年历练立时嗅出不寻常来,提了戒备,横刀身前缓步前进。 项瑶被宋弘璟护在身后,压着好奇并不四处探看,只紧紧抓了宋弘璟的衣袖跟着前行。 只没走了两步就撞在宋弘璟骤停的后背上,转到他身侧正要顺着他的视线瞧去,就被宋弘璟捂住了眼,「别看。」 「回将军,人都没气了。」宋平等检查了遍,急急过来回复道。「照着血液干涸程度,凶手当是方离开没多久。」 「带人去追。」宋弘璟黑眸一沉,随即带着项瑶匆匆往地牢去,比起外头横七竖八的尸首,地牢的情况要惨烈许多,虽里头关的是些穷凶极恶之徒,无一不遭了腰斩,尸体横陈。 最末的一间,铁门大开,宋弘璟率先而入,瞧见的是陆扬蓬头垢面倒地的画面,身下汇聚一摊殷红血液,蔓延开去。 宋弘璟一把抱起人,就见他胸口处被捅了个对穿,胸口嘴角都不住往外溢血,忙是拿手捂住他伤口,「陆叔!」一声沉喝满是痛苦无措。 被抱在怀里的人蓦然抽动了下,竟缓缓挣开了眼,对着宋弘璟那张脸露了欣喜神色极是艰难地唤了声将军,复又咳了血,却不肯离了目光,看着看着便流下泪来,那种压抑的,极小声的哭泣,神情悲恸,叫人看着十分难受。 「城北……十里……坡,宋……宋将军等……等着,都督。」陆扬眸中的光已经溃散,只反握住宋弘璟的手反复费力地说着这一句。 到最后化作了呜咽,「将军,卑职……早就该死,这就还了。」话落,抓着宋弘璟的那只手蓦然滑落,再无生息。 宋弘璟原先抓握的那只手仍举了半空,幽深若潭的眸子隐有水光划过,紧紧抱住了那具尸体,一声啊的凄喊回荡地牢。 项瑶挺着不便的身子,伸手搭在宋弘璟的肩头,仿若给予力所能及的慰藉,同时又对这画面心生不忍,没有眼泪,远比哭出来更是伤心,而她唯一能做的便是陪着他…… 不知过了多久,地牢里的烛火被风吹的摇摇欲灭,一阵脚步声匆促响起。宋弘璟松开了陆扬,一身天青锦服满是斑驳血迹,面罩寒霜,宛若地狱来的罗刹。 「宋将军?」来的是京中督卫,见状惊愕定格,「这是发生了何事?」 「搜,看有没有活口。」宋弘璟低沉开口。 一众人等从命返身搜了起来。 项瑶跟在宋弘璟身旁,瞧着一具具被抬出来的尸体覆上白布,在庭院里列了一长排,看着极是可怖,却是蓦然想起一人来,忙是拽了宋弘璟的衣袖,「霍大人?」 宋弘璟黑眸沉凝,无言中似乎意思明了,霍准……只怕也是凶多吉少。 「咳咳咳——」一阵细微的咳嗽从项瑶脚旁的灌木丛中发出,一人狼狈爬出,摇摇晃晃站起,衬着月明,正是二人口中那人,一张清冷绝艳的脸血迹尤挂,目光扫过宋弘璟二人,很快往地上铺躺着的尸体巡视而去,上前了两步,停在了双目紧闭的司雅面前,她身上还穿着他的衣袍,是硬被她夺扯走的,像是想起女子临走前蛮狠的神情,霍准单薄的身影微晃,嘭的倒了地上。 「霍准!」 「霍大人!」 城北尚书府,一辆马车在门前急停,堪堪撞上门口那尊石狮子,坐了马车驾驶位置的男子扔了缰绳慌慌张张到了门前,一阵急促用力拍门,门上登时留下一串血掌印。 「谁啊?」来应门的小厮带着浓浓瞌睡不耐喊道,待一开门瞧见来人,身上携着浓重血腥气,登时给吓得不轻。 「成……成王?!」 顾玄廷脸上亦是溅了血迹,被那小厮盯着,抹了把脸,睨着手上晕开的殷红,漆黑的眸子愈发幽沉。「还不去通禀。」 小厮这时才回过神似唉地应了声,连滚带爬跑去通报。 没一会儿,顾玄廷便在前厅门口看见一边穿着外袍赶来的严尚书,后者一瞧见他那模样怔了片刻后忙是察看,却发现并非是他受伤,再看那顾玄廷那副狰狞面孔,忽的意识到事情怕是不简单,赶紧带人去书房,临了吩咐小厮拿了少爷的衣物过来。 严府书房,灯火彻亮。 顾玄廷换了身松花色锦缎团云长衫,手里攥了那件血衣掷了铜盆子里,面色凝重地取了一盏烛火扔了进去,火势自衣裳一角蔓延开去,很快蹿起半人高的火苗,丝质烧地蜷起,发出熏人气味。 「你……这到底出了什么事?」严尚书看着被火苗映衬地略是扭曲的俊脸,皱了眉头问道。 顾玄廷抬首,瞳孔微是一缩,才像反应过来似的起了慌乱。「堂舅,您一定要救我。」 严尚书心底略是一沉,「你且说。」 「我是中了蔺王的计。那个陆扬,那个陆扬根本就抓不得!」顾玄廷一脸懊悔,恨恨捶了下桌子,提及顾玄晔尤是咬牙切齿。那人弄瞎了三弟,便开始对付自个,拿他身边的人开刀,要不是真给逼得不行,他也不至于从他手里抢人,想借以立功扭转局势。 如今想来,所谓能令宋弘璟倒戈的说辞分明是陷阱,可为时已晚。 「陆扬!宋鸿儒身边那个?!」严尚书闻言亦是扬声,惊疑不定地睨着他似是不置信。 「堂舅也识得此人?」顾玄廷听着他语气似乎有内情的样子,不禁问道。 严尚书却是一屁股坐回了椅子上,表情千变万化,目光最终落了顾玄廷身上满是复杂,好半晌似乎才找回了声音略显苍凉道,「那他,人呢?」 「在大理寺……」话还未说完,就见严尚书捂着胸口一阵喘不过气,最后指着自个一副极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堂舅,我知道错了,这人,这人就该死在外边儿也不能回京,是我糊涂,竟着了顾玄晔道儿!」 是他小看霍准的闻讯手段了,连个疯子都能撬开口,可这一开口说话他就知道坏了,这事竟和父皇有关,接下来的话连他都始料未及,也使他萌生灭口之心,在霍准命人记录的同时,拔剑将陆扬捅了,随后便是杀戒大开,暗卫得了他不留活口的命令将大理寺内当夜的杀了精光…… 严尚书这时才缓过一口气,真真是没被这个空长武力不长脑袋的外甥气死,「我这就进宫,你且等我回来。」当年景元帝看宋鸿儒手握军权又甚得人心,直觉地位受了威胁,他便替皇上出了主意,找人抓了陆扬妻儿威逼,也根本没有所谓奸细,就是他去送军需时私通羌族用陆扬作突破口令宋鸿儒腹背受敌,最终死于非命。 如今陆扬出现,必须同景元帝商量…… 第三十章 「人……已经被我杀了。」 严尚书一愣,似是没想到他动作那么迅速。 「不止陆扬,还有霍准……大理寺被屠。」顾玄廷略是迟疑地说完,就见严尚书脸色,忙是补充,「我在尸体旁留了燕子标记,嫁祸燕子门,应当不会怀疑到我身上。」而燕子门原就因为首领被霍准所杀结下怨恨,挟私报复也说得通。 「……」严尚书只觉今夜所受惊吓过多,半晌说不出话来。 二人相对无言之际,只听门外响起轮子滚动的轱辘声响,严棣虚弱的声音在外响起,唤了父亲过后便推门而入。 原精巧漂亮的五官青一块紫一块痕迹未消,面色如纸,嘴唇淬白,进门后的暖意与外头的寒冷冲撞,令他忍不住咳嗽出声。 「你起来做什么?」严尚书极是不满地瞪了推着他过来的丫鬟一眼,落回严棣身上换了柔和神情。「又睡不着了?」 严棣自遇袭后夜里难以成眠,听到动静便让人推出来探看,刚好遇见替成王开门的小厮,听了他的话后亦是朝了书房方向赶来,便听得成王最后所说,心中鄙夷这人之余,又微是叹气,总算不至于蠢到家。 「王爷可确定人都死了?」此事最忌讳留了活口,严棣满脸阴郁地发问。 顾玄廷稍事回想,点了点头,但叫他这么一问,心底又隐隐生了那么一丝不确定。 严棣瞧见他脸上后起的犹疑神色,招了人吩咐去大理寺外打探。严尚书甚是满意儿子做法,再瞧顾玄廷隐了叹息,这才多久的功夫就捅出这么大的篓子来,真是错一眼都不行,如何同那阴毒狠辣的蔺王相斗?偏又是坐同一条船,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只能替他收拾残局,但严家眼下遭蔺王处处掣肘,局面亦是不乐观,为此已经是忙得心力交瘁,还横生这么一祸事。 「长幼有序,我还不信他能越了我去!」顾玄廷想到这些时日来所受挫折,不由攥了桌上茶盏,力道一狠,瓷器登时碎裂。 严棣瞥过一眼,在这逞凶斗狠有什么用,可到底不能放之不管,想到如今面临困境,垂眸作是沉思,须臾划了精光。 「不破不立,还有一法子。」 「什么法子?」 对上父亲与成王一同投过来的疑惑目光,严棣勾唇阴沉一笑,他这伤是如何来的,便如何还回去。「能令宋弘璟乖乖听话的法子。」 大理寺上下一夜之内被屠尽,景元帝获悉后极是震怒,于朝堂上大发雷霆,命令宋弘璟彻查此案,抓捕燕子门众。 待公公高唱过下朝,殿内群臣纷纷炸开了锅,大理寺蒙此劫难着实叫人震惊,道是那燕子门真够胆大包天的,若不除尽,保不准哪天就威胁自个脑袋了。 「还是霍大人福大命大捡回一条性命。」 「是啊是啊。」 「燕子门真有那么神通广大?」 「听说是个杀手组织,哪个给钱就能帮着取命,真是可怕……」 宋弘璟接了圣上旨意,正要迈门而出却叫成王唤住,「宋将军。」 「王爷。」宋弘璟无甚表情地回身,以眼神询问何事。 顾玄廷附以痛惜表情,「昨个见霍大人还好好的,怎么就出了这事,真是……人有旦夕祸福,那燕子门怪嚣张的,要知道霍大人没死怕是还会再下杀手,宋将军可得保护好人。」 「臣职责所在。」宋弘璟拱手应声,惯是清冷表情道,「现今只等着霍大人醒来指认凶手。」 顾玄廷闻言禁不住心惊肉跳了下,绷住了脸上神色,连连点头,心底却因这一有用讯息窃喜,霍准没醒,不,该是让他永远都醒不过来。 「本王一向相信宋将军的能力,呵呵呵。」 宋弘璟觑了他一眼,纤薄唇角几不可察地一扬,眼底掠了暗芒,拂袖离开。 殿内众人散去,最后缓缓走出一道身影来,睨着远去的两道背影,暗忖事情越来越有意思了。 新年伊始,祭祖祈求一年太平的景元帝却因为成王被气得中风,起因还是大理寺那桩。霍准昏迷,却有人混入御医署企图灭口,被事先埋伏的宋弘璟抓获,原来这是宋弘璟与霍准联手设下的局,等人自投罗网,从来人身上搜出的成王府木牌令成王再狡辩不得。 成王为何造下杀孽,又为何一定要灭霍准的口,这事怕是只有当事人清楚,然霍准自醒来后却不提半字,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成王被关入天牢等候景元帝发落。 而霍准的反常只怕和陆扬有关,亦或者同当年宋鸿儒身死相关……项瑶有一勺没一勺地舀着面前的香菇鸡丝粥,想到近日京城里再起的传言,与当年流传的不尽相同,隐隐指向皇宫里那位。 宋鸿儒当年是个什么样的人物,端看宋弘璟便能瞧出一二,助景元帝夺得皇位风光更甚,文才武略不输,又娶长公主为妻,于那时根基不稳的景元帝来说甚是威胁,传言未必不无可能…… 「弟妹,想什么那么出神?」一道调子微扬的女声蓦地响起,就见尤氏撩了帘子进门,身后跟着丫鬟手里提着篮子,里头备着香烛金箔一类的物事。 项瑶敛眸,亦是扬了笑容,扫过丫鬟手里拎着的,开口询道,「嫂嫂要去庙里,今个……初十罢?」还没到十五。 「唔,娘的病好了,我去还愿。」尤氏答道。 项瑶颔首,确是见宋氏面色红润,不复病怏怏的样子。 「弘璟呢,怎么没陪着你?」尤氏作势惊讶问道,自项瑶有了身孕后两人惯是孟不离焦,难得见落单的。 「他有事出去了。」项瑶对了她打趣眼神,面上浮了一丝羞赧。宋弘璟要回了陆扬的尸体,今个是出殡下葬的日子,自然不在府中。 尤氏点头,却是早就得知这一消息的,随后作是不经意的提及,「弟妹闲着,不若与我一道去六安寺上香?」话落,对着项瑶那双澄透眼眸,尤氏心里略是一慌,堪堪忍住没露了底儿,手里锦帕在袖子底下被攥成一团借以缓和内心紧张。 项瑶想了想,应了好字,年前耽搁未去,赶着新年去一趟也好,便命了云雀准备。 尤氏见她答应悬着的心回落,暗暗吁了口气,脸上欣喜之意更甚,瞥见项瑶投过来的狐疑目光,显了极是高兴道,「太好了,正好能作个伴儿。」 「唔。」项瑶亦是跟着笑了笑,尤氏惯是喜欢拉人作伴,赵玉珠出嫁后找上她也是正常。 两人乘坐马车去了六安寺,并非初一十五的日子,寺庙来往的人清减不少,项瑶身子笨重,尤氏还甚为贴心地请了轿夫抬,项瑶坐在摇摇晃晃的轿子里凝向尤氏,「嫂嫂也太贴心了。」 「都是自家人,当然应是照顾,若是少了根寒毛弘璟怕是跟我问罪。」尤氏望一眼近在眼前的寺庙,笑着说道,只尾音里隐了一丝讪讪。 但说着就见项瑶裙摆出冒出一撮白毛来,随后是毛绒绒的一截尾巴,最后转了过去探出小巧脑袋,正好与尤氏的目光对了正着,背毛有一瞬竖起,把尤氏惊了一跳。 项瑶遂抱起,抚了抚小家伙脑袋道,「嫂嫂莫怕,它不会无故咬人的。」方才不知跑了哪儿玩,还沾了枯草屑。 尤氏自然认出是宋弘璟养的宠物,这畜生怪灵精的,像是知道什么似的对自己冒了敌意,防备之余不由暗忖男人考虑的周全,瞄向身后跟着的丫鬟,后者得了示意暗暗点头,攥紧了手里的小纸包。 第三十一章 毛球呼哧呼哧响,略是躁动,项瑶顺了会儿却不见好,微是蹙眉,抚着的动作一顿,此时已到了圆通宝殿,听着尤氏吩咐人在外头候着,着了随身丫鬟一道入了里头,方瞥见她脸上露了怪异神色。 随着门吱呀闭合,项瑶眉心紧蹙。「嫂嫂?」 变故就在一瞬发生,圆通宝殿内忽然窜出的身影劫持了项瑶,毛球雪白身影如箭猛地扑向尤氏,却遭了粉末兜头,伴着毛球愤怒的吱吱叫声,项瑶只觉得后颈一痛落了无尽黑暗,临了只听到尤氏碎碎念道。「你莫怪我,我也是迫不得已。」 城北荒郊,一口黑漆棺木正缓缓下放,宋弘璟面无表情站了一旁,目光随着棺木转了幽深。当年那个慢吞吞叔叔,为了妻儿背叛了父亲,回来却发现妻子为不拖累他自尽,尚在襁褓的孩子不知所踪,寻找多年,得到的却是孩子死于霍乱的结果,也无怪会这般疯癫了。而导致这许多悲剧的,却是父亲一心效忠之人,何其讽刺。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化作一杯黄土,才能道清是非功过。」离宋弘璟不远,被雪景衬得愈发苍白的霍准掩唇咳嗽两声后意味深长地说道。 宋弘璟看着黄土掩埋,那些相关的美好记忆仿若褪了色,连怨都怨不得,一口闷气堵了胸口整整数日,临近爆发点。 良久,落了话音。「错即是错,不该别人替他偿还。」 霍准乍听他开口微是一愣,随后明了他话里深意,脸色更落了几分苍白,「你想……」 「以为我会反吗?」宋弘璟此时才把目光投向他,嘴角勾了森冷,这人不好好养病跑这里来为的也是这罢。 霍准哑然,任谁换了宋弘璟也不定能大度揭过,可这太平世道得之不易,但瞧着宋弘璟双眼布着红丝的模样,劝的话怎么都说不出口。 宋家祖辈都是随先祖开疆辟土的大功臣,宋鸿儒平叛乱,护疆土,可谓忠心耿耿却落得如此下场,而那位把宋弘璟养在身边的那几年不知是何想法,可有想过今日。 景元帝中风卧榻,成王入狱,樊王失明,蔺王之前又被景元帝削了权利,如今局势,若宋弘璟想反可谓是易如反掌。 这亦是朝中众人最担心的。 同霍准所想,宋弘璟亦是回忆起宫中那几年,那位教自个骑马射箭,甚至把着手一块写出师表……那时的自己未尝不把他当了父亲敬重,甚至在几日前,自己所想的也不过是如父亲一般,保家卫国,镇守山河。现实却如此戏剧反转,叫他不知如何以对。 霍准踌躇良久,终是沙哑地开了口,「弘璟,世道太平是百姓之安,宋将军和长公主也不会希望看到你如此。」 宋弘璟垂眸,逆了光线,整张脸蒙了阴影,叫人看不清楚脸上表情,大抵也是没有表情。 「呵,我若反了这天下又如何。」 话落,一名小厮火急火燎地冲上前来慌张喊道。「将军,将军不好了,夫人,夫人不见了!」 宋弘璟猛地抓了人的领口,「你说什么?」 「夫人,夫人在六安寺被掳走了!」 当宋弘璟带人赶到六安寺时,只有尤氏在嘤嘤哭泣,身上衣裳沾了尘土,手腕几处都有擦破,模样颇是狼狈,见着他来恍若见了救星,忙是上前焦急道,「弘璟,快去救弟妹,绑走弟妹的人说在明月庵等,让你……让你一个人去。」言罢,瞥过宋弘璟身后不多的人手掩了眸子。 宋弘璟一张俊脸罩着寒霜,闻言一路悬起的一颗心微是回落,只要是找自己的,项瑶就没有性命之忧,遂沉声吩咐道。「来人,送赵夫人回府。」 「我不妨事的,救弟妹要紧。」尤氏又是催促了一声,后被宋弘璟的手下请上了马车离开。 宋闵从佛像底下抱出昏迷的毛球,毛上沾着不知名粉末,宋弘璟拈了点嗅了嗅,眸子愈发暗沉,连这点都算计了,看来对自己还真是了解透彻。 「是元灵果磨成的粉,它睡着了。」宋弘璟将毛球交还宋闵,因着动作,一枚极是小巧的翡翠坠饰从毛球口中掉落,被弯身拾起,拿在手中端详片刻,蓦地划过灵光。 方才见尤氏手上戴着的那串金刚菩提就觉得有些不妥,加上这坠子,怕才是完整。 宋弘璟倏地握紧,眸中戾气横生。「请赵夫人一道去明月庵。」 言罢,先行出了寺庙。 明月庵离六安寺不远,未及半山,房舍三间,唯独庵堂宽敞,后方是一间内室,光线并不敞亮,观音台下有条地道直通三里外的茶肆,令人觉得玩味,却也方便了后来之人。 「你把人藏哪了?」从前堂突然闯入的人扰了宁静,春寒料峭,赵瑞却是满头大汗,质问里头的人道,是因找遍整个庵庙都未找到被绑来的人。 内室里即使是白天,也显了阴暗,一名侍从推着轮椅到了光线稍亮处,轮椅上的人似乎是不适应般拿手遮了遮,随后觑向了赵瑞。 「怎的,怕了?」严棣携着抹玩味冷笑,不掩轻蔑。 怕,怎么会不怕,如今成王被关,严氏一脉走向末路,严棣用项瑶牵制宋弘璟,可谓是兵行险招,心中甚是忧心惹怒宋弘璟的后果…… 赵瑞被他盯得发寒,抹了额头上的汗液,下意识地缓和了语调,「那女子是宋弘璟的软肋,也是他的逆鳞,若有半点闪失,只怕他未必肯歇。」 「我做事还用得着你教。」严棣嗤然,估摸着时间,宋弘璟也快到了。 赵瑞当然也听说严棣遭逢巨变后如今阴晴不定,尤其那事当中还与他扯了大半干系,在他面前愈发不敢出气,如今被其要挟绑架项瑶,心底追悔莫及,真当是喝酒误事,在这人面前泄了底,不得不上了成王这条快沉的船。 「严公子,待会我就不用出面了罢。」赵瑞弱弱发声,并不愿在这节骨眼同宋弘璟对上。 