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家富女 卷三》 第1章 【正文开始】 叶眉望着半闭着眼睛小脸蛋都涨红了不停吸允的儿子,心里软得一塌糊涂。这两日神经一直紧绷着竟然忽略了儿子,将人饿成这副模样心里头满是愧疚。 很快的,努力的小家伙便吃空了一边,不满地咂咂嘴小脑袋开始往另外一处乳香挪去。叶眉连忙调换姿势让儿子能继续大快朵颐,就在儿子重新含上去的那刻,叶眉觉着腰间一股柔柔的力道划过,脊背上一阵麻痒,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回头去看,正抓住展云飏来不及收回的大手。 「你……」叶眉是又羞又恼,可怀里抱着孩子又是夜深人静之时,后面的话一时顿住。 被抓包的展云飏倒是神色自如收回了手放在膝盖上,压低了声音说了两个字,「蚊子。」 这才腾出来的屋子,之前满院子杂草,再怎么用艾叶熏过也免不得有几个漏网的蚊子,更何况展云飏身负武功,揩油之后收手的同时早已经瞧着一只蚊子捏死在手中,说话时眼神还特意往他丢在桌上的蚊子看了一眼。 于是,叶眉只是白皙的脸蛋在灯光下漾起了迷人的绯红却只能低低道了声谢。 「不客气。」展云飏无比正经回了句,只有他自己知道此时需要多大的自制力才不会贸贸然上前将母子俩拥入怀中。 又沉默了会儿,贝贝小少爷终于心满意足放开了美食,叶眉轻轻抱起他开始整理衣襟。 「儿子给我吧。」展云飏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转到了她身前,目光深邃。 月子里,叶眉和展云飏也不是没这般配合过,只是那时候她只当这人是个好相处的朋友,而且这人沉默寡言的并不多话存在感也不强。 可是现在,他说「儿子」说得那么理所当然,动作熟稔得好像两人就是成婚已久的老夫老妻似的。偏偏人家眼神神情都自然得好像本该如此,倒是她磨磨蹭蹭似乎心里发虚。 展云飏假装没看见叶眉的纠结,儿子抱在手里感觉和之前又有了很大的不同,动作别扭但很轻柔地将儿子靠在肩头轻拍他的背部,听着他喉间微微打嗝声传来再慢慢将人横抱,一套动作做起来虽然陌生但很自然,更让叶眉拒绝的话卡在喉咙里不知道怎么说才好。 「今日贝贝在叶府门口哭得那么狠没事吧?」怕吵醒贝贝,展云飏的声音近乎于呢喃,大提琴似的性感嗓音更显魔性。 「没事。」他声音都压得那么低,叶眉也不好高声喊,不但如此,为了让人听得更清楚还往前靠了一些。 奶香和着清香一起蹿进展云飏的鼻间,他发现他舍不得出去了怎么办? 「阿眉,」展云飏轻唤了一声,叶眉也轻轻应了一声,他这才轻声道:「有些事情并非我有意隐瞒,只是现在还不到同你说的时候,但我可以保证,不管我做什么都不会影响到你和贝贝今后安稳富足的日子。」 「其实二爷你不用一再对我保证的,到现在你帮我太多,我是信你的。」叶眉不是傻子,展云飏的不凡她自然看得出来,拿人手软吃人嘴短,她向来不想欠人人情债。可如今看来,展云飏这儿的债是越堆越多,只希望他花费如此大的心血促成婚事真的能帮上他的忙。 「二爷,夜深了。」晏妈妈在外间只听得里面唧唧私语都快急疯了。这还没提亲呢二爷就深夜还逗留在女方房里,要是传出去可怎么得了。 晏妈妈却是忘了之前叶眉月子里两人也曾这般相处过,只是那时一人有伤在身一人做月子修养,而且双方毫无干系互不干涉,让人下意识忽略了两者之间的关联。 看晏妈妈大有一言不合开启唠叨模式的样子,展云飏皱了皱眉将贝贝轻放在炕上,拂袖大步出了房门。走到正堂时又想起了一事站住了脚,「房里还有些蚊子,今晚你和桂英警醒些轮流给夫人和小少爷打扇吧。明日我让古公子去镇上配些药材做成香包放夫人和小少爷身上驱蚊。」 晏妈妈听这话眼中亮得惊人,抬头看了前方脊背挺直的旧主子,低声应了一声。从她轻快的回应中能听出她的喜悦和放心,不管是展云飏的娘亲、展云飏还是叶眉,都是晏妈妈打从心底认同的主子。展云飏之前保证得再多都不如此刻他表现出来对叶眉的在乎来得可贵。要知道,成婚后的女人没有丈夫的宠爱就等于什么都没有,叶眉已经够苦了没有关爱她的家人,若是嫁人也是靠着儿子,那下半辈子可算是毁了。 一向冷心冷情的展二爷之前就算表明了要将叶眉娶回家,晏妈妈也认为这不过是他不忍心血脉外流而已,唯有方才,虽然只是件小事,却足见展二爷在叶眉身上花费的心思,这心思可不仅仅是为了儿子。 第二日一早,叶眉用昨夜的鸡汤做了灌汤包,一锅清粥几道爽口小菜,再次征服了忙碌一夜归来的古俊。许是凌晨回来后和展云飏的一番长谈起了作用,即便是再有疑惑古俊也不曾宣之于口,反倒不断对展云飏挤眉弄眼,「展少可真是有福,嫂子这般有着七窍玲珑心的人儿怎么就被你给遇上了。」 被展云飏踩了一脚后还不死心,嬉皮笑脸求着叶眉这几日一定要再做几道好吃的鱼,并大咧咧玩笑道:「差点忘记告诉嫂子你了,展少请的大媒人可是本公子的亲爹,而且本公子的爹和本公子一样喜吃鱼肉,只可惜京城大厨手段千万做鱼却总是差那么一点。嫂子你七窍玲珑心,可要多想想怎么讨好我爹,好在日后多多帮你撑腰,就算展少对你不好,来我们府上做个厨娘也是不错的。」 「七窍玲珑心?」叶眉连着听古俊说两次这词汇,看大家反应就知道这是夸奖呢,可是作为后世看《封神榜》过来的人来说,有七窍玲珑心可不是什么好事。 第2章 「古伯父是此次边关三府督考学政,不是为你,为叶远你倒是可以想法子亲近亲近。」反正等古学政到了叶眉也能知道其身份,展云飏便没再瞒着她。 叶眉倒吸一口凉气!古学政竟然是古俊的爹!看古俊和展云飏相处方式虽然有些像是朋友,但更像是上下级,古俊当然是那矮一截的下级。 展云飏看叶眉神色,转向晏妈妈点了点头,又揭开一个秘密,「晏妈妈是知道家母有个失散了近二十年的弟弟,后来我才知道舅舅他是遇到意外失去了记忆,后来尚了长公主殿下,最近恢复了记忆打算来盛州府省亲。我已去信请舅父、舅母为你我主婚。」 「二爷说的是瑞少爷!你找到瑞少爷了!」晏妈妈震惊地无以复加,眼泪哗哗便流了下来。 听她乱七八糟的称呼就知道接下来可能会有一大段哭诉,哭诉可以私底下慢慢听,但现在古学政的冲击还没过呢!叶眉赶紧将贝贝放到她手中,「妈妈带贝贝去屋里歇会儿。」 再怎么激动,小少爷在手中晏妈妈也是不敢再哭。展云飏佩服叶眉机智之余好心又多给晏妈妈说了句,「舅舅不日便到,到时候晏妈妈去见见吧。」很多后宅事情他不好说,晏妈妈却能够诉诉苦,为了能够让叶眉进了展府门后轻松些,展云飏可是不惜暴露点东西出去也要拉长公主和古学政为叶眉撑腰了。 「好,好!」晏妈妈激动地抱着贝贝退下。桂英手脚麻利收拾了桌子,上官珏倚在叶眉怀中舒服地叹了一口气并没有离去的打算。 「之前叶远收到学政大人亲笔信函,难道……」叶眉冷静了一会儿,感觉冲击小了些才呐呐开口问道。 才刚刚说了一半,古俊便邀功似的叫了起来,「可不是,展少特意让我爹看了你家弟弟县试的试卷,又让本公子催促我爹写信召见你弟弟,就算这两天府试下场你弟弟没能取得什么好名次,但以十三岁之龄有此荣耀日后前途也不用你再操心了!」 「古俊!」展云飏利喝一声,忙对叶眉道:「事情并非像他说的那般是别人促成的,而是令弟县试策论的确不同凡响,便是我读来也觉精妙异常。古伯父向来喜爱务实的文章,令弟那篇实在是对了他的胃口,这才愿意召见令弟的。」 「不管怎么说,叶眉也多谢二位对阿远的照顾了。」古俊和展云飏的话让叶眉对叶远的未来彻底放了心。穿越而来叶远是第一个对她好无条件维护她的人,她希望叶远能够有个好前程。看向展云飏时,杏眸中波光几乎将人给溺毙在里头。 「啧啧啧!本公子是不是该功成身退只留你们两人在这里卿卿我我了。唉,本公子还打算给某些人说说我那爹平日里喜欢什么口味呢。」古俊看得牙酸,双手抱胸哼了好几声。 「今天中午我给古公子做全鱼宴?!我会的足足十多二十道。」叶眉脸上的笑容轻松自如,本就艳丽的姿容更亮了几分,展云飏恨不得将人给藏起来不让别人看见。 「还真是七窍玲珑心,本公子就好这一口。到时候给你说我爹可能喜欢哪几道。」古俊是真的喜欢吃鱼,听到十几道全鱼宴顿时便眉开眼笑。 「我才不要什么七窍玲珑心。」刚才听到这形容词叶眉就兴趣缺缺,现在心里开怀,更不想和这不吉利的形容词撇开关系。 「哦?京城里那些贵女们可喜欢我这么夸赞她们了。」古俊倒是奇怪了,这词儿可是京城里那些个自诩聪慧实际上沽名钓誉的女子们最喜欢听的了,到了这么这儿竟然这么嫌弃。他听出来了不是自谦,是真的嫌弃。 「不知道你们听说过《封神榜》没?」叶眉印象中没听人说起过,但之前接触的大多都是高家屯和书院村的普通农人,陆宸平日也一副「子不语怪力乱神」的样子,更不肯能告诉叶眉大启朝有没有这样一出恢宏壮阔的大戏了。 展云飏和古俊可都算博览群书,展云飏是心下若有所感,古俊却是满脸好奇,「听名字可是和神灵有关,说来听听。」 左右现在只等媒人上门,也没有别的事干,叶眉便简单从纣王无道说起,着重讲述了比干被挖了七窍玲珑心的故事,听得展云飏眼中异彩连闪,古俊可是一会儿拍桌子一会儿叹息一会儿赞好的。 封神榜的故事很长,这一天便除了做饭吃饭全剩下讲故事了。好在贝贝是个奶娃吃饱睡睡饱吃,上官珏则是超级喜欢听叶眉讲的故事,别的大人要么有事忙要么听着故事就入了迷,一天倒是风平浪静过去了。 夜深人静,叶眉带着小玉和贝贝坠入梦乡。古俊是个闲不住的,从叶眉歇下后便一直目不转睛打量展云飏。 「你要同我睡?」展云飏放下纸笔去后院小溪洗漱古俊也寸步不离地跟着,终于忍不住挑眉问道。 「展少啊,你是从哪找到嫂子这样的奇人?你只告诉我她的来历不凡,却不肯给我说实话。你说她那么熟悉封神的事情,是不是你千年前救过她她特地来报恩的吧?」古俊脑海里全是奇思妙想,一大堆关于叶眉来历的猜测最终只神秘兮兮说出来这一个。 展云飏浇水洗脸的动作一顿,若是白日一定能看见他脸色一片漆黑,「你想太多了。还是回去多看看书吧。」大启朝也是有史书的好不好,根本没有什么叫商或者周的国家和朝代。不过,古俊的话也不是没有在他心里洒下涟漪,叶眉身体内的灵魂究竟是人?是仙?是妖? 不过,冷水滑过脸庞,展云飏立刻又冷静下来。不管叶眉之前的身份是什么,她现在就是叶眉,是温柔自信大气婉约的叶眉,是给他生了儿子,是他看上并舍不下的女子。这辈子他还就和她耗上了,唯一觉得不妥的不是她的来路而是她的去处!她会不会突然又消失回去原来的世界? 第3章 这么一想,展云飏心里又躁动起来,总觉得叶眉对他若即若离可有可无的态度很揪心,迫切地想要确定叶眉真的是心甘情愿嫁给他的,是愿意和他共度余生的。 可是他也知道,叶眉对他还仅仅是好感,若是太急躁只怕会将人越推越远。从小到大一直都有主见的展云飏头一次对自己不确定起来,无端端有一种彷徨无依之感。 今天中秋,就是存稿箱君也要双更庆祝下!并祝愿今晚每一位作者大大和读者亲亲都节日快乐,心想事成,人月两圆! 「围住!给本官将这院子给好好围住了,若是走脱了一个匪徒唯你们是问!」大清早的,汪县令便带着县衙里能够动用的人手齐聚在杨柳集镇边上不远处,吩咐手下围住了叶府老宅。 本来,前天晚上叶老爷给汪县令送的信便到了吗,听说杨柳集有匪徒时汪县令惊讶之后便有些举棋不定。毕竟边关匪患多在连绵大山之中还从未曾到过淇县这般小县城,另外一个便是淇县县衙人手有限,传说中的土匪又都是杀人不眨眼的亡命之徒,万一撞上了有个什么闪失可怎么办? 谁知道就在昨儿上午升堂后,县衙潘典史又私底下找上了汪县令,说是有个大功劳不敢一人独占,非得要分给汪县令和汪县丞兄弟俩。潘典史给的功劳不是其他,而是更确切地肯定杨柳集混过去了四个土匪。这四个土匪不但强夺人妻还谋财害命,已经有苦主到县衙告密了。 汪县令平日里很是信任这位老家在本地扎根县衙三十多年的潘典史,大概问了下情况再和叶老爷送上来的情报相互印证,竟然发现这两拨人根本就是一拨。为慎重起见,汪县令并未立即召集人手去杨柳集,等了一天衙门里的人手齐了后才在今天一早从县里到了杨柳集。 派人去给叶老爷和杨柳集镇长打招呼后命人围住了叶府老宅。 「怎么回事?」带了孩子一直睡眠不足的叶眉踏出房门就见着展云飏稳稳坐在堂屋喝茶,心里头因为外面喧哗而起的那点恐慌也为之消散,吐了一口气后对拍拍紧紧牵着她衣角的上官珏,「小玉别怕,不会有什么事的。」 「外面那些人什么眼神!本公子玉树临风风流倜傥哪里像是边界上那些杀人越货的匪徒了?真是有眼无珠,桂东你去帮本公子挖了他们眼睛。」古俊骂骂咧咧从院子里进了堂屋。 可惜桂东眼神都没给他一个,只是等着展云飏示下,气得古俊眉头一挑又要说什么。那厢展云飏已是对侯在门口的桂东挥了挥手,「去探探是谁在诬陷我等。」 「里面的人听着,要是你们再不出来我们便放箭了!」外面,一个大嗓门开始喊话。桂东去秘密打探是谁背后作祟,桂生便打头迎了上去,「我家两位爷可是正经人家少爷,官爷是否误会了什么?」展云飏和古俊都是皇帝秘营中人,虽然官衔都已经比县令高了不知道几级,但在太子登基之前他们二人的身份都不过只是普通人,平日更是以掩藏为主。 「正经人家少爷?正经人家少爷会强抢人妻?会谋财害命?」潘典史很激动,他和兄长是逃难来的边关,兄长比他大十多岁,来的时候他才八岁,是他兄长一手拉扯大他,宁愿让侄子去大户人家做长工也要供他念书。潘典史娶妻后连着生了三个女儿,女儿生的又都是女儿;而他那拉扯他长大的大哥早逝,唯一的侄子也早逝,如今就剩下个侄孙子潘林可不就是他们这房的宝贝疙瘩。但凡是潘林想要的东西只要给潘典史这叔公说一声,大多数潘典史能够办到的都不会推诿。那日深夜家门被敲响,潘林进门就哭得死去活来,加上娘俩周身湿透的狼狈相,不就像是潘三娘说的那般被穷凶极恶的土匪给欺负了么。 潘典史当即便怒了要找几个捕快去杨柳集给潘林撑腰,可潘林抱着他的腿说匪徒手下有武功,担心三叔公去了受伤害。感动得潘典史老泪纵横,思来想去便有了借刀杀人的好计策,汪县令也出乎意料地配合,还事先让人打探到了抢侄孙媳妇的歹徒就住在这叶府老宅。 说来,潘典史虽然住在县城,还是很满意侄媳妇给侄孙定的婚事,叶盛的庶女身份和家财也不算差了。只可惜经此事后叶家这庶出小姐估摸着只能给侄孙做个妾了,还是另外找个身家清白的姑娘做正妻的好,也免得让人说嘴。 可怜年过半百的潘典史根本就不知道潘三娘和潘林瞒着他多少事,被侄孙子泪涟涟说了一通后竟然敢亲自上阵和匪徒对骂,这胆识这胸襟,不但汪县令和县衙的捕快们佩服,就是他自己也觉着气势逼人,越发挺直了腰杆指挥着捕快上前抓人,「你们,先将这说话的歹徒给抓了,就不信里面的不出来。」 整个县衙里当然也不全是糊涂虫,至少管辖捕快的总巡检便觉得事情有些蹊跷。之前倒是听从县令命令围了院子,可心里也在嘀咕有没有这么傻的山匪竟然在这么显眼的宅子里一住就是三天;此时桂生走出来有礼有节没有心虚也没有害怕,那气度也没有山匪那种特有的彪悍狠辣之气。 潘典史命令下后,这位姓罗的总巡检不但没动,还一个手势压下了蠢蠢欲动的捕快们。没理会快要炸毛的潘典史,而是对桂生拱了拱手,「这位兄台,咱们接到线报说此宅子住着四个从边关逃逸而来的山匪,这才率众围住此地。想必兄台也听说过山匪穷凶极恶,万一线报是真受害的可是百姓。所以此来冒昧叨扰,想请几位配合本巡检调查一二,若只是误会本巡检甘愿赔罪。」 「你打算怎么调查?」听得潘典史的叫嚣后,在屋内的古俊又闲不住了。叶眉将孩子交给晏妈妈和桂英,也跟着展云飏一起走了出来,当看见潘典史身后躲躲闪闪的潘林后拉了拉展云飏的袖子示意。 第4章 罗巡检再次愣了愣,不管是一脸肃然的展云飏、娃娃脸的古俊还是娇美的叶眉,眼神看起来都很清正,也没丝毫的惊慌,根本就不像是犯过事的人。而消息说四个匪徒还劫持了潘林的未婚妻,并不曾说匪徒中还有这般气质出众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若说她就是潘林被劫持的未婚妻,何曾见过人质和劫匪这般亲密的?当下,罗巡检心中有了个小小的猜测,猜测潘林该不会是因为些男女情事就闹得动用县衙人手吧? 念及此,罗巡检将目光投向了远处已经和赶来的镇长以及叶老爷在一处打招呼的汪县令,招手叫过一个小捕快吩咐了几句,小捕快便飞快奔向了汪县令。 「这县衙几个人中看来就你还算明白人!那边那个是县令吧,隔那么远比划难道怕本公子飞过去杀人不成?」古俊撇撇嘴,斜睨了眼脸色涨红的潘典史,「还有你?就是老糊涂一个。那边我嫂子同我哥两情相悦孩子都满月了,谁抢谁的妻子还不是一目了然。」 古俊的话如同一道惊雷劈得潘典史是外焦里嫩,怀疑现在听到的和之前潘林哭诉的根本就不是同一个人,等回神后下意识便回头找潘林。 「三叔公,侄孙就是喜欢她,除了她侄孙谁都不娶。」潘林反应倒是快,一边可怜兮兮哭诉一边从怀中拿出那张胡乱涂改后又被水淹得面目全非的婚书,「三叔公,我这里还有婚书为证。叶眉她该是我的妻。」 「傻子!如此一个不守妇道的贱妇哪里能当得上潘家的嫡妻,林子你是不是傻啊!」潘典史根本看不清所谓的「婚书」上写了什么,只满心思觉得侄孙真是脑袋坏掉了,为个破鞋闹得这么大该如何收场。 「三叔公,这可是夺妻之恨。若真这么算了,日后别人可要说三叔公你无用,眼睁睁看着别人抢侄孙的妻子,三叔公,侄孙没妻子不要紧,关键是怕您老要被人看不起……」潘林见着几乎将叶府老宅围个严实的百十号衙役,胆子大了不少。 潘典史的脸色也渐渐难看起来,看向了罗巡检。 「典史大人,事情未明之前我是不好让兄弟们贸贸然出手的。」汪县令在远处不敢近前,罗巡检的脸色不太好看。 潘典史心里堵着一口气,就像是潘林说的,若此事就这么不了了之他的面子往哪搁?眼珠子转了两转,吩咐潘林道:「林子,婚事都是父母之命,婚书也不止你手里头有。左右这里离着你岳丈家不远,快去将你岳丈家的婚书也快快讨来,待罗巡检抓了人后也好对簿公堂。另外,你岳丈也检举此处宅子窝藏了犯人,请他来作证罗巡检也好动手抓人。」 潘典史没见过叶老爷,自然不知道现在围在汪县令身边的两个人之一就是吝啬又惜命如金的叶老爷。潘林倒是看到了,可叶家的婚书早在叶眉被沉塘后第二日就被大太太当着他给烧掉了,现在就是去找叶老爷也不过是自取其辱,只是潘典史话已经出口,他只好缩着脖子一步三挪往叶老爷那边走去。 罗巡检此时眉间已经皱成了「川」字型,没理会潘典史要求抓人的催促,转身冲着展云飏和古俊拱拱手,「二位公子,实在是县衙接二连三收到人举报说你二人乃边关山匪,在下职责在身,为了民众安全不得不请几位去衙门走一趟,希望几位配合一二。」 「可是本公子这两日要在这杨柳集等人不能跟你去衙门怎么办?」古俊不知道什么时候掏出了折扇摇着,讨喜之外又多了一股子文人儒雅风范。 叶眉瞅着现场唯一看起来比较正派的罗巡检眉头越皱越紧,不想节外生枝,往前站了一步,「罗巡检恐怕是被人蒙蔽了。」 罗巡检还未开口,汪县令便在一堆人的拱卫下也来到了院门外,站在罗巡检身后一脸傲慢相:「蒙蔽?!你是觉得本县是那么容易被人蒙蔽的?若无真凭实据又怎么会带人来此。罗巡检,你还和他们啰嗦什么,先锁回去再说,磨磨唧唧要是走脱了山匪伤着人了你负责啊!」 在对待山匪的态度上,官府历来都是宁可错杀一千也不可放过一个。罗巡检虽然心里头犯疑乎,但好言好语劝也劝了,罪也先赔了,可展云飏和古俊的态度也没一丝松动,汪县令已经亲自发话,他低人一级也不好再推。对汪县令拱拱手,便挥手让手底下人收拢包围圈,而他亲自抽了鞭子飞身上前。 见状,叶老爷很兴奋。要知道,在大太太的授意下他可是趁着昨日空闲找了好些「证据」能够证明这突然冒出来提亲的黑脸男人是边关大山里的匪徒,只要把人给抓紧牢里汪县令想要更大的功劳还不是配合着把罪名往大了弄。这时候,叶老爷最恨的还多了个叶眉,大庭广众下让他下不来台,不过是个赔钱货惹来这么多麻烦,和山匪扯上关系不死也得脱层皮,看叶远回来还会不会站在她那边忤逆自己。 潘林也很兴奋。只要展云飏和古俊进了牢房,三叔公稍微运作下叶眉肯定就能从里面出来,到时候他就能成为她的救命恩人。婚书什么的没关系,有她这个人便好。望向叶眉娇美的脸蛋和妖娆的身段,潘林苍白的脸上漾起一丝不正常的红晕。 潘林不知道他盯着叶眉脑海里转些龌龊念头时展云飏也在看他。鹰眸中的怒气渐渐被压下去,展云飏看潘林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个死人。本以为毁了婚书算是了结此事,不曾想这厮竟然如此不知好歹,现下还以那龌龊眼光看叶眉,展云飏根本不打算再对他留手了。 于此同时,罗巡检已经被桂生给拦在了院门口。不管罗巡检怎么动作都没办法突破桂生的防御,而且感觉桂生根本就是把他当猴耍,总是在他将要突破靠近时重新纠缠上来,打斗了许久都还寸步未进。 第5章 「罗巡检,你在干什么?又不是比武还单打独斗!大家都给本县精神点,拿下一人本县奖励白银五十两;若是走脱了一人每人三十大板。」汪县令是外行,根本看不懂武功最好的罗巡检现在是举步维艰,还自以为恩威并施地开始命令周围围堵的那些衙役们英勇上前。 偏偏都到了这个时候,古俊还唯恐天下不乱似的在一旁煽风点火,「罗巡检是吧,看你武艺不错人品也不错,在淇县做了多久巡检了?本公子觉得吧,你这人看着还有些顺眼,要是你高抬贵手日后指不定还能往上升一升呢!嗯,对,就是这样,别对我们家下人过于下了死手。」 明明是桂生处处卖破绽出去,然后罗巡检的动作看起来别扭些。可被古俊这么恶劣地一解释,旁边那些外行们顿时就怒了,特别是潘典史,整个人都跳了起来,「姓罗的!说什么忠君爱国,你竟然敢临阵退缩!县令大人,学生建议你撤去罗巡检官职,另选辛副巡检抓捕犯人归案。」 「啧啧啧,这还没定罪怎么就成了‘犯人’。展少,咱们可真是冤死了。」古俊还在那摇头晃脑,却不见四周捕快们在汪县令和那位听闻了要升职加薪的新副巡检命令下挥舞着武器直冲上前。 杨柳集是个不大的镇子,动静这么大,虽然听说是抓山匪,那些看热闹的人还是蜂拥而至,很快便将叶府老宅面临官道的空地站了个满满当当,互相打听消息后开始了一轮热烈议论,闹哄哄地像是将菜市场给挪到了官道旁。 叶府的太太小姐下人们也忍不住出了门往老宅这边打探,等不及下人一句句禀报进展,最后大太太念着自己娘家亲戚的出路,咬咬牙同意了叶兰和叶芳要走到近处看热闹的请求。于是,叶府老宅里面一层围着县衙官兵,第二层是叶老爷带来壮胆的家丁。 第三层分为两拨,一拨是靠近官道的平民百姓,一拨是叶府老宅和新宅之间树林中的叶府家眷下人。 「他们怎么都不觉害怕呢?」大太太看了场中镇定自若的展云飏和古俊,就连叶眉面上都不见什么担忧神色,心里不知道为什么就有了一股不详的预感。 「唉,真是可惜了。」叶兰盯着长身玉立、折扇轻摇的古俊,不知不觉轻叹出声。乡下地方,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生得好气质也好的男人。 叶芳也眼神冒火地盯着古俊身后相依相偎的一对,叶眉不知道在说什么,展云飏勾唇一笑,满身的肃然清冷被柔化,还有他几乎黏在叶眉身上的眼神,都充分昭示着这个出色的男人对叶眉的爱重。