严棣觑向他勾起笑意,赵瑞陪笑,却听得外头蓦然响起门被撞破的声儿,干脆暴力,能想见宋弘璟此刻是如何神情,赵瑞下意识就要往密道而逃,却被严棣手下架住,转而略是不明地瞧向后者。 「整件事都是由阿瑞你策划,穷途末路为救成王所为,当然是由你出面最佳。」 赵瑞闻言整个人如遭雷击,不置信地凝着他,「你……」你字后面的话未出口,就被人推了出去,径直面上怒火中烧的宋弘璟。 「大哥可否解释一下,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赵瑞被他盯着,仿若被一头野兽注视,生生打了个寒颤,已是避无可避,干咳了一声,「比起这问题你更该关心弟妹罢?」 宋弘璟因他提及项瑶,眸色更显幽沉,这话无异于不打自招。随着手下禀报,庵庙里除了被绑的尼姑并无发现项瑶踪迹,彻底沉了面色,觑向赵瑞。「人呢?」 赵瑞躲了目光,作势理了理衣裳,「都是一家人,我不会为难弟妹,她……在一个很安全的地方。」实际心里打颤,并不知严棣将人藏了哪里。 宋弘璟给了他一个很有种的眼神,「严棣许了你什么好处,让你这么为他们卖命,连宋家对你这么多年的照顾都不顾。」见到赵瑞的一刹,落实了心中猜想,大抵是早已失望,也就谈不上痛心,可对项瑶下手便是挑了他的底线,彻底惹火了他。「还是你原就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 第三十二章 赵瑞叫那话刺激地瞳孔猛地一缩,暗暗攥紧了手,手背青筋暴起,「弘璟,这话差了罢。」 宋弘璟依旧沉沉看他。「把人交出来,事情还有转圜余地。」 随即有人带上尤氏,后者一副花容失色模样,眼泪汪汪地凝向赵瑞,「夫君……」 赵瑞见她被抓败露,原想说的受人所迫被堵了回去,心中涌起豁出去的狠戾来。抬首与他相对,就是这种处处高人一等的姿态,照顾?分明是把他当了乞讨者施舍,用来衬托他的能耐,却要他感恩戴德,简直笑话! 「外祖父当年没把你掐死真是可惜。」赵瑞说的是宋鸿儒死后不久,宋老将军发病险些掐死宋弘璟那回。 宋弘璟眼神一凛,指尖一抖,周身寒气更甚,「赵瑞!」 随着宋弘璟进来的一众屏息,没想到会是兄弟反目的剧情。 「怎的,怕我道了你龌龊身世,让世人笑话?也是外祖母受你蒙蔽,把一个杂种当了亲孙子养,说出来得多伤她老人家的心呐。」赵瑞五官微微颤动,算是清秀的脸此刻尽显扭曲,不无痛快说道。 「我看你是真的失心疯了。」宋弘璟瞧着他那模样,敛过错愕沉沉开口,亦是回想起祖父当年发病时的样子,与如今的赵瑞也没什么分别,皆是执念作祟。 「是,我是疯了,那也是被你逼的。」赵瑞啐了一口,卸了平日伪装,满是戾气道,「你女人如今在我手上,我说了啊——」 算字未出口一条胳膊就被宋弘璟卸下,当即疼得冷汗直流。 「我只问,人在哪?」宋弘璟显然耐心告罄,一手搭上他另一条胳膊,随时重复上个动作。 赵瑞抖着牙关咯咯作响,哪里回答得出宋弘璟问题,却也做不出求饶的事,索性咬紧牙关念着替严棣成事,「只要你助成王起兵成就大业,项瑶自能安然无事。」 「荒唐!」 「别忘了你父亲是怎么死的,当今圣上无容人之量,残害忠良,换个人坐那位置又何妨!」 宋弘璟眸光微闪,似乎是触动。 「嗬,你若不同意,项瑶……项瑶的命就保不住,端看你如何选。」赵瑞忍着剧痛,见宋弘璟迟疑模样,再度开口。「只要你助成王成事,定能比现下风光,封王封侯不在话下,尽享荣华富贵。」 话落,半晌未得回应,只当他是考虑,依他对项瑶的感情,并不担心他最后不答应,显了老神在在。 「若真有那一日,你该仔细你的性命。」 赵瑞背脊陡的一凉,蹿起一股森冷,扶着被卸下的胳膊,露了复杂。 「我要看到她平安无事,否则免谈。」宋弘璟提了要求道。 赵瑞下意识瞥了严棣手下,后者离开须臾,回来在赵瑞耳边回复,道是带宋弘璟去五里外的王家祠堂。 一众人等转移,时近傍晚,天色微暗,远远就瞧见王家祠堂前官兵驻守,是宋弘璟带来的人的几倍戒严。宋弘璟甫一靠近,那些人便提剑阻挡,便听宋弘璟身后亦是响起刷刷一片,两方对峙。 严棣被随侍推着出来,脸色显了一抹不正常的苍白。「宋将军。」待他要靠近,便拿轮椅一挡,阻了去路,「宋将军在这看也一样。」 火把燃着的火光映照宋弘璟沉肃面庞,宛若修罗,双目凝向祠堂,只依稀瞧见项瑶微垂着脑袋似是昏迷中。 宋弘璟瞳孔微缩,手中环首刀蓦然横在了严棣脖子上,「你真当能这么糊弄我?再玩花招,我定取了你的命!」 「我如何敢糊弄将军……」话未尽,环首刀便逼近一分,令他再不能诡辩,再维持不住脸上一贯笑意,浮了惊慌之色。 「好一出狗急跳墙的大戏,哈哈哈,惹上宋弘璟真是令人倍感期待。」蔺王府书房,顾玄晔笑着仰到在紫檀木椅背上,觑向站着的安禄。「你方才说项瑶不见,该是在严棣手里。」 却是对这事做了观望状,那辈子陆扬出现,宋弘璟都没反,不信凭着严家那没落之势,能逼得宋弘璟反。而顾玄廷……在他从自个手里劫走人时就已经注定悲剧收场。 「原是在严棣那,可不知怎的不见了,宋弘璟把严棣一众通通送了大理寺,如今正四处寻人。」安禄禀了最新打听到的消息,心中暗忖那伙人倒是跟成王团聚了。 顾玄晔挑眉,显了诧异,没想到严棣也有算漏的时候,亦是脱离了他的预计,落了沉思。 夜静深沉,几点星光稀稀疏疏挂了夜空,宋弘璟携着山谷寂静冷风一身霜寒地回了世安苑,正吩咐宋闵让北营的人一道去寻,随后推门进了屋子,原以为的一室清冷却在瞧见里头景象时呆住。 「……」 「……」 两相对视,宋弘璟眼底深情夹杂失而复得的喜悦,风云涌动。项瑶不合时宜地嚼了下刚放入嘴里的脆萝卜,嘴角刚要扯开笑意去就被宋弘璟强势抱住,寒凉扑面,不知浸了多久才有这般深寒。 宋弘璟抱得很紧,仿若要融入骨血般,直到确认怀里人儿的真实才恋恋不舍地松了手,将人从头发丝到脚趾盖仔仔细细审视了个遍,项瑶还配合地转了个身,示意无碍。 「唔,宋平没告诉你吗?」宋弘璟的模样太过不对劲,项瑶咽了萝卜问道。 宋弘璟摇头,他压根就没碰到过宋平,只是项瑶平安无事悬了一天的心搁了回去,才有心思瞧了其他,但见那一桌子算是丰盛的宵夜默了声儿。晶莹剔透的翡翠白玉卷,裹着满满馅料的糯米豆腐丸白胖喜人,一碗滑溜的虾仁炖蛋…… 他把附近山头的匪患端了个遍都未寻着的人,却好端端地在屋子里吃宵夜,这反转得一时叫他说不出话来,但眼底的庆幸却是真实。 没事,便是万幸。 项瑶拉着人坐下,倒了热茶给他,「我确是叫严棣绑去关在祠堂,不过沈暄带了宋平来把我送了回来,之后就让他去找你,没遇着?」 宋弘璟默然点头,大抵是中途错过,竟白白耽误这些功夫。「你说沈暄和宋平?」颇是疑惑怎和他扯了关系。 项瑶拿汤匙搅着面前的桂花栗子羹,暗忖这回确是自个大意,有宋弘璟安排的人手保障,却没防了尤氏,她恐怕也是听赵瑞行事,「是玉珠让沈暄去的玄铁营报信。」作为宋弘璟的副手,宋平的能力也是不容小觑,得以安全而退。 「总算有个好的。」宋弘璟闻言敛了眸子道。 项瑶自然晓得他说的是哪个,想到那一家子也确是无言。想宋弘璟在外怕是找了她一天,让云雀添了碗筷,沉吟开口,「我回来的事没几人知晓,已经作了打点,就当我还未找回。」府里因为她的失踪亦是慌作一团,反而没什么人注意她回来,只着了云雀去老夫人那通报一声,连宋氏都不知。 宋弘璟挑眉,等候她的下文。 「如今局势,乱些于樊王有益。」她既然决心不让顾玄晔达成所愿,目前来看,樊王是最佳人选,更遑论樊王与宋弘璟私下的交情。 成王一派已呈败势,底下人被蔺王端了一半,又叫宋弘璟折了半数,气数已尽,严家所占空缺自然需要人补上,顾玄晔顾忌景元帝自然不会做的太过,而这就给了樊王可趁之机,不论职位高低,皆是渗入了人去。在加上项允沣遍布各地的商铺酒楼,笼聚情报,密密大网暗中铺开,等候时机。 第三十三章 「弘璟,在吗?」门外忽然响起宋氏的声音,打断房内二人谈话,项瑶起身避了屏风后头,云雀端了她的碗筷随后,有帘子作了遮挡。 宋弘璟神情肃冷地去开了门,与宋氏目光一对,可见双眼通红,仿若刚刚哭过,叫宋弘璟那幽冷目光瞧得讪讪。 宋氏进门瞥见桌上饭菜,当他是这会才吃上,更显歉疚,惹了哽咽,「弘璟……你大哥糊涂,竟作了这样的事,我……我真是无颜见你。」 躲在屏风后的项瑶嘴角勾起一抹嗤笑,可这半夜的不还是来了,这般及时,怕是一直等着。 「姑姑有事不妨直说。」宋弘璟对上宋氏这副模样,语调直冷道。 宋氏一哽,叫他这耿直性子噎得说不出后面的话来,可一想到自个去牢里探望时赵瑞那落魄样子,只得厚着脸皮。「弘璟,当姑姑求你,放了你哥哥罢。」 「表哥参与成王谋逆,能不能放是大理寺说了算。」连着称呼间都落了冷淡,携着隐隐愤怒。 宋氏自知理亏,尤其项瑶还没找着,可又不信依着宋弘璟的本事不能从天牢把人给捞出来,只怕他是不愿意…… 「弘璟,千错万错都是姑姑的错,是姑姑没有管教好你哥哥,你……能不能看在姑姑面上,饶过瑞儿这一回,姑姑就这么个儿子,你要是不帮,那就是要姑姑的命呐……」宋氏一边拿帕子抹着眼泪,说着说着就没道理,豁出老脸硬是要宋弘璟相帮,不帮还显了宋弘璟无情无义。 这回路叫人称奇,项瑶在后头险些气笑,就听宋弘璟声音愈发寒彻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赵瑞落得这么个结局,姑姑还是看开些。」 「你——」宋氏没想到这回他真这么不留情面,暗恼之余更气愤赵瑞,动谁不好偏就动了这人的宝贝疙瘩,这下就算是天王老子都难救,真是要急死她这个做娘的。更怨那个通风报信的赵玉珠,就知道这丫头胳膊肘外拐,没想到连自个哥哥都这么坑害! 宋弘璟瞥见她幽怨神情,落了暗色,姑姑若是能明事理,事情未必没有转圜,但瞧她这样更是懒得费口舌,直接请了人离开。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赵瑞会如此,他不信宋氏一点不知情。 项瑶‘失踪’第三日,宋弘璟已经快把整个京城都翻过来,更有不少宋弘璟的追随者自动自发地帮着寻人,成了京城第一要事,也是老百姓近日最常挂在嘴边的事,见面都要问问宋夫人找着了没。 听说还没找着,都是叹声连连,宋夫人还怀着身孕,这不遭罪么!但在这些议论中蹦出个不一的声音来,且说的是有理有据,说这宋夫人没有失踪,而是遭人囚禁了,不同于成王要逼宋将军造反,后来囚禁宋夫人的怕的恰恰是宋将军造反,还把陆扬那事添油加醋那么一说,衍伸出更多臆想来。 都说皇家无情,一点不错,然这些也只敢私底下议论了,老百姓盼着世道安稳之余莫不都是同情宋将军的。 民间的风言风语自有途径入了景元帝耳中,正在养心殿休养的景元帝对着桌上大理寺呈递上来的折子,只手掩了唇咳嗽,脸色显了难看。 「皇上,您要保重龙体啊。」高公公不掩忧心道,这刚见点好的身子怎么能劳累动火,忙是拿了明黄披风小心翼翼搭了景元帝肩头。 景元帝目光凝了那折子上,就听一名小太监匆匆进来禀报,道是蔺王在外求见,敛了眸子道了声宣。 顾玄晔身着紫红色团花蟒缎长袍,披着藏青色的披风站在堂下,银狸毛在颈边一圈衬得人越发的丰神俊朗,原是瞧着最像自个的,可仔细了一瞧,未必没有陈皇后的影子…… 「儿臣参见父皇。」顾玄晔一个头叩下去,半天没有回应,他自然也不能起,却也不显了难堪,身姿清影,不露怯意。 景元帝凝了人许久,眸色微动,「起罢,近日传言你可听说?」 顾玄晔落落起身,「回父皇,民间向来不缺这类谈资,不过是茶余饭后的闲话罢了。」言罢,稍顿片刻,又道,「宋将军心切,儿臣已经差人一道搜寻,只要宋夫人尚在京城,定能很快找到。」 景元帝瞧着他,而这回答亦是无懈可击,若是以往兴许就信了,可事情接二连三发生,桩桩扯了联系,不得不令他沉思,这个儿子并非像表面那般温顺,甚至,有更大的野心,眸色不禁转了暗沉,转而道,「去看看你母后罢,昨个又昏过去,到这会没醒,御医说是时日无多。」 顾玄晔瞳孔一缩,心底猛地揪起,堪堪应了声是,却在临走之际,折身对上景元帝探究视线,眸底隐了深意道,「父皇去看过母后吗?」 「朕……稍后过去。」景元帝被问的一窒,随即掩眸避过了他的目光道。 顾玄晔仿若就那么随口一问,旋身出了养心殿,脸色也是逐渐阴沉了下来,却见迎面走来一道颀长身影,铁面将军冰冷的盔甲衬着墨衣黑发,携了浓重寒意。 「宋将军请。」一名身着太监服色的内侍垂首躬身引着宋弘璟入了养心殿,便见侍候皇上身边的高公公走了下来,得了他一记眼神暗示,殿内内侍纷纷随着退出,门复又阖上。 「弘璟,人可寻着了?」景元帝目光眺向,语调不乏关心道。 「回皇上,已经寻着了。」宋弘璟拱手回道,「好在并未受伤,只是受了点惊吓。」 景元帝闻言大喜,「瑶……宋夫人怀着身孕,惊吓也非同小可,着大夫瞧了没,是在哪儿找回的?」 宋弘璟应对景元帝一串问题不急不躁地答了道,「大夫开了安神汤,只需休养便好,人是在京中一处无主宅子内发现的,只有两名哑奴照顾,问不出什么。」 哑奴……景元帝默了一瞬,幕后之人心思缜密,外头传言纷纷,若不是宋弘璟这番强势寻人,怕是未必会这么轻易交了人出来。 「咳咳,人平安就好,平安就好。」景元帝掩着唇咳嗽了两声,思及这桩事情所牵扯的人,沉凝了面色。 成王敢豁出背水一战,未尝不能证明宋弘璟如今权势滔天。至于后来那个绑了瑶儿的存了何种心思,景元帝心中隐隐作了猜想,外界传言纷纷扰扰,尤其是陆扬的死加剧了当中矛盾,若宋弘璟真以此反了,要为父报仇,自个不定能逃得过一劫,而那人便能以除逆贼的名义…… 而宋弘璟恰恰没反,看着同宋鸿儒年轻时甚是相像的面孔,景元帝心底颇是五味陈杂。 「臣今日来是有一事恳请。」宋弘璟察觉景元帝略是深沉的目光注视,唇角抿了一条线,拱手道。 「有什么但说无妨。」景元帝散了眼底阴霾,对宋弘璟的态度极是和蔼。 「臣想请皇上收回爵位封赏,连这一并。」说着,宋弘璟捧了一枚虎符作了递呈的姿势。 景元帝大惊,「弘璟这是何意?」 「臣能力低微,所图也不过是家人安康,世道太平,如今后者已经达到,而前者却为臣所累,着实于心不忍,请皇上另择能人,以免虎符在臣手里再生了事端。」 景元帝心中一震,怎么都料不到宋弘璟竟有辞官打算,随即敛眸落了沉肃神色,「朕不准!」 第三十四章 宋弘璟依旧维持着举起的姿势,执拗的性子亦是像极了他的那位挚友。 景元帝心中颇不是滋味,僵持片刻,终是敌不过他似的叹了出声,「……弘璟可是怪朕?」 「臣不敢。」是不敢,却非不怨。 宋弘璟长身玉立,殿内金柱的阴影在他眉宇间落下了些浅薄的阴郁,无甚表情的脸上噙了淡淡悲伤,看着殿上的九五之尊神色复杂地望着自个,仿若透过他在看着谁般。而鬓角白发丛生,不知何时已是显了苍老姿态。 可他却记得这个人策马扬鞭带着自个狩猎时意气奋发的模样。 判若两人。 沉滞良久,景元帝目光直视了宋弘璟,犹记得他年纪尚小时依着自个看山河图时立下的宏图大志,要像他父亲一样守卫山河,而自己用的是何表情来着……是羞于面对,渐渐冷着了那孩子,而那孩子也在不知不觉中长成了冷漠性子,当中何尝不是自个的关系。 「这虎符,朕不收,江北两营尽数归于你名下,暂代兵部尚书一职,直到有合适人选为止。」景元帝径直下了决定,原属顾玄晔的江北两营于上回被景元帝收回一直无主,并入玄铁营也未尝不是好事。 宋弘璟眼底掩了意外,暂代兵部,可谓是真落了实权,再对上景元帝委以重任的神色,薄唇抿成了一条线,嗬,这就是那人认错补偿的方式。所以母亲临终前拉着他的手硬是要他答应莫生怨想就是为了今时这一幕?宋弘璟心底苦笑, 「大梁江山还得宋将军坐镇方可保太平,沔城递的折子,道是羌族对清北一线一直虎视眈眈,近来更有活动迹象……朕离不得你。」 宋弘璟垂眸,除尽羌族亦是他毕生心愿,便躬身敛了眸底情绪惯是冷清道。「臣,遵旨。」 待宋弘璟离开,景元帝眸色渐渐沉冷,恢复了帝王一贯的冷静自持,方才旨意确是有补偿宋弘璟的意思,但也不仅仅是补偿,如今之势把宋弘璟抬到一个高度,两相抗衡,确是良策。 老虎打盹也有醒的时候。 高公公一声熹妃娘娘的唤声扯回了景元帝的注意,便见身着苏绣木槿靛蓝色暗纹宫装的熹妃端着红漆海棠花方盘向他福身请安。 「爱妃又做了什么好吃的?」景元帝脸上浮了笑意,这些时日尝熹妃做的吃食算是乐事。 「淮南风味的牛肉汤,三鲜豆腐,碧玉白菜卷,都是些家常的小菜,不知合不合皇上的胃口。」熹妃惯着谨小慎微隐着局促道。 景元帝端了碗尝,对熹妃的手艺表示了肯定,笑眯着眼瞧了她,女子噙着温柔笑意不说话的样子分外恬静,心中甚是熨帖。 「玄胤可还好?」 熹妃一怔,听景元帝问起,掩了眸子答道,「御医说只有不到五成的可能治好,樊王妃昨个进宫,道是精神不错,嫔妾已经知足。」 景元帝觑着她一副得之我幸,不得我命的模样,难怪能养出玄胤那性子,可在帝王家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允了她陪着一道看折子。 项瑶被找回来,宋氏又趁着宋弘璟不在的时候找上一回,被项瑶以身子不适推拒门外,后来得知宋氏被老夫人召走,拿着拐杖狠狠敲了一顿,命人去苑子里收拾逐出了府去,回头还勒令宋弘璟不准管天牢里赵瑞和尤氏死活,道是宋家没这个外甥,显然是气得不轻,还数落了宋弘璟一顿,这么大的事都给瞒着,一边又心疼项瑶得不行,一天三顿的补汤往世安苑送,把项瑶补得快哭了。 