想起就连叶眉生了个野种也会有人看上就觉得老天不公,叶芳在心里默默祈祷官兵们神力大增,一定要抓住那对狗男女,然后送进大牢最后斩首示众去。 那厢叶眉根本不知道两个妹妹心中的百转千回,听汪县令咬牙切齿让衙役们上前不由有些微微担心道:「二爷,桂东不知道去哪了,你和古公子就不去帮帮桂生吗?」 「不用,他一个人能行。」展云飏早已瞧清了衙役们的战斗力,不是他看不起淇县的县衙,实在是边关三府中淇县最小也最为偏僻,三府总督并未专门派人来衙门驻守,这些衙役都是县衙招牌来的,亲戚一连串,能有什么好手在?唯一看得上眼的罗巡检被桂生缠着都快脱力倒下了,别的要是能上,那也得看桂生心情如何。 「唉,我也不和你见外说什么‘对不起、谢谢你’了,以后只要是你的事我都会当成我自己的事情尽力而为的。」说到这儿,叶眉自己都觉得和展云飏的牵扯真是越来越多简直说不清了,脑海里闪过和他纠缠一辈子的画面,意外发现还挺期待的。周遭人山人海的她还有闲心想风花雪月,想想一张玉面就飞起了红色。 也是这红色,让注意她反应的展云飏失了神。 「真是些打不退的苍蝇!」古俊一声高喝让展云飏和叶眉齐齐回神,见罗巡检已经被桂生放倒在一旁,而周围抢先围上的辛副巡检和他几个手下业已被桂生给打得东倒西歪。 桂生手底下有分寸并未伤及人性命,可就因为这仁慈,原本躲在后面跃跃欲试的众衙役因为汪县令之前许下的银两也开始加大进攻的力度。衙役当中也有几个手底下还算不错的,配合起来倒是给了桂生不小的麻烦。这时候便有那打着小聪明的越过桂生和众衙役的包围圈往里面摸来,结果被古俊发现毫不留情地给踢回了原位。 「你们不是想抓本公子进大牢吗?本公子先让你们进牢房尝尝味道。」古俊冷喝了一声,转头问展云飏,「展少,你此来带着身份文牒吗?」 暗地里官衔不说,展云飏好歹还是大启四十五年的举人,这一点在身份文牒上必然会有记录。展云飏是来向叶眉提亲并定下婚书的,自然将这些东西带在身上。可是看汪县令一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神色,估计身份文牒拿出来也会被指作假。 正在这时,远处桂东带着两个人飞快奔了回来。见此阵仗微微一愣,停在了远处气运丹田高喊了一声:「二爷,老爷和半山书院冯山长到了!」 二爷老爷什么的是个人都能叫下,但「半山书院冯山长」这金字招牌可不是人人都敢用的。别说外围的看客和汪县令齐齐愣住,就是那些衙役们也停下了动作看向发声来处。 「你是何人?为何在此喧哗!」汪县令其实已经看到了桂东和桂生如出一辙的装束,微微皱眉,觉得方才可能是自己幻听。 桂东不卑不亢向展云飏方向拱了拱手,道:「在下乃是盛州展府家丁,被你们围在中央的是展府二爷。」 第6章 盛州展府对汪县令来说一点都不陌生,像淇县这小地方都有展府的粮铺和布庄,他当然知道这四个字意味着什么。只是一时不怎么敢相信是事实,瞪大了眼睛:「胡说,盛州展府的二爷怎么会来杨柳集这样的小地方?」 「呵呵,这可就怪犬子自作主张了。」汪县令话音刚落,官道方的人群便被人从中分出一条容人通过的道路来,展江池和半山书院冯院长相携而来。展江池埋怨了句自己的儿子,接着好似专门为汪县令解释道:「年少慕艾,都怪犬子娶妻心切,竟然等不得我备齐厚礼就先一步来杨柳集向未来妻子岳家献殷勤来了;倒是现在看来,犬子似乎哪里做得不对?」 「哎呀!随风、叶娘子,你们怎会被官兵围住?」冯山长明知道现在是个什么状况,还是摸着白胡子惊叹起来。 汪县令汗水汩汩下流,恨死了撺唆他带兵前来的叶老爷和潘典史。但看情形展府真是来和叶家结亲的,叶老爷他暂时就不敢动了,只得转身就给同样目瞪口呆的潘典史一个耳光,「来人,先将徇私枉法冤枉他人的潘家山给本县押下去容后再审。」 「你们、你们还不给本县滚。一个两个丢人现眼的。」汪县令擦了擦额上汗水,踹了倒在身前的几个衙役几脚,躬着身子来到冯山长跟前,「老大人近来身体可好?」 「本来听闻我那不肖的闭门弟子要向叶娘子提亲,老夫这浑身的陈年旧疾都高兴地没了踪影,刚才却被你们这阵仗给吓得现在浑身都不舒服。」冯山长有心想要向展云飏和叶眉示好,那眼神十足的怪罪汪县令,让汪县令差点哭出来。 展江池再怎么有钱也只算是个商户,汪县令表面上尊敬实际上心里还是有些不以为然。可冯山长不同,在大启朝文人圈子中,半山书院,特别是盛州府有冯山长坐镇的半山学院可说是如日中天,除了书院桃李满天下,冯山长的几个子女也都成就不凡。 此时听着冯山长怪罪的口气,汪县令汗如雨下,脑海中空白之后眼神渐渐变得狠戾坚定,一再给冯山长赔罪之后转身便骂潘典史,「好你个有眼无珠诬告良民的潘典史,本县差点让你给害了!」 潘典史也是两股战战面色如土,被骂了之后呆滞反问汪县令,「不是汪大人说接到了叶老爷大义灭亲的举报,让学生我搜罗证据的吗?」 「我倒是要看看都是些什么证据竟然诬陷我儿是山匪。」展江池态度很强硬,几步越过众人来到展云飏身边,不着痕迹打量了叶眉几眼,看不出眼神有什么变化。倒是转向展云飏时满满的恨铁不成钢,「难道你堂堂展府二爷的身份就不敢亮出来么?」 「伯父有所不知,展少和我可是亮了身份奈何别人不听啊!」古俊很是委屈地代替总是少言寡语的展云飏说了句。 「爹是来看孙子的吗?屋里请,先生也请。」展云飏淡淡扫了眼古俊,给叶眉使了个眼色。 「外面官道上有我从家里带来的些许礼物,还是先去拜访拜访叶府老爷太太吧。」展江池一面伸长了脖子去看叶眉抱出来的孙子,一面心不在焉地和展云飏说话。 「展伯父不用去叶府,我如今便住在这宅子里,且家父早已言明不会过问我和二爷的婚事。」叶眉抱着孩子站在展云飏身边淡淡说道。 展江池见儿子在微微点头,心下有了计较,呵呵笑着去抱贝贝,道:「都是我们家云飏不好,让你和孩子受委屈了。这婚事你们要怎么办就怎么办,银钱方面尽管放心。」 叶眉不知道展云飏是怎么给展江池解释的,看到展江池是真心高兴地逗孩子大大松了一口气。 此时,外面汪县令带来的衙役们已经开始从抓捕转变为维持秩序,将官道上围观的众人清理开,让印着展府标志的四辆气派大马车鱼贯而入。 叶老爷毕竟是叶眉的亲爹,汪县令让人抓了潘典史和潘林两人却没管叶老爷和杨柳集镇长,弯着腰跟在冯山长身后小心翼翼道歉加奉承,只希望冯山长不会计较他一时「识人不清」。 杨柳集镇长不是很清楚展家,但冯山长的大名他还是如雷贯耳。现下冯山长亲自来杨柳集说是要和男方家长一起向叶府小姐提亲,镇长顿时就倒吸一口凉气,好话一句又一句对叶老爷奉承起来。 叶老爷现在不但心里苦更哇凉哇凉的,叶眉说那句话的时候可是特意太高了音调,走在前面的冯山长和汪县令一起站住了脚。 「叶娘子别来无恙!」冯山长慈祥地招呼叶眉。从他上次主动找叶眉暗示放过冯静姝,第二天盛州府的流言便开始消失,这一点冯山长是承情的。 「山长好。」叶眉却是不知道中间还有这么多的弯弯绕绕,单纯只是因为冯山长能够和展江池一起来杨柳集很暖心。这两人一个是展云飏的爹、一个是展云飏的师长,亲自上门只为了提亲,足见对亲事的重视。而能够做到这一切的非展云飏莫属,念及此,叶眉禁不住往展云飏看去,这一看便撞进了一双深邃的鹰眸,没有冷漠肃然,只有来不及收回的温柔宠溺,让叶眉的心大大漏了一拍。 展家的马车到了门口,展家的下人也在管家的指挥下开始卸车。根据边关三府的习俗,提亲是男方家长和媒人一起,礼物并不需要太多。 可展云飏和叶眉这婚事已经算是定下来了,展江池本就是个大方的,知道展云飏在想方设法给叶眉筹备嫁妆,便也借此机会搜罗了三大车好东西。叶府老宅院门到停马车的路上是一条小道,马车到柳树道上就再也无法前行,马车上的东西要送到宅子里只能靠人力。 第7章 在管家的指挥下,展府带来的下人一趟又一趟将无数首饰头面、布料古董、点心茶叶捧过树林中叶府人的跟前捧进了叶府老宅的小院子。 「娘!」叶兰瞧得眼睛发红,这些东西叶府虽然也能置办上,但成色绝对不如展府送的这些好,更没有这些精致。 叶老爷和杨柳集镇长也都还站在院子外,也亲眼见到了这些东西进门后全都让叶眉收着,叶老爷的双眼顿时便红透了,「镇长,你也看到了今日我府上有事要忙,改日咱们不醉不归。」 杨柳集镇长到现在脑袋还是和三天前一样发懵,这叶家的事情一桩一件的他完全看不懂。而且这被求亲的叶眉之前他就根本没听说过叶家有这么个女儿,方才惊鸿一瞥,气质和相貌倒是这杨柳集都挑头的,难怪连盛州府的展家都上门求娶。 叶老爷下了逐客令,镇长现在摸不清状况,犹豫了下便带着小厮离开了叶府老宅,顺道的也将官道上还议论纷纷的平民们全都给哄散了。 叶老爷整了整衣裳,没人叫他跟着进去他也不生气,乐颠乐颠便跟在汪县令和冯山长的身后蹭进了老宅院门。 老宅内,展江池抱着贝贝稀罕地打量着,眼睛渐渐湿润。冯山长也不和他争,端着架子对汪县令道:「老夫着身份做媒人还不够,只算是男方亲属,两个孩子媒人另有其人,今日忙完了府城差事,明天便会来杨柳集了。」 汪县令打探了半天当然不甘只得了这么点小信息,天知道他现在心里有多忐忑,若不是还不肯定叶老爷和叶眉的关系他都有将人抓回去关大牢的冲动了。狠狠压下心头恨意,汪县令再次不依不饶小心翼翼询问冯山长,「能够让冯山长您让贤,展公子请的吗,媒人怕是身份不凡吧。」 「当然,做媒人的可是本公子亲爹!」古俊笑得灿若春花,拦在了厅堂门口,指着汪县令和叶老爷大大咧咧道:「你二人这是什么意思?刚才不是还想抓本公子和展二少去牢里吗?这样呗,展二少有喜在身不适宜官非在身,本公子代替他去你们县衙门大牢里蹲着,等本公子亲爹到了再去牢里捞本公子出来。汪县令,这样你可满意?」 汪县令现在可不敢偏听偏信了,古俊话音落下他便连连摆手,「方才都是误会,还请这位公子原谅一二。不知公子贵姓大名?令尊又是……」 「本公子无功无名的名字不足挂齿,倒是本公子亲爹姓古名文凡,你应该是听过吧!」古俊姿态优雅地扇着扇子,轻描淡写一句话却是让汪县令腿一软差点栽倒在地。 「古……古学政是令尊?!」汪县令下了大力气狠狠掐了自己大腿一把,疼痛让他迅速冷静下来,「这……那……」 「最多两日,汪大人便知本公子是否说谎。」古俊也不和汪县令多说,长腿一迈挡在了后面跟着想要蒙混进门的叶老爷,「这宅子可不欢迎举报本公子为山匪的人。」 「我儿子可是古学政看好的人,这宅子也是我叶府的。」叶老爷不敢和古俊交恶,但语气依然理直气壮。 叶眉安顿好了展老爷抬眼就看到在厅堂门口和古俊对峙的叶老爷,忙走了过来,「爹,这宅子已经是我的了。」 「你的又怎样?还不是咱们叶府的。阿眉啊,这边太过简陋,还是请展老爷和冯山长、汪大人一起去府里喝茶歇息吧。」叶老爷本来伸直了脖子要呼喝叶眉几句的,可是才刚刚开了头,厅堂内正陪着冯山长叙话的展云飏冷眼便扫了过来,使得他下意识缓和了口气。 「爹难道想让我把契约给汪大人、冯山长过目,也顺道给女儿做个见证?」满意地看到叶老爷胖胖的身体僵住,叶眉又补充道:「若是爹你愿意只带着一双眼睛,我是不介意见到你的,但要是你有别的念头,今日诬告之事我定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说这番话的时候叶眉背对着厅堂,神情冷漠,眼神含着浓浓的警告。让正视她的叶老爷禁不住心里发寒,头一次觉得眼前这个根本就不是他原来那不起眼的女儿。可是,让吝啬爱财的叶老爷就此放弃好处,这点根本就不够。不过,叶老爷也不是不识相,情况未明之前他还是点点头算是认同了叶眉的警告。 要是按照叶眉的真心来办,这样的爹实在没有再认的必要。可大启朝是个重家族重孝道的世界,若叶眉真是立刻下狠心将叶老爷一起给弄到衙门里去,保证立刻会被唾沫星子给淹死。她可以躲着装作不知道,但叶远的前程会因此受到影响,就是日后成为她丈夫的展云飏也会被连累。 叶眉不是傻子,展云飏之前给她袒露的身份以及古俊对他的尊重看来,展云飏根本就不是传说中那个「落魄无为」的随风公子。夫妻本是一体,展云飏处处为她着想,她便不能独善其身,得为他多想一些。 展云飏向来话少,厅堂内众人全靠古俊插科打诨热闹非凡。午饭后,汪县令还是没得到冯山长或是古俊一句准话,只好心情忐忑告辞而去,冯山长和展江池托着年纪大的借口被晏妈妈安排在客房住下歇息,展家的下人和冯山长的随从早就去了杨柳集镇上安顿,厅堂内的来客就剩下强行赖下来的叶老爷了。 「嗯……」衡量后,叶老爷还是腆着脸开口了,「阿眉啊,这宅子不大,今天展家送来的那些东西可有地方放?」 「爹你是不是想说放到叶府去比较宽敞啊?」叶眉抱着贝贝轻轻晃动哄着他睡觉,眼角余光发现在隔壁书房和古俊谈事情的展云飏闻声看了过来,忙回头给了他一个柔柔的笑容,表示自己能够应付。 第8章 展云飏则是不知不觉弯了嘴角柔和了眉眼,让他对面的古俊调侃了好几句。 叶老爷根本没发现两人的眉来眼去,正嘀咕着让叶眉知道谁是亲人谁是外人。也不知道展云飏是怎么和展江池说的,午饭前,展江池言谈间满满都是对叶眉和贝贝的歉意,一遍又一遍地说要给叶眉和贝贝好好补偿。 展府的补偿能是什么叶老爷和叶眉都能够猜到,叶眉想的是不管展江池给了她什么,成亲时她都会当做嫁妆带过去给展云飏;叶老爷却是想着这是「补偿」,就是给叶家的东西。 他根本没发现叶眉是皮笑肉不笑,听叶眉主动提出把东西放到展府去笑得连脖子都看不到了,「正是正是。今日展府送来的东西都很贵重,放在库房里钥匙在爹身上最是安全。那些吃食这天气吃不完也只有浪费的,带回去给你弟弟妹妹们尝尝。」 「我三月被爹你逐出家门后多亏了高家屯的几户人家收留,这些吃食我是准备给高家人送去的。至于那些东西,也不劳爹费心,要是这宅子放不下不是还有高家屯那庄子可以放吗?当然,安全问题爹也不用担心,展二爷会给女儿多留些得用的人手,相信爹也看到了,桂生一个人就能应付十多个衙役。」 「……」叶老爷的笑容完全僵在了脸上,但叶眉之前的警告还未过气,再多的埋怨的怒气也只能憋在心头,被憋得满面青紫。 「嗤……」书房里,和展云飏说完了事情的古俊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小嫂子,若是展二少手里人手不够用,我可以现在修书给我爹,在府城帮你请几个镖师来。」 「镖师倒是不用。学政大人身边不是有位擅长制作机关暗器的禁军校尉么,不如你修书让人先来杨柳集,这宅子里外倒是可以做些机关备用,免得有不长眼的人胡冲乱闯。」展云飏背着手,一步步从书房走出来,压迫感也冲着心里正胡乱打主意的叶老爷而去。 古俊心里暗笑连展云飏都学会用话语吓人了,脸上却是丝毫不显,作出一副惊讶的模样怪叫道:「展二少,你这可比我狠多了。谁不知道赵校尉是皇上身边的人,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做的机关暗器都是要人命的。不过,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我这就写信去。」 叶老爷此时已是两股战战,控制不住尿意传来,连额头上掉落的汗都顾不得擦去,匆匆往门口走去,「我想起来了,还有些事情要回去处理。阿眉,晚些时候我让太太和你姨娘过来。」 叶老爷深知家里人的脾性,搞不好现在已经有人在筹谋怎么来夺了叶眉今儿收的这些礼品,他得回去先阻止了,再和大太太好好商量商量接下来该怎么办! 叶老爷刚刚回府就被一群女人给团团围住了。 「老爷,怎么办?事情会不会牵累到我们。」这是大太太顾全大局生怕连累叶府。 「怎么回事?为什么汪县令不敢动手了。」这是不甘叶眉就此逃过一劫的二姨太太。 「爹,那些首饰头面都不是真的吧?哪有那么大的珍珠那么透的翡翠?」这是只盯着礼物目不转睛的叶兰。 「老爷,我们还去不去老宅把那些新买的家具器物给搬回来?」这是早上接到命令的叶府两位管家。 「……」 幸好叶府的男丁都有差事早早出了门,否则叶老爷会被一群人的问题给烦死。不过现在也差不了多少,他都不知道先回答谁的好。 「都给我住口!」不得已,叶老爷一声断喝止住了满屋子嘈杂。恨恨灌了一口桌上的凉茶整个人才觉得热意稍微散去。先是冲着两个管家挥了挥手,「你们两个,出去记得约束下人,不能传出一句阿眉已经被分家出去的话来,更别提什么逐出家门!要是被外人知晓此事,不管是谁都给我打三十个板子卖给人牙子。」 说这话的时候,叶老爷还将府里的姨娘小姐们全都一一看了过去,狠辣的目光让人心悸,屋内顿时噤若寒蝉。 两个管家见势不妙,给屋内的服侍的下人们使了个眼色,齐齐退了出去。屋内便剩下了叶府的几位主子。 「太太,」叶老爷微微点了点头,只希望两个管家能镇住家里的下人别乱说,先喊了大太太,「待会儿你给吕氏再安排几个下人,送些吃穿用度过去,平日里吃穿住行都比对着老二来。」 大太太抿了抿嘴还未说话,二姨太太便不依了,「老爷,四妹妹能和我比吗?我娘家可是……」 「别说什么你娘家!娘家怎样?娘家能给你万贯家财还是官运亨通!」叶老爷没等二姨太太把话说完一个利眼就瞪了过去,肥短的手指头钻出来一一扫过屋内几个起眼不起眼的女儿,「出息的是吕氏的儿女!你们知不知道知不知道,那求亲的是谁,竟然是盛州府的展家二爷!」 对着一屋子女眷说盛州府展家,叶老爷还真是高估了自己后宅的女人们。二姨太太当即便代表大家表达了疑惑,「什么二爷?能有汪县丞出息?」 「呸!」这次,叶老爷真是怒了,一口浓痰就飞到了二姨太太脸上,「今天带着礼物来的那人就是盛州府的‘展半城’!展家二爷是他唯一的嫡子;另外那人也不简单,可是半山书院山长,展二爷还是半山书院山长的关门弟子。」 「半山书院山长的关门弟子不是‘随风公子’吗?」大太太激动地站了起来,娘家两个侄子想去半山书院念书就是因为崇拜半山书院山长的闭门弟子随风公子,只可惜两个侄子根本就没能让书院收归门下,更别说和偶像随风公子见上一面了。大太太不敢相信在门外那沉着脸带走叶眉的公子会是那个人。 第9章 可惜,叶老爷十分肯定地点头,「我听到冯山长叫了那人好几次‘随风’,两人还叽叽咕咕说了好些我都听不懂的话,不过汪大人倒是十分震惊的样子。」 「随风公子虽然殿前失仪,可是皇上并没有治他的罪,也没有革除他的功名,要是有机缘也是能做官的。若是……若他还是展半城的嫡子,冯山长的闭门弟子,这……就是做个县令也是绰绰有余的啊!」大太太震惊得都有些语无伦次了,实在是叶老爷曝出来的这些太让人意外了。 「那……那在皇上面前失仪哪还能做官啊,机缘哪里那么容易的,并不是有银钱就能买到官了。」二姨太太一嘴的酸气,她家兄长花了老多银子连个镇长都没买到手,就算展半城愿意倾家荡产未必然还能买到什么好官。 「无知蠢妇!」二姨太太话音才刚刚落下,叶老爷就跳起来给了她一个大耳光,直扇得她在原地转了两圈,委屈地瘪瘪嘴嚎哭还未出口,叶老爷又忿忿接着道:「这两位只是来杨柳集等媒人上门的,你们可知道展家请的媒人是谁?正是前两天汪大人才提及的三品大官古学政。」 又一个事实抛出来,犹如惊雷响彻众人耳际。为了知道「学政」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官职叶老爷可是花了不少功夫请教县衙里一个师爷,师爷很尽责,不但解释了学政的权利和义务,顺道地还将这位此次负责边关三城科考以及之后要前去边关督战的古学政详细介绍了一番。叶老爷知道了,于是叶府太太、姨太太和少爷小姐们全都知道了这位天子重臣、朝堂上举足轻重的古学政究竟是多么不可仰望。 可现在,这不可仰望的存在竟然要作为媒人给展云飏以及叶眉牵线,想想都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这不可能!叶眉那不要脸的破鞋怎么会让这么尊贵的大人来做媒?他们肯定是被蒙蔽了,不知道叶眉是个不检点被沉过塘还没逐出家门的烂货……」这段日子心情的起起落落快要把个心性单蠢的叶兰给逼疯了,怎么都没想到一直低贱入尘埃的人怎么会有这么好的运道。 「太太,这就是你教养的闺女?本老爷怎么觉得还没吕氏教出来的儿女好呢。」叶老爷向来重男轻女,看在大太太面子上对叶兰还算过得去,可此时此刻他才发现这个嫡女和叶眉那庶女怎么有着这么大的区别呢? 「老爷!」大太太脸都白了,亲自上手给了叶兰一耳光,「以后我会好好教导兰儿的,不会让她再胡言乱语。」 叶老爷这才点点头,「我已经说过谁也不准再提阿眉被逐出家门之事。知道吗?也是阿眉命好,你们可记得去年她去吴家屯,那次她被吴氏诓去了吴家那大庄子,正遇上醉酒的展家二爷,所以……咳咳……」想是叶老爷觉得当着女儿们的面说这事有些不合适,立马结束了这个话头,「所以,叶眉生的儿子正是人家展家的血脉,等成了亲,那孩子可就是展家的嫡长孙了。」 「我要找眉姐姐说话,快给本小姐开门!」 就在叶府内会议散场后不到半个时辰,叶府老宅迎来了叶府第一拨客人,大太太带着叶兰领着一群捧着礼物的下人走过柳林大道,穿过小树林,来到了叶府老宅前。只可惜老宅院门紧闭,门边上靠着墙下荫凉处放了个躺椅,正有个六十来岁白胡子老头躺在上面闭目养神。 刚被大太太安抚下来面授机宜的叶兰立马高傲地对守门老头呼喝了一声。 白胡子老头眉头动了动,并未睁开眼睛,反倒是翻了个身直接用后背对着大太太一行人。 这一次,就是大太太都觉得心里不舒坦,「唉,阿眉当真刚刚当家什么都不会,弄了这么个下人守门,就不怕把上门的人得罪光么?林二家的,待会儿让你公公来这边守门吧。」 林二家的立马喜形于色,只是还没等她道谢,院门「吱呀」一声从里面被人打开了。古俊潇洒的摇着折扇,脸上挂着讨喜的笑容迈步走了出来。 见到他,叶兰心中就是一喜。之前她就对这笑盈盈的公子有好感,听叶老爷说了身份更是难以抑制心中喜悦,这才赶在二姨太太回房冰敷打肿的脸蛋前拉着大太太往老宅过来。没想到才刚刚在门外露了点声音他便走了出来。念及此,叶兰满面红光,盈盈施了一礼,「有劳古公子了?」 不曾想,古俊连眼角余光都没施舍她一个,更别说让她起身和她客套两句了。古俊直接转向了荫凉处的躺椅,「冯山长,里面晏妈妈做了冰品,叶娘子让我来问你要喝一碗不?消暑解渴。」 冯山长原本是在厢房里歇息的,可厢房后窗向着官道,下午太阳正烈之际屋内热得慌。醒来找了一圈,让冯山长找着了这院门外一颗大树下的荫凉处,这才在这闭目养神起来。 古俊出来叫人,他便也不继续装睡了,翻个身伸个懒腰坐起来左右看下,笑了,「流水那小子不是给老夫打扇吗?人呢。」 「想也是贪凉快,这屋后有条小溪,小孩子嘛难免忍不住。」古俊恭恭敬敬和冯山长说话,待得冯山长起身后还顺手收了躺椅提在手里,跟着冯山长进了院门。 「古公子……」没人理会的叶兰泪珠儿在眼眶中打转,凄凄婉婉刚叫了声,古俊已是顺脚将院门一勾,「啪」院门重新严严实实关上。 「娘,古公子怎么这样?」要是换成被别的人如此对待,叶兰指不定都暴走了。可换成了古俊,她只觉得委屈。 保持着目瞪口呆的打天梯这才回神,暗暗叹了一口气,还真是忽略了幺女的教养。瞧叶兰还不知道错在什么地方,大太太只得给她解释,「兰儿,方才你难道没看到古公子对冯山长的态度?你呢,把人家当守门的不说,口气也不好。」 