宋氏离府,赵玉珠最先得了消息,沈暄原是想把宋氏接了一块住被她拒绝,而是在城里另外找了宅子安置,宋氏有了落脚处却不念着赵玉珠半点好,收了银子细软,却把上门探视的赵玉珠阻了门外,惹得赵玉珠一顿伤心落泪后再没上门自讨没趣。 日子一晃就到了元月初十,安国公寿宴当日,国公府张灯结彩、大摆筵席,正门处更是燃爆竹,分洒花生、糕饼与百姓同庆,随着蔺王携蔺王妃安瑾出现气氛更是热闹。 安禄陪着安国公招呼往来宾客,待蔺王一到便陪着入了里头,只见当中偌大的庭院戏台高筑,琴声淙淙作是开场。 安瑾瞧着布置一时没顾了脚下,不知怎的一崴,登时疼得嘶了一声,蔺王见状蹲下身握住她受伤的那只脚踝,「扭了?」 「唔。」安瑾略有些羞赧,便要扶他起来。环顾四周,宾客都是带着善意的笑,脸上飘着红云之余心底甚甜,这些日子以来顾玄晔像是补偿般待她真真是极好。 蔺王替她揉搓片刻,在安瑾的惊呼声中拦腰将人抱起快步行向了安瑾原来的闺房。 身后落了纷纷议论,连着安禄瞧向亦是满心欣慰,此生最大的愿望莫过于妹妹幸福。在其身后,妻子刘氏瞥过一眼,暗暗撇了下嘴,转头换了笑脸与交好的吕夫人攀谈道,「上回打马吊你说那赵家班唱戏的不错,听不过瘾,今个点出你喜欢的。」 「你真请了那戏班子?」吕夫人闻言,眼底掠了诧异最后化作不明。 「那还有假,图个热闹嘛。」 吕夫人应声,掩唇笑隐了深意,可不就热闹了嘛。 巳时末,宋弘璟携项瑶到了安国公府,一对明艳的璧人立刻引起了他人的注意。 宋弘璟今日穿了一身荷色云锦服上绣的数朵红艳的海棠风流,金丝边绣的紧束窄袖,宽幅扁丝嵌玉腰带上缀了镂空镌刻卷草花卉纹玉牌,下摆宽幅上的银绣如意纹在阳光下微闪。 身旁与其配色相同的项瑶盘上素日喜爱的凌虚髻,戴上八宝攥珠飞燕钗和八叶桃花细银链,即便是孕五月都难遮美貌,与宋弘璟相携走着时不经意流露的清浅笑意叫人瞧出明晃晃的幸福。 二人甫一到场,就不乏有官员上前作是巴结,宋弘璟只冷着脸应声,有些胆大的不着边际的官员说话没个把持,夸了几句宋夫人是天仙之姿,目光甚是灼热,叫宋将军一眼剐过去,阴沉了面色,那官员登时觉得后背如爬上一条小蛇,冷飕飕的,当即再不敢想那不切实际的孟浪之事,讪讪溜了。 这么多人瞧着,项瑶想抽回手却被宋弘璟抓得更紧,惹得她无奈瞟去一眼,自打回来后好几天,宋弘璟都是恨不得把自个拴了身上,在府里也就罢了,这外头的多羞人啊! 然宋大爷就是大写的霸道,瞪谁谁怀孕的架势开道,十分高冷! 旁人窃笑,这一对可真是珠联璧合,男才女貌,令人羡慕。 行至半道,便遇着了落单的顾玄晔,后者噙着一贯温润笑意与宋弘璟打了招呼,目光从两人牵着的手上扫过落在了项瑶此刻已经十分明显的小腹上,「宋夫人平安归来真是万幸。」 知道他有了上一世记忆,又有项筠那事在后,项瑶怎听不出他话里隐着的恶意,扬了浅浅笑意道。「托王爷的福。」 顾玄晔眸光微沉,不意外地瞧见旁边聚着的人不一的考究神色,还真当自个是绑架她的幕后之人了。 不禁自嘲一笑,作了玩笑口吻道,「这事闹得本王都快成罪人了,看来还得宋夫人帮着解释解释。」 「清者自清,浊者自浊,王爷无需在意,况且流言止于智者不是吗?」项瑶这话答得却是模糊,甚至隐隐有敌对的意思在。 第三十五章 顾玄晔噙着的笑意微是一僵,宋弘璟便隔断了他的目光,带着人前去给安国公送贺礼。 而这一出的争锋相对,不多时就传到了今个参加寿宴的一众官员耳里,纷纷落了猜想。 宴席分开两座,项瑶自是随了吕夫人等去了女眷席,恰好和扭到脚的安瑾坐了一桌,吕夫人惯是个多话的,询了安瑾后瞥见项瑶不解神色便作了解释,「方才蔺王妃扭着脚,叫蔺王抱着回的房,哎哟,那一下子别提多让姑娘们动心了。」 「是啊,没想到蔺王文文弱弱的,这么有力气!」范夫人跟着搭话,眸里闪着兴奋。 「看你们说的,蔺王妃个子娇小,当然能抱起了。」安瑾的嫂子刘氏瞥了眼安瑾含羞模样,出了声儿道。 这话一出自是得了几名妇人附和,打趣过了乐呵呵成一片,项瑶亦是笑,与吕夫人对了一眼,读出了对方眼里明晃晃的看热闹意味来,毕竟秀了恩爱可得一直幸福美满,否则叫这些旁观又没恩爱可秀的人情何以堪。 戏台上的琴姬不知何时退了下去,铿锵的锣鼓敲了起来,刘氏特意挑了两出喜庆祝寿的戏开场助兴,安国公是今个寿星被拱在主桌正中,不时同蔺王说上几句,显得十分高兴,坐在女眷席的刘氏一直留心,此刻微微放下了心,暗忖这次全是她精心筹备定能得了好。 项瑶瞥见,暗笑于心,视线溜向了戏台上,油墨重彩,抑扬唱调,一拨人来来去去却一眼瞧见了那最显眼的窈窕身段,甩了水袖,盈盈水眸亦是往男客席上扫了去。 一曲唱罢,咚的一声,锣声一转,换了细腻曲调,「最撩人是今年。少什么低就高来粉画垣,元来春心无处不飞悬。」一曲缱绻撩人的《懒画眉》悠然而起,不着痕迹地传递到全场的每一个角落,如荡漾的三月春水,似飘拂的二月新柳,轻轻撩动着人的心尖。 鹅黄的绣花帔,婀娜的碎步,女子半侧着身子,从重重帷幔的一端迤逦飘来,眸子只是轻轻的一扫,眼波流转而生动。 妆容淡色的洛神宓妃妖冶俏丽,妩媚迷人。这一登场自是引了轰动,吸引了全场目光,而主座旁的安禄听着底下悄声议论彻底黑了脸。 女眷席,自女子出场安瑾的目光便投了对面顾玄晔处,自然也就没有错漏他眼底的震惊,甚至代表心绪激动的食指勾动亦是未错过,到底是顾忌了场合,只瞧了两眼,那些议论入耳,如老僧入定般淡然相对。可始终注意着他的安瑾还是发现了他未来得及隐去的惊诧欣喜,以及怀念…… 「噫。」项瑶低低惊呼了一声,道出了在场人的心声,「那戏子怪像一个人的。」 这话一落,众人随着项瑶的目光一道落了安瑾身上,后者脸皮轻微可见抽搐,攥着帕子勉力维持住了笑容,「宋夫人这么一说,倒真有几分,呵呵。」 这何止是几分,分明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众人呵呵笑着,并不点破,可那目光都不经意地往安瑾与顾玄晔方向溜去,一个人一个看法,没什么都给瞧出什么来。 刘氏听着了议论才觉出不对劲来,果不其然撞上安禄略是凶狠目光,登时吓得一个哆嗦,慌了神。她不过是听了吕夫人说起,才找了这么个戏班子,压根没想会是这样…… 项瑶端着鲜滑的龙骨菌汤舀着小口喝着,待议论稍止,搁了手边,状似不经意地叹了一声,「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可惜投了个戏子身。」道的是芸娘单凭那妆容就让人明了的心思,更遑论不经意地眼波暗送,往的是安家的那些小辈还是别个,就不得而知了。 「嗬,我看就是个狐媚子!」说话的范夫人暗暗瞪了眼男客席坐着看直了眼的范大人,话一出口自个觉了满口酸味。 「范夫人慧眼如炬啊。」吕夫人掩着唇打趣笑道。 旁边还有几个妇人痴痴笑出了声,范夫人脸上有些挂不住,忙扯了别个道,「男人么,哪个不喜欢年轻貌美的,自诩风流多情,这不盯着看的有像宋将军那般心里只有宋夫人的,也不乏心里有鬼的。」 安瑾闻言面色倏地一白,攥着帕子的手鼓了青筋。 吕夫人暗暗瞟了范夫人一眼,念着平日相熟,示意她说话收敛,后者却像是嫌不够似的呵呵一笑,「我说的是徐大人,看着没,一个人来的,听说才和徐夫人闹了和离,京城里头都传遍了,为了个妾闹的,自打那个妾进门后,宠妾灭妻,听说是怨徐夫人当年害死心爱的表妹,找了个跟表妹容貌相似的妾室膈应人。」 「看徐大人闷不吭声的,没想到这么狠的。」有人应声,呐呐说道。 范夫人见有人附和更是来劲,「这已经死了的表妹已经成了徐大人心头的白月光,怎么怎么好的,徐夫人那就是个恶婆娘,哪还有半点夫妻情分。」 「这还真是活着,争不过一个死人。」吕夫人最后落了话道。 安瑾握着茶盏的手缩回到了膝盖上,面色聊白,堪堪是戳了心窝上的痛处。夫妻一场,如何瞧不出顾玄晔在见到那戏子时的真情流露,可不就是死了的成了白月光,无法遗忘。 项瑶嘴角莞尔,瞧得热闹。 待夜幕降临,将军府的马车离开安国公府,宋弘璟携着的淡薄酒气萦绕在车厢内,微阖着眼眸圈着人似是闭目小憩。 项瑶贪他身上温暖,拿着他腰间配着的玉坠子把玩,忽然唤了出声。「弘璟。」 「嗯……」狭长冷清的眸子睁了开来,一瞬如坠繁星点缀的沉夜,星华璀璨。 这人不论自己看几回,心跳仍是不受控,难怪当初每回宋弘璟进京,都有世家小姐乔装了去瞧,回来还能心神激荡许久,以前没什么机会见甚是不觉,没想到也沦为其中一员。 「临走之前我瞧见顾玄晔身旁的随侍找去了戏班子。」而安瑾能撑着淡然到宴席结束堪堪是内心强大,项瑶发觉自己还是低估了。 宋弘璟抬眸,专注而视,似乎在等她的下文。 项瑶有些难以抵挡地垂了眸子,「他对项筠可算痴心。」 「不过是心中愧疚,找个替身罢。」宋弘璟嗤然,「若爱一个人,不会把旁人当成替身,因为心中那人,无可替代。」 「若不可相守白头,宁可孤零于世,修来世之缘。」 宋弘璟话语淡淡,然话里的郑重没有人怀疑这话真实,项瑶坠入幽深温柔的漩涡,不知怎的又回想起离魂时所见,只一想到在自己离世之后宋弘璟孤单身影,心就猛地揪起。 伸手环住了他的腰身,深深埋在他的胸前,眼泪不自觉浸了他的衣衫,上一辈子错过,今生何其有幸…… 她如羊脂白玉的纤细手指慢慢摩挲在宋将军的大掌中与之十指紧握,一路过来,她才发现自己已经离不开眼前的男人,但愿永远,生生世世都不要离开他,他的气息让她安慰贪恋,如同他曾经的日日夜夜匍匐在她的身上,情到浓时喊着她的名字,让她永远别离开他,宋将军的宠爱向来是霸道的,项瑶即便也未从来不曾回应过,只因为上一世的记忆清清楚楚,她有多少悔意,就有多么爱他,牵牵绊绊的走来,她终于解开心结,只是后来宋弘璟再不曾问了。 第三十六章 「弘璟,天不老,情难绝。」说完她便热切地搂住他,献上热情一吻,媚眼如丝,嘴角情浓。 宋弘璟胸腔微震,笼住她垂下的青丝,拥得更紧,嘴角弯起的弧度扩散,露出从未有过的愉悦笑容。 不知细叶谁裁出,二月春风似剪刀。 黛瓦青石的巷子口,一辆华贵马车悠悠停了折角,恰好对了一处两层高的僻静宅院,灯笼铺叠,蒙了一层绯色纱缎,显了喜庆。 「主子,到了。」一名丫鬟冲着马车里头禀了一声。 半晌未得回应,底下也没有个敢催的,纷纷垂首侍立。就在众人以为里头那位不会出来时,马车的帘子被撩起了一角,露出一张妆容精致的脸来,衬着层层叠叠繁复华贵的衣裳,正是安瑾无疑。 安瑾让马车停了巷子折角,并不急着下马车,反而站在这门口正对的暗处一动不动,细细打量起那处宅院来,目光显了深沉,她就这样掀开帘子凝着,二月虽说已经是暮冬春初,可这般光景的寒风还是能钻进人的衣襟,不禁让人打着寒颤,安瑾穿的并不厚重,丫鬟担忧劝主子端坐马车候着,安瑾一声不发愣是给了那丫鬟一巴掌,原本白净的手指因为辰时的寒气冻的通红,其余人见状就更不敢吭声了。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辰,宅院的门被一名婆子打开,躬身送了人出来,那人穿着一身紫色直裰朝服,腰间扎条同色金丝蛛纹带,黑发束起以镶碧鎏金冠固定着,修长的身体挺的笔直,整个人丰神俊朗中又透着与生俱来的高贵。 在男子侧身之际,显了一道女子纤细身影,但见男子亲昵地揉了揉她发顶,嘴角温润笑意不散,带着几许缱绻,随后离开。 然马车上的安瑾看到这幕,一只手按着马车内壁,几乎要将壁内抠烂,一双清丽眸子凝着男子离开的方向氤氲渐起。 宅院门口,婆子方要关上门,却被青衣丫鬟抬手推着,姿态嚣张。 「哪来没规矩的丫头,这地儿是你能闯的?」婆子险些被撞了鼻子,蹿了火气,当即没好气喝道。 「俗话说咬人的狗不吠,今儿倒是反常。」丫鬟也是个嘴利的,半点没落下风,伸手抵着门,向身后走来的女子恭敬唤道,「王妃。」 婆子正惊疑着哪位王妃,门内还未走远的芸娘倏地停了脚步,回身堪堪对上安瑾投过来的冷厉视线。 「原来是蔺王妃。」芸娘堪堪施礼,婆子知道了来者身份再没了嚣张气焰,老实闭嘴。 安瑾此时正细细打量,面容白净,媚眼如斯,虽未着粉黛,比之戏台扮相更有一番动人,因为的花旦,那身段婀娜的是个男人看了都会血气翻涌,今个这么看真真是像得叫人觉得心惊,然一想到她为何会出现在这,陡地落了冷色,与她姐姐是如出一辙的低贱货色,又跟要出彩。 「不知蔺王妃造访,有何要事?」芸娘见她沉默半晌,只得开口询了道,毕竟站了风口冷飕飕的,更别提她那眼刀子了。 「就是这幅皮囊迷惑了王爷,来人,给我撕了她。」安瑾也不拐弯抹角,刚才在寒风中积攒的怒气直接涌上胸腔,迸发直达眼底,越发血红般的幽沉,一出口便招呼人上。 芸娘当下吓得大惊,下意识地护住脸,「蔺王妃,王爷前脚刚走,你要是敢对我做什么,他很快就会知道,到时我看你怎么跟王爷交代!不,即便是想想也能知道是谁要害我。」芸娘当然知道自个是凭着这样貌得了蔺王青睐,更知道是托了自个已故姐姐的福,她被蔺王从梨园带离那日就知,蔺王还带她去了姐姐坟前,打那时起她就发誓要替姐姐得到她未得到的,而蔺王的温柔深情更是让她迷恋不已,怎能让别人毁了她唯一的筹码。 「交代,我为何要向他交代?」安瑾气急反笑,身旁的丫鬟随之而上,一左一右钳制住了芸娘,由着安瑾的陪嫁婆子左右开弓扇起了耳光。 芸娘凭着容貌也算是被宠着长大的,何时受过这般委屈,那一记记嘹亮耳光声回荡,堪堪是叩击在心头,再看周边没一个人敢上前拦的,更是怨上心头,「姐姐得了蔺王宠爱,你怀恨在心暗害我姐姐,怎的,如今还想害我,王爷叫我防着你点果然没错,他定是知道你毒辣性子,这回决不会再姑息!」 安瑾闻言,嘴角方浮起的痛快之意僵住,蓦地抬手令丫鬟止了动作,见芸娘捂着脸颊怨恨瞧着自个,眼底落了沉色,扯了扯嘴角,化了一丝扭曲笑意,「给我撕烂她的嘴,看她还敢不敢乱吠!」 「是。」 「王妃,王妃饶命啊。」芸娘身旁的婆子也是真怕闹出人命来,虽知道侍候的是金丝雀,也挡不住正室拿人,可瞧着王爷疼人那劲,还指着能谋个好差事,生怕给搅没了,便出言拦道,「王妃息怒,息怒啊,这打坏了脸王爷若是问罪,王妃您也……」 不好交代四个字还未出口,怒火更旺的安瑾气得呵笑了一声,「我倒要看看,我今个打了又如何!」 婆子得了吩咐,下手没留一点情面,也不知是故意还是怎的,那粗的银戒子登时就在芸娘脸上刮出了一道血痕,惹得芸娘惊声叫了起来,手一摸摸了鲜血,亦是红了眼的。 「王妃你如今这般,我今个就算死了也会化作厉鬼缠上你,看你日日憔悴,夜夜被王爷厌恶,哈哈哈哈。」芸娘再无半点遮拦,真是直戳安瑾的痛楚,当即安瑾就跟炸了毛的猫一般,哪里还有半分王妃的端架,一声冷笑,便是几巴掌呼上去,最后冷冷道:「扔到井里面去。」 芸娘闻声登时冷了心思,声声啼呼救命,她声音娇美,叫的每一声都如黄莺乱颤,安瑾听的刺耳命人先割了她的舌头,看着芸娘落了惨相笑的可怖,良久,像是自言自语,「天下女子当真如我这般可笑。」 安瑾回到王府已是傍晚,顾玄晔正让人备了一桌酒菜等她,大抵是等久了,先行小酌,白瓷酒盏衬了那手指修长玉润,凤眸染了些许醉意瞧人,双眸微是迷离暧昧。 「王妃去了哪,可让本王好等。」顾玄晔声音染笑道。 「王爷不是约了林大人他们,还以为要用过饭才回来。」安瑾垂眸,敛去心绪浮动,呐呐回道。 「林大人惧内,便早早散了,正好回来陪王妃用膳。」顾玄晔笑得促狭,拉了安瑾的手将人带了身旁坐下。 安瑾亦是随之浅浅一笑,陪着一道用饭,却食之无味,目光似是不经意地瞟过彷若无事的顾玄晔,悲从心起,一拳搁了腿上指尖止不住轻轻颤抖,这些时日的恩爱堪堪是打脸,是为安抚她,亦或是安抚安家? 有那么一瞬,安瑾想掀了面前这桌子,甚至想对峙,逼得顾玄晔原形毕露,可生生按下了,太难看了,这样子实在是太难看了,可是心已经千疮百孔,痛得无法呼吸,却偏偏还要对着他笑。 为什么,为什么自己爱了十载的人,是石头也该捂热了,为何那么残忍。 是夜,顾玄晔携着淡淡酒气拥着安瑾而眠,待人熟睡,安瑾离了他的身边,不住揉搓着方被搭着的肩膀,觉得恶心至极,借着皎洁月光看着温润如玉的男子,眼泪不受控制落下,渐渐起了变化,似哭非哭,似笑非笑,好像疯子一样。 第三十七章 她大概是真疯了…… 翌日,顾玄晔下朝归来,带着满面春风喜色,安瑾瞧着一双美眸再无半点起伏,反是顾玄晔于用饭之际说起安禄猎到一形似虎头羊尾的神兽,有年长者认出是虵,道是食之长寿,遂协商于蔺王府举办屠虵宴,邀一众门客及交好官员等于府里聚聚。 「届时怕是又要有劳王妃了。」顾玄晔从来不小看安瑾这个贤内助的能力,而送去宫里的是最好一部分,皇上与陈皇后分而食之,显是高兴。 上位者哪个不希望自己长命百岁,顾玄晔这礼算是送了心坎上,稍稍缓和了父子俩略是紧张的关系,顾玄晔因着安禄待安瑾愈发温柔。 安瑾笑笑,夹了一筷子鱼肉搁了他的碗里,「是安瑾的分内事,王爷辛劳,多吃点。」 用过饭,安瑾的替身丫鬟青莲便过来请示,该是做换季衣裳春衫,道是什么时候约宝衣阁的师父过来量尺寸。 顾玄晔挑眉,似乎是嫌麻烦。 安瑾见状,出了声道,「王爷近日繁忙,直接拿了衣裳过去做个样板就行。」 顾玄晔微笑颔首同意,「就照王妃说的办。」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安瑾不知用了什么手段法子,令芸娘的尸体隔了好几日才被发现,尸体在井水里浸泡久了整个肿得可怕,一双眼珠子外凸,五官狰狞,死不瞑目。 项瑶听了探子禀报,对芸娘的死并无意外,她仗着那副皮囊着实太张扬了,原以为依着安瑾的性子能让她多活一阵没想到这么快就去底下陪了她姐姐,女人终究不可能在情之一事上冷静。 