第10章 「娘,我又不知道冯山长会睡在这门口。」叶兰嘟着嘴跺了跺脚,「再说了,他一个没官没权的老头子,古公子怎么会对他那么好。」 大太太无语了,有些后悔带着叶兰走这么一趟,可现在让她回去岂不是让别人看了笑话。摸了摸叶兰不逊叶眉多少的稚气脸蛋,大太太也想让女儿和叶眉交好,日后去盛州府走动走动,说不定还能给叶兰寻一门好亲事。 这么一想,大太太觉得受点委屈也没什么。深吸了一口气亲自上前叫了门。 这次是院内的桂生开的门,客客气气将人请到了正房厅堂。刚刚进门,叶兰眼神便四下扫了一圈,除了叶眉和晏妈妈、桂英没见着有别的人影,眉头就是一皱:「古公子人呢?」 「兰儿妹妹,这是姐姐的宅子。你进门不和姐姐打招呼就要找个非亲非故的外男,这好像有些不妥吧。」以前的叶眉不知道受了叶兰多少磋磨,叶眉可做不出以德报怨的事儿来。再说,她现在心情可不怎么愉快,说话口气能好才怪。 午后因为冯山长被热着,展云飏立马让人从杨柳集唯一有冰的人家买了一马车冰块回来,一些放到了房里,一些被叶眉拿来配着厨房新添的牛乳、瓜果等做了几样简单美味的冰品。冰品倒是做好了,可临到吃的时候才想起来自己在喂奶根本不能吃冰。关键她停下动作被展云飏察觉了,她还傻兮兮地在展云飏性感磁性的嗓音逼问下招认了不能吃冰怕过给孩子,于是展云飏打着为了她和孩子好的旗号将她的那两份冰品给霸占了。 大热天的不能吃冰品别提有多怨念了,偏偏叶兰还要在这时候撞上来,叶眉能好生说话才怪了。 果然,单蠢的叶兰被叶眉给气得柳眉倒竖,正要发火之际堪堪被大太太给拉住了。 「阿眉这屋里竟然放着冰盆?这西瓜倒是可以放盆里镇会儿再吃,味道会好上许多。」大太太紧紧捏着叶兰的手,示意身后林二家的将怀中抱着的一个大西瓜放在屋内八仙桌上,「这西瓜在杨柳集可不常见,还是你爹让人从别的地方带了种子回来,这才头一年种没结多少,只是吃个新鲜。」 今天之前叶眉还真没在大启朝见过西瓜,看大太太那显摆的样子,叶眉眉头一挑,「晏妈妈,太太和兰妹妹大热天的来看我,你还不赶紧上点喝的来。」 「你这能有什么好喝的啊。你还没见过西瓜吧?我告诉你,这西瓜剖开就吃可解渴了。」叶兰就是个记不住事儿的,才被叶眉讽刺了一句立马又忘了,现在又开始显摆她吃过西瓜的优越感了。 「还真是不巧了。上午展伯父才带了两筐西瓜过来,我本来发愁人太少吃不了那么多,刚才想到了一个榨汁的主意,太太和兰妹妹倒是正好帮着尝尝味道。」叶眉让晏妈妈端出来的正是在冰里面镇得冰凉的西瓜汁,原汁原味又冰凉入心,喝上一碗保管暑气全消。 然而,晏妈妈给大太太、叶兰端出来的可没有一碗那么多,充其量就一酒杯的分量,最多让母女俩润润冒火的喉咙。叶兰喝完舔了舔了唇,正打算再要一碗,只听得叶眉轻描淡写道: 「晏妈妈,剩下的你们都分着喝了吧。另外记得捡一筐上好的西瓜出来晚些时候送去高家屯。」 这句话,完完全全绝了叶兰想要和下人抢食的心思,又把叶兰气得心口憋着一口气不上不下难受极了。 叶眉还是低估了大太太的决心和叶兰的厚脸皮,不管她怎么明里暗里嘲讽着想要送客这娘俩都是端坐堂上丝毫没有离开的迹象。 「眉姐姐,你在吗?」 院墙外,叶芳温柔得有些腻人的声音传来,大太太脸色一变,将手边上不知道添了多少次水的茶杯一放,「这芳儿,真是越大越没规矩了,大呼小叫像什么?」 实话实说,叶芳的声音可没有叶兰那么大,口气也温柔了许多。只是大太太目的没达成就来了分杯羹的,让她心里怎么高兴得起来。趁着叶芳和二姨太太还未进门,大太太连忙又说到了和潘家的婚事来,「阿眉你不用怕潘林拿婚书来逼你,叶府那的婚书和吴家的婚书可都早已经撕掉没用的。」 要是潘林第一次逼婚上门大太太的态度就这么强硬叶眉心里还承她的人情,现在嘛亡羊补牢为时已晚。叶眉连眼神都没多的变化,只管温温柔柔回了句,「这些事情二爷心中早有计较,我是不用操心的。」 经叶眉提醒,大太太也想起了被衙役转过头来凶神恶煞锁走的潘典史和潘林,身子一哆嗦,毕竟是曾经的诗书之家出来的,若不是为着儿子女儿的前程,大太太也是不一定拉得下面子重新来奉承叶眉的。 商户出身的二姨太太可就不同了,跟在叶芳身后进门那眼神就没安份过。四下巡梭一遍院子里的变化嘴巴就是一撇,还以为院子里都铺上金砖了呢?不过如此。 只是,迈步进了正厅,二姨太太的嘴巴就合不上了。家具是上好的红木、茶具是官窑白瓷、墙角的冰盆、房门上的珠帘、西北角的珊瑚摆件……,这一间屋子里放置的东西不多,但都是精品中的精品,大多数都是二姨太太以前曾经看到却连摸一下都不曾的好东西。 「咳咳……」大太太和叶芳同时咳嗽了一声才算是将二姨太太的注意力给拉回来。 「阿眉,眼看着这提亲的人就上门了,二姨娘可是听说了男方是盛州府的大户人家,老宅建在林子里窄不说道路还不通,多不方便啊。家里芳儿的院子挺大的,她也一直嚷嚷着觉得一个人住着太冷清,你们姐妹几个是越来越大了难得亲香,不如你搬回去住到出嫁吧。」二姨太太换了一身衣裳,但说话时明显没了以前那手舞足蹈的样儿,特别是左手别别扭扭根本没动过,可见早上桂英想法子给她的那一下还是有影响的。 第11章 关键依着她的性子,身上还带着伤都来邀请叶眉回去住,图的是什么傻子也猜得出来。 「芳姐姐,你那院子虽然大可是有些偏,倒不如我大姐之前住的屋子好,出来前我娘都已经让人把府里最好的东西都给摆上了。若是眉姐姐回去自然和我一个院子。」 「兰妹妹,难道你忘了眉姐姐才从盛州府回来的时候是你挡在繁花院门口不让进的吗?」叶芳这时候也显露除了平日藏起来的爪牙。笑话!若真是争取到了和叶眉一个院子好处还会少吗?而且,叶芳心里还抱着一个不可言说的念头,连二姨太太都不知道。 叶兰瞪圆了眼睛,有些委屈,「不是芳姐姐你说不能和不要脸的眉姐姐住一个院子吗?还说会累得和她住一起的人也毁了名声。」 「兰妹妹你莫要胡说,我怎么会那般说自己血脉相连的姐妹,你是不是想岔了?」就是叶芳曾经说过,此时她也绝对不会承认的。 叶兰急了,「芳姐姐,你怎么能说了不认呢?要不是你告诉我这些,我才不会拦着眉姐姐进门呢!对了,芳姐姐你还让我去给管家说听了四姨娘的月例银子。」 可惜,这两姐妹都下意识忽略了叶眉的意愿,就那样在厅堂上你一句我一句争论了起来,不一会儿就扯出了对方不知道多少黑历史。大太太和二姨太太在旁边听得脸色全黑,可是叶芳和叶兰两个本就不是什么良善角色,哪里又是听得进去劝告的人。叶眉又时不时在边上插科打诨,或者说煽风点火,使得那两姐妹越说越离谱,越吵越大声。 到了最后,连偷拿谁首饰、截了谁月例等话全都自动招认了出来。 「你还说!阿远念书的束修是我拿了,但你还卖了他的书本衣裳……」叶兰手叉着腰,又曝出一件让叶眉动容的事情。什么欺负姨娘、压榨下人这些破事叶眉乐得看热闹,可这两人自动招认昧下了叶远上半山书院的束修就让她没了看热闹的心情了。 「啧啧啧,还真是精彩!不过是个乡绅内院都有这么多龌龊事,还真是让公子长了见识。」古俊和展云飏一前一后从厅堂后面角门走了进来,他手中牵着小玉,后面展云飏抱着贝贝。 叶兰脸色一下子就变得血红,「古公子,事情不是这样的。」 「那又是怎样?」叶眉示意古俊将小玉送去厨房那边给桂英,大人吵架让孩子听了可不好。 「我……」 叶兰才不过开了个头,叶眉这次便不依不饶逼了过去,「你怎么?你还想狡辩说你没有贪图阿远念书的束修?爹答应让阿远念书,给出的束修却被你欺上瞒下半途截下留作私用,这是不孝;阿远和你乃是血缘至亲,你不思让他安心向学还误他前程,这是不忠不义。太太,不知道如此不忠不孝不义之人该如何处置?」 叶芳见状微微牵了牵嘴角,却不料叶眉根本没打算放过她,目光一转,叶眉盯着叶芳眉头皱得更紧,「还有你,别以为缩在后面就能粉饰太平,若是没有你教唆,就凭着叶兰那蠢笨的脑袋根本就生不出那些念头来,就是她生出那些念头,想必也瞒不过太太的眼睛。太太治家严谨,但人无完人,哪能事事尽如人意,有些疏失也是情有可原。可是你发现叶兰心思不正不但不曾加以引导向善反而在后面煽风点火,论及不忠不孝不义,你比叶兰也不遑多让。」 「言尽于此,你们好自为之。」叶眉痛痛快快抒发了心中不快,转头便对上自家儿子黑白分明的眼睛,感觉挤压许久的郁气一扫而空。 「说了许多,喝杯水。」展云飏目光柔和,好似这嘈杂的厅堂上只有他们一家三口,摸着茶壶水温,给叶眉倒了一杯温水,见她喝完,这才将贝贝放入她怀中,「儿子饿了。」 这情景真是刺痛人眼!不忿的叶芳控制不住尖喝出声,「展二爷,难道你不觉得她粗鄙不堪面目可憎吗?」 展云飏连个眼神都没施舍给她,只是皱了皱眉头伸手捂住了儿子的耳朵,「桂生,把人丢出去,吵着少爷了。」 刚才不知道在什么地方的桂生突然出现,好歹还看在叶眉的面子上做了个「请」的手势。谁知道叶芳也像是被叶眉戳穿了表象不再装下去了。非但不走,还试图扑到展云飏的身边,「展二爷,她之前可是经常和男子厮混,谁知道这孩子是不是故意栽赃给你的。而且她不过就是生了个儿子,放在哪个女人身上都能做到的。二爷你可知道府城卢家,最近正找到门路能够和内务府做生意,不久之后兴许就能成皇商了,那是我外祖家。若是展家和卢家能够……」 叶芳话还未说完,正趴在叶眉胸口寻找食物的贝贝身子抖了抖露出要哭不哭的神情来;展云飏一张本就冷然的脸庞顿时像是在酝酿暴风雨的天空黑沉得可怕。伸腿便是一脚踹向了扑过来的叶芳,冷哼一声,「扔出去!」 这下子,桂生可不敢犹豫,直接拎着叶芳后背衣领往外急走,不一会儿便抵达了院门边上。 「啊!不要!叶眉,你先不要得意。展家的门庭你根本应付不来,你以为生了儿子母凭子贵就万事大吉了吗?大户人家里的倾轧你根本不懂,我是你的亲姐妹,若是……」 后面的话被关在院门外,想必桂生心里着恼力道不轻,叶芳被摔得够呛。 「你们,是否也是这种想法?」叶眉还没怎么滴,展云飏已是站到她前面直面吓傻的大太太、二姨太太和叶兰,锐利的鹰眸扫过三人面庞,吓得叶兰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第12章 展云飏回头看了眼又挥舞着小身子的贝贝,冷喝道:「不想被扔出去就住口。」 「二爷,我先回房去喂孩子了。」叶眉能感觉此时的展云飏在克制,知道他在维护自己的孩子,也相信他能够处理得很好,便放心地对大太太点了点头,抱着儿子去了寝室。 大太太好歹名义上是叶眉的嫡母,再怎么叶眉也没想婚前把她得罪得太死,至于以后,相信叶远出息了就是没有展云飏也能帮自己撑起一片天。 大太太自是聪明的,从叶眉今日的态度上也大概看出了苗头,死死拽着叶兰对展云飏强笑道:「展公子,芳儿她今日是魔怔了,我回去之后自会处置。阿眉她只是对她爹和我有些误会,慢慢解开了就好。」 「嗯,」展云飏就喜欢识相的,「叶眉会是我展云飏的嫡妻,是展家名正言顺的展二奶奶,她的地位永远不会有别的女人来动摇。就不劳叶家为她操心了。至于卢家,我会让古学政和内务府商议是否合适再合作。」 说话的时候,展云飏的神情无比的肃然。他的这表情就是铁血战士看着也腿软,更别说被他特别照顾的二姨太太了,身子一软,竟是有骚臭味道传来。 展云飏闭住气往后退开了几步,不用眼神,去而复返的桂生认命地提起二姨太太飞速扔到外面和她女儿相聚去了。 大太太和叶兰被吓得够呛,相互搀扶着往院门走去,想必会安分很长一段时间,成亲前估计是歇了在叶眉这儿占便宜的心思。 展云飏一个人在厅堂站了许久,掀了珠帘直接进了叶眉的闺房。晏妈妈和桂英都在厨房后边小溪处休息,桂生和桂东可不敢拦着他说于理不合。 于是,展云飏便畅通无阻地到了叶眉寝室,也将叶眉哺乳的一幕尽收眼底。展云飏很喜欢看叶眉哺乳,并非只有视觉上的冲击,更多的是心灵上的震撼。这是他的妻、他的子,是他的家庭是他的责任,为了他们,以往总是仿徨茫然的心找到了安放之处,努力的目标也不仅仅是排解心灵寂寞。 其实以前他的想法和叶芳今天喊出来的差不多,他从来都不曾想过会遇到叶眉这么个牵动心弦的人,有了叶眉,再想和别的女子生儿育女,他自己都觉得恶心。甚至会害怕叶眉那双发亮的眸子对他如死水深潭,这是一种感觉,一种他无法琢磨的感觉,他只知道这人是叶眉,只能是叶眉,只能是现在自信坚韧、温柔沉静的叶眉。哪怕是去年十月十二那个「叶眉」都不行! 「你看够了没有?」叶眉被展云飏专注的眼神看得浑身不自在,可贝贝正大口大口进食,她一挪动,被打扰进餐的贝贝可是会哭得惊天动地。 「我不会纳妾。」展云飏轻轻说了句,高大的身躯一步步逼近叶眉,让她心慌意乱,「你纳不纳妾和我没什么关系?不,有关系,在我还是你妻子一日,你便不能和另外的女人乱来。若是……若是有一天你遇上了真心喜爱的那个人,你娶了她也别伤了她的心。」 说着说着,叶眉怎么就觉得自己有些委屈。展云飏为了两人婚事做了太多,她感觉自己似乎入了戏,一想到展云飏纳妾或是遇上真爱要与她和离,心里就开始泛酸难受。 「嗯,我会对我妻子很好很好,宠她……爱她。」展云飏眼神温柔得几乎将人溺毙,低沉性感的声线更是让叶眉把持不住,刚刚才暗暗叮嘱自己小心别陷入,转眼又把自己给代入进去,觉着展云飏就是在对她表白。 叶府的娘子军在老宅碰了壁,叶老爷便不敢轻易上门得罪展云飏。依着叶眉现下对叶府的观感,叶老爷还真怕提亲的媒人古学政到来不会通知他,老老实实待在府里给大太太撑腰整治后宅。这一次,二姨太太和叶芳被换到了四姨太太和叶眉最早的偏院,四姨太太则被移到了二姨太太所住的院落,叶芳被大太太绑着送去了杨柳集的一座庵堂,那座庵堂修行出名的清苦,端看叶芳能不能坚持定下来的一年期限了。 叶老爷和大太太这次总算是做了个明智的决定,因为就在古学政前来杨柳集的同时,他们便收到了卢家倒台的消息。 二姨太太娘家姓卢,早年在杨柳集只是个普通的商户,可是这几年开始卢家两兄弟也就是二姨太太的兄弟开始频繁在边关三府运作,两年前无意间救了边关一个守城将领的命,经由这位将领放水,卢家开始铤而走险穿过边境和西凉人做生意。虽说是提着脑袋在运作,但也真的让二人从西凉运回了许多大启朝没有的稀罕物件。 今年,内务府一位采购官员来边关三府采买,卢家兄弟刚刚和对方搭上线,上次二姨太太带叶芳回娘家时,她两个兄弟曾让她缓一些给叶芳说亲,因为搞不好卢家就能改换门庭,能够为二姨太太娘俩撑起一片天。 卢家兄弟俩倒是对二姨太太和外甥女叶芳多番考量,不曾想叶芳本来遇事就爱多想。可怎么想她也不过是乡绅家的庶女能有多远的目光?才被叶眉一挤兑就吧啦吧啦把卢家还未成事的打算说了出来。 如今,太子都还带兵在和西凉作战,边关商贸本就算是展云飏暗部该掌控的一个部分。本来是想帮叶眉教训下二姨太太便多查了下卢家的,不曾想倒是阴差阳错牵扯出来私自放人出入的边关守城小将领,要知道,这种情况下最是容易混进西凉奸细,若不及时处置必然后患无穷。 于是,趁着古学政这面「大旗」还在,联系了边关守城大将进行了一番大清洗,和卢家有联系的那位首当其冲被杀鸡儆猴,卢家因为还未来得及造成更大的损失,只抄了家,除了杨柳集上一幢老宅子连一亩土地都没留下。 第13章 古学政人还未到,汪县令便派人将这一切转述给了叶老爷一家知晓,直把叶家人吓得比鹌鹑还要安分。待得听说古学政已经到了老宅,要来叶府见叶老爷时,叶老爷吓得面色如土两股战战,还是来报信的桂生说了,若叶老爷和叶太太觉得学政大人来叶府不方便的话两人也可以收拾收拾去老宅,左右一顿饭的时间商量婚事,也免得上门叨扰。 叶老爷还敢说什么,自从听人把古学政传得神乎其神后,他是一点都不敢上趟子巴结了,更不敢让人来家里。好像古学政是那妖怪,只要看一眼叶府家宅就能翻出叶府所有龌龊事似的。 其实,古学政哪有传说中的那么可怕,什么东西都有展云飏的人暗中调查将证据收集齐全,他只需要在关键时候往府衙里那么一坐就能断案如神。 在叶眉眼中,古学政非但不那么可怕,反倒和善地让人怀疑他是不是眼前这四十来岁圆脸笑呵呵的中年美大叔?!不过,他和古俊一样的圆脸,一样的成天眯着眼笑呵呵,一样地喜欢吃鱼,再加上古俊和展云飏作证,这位还真是古学政不假。 「总算是要轻松些时日了,就是不知道能不能等参加完随风的婚礼再回京。」古学政捧着叶眉泡的菊花茶喝一口,满意地呻吟一声,来边关快一个月了,待得府试成绩一出来就得赶回京城,也不知道还能吃到这般美味又花样繁多的鱼了。 「得,爹你还是别去二少的婚礼了,动静太大不好。」古俊拿鱼刺剔牙,在亲爹面前也没个坐相。 「那回头你代爹给叶娘子多添些嫁妆吧。」古学政夫妻恩爱,膝下就古俊一个儿子,难得见到叶眉后感觉合了眼缘。知道叶眉的状况后想都没想就拍板决定变着法子给展云飏长点脸面。 「多学古伯父。」这个人情,展云飏记下了。 「既然如此,我这边也不忘展府锦上添花了。叶娘子之前给老夫一套蒙学书籍还未付她润笔费,老夫便厚着脸皮拿间书坊算是给叶娘子添妆。」冯山长见古学政对展云飏完全是子侄般的关怀,现在还如此抬举叶眉,凭着他的敏锐触觉自然知道展云飏根本就不是传说中的那般落拓,要不然孙女和儿子怎么就那么巧遇到事情呢。心思一转,老狐狸便也跟着下了决定。 亲事都还没成,这添妆的就来了俩?!这两位不管谁身家都不简单,叶眉正想推辞,桂生便领着叶老爷和大太太进了门。比起三天前大太太来时候的高傲姿态,现下唯唯诺诺的样子几乎让叶眉以为看错了人。 冯山长站出来做主介绍了双方,厅堂里古学政和冯山长坐了正位,左手边是叶老爷和大太太。本来按照风俗叶眉该躲回屋子避嫌的,可有婚姻自主的契约在,叶眉便站得理直气壮,因为她怕时不时就抽风的叶老爷提出什么不符常理的要求。 望着正对面有些局促不安的展江池和正襟危坐的展云飏、吊儿郎当摊在椅子上的古俊,叶眉突然就想笑。这哪里是议亲,分明就是调解现场。 好在事情展云飏之前已经交代了清楚,叶老爷和大太太也乖得不可思议。媒人古学政将亲事一说,叶老爷就唯唯诺诺点头,「能让古大人说的亲事一定是极好的,我们夫妻没有意见。」 「叶老爷也莫要太过拘束,本官……我既然来此做这个冰人自然不能以官职论处,免得落个仗势欺人的名头。」古学政轻描淡写劝慰了句,可是在叶老爷心里现下状况虽说算不上「仗势欺人」也差不了多少了,古学政后面严肃的话音刚落,本来就只有半边屁股搭在椅子上的叶老爷差点直接滑下去,还是大太太壮着胆子拉了叶老爷一把,并说: 「古大人放心,阿眉和展二爷这可是天定的缘分,我和老爷都乐见其成的。需要叶家做什么,都会倾力支持的。」 大太太这是说了句漂亮话,听到「倾力支持」四个字,魂不守舍的叶老爷总算捡回了神智,一副便秘的表情。 「这事情是云飏不对在先,叶老爷和叶太太能够同意让令嫒下嫁已经是我展府的幸运了。另外,孙子这都一个多月了,这婚事怕不能像旁人那般慢慢准备,一应嫁妆事宜亲家尽管放心,展府会做得漂漂亮亮的。因着两家相隔甚远,展家可以先在杨柳集置办宅子迎亲,之后再回盛州府举行婚礼。亲家觉得如何?」 展江池其实这几天心中的疑惑也越来越重,儿子只说了他要成亲,之后冯山长修书要一道已经够让他惊讶了。还以为冯山长是儿子口中所说特意请的媒人也没多想便一道来了杨柳集,不曾想来了之后才知道媒人竟然是古学政!常常和儿子厮混的古俊竟然还是古学政家唯一的嫡子。 这一切都让展江池心中隐隐有了个大胆的猜测,可事情一件接一件,展云飏也忙得不可开交,父子俩就还没找到单独相处的机会好好谈谈,但他也因此知道展云飏想要成亲的心思有多迫切,为了儿子的幸福,他只能顺着展云飏的心思走一步算一步。 有展江池的承诺,叶老爷终于是大大松了一口气,敢问古学政叶远的情况了。 问起叶远,古学政饱含深意的眼神从展云飏和叶眉身上滑过,微微点了点头,「叶远才十三岁稚龄便考取了秀才功名才学自是不必多说,就算此次府试落第也不会妨碍日后的前程。来杨柳集之前本官已修书汪县令,推荐叶远暂时出任淇县典史,可随意查阅县衙典籍,三年后的府试也能多一些把握。」 在大启朝,秀才是一年一考,府试却是三年一届,错过了这次,下次叶远十六正合适。 第14章 「可是,阿远他才十三,做得了典史吗?」在叶眉心里,叶远考上秀才都已经太出乎意料了,他这个年纪不是该快快乐乐念书学习的吗?怎么就要参加工作了,还是之前那六十来岁老头的职业。 古学政被叶眉的口气再次逗笑了,「怎么做不了,典史的事情并不繁重,手底下还有好几个主事处理琐碎事宜,典史只需要把职责内的东西归总分类呈给县令便成,事情不多,还能有大把的时间研习县衙里各种卷宗典籍。」 叶眉这下听懂了,站出来给古学政慎重地行了个大礼,「叶眉谢过古大人!」 「呵呵呵,还叫古大人。」古学政特意引着叶眉往展云飏看过去,务必让叶眉知道这个人情该还给谁。 叶眉微微红了脸,「古伯父。」这下子似乎欠展云飏更多了?债要怎么还! 「另外,叶远这个年纪能考上秀才还是得多谢另外一个人。」古学政想起那和叶远匆匆赶到边关府城那温润如玉的男子,若是记得不错,那人当年可是京城红极一时的人物,也不知道叶远哪里入了他的眼那般尽心教导。 微微一想,叶眉便知道古学政说的是陆宸,神情有了几不可见的变化。这变化让展云飏看在眼中心里就是一咯噔,「唰」的一下站了起来,「待成婚后,我定然会备上厚礼去一趟半山书院好好谢过冯山长和书院夫子的悉心教导。」 冯山长没料到话题一下子转到了自己这里,愣了愣飞快点头,「陆宸的确不错。」 话题进行到这里已经算是进入尾声,叶太太爽快拿了叶眉的生辰八字,待得找人算过之后便能交换婚书商定下聘和成亲具体日子。屋外,晏妈妈看护着的贝贝哇哇哭了起来,展江池第一个坐不住站了起来,「我家宝贝孙子哭了,我得看了看去。」 看急匆匆奔着孩子去的展江池,叶眉心下忐忑更甚,展云飏也不知道编了什么谣言出去,旁人都对贝贝的身份深信不疑。虽然让贝贝有个完整的家庭是最有利于他身心健康的,可长此以往骗别人就算了,骗展老爷是不是有些过分?! 可惜接下来的时间展云飏送展江池回展家后也没再回老宅来,冯山长将盛州府一个书坊的铺子当做添妆给了叶眉后也告辞离开,古学政倒是多住了三日,等到展云飏派人送来的普济寺大师「天作之合大吉大利」的批文以及下聘成亲的单子让叶老爷和大太太看过交给叶眉后,他也微微带着遗憾回了边关府城,府试的成绩该出来了! 叶眉八月初二满月,初八搬到老宅,八月十一算是定亲,省去了中间许多环节,定在了八月二十二下聘,九月初四出阁,九月初六在盛州府拜堂入洞房。 总算确定了儿子的终身大事,展江池重重松了一口气。趁着展云飏难得在府中督促工匠加班加点修整风院的时候,他终于能找儿子好好问问这几年他究竟在做些什么了。 进入展江池书房的展云飏见他神色便知道父子俩要谈些什么了,谨慎地关好书房门,走到展江池对面坐下,困倦地揉了揉眉心。这几天不只是忙和叶眉成亲的事,还要部署怎么以最快的速度查清楚盛州知府是勾结了谁还是私自做主敢换了战场急用的粮草。 「说吧,古学政是怎么回事?冯山长不是对你这个关门弟子很失望,这次怎么赶上趟要巴结你?」展江池不笨,只是太过于宠爱展云飏,以往生怕触及展云飏殿前失仪没了前程的苦痛,从来就没问过展云飏这五六年来都在外面干什么。 展云飏早已经组织好了语言,暗部的事情还不能曝光,但家里这摊子事必须要有展江池支持才能找到突破口,便长话短说道:「舅舅并没有死,只是前些年失去了记忆找不到回家的路。