不知芸娘死了的消息传到顾玄晔耳里,会惹起什么风波来。 今个正是蔺王府举办宴会的日子,项瑶怪想瞧瞧安瑾的,方要上门口的马车,就见一辆珠宝镶嵌十分贵气的马车停了门口,项二哥骑着马紧随在旁,眯着眼笑着同宋将军二人打招呼,苏念秋亦是招呼项瑶上她的马车。 项瑶瞟过像被银子砸傻了的二哥,在宋弘璟身上微是停留,随即上了苏念秋乘坐的马车。 「想着你们也去蔺王府,便过来接你们一道。」苏念秋如是说道。 项瑶微是挑眉,在瞧向项允沣,亦是听说蔺王这次借虵虎宴笼络人心,二哥在列也属正常。 宋弘璟原是和项允沣并行的,最后受不了他那笑似的微微落后了一步,与项瑶的目光对了正着,宋将军表示你二哥有病。 坐在马车里的项瑶甚有同感,「我二哥他……」 苏念秋听她骤然提及,脸上浮了一抹红晕,「我应了他的婚事后就成那样了。」 「……」项瑶露了恍然表情,「难怪我二哥乐傻了。」 苏念秋嘴角漾了恬淡笑意,隐了一丝甜蜜,那傻子还以为自个是要借他接近蔺王,即便被利用也是心甘情愿,怎么会有……那么傻的人。 「我二哥瞧着怪不靠谱,可性子单纯,心里揣了个姑娘一条路摸到底的好汉子,但若是无望,我宁可他这么在心里揣一辈子,也别到头来受了伤害好,念秋你说呢?」项瑶觑了她片刻,悠悠开口,语调换了郑重,确是为二哥着想。 苏念秋对上项瑶诚挚眸子,亦是落了沉凝之色,「念秋不是委屈自个糊里糊涂就嫁了的人,项二哥值得……」值得她真心相付。虽一开始以为是登徒子,花言巧语又不正经,可跟在他身边那么久,渐渐的发现他有许多面,渐渐的移不开眼,入了心。 项允沣待她极好,好到她再不忍心抱着仇恨推拒开。一个能为了她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人,一个处处包容且深爱她的人,她想这辈子再遇不到第二个能令她患得患失辗转难眠的人了。 项瑶扑哧一声笑泄了严肃氛围,也是难得见英姿飒爽又高冷的苏念秋有这副小女儿家娇羞模样,见两人终于能修成正果亦是真的高兴。 「二嫂,二哥就劳您多照顾了。」项瑶随了打趣。 因着她的称呼,苏念秋一张俏脸愈发艳丽,不经意撞见项允沣傻呵呵的模样,眸底落了笑意,一回眸转落项瑶身上,想起了桩正事,「那个像项筠的戏子死了你可知道?」 项瑶颔首,表示知情。 「那位蔺王妃也是狠,割了舌头,毁了容貌,尸体在井里快是泡烂了。」苏念秋微是蹙眉道。 项瑶对安瑾算是了解,这人如今背上毒妇骂名,于前世已是大大不同,定是芸娘这桩彻底叫她失了理智。 「她不止对那戏子狠,她还……」苏念秋挨近了她耳畔,落了絮絮低语,告知自个所知。 项瑶随之睁大了眸子,随即浮了巨大欣喜,这一行,是愈发期待了。 此时蔺王府里,丫鬟仆从正有条不紊地照着王妃的吩咐行事,数十张如意云纹圆桌铺开,正中供桌上摆着虵虎,个头极大,叫早来的宾客瞧着啧啧称奇,纷纷打量,因为传闻里是长寿之物,都不掩兴奋之情,略是期待。 而在外同宾客畅谈的蔺王瞧着这景,心中亦是高兴,来的都是现下或将来于他有利之人,得此机会巩固势力再好不过,回头见宋弘璟也到了,心思愈发得意,想这人也不能免俗。正要上前招呼之际,忽然见自个身边的随侍奔了跟前,附耳道了几句,脸色倏变,道是有事离席片刻,同那随侍匆匆离开。 项瑶和苏念秋故意殿后,自然瞧清楚蔺王奔向的是后院垂花门的方向,仔细瞧,隐约可瞧见白布一角,不禁扬了嘴角。来而不往非礼也,她备的这份贺礼,想必顾玄晔是收下了。 这厢顾玄晔立了芸娘的尸体前,尤其在那张划得可怖的脸上停留稍久,一垂眸,命人遮了白布,吩咐厚葬,遂折身回了府内,径直往一处疾步行去。 「王爷,酒窖里的梨花白不够,用桑青替代可行?」管事的于路上碰见,忙是上前请示。 「随意。」顾玄晔绷着俊脸与人擦肩而过,周身包裹的阴沉气息叫人不敢再多问一句,垂首退下。 玲珑阁,安瑾正坐在铜镜前执着画笔仔细描眉,便听门嘭地一声被踹开,执着画笔的手随着一颤,在眉梢划了浓重一笔,蹙了眉头,在瞧见来人时挑了意外之色。 安瑾瞟了一眼又转过了身子,像是没瞧出来似的,又或者知道故作不知,拈了桌上一罐玉膏仔细抹去了画坏了的那处,复又提了画笔,专注于镜前,「王爷怎么那么大火气?哪个惹你了?」 「安瑾,本王真是小看你了。」顾玄晔声音沉冷,死死凝着她道。 安瑾一手扣上了玉制盖子,啪嗒一声落了回响,「王爷这话什么意思?」 「你敢说芸娘的死与你无关!」那般手段残忍的不禁叫他想起了他曾经的蔺王妃项瑶,而安瑾更是虚伪,极是厌恶她将那腌臜手段用了自个身上,上一辈子的项瑶他不得不忍,然换了安瑾他是半点容忍度都没,便有了这质问一幕。 「那戏子冲撞与我,我堂堂王妃还不能处置个不懂规矩的戏子了?」安瑾反问,堪堪起身与顾玄晔相对,眸底幽色浮沉。 「芸娘性子软弱,又养在闺房,你若不是跟踪我去如何能发现,她又如何冲撞你,割舍毁容,我看你分明是嫉妒!」顾玄晔眸色愈发冷厉,他并非蠢的,之前项瑶布局陷害筠儿当中若没了安瑾助力定不会那么顺利,新仇旧怨,目光愈发不善。 第三十八章 安瑾闻言见事情败露一反常态地不再遮掩,「我确是嫉妒,项筠在时我嫉妒地发狂。当初若没有念想也罢,可偏得你柔情相待,我自是贪婪,可若没有你刻意为之,我又何尝会到今时这地步,还是我于你只不过是利用!」 见顾玄晔陷入沉默,安瑾扯了嘴角,心中愈痛面上笑得愈发好看,「那姐妹俩一样的卑贱货色,一个比一个不入流,你念着那个贱货,我偏要断了你念想!不过是个戏子罢了,死就死了,反正活着也是拖……」 累字止在啪的清脆耳光声中。 安瑾捂着右颊不置信地凝向了他,被扇的地方泛起一片火辣,却怎么都没有心口上的伤口那么疼。 「顾玄晔,项筠死了,你再找个替身慰藉你那虚伪的情意么,我看项筠在底下未必会感动。只要我在府邸一天,我就容不下她们活着!」 啪——又是一声,安瑾连脸都不捂了,噙着眼泪却是哈哈笑出了声,屋子里侍候的丫鬟早在顾玄晔进门时就已经退下,此刻的安瑾完全没了平日里端庄模样,因着耳光散乱的发髻垂下发丝,又哭又笑,活像个疯婆子,顾玄晔抬手似乎是想攥住她细嫩的脖子,却又放下,最终像是受不了她笑声扰耳似的垂了手离开。 安瑾倏地止了笑,睨着那道颀长背影,目光有过眷恋,最终化作浓烈的怨恨。 顾玄晔,你想杀了我? 我也一样……想杀了你…… 随着宾客陆续到齐,由管事安排下纷纷落座,顾玄晔离开时间不短,却也正好卡了点上,心中虽有儿女情长的惆怅,不过瞧了眼前众人敬仰神色,腾了权力欲望。 上一世就是舍的这股狠劲儿,一举登上皇位,可那梦中花水中月般的模糊记忆,却不如现在的种种来的真实,反而那黄粱一梦却更加刺激的他要登上顶峰,坐拥江山,手握权力生死,一时间那种悸动一下子便压过了芸娘的死带给他的阴郁,笑容里多了几分真实,遂宣布席开。 底下并没有因为他的离席而减淡热闹,觥筹交错尽是举杯碰撞的声音,让蔺王心中更是激动,众人举杯中还不时有人夸赞那虵虎肉质鲜美,堪称绝品,一派其乐融融的景象。 蔺王面上浮着满意的浅笑,那肉哪里是象征祥瑞长寿的虵虎,不过是不常见的野味,请来的厨子烧出别样的味道,他自然心知,一些通透的大臣也是心如明镜。他如今是东宫太子机会最大的继承人,识时务者为俊杰,这些老臣见风使舵倒是有一手,不过也遂了他的愿,就连宋弘璟这等傲气的,都不请自来,怕是有心与自己修好,一时间胸腔中似乎有什么盘踞,满了都快溢出来,油然的生出一种仿若已经登上九五之尊的感觉。 陈太尉扫过一堂和乐景象,举杯时与蔺王眼神对接,遂不动声色地点了下头,放下酒杯站起来,像是喝醉了样子摇晃了几下,鼻子红红的,眼神却不见浑浊,「蔺王此番狩猎能猎到这等祥瑞,可见王爷乃是天之骄子呀。」 此话一出,众位大臣虽对那「天之骄子」颇为敏感,却也应和着点头赞同,心中纷纷思量,今日这宴会怕乃是鸿门宴啊,不由摸了摸脖子,若是今日不应承怕是就会归为异党,现在太子被废,成王流放,樊王两眼一抹黑的几乎不再露面,其余皇子又太小,不成器后,朝廷上下已然没有人能与蔺王抗衡了,而皇上这几日身子越发不爽利,底下亦是有微言怕是撑不了几年了,这样思量,哪还有半分异心,陈太尉说什么便是什么罢。 项瑶所坐女眷席只隔了一道苏绣屏风,能瞧见人影绰绰。酒至半旬,方瞧见安瑾的身影,身边隐约还有一撮黑影,临了廊檐下似乎作了驱逐的动作,苏念秋是练武的,一眼就瞧出是条威风凛凛的黑狗,跑了开去,低声与项瑶道。 待人施施然近了跟前,坐在了项瑶的左手侧,这么一近瞧,那扑了厚重脂粉的脸上明显是不自然。 「王妃身子好点了罢?」项瑶坐在她身旁,拿顾玄晔方才所说作是关怀问道。 安瑾浮了淡笑,似乎牵扯了嘴角,暗暗抽了口冷气,道是不妨事。目光确似不经意似的溜向廊檐方向,显了一丝不经心。 「那黑乎乎的是个什么东西?」项瑶这回也瞧见了,问道。 「是我养的一条狗,看着怪凶,性子倒是温顺,黏我黏得很,得两三个人才拉得住,让人看着省得坏了宴席。」安瑾笑笑说道。 京都贵妇们都喜欢养通体雪白或者灵巧的小哈巴,安瑾却独独选了一只体型大的,也不知道是哪国进贡的品种配的,通体黑色,看着凶猛,性子却温顺的很,不过才是送来王府几天,却是聪颖,一般教个几遍就能听懂似的,故此得了安瑾欢喜,常常对着说话倾诉,亦是当了孩子疼宠。 同样付了真心,那人却还不如一条狗。 安瑾朝着顾玄晔所在的方向瞟过去了一眼,咧了嘴角,嘴角笑意隐了一丝诡异。 项瑶坐了她身旁都感觉到一丝森冷,顺着瞧去,与宋弘璟的目光对了正着,就见人被安禄拉着敬酒,虽是笑言,眼底却没多少恭敬的意思,也是,两人惯是被比较,存了敌意也属正常。 「宋将军不待在边境,这把环首刀怕是生锈了罢?」安禄喝了不少,此时伸手便向宋弘璟腰间探去,被扣住了手腕,龇了嘴角。「宋将军莫要这么小气。」 「先皇赏赐家父之物,不经外人手。」宋弘璟冷然,一副没得商量模样。 安禄摸摸鼻子讪讪,心底却是不服,同是开国功臣,安家却被宋家一直压制,直到宋鸿儒死才有翻身迹象,而他亦逃不了一直被和宋弘璟作是比较。 「如今羌族于曦城外蠢蠢欲动,我可是很期待能和宋将军一同上战场杀敌。」安禄抿了口酒,目光寻向女眷席,「宋夫人身怀六甲,怕是要担心了。」 宋弘璟拧眉,这些贵族子弟多是外秀中干,安禄许是当中算是能看的,可真要上战场担不起那差池,遂沉吟道,「战场刀剑无眼,并非儿戏。」 原是好意的话,由宋弘璟耿直说道,落在安禄耳里生生变了味道,当是这人瞧不起自个,嗬的嘲讽一笑,「宋将军心有牵挂,才该是小心,莫和宋老将军……」 「安禄!」顾玄晔适时出声,看到宋弘璟倏沉的面色噙了浅笑调解,「这人喝多了就容易胡言,醉话当不得真,宋将军可莫要生了嫌隙。」 宋弘璟目光冷然与顾玄晔相视,嘴角轻扯,「自然,毕竟被狗咬了一口还不至于咬回来。」 「你……」安禄猛地拍桌,却被一旁陈太尉按下,一时火药味甚重,然当事者却云淡风轻地抿酒,不甚在意。 顾玄晔凝了宋弘璟良久,垂眸稍掩情绪,依旧吃不准这人心思,若不能为自己所用,安禄所言不失良策,战场刀剑无眼,有了牵挂,更容易分心呐…… 陈太尉说了些体面话转了沉滞氛围,气氛恢复热络,蔺王与大臣们畅饮,其中不乏有精通溜须拍马之道的,说话极到好处,引得席间爆出阵阵附和欢笑。 隐隐有庆祝的意思。庆祝什么,昭然若揭。 第三十九章 顾玄晔喝得兴头,虽是矜持,可嘴角扬起的弧度切实说明此刻愉悦心情,正喝着,却见一只黑狗叼了一事物猛地闯入宴席,经过女眷,惹得一众惧怕的慌乱逃窜,项瑶被苏念秋牢牢护着,半点没事,随着黑狗而去的目光里并不掩饰兴奋之情。 待黑狗将宴席搅得天翻地覆终于停下来之际,被几名侍从围住扑下,嘴里的事物掉了地上,沾着湿漉漉的口水被摊了开来,原是因着好奇聚过去抻着脖子瞧的,待看清楚之际蓦地瞪大眼珠,吓得魂飞魄散。 黑狗叼的赫然是一件明黄衣服,上面用金线绣的祥龙栩栩如生,仿若要一飞冲天。 顾玄晔登时扭头睨向安瑾,自是知道这条狗是安瑾的宠物,后者与他遥遥相视,仿若等的就是这一刻般露了痛快之意,随即一掩,伸手扇向随后惊慌跟着来的丫鬟,「叫你看牢,你又让它进了房里!」 这话一落,又似觉了不妥,一双美眸慌了神色觑向顾玄晔,惊恐地唤了一声王爷。 项瑶离得近,自是看得清楚她这番唱作俱佳的表演,恐怕顾玄晔亦是清楚,否则此刻脸上不会显了想杀了她的神色,一众旁观都落了沉默。 私藏龙袍,可是死罪,蔺王野心勃勃在场众人皆知,可都没想到叫一条狗打了脸,不由退了离蔺王稍远,面面相觑。 「今日是有人陷害本王。」顾玄晔朗声道。 黑狗呜咽一声,画面显了可笑。 安禄在事情发生的一瞬便想推了畜生头上,道是不知哪儿叼来,或是被哪个有心人利用,可安瑾一开始说错那话叫他没法再张口,此时呐呐作是附和,「定是有人图谋不轨,陷害王爷!」 顾玄晔神色幽冷睨向安瑾,「王妃,你用这报复我不觉可笑么!」 安禄闻言惊诧神色定格,瞠圆了眸子想也未想地扬了声调,「这不可能!」瑾娘怎么会做这种事! 众人亦是惊骇,毕竟蔺王与蔺王妃秀恩爱得高调,夫唱妇随,蔺王这出指证也来得太莫名其妙,难免有了推脱之嫌,令人猜测纷纭。 安瑾从一开始的诧异,到最后眸中水光微闪,凄凄唤了声王爷,「我怎会拿关乎自身性命之事报复,不,又何来报复不说?!」 在场的听着对话多是同情蔺王妃多一点,可毕竟关乎私藏龙袍的大事,又见宋弘璟将现场控制,一副拿人的架势,都恨不得站远了旁观,明哲保身是大家都懂的道理,可今儿来的哪个和蔺王一派没些个牵扯,生怕宋将军一个铁面无私,通通抓去审问那可就不妙。 而牵扯深的如安禄等,此刻已经酒醒,沉着一张脸自发地护了安瑾身旁,已是表明了立场。 「身为王妃无容人之量,工于心计,害死本王心爱妃子,又毒害与其长相相似女子,手段残忍叫人发指,本王教训措辞激烈些,却不料其不思悔改,反而怀恨用计陷害!」顾玄晔这时也没了遮掩,矛头直指安瑾。 安瑾抽泣,「王爷莫要忘了当初是项筠趁王爷喝醉爬床,若我真无容人之量,大不会提议王爷纳作侧妃,王爷如今这话未免也太令人寒心了罢!」于气势亦是半分不让。 顾玄晔眸光愈发沉黯,嘴角微扯了一抹讥诮,「芸娘是项筠的妹妹,本王不过是着人照顾,你都忍不得,真当应了筠儿所说不过是表面大度,私底下手段戾得很。」 安瑾听他一口一个筠儿,耳膜鼓噪,心口那伤处再度裂开,哼哧冷笑,「什么照顾何必说的那么好听,试问在场哪个会信,一个卑贱戏子,学得她姐姐秉性,我出手教训有何错了?何况事后已得王爷教训,抄经禁闭,担不起王爷今日这诛心字句!」 顾玄晔怎么都想不到最终会遭安瑾出卖设计,心底窝着火,那些话虽有一半是想将罪名按回她头上,更多也是出自肺腑,着实气疯了。 众人叫俩人互撕的一幕看得是目瞪口呆,说好的恩爱甜蜜呢,都是骗人的么,果然王府深不可测。 宋平带着玄铁营的人赶到,宋弘璟终止了这场闹戏,将那明黄袍子收作证物,连人带狗一块着人押走。 安瑾直身伫立,镣铐加身,未见一点颓势,反而眼底涌了解脱,撞上顾玄晔投来的目光时扯了嘴角,眼里明晃晃同归于尽的意味,他想要皇位,她偏要他身败名裂! 随着人被带走,蔺王府人走茶凉,显出与方才相反的清冷来。苏念秋轻轻撞了项瑶胳膊,附在她耳边轻声道,「我的绣工如何?」 项瑶眯了眼,笑应。「妙极!」 顾玄晔私藏龙袍的事传回宫里,听说皇后当下就昏了过去,正和皇后一道享用的景元帝震骂逆子,拂袖离开,连陈皇后死活都未管。 蔺王私藏龙袍,包藏祸心,下放天牢,事情发酵月余,先前受了邀请的人心惶惶,生怕有牵扯。直到四月,有蔺王妃供词,及因此寻获的证物,蔺王谋逆之罪板上钉钉,而当中亦不乏与太子成王有联系,落实了景元帝的猜测,当即于朝堂定了死罪,于秋后问斩。 支持蔺王的安家步了严家后尘,大势已去,安禄尤不死心,再劝说安瑾无果后夜劫天牢,人没救走不说,更是给安家带了灭顶之灾,藐视国法,满门覆灭。 天牢里,伴着女子呵呵疯癫笑声,项瑶随宋弘璟入了里头,见是宋弘璟没人敢拦的,得了打点的银子识趣地退至了最外把守。 「……临别殷勤重寄词,词中有誓两心知。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唱词道尽心酸事,原还在笑的女子蓦地嘤嘤哭了起来,披头散发正是安瑾。原是一人赴死,撇净安家,却没想安禄竟为她冒死,反被诬陷为蔺王劫狱,一门俱灭,得知消息后就变成了这副样子。 瞧着甚是可怜。 一双泪眼突兀地对上了项瑶,呈了灰败之色,连动弹都懒,堪堪垂面掩了一半,一副等死模样。 宋弘璟拥着她走向天牢末端,里头一张简陋床铺,一张破旧木方桌配了一张木凳,别无其他,除了一角显了脏乱,床铺等都似乎被拿了干草清理过,顾玄晔坐在草席铺着的石床上,如老僧入定,闻着声音堪堪睁了眼,见了项瑶,目光落在她愈发凸起的腹部,「宋夫人也不怕牢房潮湿,冲了孩子,还是当真那么惦念本王,舍不得?」 目光越向宋弘璟显了阴沉。 真是天杀的煞星! 宋弘璟仿若未觉地站了项瑶身侧,半点不为所动。 项瑶瞟了仅着了单薄囚衣的顾玄晔,荣华已去,到了末路,忽而想起前一世初识那人递了簪子予她,眉目温润,显了少年人的意气奋发,挥斥方遒的模样,似乎就在昨天,可是却又那样遥远。 顾玄晔见她不说话,目光隐隐,心底蓦地一动,眸底涌了复杂,「若当初……没有误会,兴许我们不会成这样。」言语之中露了浓浓惋惜。 这个当初指的是上一辈子项瑶身死,还是这辈子分道扬镳,无从考究,却生生叫项瑶扬了嘴角,这人到底是多情呢,还是无情?不爱她,故此能下得去那么重手,可项筠呢,死了之后还有个芸娘,岂不可笑? 而一心爱慕且付出全部的安瑾又何其可怜…… 第四十章 「顾玄晔,从始自终你最爱的只有你自己,花言巧语骗的是别人的心,为你利用,最终败在女人手上落得此下场也是活该。」沉吟良久,项瑶启了红唇,俯瞰望去,执念烟消,心底是从未有过的松快。 话落,侧眸瞧了面容冷峻然握着自个手却火热的宋弘璟,嘴角笑意扩散,轻道了声走罢。 牢房里,目送着二人身影远去的顾玄晔陡地沉了眸子,那一缕明丽裙摆消逝转角,宛若在心头的蝴蝶翩然飞走,飞往别处,生生扯断了联系,似乎在心底捅了个窟窿,他所想的,统统失去,却怎么都补不上,只能眼睁睁瞧看着,渐渐化作不甘。 凭什么,你在他身旁就能得了幸福? 顾玄晔目光一直凝了项瑶离去方向,直到眼底血丝满布,一灰衣仆从拎着只大食盒子分发饭菜,一碗清水,一碗味儿有些馊掉的白饭拌了只用水焯过的三两根青菜。 送饭的见顾玄晔一动不动,稍作停滞,低低唤了声王爷。 顾玄晔闻声眸光微亮,缓步作是前去端拿,凑近之际快速从怀里掏了一纸样物件递了他手里,后者极快收入胸口,「速去曜城。」 送饭的不着痕迹地点了头,加速了分饭的动作离开。顾玄晔重新走向石床,瞥了一眼手中猪食不如的饭菜放了桌上,背身而立的面容显了阴鸷笑容,顾冥是他的暗子,一直藏了手中,也是他为何即使下狱也不见慌张的缘由。 瑶儿,我可是很期待我们再重逢的画面。 项允沣和苏念秋的婚事定在了五月初八,是贺氏与柳姨娘一块找算命的合了日子,到了迎娶苏念秋过门那日,项允沣这个财大气粗的几乎是撒银子的架势轰动全城,盛极一时。 而项瑶已是七月余的身孕,肚子大的惊人,临到出门要上马车之际却是忽感一阵腹痛,霎时白了一张小脸抓住宋弘璟衣袖,疼得说不出话,下一瞬便感觉整个人腾空被抱起,只瞧着宋弘璟紧绷的下颔线条,以及抱着自己微是僵硬的身子。 接下来丫鬟仆从忙得人仰马翻,速速请了产婆前来,随着婆子一到,总算有了个主心骨,这些人在宋弘璟眼皮子底下能喘口气,里头传出项瑶断断续续的痛呼声。宋弘璟早在第一声时就贴了门板,若非宋老夫人拦着,只怕要拆了门板进去了。 「做女人的哪能不挨这一遭的,等等,兴许快点就出来了。」宋老夫人在一旁见宋弘璟黑着面儿,即是欣喜又是担忧道。算着日子该是还有好一阵,孩子来得这般着急都是料不到。 随着时间一点点过去,宋弘璟的脸色一分一分沉了下去,暗暗攥着手,紧紧盯着门,仿佛能看到里头似的,突然听不到项瑶声音,宋弘璟猛地一顿,当即不顾就要撞门进去,却听得一声婴儿啼哭。 「生了……」宋老夫人拄着拐杖抑不住激动,脸上笑开了褶子。 宋弘璟却是紧抿着薄唇,始终盯着那道门,抱着孩子来开门的云雀生生止步,「恭喜将军,老夫人,是个公子。」 「让我瞧瞧。」宋老夫人激动地上前,正要拉着宋弘璟一道看,就发现人直接闯了里头,快的没影。 屋子里产婆手里还抱了一个,脸上不掩高兴,一个劲儿地同宋弘璟道喜,却被后者直接忽略,抱着娃愣在了当场,宋将军……好可怕。 冷面将军遇着床上阖着眼大汗淋漓的苍白女子,周身寒意化作虚无,因着她胸脯微小起伏而放下了心,轻声唤了阿瑶。 前后反差叫产婆看得怔怔,直到老夫人进来才缓过神,把孩子给老夫人瞧,「这个乖得很,打娘胎里出来就睡。一开始以为就一个,估摸是出来的时候费了老大力气累着了。」 宋夫人闻言更乐,瞧着两个宝贝疙瘩笑眯眼了,多看了两眼后,近了项瑶跟前,让婆子端上红枣汤,「这会儿虚,喝点补补,好好休息。」难怪瞧着肚子那般大的,原来是一举得俩,难怪没足了月就出来了,老夫人心里头直念多谢祖宗保佑。 项瑶只是短暂昏睡了会儿,被宋弘璟唤醒,此刻扬了虚弱笑容,得知老夫人亦是跟着在外头等了一天,便劝老人家也回去休息。 云雀抱着的那个大抵是哭累了,也呼呼睡了,兄弟俩被搁回了项瑶身旁安睡,老夫人欣慰地瞧了又瞧后点头带着下人产婆等一块出去了,留了小两口温存。 项瑶的注意力全在俩个小的身上,婴孩的手小小软软,有些小心翼翼地抓握着,体会着两辈子加起都不曾有过的特别感受,一低头地霎时觉得一阵晕眩,就被宋弘璟紧张揽住,落入一双漆黑幽沉的眸子里,不掩担忧。 「只是有点脱力,不碍的。」项瑶靠着软垫坐着,宽慰他道,余光仍不自觉向身边躺着的孩子看去,「你瞧,多像你。」 宋弘璟拿着汤碗,舀了一勺喂向项瑶,这时才仔细看了去,良久道:「……丑。」 项瑶险些噎着,宋将军你脸上的嫌弃有点明显! 宋弘璟心里嘀咕,怎么就不是像阿瑶那样的女儿呢,能带着她一块扑蝴蝶,帮她扎小啾啾多好…… 完全不知宋将军少女心的项瑶直勾勾瞧着略是走神的人,不知是想到了什么蓦然伸手捂住他鼻子下半部分,在他不明视线中弯起了嘴角,悠悠启口。「竹林上下一寒寺,他儒我僧少一仙,风中一人丘上立,矢口否认想成仙,尔等一人身旁站,百驹过隙空长叹,低头不语连疾走,遍山找寻头顶冠?」 宋弘璟蓦然一怔,险些洒了汤水,一双漆黑眸子凝了她,暗潮翻涌。 「宋将军下回要表白该先刮了胡子,好好收拾一番,这样定有不少姑娘愿意的。」就是方才昏迷,竟不知怎的忆起了当年元宵节出游的情景,在遇上顾玄晔之前,她还叫一个满脸络腮胡的高大男子搭讪过,当时还给吓着,被硬塞了字谜后连解都未解就跑了,而今与宋弘璟熟悉,自然能分辨得出,将他与络腮胡子一联系,不得不感叹当时缘分。 宋弘璟默然,当年进京匆忙,在塞外多年便有了这等伪装,向来对容貌不甚在乎的他见着认定的小媳妇难掩心绪激动,抢了旁边书生用来跟某家小姐表白的字谜上前,没成想愣是把人给吓跑,事后才反应过来是胡子碍事,正犹豫要不要用环首刀刮一刮却看到她与蔺王走到了一块,英雄救美,入了他人怀抱,生生……错过。 察觉到身旁之人蓦然低落的情绪,项瑶反手抓握住他的大掌,在他腕上用力咬下,印了两排深深牙印。「打了标记,就不会再认不出了。」 宋弘璟望着腕上渐渐泛红的齿印,蓦地倾身吻住她的唇瓣,辗转描摹,轻轻压着厮磨,「这样才算是标记。」 项瑶脸颊绯红一片,气息不稳,宋弘璟顾忌她的身子片刻即离,将人扶着躺下,守着她睡。 不知过了多久,项瑶闭着眼睫毛轻颤,显然在宋弘璟柔情目光注视下并未睡着,听了外头响起的叩门声睁开了眼。 宋弘璟拧着眉去开门,却见宋闵站在门口一脸纠结,禀报了道,「宋将军,曦城破了,宫里来人请您即刻入宫。」 第四十一章 项瑶等宋弘璟走后再没睡着,右眼皮跳着,总觉得不妙。待宋弘璟沉凝着脸回来发现她还未睡,拧眉坐了榻前,眼中流露愧疚之色,半晌踌躇开口,「耶律宗率族人破了曦城,边境垂危,此人极是狡猾,我与他交锋数次,结怨甚深,他当年被我弄断了一只手臂,直言要我付出更大代价,此人不除,我心难安。」 言下之意,便是要出征,无法陪伴项瑶左右。 「……嗯。」项瑶沉吟良久,轻声应道,「等你回来给孩子取名。」 曦城外狼烟袅袅,风卷飞沙,耶律宗七次探城,于最后一次声东击西,两日破城可谓神速,而相距不到三十里的曜城,战火却没有绵延,还是因着当年宋弘璟布下的防线缘故。 主城骆王府西隅,显了女儿家精致布局的闺房里顾妧披着长发赤脚踩在地上,尚是五六月,曜城已经像个火炉,桌上摊着的衣裳首饰俱是从京城而来,长途跋涉,需要小半月,到了这地方已经成了京城里的旧款,但在曜城是难得一见的亮眼之色。 顾妧换了衣裳,手里拿了包物件寻去父亲书房,嘴角微扬,因刚得到的消息而感到愉悦至极。她去了京城一遭,原就是搅和去的,局势一如她所想般,皇子们自相残杀,甚是妙极。她在京城里留了探子,用飞鸽传书传递京中讯息,证实顾冥所言非虚,当初若非蔺王重伤不明,她未必不会选他合作,而成王那么快倒台亦是证明蔺王能力,如今谈合作未尝来不及。 而最令她高兴的,莫过于宋弘璟即将到来的消息。 书房里,两鬓斑白的中年男子一身绛紫锦服,气质儒雅,正教一七八岁孩童写字,见了顾妧让男孩儿自个写着,便与她到没有阻碍的隔间,男孩儿冲顾妧耷拉下脸,抖了抖练得累极的手,投了祈求目光,期望阿姐能帮自个说说。 「父亲,妧儿觉得时机已成,该是您大展宏图的时候。」 「那人可不像你想的那么简单。」骆王拧眉,目光沉凝,似乎忆起过往之事,摇头道。 顾妧挑眉,只道父亲是当年夺嫡之争时给吓破了胆儿,做事畏缩,偏又不甘心缩在这穷乡僻壤,照她以为敢搏才有机会,何况眼下大好时机,不该错过。「阿爹,成大事者必要有舍有得。」 骆王侧眸看了眼越来越像自个的儿子,又转回了出落得亭亭玉立的女儿身上,落了深意。 顾妧撞上他打量目光,旋了下自个水银红的裙摆,「阿爹,我好看吗?」 「好看好看,你娘当年就是数一数二的大美人,你呀,跟她像极了。」骆王凝着顾妧,像是透过她怀念谁似的开口道,再看女儿从京城回来后愈发会打扮,显是春心萌动,笑着打趣道,「女为悦己者容,妧儿可是有意中人了?」 「我知道我知道,阿姐喜欢宋将军!将来阿琰也要像宋将军那样,做个阿不日格!」顾琰抢了发话,言语之间对宋弘璟亦是满满的崇拜,当年宋弘璟以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架势守护曜城,他只有两三岁,满心满眼都是想要成为像宋弘璟那样的大英雄。 骆王听到那名字,先想到的是其父宋鸿儒,随后又想到前儿个京城里来的那人带来的消息,落了沉思。 「阿爹可是在担心宋弘璟不好说服?」顾妧见状出声询问。 「就怕他和他爹一样是个冥顽不灵的,到时就是个要人命的煞星了。」骆王不无担忧道。 「即便如此,妧儿另有法子,阿爹你就放心罢。」顾妧眨了眨眼俏皮说道,心底大定,她对宋弘璟是志在必得! 「阿爹是天命所归,真龙天子,那狗皇帝把宋将军一家害那么惨,宋将军一定会归顺我们的。」顾琰听了一会儿,又是插话。 骆王扬眉,心底亦有这种想法。得宋弘璟助力,那位置…… 「阿爹,顾玄晔为保命提供的名册与地图,我派了探子前去探路,父亲待他们回报即可带兵上京,待我解决了这边的事,就与你们汇合。」 「我也去!」顾琰忙不迭央道,到时阿爹龙袍加身,他和阿姐就成了公主皇子,不用在这苦地方饱受黄沙侵袭。 骆王沉吟良久,最终答应了下来,顾琰高兴地扑向了顾妧,满是兴奋。 顾妧被他颠得有点晕,笑着让他松手,不多时就听下人来报,道是宋将军已到曜城,顾妧眸光一亮,便叫骆王察觉,笑呵呵地带着她出去迎接。 六月初八,是平宝和安宝满月的日子,将军府张灯结彩,极是热闹,两个小的裹着大红云锦襁褓,里头亦是同色的小衣裳,衬着白嫩皮肤,显得喜庆。 项瑶刚出月子,劳碌不得,满月宴是赵玉珠回来帮忙办的,宋弘璟尚未归来,她这个当姑姑的,自然不能让小侄子差了去,办的颇是隆重。 「这小孩儿真好玩。」苏念秋挤了一旁瞧看,瞧着白胖胖的平宝,觉得跟白馒头似的。 赵玉珠轻轻点了点平宝略圆乎的肚子,「太能吃了。」不像安宝,乖巧安静地跟女娃娃似的,眼睛水汪汪的,哎哟,瞧一眼心都化了。 「我就说妹妹那会肚子大的估摸有俩,还真叫我给说中了,宗保,你看弟弟。」项青妤抱着顾宗保凑了俩小只面前,后者大抵是觉得新奇,眨巴着眼瞧了一会儿抓了平宝肉嘟嘟的爪子就啃,让项青妤给拽了回来,惹笑了一众。 小孩儿多了热闹,项瑶被宋老夫人亲自照看,身子亦是恢复得很好,显了红润,暗忖今个就少了宋弘璟……一想到人,眉宇落了些许念想。 「想我弘璟哥哥了?」赵玉珠瞥见,噙了促狭笑道。 「那边战事吃紧,二哥送了不少物资过去,等回来能问问。」苏念秋如是说道,没改了成亲前的称呼。 「比起嫂子惦记,弘璟哥哥怕是更挂心,我瞧了那信封可堆得厚厚。」赵玉珠当即就卖了项瑶,「从前在外,也就一月一封报个平安。」 项瑶脸颊一热,面上虽是笑着,可心底有些莫名发慌。自宋弘璟离开,两人便是书信往来,几乎是不断,但自打几天前到今个都未收到宋弘璟的信,叫她忍不住多想。照玉珠说的,自个应当是太紧张了,许是忙的罢。 待时辰差不多,项瑶和赵玉珠各抱了一个出了屋子,正临着门口,却看流萤慌里慌张地跑了回来,一张脸煞白,「小姐……」唤了一声顿在了项瑶身前,难启齿道,「将军……回来了……」 项瑶原被她吓了一跳,却听她后面道掩不住喜色,焦急问道。「在哪?」 流萤见她这样却更像是要哭出来的样子,指了垂花门的方向,没往下说。项瑶抱着安宝欢欣赶去,却在看到垂花门前景象时,猛一踉跄,血色倏然褪尽。 从马车上抬下的人阖眸躺着,身上是惯是爱穿的墨色,鲜血浸染,此刻已经成了浓墨。右边袖子空荡荡的,血迹已经干涸,脸被灼伤大片,面目全非,以及那半边身子都是翻起焦烂的皮肉,因着被抬举的动作,松开了紧握的左手,露出一枚玉雕鸳鸯纹玉坠,红线缠着一颗微小剔透的玉珠,鸳鸯相依相偎。 「耶律宗率族人破了曦城,边境垂危,此人极是狡猾,唯有我与他交锋数次,结怨甚深,他当年被我弄断了一只手臂,直言要我付出更大代价,此人不除,我心难安……」 第四十二章 随后跟着出来的赵玉珠等皆是怔在当场,谁也没料到在这大喜的日子迎来的却是宋弘璟的尸体。 「瑶儿……」项青妤反应最快,满目担忧地虚扶了项瑶,这时才瞧清楚项瑶脸上神色,虽是小脸煞白,却是坚定如炬,遮住了安宝的眼,低吟道,「安宝乖,这不是你父亲。」 众人伤心震惊之际纷纷瞧向,暗忖项瑶是太过悲痛,不愿承认这事实。赵玉珠已是泪珠子不断,从那露出的一截胳膊瞧见了一个月牙钩似的疤痕,那是小时候带她一块抓鱼时被钩子划伤留下的,语带哽咽地唤了声弘璟哥哥。 项瑶却是摇头,「玉珠,你再好好看看,他怎么会是呢?」 「嫂子……」 而坚持己见的项瑶正要张口,却是眼前一黑,昏过去前死死护住了安宝,落下眼泪。 宋弘璟,你说你从不食言。 项瑶醒来已是半夜,恍惚忆起白日,分不清真实梦境,可心中痛楚犹在,便听云雀道老夫人得知将军消息后在祠堂已经待至现在都未进食,似乎这时才觉了真实,来不及悲痛,便急忙下床匆匆赶去祠堂。 宋家祠堂,灯火透出窗棂,老夫人跪着的影儿倒映在窗纸上,挺得笔直。贴身侍候的婆子在旁一脸担忧地杵着,手里端着小米粥和一些糕点,劝了老夫人半天,都不见人动一下。 「老夫人。」项瑶进门瞧见的就是这么一幅景,瞥见老夫人略是苍白的侧脸,拧眉落了同样痛色,稍是提了精神,从婆子手里拿了碗,亦是跪在老夫人身旁,「老夫人用点罢,您是弘璟最挂心的亲人,您这样子……他如何心安。」 宋老夫人听到宋弘璟的名字拈着念珠的手指一顿,缓缓睁开眼来,对上项瑶泛红的眸子,故作坚强的模样,这是她曾亲身经历却再不想看到的一幕,偏偏重蹈在媳妇和孙媳妇身上。 「瑶儿,我知道你心里苦,想哭就哭出来罢。」岁月沉淀的脸上垂下眼泪,又一次白发人送黑发人,老夫人心里头痛极,跪了祖宗们面前,是请罪,也是怪罪,为何就不能庇佑,她的好孙子…… 项瑶摇头,即便眼眶发红,却是再未有眼泪落下,声音清冷而肯定说道。「老夫人,弘璟答应过我会回来,他还要给孩子起名……」 宋老夫人与那双清冷又固执己见的眸子对上,这一月来愈显清减的身子在烛火掩映下如此单薄,却蕴着力量,当她是无法承受这打击,自欺欺人的模样叫老夫人瞧得更是心疼,抱住了她再止不住哭泣,一声声的,略是忍耐压抑,饱含着对逝者的眷恋与悲痛。 项瑶亦是伸手,轻抚老夫人后背,眼神清明而锐利,望了远处黑尽的夜空,那个人……怎么可能就这么轻易死了呢? 仿若凭着那念头,项瑶撑了下来,宋老夫人大抵在祠堂受凉病倒,宋家乱作一团,她不能事事都靠旁人,作为当家主母,担起宋家重任,依旧打理井井有条,好像这样就能等着宋弘璟归来,邀功讨赏,却拦不住圣上收回宋弘璟身上那枚虎符,宋家因宋弘璟荣耀满门,而今孤儿寡母,少不了被有心人觊觎想分一杯羹,项瑶白日里应付,夜里哄睡了两个小的,却是整夜整夜不能成眠,整个人迅速消瘦了下去。 是夜,项瑶喝下云雀准备的安神汤,躺在床上睁着眼依旧一片清明,却是无尽疲累,这样的日子日复一日,她不知能撑到何时,可是眼下却能垮,甚至不能在众人面前露了脆弱。 躺了片刻,项瑶便记起还有一桩事情未处理,趿了鞋子开门的一瞬就瞧见云雀坐在外头守着,见她出来,并无意外之色,默默随了身旁。 项瑶没有说话,径直去了宋弘璟书房,云雀点了烛火,一下亮透,桌椅摆放依旧,连桌上的书籍册子都是他离开时的样子,一侧书架旁宋弘璟已经着人将羊毛毯子换成藤席,这块地儿是弘璟专辟出来让她看书用的。 一个处理公事,一个窝了角落看书,一抬头就能望见,项瑶站了书架旁,望着书桌方向,仿佛看到宋弘璟一手拿着册子,目光却落向她处,嘴角扬起微小弧度,不知看了多久,却好像看不够似的。 眼睛酸涩,一眨,景象全无。项瑶心中蓦地涌起巨大空落,坐在了书桌前,「不用在这侍候。」 云雀明白主子想一个人待一会的心情,依从地退了出去将门带上,却没走远。 书房里萦绕的书墨香外,还有那人惯用的沉水香,混成一种好闻的味道,项瑶抓着他曾用过的笔,于纸上落字,写的什么不知,脑海里全是宋弘璟提笔疾书的模样,皱眉的,豁然的,沉凝冷肃的……占据全部。 写到最后竟是一团乱遭,项瑶搁笔,揉了纸团掷开,膝盖却是不期然撞了个物件,锁扣轻撞发出的声响,俯身寻去,却是看到一个黑檀木的箱子,挂着锁,似乎之前瞧见宋弘璟往里头塞什么东西,被她撞见还难得显了丝慌乱,如今想来愈发可疑,便从书桌暗格中取了几把钥匙,一把一把的试过去,试到第四把的时候喀哒一声开了。 打开木箱盖子,入目之物,琳琳朗朗,多是项瑶熟悉之物,有些甚至记不清她何时用过,只记得丢了很久。 「不知阿瑶可听过和松陵?」 「听过,前朝有名的大师……」 项瑶拿起宋弘璟的亲笔之作,浮起那人为难神色,「阿瑶,我尽力了。」 