后来成为驸马爷的他在京城见了我之后才突然想起一切,那时候朝堂上乱七八糟的,舅舅便劝我藏拙。去年太子殿下西征西凉,舅舅托了古学政的关系让我在太子麾下做了个小官,前些日子你不是一直追问我带回来的孩子是谁吗?便是东宫太子膝下唯一的嫡子,怕你担心便没多说。」 展江池对展云飏本就是无条件纵容,之前展云飏那么「没出息」他都骄傲得很,更别说现在听到儿子这么出息了。先是惊讶,后是如释重负,再然后就是欣慰,「原来云飏你已经做官有了大出息,你娘九泉之下要是知道一定会很高兴的。」什么太子、世子,展江池并不是多关心,这两天去杨柳集他就看出来小玉并非之前想象那般是展云飏私生子,若是没有贝贝这亲孙子在或许他还是会失望嘀咕两句,可如今他的关注焦点早已转移。 展云飏没让他爹高兴太久,紧接着抛出来一个炸弹,「可是,前些时候太子收到了一批掺了沙子的军粮,这批军粮来自盛州府!」 盛州府谁是最大的粮商,谁在供应官府要的军粮,展江池一清二楚,顿时脸色便白了,「那你还在这节骨眼上有心思成亲?」 「你不是常说,成亲后让我掌管家里的生意吗?」展云飏依旧很淡定,正打算将安排细说,突然耳朵一动,「谁!」 饶是他动作再快,待得从椅子上飞身打开书房门也只来得及看见不远处摇动的灌木丛。 「这个时候哪会有人来书房?倒是这屋后不知道什么时候住了一窝野猫。」展江池也跟着走出来,看着空荡荡的庭院安慰了展云飏一句。 「我去看看。」展云飏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但为了保险起见还是找了一圈,问了几个守门的小厮,都摇头表示没见到什么异样,他也只有按捺下心思回房休息去了。 第15章 展云鹏以生平最快的速度回到了自己院子,「嘭」一声重重关上房门,就像有谁在后面追似的。 「你干什么?叶儿才刚刚睡着。」展大奶奶闻声从耳房里转了出来,见展云飏满身慌张脸色发白只是微微皱了皱秀气的眉毛,压低了声音埋怨了句。 展云鹏背靠在房门上狠狠呼出一口气,大步来到屋内桌子边上坐下,取了茶壶倒了杯冷茶一饮而尽。闻声赶来侍候的下人见状倒吸一口凉气赶紧就要跪下请罪,展云鹏却是黑沉着脸挥了挥手,「都出去吧。」 春兰心里一跳恭恭敬敬行礼往外退去,春桃却是犹豫了下偷偷看了看展云鹏夫妻两人的脸色,揣测让展云鹏露出如此黑脸的是否是自家大奶奶,直到被春兰拉了一把才依依不舍退了出去。 「这是怎么了?我让人给你换壶热茶可好?」展大奶奶坐到了展云鹏对面,轻声问了句。 展云鹏嘴角抽了抽,方才两个丫鬟进门都在大奶奶怎么想不到换一壶热茶,没人侍候她倒是想起了。念及之前听到那石破天惊的消息,本来想讽刺大奶奶几句的又重新按捺下来,「不用换了,这时节喝冷茶也无妨,就别劳烦冯嬷嬷几个了。」 这儿是内院,展云鹏身边的小厮全都不能进来,但这个院子内一个总管事嬷嬷、两个管事妈妈和四个大丫鬟都是展大奶奶的贴心人,一般人还真不怎么使唤得动。而且,展大奶奶向来不准展府原本的丫鬟婆子在入夜后进鹏飞苑的主屋。 「我原以为大爷今晚仍然宿在外院小书房,没想到这么晚了还过来。」展大奶奶看了下天色,的确很晚,都快三更天了。 展云鹏此时脸色已是恢复了常态,手指在桌下大奶奶看不到的地方不住在膝盖上轻叩,「清辉和叶儿这几日可好?」 说起一双儿女,大奶奶清冷的神色稍缓,「清辉今儿跟着先生习了一篇字帖,先生还夸他天赋不错。叶儿又重了两斤,如今倒是比和她同龄的孩子结实又聪慧许多。」 「那岳父家奉哥儿呢?」大概是两个月前,田南星建议展大奶奶分一部分展清辉和叶儿吃的壮儿粉给知府大人唯一的嫡孙食用,展云鹏知道此事但从来就未关心过进展。 大奶奶一愣之后脸上更多了几分喜色,「奉哥儿这两个月倒是没动不动便生病用药了。」 「嗯,明日我陪你回娘家再给奉哥儿送一瓶吧。」展云鹏思量之后做了决定,伸手拉了大奶奶手腕,「小婉,咱们歇了吧。」 展大奶奶先是身子一僵,随即放松下来,随着展云鹏的力道跟着他进了里间。 一番云雨后,展大奶奶倦极而睡,展云鹏却是心事重重盯着纱帐顶的鸳鸯戏水图久久难以入睡。 展云飏要成亲的消息在府里传开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来得那么突然!等展云鹏想要详细问问情况时又发现不过是出门做一趟生意回来木已成舟,展云飏和展江池竟然都为着给女方提亲不在府内。犹记得前些时候展云飏带着个孩子回来展江池有多开心,那些日子完全是迫不及待要将展云飏这个嫡子介绍给盛州府的生意场,完全忘记了他这个为了展家生意奔走多年的庶长子。 展云鹏那几日心里很乱,鬼使神差地给余知府送了个信,让余知府帮他稳住局面。接下来展云飏消失了十多日,可十多日之后事情怎么又这般急转直下了呢? 今日展云鹏从外面回府便听人说展云飏不但要成亲,且还有个刚满月的孩子,那是去年被林芳菲设计玷污了一个良家女子怀上的孩子。更可恨的是那良家女子未婚先孕竟然敢生下孩子,依着展江池的性子,不管那女子身份怕都会看在孩子的份上逼迫展云飏成亲。 展云鹏震惊之余便想着劝展江池别逼展云飏,这自然不是因为他要维护展云飏,而是展江池早年当着许多人定下的规矩,若是展云飏成亲生子,这展府所有的生意便都要移交到他手中。为了自己的利益,展云鹏便想着趁着夜深人静悄悄去书房劝展江池,没想到避开所有下人来到书房门口便正好听到展江池抚掌赞叹展云飏当了官,展家逝去的大夫人在九泉之下必定高兴。然后便是展云飏说起粮草掺了沙子之事,顿时吓得魂飞天外。 激动之下免不得弄出了些许声响,幸好他反应快也知道大书房外灌木丛中一条小路可以通往鹏飞苑,那条小路还是他之前为了和展江池商量生意上的事情无意间发现的,这时候倒成了仓皇中逃窜的道路。 粮食的事情说来也不是他要动手脚。在朝堂征用粮草前,是他岳父余知府亲自找帮他牵线寻了个梧州商人出高价要买大批粮食。那段时间展江池并不在盛州府,梧州那商人又急着要货,又是余知府亲自引荐,咬咬牙展云鹏便以高出市价一成的价格卖掉了展家粮仓里的大部分粮食。 别以为一成很少,可展家粮仓里粮食多啊!早几年展家便搭上朝廷的线签订了军粮供应契约,可几年过去,粮仓都快爆了也不见朝廷来人买粮。这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展云鹏便没有放过,多出来的那成银子他私人和余知府一人分了一半。 不曾想就在粮食全卖掉之后,太子那边便拿着展家和朝廷的契约来展家提粮食了!展云鹏手中还捏着卖粮的巨额银票没给展江池便被这事情给击懵了,太子限定的十日之期转眼即到,不能履行和朝廷的约定是什么后果他不敢想,只得拿着银票开始四处收粮。 展家是盛州府乃至边关三府最大的粮商,也是最大的粮食种植户,就算展云鹏收遍了能收的地方,军粮也还有极大的缺口。焦头烂额之际他倒是想到了余知府,可余知府一口咬定知府衙门的粮食也一并卖给了梧州商人。作为知府衙门也是要给太子筹粮草的,余知府便暗示了展云鹏在粮食里面掺沙子、掺杂草,称他会在送粮时贿赂监粮官,让盛州府的粮食和别州的混在一处,到时候鱼目混珠不会有人发现。 第16章 展云鹏那时候已经走投无路,余知府不只是盛州知府,还是他岳父,不信他还能有什么办法?! 展云飏也不是不想查昨晚在门外偷听的人是谁,可这时候他才发现展府内院的下人要么是林姨太太的人、要么就是展大奶奶的人,根本就无从查起。 展云鹏和展大奶奶的心思都在展府的家财上,展云飏却是一点都不在乎这些。内院被林姨太太和展大奶奶掌着他也没心思和两个女人争抢,只让调来跟在身边的贵南、桂西买了几个粗使丫鬟放在随风院内等叶眉来了好用得顺手,别的便什么都顾不上了。 展云鹏陪着展大奶奶回了娘家,可盛州知府此时并不在府内,而是顶着烈日骄阳远远迎到了盛州府城外十余里的西郊长亭处。待得远远不小的车队靠近,余知府不顾身上穿着厚重繁复的官服,快步从西郊长亭里小跑出来,迎到车队跟前看清了马车上标记深深弯下了平日里高傲的身子。 「臣盛州知府余彪参加三皇子殿下、长公主、秦驸马!」 扬起的灰尘中,余知府的声音洪亮有力,行进中的车队停了下来,打头那辆由四匹骏马拉着的华丽马车被坐在车辕位置一个白面无须的男子掀开车帘,探出一张年轻帅气的面孔,只是眼神有些诡异,盯在人身上好似被毒蛇盯上,炎炎烈日下也能让人心生寒意。余知府身子一哆嗦,腰更弯了,几乎匍匐在地。 那年轻男子也就是大启朝当今三皇子上官旬阳收回了目光轻轻嗯了一声,「余知府无需多礼,本宫只是护送长公主和秦驸马回乡省亲,不必大张旗鼓。」 「旬阳说得是,余知府你只当本公主是嫁鸡随鸡陪着驸马回乡转转而已,莫要惊扰了百姓安宁,否则便失了本公主和驸马的本意。」马车内并看不到容颜的长公主伸手覆在驸马秦瑞交叠的双手上,语气温和。 余知府应下前眼神飞快扫过那位回来省亲的驸马,三十六七岁年纪,生得温文儒雅,一双鹰眸倒是锐利得紧。低下头,余知府飞快在心里过一遍前两天接到的消息,驸马秦瑞乃是大启三十三年状元,游街后尚了当今皇上的亲妹妹长公主,只可惜十二年过去虽然和公主伉俪情深却是膝下犹虚。尚了公主的人等于断了官途,这位秦驸马虽然不曾为官,但为人谦逊有礼、文才斐然交游广阔,在京城倒是赞誉颇多。 这位秦驸马据说在大启三十年时候上京赶考遇上歹人伤了脑袋,记得学识和处世之道却是忘记了身为何人。运气好被出游的长公主所救,养好伤之后考取了三十三年状元,直到今年这位驸马才慢慢想起本名秦瑞,家居盛州府。这不,伉俪情深的长公主便要陪着他回乡祭拜死去的爹娘,寻找失散的亲人。 长公主是当今圣上唯一的亲妹妹,为人也是长袖善舞,最重要的是不管是没有母后撑腰的太子还是如今盛宠的贵妃之子三皇子,长公主一直都一视同仁,从来看不出她偏向于谁、又看重谁。此次她刚刚请旨省亲,三皇子便求了圣旨跟着护送,想必也是想趁机在长公主和驸马面前刷一刷好感度。 一行人很快到了盛州府驿馆安顿下来,余知府召集了负责户籍资料的属官在驿站内的偏厅等了大半个时辰才得以真正见到这来到盛州府的三位贵人。 长公主年纪和秦驸马差不多,身材圆润、眼神清亮、眉目柔和;夫妻俩虽然没有亲生儿女承欢膝下,但从两人身上看不到一丝暮气,只觉得淡淡的温和和幸福萦绕,见之忘忧。 上官旬阳看了这位亲姑姑和姑父一路,还是有些看不懂这两人是真的淡然还是装出来的淡然,总之不管他沿途如何示好,这两位也丝毫没露出一丝偏帮他的意思。这让他心里有些没底,眼看着他那位虽然没了母后又没了妻子的太子哥哥就要打败西凉大军立下不世战功班师回朝了,三皇子怎能不着急?! 余知府进来后先是飞快看了眼三皇子眼色,没有得到任何指示的他只好先行礼。 三皇子和长公主没说话,秦驸马感激地亲自扶了他起身,道:「余知府不要多礼,此次是本驸马莽撞了。只因失去的记忆恢复得并不完全,还要麻烦余知府多多费心了。」 余知府自然连称不敢,擦了擦额头的汗珠,开始询问秦驸马都想起了哪些讯息。 秦瑞早在五年多前见到眼睛和自己一样的外甥展云飏便完全恢复了记忆,只是因为种种缘故拖到了现在才回盛州府。然而此时,他却满面困惑,好似真的对盛州府的人和事有着许许多多的不解。开始描述起了脑海里「仅有」的记忆。 秦瑞的记忆中,秦家是书香门第,家住盛州府和边城淇县交界的一个山村,境况只能算过得去。秦家父母早逝后,他那温柔可亲的姐姐为了让他能安心念书嫁给了一个商户,至于商户姓什么他想不起来,倒是记得姐姐在大启二十四年生了个儿子让他赐表字,他给赐了个「随风」。 秦瑞给出的条件不多,如今的男子只要念书的大多会有表字,但这表字只是亲近的人会喊,并不会广而告之。 没办法,余知府带来的属下分作两部分,一部分查盛州府和淇县交界的都有哪些地方,另一部分查大启二十四年出生家中为商籍的男子。 感谢大启朝比较完备的户籍制度,工作虽然繁多,但在余知府陪着秦驸马追忆盛州府多年来的变化差不多一个时辰后,查出生日期的那个典史飞快跑进了大厅,身后跟着一串人,都很激动,「属下查到了!属下查到了!」 第17章 秦瑞「忽」的一下站了起来,「查到了我姐姐、姐夫和外甥了?」一旁的长公主也跟着起身,三皇子无奈,也只能跟着站了起来。 「盛州府南城外三十里有个小镇,镇子往东走能绕过巍山湖抵达淇县,在山脚下有个叫吴庄的地方曾经住过一户秦姓人家。那户庄子的主人是咱们盛州府人,姓展名云飏!」查地点的人如此说,话音还未落下,那查出生日期的人便跳了起来, 「随风公子!咱们盛州府的随风公子便是大启二十四年生人,大名展云飏。」查户籍的人看到展云飏的讯息时也猛地想起前不久在盛州府闹开的随风公子真实身份事件,立马想到了一处。 不管是「随风公子」还是「展云飏」,在盛州府都不是什么无名之辈。就是余知府一愣之后也是反应了过来,那不就是亲家展半城府上嫡出二爷吗? 为了稳妥起见,余知府还是先让人找了个对展江池较为熟悉的盛州府老人来让秦瑞仔仔细细问了下,与此同时也派人飞速去吴家庄接当地里正和老人前来求证。 一日一夜时间,足够让秦瑞身世大白。在秦瑞的强烈要求下并未事先通知展府,而是在秦瑞来盛州府的第二天早晨,余知府让人通知了展家人都不要出门,他要上门拜访。 先不说找两天余知府都没碰到人正焦急的展云鹏,展江池接到消息后强行压下满心激动,面上维持常态领着两个儿子远远迎了出去。 余知府和三皇子上官旬阳作陪,长公主和秦瑞首先映入展家人的眼帘。 「秦瑞!」展江池满心的激动这时候化作惊讶表现在了脸上,好似真的现在才知道来展府的是秦瑞而不只是余知府。 「那是?」展云鹏不怎么敢看展云飏的眼睛,但他知道若是表现太过于异样会让展云飏怀疑,加上他当日偷听的确也错过了关于秦瑞的前半段,这惊讶和疑问倒是恰如其分,反而让展云飏心里的那点怀疑压了下去。 「云飏,快来见过你舅舅,你舅舅没死……」纵然早有展云飏打过招呼,亲眼见着已经从翩翩少年长成儒雅中年的秦瑞,展江池还是难以抑制心中的激动。毕竟妻子的早逝和没有找到失踪的秦瑞有着莫大的关系,是展江池对发妻最大的遗憾。 「随风……」姜还是老的辣,秦瑞的演技才真正让人看不到一丝瑕疵,那种激动、愧疚、欣喜等复杂的情感尽在这两个字中体现得淋漓尽致。饶是长公主和他夫妻情深早已知道他和展云飏私底下的计划,此时业已被驸马这激动的样子给吓了一跳,还好大家的注意力都在秦瑞的身上并未注意到她的异样。 「舅舅,咱们进去再说吧。」一向冷情的展云飏表现得可圈可点,至少让人看出来了甥舅两个初次相见的激动。 眼前亲人相认太过于激动,以至于堂堂长公主和三皇子被遗忘在后面有些尴尬。余知府心下忐忑,连忙咳嗽两声引起众人的注意,「展老爷、展二公子、贤婿,先别顾着激动,快来见过长公主和三皇子。」 大家这才慌乱地重新见礼,展云飏和三皇子见礼时眼神几不可见闪了闪,倒是三皇子怔愣了下,随即微微皱眉,「本宫怎么觉得展二公子有些眼熟?难不成见过。」 「大启三十九年科举,殿试时曾经见过殿下。」三皇子这人疑心病甚重,若是觉得展云飏眼熟必定会深究下去,倒不如先说出来打消他的疑虑。 盛州府人人都知道的事实放在京城里可激不起什么水花,上官旬阳沉吟片刻,似乎想起了什么,「哦」了一声没再多说什么了,一行人步入了展府前院。 秦瑞是要回盛州府省亲来的,在厅堂坐了一会儿便携了长公主要先祭拜下亲姐姐的牌位,展云飏一边让总管安排,一边时刻注意前晚上可能进入展江池书房的那些人表情,就连自己重点怀疑的林姨太太、管家、展云鹏脸上都没发现什么异样。 展云飏的目光如刀,展云鹏其实已经花了平生所有的自制力才让自己躲过了探查,毕竟他听到的只是后面的凤毛麟角,不然见到秦瑞前来早已是漏出了马脚。 毕竟是展家的家事,余知府和三皇子能陪着找到展家,但却没什么理由陪着去吴家庄,三皇子倒是想跟,也让长公主以身份不合适给推了,让其跟着余知府重新去驿站安顿。 展云鹏上蹿下跳想要和余知府通个气,无奈秦家是展家正经的姻亲,此去祭祖他就算不能进秦家的祠堂跪拜也需要上下打点安排。展大奶奶也因为长公主夫妻的到来要忙着整理院落安顿下人。 再然后,秦瑞知道了展云飏即将成亲的消息,拍着胸脯叫「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一定要争着做个主婚人,长公主也含笑称她和秦瑞膝下犹虚,皇家的孩子也没有过继的先例,展云飏这唯一的外甥她会当儿子来培养看待。 展云鹏听到长公主和秦瑞这么承诺后一口老血差点没喷出来。之前他还计划去找余知府吹吹风,看能不能从余知府这边压一压展江池想要将家业交给展云飏打理的意思。一来是要阻止军粮事情败露,二来展家许多的家业他打理了这么些年哪里舍得全都交出去。 可是现在,余知府到了长公主和秦瑞面前点头哈腰地乖得像鹌鹑,他还敢说展云飏没能力继承家业吗? 这么一犹豫一耽搁,日子便到了正式下聘的日子。因为盛州府和杨柳集相隔甚远,经过商量,展家决定大宗易碎的聘礼就不往杨柳集送了全制成一式两份的礼单直接交给叶眉一份,展云飏手中留存一份。 第18章 大启朝的习俗总送聘礼得男方的女眷出马,原本林姨太太卯足了劲想要在送聘礼的时候好好为难下抢了她侄女夫婿的破鞋烂货,不曾想住进了展家的长公主直接将事情揽了过去,再有展大奶奶从中辅助,这两人为主送聘礼的女眷分量可比之前的要重许多。 不但如此,长公主看了聘礼礼单后添了四套首饰和几匹只有皇族人才用得上的上好贡缎。这下子,不但林姨太太捂着心口差点没气晕过去,就是展大奶奶也满心不快,她倒是要看看一个为了几十两银子卖清白的小家小户庶女能不能消受得起展府的贵气,看看这来自以前都没听过的小地方庶女究竟何德何能让展云飏花尽了心思整理院子,让展云飏……放在心上?! 想到「放在心上」,展大奶奶狠狠甩头!「随风公子」目下无尘,当年她都花费了不知道多少心思才入了他眼,在外游历几年足迹踏遍大半个大启朝,展大奶奶觉得根本没有人能让展云飏放在心上!一定只是母凭子贵,一定是因为展云飏头一次有了自己的儿子缘故! 抱着这样的心思,展大奶奶在冯嬷嬷的搀扶下布下马车,扫了一圈黄土官道和周围围着看热闹还扛着锄头等农具的村人,一双秀美的眉毛几乎皱到了一处。 自从知道了叶眉和展云飏的媒人是古学政,汪县令就开始无所不用其极地想要讨好叶眉和展云飏。无奈古学政回了边关城准备回京,展云飏和古俊也先后离开,就是想巴结也找不到目标。汪县令倒也聪明,从蛛丝马迹总嗅到了叶老爷和叶眉之间的嫌隙,主动提出让自家夫人带着家里两个得力的管事妈妈来了杨柳镇帮叶眉操持婚事。 本来,汪夫人还为给一个乡绅庶女备嫁太掉身份,可一来汪县令命令在前,二来又听说男方来下聘的长嫂可是盛州知府家的小姐,鄙视商户的心思一下子就去了七七八八。时至今日见到了四匹马拉着的长公主车驾,汪夫人激动得连话都说不稳当了。 「长公主殿下千岁、千千岁!」汪夫人看着长公主下车,恭恭敬敬就行了一礼。 「起身吧,今儿我只是个帮外甥下聘礼的舅母,若是拿长公主礼仪待我,那这聘礼还下不下了。」长公主也环目四望,见那些看热闹的村人也都在衙役的拦截线外纷纷跪下不由扶了扶额头,一面让汪夫人起身,一面走向被衙役挡在外面俨然群情激动的众人,亲手扶了一位身形佝偻的老妇人起身,「诸位乡亲散了吧,天气太热,若是因为我来给外甥下聘让你们中有人中暑可就得不偿失啦。」 出身皇家的人那气度先不说,就是这般一颦一笑都能让人如同三伏天吃了冰块舒服透顶,当即便有不少农人感动得落泪,纷纷赞扬长公主气度好,即将成为长公主外甥媳妇的叶家小姐有福气。 展大奶奶比长公主还先下马车,本以为长公主下马车就能从铺着红毯的路上进树林的就没往长公主身边凑,谁知道汪夫人那么乖觉去长公主那边候着,现下只能站在马车边上顶着烈日满心焦灼等待。 等长公主的亲民活动告一段落半个时辰都过去了。汪夫人倒是全程陪同在长公主面前刷了好感,此时殷勤地给长公主介绍自己的丈夫,介绍丈夫治下的淇县。长公主脸上端着让人如沐春风的微笑,时不时点点头夸赞一句,直将个汪夫人乐得恨不得抓着长公主一直说别进树林中的小院了。 最后还是长公主身边的嬷嬷看了看天色,「公主,时辰不早了,别误了吉时。」 汪夫人这才如梦初醒,忙请长公主往树林中老宅走去。通往老宅的小路在最短的时间让人扩宽,并按照叶眉的意思铺上了一层红色粗布作为走廊,路上可供三四人并排行走。人在前,装了东西的马车便在后面小心翼翼前行。 叶老爷和大太太带着叶远等在宅子门口,听说了来下聘的竟然是大启朝长公主后叶老爷不是没想过将下聘地方给移到叶府去,只是叶眉和已经回家的叶远坚持在叶眉的地盘老宅下聘,有诸多大人物撑腰,叶老爷和大太太只得妥协。 人进了院子厅堂,展府的管家便拉开长长的卷轴当着闻讯而来的杨柳集有分量的乡绅太太小姐们已经叶家的亲戚女眷们开始念礼单。什么金的玉的翡翠珊瑚宝石的头面首饰摆件、贡缎蜀锦杭绸幽州棉等稀罕布匹、各种听都没听过的点心攒盒,这些都不算什么,关键除开八千八百八十八两的聘礼银子还有两个铺子两个庄子。 其实这些东西和当初娶展大奶奶的聘礼看起来也差不多,但展大奶奶却是知道这些明面上的东西已经比她那时候的东西精细贵重,更别说展云飏私底下没上礼单的古董古画等玩意儿了。直到今天每听一样心口都还会钝痛一次,若不是死死掐着手掌心,她脸上的笑是挂不住的。 「听说云飏媳妇家中还有几个姐妹弟兄,展府也准备了东西。」长公主等人念完了礼单,示意身旁的管事嬷嬷又拿出了一张小礼单,问,「来的时候云飏说这些东西都交给他媳妇安排,就别拘于俗礼,让那孩子自己来接礼单吧。」 按照大启朝习俗,男方来下聘礼,新娘子本人是要在房里躲着的。长公主话一出口,汪夫人便忙不迭让人去叶眉屋子请人,让已经准备伸手的叶老爷僵在了原地,脸上肥肉狠狠抖了几抖,衡量双方身份差距后才讪讪重新坐了回去。 有叶远跟在叶老爷身后,又有汪夫人坐镇,叶眉一点都不怕有人敢昧下她的东西。只是听着一样一样物件,叶眉还是不由担心了,这些东西价值都太高,叶老爷和大太太不敢贪不见得她那几个兄弟姐妹不伸手,拿不到做些破坏都能恶心死人,成亲后要是还不够给展云飏就太丢脸了。 第19章 汪夫人的人才到门口,叶眉便主动走了出来。今天的她让晏妈妈和桂英特地打扮过,姣好的脸蛋上了淡妆,头发梳了个美美的飞仙髻,身上穿着一身改良韩版的石榴红纱裙,走出来后首先到长公主面前见礼,一双杏眸如水清明自信,神情清正不卑不亢,丝毫没有乡下女子见到长公主的那种怯弱瑟缩,这第一眼就让长公主心生好感,亲自伸手去扶她,「快起来!来之前云飏便说你极好,我还问他哪里好,这一看真是哪里都好!」 「长公主谬赞了。」叶眉还是头一次听展云飏在人前夸她,脸一热,都不敢直视长公主了。 「还叫长公主,婚事已成,叫一声舅母……」可能是身在高位太久,长公主看多了旁人或是瑟缩或是惧怕的眼神脸色,越看叶眉的不卑不亢自然态度越是顺眼。 「怎么会是你?!你什么时候勾引我家二爷的?是不是……」 就在长公主和叶眉相看甚欢时,一声尖利的质问打破了厅堂内的其乐融融。只是这尖叫才说了一半便戛然而止,饶是如此,也将人的注意力全都引了过去。 展大奶奶死死掐着身侧冯嬷嬷的手臂,脸色发白笑容僵硬,「叶娘子,没想到你我如此有缘!」 「展大奶奶,」叶眉礼貌地行礼,「我们的确有缘,清辉和叶儿想必已经大好了吧!我给他们准备了礼物,大奶奶走的时候带上吧。」 「还叫大奶奶?婚事已成该叫一声大嫂了。」长公主假意嗔怪了一声,转向展大奶奶时眼神却是一凝,「云鹏媳妇,今日是好日子,本宫便不计较下人的口无遮拦了!」口气虽然仿佛没变,但眼神和深情让展大奶奶和冯嬷嬷浑身一颤。 长公主毕竟身份在那里,下聘后并未在杨柳集多留,有句俗话叫「客走主人安」,更何况这位客人还是能够让人大气都不喘的长公主,她领着人一走,老宅里的气氛顿时轻松自如许多。 大太太顿时就松了一口气,刚才长公主在这威势太重,压得她和在场的女眷们大气都不敢喘。直到现在人都走了,她才敢对着庭院中一抬抬让人眼花缭乱的聘礼看上几眼。 饶是自诩杨柳集富户中最有见识的当家主母也被眼前的阵仗给彻底镇住了!这些只是聘礼?而不是什么显贵人家的宝库! 「天啊,那是不是珍珠?那么大一个个的还一盒子。」 「哇,那是传说中的羽灵纱吗?一尺难求的羽灵纱就有整整一匹,呜呜……」 「那红漆攒盒装的是一品楼点心,边关三府只有一家一品楼,一品楼顶楼用餐万金难求,独供顶楼席桌的点心味道独一无二,万金难求,竟然有两盒,也不知道谁有那口福享用了。」 「诶,别说那些聘礼了,听说以后都是要作为嫁妆带着嫁去展家的,别人也得不到个什么,倒是后面那些送给叶家亲眷的东西看着也都不俗。那套文房四宝上的标记我看到了,之前我们家那不争气的在学堂里踩碎了人一支毛笔,我以为有多了不起呢,谁知道对照着标记找遍了淇县也没买到,还是淇县最大那家四宝斋的掌柜告诉我那是淮州刘家特制的文房四宝,只供内务府呢!」 「哦哦,我也看到那些首饰脂粉皆非凡品,唉,要我是叶眉的亲姐妹就好了。」 …… 院内的气氛一松,说话声就渐渐压不住了,若不是晏妈妈和桂英带人正清点东西又有四个腰上带刀的衙役守着,指不定都有人上前翻看了。 没了叶芳的挑拨,叶兰也没敢咋咋呼呼说要这样要那样,可听周遭人你一言我一语说着她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心里怎么平静得了,眼睛盯着叶眉手中后来收起的礼单扯了扯大太太的袖子。 汪夫人是打着送客的旗号陪着长公主一行人离开的,这老宅便没了大太太最怕最忌讳的人,可周围打着添妆旗号来看热闹的不在少数,大太太可不想当着这些人的面让儿女们贪财的名声也跟着传出去。 好在,叶眉也不想继续被这些并不认识的人围观,给大太太福了福,「太太,昨儿我便让人在镇上酒楼定了几桌酒席,今日诸位婶娘姐妹大老远给我添妆可不能怠慢了。汪夫人不在,还请太太代为招待一二。」 大太太回神,她实在没想到下个聘礼叶家这边会来这么多没相干的人,叶府根本没丝毫准备,纵然叶眉只是态度眼神冷漠她终于也对其生出了一丝满意来,借着机会招呼院内的女眷们都去镇上酒楼用膳。 闻讯来看展家下聘的无非是叶家另外几户以及镇上数一数二的乡绅人家,镇长夫人想要交好叶家,便强行压下满心的艳羡,亲自挽了叶太太手腕招呼大家,「叶太太说得是,咱们还是莫要在这边给叶家添乱了。左右再十来日就是眉小姐出嫁之期,介时再好好热闹热闹。」 有镇长夫人帮衬,别家就算还想在这看热闹的也只得纷纷往院外行去,倒是不少家中有适龄男女的开始打量叶家少爷小姐们,想要借此机会攀上哪怕一丝的关系。 叶眉才不管那些不相干的人心里怎么想的,让晏妈妈和桂英负责将展家的聘礼打包收好,这些东西到时候还要重新搬回盛州展府,也就展云飏好像不怕麻烦似的送来送去。 安排好了打理聘礼的人手,叶眉转身叫了声叶远,却见叶远神情好像不对,想一想好像昨日他回来时便神不守舍,她担心今天的事情一时忘了问他原因。今天长公主来开始晒嫁妆他就站在书房内愣愣看着,一直到现在都还在发呆。 第20章 「阿远。」叶眉暗暗叹了一口气,也怪她之前想着叶远要考试隐瞒了婚事的周折,这孩子想必今天才知道她定亲的人是谁,被吓着了。 「二姐,」叶远呆呆转头,现在他的身高和叶眉差不多,正好能够平视到叶眉清亮有神的杏眸。叶远的心跳得快了两个频率,好不容易平静下来感觉脑海中一团乱麻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你要嫁给盛州府展家二爷?随风公子?贝贝的亲爹?怎么回事?陆先生……怎么办?」 叶眉听得皱眉,特别是最后叶远压低了声音的那句,院子里的喧哗还未散去根本就没怎么听清,「你说陆先生什么?」 叶远说出来之后便觉得自己不该那么说,先不说随风公子是不是他的偶像,就冲着他是贝贝亲爹的身份,这门婚事想必自家二姐也是愿意的。念及此,便摇了摇头,「陆先生过两日要来杨柳集。」 「那正好,也免得姐姐专程给他写帖子了。」来大启朝大半年时间,叶眉最感激的就是陆宸和高家屯的人,成亲在即,她也打算请他们参加这兴许就是她唯一一次的婚礼。 「我不是要说这个,我是想说……」叶远话还没说完,厅堂内,叶兰就探头叫了起来,「二姐,天太热了,你再不分了礼物待会儿晒坏了谁陪?远弟你也来,那些笔啊墨的肯定是专门捎给你的。」 厅堂外,叶家两个嫡子媳妇也等在院里没走,想必也和叶兰打一样的主意。今儿叶眉头上唯一的嫡姐叶丹正身怀有孕没回来凑这个热闹,要不然等在外面监督分发礼物的就该再多出一人了。 叶兰身后还瑟缩着几个年纪不大的男孩女孩,都是新近被叶老爷和叶太太放出来见人的叶家庶子庶女们,估摸着还想在这些孩子中再发掘出一个叶远或是一个叶眉吧。 从叶远考上秀才那天他就知道回家后待遇会和以前天差地别,但他没想到身为嫡女又生性骄纵的叶兰会对他这么客气,略有些受宠若惊。 「走吧阿远。等我出嫁了我把这老宅的房契给你,到时候若是姨娘愿意你带她出来单过吧。」这是叶眉拿到这宅子房契后就有的打算,现下叶远有了秀才功名,自己又嫁得好,四姨太太以后的日子想必能好过许多了吧。 就算知道叶眉和叶府的关系并不亲厚,但展云飏还是交代了管家为叶家人准备了不少东西,在盛州府展家的眼中买这些东西不过是顺便花些银子罢了,可放在杨柳集这么个乡绅门户,那些金银首饰和布料就成了上品,别说叶兰这小姑娘心情激动,就是叶家两位嫡媳妇都觉得捡大便宜了,心里打算等以后叶眉出嫁了也要对四姨太太好一些。 到了叶远和四姨太太这儿,除了和叶家人一样的首饰布匹点心以外还多了一千两银票和笔墨纸砚宣纸若干,这些东西上面的标记简直让叶远双眼放光,更重要的是都备下了好几套,日后当做礼物送人也是极好。翻到最底下还有个小书箱,装了满满一箱子书籍,全都是展云飏亲手摘抄关于科考的笔记和历年试题。 得,叶远本来还打算站在陆宸那边想要再帮着在叶眉面前说些好话的,冲着这书箱他决定中立了,若是能够压下心中浓浓的罪恶感的话兴许他还会偏向展云飏。谁让书箱里好些考题都有古学政留下的金玉良言,要是还不知道为什么被古学政召见却没问几个问题还被举荐成淇县县丞是为什么那他就真是个傻子了。 然而因为这次规模盛大下聘的这天,展云鹏终于找机会见到了余知府,告知了之前在展府书房听到的消息。他只为了军粮一事胆战心惊,殊不知余知府听到后却是无比地庆幸,拍着他的肩安慰了许久。毕竟军粮掺假一事非同小可,若是查出来后整个展府都逃不开罪责,最重要的是在军粮供应契约上签字的是展江池,若是展云飏不顾亲情要大义灭亲的话展云鹏大可狠下心在事发之前想办法分家出来免去牵累。 不说展云鹏若有所思地回去展府,这边余知府也是立马去了驿站。 「展云飏是太子的人?!」上官旬阳本来正懒洋洋翻看一本随风公子所着的游记,闻言不由坐直了身体,「可曾打探到他具体担任什么职务?」 展云鹏听到的本就不多,余知府想了一遍听到的所有内容,微微一笑,「好像是后勤补给的一个主簿。」 「一个主簿?」三皇子回想了下前些天见到的展云飏,将手中随风公子前年写完的东南游记拍了拍,「按照时间来看他的确做不了我太子哥哥的左膀右臂,可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三殿下多心了,展云飏同他父亲感情甚笃,半夜密谈定然不会说谎。此次回来探查粮草一事不过是担心展家大厦将倾,想要提前挽救罢了。」余知府接着便将展家对于嫡子成亲后掌管家业的习俗说给三皇子听了,这么一来,展云飏想要力挽狂澜的意图便更为清晰了。 三皇子听时眼神一直闪动,末了轻笑了声,「他还真有孝心,倾尽展府家财也要保住展家,展府的家财多得能够抵过如此罪责!」 余知府倒是没三皇子这般看不上展家,低声又将这些年从展云鹏口中探得的展家状况说了遍。展府虽然比不上大启朝那些底蕴深厚的世家大族,但在这边关三府却能独占鳌头,现下又有长公主和驸马认亲,要是出面向太子求情缓上段时日,依着展家家财必定能买足了粮草补足之前的缺失,如此功过相抵,想必能够安然度过此劫,只是可惜展家万贯家财必然不保。 第21章 余知府分析到了长公主身上,三皇子顿时皱起了眉头,眼中怨毒之色一闪而没,低头的余知府根本就发现不了,又接着叹气道:「殿下也知那展家庶长子乃是下官女婿,从十四岁开始就成天为展府生意奔走,展府能够走到今日富甲一方少不了他多年努力。奈何展家家规所在,这次怕要为展二公子做嫁衣落得个万事皆空了。」 「呵呵,若是这亲成不了呢?」三皇子脸色隐在阴影当中轻问了句。 余知府先是眼神一亮,继而又黯淡下来,「殿下有所不知,这展二公子成亲来得太过突然,事先半点征兆也无;而且这展二公子虽然还未成亲,先前有个来历不明的私生子,现下那即将进门的展二奶奶也已生子,就算婚事有所闪失,这展家的家主怕还是会尽快落到他身上。不怕殿下见笑,此前下官那不成才的女婿也曾动过邪念,下官念着我那女儿和外孙外孙女年幼也派了些人前去相帮,只是那展云飏运气好,好几次都躲了过去,至今还好好的准备亲事。」 「余顺,这世上没有什么‘运气’,只有实力。」三皇子越想越觉得心里没谱,声音飘忽得好似来自远方,「太子正深入西凉追击西凉皇族,粮草若是跟不上……」 余知府身子一抖,弯着腰几乎将头埋进膝盖里以免继续听到这些大逆不道的话语,可是早在多年前他就上了三皇子这艘船再也下不来,此时唯有尽心尽力听着三皇子接下来的安排,将三皇子给的人安排下去。 与此同时,秦瑞和展云飏也在展府随风院内的书房密谈接下来的诸般事宜。因为三皇子突然不按理出牌的到来,好些事情秦瑞都不得不小心又小心。 展江池前两日便离开盛州府,找边关三府别的粮商商量买粮事宜。因为量大要得急,不得不抬高了一成价钱,因此付出了不菲的定金,有三皇子的突然出现还不知道能不能尽快凑足。 说完了军粮的事情,甥舅俩自然而然又将话题转到了三皇子身上。对于向来守在皇帝身边刷好感度的三皇子为何会跟着长公主和他来省亲,秦瑞一路上也是观察了许久,最后将疑点落在了太子膝下唯一的世子上官珏身上。 毕竟,这两年皇上的态度越来越明朗化,对太子的重视也一日高过一日。上官珏在太子府出事之后皇帝震怒不已,第一次当着满朝文武称面说太子已有子嗣已经能登大宝,待得太子大败西凉得胜还朝之日便是他写下禅位诏书之时。 如此一来,三皇子一派顿时大乱。三皇子却在这般重要的时候要求陪着长公主来盛州府省亲,固然有拉拢长公主之意,可秦瑞和长公主还有展云飏都坚信三皇子肯定还有后招! 国庆节啦,本文一个最大高点要到啦!今天双更庆祝祖国生日,亲亲们放心订阅,本文已经完结,存稿箱会不停放松精彩章节,求各种爱,新文才更给力啊! 秦瑞和展云飏都没有猜错,上官旬阳在这个紧要关头自然不会真的是单纯跟着长公主和秦瑞来省亲这么简单。当然,他也是不会放弃这难得拉拢长公主和秦瑞的机会。 想要讨好长公主,自然不会无的放矢,至少在从京城到盛州府这小一月的时间里他便趁机收服了长公主身边一个二等宫女。就在长公主回到盛州府之后,那叫粉蝶的俏丽宫女便被上官旬阳找了机会叫到了驿站来。 「蝶儿,这两日都不曾想过本宫吗?本宫可是觉得和蝶儿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啊!」不得不说,皇家人的基因是很强大的,上官旬阳眼神虽然阴沉了些,但皮相着实不差,这么含笑说句情话立时便撩得本就春心萌动的俏宫女心跳如鼓。 虽然是二等宫女,也是不能离得长公主身边太久,粉蝶红着脸给上官旬阳行了一礼,「粉蝶……粉蝶自然也是记挂殿下的。」 「是记挂本宫,还是记挂本宫交给你的差事?」上官旬阳走到粉蝶身侧,伸手将小丫头下巴给抬了起来,探头过去几乎吻上宫女花一般的脸颊,轻轻吐气,使得粉蝶眼中蒙上一层痴迷茫然之色。 「都记得的。」想起上官旬阳曾经给出的许诺,粉蝶下意识点头。 「那可曾探到长公主那里是否有皇上密诏?」上官旬阳继续轻声询问,「若是日后本宫荣登大宝却有人携皇上诏书出来作祟,那粉蝶儿的贵妃也是做不长久的。」 粉蝶早已被上官旬阳编织的甜言蜜语骗得死心塌地,冲着那虚无缥缈的贵妃梦,粉蝶是将此前长公主身边所有她知道的事情都卖了个遍,其中便有一年前皇帝曾经微服到了长公主府,和长公主密谈了近两个时辰。当时书房防备得严,粉蝶只是偶然听到了「诏书」两个字眼。 这两个字是此前上官旬阳幕僚们猜测过的,只是没想到会放了一份在长公主这儿。倒是误打误撞让他探得了消息。 只可惜长公主行事周密,身边事自己能动手的决不假旁人之手,两个心腹嬷嬷四个大丫鬟看顾得严严实实,粉蝶就是想探听消息也不是那么容易。她知道,上官旬阳这样的人不可能有真爱,她也知道上官旬阳的许诺是建立她能有用的前提下。可现在的粉蝶已经陷进去了,她不想看到上官旬阳失望的眼神。 「殿下,密诏的事情暂时还没进展。但是,」说到这儿,感觉上官旬阳放在自己下巴的手果然僵了下,即便是不太肯定,粉蝶也咬了咬牙继续说了下去,「奴婢在跟着长公主去为展二爷下聘礼的时候见到了一个孩子,那个孩子,好像是太子府世子。」 第22章 「你说什么?」因为太过于惊骇,上官旬阳的手用力一收,捏地粉蝶下巴变了形,感受到手底下的挣扎他才猛地回神收手,盯着粉蝶涨红的脸蛋神情变了好几遍,几乎是咬牙切齿从牙缝中又挤出来几个字,「你说的可是真的?」 要知道,上官旬阳此次来边关主要为了太子,其次自然是太子府大火后不知所踪的世子上官珏。之所以会有太子府大火,便是上官旬阳想要抓住太子妃和世子上官珏在必要的时候要挟太子,可是太子妃性情刚烈,宁愿自焚身死也不给旁人要挟的机会。那之后,上官珏便被太子府几个忠心侍卫带着出了京城,上官旬阳花了好些机会也没能找到上官珏的踪影。 但按照常理来看,世子上官珏一定是被人往太子身边送了。太子身边有十万大军,还有他五千所向披靡的黑虎军,必然能够看护世子周全。只是,太子在两个月之前便领军深入西凉国,世子必定不会那么容易送到太子手中。念及此,上官旬阳放在身后的拳头悄然紧握了片刻。面上的阴沉慢慢褪去,漾起一个春风和煦的微笑,伸手将粉蝶揽入怀中。 「蝶儿,方才是本宫太过于心急了。只是你应该知道你方才说的对本宫有多重要!」 被上官旬阳如此温柔对待还是第一次,粉蝶一颗心噗通噗通乱跳,刚刚被惊吓的心得到了安抚,微微带着娇嗔道:「殿下方才可是吓死奴婢了。殿下看重奴婢,奴婢必然处处为殿下着想。奴婢虽然只是长公主府二等丫鬟,但长公主府的月嬷嬷出门应酬送礼都爱带着奴婢,因着月嬷嬷的亲生女儿喜月姑姑是太子妃身边女官,太子府的礼都是月嬷嬷带着奴婢去送的。每一次月嬷嬷都会和喜月姑姑聊很久的家常。」 上官旬阳耐着性子听粉蝶说了一堆,终于迎来了最关键的部分。 「奴婢去太子府的时候一多,对世子也算是无比熟悉,别说世子殿下生得好,就是生得一般奴婢也能在一堆孩子中间找出他来。昨天,奴婢跟着长公主去了乡下帮展二爷下聘,无意间便见着那宅子里有个孩子和世子生得一模一样,只是不如世子活泼可爱显得有些呆笨,奴婢便不敢十分肯定。」 这便是了!上官旬阳抑制住心底的狂喜,太子府大火之后上官珏被吓痴傻,这个消息太子府以为能瞒得很好,殊不知他早已经知晓。若粉蝶看到的还是那活泼可爱的他还会有所怀疑,但若说痴傻,他起码信了九分。他也在怀疑怎么那么巧合长公主省亲秦瑞的外甥便要成亲,要成亲不说娶的还是那么个门不当户不对的人家。五岁私生子,满月亲生子,天下哪有这么蹊跷之事?! 心里打定主意亲自去探查一番,上官旬阳便抱着粉蝶又是一通安慰和警告。粉蝶不是那种纯然的蠢货,她懂得为自己创造机会把握机会,得到了上官旬阳又一个承诺,乖乖回到了展府继续待在长公主身边探查密诏一事。 粉蝶前脚离开,上官旬阳后脚便召集了此次跟着他来边关的暗卫首领,「分两个人随本宫去一趟杨柳集,其余人分成三拨,长公主和秦驸马那边不可松懈,另外便是展府二爷和余知府这两处需得留人监视着,一旦有变立刻回报本宫。」 吩咐完,上官旬阳有些头疼。此次变故太多,十二个暗卫看似不少,这么一分人手立马捉襟见肘。余知府和展府的关系他不得不防,哪怕余知府多年前便表明了是自己人他也不敢丝毫轻忽,如此一来余知府的人他一点都不信任。一边出门往杨柳集去,他还一边思量着怎么调集更多的人手前来接应。 在上官旬阳到杨柳集之前,陆宸先一步来到了叶眉暂住的老宅。他来得很早,以至于叶远都还在叶府没过来,出面招待他的自然便是叶眉这主人。 不知道怎么回事,叶眉总觉得陆宸看起来很是颓废憔悴,可之前明明听叶远说此次半山书院参加科考的学子数过陆宸的学生考得最好,不但冯山长要好好犒赏他,就是盛州知府衙门那里也会有嘉奖与他,按理说他该意气风发才是。 让晏妈妈上了茶水和早点,叶眉抱着贝贝,让小玉上桌陪着情绪同样不高的陆安染用早饭。这些日子要忙碌的事情不少,叶眉也不习惯自己吃着旁边有人站着,便让晏妈妈和桂英也都下去用饭。桂英还有些犹豫,晏妈妈却是知道陆宸最是君子不过,若是没有二爷,或许…… 想到此处,晏妈妈连忙拍了拍心口,暗斥自己尽想些有的没的,拉着桂英便道:「咱们还是快些用了饭帮着归置东西,该上嫁妆单子的都得先分出来。」 桂英又看了看叶眉的脸色,琢磨着厨房离着厅堂也不过二三十步的距离,对她们习武之人算不得什么,况且桂东还在院子门口守着,一眼就能看到厅堂内的情况,这才跟着晏妈妈走了出去。 「这个奴婢对你倒也忠心,日后晏妈妈若总是向着那人,你不妨多倚重下她。」短短时间,陆宸也将这屋内几个下人都打量个遍,守院门的桂东还穿着庄户人家的衣衫,眼神清正有神,虽然不太清楚其身份,但想一想展府的财力和冯山长的推崇,便知道这定然是展云飏派来保护或者说「监视」叶眉的人。叶眉虽说对晏妈妈母子有救命之恩,但人心易变,谁知道她们娘俩的心会不会偏向前主子?晏妈妈这里不说,陆宸却是知道晏飞现下就算帮叶眉管着铺子也在帮展云飏传话做事。 比起这两人,低眉顺眼的桂英就显得老实普通多了,像个正正经经的丫鬟。没分开多久,陆宸却不知道怎么和叶眉打开话匣子 第23章 ,只能从桂英这儿说起。 岂料他话音刚落,叶眉就一口粥呛在喉间咳得满面通红,她一左一右的小玉和小安动作倒是快,双双跳下板凳站在她身后给她捶背,小玉不怎么开口说话倒也罢了,小安终于忍不住带着委屈开了口,「叶姑姑,你是不是不要小安了?育儿堂新来的先生一点都不好玩,凶死了。」 「小安,休得胡说!能得李先生和冯先生授课那是你莫大的机缘。」陆宸喝止了小安,伸手从叶眉怀中接过贝贝抱在手中,脸上温和的微笑看起来真诚许多,驱走了原本的一丝颓唐,「阿眉,育儿堂有两位新来的先生坐镇一切都好。只是我观那二人不似一般的落拓秀才,来育儿堂授课怕也是一时兴起,你怕是要提前准备应变之策。」 陆宸抱孩子的姿势很熟练,贝贝到了他怀里一下子便适应了,也不知道是发现了什么,竟然伸手在陆宸心口摸索着什么。陆宸低头一笑,如春暖花开,看得叶眉就是一呆。 「贝贝倒是机灵,知道舅舅这里有好东西。」说着,他已经从怀里摸出来一个红绳挂饰,底下是只绿油油的夏蝉,难得的是蝉的翅膀偏白有些透明,足须又透着薄红,整只玉蝉雕刻得栩栩如生纤毫毕现,一看就不是凡品。话说完,他已经熟练地将玉蝉套进了贝贝的脖子,抬头对叶眉道:「这是南边的温玉,有镇魂防风之奇效。此次让人捎了两只来,小安一只,贝贝一只。」 「舅舅?文宣哥……」叶眉还有些呆滞,没好解释桂英的来历又被后面陆宸的一系列举动给弄得更不知所措了。 「既然阿眉叫我一声‘文宣’哥,那我便是阿眉兄长!怎么?莫非阿眉不愿有我这样一个碌碌无为的兄长?」陆宸抱着贝贝微微偏头看叶眉,温润的眉眼透着一丝委屈,使得叶眉拒绝辩解的话是一句都说不出来,只得赶紧鸡啄米似的点头,「怎么会!文宣哥这般顶天立地又为人着想,我……我只是觉得太惊喜,我真能做文宣哥的妹妹?」 「叶姑姑,可是我一点都不想你做我爹的妹妹,我想你做我爹的媳妇,做我的娘亲!我还没见过哪个娘亲有你这么好。」躲在叶眉背后的小安瞧着他爹给贝贝戴玉蝉的那一幕心里头酸酸的,倒不是吃醋,只是为陆宸委屈。爷俩明明都说好要和叶眉母子过一辈子的,可是转眼叶姑姑就要带着弟弟嫁给别人了;书院村小院里那温馨快乐的日子就要一去不复返了。念及此,一路上哪怕被陆宸警告了无数次的陆安染禁不住将心里话也说了出来,他站在叶眉身后,就是陆宸想阻止也是有心无力。 「小安,」叶眉羞窘地看了眼红了脸的陆宸,回身将陆安染给抓到身前,「我给小安说过的,小安是大孩子,得为自己说的话负责任。什么叫兄妹之情?就是舒逢春和舒逢夏那样的情分,你看,你已经叫我‘姑姑’了,咱们育儿堂可是教过‘爹爹的姐妹叫姑姑’,妹妹可不能给哥哥做媳妇的,以后可千万不能这么说了。然后呢,小安也知道贝贝是姑姑的儿子,可是贝贝也有他的爹爹呢,所以姑姑是不能给你爹做媳妇的。」 「可是,可是小安也想要娘亲,」陆安染紧紧咬着嘴唇,倔强地不肯让眼中的泪水滑落,「想要姑姑这样好的娘亲。」 他强忍的样子让陆宸那点羞窘气愤也飞到了天边,在叶眉的暗示下喟然一叹,「小安,是爹错了。」以为自己一个人也能将孩子带得很好,以为儿子真的如平时表现出来的顽劣乐天。 「小安也有好娘亲的啊。只是小安的娘亲太好,就早早被天上的神仙带到天上去了,可是娘亲并没有离开小安哦!每一个早逝的娘亲都会变成天上的星星,守着自己的孩子度过每一个日夜。天上的娘亲希望看到孩子懂事,但更希望看到孩子幸福。姑姑虽然不能做小安的娘亲,可是以后姑姑还是姑姑,并不会因为嫁人了就不要小安。而且小安你放心,你天上的娘亲会睁大眼睛帮小安找到比姑姑更好的人来做小安的新娘亲。」 饶是叶眉带惯了各色熊孩子也花费了不少口舌才把陆安染给说服,转身却看见小玉不知道什么时候蹲在地上,脚下那一小滩被完全湿润。 叶眉吓了一大跳,以为向来生活自理的小玉这是尿了不好意思呢。谁知道把孩子牵起来一看才发现他满脸的泪水,大而圆的眼睛又红又肿。 「这是怎么了?」叶眉也知道这段时间太忙,她已经尽量不忽视这个才刚刚从自我封闭中稍微探出点触须的孩子,没想到把人给伤心成这个样子! 等一等?!伤心哭到眼睛红肿?!小玉这孩子到叶眉身边也快一个月了,脸上的表情除了木然还是木然,偶尔有微微的变化都是因为在贝贝的身边。像小玉这般自我封闭的孩子若一直都封闭着只会越来越严重,而现在他畅畅快快哭出来宣泄了情绪,兴许以后便能好起来了吧?! 「姑姑说的是真的?娘……娘会看着我?」 