还有一副,却被仔细框起,画卷摊开,庭院海棠花落,身着锦缎罗裙的女子抱着一粉雕玉琢的女娃儿,握着那胖乎乎的小手一笔一画描摹着什么,离着不远还有一名眉目肖似宋弘璟的男童举着木剑,与父亲同步刺出,连面瘫脸都如出一辙。 一旁并附了张字条,摊了手心瞧看,吾妻之愿,吾心甚同。来年庭前栽山茶,煮茶对弈,儿孙绕膝。 项瑶盯着那熟悉字迹,终忍不住落下泪来。 「这花真好看,以后我要在园子里栽满,能开得多多的。」圆脸的小女娃小心地捧住了一朵嗅了嗅,「还很香呢!」 小男孩端着一脸冷傲表情,像是想了一会儿,问道:「我家园子种好多好多,你要跟我回家吗?」 「唔,好啊。」女娃似懂非懂地答应,很快就抛诸了脑后,而小男孩在她答应后却露出了许久不曾有的笑容。 所以,栽了一园子山茶等我来,如今……换我等你了么? 一轮弯月高高悬挂,漠然看尽世间百态,银辉倾洒,樊王府书房透出隐绰灯火,顾玄胤惯是风流眉眼此刻一片沉肃,捏着手中纸张用力至极。 同项瑶一样,作为多年挚友兄弟,顾玄胤亦不愿相信宋弘璟会这么死了,可偏偏探子回报的消息确是证实,宋弘璟与耶律宗恶斗,僵持不下陷入绝境,最终引了炸药同归于尽。 上一役,耶律宗父兄死在宋弘璟手中,自己亦是负伤逃出,如丧家之狗败走,却没想短短几年又集结势力卷土重来,姿态嚣张。宋弘璟亲率精锐部队却敌不过一帮乌合之众,落那惨淡收场大出意外,若说当中没内情,谁信! 倏地攥紧手中纸张,狠狠一拳砸了桌上。 正端着汤水进来的项青妤吓了一跳,再看樊王沉痛之色已是明了,亲眼目睹送回的宋弘璟心生悲悯,而瑶儿要强,怕是什么都忍着,就是这样才更担心。 第四十三章 「王爷,歇会罢。」而顾玄胤自从宋弘璟出事后,亦是在书房忙得日夜颠倒,她知道眼前这男人有更大的抱负,亦见证他为了她与孩子努力变强的过程,能做的唯有陪伴与支持。 顾玄胤神色一暖,想她代己奔波,眸中不乏心疼。一手端过她手里的参汤,一手拉着她近了跟前,「孩子睡了?」 「嗯。」项青妤眉眼显了温柔之色。 「你先回去歇着,明个一早陪我入宫看望皇祖母罢。」顾玄胤叹了一声,说道。 项青妤扫过他桌案上纷杂信封,颔首应下,只柔声道,「王爷也早些歇息。」看着顾玄胤用过参汤后端了空碗离开。 待人走后,顾玄胤眸底缱绻之色渐渐隐去,回落于案前,一枚仅余下半块造型古朴的古玉静静躺在一旁,另一半在宋弘璟手里,镇魂珏是调遣玄铁营用,如今宋弘璟身死,玄铁营成了谁都想要的神兵利器,虽归了景元帝名下,可拦不住旁人打主意。 随着蔺王下放天牢,京中局势呈了乱象,景元帝扶植蔡秦两家,当中亦有不少他的人脉,假以时日,这些人必能发挥大用,可偏生当下最缺的就是时日。 太后年事已高,得知宋弘璟消息后亦是一病不起,每况愈下,骆王此时打着亲情牌进京探望,目的绝没有那般单纯。 烛火跳跃,映照屋内忽明忽暗,而顾玄胤的脸色彻底沉黯了下去,饶是严阵以待。 大风天,黄沙起,一只白鸽扑棱着翅膀扑簌簌地落在了黛瓦青墙内,一抖擞,甩出不少细沙子落了桌上。女子伸手拈了谷子搁在了小碗里,取下白鸽腿上绑着的一卷信纸。 随着目光扫过,顾妧脸上露了灿烂笑意,阿爹已经到了京城,上面写着宋家等都把那具尸体当了真,局势大乱,于他们十分有利。 「真是一群笨蛋呐。」艳红丹蔻轻轻叩了叩桌子边缘,眼中明晃晃的得意笑意。 「咕咕——」信鸽似是迎合。 宋弘璟到的当日,阿爹设宴款待,她便颇有先见的,在他手下酒里下了蛊毒,为她所用,既能知道宋弘璟的一切消息,也未令他起疑。而绝谷一役她原是逼宋弘璟就范,没想到他竟用这等决绝的法子,幸好巴勒一直暗中跟随,在爆炸那刻替宋弘璟挡了,被震伤的宋弘璟则被她的人带回。 耶律宗死,‘宋弘璟’死,而如今在房里躺着的是她未来的夫君。 思及此,顾妧嘴角笑意愈发扩散,裙摆轻扬,步伐轻快地往那间屋子走去。 床上躺着的男子一身黑色锦袍,容貌俊美,即便是昏迷,也显了淡漠神色,平添了三分拒人千里的冷硬,令人难以亲近。 「郡主……」端了水盆进来的丫鬟福身行礼,浸湿了帕子,就被顾妧接了过去,眸光闪闪,想郡主为宋将军也真是用心至极了,从小被王爷捧在手心里长大何时做过侍候人的活儿。 顾妧拿着巾帕替他擦汗,描摹过他漠然眉眼,心底浮了隐忧,自带回来那日起算已经一月有余,宋弘璟还是不醒,不免担心当初用蛊是对是错。 「郡主,墨渊居的师傅已经到了,在偏厅候着。」从外头进来一名身着鹅黄色衫子的丫鬟如是禀道。 顾妧闻言,嘴角轻扯,「带过来罢。」 不多时,丫鬟便领着人进来,身后跟了名小徒弟,手里抱着几匹锦缎,瞧着都是好面料,一色的喜庆红色。 「郡主,这是铺子里最新到的江南货,一共就十匹,全拿过来给您过目,您选选罢。」老师傅示意过郡主,费力把怀里几匹搁了桌上,供她挑选。 顾妧感受着云锦滑溜手感,丹蔻同色,洋溢喜气,眼前不由浮现起自己凤冠霞帔嫁予宋弘璟的画面,眸中掠过异彩,沉吟道。「就这匹罢,我给你五日时间,俞时小心性命。」她等不起,越是近在眼前,就越想占为己有,中原人讲求的名分,她亦看中,五日过后,不论是人醒还是未醒,婚礼照常举行。 「五日……」因是手工赶制,老师傅仍觉得时间紧张,然止在顾妧强势的目光中,应了下来。 随即拿了尺子替顾妧丈量,小徒弟作了记录,随后转向床上躺着的宋弘璟,靠着随侍帮忙,踮着脚才堪堪碰了宋弘璟肩头,一边腹诽这人吃什么长那么高,一边费劲够着,却不期然撞上一对黑沉眸子,惊叫一声倒了后头,得亏小徒弟手快扶了一把,才没摔折腰。 老师傅哎哟唤着,捂着胸口,显然给吓得不轻,换谁被这如狼般直愣愣的目光盯着都会吓出病来。顾妧却是一把推开人,站了宋弘璟跟前满是喜色,「你醒了!」 宋弘璟的目光从老师傅转到顾妧身上,眸色沉沉,并无言语,似乎是在观察。 顾妧笑得眉眼弯弯,对上他的打量,任由他瞧看,一手摸向手腕处的银铃,轻轻甩动两下,铃铛无声而动,宋弘璟却一下捧住了脑袋,踉跄后退,倒坐在床榻上,扶着脑袋显了痛苦神色。 铃动倏然而止,顾妧自是不忍心上前,「弘璟!」 宋弘璟抬眸,对上女子紧张神色,张了张口似乎想唤名字,溜到嘴边硬是记忆全无,只眼神透了眷恋。「我……叫弘璟?你是……」 顾妧何曾被他如此注视,一颗芳心如小鹿乱蹦,但听他说话,瞬间反应过来,应当是体内蛊毒奏效,从此宋弘璟便忘了前尘,在她身边,完完全全属于她了。 「你唤我妧儿的忘记了吗?我们快要成亲了,我是你的妻。」 「妧……儿?」宋弘璟呐呐重复,却觉得极是陌生,妻子……么?不知为何,脑袋复又痛了起来,额上沁出薄汗,极是忍耐,然握着顾妧手腕的手却是温柔相待。 顾妧抑着心底激动,眸中是赤裸裸的情深与共,咬唇说道,「若真不记得了,就不要想了,我慢慢说与你听。」 「……好。」 而此时离曜城百里外的京城已是风云暗涌,骆王进京,五万大军于城郊安营扎寨,自己亲率一支亲卫队进城,入宫探望过太后,与景元帝相谈甚欢,甚至被邀留宿宫中,跌破了一众熟知当年事情的朝臣,然更出人意料的是兄弟俩不止重修旧好,景元帝在自身身体不佳,孩子们尚未成年的情况下,将皇位禅让,这一举实实在在惊了朝野上下。 平阳侯等但凡有质疑的,都被骆王秘密控制,城外大军虎视眈眈,是以未过两日,再无异声,都知道骆王这是反了,而景元帝恐怕也是被控制了。 是夜,一辆马车从将军府偏门疾驰离开,临到城门口,用的是项允沣的出城牌子,道是办事。项瑶蜷缩在马车内衬隔板躲过搜查,待放行后,苏念秋将隔板折叠搁下,扶了人出来。 马车疾驰在寂静官道,项瑶瘦弱的身子堪堪忍着颠簸,一双杏眸在黑夜中却是亮得惊人。 苏念秋似是欲言又止,瞧着她模样半晌,开了口道,「许这只是二哥猜测,你……」抱了希望越大,怕到时候失望就更大。 二哥给宋弘璟送物资,不乏药材,与当地药商亦有交道,寻求当地稀缺药材运回京城,也就是这机会发现骆王府恰好在宋弘璟死讯后买了大批止血等重伤药材,故此大胆作了猜测,宋弘璟还活着。 第四十四章 而项瑶得知后便不顾要出城,依着当下情况,她的身份敏感,只怕连城门都出不了,她便主动担起护送她之责,可此行去,要是二哥猜测错误…… 大抵瞧出她神色意思,项瑶像是急于旁人认可似说道,「我知道我说宋弘璟没死你们都当我是不愿承认,可我真的感觉,他还活着。」可以说是直觉,虽是虚无,可她真能切切实实感受到。 苏念秋被她抓了手,看她眼眸发亮,心底却不无担忧,这些日子以来在他们都觉得她撑不下去时这人都挺了过来,她不知道若是真到了曜城发现是一场空后,这人是否还能承受得住。 「他一定在等我。」项瑶望着无尽夜色,露了这些时日以来头一次笑容。 马车从京城出发不眠不休跑了三天,于第四日清晨到的曜城,得亏是项允沣亲挑的紫燕骝,也给累得趴下,车夫随着伙计把马牵进了客栈马厩,打了个呵欠去睡觉,直叹这活要命。 「你也去休息会儿罢。」苏念秋看着三日来几乎都没阖眼过的项瑶,见她反而愈显精神,怕物极必反,已是强弩之末。 「我不累,你去歇会儿,我想去外头看看。」项瑶犹记挂着宋弘璟的下落,心不在焉道,搁置了行礼,便想去外面。 苏念秋见她那模样忙是伸手拉了她一把,哪里放心让她一个人出去,无奈叹了一声道:「我陪你一道。」 俩人刚走到客栈门口就叫外头的热闹景象看得一愣,才一转眼的功夫,外头已经开市,十里长街,花车游道,歌舞腾欢,游人车马川流不息,一派热闹景象。 「今个是曜城一年一度的花朝节,热闹罢?」同在门口瞧看的伙计目光流连在花车上扮了花仙子的女子们,咋舌说道。 正说着,就见一辆华贵马车驶到了队伍中央,珠宝镶嵌,轻薄红纱作帘,用玉钩勾着,里头的景儿一览无余。 苏念秋先是瞧见,倏地瞪圆了眸子,「那个……」 「那是我们郡主,和她的未婚夫婿,再过两日就要成亲了,这会是去花神娘娘庙祈福呢!」伙计再次自来熟地开腔说道。 郡主……未婚夫……婿?项瑶亦在同时瞧见了马车上的人陡地变了神色,几乎是一瞬冲向了花车队伍,苏念秋暗道不好赶紧追了上去。 「外乡人就是外乡人。」伙计摇着头,当她们是去瞧热闹的,待花车驶过就回去做事了。 而追着花车前行队伍的项瑶被人潮挤在最外头,努力探头想往那处瞧,却被众多看客挡着,「弘璟……弘璟……」眼看马车越行越远,项瑶忍不住哭着喊道,却淹没在热闹锣鼓声中。 身旁嘈杂喜庆的欢声笑语如潮水褪尽,消弭于耳,项瑶远远凝着宋弘璟,那人没事,还活着……泪水模糊双眼,长久以来的故作坚强全线崩溃,他没事,再没有比这更好的事了…… 马车上宋弘璟似乎有所感应地回头,幽冷目光掠过,项瑶迷蒙着泪眼瞧见,忙是抹了脸,绽了笑颜要往人潮里去,却被身旁一胖妇人推了一把,直接推了地上,「挤挤挤挤什么挤!人都快被你们挤散了!」 项瑶没理会胖妇人没好气地矫情,也没顾上磕在地上被石子划开的伤口,满心满眼都是宋弘璟漠然停驻的目光,只片刻,就因着身旁女子的唤声收回了注意,仿若她于他只是个陌生人,瞧得项瑶遍体生寒。 「瑶儿!」苏念秋见一错眼,项瑶差点让人踩着,忙是拾起块小石子打了那人膝盖,迅速扶了项瑶起来,「你没事罢?」仔细查看了遍,所幸只是伤了手,可人却像是丢了魂儿。 项瑶噙着泪眼摇头,望着人潮迁徙,以及那只露了红缨宝顶的马车盖。曾几何时,那人连让她被蚊子叮咬都不舍,夏日午后守着午睡小憩的她,扇风打蚊子,如今却与别人…… 顾妧…… 苏念秋要帮她处理手心伤口,却见她失魂落魄地攥着手心,好像不知道疼似的,露了心疼,「瑶儿,许是长得相像……」未必就是宋弘璟,若是,怎忍心弃项瑶不顾。 「……是他。」项瑶堪堪回神,在京城一直忍着不落的眼泪在见到宋弘璟后决堤,她不想的,却怎么都止不住。 那个人明明是他,为什么像是不认得自己了…… 苏念秋见周围投来好奇的目光越聚越多,毕竟是在骆王地界,怕身份暴露惹了麻烦,拉着项瑶到了一处不显眼的面摊子处,「你真确定?」 项瑶含着泪点头。 「两位,要点什么?」面摊子老板走到跟前问道。 「俩碗牛肉面,一碗加香菜,一碗不加。」苏念秋止了话题,冲老板道。 「好咧。」老板应了之后边走还边多看了项瑶两眼,着实是这姑娘长得好,不像这旮旯能有的水灵漂亮,哭得怪惹人怜的。 项瑶蹙眉,「我不饿。」 「不饿也得吃,你也不瞧瞧你现在是个什么模样,待会你先晕了怎么办?」苏念秋强势道。 项瑶也是真没胃口,待面上来,吃了两口作是应付。 苏念秋夹了自个碗里的牛肉片搁到项瑶碗里,「吃饱了才有力气。」 项瑶无奈瞧她,尤是可见眼底微有青黑,知道她一路陪着自个来辛苦,顺了她的意。「够了,你也多吃点。」 「老板,来碗雪菜肉丝面,肉丝要多!」只见一人喊着在项瑶旁边那桌坐下,眼圈底下还带了青黑,似乎也是熬了宿的。 老板端了汤面上桌瞧见,「元小六,这才两天没见,怎么把自个弄成这幅样子。」显然是相熟。 「别提了。」那青年显然一肚子苦水,一边自个调了酱料,一边跟老板倒起了苦水,「你也知道,掌柜的接了骆王府的活儿,要给郡主和郡马做喜服,就五天的功夫,可不得赶工了么。」说着打了个呵欠,「我都连两宿没睡了,困死我,总算郡马的好了,吃完就回去赶紧睡觉去。」 老板点头,「你吃,吃。」 在俩人不远听了对话的苏念秋与项瑶对了一眼,眼中俱是对方明了的精光,在那人付了面前离开之际,亦是起身随了上去。 马车从花神庙回来,停在了骆王府门口,宋弘璟先行下了马车,伸手扶了她下来,在顾妧伸出手想要挽上他胳膊之际,却被他下意识躲开,气氛一瞬显了凝滞。 「好吧,是我一时太高兴忘了,你不喜欢在人前那么招摇。」顾妧笑吟吟地不见半点尴尬,圆了话。 得顾妧解释,宋弘璟为自己的反应减轻了愧疚,落在顾妧身上的目光愈显深情,「妧儿,给我时间。」他一定能想起这个自己深爱又深爱着自己的女子,毕竟由她说的,于他来说都觉得陌生,总觉得还是自己记起来的好。 顾妧含笑颔首,心底却是盼着他这辈子都不要想起,她的蛊,可没有解。「等忙过了婚事,我们就回京城见阿爹,到时在办一回。」阿爹已经得了皇位,只等她风光回京。 「好。」宋弘璟惯是依从。 终于得到自己一心爱慕的男子这般相待,顾妧心花怒放,愈发期待起二人的婚礼来,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从今以后,他们就是结发夫妻…… 因着还未举行仪式,两人回了自个房间,不同于后者去换身衣服,宋弘璟是觉得头又痛了,回去歇下,只是没同顾妧说,私底下不愿她为了自己担心。 第四十五章 临到进房门口,看见一名丫鬟侍弄着苑子里的花草,手里捧着的赫然是一盆花期已落的山茶,似乎是要移植到花坛里。 「山茶喜湿润,但土壤不宜过湿,盆土过湿易引起烂根。然灌溉不透,过于干燥,叶片则会卷曲,影响开花。」话落,宋弘璟愣在当下,仿佛那段话是刻在脑子里的,脱口而出。 丫鬟因为宋弘璟的搭话也是惊住,忙是行礼,「公子。」 宋弘璟扶了越来越疼的额头,虚虚点头,正要推门进去的时候发现惯是侍候自己的丫鬟不在,便问道,「碧瑶呢?」 丫鬟没想到他会问起碧瑶,蓦然一慌,心道若非公子在郡主面前多念了两回她的名字,何至于让郡主……思及碧瑶下场,丫鬟跟宋弘璟对话也不由紧张了起来,「碧瑶……她……她有事回老家了。」却能让人明显瞧出是在说谎。 宋弘璟深深看了她一眼,没再说话,推门进了房间,随即捂着仿若要炸开的脑袋,陷入重重迷雾,而那迷雾中渐渐显了一抹窈窕身影来,娉婷婀娜,白若霜雪的素锦上赫然是一树连理而生的桃花,灿若云霞,灼艳辉煌,可任凭宋弘璟如何仔细瞧,都看不清楚容貌。 「弘璟……」女子轻唤。 「妧……儿?」 正午时分,花厅四角各摆了个小腿肚子高的大口瓷瓶,里头盛满了冰块,搁了一会儿,厅里显了凉快。 黄杨木绘兽描金红漆大圆桌上旁,顾妧与宋弘璟一道用膳。油汪汪,色泽金黄的蜜汁烤鸭腿被切成薄片装了盘中,水煮肉片浇了热油,嘶啦一声喷香四溢。龙利鱼柔嫩无骨,特质的酱料与鱼肉融合,鲜甜无比…… 后天就是定下成亲的日子,明儿个就见不着,顾妧一直没动筷子,反而搭着下颔盯着宋弘璟瞧。 「我脸上有东西?」被看了一会儿,有些架不住热情似的,宋弘璟问道。 顾妧笑咧了嘴,直白热烈道,「好看。」 宋弘璟微微扯了嘴角,夹了碟子里的一只鱼饺搁了她碗里,已经是习惯她动不动的调戏。 顾妧夹起咬了一口,眉心轻蹙,宋弘璟本就关注,「有刺?」 顾妧摇头,本就最讨厌吃鱼,不管怎么个烧法都觉得有腥味,可是宋弘璟夹的,她怎么舍得不吃。 「郡主,墨渊居的师傅来了。」丫鬟进来通报,恰好解了顾妧的围,让人进来。 老师傅提着吃饭的家伙事给顾妧二人行过礼,,身后还跟着名小徒弟,抱着宋弘璟那身喜服规规矩矩站了他身后,恰好听见宋弘璟那句你最爱吃,目光瞟过了桌上那碟鱼饺,垂了脑袋。 「郡主,郡马的喜服已经制好,就赶紧过来给您瞧瞧试试,要有不合适的还能改改。您的……最迟明个一早就给您送到。」 顾妧起身拿了宋弘璟那身,拉着人起来比划,大抵是中了意的,未有责怪,亦或者是因着宋弘璟在收敛了脾气,轻轻颔首作是知晓。 老师傅见状暗暗松了口气,当即又悬了心眼儿,眼珠子转了半刻,鼓了气儿道,「郡主,郡主的喜服老夫不敢马虎,想必郡主也不愿落了俗套,刚好掌柜的从京城那取了些花样过来,您要不要瞧瞧霞帔的绣样?」 顾妧闻言,自是道好,让宋弘璟回房试衣服,自个与老师傅商谈起样式。 小徒弟仔细捧着喜服,费力跟着宋弘璟的步子,一副畏手畏脚模样,实则帽檐底下一双眼暗暗溜了四处,最终停留在宋弘璟宽厚笔挺的背上,眼眶一热,险些落下泪来。 宋弘璟不爱人在跟前杵着侍候,故此顾妧安排的丫鬟都是在外候着,见宋弘璟身后那名少年捧着的喜服,猜着是回来试衣服的,识趣地不作打扰,看着门在眼前阖上了。 