小玉怯生生但又语句清晰地问了两句,脸蛋上两行泪痕还在,衬得那双红彤彤的眼睛尤为清澈明亮,立时就将叶眉给萌得心肝乱颤,重重地点头,「是啊,你看天上的星星有很多吧,每个娘亲或者爹爹都在天上看着最爱的孩子呢;抬头看去,每个孩子看到的最亮的那颗就是他的亲人。」 「不会一样吗?」陆安染不甘被忽视,挤到了小玉身边,两张不一样的俊俏小脸,两双同样渴望的眸子,让叶眉一颗心软得一塌糊涂,摇头,「每个人看到最亮的都不一样,不信你们今晚试试。」站的角度不同加上心理作用,每个人看到的本来就不完全一样。 第24章 为了佐证自己的话,叶眉开始挖空心思想些中外童话,无外乎全都将故事主人公代入到陆安染和小玉的身上,全都在星星娘亲关照下最后收获了一堆亲情友情。 一个人领着三个孩子,还能照顾到每个人的情绪,连才五十来天的贝贝都能一视同仁。这样的叶眉浑身都在发光,让陆宸更是觉得心口钝痛。然而他什么都不能说也什么都不能做,叶眉安慰陆安染的话又何尝不是说给他听的。 不说晏妈妈和桂英一会儿来请教叶眉一个问题,就是外面守宅子的桂东也时不时进来转一圈,陆宸是个心思通透的,怎么不知道他们这都是在暗示他不该同叶眉如此亲近。 可叶眉不久之后就会成为展二奶奶,还能像现在这样肆无忌惮地看着她浑身散发着柔光和儿子嬉笑吗? 不过,就算再不情愿,待得叶老爷亲自来请,他还是得和叶远一道去不远处的叶府做客。陆安染可一点都不想去那个赶了姑姑和阿远哥哥出门的胖子家做客,不当面骂他个狗血淋头已经算给面子了,才不去看着恶心呢。于是,在陆宸的默许下,陆安染扒拉着小玉就往后院小溪跑,他可是听说了这屋后有条小溪,姑姑还在树上挂了吊床,他都还没见过能够在树上睡觉的床呢! 屋后的小溪水不深,但小溪边上的树木全都枝繁叶茂的。之前老宅里人多,叶眉听说桂东和贵南都是院子里席地而睡有些过意不去,便让桂英找来布条编织了两张吊床,让两人绑到院中的树上睡。结果被展云飏看见,直接让桂东将吊床分别绑到了屋前和屋后茂密的树枝之间,让这两人晚上就一前一后看顾着宅子。 陆安染是个调皮鬼,不过是一顿午膳的时间,他就能攀着树枝爬到小溪旁吊床所在,躺在里面看得又高又远还很凉快。这么一来他哪里肯下来,摇着摇着就有些昏昏欲睡起来。 叶眉让桂英上树给他盖上一层薄被,哄着小玉跟她回到寝室午睡。挨着两个孩子躺在床上也不知道睡了多久,迷迷糊糊中听到外面有人在说什么帮忙,听动静在家里留守的桂东好像跟着人走了出去。 「什么人?」 突然,外面传来桂英一声厉喝,吓得叶眉一激灵,翻身抱着贝贝坐了起来。 「我去看看。」晏妈妈在床边上给贝贝绣着小肚兜,放下了东西往外走,在门口之际却是一声闷哼,倒在了地上。 「你们是谁?」叶眉是看到晏妈妈是被进门的一个黑衣人用手刀劈晕在地上的,下意识抱着贝贝动了动身子挡住了睡在她里侧的小玉。 黑衣人身后,一袭宝蓝锦袍的上官旬阳缓步进了寝室,眼睛在屋内飞快扫了一遍,在叶眉脸上停留的时间稍微久了一些,「不过是用来做个掩护的,姿色竟然还不错?」 叶眉盯着越来越近的上官旬阳,脑海中念头飞转,身体虽然还是紧绷,神情却是立马做出了一副怯弱之色,「你们是谁?为什么要打晕晏妈妈,桂英,桂英呢?别再过来,再过来我要喊人了!」 「你倒是喊啊,喊破喉咙也没人理会你的!这宅子里已经没有活人能救你了。」上官旬阳皱了皱眉头,因为他无缘无故觉得叶眉这怯弱的模样看着不怎么正常。 要不是情境场合不对,叶眉铁定会被上官旬阳的话给逗笑,但现在她的脸色是真正白了,上官旬阳话里的意思连着这院内叶家送来的几个下人难道都一起遭了毒手,那之前出门的桂东和外面的桂英呢? 这时候,上官旬阳已是来到了床边,伸手拉住了被子一角往外一抛,小玉瘦小的身影便映入眼帘。经此变化,小玉其实已经醒了,只是被叶眉另外一只手给死死压住没能起身而已,被子不见,他也顺着声音看了过来,身子更是往叶眉身后不断瑟缩,「皇叔……」 黄叔?叶眉愣了愣,记得展云飏将小玉交给他的时候说过这孩子是有仇家的,看小玉这排斥惧怕的模样,莫不是这就是仇人? 「住手!」叶眉再一次挡在了小玉面前,哪怕整个身体都在发抖,哪怕贝贝还在怀里。 上官旬阳眉头一挑,「不怕了?」 「小玉只是个孩子,现在又抱养给了我,我就是他娘亲。我可以给你保证会看着他,让他忘记过去的一切只是平安长大,你别伤害他。」叶眉心乱如麻,也不知道这样擅作主张展云飏会不会失信于人,但此时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 飞速奔走的马车颠簸不已,叶眉怀中抱着小玉紧紧靠在马车最后的角落,捂着他头顶不至于碰到马车顶部。在她的斜对面,靠近马车车厢最外围的地方坐着上官旬阳,因着有功夫在身,坐得倒是比叶眉稳当多了。 「哇……」惊天动地的哭泣声从马车外传了进来,叶眉怀中的小玉动了动身子,焦急地叫了声「弟弟。」 叶眉心里也着急,可是她能怎么办?本来还想和上官旬阳斗智斗勇的,可是这人看清了小玉真面目后便截然出手抓住了三人,并让手下那人杀了地上还有呼吸的晏妈妈。 让叶眉和上官旬阳都没想到的是小玉,他突然自己走了出来,愿意跟着上官旬阳走,条件就是让上官旬阳放过叶眉母子和地上的晏妈妈。 上官旬阳要是乖乖听话那也就不是为了大位心狠手辣的三皇子了,当即嗤笑了一声打晕了叶眉,绑了三人上了侯在门口的马车,一路狂奔。 叶眉就是被马车给颠醒的,没见着自己的儿子,倒是看见小玉被颠簸的马车上抛下撞的,上官旬阳抱着手在车厢门口假寐,连眼色都不曾多给一个。不管心里又多么恐慌,叶眉也只能先将小玉给护在怀中。好在,没过多久便听到了贝贝震天的哭嚎声。 第25章 「你要是不怕引来别人注意,最好把贝贝还给我。」叶眉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她相信很快就有人发现老宅的异样,展云飏一定会想尽办法来救她们的。 「怎么回事?」上官旬阳没理会叶眉,掀了马车帘子问外面胸前背着贝贝骑马的暗卫。 「他不喝羊奶。」暗卫有些无奈地答了一句,贝贝的哭声如魔音穿脑,吓得他差点扔了马缰绳。 正当叶眉打算毛遂自荐时,只听得上官旬阳冷冷丢出了句,「不吃就饿着,饿极了总会吃。」说完,回头阴沉沉瞪了叶眉一眼,「若是不打算和你儿子天人永隔,接下来你最好莫要忤逆本宫!」 之前叶眉曾听小玉叫他「三叔」,后来听他那几个手下叫他「殿下」,现在他又自称「本宫」,就算叶眉再怎么没有大启朝的常识,也能分析出这人是个皇子,那小玉的亲爹也是皇子?!展云飏究竟是什么身份,他又把自己给拉入了怎样的一个境地?这些,都是利用吗? 叶眉捂着胸口,耳边是贝贝越来越沙哑的哭泣声,她心口很疼很疼。在被抓之前,想到要嫁给展云飏时她是窃喜的,当时或许不知道是什么缘故,可现在想到展云飏对她也许只是因为小玉和她投缘的利用,叶眉才恍悟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喜欢上了那个看似严肃实则细心的男人,正因为喜欢,现在一颗心才这么痛! 此时此刻,心痛的何止是她一人!陆宸站在老宅庭院中,望向京城的方向久久不语。他在自责,自责中午的时候为何要借酒浇愁多贪了两杯,若非喝醉后在叶府多歇了些时候,叶眉又怎么会如此轻易被人给绑走。 「爹,咱们赶紧救姑姑吧。」陆宸身边,陆安染满脸泪水藏不住的慌乱和惧怕,直到陆宸矮下身子将他抱起来,才紧紧搂着自己爹爹的脖子哭得肝肠寸断。他睡得正香时却被一阵奇怪的声音吵醒,睁开眼睛正好看见远处官道上一辆马车前有人将昏迷的叶眉和挣扎不休的小玉给丢上去,小小的贝贝也被一个高壮的黑衣人绑在胸口。一行人走得很快,等陆安染从树上下来追出去便什么都看不见了。 跌跌撞撞往回走正好碰见陆宸和叶远,哭着将事情给说了后,陆宸便勃然变色。进屋探查后发现杂物房中放着桂英和另外三个粗使下人的尸体,而晏妈妈还趴在寝房地上,身下一滩血迹,但幸好还有呼吸。 陆宸抱着儿子的手紧了紧,对急慌慌重新赶来的叶远道:「阿远,你姐姐被掳之事绝不能外传,我去写封信,县衙来人后你交给汪县令,他会知道该怎么办!小安,你可曾记得那绑走姑姑的人长什么模样?和爹爹一起画出来可好?」 「小安记得。」陆安染重重点了点头,他从不曾见过爹爹这个模样,但他知道爹的一个小秘密,爹爹能够将人画得和本人一模一样。 叶远也不曾见过向来温和的陆宸如此严肃的一面,纵然还是那身普通的书生白袍,可却多了一股矜贵之气,望着他会生出一种高山仰止的崇敬来,根本无法反驳他一句。 陆宸这里的画作刚刚完成,去淇县办事的桂生便带着重伤的桂东冲进了院子,面沉入水。 「这人,是你们招惹来的吧!」陆宸的脸色有几分憔悴,却也十分决然,将画儿丢给桂生之后又补了句,「蛇打七寸,想要永绝后患光是把人救回来是没用的。」 担心叶眉母子,以及她们身边的上官珏安全,桂生并没有深究陆宸话中所包含的意思,低头一扫画作惊得差点把画给撕了。画作上,一个熟悉的面孔栩栩如生,就连那双眼中的阴狠也跃然纸上,而且……这画技,这画法……好生熟悉。 「还不赶紧通知展随风!若是我妹妹因他有一丝损伤,别怪本公子无情!」陆宸的温和在这一刻消失无踪,放狠话之时有着一种歇斯底里的决然。叶眉的被绑让他想起了一些旧事,揭起了心口上又长又深的伤疤。 「已经通知了。」展云飏手底下的暗卫之间有一种特有的蜂雀传讯方式,桂东被人引出去围攻受伤后就觉出事情不同寻常,费尽心力逃出升天后便在随身携带的蜂雀身上系了红丝线放飞,桂生就是接到了报信匆匆从淇县回转的。但回转之前他同样放飞了自己的蜂雀,系了两根红线。 蜂雀是皇帝暗卫营多年来特意驯化的一种袖珍鸟类,这种鸟儿记忆力超群,飞行速度奇快,个头不大好养活,虽然不堪长途飞行,但一站一站替换,消息要比信鸽和驿站快马不知道快多少倍,如无意外,展云飏很快便能赶来杨柳集。 展云飏比桂生想象中来得更快!也是巧合,为着婚礼上要给叶眉一个大大的惊喜,展云飏亲自去了书院村请高大河夫妻俩参加婚宴。不曾想高嫂子再次怀孕,夫妻俩回高家屯养胎并未在育儿堂。 念及高家屯人对叶眉那时的照顾,展云飏没考虑多久便又改道乘船到了高家屯。他到高家屯的时间正是上官旬阳来杨柳集的时辰,待得告别了高家屯热心的大河嫂和高翔嫂,展云飏突然就想见见叶眉,不知道她收了聘礼后会是什么表情! 当即也顾不上什么成亲之前不好见面的习俗,策马来了杨柳集,才刚刚到老宅边上官道便觉着气氛不对劲。待得见到宅子门口守着若干家丁一脸恐惧惊惶的模样心底更是一沉。 「叶远,发生了什么事?你二姐呢。」 叶远正在门口焦急等待汪县令带人前来,小小少年正力持镇定就被展云飏给破了功,「你是谁?怎么会认识我,和我二姐什么关系!」叶远一脸警戒模样紧张挡在了展云飏的马前。 第26章 展云飏这才想起他还没正式和叶远照过面,翻身下了马沉声问,「桂生、桂东几个呢?」 展云飏沉着脸气势迫人,叶远情不自禁就往后退,但退到院门还是战战兢兢强撑着没退了,「不管你是什么人,在汪县令没来之前不能擅自进这个宅院。」这些都是陆宸临走时交代给他的,就算眼前这人身份蹊跷他也断然不会违背了先生的命令。 「我姓展,字随风!我不能进去吗?」若不是知道叶眉极为心疼小舅子,展云飏早不耐烦伸手把人给拨到一边了。饶是如此,他也皱眉看向冷冷清清的院内,升起一股不详的预感。 「二爷!」在他身后,刚刚又跑了一趟杨柳集传讯的桂生惊喜交加,「远少爷,快让二爷进去。」 叶远这才知道眼前这气势迫人的男子竟然是自己准姐夫,而且还是贝贝的亲爹!曾经,他想过见到侮辱姐姐的人会一拳打过去,可知道这人是自己崇拜的那惊才绝艳的随风公子,又不知道该喜该怒;但现在,他只知道先生说过,展二爷定是会把自己的姐姐找回来。 喏喏跟在未来姐夫和桂生后面进门,听桂生将事情飞快说给展云飏听了后,叶远才忍着泪央求了句,「姐夫,你一定要快些救姐姐回来,她的命……好苦。」未婚生子就受够了嘲讽,若再来一次,叶远都不知道姐姐该怎么过,更何况,落入那等杀人不眨眼的恶人手中,姐姐和外甥的性命怎办? 「放心,不管叶眉在哪我都会带她回来的。」展云飏回身拍了拍叶远的肩膀,「陆先生做的安排很好,你只管照做便是。此事之后你只管安心做你的事,到我和你姐大婚之日会接你和姨娘参加的。」 接着,展云飏转向桂生,「你做得很好,待会儿把桂英和晏妈妈都带走,对外按照陆文宣说的那般就说我已经接了叶眉母子去盛州府安顿不日完婚。此后你回盛州府,跟在长公主和驸马身边,若是初二还不见我和叶眉归来便让他们想办法将婚礼日期往后推推。另外,告诉古俊不用顾忌展家,军粮一事彻查到底,不管牵扯到谁一律问责,明正典刑。至于你和桂东、桂南……待得此间事了,再来领罚!」 「属下遵命。」桂生现下恨不得死一死,不过也知道这关头还不是愧疚的时候,唯有尽心尽力按照展云飏的吩咐办好每一件事不添乱。 展云飏表情很严肃,但绝对没一丝惊慌之色,叶远在旁边看着看着心里的惶恐竟然渐渐压了下去。 「叶远,我知道你姐姐很信任你。所以现在我要交给你一个重要的任务,你能做到吗?」展云飏察觉到了叶远情绪变化,在心里暗暗点头。 「能的,但请姐夫吩咐。」能够被委以重任,叶远觉得自己是个大人了。 「这屋里的那些聘礼从送来之时就是你姐姐的私产,就算日后她作为嫁妆带到展家去那也是她个人的财物。等晏妈妈清醒后你问她拿了嫁妆单子对照着封存好,改天我会让贵南带人来拉到你姐姐在盛州府的宅子里放着,可不能让她损失一星半点。」 叶远知道展云飏担心的是叶府那些人,郑重点头承诺,「我会守住姐姐的东西不让旁人染指。」 又拍了拍叶远的肩膀,展云飏拉了桂生和他一起往杨柳集走,沿路还有些事情需要讨论和部署。 杨柳集只是个小镇,连展府的生意都没有更别说秦瑞的瑞记了。好在有钱能使鬼推磨,花了几个碎银子便得知早些时候有一辆几匹骏马护送的马车往北方绝尘而去。 辨别了往南去盛州府和往北去连州府的道路,展云飏抓紧马缰绳,沉着脸对桂生道:「分开走吧,我往连州去。」 连州,是边关三府中远离了边关的州府,而且交通便利水陆两通。三皇子带着上官珏不往边关反倒往连州,目的是哪一目了然。可现如今京城是三皇子的主场,展云飏这一去…… 看出桂生的犹豫,展云飏不得不多说了两句,「太子殿下追击西凉定然不日回转,太子回京之日便是皇上禅位之时。与其追去西凉处处不便,三皇子定然会在京城守株待兔。京城中三皇子表面上看着势大,实际上除了中立的那些大臣,没有丞相大人支持他还能有什么?你别忘了,陆文宣现下启程回京了!」 虽然自己的妻子还得靠着一个外人救很丢脸,但展云飏想到叶眉和贝贝可能遇到的危险就无比的自责心痛,只有他自己知道现下心底的痛有多彻骨! 五年前,大启朝丞相独子,那个文才斐然,一支画笔能绘尽天下美景的陆文宣夫妻恩爱,育有小儿一个。无奈好景不长,陆少夫人在一次出门上香途中被奸人掳走,救回后因为受不了流言蜚语自缢在府上。因此,陆文宣和陆相大吵一架,街口断发明志和陆家断绝关系,带着幼子失去踪影,从此陆相夫人终日以泪洗面,陆相也颓废了两年,这几年才渐渐恢复精神站在三皇子身后为其出谋划策,但有眼睛的人都知道陆相是多后悔让儿子离家而去。 此前展云飏便觉得陆宸不像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书院先生,直到看到他绘制的三皇子人像才敢肯定他便是京城里陆相牵挂到如今的独子陆文宣! 三皇子的目标是小玉,展云飏也不知道他抓了叶眉和贝贝去有什么目的,只隐隐觉得三皇子没有当场要了叶眉和贝贝的性命一定有所忌讳,也许现下这忌讳还不多,但在找到他们踪迹之前,展云飏会让三皇子知道留着叶眉和贝贝的性命是绝对有用的! 第27章 骏马奔驰,连州府的城门越来越近,展云飏的心也越来越沉。三皇子此次身边虽然没带多少人,但个个都是好手,若再让他在连州找着帮手,连州四通八达的交通定然会混淆视听,加大追踪的难度。 其实就在展云飏进连州府城门前半个时辰,上官旬阳一行人业已顺利进城。太子以军功立威,在边境诸城声威隆盛,这连州城属于边关三府之一,知府董顺是太子死忠,上官旬阳不敢冒险,进城后立刻找了个客栈隐去身形。 上官旬阳身边也不乏奇人异士,下榻在客栈后,叶眉便绑在椅子上让个男人在脸上描画了许久,接着上官旬阳丢了一身衣裳给她,「若是不想那小崽子出事,你最好乖乖换上这衣裳。」 叶眉拉开衣裳一看,布料倒是不错,可颜色俗艳不说,领口还开得极低。 瞧见叶眉一脸嫌恶的表情,上官旬阳双手环胸,「若是你动作再慢点,本宫不介意亲手帮你!」 「男女有别,我也算是有妇之夫,请殿下避嫌。」叶眉知道上官旬阳手底下没几个人,现在只有上官旬阳亲眼盯着她。有两个孩子在人家手上逃跑倒也罢了,得想办法给寻来的人留下线索,此前一直在马车上颠簸没找着机会,现在再不想办法等上官旬阳接应的人到了就更没机会了。 上官旬阳扫了眼门窗紧闭的内室,转身到了屏风相隔的外间,施施然倒了一壶茶,「丢了太子府世子独自逃生你也活不了,倒不如乖乖跟着本宫,到了京城自会有你的荣华富贵。」 一路上,叶眉为了让上官旬阳放松警惕特别的听话,在城门处更是主动配合,让上官旬阳一行顺利进城。如此识大体又长得不错的女人,上官旬阳是不介意身边多一个的。 叶眉在内室和衣服折腾时,门外,上官旬阳派出去打探消息的手下回来了一个。 「殿下,展随风的身份查出来了!他居然便是那位我们查了多年的影卫首领,皇上身边的暗卫营现在也在他掌管之下,世子便是被他从太子府侍卫手中带走的。」 叶眉正小心翼翼抽取换下来衣服丝线,冷不防便听到外面有人推门给上官旬阳禀报的消息,和上官旬阳一样倒吸了一口凉气。皇上身边的暗卫营,岂不是和印象中锦衣卫差不多的存在?!随即叶眉垂眸勾了勾嘴角,果然,这人怕只是单纯想要利用她罢了,也不知道现在有没有后悔将世子殿下所托非人。只苦了贝贝那小小的孩子哭得嗓子都哑了,还习惯了羊奶的味道。 上官旬阳伸手在桌上扣了扣,「那有没有打听到这对母子真的是他妻儿?」能够做影卫的人哪里会这般大张旗鼓成亲生子,上官旬阳也开始怀疑叶眉和贝贝的真实身份,早知道传讯让余知府抓了展江池兴许威胁力还大些。 「盛州府那边传来消息,秦驸马和展老爷亲自去了知府衙门为叶氏眉娘和其子展清昱上了户籍,身份是展府二爷嫡妻与嫡子。且秦驸马和长公主已经开始为展二爷筹备婚礼,提前接了展二奶奶和清昱少爷到盛州府安顿。」那报信的人从余知府那拿到的一手消息,自然不会有假。 上官旬阳沉默了许久后打发那人出去,「按照之前的计划改装速回京城。」接着,他转身冲内室喊道,「再磨磨蹭蹭本宫便立即让你母子分离。」话虽这么说,为了稳妥起见上官旬阳是暂时不会伤叶眉和贝贝分毫,做惯了要挟别人的手段,关键时候他倒是要看看展云飏是全大义还是顾念亲情。 叶眉大大方方从屏风后走了出来,饶是上官旬阳见过无数美人也因为叶眉的出现有些晃神。上官旬阳的计划中,他会伪装成中年富商,叶眉便是他身边的美妾,两个孩子大的改成女装,小的还在襁褓里看不出,另外还分别加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儿」和十二三的「儿子」。 他不否认给叶眉买青楼女子才会穿的衣裳带着一丝侮辱,可他没想到有人会将青楼中放浪形骸的衣裙穿得如此……如此魅惑人心,仿佛掉落人间的妖精,妩媚而不俗艳。 上官旬阳买的衣裳胸部位置还是有些小了,叶眉正是哺乳期涨奶,更显得颈脖细长,胸大腰细屁股翘,幸好曾经生活在开放的二十一世纪,这衣服领口低了些却不露背不露腿的,还比之前那身要凉快许多,叶眉行走间倒是没良家女子穿这身的畏畏缩缩,也无放浪之人的妖艳俗气。 愣神后,上官旬阳飞快收回了目光,也不知心底在想些什么,神色倒是和缓了许多,「只要展夫人竭力配合本宫安然回到京城,本宫会让你一家团聚的。」在大启朝,宗族很重要,展云飏在这个时候还让人将叶眉母子俩上了户籍入了宗谱,这便是表明了他的态度。若不是此次阴差阳错抓了叶眉母子,上官旬阳相信,展云飏的身份再瞒个几年没问题,弄不好就会让他栽个大跟头。 「你放心,就是为了我和儿子的安全,我也会配合殿下你的行动的。」叶眉冷着脸,大棒加萝卜的政策她懂。 「如此甚好!不过,娇娇从现在起可要叫我一声老爷了!」上官旬阳眼波一转,伸手将叶眉揽入怀中,低头一嗅,幽香混着奶香入鼻,眼前还有雪白两团,真真是色授魂与,美不胜收。 展云飏的动作不慢,进城后第一时间去了连州知府衙门。太子到边关后展云飏曾经跟董顺有交道,见他到来董顺是又惊又喜,「展大人是来验看本府将府牢准备得如何吗?」 展云飏一惊,「太子有讯?」 第28章 「本府也是昨夜才收到太子消息,此去西凉已奏全功,不日将回城,介时要连州、边州两府府牢用来关押西凉战俘。」董顺可是知道展云飏在太子麾下立下了不少汗马功劳,太子此次得胜还朝必定能够名正言顺荣登大宝,介时他们这些早早支持太子的人手必然能够鸡犬得道,以后他想回京搞不好还得倚仗展云飏在太子跟前美言几句,所以态度尤其恭顺。 展云飏并未和董顺多说,他手中事务现下全都暂时交予古俊打理,就算太子那边有消息说不定现在也才刚到盛州府。他现在要的是今日进连州城的人马登记,以及其中可疑人马的下榻之地。 董顺自然是全力配合展云飏清查,不到一个时辰,展云飏便站在了之前上官旬阳下榻的客栈前。 客栈老板被一群手按腰刀的严肃官差也吓得够呛,来到展云飏面前时脚软得情不自禁跪了下去,说话也抖抖索索根本没法完整描述。 「禀大人,整个客栈已经搜过,并没有附和您要找的女人或孩子踪迹。」陆陆续续,有官差到展云飏跟前禀报,让展云飏面色和天色一般阴沉。 客栈老板此时已经知道展云飏是要找什么人了,整个人有些懵,「大……大大人是要找带着女人孩子来投宿的客人?他们住天字一号和二号房,不过住进来一直就没叫过小儿侍候也没退房。」 「带路。」展云飏伸手拎了客栈老板衣领扔到身前,他知道不能迁怒于人,可控制不住内心的恐慌,快入夜了,也不知叶眉有没有害怕,贝贝有没有哭闹。 因为并没有退房,这两间房里还没收拾,展云飏一一细细搜索,终于在其中一间的床上发现了一丝端倪。床柱上有个用指甲划出的箭头图案指向地上。这个图案看上去就像是小孩子胡乱涂鸦,但却让展云飏心头大振!他见过,见过叶眉教育儿堂的孩子用箭头作为标记,还和小玉说过一些用箭头指引方向的小故事。 在地上找了一会儿,展云飏并未发现有什么异常,心思一动,他又飞快跑到另一间屋子在地上寻找,终于在床下找到了一块指头大小白色布料,上面用两根丝线组合成「十」字,并在上端多了个结。 「上北下南,左西右东」,这也是叶眉曾经给孩子们上课时的总结,展云飏一眼便看出来这是她的手笔,在告诉他她们前行的方向是「北」。 连州往南是边州和盛州,往北的话指向京城。联系到刚才从知府衙门得到的消息,展云飏可以肯定上官旬阳定然也是得到了太子大胜的消息,若能即刻回京抢占先机说不定还能有两份胜算,他不赶紧赶慢往京城去才怪了。 「大人,北城门那边有消息了,黄昏时共有十三辆马车出城,其中四辆马车上乘坐的俱是一男一女带着两个孩子。有往青州方向、也有往边州、洪州方向的。」 天色已晚,又有守城的军士传来更新的消息。展云飏听了没立即行动,反而找到客栈后门,见不远处便是个车马行,眼神闪了闪,走过去问了几句,回来后便调转马头要往连州的码头而去。 