扮作小徒弟的项瑶先是巡视了屋子,见只有宋弘璟的物品气息暗暗松了口气,却猝不及防地对上了一双漆黑深邃眼眸。 「……公子,试衣服罢?」项瑶故意粗着嗓音,垂眸递了衣服道。 「宽衣。」清冷的声音于头顶落下,携着一丝慵懒霸道。 真够大爷的……项瑶一边心中腹诽,一边将衣服搁了小凳,伸手去解宋弘璟的衣裳扣子。俩人身高到底是有距离,项瑶不得不踮脚够着,鼻端萦绕着熟悉气息,可现下却成了陌生人,一时心思复杂,脸上正竭力掩着悲伤,却被一双有力臂弯攫住,惊愕抬眸,连着唇都被堵上,那声惊呼被堵在了喉咙里,不置信地盯着眼前用力深吻的人。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两人气息凌乱,宋弘璟仍未松开对项瑶的钳制,抱着人像是要把人融进骨血里似的,喃喃念着她的名,「阿瑶……」 项瑶堪堪回神之际,明了宋弘璟分明都记得,那之前……恨恨一拳捶上他的胸膛,因他之前对自己视若无睹咬牙切切。 宋弘璟抓住她的拳头,拿到嘴边亲了一口,目光掠向外头落了深色,大掌摩挲向下,几下除了项瑶身上男装,在那具曼妙身躯上点火。 「这儿小了,这儿也小了。」 门外探听的丫鬟听着宋弘璟挑剔着说道,暗暗想着墨渊居出来的竟这么不仔细,听了会儿后觉着无聊便聚了一块躲懒了。 屋内,项瑶满面通红地瞪着宋弘璟……那只大掌落处。 「这儿倒是大了。」宋弘璟抓了抓手感极好的两只白兔,一本正经地说着极不正经的话。 项瑶挣动,又怕动静大了惹得外头注意,只得由着宋弘璟兽性大发,在她身上为所欲为,拼着最后一缕神智未乱,咬牙道,「你知不知道你……那个假冒你的尸体运回京城后宋家有多乱!」 宋弘璟眼眸微沉,在她紧咬着的下唇轻轻舔了一口,含了歉疚,「是我的错。」错过在她最需要自己的时候。 原本忍着眼泪的项瑶只觉得眼前又起了白雾,整个人被他压着倒在床榻上,底下是那件做工精致的大红喜服,乌丝散在其上,咬唇隐忍模样,叫人看着起了狠狠疼爱之心。 宋弘璟俯身,再次攫住柔嫩红唇。柔软而有力地贴在她唇上,辗转厮磨的间隙便将舌尖探入,勾过她的舌尖轻轻一吮,顿时有种熟悉的酥麻感,从舌尖直传递到背脊上,一如记忆中香甜温软,是只要一靠近便会有的悸动,绝非谁能替代。 项瑶被吻得气息尽乱,无意识地攀住了他的臂弯,待用力时长,觉出些湿热来,目光掠去竟发现自己抓着那处渗出殷红液体,忙是停下来推开了宋弘璟身子,脱了他衣服察看。 宋弘璟像个没事人一样,由着她动作,「只是小伤。」 项瑶拧着眉自顾解开,叫眼前那个似乎被利器剜出的伤口倒抽了一口冷气,抬眸定定看向他…… 宋弘璟低叹一声,作了解释,「顾妧擅使蛊毒,我被她手下带回后她就种了蛊,我清醒后确实没了记忆,经历一开始的迷惘到最后是越来越多的疑团,当我越是努力想起,蛊虫便会努力压制,当我看到它鼓起的时候就……取了出来。」 他说的云淡风轻,项瑶却听得心惊胆战,寻了布条替他重新包了伤口,避着那处紧紧环住了人,埋首在他宽厚胸前,心底是从未有过的庆幸,庆幸又一次的相逢,庆幸他们还有余生能共。 第四十六章 宋弘璟的食指摩挲着女子瘦削肩膀,对于她的投怀送抱咧了嘴角,底下不着一缕的身子一览无余,用更热烈的行动表达心中情感。 活着遇见真好…… 项瑶有些受不住,捂住嘴不让津液溢出,偏宋弘璟故意地用舌尖描摹她的耳廓,专挑着她的敏感点下手,眼神已近迷乱。 宋弘璟略略撑起身子,注视着身下极端诱人的美艳景致,但见素梅雪白的素颜染上绯红,半睁牛合的媚眼如丝,红唇也因他的激吻而泛着异样的润泽光采,像是正在邀人采撷的娇艳花朵。 一向平稳的呼吸因她而急促起来,幽黑深邃的眼神也染上浓浓的快感。 项瑶无意抬眸便对上那样一双眸子,身子发软,幸得还记着大夫交代,她这才出了月子不久,在感受到底下蓄势待发的灼热物件时,背脊下意识地绷直,连脚趾头也微微勾起,满面绯红,「别……」 「我不进去。」宋弘璟低沉黯哑的声音响起,混着不稳的气息,极是勾人。 话落,项瑶便被他翻了过去,两腿被抓握着并拢,身后覆上来的强健身子紧密相贴,于腿根处缓缓摩擦,不紧不慢地撩拨着人。因着看不到他此刻表情,反而身子的感受愈发敏感,随着每个细小的动作甚至是喷薄在她颈项的粗重呼吸,都令人瘙痒难安。 后来果然如宋弘璟所说,他并未进去,而是在那股间驰骋,不知过了多久,才叫那禁欲许久的人餍足…… 事毕,项瑶抱着喜服并着腿垂头丧气离开,待离了丫鬟视线范围,赶忙急急跑了两步,只觉得大腿根快烧起来了,想到宋弘璟所为,抱着喜服的手还在抖的,把沾了不明物体的一面紧紧折在里面,一脸的羞愤欲绝。 「阿瑶,衣服脏了啊。」始作俑者半点不知羞。 「……我洗!」 七月初十,黄道吉日,宜嫁娶,忌入宅。 日子虽是匆忙,可婚礼筹备却一点不马虎,顾妧的这桩婚事惊动了整个曜城,风光隆重,王府门前宾客络绎不绝,项瑶混在其中,拿了苏念秋昨个弄到的请帖入内。 府内红绸布将府邸装饰得喜庆非常,连是项瑶都不得不感叹,顾妧为了这场婚礼大抵是下了血本,布置极是奢华。项瑶暗暗撇嘴之际,忽觉身旁嘈杂声音隐匿,只有低低的抽气声,不由看去,便看到了宋弘璟不知何时出现在正厅里。 喜庆的红色吉服衬得他整个人面若冠玉,俊美无暇,而脸上惯是清冷的表情,若细看,还能发现比往常更冷了几分,一贯的生人勿近,也没人敢提醒这位大喜日子别绷着死人脸,毕竟现在府里这位爷最大。 而顾妧的出现更叫现场气氛掀了热潮,俩人站了一道,底下纷纷道是郎才女貌,隐在人潮里的项瑶忍不住磨了牙根,待视线与正厅站着的那人不经意相撞,那人一脸淡然地掸了掸腰侧衣裳,项瑶因他这个动作腾地红了脸,她明!明!洗!得!很!干!净!! 礼官高唱,直到夫妻对拜,宋弘璟却像是木头人似的杵着了,礼官略是尴尬地又高唱了一声夫妻对拜,拼命眨眼示意而那人却始终无动于衷。一旁已经作势弯身的顾妧慢慢直起了身子,自行揭了红盖头,红衣凤冠,端是美艳,然面上亦是落了冷色,携了嫉恨不甘。 「宋弘璟,演不下去了吗?」一出声,惊了一众,毕竟大家伙可都不知道今儿个的新郎官是那位大名鼎鼎的宋将军,还有,那位宋将军不是……死了?! 顾妧心想若是他能陪着自己演下去,自己未尝不能给那人一个好结局,「若没有项瑶,你可会选我?」显然已经知道宋弘璟恢复记忆一事,而之所以还陪着自己演到这出,是为了她藏在嫁衣的名册罢。 随着话落,大批士兵从王府四角涌出,其中一队擒住了混在暗处的苏念秋,明显经了打斗,嘴角沁血似是负伤,此刻被人推着走了出来,看向宋弘璟饶是愧疚,没想到竟着了那妖女的道,早有埋伏。 人群因着这一变故,乱作一团。 宋弘璟的脸色倏地沉下,原想直取名册离开,没想到竟生变故,在身形动的一瞬就听顾妧开口,「宋将军可以试试是你的人快,还是我手下的刀快。」随着她话落,抓着苏念秋的人便将刀凑近了那细嫩脖子,堪堪划出一道血痕来。 「你想如何?」宋弘璟绷着沉肃面色问道。 顾妧直勾勾凝着人,嘴角浮了嘲讽笑意,「我想要什么宋将军不该最清楚么?」对于宋弘璟,心中仍是欣赏,竟然能破了她的噬心蛊,就是这样一个求而不得的男人叫她甘愿卑微到尘土,明知他留在自己身边另有目的,都满心欢喜,只要自己有他能所图的,也是资本不是吗? 可他竟连这都等不及……顾妧随之眸色黯了下去,心中难过之极,脸上却笑得比谁都好看。 「想要这本名册,端看你本事了。」顾妧话落,护卫出动,将宋弘璟团团包围,既然他不仁,就休怪她不义,心中戾气丛生,既然她得不到的,也绝不让别人得到,毁了才好! 宋弘璟以一敌十,起初是潇洒自如,可不知那些人使的银钩子涂了什么,竟生恍惚,在身上连中了两钩子后起了浓重杀意。 顾妧一眨未眨地瞧着场中,心中感受复杂,终是忍不住出声,「钩子上的迷粉吸多了会使你神智尽失。」到时还不是成个傻子留了自个身边,言下之意便是让他放弃抵抗,束手就擒。然宋弘璟闻言却是倏然后退,却再未分给她一个眼神。 眸中沉痛之余更是恨色,看着他身上又添几道伤痕,怨这人宁死都不肯从了自己。 便是这紧张时刻,顾妧只顾盯了宋弘璟,并未看到身后一名粗衣丫鬟动了动身子,一双白皙手紧紧攥着,在众人都未注意之际,取了腰间匕首猛地上前挟持住顾妧,「别动。」 匕首抵在咽喉,只稍稍一动,便划出血痕来。 顾妧一怔,但看宋弘璟微是停滞的动作以及嘴角漾开的浅淡笑意,顿时猜出身后之人的身份,眸光中再是不掩的嫉恨,恨不得将人千刀万剐,从此再不能出现在宋弘璟面前,再不能占据他所有目光。 「把解药交出来。」项瑶饶是镇定,努力握紧了匕首道。 而因主子被擒的王府一众,都不敢乱动。宋弘璟翩然到了项瑶身旁,眼中赞许,依在身旁,一副得了靠山的反差模样。 「宋弘璟,即便你得了名册又如何,这天下已定,识时务者为俊杰,你……」顾妧尤不死心。 项瑶一抬匕首,喝道,「闭嘴。」 宋弘璟与她对峙而立,眼眸沉沉,即便夏日炎炎,在那目光里也感受不到半分,只觉得寒意肆虐,顾妧笑对,带着笃定,却在看到他嘴角倏然扯开的笑意时晃了心神,记忆中似乎从未见过他对自己这般笑过,忍不住同样牵了嘴角,当他是要妥协,然下一瞬这想法就止在了刀光剑影中。 参加婚礼的人已经被这场面吓傻,挤了角落,然突然从府外冲进来的将士们更叫他们往一边缩去,就怕刀剑无眼伤了自个。 黑甲武士将王府卫兵团团围住,宋平带头,见了一身喜服的宋弘璟几乎落下男儿泪,而宋弘璟没死更是助长了玄铁营的气势,喝了一声,以气势便足以震慑。 第四十七章 顾妧露了意外神色,没想到突然从京中失踪的玄铁营会出现在这,难怪宋弘璟敢如此…… 「把地图和名册交出来,否则休怪!」宋弘璟便是听到那对话提及,故此才决定留下来,否则绝对不会留着顾妧性命到现在。 「劝宋将军好好想想,单凭一个玄铁营如何和这天下大势作对!」话虽如此,可心中已然不抱希望,既然如此,那就同归于尽罢…… 顾妧倏然弯了下嘴角,眸中已是主意已定,抬手瞬间蓦然感觉胸口蓦地一痛,便看到一把匕首插在那处,连手中飞蛊都未来得及使出。 项瑶捅出匕首那刻,手微可见颤抖,是因一直对顾妧抱有戒心,故此在她动作的一瞬先下手为强,然终究是第一次亲手杀人,直到冰凉手心被宋弘璟握住,才堪堪回魂。 顾妧的双眸定格,挣着一瞬的茫然,最终化为狠戾不甘轰然倒下。 「郡主——」 「将所有反贼拿下!」宋弘璟牢牢抱住方才跌向他的项瑶,面无表情地下了命令。 而地上,顾妧睁着一双不肯瞑目的凤眸,鲜红自身下晕开,与喜服浸了一色。 漆黑深夜,一轮残月挂了云端,不多时叫乌云遮住,暗沉无光。大理寺天牢里与外头蛙鸣隔绝一线,寺吏哒哒的脚步声在过道上回荡响起,走到了最后一间关押顾玄晔的牢房。 「出来,大人要审问。」 顾玄晔顺从,虽是在牢中,消息却还是灵通,霍准已经被控制,那来审问的又是哪位大人? 寺吏带着人进了一间暗室,顾玄晔踏入的一瞬,抬手遮了眼,叫突然的光亮刺了眼睛。 「退了罢。」坐在桌后的中年男子明黄袍子,金冠束发,对了顾玄晔目光扬了笑意,「皇侄,好久不见。」 顾玄晔亦作打量,见骆王以这幅形象出现便知这京城是彻底乱了,眼底匿了笑意,他就是要这天下乱,否则他何以出场,遂噙着淡笑唤了声皇叔。 「大胆,你该称呼为圣上!」骆王身旁的近侍喝道。 「嗳,无妨。」骆王眯着眼,惯是一派和气模样,提了来的目的,「皇侄,那份地图的另一半呢?」 顾玄晔并无半点意外之色,与骆王目光相对,眸中各有算计,「若那另一半都给了,只怕我就没命见到皇叔了,皇叔你说是不是?」说罢,扬了扬手中的镣铐发出铛铛响声,颇是讽刺。 「皇侄哪里的话,既是合作,当然讲求双赢,只是这几日忙活忘了,来人,还不给蔺王解了。」骆王半点不落尴尬,仿佛听不出那话里意思,让人给顾玄晔解了镣铐。 顾玄晔活动了下手腕,故作漫不经心了道。「看来皇叔对那份宝藏很着急啊。」 骆王被顾玄晔戳中心思,面上却稳住不显,实则确是焦虑,百万大军天天粮饷军需都需要银子,更别提即将登基所需后续,而当初顾玄晔托信使送到的是皇家秘宝地图,他才有信心造反,可若再没有银子后继,这位置哪儿坐的安稳。而顾玄晔知道全部的地图,若让他得了,只怕就没自个什么戏唱,故此一直冷着,于这事上,哪个急了,就输了,然他已经等不及了。 「我还是那句老话,宝藏平分,这天下……平坐。」以陇河为界,一分为二,各自为王。 骆王落了沉肃神色,并不吭声。方霸了权利,如何舍得分出去一半…… 「皇叔好好考虑。」顾玄晔并不着急他的答复,说完慢慢悠悠地自行离开。 一室烛火敞亮,骆王端坐于桌后,将其脸上阴沉映照无余。 「皇上,决不能放虎归山!」近侍罗成皱着眉小声提醒道。 骆王如何不知,砸了桌上砚台,方才顾玄晔行为无异于挑衅,偏生现下奈何不得。「朕就不信,还奈何不了一个废皇子!」 罗成附和,「皇上,不是还有项允沣那笔一百万两的白银。」项家那俩个老的顽固不通,被下了牢狱,独独那位二公子算是聪明,进贡一百万两填充国库,实则买命,却没个领情,最后只赎回了他生母,而与项家决裂。 骆王闻言脸色稍霁,所谓民不与官斗,这个项允沣确是个俊杰,懂得审时度势,活得明白,有这位财神爷助势,于他是如虎添翼!「项家总算还有个聪明的。」可那两个老的,想到那辱骂之词,不由又沉了面色…… 「妧儿应该启程了,估摸着日子也就明后天抵达,就拿项家那些冥顽不灵的开道。」 杀鸡儆猴。 流火七月,蝉鸣声声添了躁意。樊王府门口守门的侍卫百无聊赖地躲了荫翳处,长矛垮垮抓着,背抵着枪休憩。 「咱俩可真倒霉,派了这地方看门,一个瞎子有什么好看的。」其中一人抹了抹额头的汗,垂头丧气说道。 另一人亦是同样满头大汗,被那厚重盔甲捂得不行,「可不是,陈家那俩兄弟跟着去抄秦家,说道起秦家那些珍宝,嘿,那一个个眉飞色舞的,我看一定私藏了!」 新皇上任三把火,把所有反对的安了名头抄家的抄家,下牢的下牢,明显前者是个捞油水的活儿,对比起来自然生了不满。 「唉,算了,往好了想,等皇上登基后,咱们这些从曜城跟着来的,定不会差了待遇的。」前面说话的那个自我宽慰道,忽然听到马蹄哒哒声响,忙是叫唤起地上瘫坐的同伴,一副严阵以待模样。 马车在樊王府门前停下,从里头出来个头发花白的老者背了药箱,步履蹒跚地下来,原还挺得笔直的侍卫嗛声,又都垮了身子,脸上露了不耐,原来是替小皇孙看诊的老东西,吓他们一跳。 「官爷。」老者撑开笑脸唤了一声,身后带着的徒儿背着只大药箱子,作势要给检查。 「行了行了进去罢。」侍卫拦过两回后就再也懒得翻看,毕竟动一下都流汗的热天气,驱赶道。 老大夫带着徒弟进了樊王府,两名侍卫又恢复之前状态,一边还骂了句老不死的麻烦东西。 樊王府里,顾宗保躺在床上睡着了,项青妤在旁打着蒲扇轻轻摇着,双眼无意识地落了一处,显然神思已经飘远,噙了忧色。 顾玄胤拄着盲杖进来,因着房中安静,敲地面都小了声儿,走到项青妤身旁收起,「在担心项家?」 项青妤回神颔首。项家一众除了项允沣那支未被下牢,余下的,连秦老夫人都……叫她怎能不担心。虽不认同项允沣卖主求荣的行径,可他花钱赎人的做法她是认同,却偏偏没个肯听的,到今个……就是行刑的日子了。项青妤抓了蒲扇,眼泪不受控地掉下来,思及父母,再是伤心难忍。 顾玄胤敛眸,拿帕子替她拭了眼泪,「去法场见一面罢。」他一个瞎子,还不至于连府邸都离不了。 而后进来的老大夫躬身向二人行礼,身后的小徒儿取下背囊,露了一张娇俏脸庞,令人大感意外。 「苏姑娘?!」 巳时近末,皇城内,黄墙琉璃瓦折射阳光点点,晃了人眼。骆王,不,如今已是黄袍加身的万岁爷撩了袍子一角踏入寝殿,脸上扬了笑意,是估摸着日子,他的掌上明珠该到了。 而龙床上,景元帝仅着亵衣笔挺躺着,在见到来人后一双眼睁得极大,蹦出强烈愤恨。 「皇兄。」骆王唤了一声。 景元帝显然被控制,不能动弹身子,只一双眼骨碌转着,传递情绪。 第四十八章 「从来都是你高高在上,想不到有朝一日会颠覆罢。」骆王不掩喜色,居高临下地觑着景元帝,长久以来地压抑爆发,露了痛快扭曲神色。「这都亏了你的好儿子,否则朕如何能这么顺利取而代之。」 随即扬眉,肆意笑道。「你的那些老臣就算想到朕谋逆又如何,不从朕,只有死路一条。宋弘璟是,那些世家贵族是,哦对了,也不乏贪生怕死归顺于朕的,还不在少数,皇兄啊皇兄,你这皇帝当的也不怎么样嘛。」 景元帝睁着双目,呀呲欲裂,眸中怒光恨不得撕了他般,也因着骆王所言,沉凝了心思,对于骆王起兵神速确是存疑,而后于宫里被暗害,受他控制,若没有人暗中助力,绝不可能…… 「妄图跟我讨价还价,真是死字怎么写都不知。」说罢,骆王拍了拍景元帝僵硬愤怒的脸庞,「待朕完成登基大典,就送你们父子地下团聚,届时你再好好问罪罢哈哈哈……」 景元帝一瞬眼睛暴突,瞪着骆王狂笑着离去背影,愤怒过后落了满腔不甘与隐忧。大梁江山……真要落了他手中,当初与梁王推行,只怕百姓受苦…… 而出了寝殿的骆王,步子一顿,心血来潮道是去刑场观看,顺道迎顾妧回宫。罗成听命,快速去准备,不多时,皇上撵车驶出了朱雀门。 正午日头毒辣辣地照在法场上,市井之地,最不缺人,来瞧看的顶着日头探头看,一边议论纷纷。法场上一色白衣囚服的项家一众跪在烈阳下,汗湿背脊,神色都是壮烈。独独除了…… 「哎哟,我的腿哟,我的腰哦……」项老夫人声声叫唤,一抬头瞧见那铡刀,一屁股瘫软在地,殷切切地扯了嗓子哭了起来,歹命哦…… 「母亲……」项善琛皱眉略是尴尬地唤了一声。 项老夫人没好气瞪了他一眼,就是被这不孝子连累的,非要表什么衷心,这下好了,都要被砍头了。