连州是边关三府中最为繁华的城市,不但有四通八达的陆路,还有两个临水而设的大码头。按理说出北城门往青州去京城的确是最快抵达京城的办法,可青州有匪患,倒不如洪州稳妥;另外两个码头也都分别有水路到京城附近几个州县。 上官旬阳估计这时候也着急着回京,但以他惯常狡猾的心思来看,还真说不好他会走哪条道。 夏天的夜晚漫天繁星,站在客栈后门道路上,凉风拂过,展云飏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分析上官旬阳的心理,分析叶眉遇到这种情况了又会怎么做? 叶眉此时正牵着小玉的手踩在登船的舢板上嘎吱嘎吱响,前方,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抱着贝贝时不时回头看上一眼,后面,上官旬阳正低声和赶来汇合的属下说着什么,看样子很是激动暴怒。 叶眉捏了捏小玉的手,低声问,「画了吗?」昨天在马车的时候叶眉就发现上官旬阳盯她盯得紧,只能趁着抱着小玉颠簸时在他耳边叮嘱他找机会在每一个休息的地方画朝下的箭头,虽然只是抱着万一展云飏能发现的念头,但叶眉也不想放弃这唯一的留线索机会,只希望展云飏足够细心,也足够关心……小玉的安危。 小玉表面上还算木呆呆的模样任人摆布,实际上那天和陆安染哭了之后他便已经回复了以前的状态。也是因为他在上官旬阳及其手下的眼里还算那样木然,才能趁着没人管偶尔蹲在地上画上几笔看似无意义的几笔。 小玉没说话,只是在叶眉的掌心里画了个勾。孩子这么懂事,叶眉差点热泪盈眶。 现在登上的这艘船是一艘货船,上官旬阳手下办事效率挺高的,这艘原本客满的货船硬生生给他们挪出了两个房间,只等他们登船便会离开码头顺着江流飘走,至于去什么地方,叶眉就双眼一抹黑不得而知了。 夜,渐渐深了。展云飏最终决定暂时不追着马车出城,连夜寻了影卫的人和连州知府分别密探,嘱咐了一堆事情下去后天已经蒙蒙亮,草草喝了一碗粥,终于有了一个突破性消息。 有人在东城门码头发现了一处类似于他绘制出来的涂鸦,展云飏立马起身前去查看,果然见到了两个指向滔滔江水的箭头,若是猜测不错的话应该是指向江上的——船!于此同时,除了进来的南城门,另外两处城门散出去的人分别回报,孩子气的涂鸦虽然有,但绝不是展云飏展示过的箭头式样。 第29章 「立刻,我要知道昨晚在此停靠的船都是去向何处!」 昨夜停靠在东城外码头的船共有三艘,目的地也是三处,至于身份,三艘都是大船,乘坐之人无以计数,船只已经离开码头根本无法计数。 三天!展云飏换了九匹骏马跑遍了三艘大船能够停靠补给的码头,终于在离连州两百多里的龚县发现了两个箭头印记,根据之前的消息,展云飏将目光锁定在了目的地位于京城以东三百多里的饶县。 又花了五日功夫追到了饶县,在饶县码头他再次发现了一个指向县城城门的箭头,绷紧的神经和猛地一松,可以确定追踪方向正确。这些天他几乎没休息超过一个时辰,如今满身狼狈,衣衫风尘仆仆完全看不出本来颜色,若非一双血红的眼睛还熠熠生辉、气势迫人,搞不好会被人认为是街上流浪的叫花。 望着县城城门上「饶县」二字,展云飏脑海中飞快闪过此前接到的消息,实在有些头疼。按理说,从连州到饶县再到京城算是数条道中较为不便的一条,急着回京的上官旬阳怎么也不该选择这条路,但他偏偏选了,其中最大的缘故便是这饶县县令乃是上官旬阳一手提拔起来的死忠黄靖。 饶县紧邻大运河,南来北往的官员商户多不胜数,而饶县背山面水、地理环境优渥、物产丰富,是整个大启朝数得上名号的富裕县城。黄靖在此盘踞多年,一方面帮上官旬阳敛财,另一方面也是将饶县这么个进可攻、退可守的地方打造得固若金汤。这饶县中的影卫能调动的不过五六人,就是秦瑞的瑞记在此也不过有个小小当铺而已。 就在展云飏去瑞记出示令牌之时,上官旬阳手下也在县衙出示了令牌,不一会儿县衙便中门大开,直接让门口的一辆马车长驱直入。 「殿下!」黄靖遣走了衙门里大多数下人,只留了几个亲信在身边,这才恭恭敬敬对马车行礼。 「免礼。」上官旬阳首先从马车内下来,脸色有些青白,他身后,一个十五六岁的姑娘抱着贝贝,叶眉牵着小玉跟着一起走下来。 「殿下为何这时候来饶县?京里……」黄靖正要说京里已经乱成一团,皇帝身子日渐虚弱,眼看着就等太子回京禅位,上官旬阳此时还在饶县,若是太子真的轻车从简走最快的捷径,此时说不定也已经到了京城外三五百里。 上官旬阳抬手一挥,制止了黄靖继续说下去,转向叶眉神情竟然有几分柔和,「先安排娇夫人和两位少爷住下,歇息一晚,明日一早上京。」 黄靖一惊,正准备看叶眉长相的眼神便不敢往人脸上飞了,而是看向了小玉和旁边丫鬟手中的襁褓。冷不防的,上官旬阳又补充道:「安排两间离得远的房间,两个孩子重新开始分开住。」眼神一扫,身后便有两个暗卫跟了上去,让黄靖心中又是一惊。 上官旬阳扯了扯身上披风,没打算给黄靖解释,带着人去书房就是一阵紧锣密鼓的安排。 叶眉牵着小玉跟在黄靖夫人身后往客院去,眼巴巴地看向之前假冒上官旬阳大女儿的丫鬟手中怀抱的贝贝,「快到贝贝吃奶的时辰了,让我喂了你再带他下去行吗?」 那叫月红的丫鬟为难地看向后面两个暗卫,见其中一个点点头才对叶眉道了一声好,激动得叶眉都快哭出来。这一路八天的努力总算没白费。 从上船那日开始,之前总是在京城活动的上官旬阳和手下其中两个暗卫就惨了,竟然晕船!而叶眉和两个孩子不知道怎么回事生龙活虎地一点都不受影响。已经上了贼船,叶眉虽然不晕船但也不熟悉水性,茫茫江水上她一个人逃亡的机会都等于零,更何况还有俩小孩。想通了此间利弊,叶眉很识相地站出来承担了照顾上官旬阳几人的工作,不但侍候上官旬阳吃喝,还顺带帮几个暗卫准备爽口的膳食。因此争取到了每天白天奶孩子的机会,好歹能和儿子增加互动。 到了陆地,上官旬阳态度又退回了之前,倒是这两个暗卫和月红对她隐隐多了些尊重和感激。虽然门外守着暗卫,身前也有月红抱着小玉坐在远处监督,但每一次这样抱着贝贝喂奶,叶眉还是有一种想要落泪的冲动。 「姑姑,对不起,是我连累了你和弟弟。」待得贝贝吃饱喝足又被月红抱着离开,屋内便只剩下叶眉和小玉了,小玉立刻扑到叶眉怀中低声认错。 唉!叶眉在心里无声叹息。她是被小玉连累了没错,可这一切又不能怪在小玉身上,而且任谁被个孩子逮着机会就睁着萌萌哒的大眼睛认错怕时间久了都和她一样没了丝毫怨言,只能紧紧搂着小玉安慰了许久,直到他闭上眼睛眼看已经睡着之时才轻声道:「姑姑说过,这是小玉和姑姑、弟弟的缘分,没有谁连累谁,只要你留下的箭头能够让……展二爷发现,他定是会找到咱们救咱们出去的。」 话音刚落,叶眉便觉眼前一暗,床前已是多了一个人,惊得她差点失声尖叫,还好一只手横过来捂在她嘴上遮住了喉间溢出的声响。 不过,屋内有烛光,高大的人影在床前很容易让人从外面看到影子,不过是瞬间,那捂住她口鼻的人顺势躺到了她身边,「阿眉,你受惊了。」 温热的气息,低沉的嗓音,叶眉有一瞬间的失神,随即闻到这人身上竟然有一股酸臭的汗味儿,再看他模样,连发丝都纠结成缕,身上衣裳领口也呈黑灰色,不知道多久没好好洗漱了。念及一路上上官旬阳看得紧,小玉和自己根本就没法子留下太多痕迹,这才离开船上半日功夫,这人竟然就找到了自己,当中不知费了多少周折又花了不知道多少功夫。 第30章 可是!叶眉还是觉得心里委屈发酸,死死攥住他衣襟,将头埋进他胸口,泪如泉涌,「展云飏!你这么急是来救世子的,还是来救我们娘俩的?!」 展云飏胸前的衣襟很快便湿透了,那泪水灼得他心口发疼,伸手拥着叶眉,贪婪地吸取她身上混合着奶香的幽香气息。看到她的人了才发现这些日子所有的情绪有了地方安放,紧紧抱着叶眉,让她的低喃全都闷在他胸前,几乎想这么把人给揉进怀中,下巴靠在叶眉头顶,展云飏只能一遍又一遍低声道歉。 等了许久,叶眉才渐渐安静下来,这才发现两人的姿势太过暧昧,轻轻推了他一把,「你先起来,贝贝不知道被他们带着在哪间屋子歇息,你一个人能带走我们三个吗?」 「别动,屋内有烛光,我起来容易被人发现。」因为怕被人听到声响,两人说话几乎是嘴巴碰着耳朵,饶是现在情况特殊,两人也都是止不住心跳加快,特别是对展云飏声音完全没有抵抗力的叶眉,当时便软了身子,整个人都贴在了展云飏身上,发现两人身体真真是无比的契合。 叶眉这下是真的不敢动了,想说的想问的实在太多,刚才冲动下那么问了一句又觉着不好意思,立马转换了话题,「晏妈妈和桂英他们没事吧?那日我答应不挣扎跟着他们走,他答应我放过晏妈妈,可是桂英……」 「晏妈妈无事,桂英……死了。」展云飏无意多说,事到如今他也没什么可隐瞒叶眉的了,飞快将自己的安排说给叶眉听,「今晚我暂时还不能带你们走,但太子殿下已经知道世子被三皇子抓走一事,今夜我便会给他传讯,让他尽快派人前来接应。你放心,只要在这陆地上,我定然不会让你们三个再离了我视线。待出了饶县地界,我必然会找着机会救你们三人脱困!」 顿了顿,展云飏将叶眉的身子往上提了提,对上她明媚的杏眸,双手收得更紧了些,语气中竟然带着几分他自己都没发现的紧张,「阿眉,救世子是我身为臣子的责任。但救你和贝贝,却是我身为夫君、身为父亲的一片心意。」 展云飏的眼睛细长,但又不是丹凤眼,在叶眉印象中,他眸光犀利如鹰,可是现在那幽深的黑眸总只有自己的一张脸存在,被他用如此幽深的目光直视,叶眉下意识就想躲开,「心意?」 「对,心意。如果这次被三皇子带走的只是世子一人,我不会慌乱,不会像无头苍蝇似的只身一人寻遍连州之后所有的停靠码头。但,发现你和贝贝被牵累,一起被掳走,我心乱了,甚至都没办法冷静下来等古俊他们到来商议后再决定;我根本没办法多等一刻,生怕耽搁了一会儿就再也见不到你……和贝贝,那样,我会失去理智的。」 其实依着展云飏的性子平时绝对不会说如此一大段内心剖白,只是寻找叶眉踪迹的这段时间他想了很多,也发现了内心深处对叶眉的依恋竟然不知不觉积了一大堆。他也曾想过,若是叶眉遭遇了不测,这些话也许永远都只能埋在心中,那还有什么意思?所以,在确定叶眉安全,再听她颤抖着声音带着委屈问他是来救谁时,他忍不住将这番心里话给说了出来。 叶眉没料到会听到这近乎于惊悚的表白,虽然语言不如简单的「我爱你」来得直白,但其中包含的意思她能够完全领会。展云飏的意思,他是喜欢她的!什么时候?为什么?他会对自己有这番心思的?但是不否认,叶眉是喜悦的,这些日子的所有担忧委屈都被展云飏这番话给化解了。 她也悄悄收紧了双手环住展云飏的腰,虽然他身上味道还是很臭,但在此时叶眉的心里这是展云飏为她!为她焦急的汗水。只是,「贝贝,贝贝的身份你真的不介意吗?」 展云飏身子一震,猛地想起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他还瞒着叶眉,张了张嘴,正打算解释几句,猛地便听到远处院门口有低低的说话声,忙给叶眉比了个嘘声的手势,身形一闪翻身上了房梁,与此同时竟然还没忘了将室内熏香的香炉盖给揭开,顿时便有一股浓香将屋内微微的酸臭汗味儿也完全遮掩。 叩叩—— 叶眉才刚刚从展云飏行云流水般一系列动作中回神,房门便被人叩响。 「谁?」叶眉坐起身子理了理身上衣裙,很不巧,她依然穿着上官旬阳恶趣味发作给她准备的青楼衣裳,从展云飏的角度看下去,白花花一片胸脯简直惹人犯罪,眸光一闪之际紧握了双拳:上官旬阳欺人太甚! 「是本宫!有些话想同你说。」上官旬阳站在门外,并没有如往日那般推门而入。 「是良心发现打算放了我们三个吗?如果不是的话,我与你无话可说。」叶眉刚得到桂英身死的噩耗,路上又曾看过上官旬阳一言不合就杀了两个无辜的船家,对于这样心狠手辣的家伙饶是叶眉脾气好也禁不住冷语相向。 外面的上官旬阳嗤笑了声,「娇娇你又异想天开!现如今你是不知道你那位展二爷追得有多厉害,本宫派出五路人马竟然都被他给全端了,你说他追得如此急是为了世子还是为了你们母子俩呢?」 今晚之前叶眉心里又会画魂,但才刚刚被人表白,满心里都是展云飏难得的甜言蜜语,她又怎么会被上官旬阳挑拨,轻哼了一声,明知道上官旬阳看不到也将衣襟也紧紧拢住,道:「殿下,请称呼我叶娘子或是展二奶奶,我非你口中什么‘娇娇’。另外,二爷想为谁就为谁,世子亦或是我和儿子又有什么关系。」 第31章 「呵呵,娇娇就是倔强。在本宫眼中可没有什么叶娘子、展二奶奶,只有本宫在外邂逅的美妾娇娇。若是娇娇乖乖听话,待得本宫荣登大宝之日便是娇娇封妃之时!」上官旬阳说话带着诱哄,但其中也不乏有真情,叶眉这样的女子本就和寻常见到的不同,船上几日更是让上官旬阳生出了一丝别的念头。 「殿下给我许如此大个恩典,不知道需要我做些什么呢?」叶眉伸手拉开了房门,倚在门框上对上官旬阳眨了眨眼。 上官旬阳刚刚从黄靖安排的饮宴上归来,此次回京可就面临他人生最大抉择;但汇集各方传来的消息,这抉择行动起来至少有八成把握会成功。兴奋之下,上官旬阳在黄靖等官员的奉承下忍不住多喝了两杯,婉转谢过黄靖安排的妖娆美女,施施然到了为他安排的独门小院。 小院不宽敞但很精致,远远的便能看到屋子中透出的暖色。进院门问了叶眉今晚的动向后不知道怎么回事脚步便自动转到了叶眉房前。 上官旬阳本就是个贪花爱色的,叶眉长得不差,在船上几日非但没对上官旬阳冷脸相对,反而和颜悦色地不是准备爽口小菜就是说些笑话逗人开心,当然,这逗人开心的笑话都是叶眉讲给小玉听的,上官旬阳只是顺带听了而已。不过,在上官旬阳心中,就是觉得叶眉被他吸引,渐渐的便起了心思,今晚多喝了几杯后忍不住就想找叶眉说说话。 叶眉房梁上还蹲着展云飏,怕被上官旬阳察觉,本不想理会他的,也只有开了门多问了句。 叶眉的出现让上官旬阳眼前就是一亮,迫切地上了一步台阶,「娇娇,此前本宫让人查过了。展云飏同你不过是露水姻缘,现今也不过是为着孩子才要娶你过门。本宫既不信他对你情深似海,也不信你就会对他情根深种。」 每次听到上官旬阳叫她「娇娇」,叶眉手臂上就会起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不过之前就纠正了多次无效,只能当做没听见。本来,叶眉是不想和上官旬阳多做纠缠的,可突然想起展云飏提起太子已经在赶往京城途中,上官旬阳怎么会如此笃定? 更何况,上官旬阳刚才根本是话中有话,本想后退的脚步停在了原地,叶眉站在门口斜睨了他一眼,「殿下有话不妨直说!」 上官旬阳被她这「含羞带怯」的一眼看得骨头都酥了一半,女人嘛,谁不贪慕富贵?面上笑容越发得意,也便忘了防备,道:「做一个破败家族的寡妇还是万人敬仰的宫中贵妃,娇娇该如何选择不用本宫多教了吧。」 「破败家族的寡妇?这从何说起。」叶眉心里一惊。 「哦,娇娇还不知道朝堂上五日前便有人奏本盛州府展家家主展江池以沙砾充斥军粮,其嫡子展云飏身为太子幕僚却对此视如不见,以致贻误战机,让太子深陷西凉无法回转。此事还有展府大公子亲自作证,并提供了诸多物证。如今,皇上抄家圣旨已出,展家,怕是要灭族了。若你是展云飏嫡妻,贝贝是展云飏嫡子,那本宫也便无计可施。但,若你只是‘娇娇’,本宫非但能保你无事,还能许你一世荣华。」上官旬阳抑制不住心中喜悦,没想到陆相竟然能够把持朝政,将太子得胜还朝的消息死死压住,并顺带处置了他眼下最讨厌的一家。 这个消息可真是不太好!若没有展云飏此前告诉她太子的消息叶眉都要当真了。不过,现在的她只能将这个消息「当真」,惊骇地瞪圆了杏眼,「怎么会这样?」 「娇娇莫非不信?本宫岂会因为这么点小事蒙骗与你。」上官旬阳说起谎话来倒是眼都不眨。 叶眉脑海中念头转得飞快,这是要做什么?面上倒是飞快露出茫然惊怕之色,「可是,殿下方才说展二爷他……」 上官旬阳一愣,眼中懊恼之色一闪即逝。飞快接过了叶眉的话头,「娇娇以为本宫还会畏惧一个通缉重犯吗?本宫倒是巴不得他出现在面前。好了,时间不早了,娇娇早些休息,明日,本宫便不再限制你和你儿子亲近。」 叶眉得到了想要的消息,巴不得赶紧和这人离得远远的,退后一步「啪」的一下关上房门,「殿下早些歇了吧,你今晚说的话我会好好想想的。」 回到屋里,叶眉干脆吹灭了烛火,摸黑坐到了屋内桌旁。很快,便感觉到了身边多了一人。 「阿眉,事情远没三皇子说的那般严重,只要太子顺利回京,他所有的布置都会功亏一篑。」展云飏轻声安慰了叶眉一声,伸手握住了她的手,「我娶你,只是因我心悦于你。」 「我知道的。」叶眉轻叹一声,反手握住展云飏的,幽幽道:「可万一三皇子说的一切成为现实了呢?」 展云飏愣了许久,若非叶眉的手还在他温暖的掌中,她都要以为这人已经趁夜离开了。 「放心,太子定然不会让三皇子得逞的。」展云飏并没有多做解释,也没有告诉叶眉秦瑞和长公主去盛州知府备案户籍的时候之前已经将叶眉的户籍移到了长公主名下,叶眉的那些陪嫁也全在她和贝贝的名下,就算太子真的不敌三皇子,到最后也不会对她有丝毫影响。 叶眉本能的相信展云飏,也只能相信展云飏,在黑暗中点了点头,「明日,我会提醒三皇子今晚承诺的,明天开始他不会把我和小玉、贝贝再隔离看管,希望你尽快找到机会救我们出去。」 想到三皇子看叶眉的眼神,展云飏投鼠忌器,在两个孩子分开的情况下他完全不敢动手,只能眼睁睁看叶眉对三皇子虚以为蛇,心念一动,再次将人给揽入怀中,「阿眉,你一定等我。」温暖的怀抱是给叶眉安全感,也是给他自己信心。 第32章 展云飏还有许多事情要布置,出了饶县后进京城就只有一条道路,他必须要抢在三皇子之前早做准备。这两日关键时期,三皇子自己也是不敢大肆暴露身份惹来别的皇子黄雀在后,所以从饶县出发必然不会张扬地带领大队人马。饶是如此,三皇子身边人马估计也有百十号,展云飏要想凭着手边上能够集结调动的人手救人须得从长计议。 展云飏估计得不错,上官旬阳在叶眉面前虽然一副自傲的模样,实际上情况并非像他想象的那般轻松。京城中陆相把持着朝政压下了太子所有消息,可除了太子和最有竞争力的三皇子之外,皇上还有另外三个皇子,权利能力虽不如这二人,可要是想在其中渔翁得利也不得不防。 「殿下,昨晚你可是答应让我贝贝同我团聚的。」眼看着起程上路,上官旬阳依然让他那女暗卫抱着贝贝离她远远的,叶眉眼神一凝,忍不住冷声招呼了居中而坐的上官旬阳。 上官旬阳眼睛睁开,扫了最里端的叶眉和小玉,又看向马车外围的暗卫和贝贝,几不可见的皱了皱眉,「把孩子给娇夫人。」 迫不及待接过儿子,叶眉整个人散发着一种柔和的母性光辉,让上官旬阳看得有些皱眉,在心里暗暗做了个决定。 从饶县往京城还有三百多里,上官旬阳准备的马车舒适华丽,拉车的马和赶车的人都经验十足,两天内必定能够抵达京城。 出了饶县八十里地后会进入一段背山面水的环山官道,这段道路不算险峻,但因为雨季曾经爆发过山洪,这段道路沿途并没有村庄人家,若是不在进入这段官道前补给就只能等到走完这一段才能进入下一个镇集。所以,虽然离着午时用膳还有一个多时辰,上官旬阳还是命令马车在此停下,带了叶眉三个进了路边的茶竂。 时已入秋,来往于京城饶县的行人比之前的雨季多了许多,茶竂中七八张桌子几乎全都坐满了各色行人,见到乔装打扮后的上官旬阳还没什么反应,但待得叶眉娉娉婷婷进了门,好些人都目不转睛忘记了说话。 「放肆!」黄靖派到上官旬阳身边的人都是他平日看重的,自然知道上官旬阳的身份,也知晓此次护送了这贵人回京保不准立马就能有泼天大富贵下来。虽然不知道为何贵人身边明明气质上好的夫人要做些俗艳打扮,但不妨碍他们驱逐那些眼睛不规矩的家伙来讨好上官旬阳。 一声断喝后,茶竂内的静默消失,不管是不是心甘情愿,那些男人也是收回了红果果的目光端起面前的小酒啜饮,只不过眼角余光还是未能离叶眉身子太远。 没办法,叶眉只能将贝贝往上抱了抱,遮住胸前衣襟,紧走几步跟上前面上官旬阳的步伐。 就在这时候,右手边一桌正拿着两个核桃把玩的客人突然惊叫一声,其中一个核桃骨碌碌滚下了地,滚到了小玉面前。 「快去给爷捡回来,这可是好不容易才选的一对狮子头。」京城里不少富商这几年都开始附庸风雅玩核桃,这裹在靛蓝色绸缎中的中年人看来也是这其中的一员,自己不动手狠狠踹了一脚身边侍候的小厮。 那小厮看上去不过十六七,瘦瘦小小的一个,低头应了一声跑了过来,眼看着就要撞到了小玉身上。紧跟在叶眉身后的暗卫见状飞快上前一步,赶在那小厮靠近之前将小玉给拎到了怀中,「少爷小心!」 那小厮没碰到小玉,呆愣愣看着那暗卫一眼,这才蹲下身子捡了核桃退回到富商身边。只不过就在这主仆俩拿着核桃查看是否有损毁时,上官旬阳已是对手下使了个眼色,想必接下来这对主仆的动向都会得到上官旬阳一行人的高度关注。 不过,这对主仆好似并不知情,本来就已经用了饭,查看了核桃无碍后和茶竂掌柜打了招呼,带着包袱出门就往饶县方向去了,看样子是从京城来往饶县去的普通商人,倒是让上官旬阳松了一口气。黄靖派来的几个人更是暗暗骂了暗卫一句「风声鹤唳」。 只是,在小玉引去了这些人大部分目光之后,被那暗卫情急之下往旁边一撇的叶眉却是觉着隐在贝贝襁褓下的手中多了件小指大的东西,触摸着有些像纸。待得小玉被那暗卫抱着,叶眉的身体业已站好,根本看不出方才短短一瞬她曾和身侧桌上一个普通妇人有过任何关系。 抑制住怦怦乱跳的心,叶眉抱着贝贝坐到了上官旬阳让人腾出来的那桌,并按照以往的习惯选了最里面的角落,一来方便喂奶,二来也杜绝了逃跑的可能,上官旬阳放心得很。 坐下后,借着给贝贝喂奶侧身子的间歇,叶眉不着痕迹将那纸卷放到了肚兜内贴肉藏好。一顿饭无风无浪过去,上官旬阳和暗卫们都放下了刚刚提起的心。 「我想方便下。」饭后,上官旬阳吩咐手下人准备马车时,叶眉拉了拉身侧那十五六岁的女暗卫。 「去吧。」上官旬阳一个眼色过去,便有个暗卫伸手抱了贝贝,另一个暗卫也将小玉牵在了手中,完完全全掐住了叶眉的命脉,就算是给她机会她也不敢有丝毫异心。 和之前每次叶眉想上恭房一个一样,那女暗卫先进去将上上下下前前后后检查了一遍,再站在门口冷冷说了声「请」。叶眉也和寻常一样,走进去虚坐在茶竂恭桶上,忍着周遭奇怪的味道将那纸卷掏出展开,展云飏那熟悉的字迹便显现在眼前。 纸是富贵人家如厕惯用的渲软草纸,字迹是叶眉之前惯用的炭笔写的,不大的一张纸上倒是写了不少内容,看完后叶眉大大松了一口气,并将纸给揉得更软折叠起来擦了下扔到了恭桶内,相信那女暗卫若是不想沾一手屎捡起那张纸打开的话怎么都不会发现叶眉已经从外界得到了不少消息。 第33章 众人收拾整齐重新上路,刚坐进马车,上官旬阳便狐疑地打量了下叶眉,问,「本宫怎么觉得娇娇心情变好了。」 叶眉心里一突,紧张之下手上力道加重,脸色便更为甜蜜,对上官旬阳更是称得上和颜悦色了,「多谢殿下让我们母子团聚啊,你看贝贝都开心得很呢。」果不其然,她手中已经两个月的贝贝正张着无齿的嘴巴对她弯了眉眼。 贝贝长得和叶眉不像,倒是和上官旬阳曾经见过的展云飏很相似,看得上官旬阳心里又是一阵不舒服,眼中的阴沉像是要溢出来一般,在叶眉察觉前匆匆别开了头,这一出算是这么被轻松揭过。 