思及此,目光扫向来围观的百姓们,一眼就扫到了项允沣和他那不入流的娘,登时又火了脾气,「狗贼,贱种!」 这一声暴喝惹得众人附议,项允沣与柳姨娘所站空出一块地儿来,京城局势突变,老百姓们看着是是非非,对忠义之事向来热衷,同情项家之余对奸臣走狗自然也是唾沫相向,对项允沣怕死当了新皇走狗一事作是抨击怒骂。 不知是谁向项允沣扔了鸡蛋,啪嗒一下正中脑门,流了蛋黄糊住面孔,有这一开头,番茄烂叶子随之而来,纷纷往项允沣那处招呼而去。 刑台上项善明亦是对项允沣怒目而视,看着这幕十分解气,早早就与他断绝父子关系,奸商也就罢了,还没一颗忠义之心,简直枉为人也! 项允沣堪堪直立,察觉一旁随侍想要替他上前挡的意图,暗中按住,抹开了被糊了一脸的蛋黄蛋清,勉强睁了眼,直直看向刑台父亲所在,焦灼开口道。「父亲,你就算不为自己想,也该为祖母想想,累得她老人家一把年纪还要受这份屈辱!」 秦老夫人原是垂首跪着,此刻捋了下被风吹乱的鬓发,「老婆子活够了,允沣啊,往后这日就不要来坟前磕头了,老婆子受不起。」端得是大气凛然,慷慨赴死的决绝。 这话一出,项允沣红了眼眶,一张俊脸陡然垮下,紧紧攥了拳头,眼底露了受伤。 突然,一声尖锐高昂的皇帝驾到,止了项允沣单方面被扔掷的局面,一身明黄龙袍的骆王乘坐撵车到了刑场,随行侍从将刑场团团围住,一众老百姓你看我我看你,稀稀拉拉跪了一片,没胆子与刀剑真往来。 主场官员忙是提了衣摆恭迎上前,骆王目光直落在最是显眼的项允沣身上,随即扫过一众,露了深意,随着判官上了主席。 底下依旧跪着的老百姓偷摸瞧着,新皇上任,征税增多,却因着残暴手段敢怒不敢言。更何况被那么多把明晃晃的大刀对着,连出的气儿都变小心了。 骆王像是很满意自己所看到的效果,瞧了一眼日头,像是询了道,「何时了?」 「回皇上,快到午时三刻了。」判官谄媚应答。 而骆王身旁的罗成迈着小碎步堪堪随上了台,随着他附耳话落,骆王嘴角笑意扩散,终于来了…… 「那就斩了罢。」淡淡落了话道。 判官躬身应是,折身从签筒里取了木牌,走到台前往下一掷,「行刑!」 明晃银光一闪,项允沣的瞳孔骤是一缩,一滴豆大汗珠滑落,倏地攥紧了手里惯持的玉扇扇柄,当啷一声,同样一束银光袭向刽子手手中刀柄,击落在地,惊起一众冷汗。 「有刺客,护驾,护驾——」罗成率先反应过来,扯着尖锐嗓子惊呼,一边以身子挡在了骆王身前,随着御林军纷纷围聚,慌张地瞅向了刑场处。 项允沣随着刺客制造起的慌乱已经到刑台上,在一众惊愕眼神中将秦老夫人扶起,「祖母,您还好罢?」 「项允沣,你好大胆子!」骆王镇定下来瞧着这幕,哪会想不通是这人要劫法场,一脸黑沉喝道。「给朕拿下!」 项允沣长身直立,刺客等团团围护,与御林军恶斗,项允沣见局势已经拖不住,只得出此下策,已是豁出性命。看着前仆后继而来的御林军,从怀中掏了银票朝空中一扬,「这银票,谁拣着就归谁。」便像撒纸般散了出去,人群中倏然自得,纷纷蹲下身子拣银票,御林军受阻,项允沣等得了喘息空隙,携着项家一众撤逃。 而项善明此时也明了自己误会了儿子,一身囚衣狼狈,看着身上比他还狼狈的项允沣百味交杂,效仿项善琛将上了年纪的老母背在身上,不愿拖了他后腿。 「你真当你走的了。」骆王直觉威严受到挑衅,看着这混乱局面,目光直追项允沣,「原还当你是聪明人,也不过如此。」言罢,伸手拍掌两声,于刑场外涌进一批弓箭手,盾护在前,一支支羽箭搭在弦上,蓄势待发。 项允沣倏地停住,与骆王堪堪对了视线,便听他道,「你当真以为朕对你不设防?」 「丧家之犬也敢做帝王美梦,真是笑话!」项允沣暗啐了口,拾起的剑横在胸前,也已然是杀红了眼。 骆王叫他话语刺激,眯起眼瞧他,他图项允沣的金山银山,但若是傀儡不听话,换个就是,遂扬手,吩咐弓箭手准备。 场内经过方才混乱,此时都已经停歇,为了银票打起来的也都停了手,捡到的一边提着心关注着,一边把银票往怀里塞,即使揪心项家遭遇,自个又往安全地儿挪了挪,怕殃及池鱼。 那一排弓箭手瞄准的,一个都跑不掉。 「儿子,是我错怪你了。」项善明忽然说道,引来项家一众附和,都是愧疚。 项允沣持着剑的手微抖,不知是为眼下这境况,还是为父亲从未软和过的态度受宠若惊,阖了眼,最想见的,是他刚刚娶过门没多久的妻子,想到她没和自个一块,真是太好了—— 「二哥——」一声熟悉唤声打破英雄落幕戏码,项允沣蓦地睁眼,看着飞奔向自己的红衣女子,登时露了诧异神色,一把扔了手中破剑,抱住了飞扑而来的身影。 英俊不到半刻,某人腻味娇羞道,「娘子,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第四十九章 项善明忍着想踹向儿子一脚的冲动,想着他为自己连法场都劫……忍了!而场内局势亦是发生变化,苏念秋是随着一辆华贵马车到的,马车上还有骆王府艳阳的标识。 骆王随着马车入场便凝聚了所有注意,自然一眼瞧见驾着马车而来的宋弘璟,眸中闪过多重思绪,最终化为紧张戒备,所幸,只有一辆马车,该是宋弘璟劫持了妧儿来的,稍是松了口气。 「用项家的命换你女儿的命,值当。」宋弘璟说着挑了马车帘子,项瑶推着一名嘴上塞了布条手脚被缚的女子露脸,发丝散乱,颇是狼狈样,但依稀能瞧出是顾妧。 骆王紧张地瞧向顾妧,暗忖自己担忧的终成现实,这宋弘璟哪是那么好掌控的…… 「宋弘璟,你是要造反么!」 「明明造反的是你罢。」环首刀一亮,转瞬便横在了‘顾妧’脖子上,大有不是我女儿一点不心疼的架势,逼近了几寸,刀身见红。「这天儿太热,晒着我夫人,选快点。」 骆王险些被气笑,可凝着顾妧脖子上停不住流血再笑不出来,一双眼紧紧盯了半晌,宋弘璟回来,若这般交了项家人出去,宋家那一老一小到现在都未找着,何以牵制,心思一定,再看向顾妧眼中划过痛色。 后者似乎有所感应似的扭动身子,似乎是在求救。 「宋弘璟,你若敢伤公主半分,朕定灭你满门!速速放人,朕尚且从轻发落。」 这话的意思便是不同意这笔交易,宋弘璟伸手在环首刀上弹了一下,撤回了刀身,在众人以为连威风凛凛的宋将军都受要挟束手就擒之际,一色墨衣盔甲的玄铁营众将如从天而降,将御林军悉数尽擒。 「反了,反了!」罗成高呼,一边护着骆王后退。 还未退至后门,就被从后门涌入的黄衫军擒了正着,数十柄刀剑一同相向,只要人一动,随时能捅个对穿,叫骆王与随侍惊得再不敢动弹。 「宋弘璟,朕是真龙天子,你敢这么对朕!」骆王尤是叫嚣。 话音甫落,便见一道明黄身影自黄衫军之后缓步踱出,「你说,谁是真龙天子?」 「皇……皇兄?」骆王身子不受控制地逼退一步,不可置信地瞪着本该卧榻的景元帝。 景元帝眸中怒火丛生,身后是跟随而来的樊王与樊王妃,樊王瞧了眼内场情景,暗忖赶到的正是时候,远远与宋弘璟对了一眼,这刻才算真正放了心的,这混蛋还真是命硬,而和苏念秋到他府上的还有一名苗疆来的蛊师,他借着探望之名入宫,有宋平保驾护航,才有现下一幕。 「骆王包藏祸心,谋害于朕,企图取而代之,恶行种种,犯上作乱,押入天牢择日问斩!」 「是!」黄衫军领命,将乱党悉数带下。 景元帝身形微晃,幸得顾玄胤扶了一把未至于垮,本就劳损的身子因着蛊毒缘故几近掏空,自知不长久也。遂看向眼睛恢复的顾玄胤,含了几分打量深意。宋弘璟携项瑶近了跟前,行过礼后,道是护驾来迟。 「你平安无事,太后也该安心了。」景元帝凝了他良久,终是道。 暮色四合,鸦寂无声。 大理寺天牢,顾玄晔老神在在地等着好消息,却猝不及防地看到戴着镣铐枷锁的骆王被推进了对面那一间,猛地变了神色。 成王败寇,大抵是第二次经历,骆王反倒显得有些平静,对上顾玄晔惊愕神色,瞟了一眼就未在关注,反而在宋弘璟来时扒住铁栏问道,「妧儿呢,你把妧儿怎么样了!」 宋弘璟提着一小孩儿进来的,赫然是顾琰,小小年纪一脸凶戾,似乎想扑上去生啃了宋弘璟,却被他一把拎进了骆王所在牢房中,一家团聚。 「混账,畜生,枉我阿姐对你那么好,你怎么能……」顾琰像是气得语塞,同样扒在栏上想抓着宋弘璟咬了泄愤。 宋弘璟置若罔闻,倒是对于骆王多看了一眼,「骆王之前不是选了皇位,不要女儿了。」 骆王脸色一差,顾琰借着小胳膊细腿挣动铁栏叫嚣,「你胡说,我阿姐呢!」 「死了,在曜城就死了。」后来那个不过是找人假扮,也是料到骆王会舍,转移注意,拖延时间罢了。 「死……了?」骆王踉跄退了一步,先是喃喃不置信,可看着宋弘璟一副冷淡面孔不屑欺骗模样,心猛地揪成一团,他的女儿……轰的靠着墙倒下,不得不舍是一回事,真听到死讯又作另一回,骆王仿若一下苍老,喃喃念着女儿闺名,难以喘息模样。 「阿爹,阿爹!」顾琰当即顾不得其他,奔到骆王身边,焦急唤道。 牢房对面,顾玄晔面无表情地注视着这一幕,仿若才消化完自己落败的消息,就对上宋弘璟平静无澜的眸子,看着却叫人寒气丛生。 「四子顾玄晔集党营私,不思悔改,勾结反贼,谋反篡逆,同判斩立决。」宋弘璟宣了圣上旨意,看着那人终于卸了脸上伪装,露出复杂癫狂之色,挑了眉梢。 「朕是天命所归,哪个能杀朕,哈哈哈……」顾玄晔忽然向后退了两步,端是身姿气度,不可能的,他明明位登九鼎,坐拥天下,思及此,忙是用力擦了擦蹭了脏污的囚服,「朕的龙袍脏了,要换一身,换一身……」不愿再面了宋弘璟,反而缩向了角落,碎碎自语。 宋弘璟无甚表情地凝着他,帝王梦碎,却不愿醒,而于他们来说一场噩梦结束,始作俑者疯了并没有让人有多痛快。 「来人,好好侍候蔺王。」 又是一年月圆,纷扰落幕,京城恢复繁华喜气景象。景元帝因身子缘故退居二线,由樊王顾玄胤执政,安心做了太上皇,与如今已是皇太后的熹妃去了避暑山庄休养,而顾玄胤在处理骆王、顾玄晔等反贼的余党时,项善琛等大臣劝谏因人量刑,对其余党从轻发落,终使一千多人得以活命,彰显仁德。 而当中值得说道的是蔺王妃安瑾买通牢狱,把顾玄晔之前备着的项筠之墓刨了,待其死后与蔺王合葬,不知三人到了底下会怎样热闹。 宋老夫人见着孙儿和孙媳妇老泪纵横,她与曾孙儿躲在地下暗室,成日提心吊胆,如今终于放下一颗心,道是祖宗保佑,能让二人平安归来。赶着中秋,置办了一大桌子坐下来一块吃个团圆饭。 沈氏这遭因着沈暄也是受了罪的,更理解老夫人心情,应了邀请一道过来用饭,今年多的除了沈暄一家,还有俩个小的,一下显了热闹。 桌上葱油梭子蟹切块后整合搁在粉丝上,葱姜蒜爆熟,肉质细嫩、洁白;用炭火烤制的咸香口味糯米藕,边缘薄脆,汤汁收的略是浓稠的蟹黄豆腐,添了令人开胃的颜色…… 平宝和安宝已经是四个月多,看大家吃着,塞着手淌了口水。平宝长肉多,越发像个大白馒头,扭着身子不老实想要项瑶抱。安宝则相对要安静乖巧的多,窝在奶娘怀里,乌溜溜的圆眼珠子直直盯着项瑶那筷子夹的鱼肉,嘴巴微动,直把项瑶看得放不进去口,还好后来杨妈妈拿了煮熟的鸡蛋,剥了壳后取了一点蛋黄加点水后,拿特制的小勺给俩小的抿巴,才好好吃了一顿饭。 用过饭后,宋弘璟受召携妻儿入宫,一轮圆月高高悬挂于空,马车摇摇晃晃,坐在车子里的俩个小的没摇一会儿就闭了眼安睡,项瑶离开近一月,此刻满是柔情凝视,觉得亏欠陪伴。 第五十章 月光柔柔,女子眉眼柔和,怀抱孩子,刻画入心。 马车驶到宫门,下车的功夫俩个小的就醒了过来,宋弘璟抱着活泼的平宝扶了项瑶一把,平宝登时就递了身子向项瑶,一如脱缰的野马,一只脚还踹着宋弘璟的胸口,显得迫不及待离开。 「……」宋弘璟默默搂住,侧过身子与项瑶并行。 平宝依旧昂着脑袋探看,一手惯性含了嘴里,宋弘璟拿帕子擦,小家伙扭头伸了爪子在他脸上按了个湿乎乎的五指印。 「……」糟心孩子。 项瑶扑哧笑了出声,拿了自个绢帕给宋弘璟擦脸,「老夫人说平宝像你小时候。」 宋弘璟感受到了来自祖母的会心一击,一掌并不用力的拍了小胖墩的屁股上,后者咧着没牙的嘴笑,当是玩闹。 两人并行走着,前头有宫人引路,不清楚顾玄胤是闹哪出,只跟着走着,行径一苑,瞧见嬷嬷拿着染血的衣裳出来,还隐约能听到女子亢奋咒骂,渐渐虚了气势。嬷嬷见了二人行礼,道是惊扰,项瑶瞥了一眼上头所书沉渊殿,瞬时明了关押在里头的是哪位,那位曾经的皇后倒是活得最是长命,随即认出其中一位嬷嬷似乎是熹妃身边的,此刻往衣服底下藏了什么,却没半点好奇心。 是非之地,是非事,端看何人熬得出头,就譬如现下的皇太后。 到了周堤前,二人瞧见站在河畔的顾玄胤夫妇,一身玄锦常服,颇是低调。待近了跟前,便听顾玄胤遣退宫人,宋平拧眉谏言跟随,止在了顾玄胤信任笑意里,「你是信不过你前主子?」 「臣不是这个意思。」已经荣升侍卫长的宋平顿时一脸紧张,惹得顾玄胤哈哈大笑,搭了宋弘璟肩头一道上了备下的画舫。 宫内河上飘了数盏宫灯,与月光争辉。 闸门开,画舫顺势而出,驶向城外京都最是繁华的湄公河,两岸摊贩游人不绝,舞狮杂耍共庆,饶是热闹至极。 项瑶与项青妤许久未见,少不了说姐妹贴心话的,顾玄胤与宋弘璟一道上了画舫甲板看外头景色。 「你当真要去边关?」顾玄胤沉吟问道,眸中映衬月色,显了幽深。 宋弘璟惯是冷清表情,闻言挑了眉梢,「山高皇帝远。」 「……」宋将军,你这样很容易失去你唯一的朋友。顾玄胤眼睑微垂,敛了嬉笑神色,「当真不留?」 耶律宗能集结人卷土重来,本身就是件可疑的事情,周边小国未必没有以蛇吞象的心思,而他回去边关将军府既能稳定军心又能镇守疆土,更何况他和阿瑶都觉得京城里弯弯绕绕多,想过平淡简单日子,祖母愿随他们一道离开,再没有比这更好的决定。 见他铁了心思,顾玄胤气他不争气似的横了眼,「这外头的削尖了脑袋想占京城的差事,你倒好,立了功劳还非要往穷乡恶壤跑。」语调最后落了失意,「等朕的登基大典过了再走罢。」 「嗯。」 宋弘璟寡言,眺着江畔人流如梭,欢声笑语,复又启唇,「你看,太平盛世。」 顾玄胤亦是瞧向,与前些时日截然相反的欢腾景象,不由咧了嘴角,「每年中秋回来,朕让你瞧瞧什么叫太平盛世。」 「好。」宋弘璟看着这人豪气万丈模样,眼底晕开笑意。 顾玄胤正经不到片刻,又恢复嬉笑神色,「听说宋将军艳福不浅,在曜城险些又成婚,啧,真是招人的很,来让朕看看,哪点比朕强了。」 「……」宋弘璟看着某人伸出嫉妒的爪子就往他脸上挠来,绷着一张无表情的脸,眼底露了无奈,「别闹。」 「我没闹。」顾玄胤一本正经地看起宋弘璟面庞,直到把那死人脸给揉活没了,笑意更甚。 宋弘璟到底顾忌着君臣身份,却让某人更是得寸进尺,正好寻来的项瑶与项青妤瞠目结舌看,两个当爹的差点滚到一起去。 「打扰了……」 「阿瑶!」 「青妤!」 烟花陡然在天空炸开,无比绚烂地映照几人面孔,俱是洋溢幸福笑容。 八月末,金桂飘香,顾玄胤登基的日子是钦天监仔细选的良辰吉日,诸事皆宜。世安苑里,项瑶从床上悠悠转醒,睁了眼就瞧见身旁躺着的宋弘璟支了胳膊瞧,不知已经看了多久。 「怎不叫醒我?」项瑶看了一眼外头天色,嗔怪道,不愿在这日子迟到。 宋弘璟伸了胳膊,将人压回了软榻,故意横了上身过去,道。「尚早。」那声音低沉暗哑,携了刚睡醒不久的慵懒,撩拨耳朵。 呼吸的热气搅在皮肤上,缠绵悠长,身体隐隐地泛起一阵酥麻,偏生那人像是故意似地轻轻含住她耳垂,慢慢舔咬逗弄,惹得身子轻颤,从尾椎升腾起的酥麻近乎让她乱了呼吸。 「宋弘璟!」项瑶竭力稳着气息,嗔眼向自开荤后就不知节制为何物的某人,一大清早又是……却又不敢大了声音怕吵着在一旁小床睡着的孩子。 宋弘璟将人囚于身下,不知怎的回想起在骆王府那次,陡然深邃了眸子,嘴角扯了一抹恶劣,「嘘,别吵醒孩子。」 话落低头吻住了她柔软唇瓣,探出舌尖细细地描绘着那美好唇形,却也似乎只是止步于此。 项瑶放松戒心的那一瞬间,宋弘璟忽然就那么闯进来,勾缠着项瑶的舌尖,引领着她抵死缠绵。 神志恍惚间,项瑶感觉胸前一紧,柔软被人紧紧的攥在手掌中,隔着衣服肆意的揉弄着,炙热的温度从宋弘璟掌心传递出来,密切的贴合着她的肌肤,滚烫的令她忍不住颤栗不已。 宋弘璟的大掌滑向被子里包裹着的曼妙身子,经过这一阵精心调养,愈发显得凹凸有致,此刻仅着的单薄亵衣下滑敞了胸口,半遮半掩的风情更是叫看的那个血脉喷张。 项瑶眼神迷离地看他,他微微勾唇,然后俯下身,湿热的唇落在她胸前,伸出舌头轻轻舔舐柔软尖端。 两人激烈的喘息声中,项瑶呻吟出声,脸红如潮。 宋弘璟将她压在身下,故意磨蹭着她的身体,灼热之处抵着她的下身,让她感觉到他对她的渴望。炽烈的吻如燎原野火,落在耳畔的呼吸急促而粗重,项瑶的意识已经烧成一团浆糊,身子躲避似地微微拱了拱,却更是贴合了宋弘璟弧度明显的腰身,如此契合,惹得后者一声闷哼,再是难忍往下沉去…… 「哇——」 一声啼哭骤然响彻屋子,项瑶几乎在一瞬作了反应,便听得宋弘璟一声闷哼捂着某处背向了她。 项瑶听着小床里小孩儿撕心裂肺似的哭声再顾不得宋弘璟的受伤处,趿了鞋子,匆匆赶到了床边抱起了哭闹不止的平宝,柔声安抚,以为是小孩儿做了恶梦。 宋弘璟随后面容僵硬地走到了她身旁,盯着她怀里扰了好事的胖墩,眼刀子冷飕飕。 平宝哭得更伤心了,睡得好好的,弟弟捏我,爹爹还瞪我,呜呜呜呜…… 【全书完】 注:相关书籍推荐: 1、《闺秀本贤良 卷一》作者:棠挽 2、《闺秀本贤良 卷二》作者:棠挽 3、《闺秀本贤良 卷三》作者:棠挽 【豆豆提醒本书已经连载完成,豆豆小说阅读网(http://.ddshu)】 【豆豆小说阅读网电脑站:.ddshu;手机站:m.ddsh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