临水道沿山蜿蜒而行,本来按照上官旬阳一行人的速度在天黑之前定然能够走完,无奈两个时辰后,眼看着八十余里最为险峻偏僻的临水道即将走完,上官旬阳的车队却被被挡在了离茶竂五十余里处。 临水道是沿翁山而建,可以说,京城和饶县之间便只隔着这不小的翁山。翁山山高林密,组成部分又多为岩石。要想从越过山脊直达京城是沿途数十万人几代也不曾达成的目标,倒是顺着翁山山脚的培江而行虽然绕了些但还能在少雨的季节抵达目的地。渐渐的,人们便在这河道边走出了一条道路,前朝时又有朝廷出资将这条道路进行扩建维护,虽然还有少少的几段路蜿蜒曲折些,但好歹能够让马车顺利通行。 挡住上官旬阳马车的是一条由山而下的小溪,许是天气原因,小溪溪水暴涨,将一颗大树活在泥石流中从山上冲到了官道上。将这一段足有一里多的官道弄得泥泞不堪不说,横亘在道路中还郁郁葱葱的大树更是阻挡了行人的去路。在上官旬阳抵达之前,大树两端已是挡住了几波驾驶马车的行人,还有不少人正聚在那大树前骂骂咧咧。 大树足有一人合抱粗,枝繁叶茂,也不知道怎么会被一股看上去不大的小溪流给连根冲断继而跟着泥石流落到这官道上。这么粗大的树木想要以现有的人力抬到边上去根本是痴心妄想,临水道上无住户,想借谁家的柴刀砍断分割树木更无可能,而走在路上的行人特别是乘坐马车的,谁又随身携带着能砍树的刀具? 普通的行人倒是不怕,都是搭乘长期在临水道上来回的马车,等到两边都有差不多的马车时,赶车的人又相熟,打个招呼后让马车上的行人攀着树木越过去上对方的马车便是,虽然弄得身上泥泞总好过阻隔在此吧。天色渐晚,谁知道翁山深处那些野兽会不会冲到路面来。 但像上官旬阳这般赶着自家马车的行人就麻烦了,首先不说有没有相熟的人愿意换马车,就是马车上的行礼物件搬起来也无比麻烦,还有马车上的女眷,在泥泞中行走也就罢了,还得从树上翻过去,很多大户人家都是宁愿转身都不想继续走的吧。 上官旬阳倒是不计较用豪华大马车换别人马车,也不会因为叶眉一个人行走不便就改换行程。打听了事情始末衡量了种种解决方法后,上官旬阳便让人越过大树和对面有马车的人开始协商。 可协商的效果不怎么好,对面好点的马车要么是有女眷打算重新回临水村安顿等明日清扫了道路再走的,要么就是马车逼仄破旧没丝毫安全系数。又等了大概一个时辰,对面来了辆载人的马车,而饶县这边载人的马车还未到。趁着两边这种「公车」还没达成对接,上官旬阳手下暗卫首领粗暴地扔给对方五十两银子,还把这饶县准备的好车好马和对方交换,这才让对方愿意带着六七个赶车的人翻越树木交换上官旬阳的两辆马车。 叶眉不是没吃过苦,不过是走下泥泞路,自然不会有什么关系,拒绝了上官旬阳让人背的建议。叶眉让那十五六岁的女暗卫搀扶着她走,这么一来,小玉和贝贝她都无法看顾,女暗卫也没办法縢出手来分担一二。上官旬阳将目光往后一扫,便有人主动上前接过贝贝绑在前胸又背着小玉,跟着那背着上官旬阳的暗卫迈进了泥泞地。 叶眉扫了眼那人腰带,飞快掩盖中眼中的窃喜,展云飏给她的纸条上说得清清楚楚。临水道上受阻,孩子可托付给青色腰带黑色绣线绣着波涛水纹的人,这从黄靖人手中主动上前的人便是做这种打扮,别人身上叶眉也都不着痕迹打量过,并没有重复的腰带和绣样,应该没有托错人。 换过的马车只是寻常用来载人的旧车,车棚里面倒是宽敞,就是处处都透着简陋,拉车的马看起来也瘦弱老迈。暗卫和黄靖手下将之前后面拉货的马车上行礼物件搬到边,又过去将十来匹马赶着过了大树,眼看天色渐晚,这才重新匆匆启程。 突然,正被一堆行李挤着都不能坐马车的上官旬阳向马车旁身前身后都背着孩子的那人伸了手,「把前面那小孩子给本宫。」 堪堪和一堆东西挤在车厢里的叶眉听到这话顿时就有些懵了,伸出头来做出一脸着急的样子,「贝贝已经睡着了,吵醒了会哭的。」 「无妨,本宫已经习惯听他的哭声了。」上官旬阳不依不饶,依然冲着那人伸手。 「殿下身骄肉贵,还是别累着了。可以把小玉和贝贝都放到马车里来。」叶眉怕一直阻拦上官旬阳抱孩子会惹他怀疑,忙努力缩了缩身子以证明车厢内还是能容下两个孩子的。 「娇娇,本宫希望你听话。」上官旬阳一双眸子在黄昏下闪着意味不明的光芒,让叶眉心惊,不敢再多话。那背着两个孩子的壮汉看上去有些憨直,直到上官旬阳又重复了一遍要孩子后才飞快将叶贝贝解下交到上官旬阳手中。正要解小玉时上官旬阳却是阻止了他,「好好护着大少爷便是,进京后本宫不会亏待你们的。」他相信黄靖派到自己身边的都是经得起考验的人,他只是想接过贝贝方便做点事而已。 第34章 盯着上官旬阳随意将贝贝单手抱着,叶眉心里火烧火燎,她可不认为行事乖张、心狠手辣的上官旬阳这是喜欢贝贝要对贝贝好。探了探身子还想继续说什么,身后那女暗卫已是用力将她拉到了车厢,「夫人莫要惹怒了殿下。」 那背着上官珏的暗卫桂西此时也是心急如焚。本来,按照展云飏的吩咐,只要两个孩子在他身上,马车行到前方一个上坡后会因为负载过重轮轴脱落,介时坡上埋伏的人会出现,他只管带着两个孩子趁乱逃离,后面叶眉自然会有别人相救;然而现在世子虽然负在背上,可展少的儿子却落在了上官旬阳手中。这厮最是卑鄙,常擅于以别人软肋要挟,总能让人恨之入骨又无可奈何。 还没等桂西想出妥善的解决办法,马车已是到了坡道,坡顶又是一条从山上下来的小溪流,但此处地理位置偏高,倒也不至于发生泥石流。反倒是因为经过了上坡不管是人还是牲畜都会生出疲惫感,一般都会在此简单歇息整修。因此修建官道的人很是体贴,在此处修建了一处观景平台,能够坐下来喝口水吃点干粮之际还能居高临下观赏脚下呼啸而过的滔滔培江水。 既然是官道,此处上坡也不至于太艰难,饶是如此,这用来拉车的老马并非上官旬阳原来的军马也是累得直喘气,走路时四腿不断打颤。 「赶紧……」 上官旬阳一句命令还没完,只听见一声闷响,马车往一边倾斜,内里的叶眉和那女暗卫差点被抛出车外。 「怎么回事?」上官旬阳的警戒心不是一般的高,闻声没有立即到马车边上去,反倒是抱着贝贝翻身下马站在了另一个方向。 「殿下,马车车轴太过老旧,负担过重折了。」赶车的马夫飞快下来查看了一番,为难地向上官旬阳禀报。上官旬阳手底下暗卫也立即上前查看,得到和车夫一样的结果。 夕阳西下,只有这处山坡还有点夕阳余晖映照,前后的道路都隐在幽暗当中,一边是看不到只听得见轰隆作响的培江水,一边是高耸入云看不到顶的高山。上官旬阳眉头皱得死紧,道:「卸下马车车架,你们谁腾出一匹马来,让月红带夫人。」 叶眉下马车时特意看了眼背着贝贝的桂西,发现他的注意力几乎全在上官旬阳怀中的贝贝身上,想必是想把两个孩子都给带着。念及此,叶眉拍着胸口一阵后怕的样子,只管往上官旬阳那边走了几步,「殿下,月红个子太小了,若是带我骑马我怕又出现什么意外。」 就像是冥冥中母子俩的默契,听到了叶眉的声音,贝贝在上官旬阳怀中不安地挪动起来,并且做了一件两个月孩子睡醒后都要做的一件寻常事。 上官旬阳还没来得及揣摩叶眉这句话的意思便觉着孩子挣扎后胸口热意和湿意先后传来,立马让他那张尚算俊秀的脸扭曲起来。 「殿下,要不然,孩子让月红背着,您带带我。」叶眉不见上官旬阳回应,又向前走了两步。 「来人!给本宫更衣。」上官旬阳飞快将贝贝解下交给叶眉抱着,转身大步往马车走去。 见状,叶眉大喜,抱着贝贝就往桂西方向靠去。 突然!异变陡生!右侧高山上突然蹿出来几个黑巾蒙面人,一声不吭就拎剑往马腿上砍。这些人来势极快,手上功夫也不差,竟是瞬间便斩断了七八匹马的腿脚。 「夫人,来!」桂西见状精神一振,打马奔向叶眉,伸手便要将叶眉母子俩一起拉上马背。 「拦住他!」上官旬阳此时业已回神,刚刚见有人冒出他便飞身转向叶眉这边,岂料自己队伍中已是有人向叶眉伸手。下意识的,上官旬阳便扑着叶眉母子俩脱开了桂西的伸手范围,他随身的两个暗卫更是第一时间缠上马背上的桂西。 「那边!」展云飏在京城附近能够集结的人手并不多,桂西都是取代了之前就在黄靖手下的一个人成为护卫队一员。按照他之前的安排,只要两个孩子安全,他怎么也能把叶眉带出来。 岂料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车轴断裂时他发现孩子竟然还在上官旬阳身上,无奈此时不好沟通改变行动计划。好在待得手下人按照原计划行事时孩子又到了叶眉手中。 只是,上官旬阳反应太快,他手底下暗卫武功也不差,待得展云飏这边能够脱开手前去支援时只能够堪堪护着桂西和世子上官珏。 那厢上官旬阳衣衫还半敞,竟是单手勒着叶眉的脖子往后就是一拖,让叶眉和展云飏本该牵住的双手被迫分开。 「住手!」上官旬阳和展云飏同时一声断喝,双方人马飞快站到了各自领头人身后。 「展随风?!」上官旬阳双眼微微眯起,目视对面长身玉立的黑衣人。 展云飏伸手拉下来脸上蒙面巾,露出他那张冷硬肃然的五官,拱了拱手,「三皇子!」 「不错!你很有胆量,也有谋略。本宫自认这一路上步步为营,没想到还是被你追到了京城之外。不过,你不觉得这一切都是徒劳无功吗?本宫最晚明日便能入京,有陆相在,本宫荣登大宝指日可待。若是你识相将你身后小娃还给本宫并劝着这些人投靠本宫,本宫可不计前嫌封你个三品禁军统领。」 安静听完上官旬阳的话,展云飏神色丝毫未变,肃然说道。「多谢三皇子赏识!无奈世子失踪多日,不但太子心急焦虑,就是皇上也多次下旨寻找,为人臣者当急君之急,为主上解忧,定然会将世子安然送到太子殿下手中。」 第35章 上官旬阳脸色一变,阴沉沉地紧了紧手中力道,低头在叶眉耳边轻声道:「啧啧啧,这便是你挑的好夫婿,倒是一点都没把你和儿子放在心上,急吼吼便要去本宫太子哥哥身边表功。」 叶眉偏了偏头,不语。 上官旬阳便伸另一只手想要去抓叶贝贝,眼睛盯着展云飏,「这孩子便是展随风第一个嫡子吧?你我做个交换如何?」 「不要碰我儿子!」叶眉不顾脖子还在上官旬阳掌握当中,用力侧开身子躲过他伸出的手,并用尽全身力气往后一撞。 孩子倒是没被上官旬阳抓到,这一撞也的确将措不及防的上官旬阳撞得后退几大步,但叶眉和贝贝也同时被他勒着脖子拖行了这几步,叶眉的脸色顿时涨得红里透紫。 「阿眉!」展云飏见状目眦欲裂,匆匆追出两步,却被上官旬阳站稳后猛然收紧的动作吓得停在原地。 「别动,你在动我先扭断她的脖子再杀了这小东西。」上官旬阳毕竟还是有一丝丝喜欢叶眉的,站稳后稍稍松了力道,又开始试图和展云飏谈判。 展云飏那方人手虽然要少几个,但上来后先是毁了上官旬阳这方的马匹,目前就展云飏那边的桂西和另一个人安然乘坐在马背上,一旦展云飏真的不管叶眉和贝贝,这两人骑马便跑,上官旬阳是怎么都追不上的。而上官旬阳这边除了他和三个用惯的暗卫,黄靖挑选的人就算手上有功夫也都不一定能敌过展云飏带来这几个通身锐气的蒙面人。衡量过后,上官旬阳再次想要利用叶眉和贝贝来要挟展云飏换人。 叶眉觉得自己快要死了!快要被上官旬阳给勒死了!当上官旬阳加重手上力道时,叶眉完全喘不上气,眼前黑暗中闪烁着金星,感觉不到疼痛,只觉着空气越来越稀薄。 那一刻虽然时间不长,可她感觉好似过了一个世纪,好似在这短短的几瞬想了许多以前从不曾想过的事情。前世是孤儿,从孤儿院开始就照顾孩子看护孩子,后来成年从孤儿院出来从洗碗工到小保姆,短短二十多年都在为生计奔波,没有亲人没有朋友,只要稍稍空闲下来就剩下无边的孤寂。 她个性不够强,但适应力绝对好,这才在穿越后那么苛刻的条件下一步步走了过来。每一次感受到腹中孩子的胎动都能带给她难以言喻的惊喜;叶远对她别扭又真挚的感情;大河嫂子、晏妈妈、陆宸,还有陆安染、五朵花、小玉都带给她许多暖意。让她第一次觉得被需要着、被喜欢着。 展云飏的出现是个绝对的意外。在书院村同在一张炕上的日子虽然平凡,但她却是更喜欢这种脉脉温情中渐渐升起的那股甜蜜,并习惯有这么个凡事都为她考量又不邀功的相处模式。展云飏的求婚她最初是觉得惶恐,可是回到叶家老宅的她何尝没想过今后的日子该怎么过,要怎么过?嫁给展云飏无疑是最好的选择,因为她对他动了心,她还在计划着只要展云飏对她没有恶感,也许在婚后性子寡淡的她会试着热情些,试试看能不能捂热这团坚硬的石头。 可是昨晚展云飏的出现让她知道他竟然是喜欢她的!展云飏不会知道在他离开后有个傻女人一晚上没睡,就在床上思前想后怎么做个好妻子,怎么做个贤内助。 「三皇子,难道你不觉得挟持柔弱女眷和孩童来达成你的目标太过卑鄙了吗?你可曾想过京城里那些大人是否真的是顺从于你?」展云飏努力让自己不去看叶眉涣散的杏眸,耳边是贝贝嚎啕大哭,揪得他一颗心碎成数片。 「你什么意思?」上官旬阳敏感抓住了展云飏话中的重点,再次放松了手上力道。 「若是三皇子想知道,不妨以随风换了她们母子为质!相信随风胸中所知必然要比这么……两个无关紧要的人要重要得多。」展云飏上前了一步,不曾想上官旬阳也跟着退后了一步,腰部靠向了观景平台的木质栏杆。 「停下!展随风,你休想糊弄本宫。差点就被你给骗过去了,一句话,要么用上官珏来换他们母子,要么你就给他们母子收尸!呵呵,或许你不知道,本宫本来还想趁夜将这贱种丢到培江里去再纳了你的女人做个妾侍,难道你真的忍心让亲子惨死让你女人在本宫垮下求饶也要全你所谓的忠诚大义?」说真的,上官旬阳现在是打心眼里有些发憷,展云飏的眼神太过犀利,在他目光下,自己就好似剥光了衣裳毫无秘密可言。 被放松一会儿的叶眉终于喘上了一口气,呼吸上了新鲜空气,也看清了现下身处的环境。耳边还有上官旬阳最后那段惊骇人心的话语!他竟然想在今天杀了贝贝,若非展云飏出现,她就要失去贝贝了。从来不曾像今天这么恨一个人,也不愿成为这么一个人的禁脔,更不想因为自己和贝贝就牺牲小玉来换,这样牺牲的不只是小玉,还有展云飏的大义,也许还有这大启朝许许多多无辜的百姓。 叶眉没有什么大义,但想到兴许会有的未来,还是不寒而栗。感觉到上官旬阳稍微送来的手臂,叶眉轻轻将贝贝搂起来,抚了抚他泪湿的脸庞,看向展云飏,只动了嘴唇,无声问他:「你会照顾好贝贝是吧?」 展云飏本就一直留意着叶眉的反应,见状再也无法维持原本的淡然,惊骇地瞪大了眼睛,「不要!」 可就在他话音刚起的时候,叶眉已经是将贝贝给抛了过来,他只得按捺下满心的焦急先伸手接住了孩子,下一刻他便见着叶眉抓住上官旬阳勒住她脖子的那只手仰倒着翻过栏杆,措不及防下,上官旬阳被她拖得也一起翻过了栏杆。 第36章 「疯女人!」上官旬阳毕竟是个身负武功的男人,哪有那么容易被叶眉拖到栏杆之外,趔趄后狼狈地站住身体,反手就要抽手下人手中的刀斩断叶眉紧紧抓住他的双手。 「接着!」千钧一发之际,展云飏将贝贝反手又抛给端坐马背上的桂西,猛扑到栏杆处挡住上官旬阳下劈的刀刃。 噗—— 一声闷响,是利刃入肉鲜血喷溅的声音,展云飏以后背完全挡住了上官旬阳砍向叶眉手臂的刀刃。 「展云飏——」叶眉只看见展云飏硬朗的五官和柔和的眸子,鲜血便从他颈脖滴落下来,想也不想的,叶眉松开了上官旬阳手臂,身体锤子往下坠落。 而上官旬阳也因此重重向后跌去,反倒是失去了再给展云飏补上一刀的机会。 「你们,按原计划回去覆命。」展云飏忍着剧痛翻身对桂西说道,继而身子一转,竟是越过栏杆跟着跳了下去,让桂西等人想要阻拦也没了机会。 「走!」桂西等人深知现在并非恋战的时机。之前展云飏定在此处救人便仔细查探过地形,除了往山上走能隐藏身形外,往下跳便是悬崖,悬崖之下便是滔滔培江水,叶眉是个弱女子,展云飏背上旧伤刚愈又添新伤,怕都是凶多吉少。眼下世子是太子牵挂,贝贝又是展云飏独子,若是再不将这两个孩子护好,那才是辜负了展云飏夫妻俩一片忠心。 念及此,众人依照原计划,桂西和另外一人骑马往回狂奔,别的人也飞快蹿入山林寻路遁去。顷刻间,观景平台上就剩下神情晦暗莫测的上官旬阳和一群低着头沉默的下属。 「先回京!」上官旬阳阴沉着脸将此行的随从一一看过,冷哼了一声,打算等到事情定下来后再慢慢清算。 还没等回过神来,叶眉便「噗通」一声坠入水中,瞬间便被混浊汹涌的江水包围,水流从四周涌入来,几乎将她整个人挤压爆开。好在叶眉本身水性不错,当初从沉塘的猪笼里都能逃出升天,此时纵然刚开始慌乱,被湍急的河流带着走一小段后她也反应了过来,顿时欣喜若狂。 拼命挥舞手脚挣扎着跃出水面,可还没等她身子完全出水,便感觉一只大手死死钳住了她肩膀,随即还有手脚也跟着缠绕上来。叶眉大惊,一不小心便张嘴喝了一大口水,满满的铁锈味儿。兴许是叶眉命不该绝,湍急的江水在此时到了一处水滩,水流渐缓。 憋气憋到快要爆炸的叶眉出于生存本能,终于挣扎着将头露出了水面,紧紧巴着她那人也跟着呼吸到了新鲜空气,「阿眉,我抓到你了。」 叶眉耳边,是这人强撑着才说出来的低语,声音小得实在可以忽略不计,但在叶眉耳中却是如惊雷炸响,那以血肉之躯为她挡刀的人难道不敌上官旬阳被抛尸下来?不对!若是上官旬阳真有那么厉害也不用挟持了她和贝贝要挟展云飏了,那?真的是这人舍不得她一人魂断江流,还来个生死相随? 怔愣间,叶眉也没忘记顺着江流的方向尽量往岸边靠去,还好展云飏抱她的姿势并未太过妨碍她手脚挥动,而且那一句如释重负的话之后这人也没了动静,所以也省去了她还出力把人给打晕。 可是叶眉还是忘记了自己只是个个子娇小的女子,而展云飏却是个身高体壮的汉子,带着他又怎么能如想象的那么容易上岸呢?只能带着他在水中载浮载沉,终于在抓到了一截浮木后力竭昏迷了过去。 叶眉是被水声和鸟鸣给吵醒的,睁开眼睛便被刺目的光线给晃得重新把眼睛给闭上。也不知道这一昏迷时间过了多久,看天色还是旭日东升,或许离着落水不过是一夜之隔吧。她能感觉到身体还泡在水中,腰上被一双手给死死搂着,伸手想把这双手给掰开恢复自由,却发现这双手是在她腰上十指紧扣根本就无法撼动,可见抱她的人多怕她消失。 费了老大的力气叶眉才堪堪侧过了身子得以窥得展云飏脸庞。坚毅的脸庞面色青白,颌下有青黑的胡茬子冒出来,双眼紧闭,浓眉紧紧皱着,薄唇抿得死紧苍白无血色。若不是还能感觉到他胸口的起伏,叶眉几乎要以为他没了呼吸。 突然,叶眉想起了落下悬崖前的那一幕,伸手往这人后背一摸,只摸得到湿糊糊一片,收回手一看,黄泥和着血色,看着都渗人。 「展云飏,放开手,我给你看看伤。」叶眉没办法撼动展云飏的双手,便只能趴在他耳边一遍又一遍的重复,展云飏这才缓缓放开手臂,不过也循着本能抓住了她一只手阻止她离得更远。 「怎么和儿子一样黏人。」叶眉低叹了声,赶紧拖着展云飏离开混浊的江水,将他整个人翻过来趴下,瞬间倒吸了一口凉气。 或许还得感谢培江两岸的黄泥,若非不知道怎么回事展云飏背上滚满了黏稠的黄泥,这一夜流血而亡了吧。不过也因为黄泥黏在他背上,更显得伤口狰狞,那肩胛处红红白白的分明是见了骨。 「傻子!」叶眉忍着眼泪骂了声,这才抬头打量身处的环境。 这儿是一处江水回旋地,两人连着木头被回旋的水流给带到岸边,但因为是江水回旋地,更显江流宽广,中间不知道能有多深。对面半山腰高处是一条蜿蜒的道路,看上去好像是之前走过的临水道。观察了一会儿,叶眉便放弃了从那边寻求逃生机会,一来过江不太可能,二来根本就没路能够攀上临水道。先不说临水道上行人稀少都乘坐马车,单单是江水的声响就足以将人的呼唤给完全掩盖,更别说这京城方圆三百里都有上官旬阳的耳目,谁知道求救找来的帮手会是哪一方的人! 第37章 观察了对面,再看上下,有江水的地方好些地方都随着年年岁岁的冲刷没了下脚的地方,此处能听到震耳欲聋的江水声,必然是上游或者下游有巨大落差的水流,此路再次证明不通。 只有背后,郁郁葱葱的森林望上去并不是太高,河滩边上的灌木丛还很有利于躲藏和休息。 事已至此,只有先想办法找到个休息的地方给展云飏处理下伤口。感谢做保姆是个多方面发展的行当,像伤口紧急止血处理这点叶眉还有基本的常识。又在展云飏耳朵边上喋喋说了许多,展云飏终于缓缓动了动眼皮。 叶眉高兴得几乎跳起来,连忙又加紧呼唤的力度,甚至戳了戳他的伤处,以期能让他清醒片刻。 「阿眉?」展云飏张了张干涩的嘴唇,发出一声呢喃,半开的眼睛里眼神十足的茫然。 「对,我们还没死。但你背后有伤,再不处理怕是离死不远了。」叶眉头一次近乎于没好气地埋怨了展云飏一句,说完,眼泪竟然控制不住往下流,擦都擦不尽,干脆不去擦了,只是用力甩手想将展云飏的手给甩开。 「你没事,真好。」展云飏想抬手给叶眉擦泪,却牵扯到伤口,痛得差点厥过去。 「算了,别说那么多了,都活着就最好。你身上有没有伤药之类的?」叶眉的手得到了自由,开始在展云飏腰间和胸口摸索。 「腰带里有两瓶药,都能用。」才说了几个字展云飏就累得喘不上气,指了指脚上的黑靴,对已经找到药瓶的叶眉说,「那儿。」 展云飏的小腿上绑了一把匕首,正合目前需要。叶眉赶紧拿出来在离着江水两尺远的地方挖了个小坑,瞧见小坑里涌出来的清水微微松了一口气。 撕了展云飏的外衫沾了水仔细将他伤口给清洗出来,发现伤口约莫有成人巴掌长,就中间靠着骨头位置有些深,大概是刀下劈时碰到了肩胛骨阻去了力道,而上官旬阳也没来得及往下划拉一把,这才没让伤口变长变大,这也是不幸中的大幸。 终于处理好展云飏的伤口,叶眉累得七荤八素,这才觉得自己衣裳湿哒哒黏在身上难受得紧。关键查看后发现这湿哒哒还不是江水造成的,而是胸前贝贝的伙食。 方才心里焦急又忙碌着倒是没觉着什么,此时才觉着胸口胀得生痛。叶眉吓了一跳,贝贝每隔两个时辰会吃一次奶,就是被上官旬阳给挟持了除了最初三天也能保证贝贝每天都能吃上早中晚加宵夜四次奶,这都一夜又半天过去了,若是再这么胀下去会回奶不说,更怕挤压在内里形成炎症从而发展成肿瘤更甚者癌症。 在这缺医少药的大启朝要是得了这些病症可没药医也没手术可捡回一条命的,再次经历生死的叶眉可是惜命得很。舔了舔干涩的口唇,叶眉将之前装药丸的瓷瓶拿出来,把里面剩下的药丸全都倒出来用干净的衣裳包着。在灌木丛中侧过身子开始挤压自己的胸,让雪白的乳汁滴落在瓷瓶中。 用手挤别人的奶叶眉还有不少经验,可放在自己胸口没有挤奶器辅助还真的很麻烦,好不容易挤出来后因为挤压了一夜流起来也有些没完没了了,很快那小瓷瓶便满了,乳汁还不要钱似的往外流,急得叶眉手忙脚乱。 「水……」身旁,展云飏无意识地呢喃出声,叶眉回头一看,却见他本就麦色的皮肤此时没了苍白又红得吓人,眼睛依然紧紧闭着。 叶眉也顾不上还在滴的胸口,慌忙将瓷瓶放在展云飏唇边,「快喝吧。」 可是展云飏正发烧有些迷糊哪有那么听话,胡乱动几下,要不是叶眉怕他压着伤口给他后腰上垫了不少树枝杂草,他都能动得将瓷瓶掉在地上摔破。叶眉想了想,狠狠喝了一大口瓷瓶中的奶,顾不上那难闻的腥味儿就堵住展云飏口唇,撬开他干涩的薄唇轻轻送进去一口奶。 「唔……」估计是觉得味道不好,展云飏竟然左右动着头没打算领情,害得叶眉一不小心自己把嘴里的奶给吞个干净。心里大骂电视剧骗人,口对口喂东西根本没那么容易。想到电视剧,脑海里不期然撞进一个镜头,那就是男人都喜欢含着女人的胸不放…… 叶眉的脸不由自主红透了,胸口的肿胀更为难受。 死就死吧,这么艰苦的条件下还浪费是可耻的!再说了此时周遭就自己二人,展云飏还烧得失去神智,除了自己谁还能知道此事不成?!叶眉秉承着勤俭节约的美德,直接侧卧在了展云飏对面,主动送上了胸口。 在心里,她不断做着心理建设:这是权宜之计,这个对他身体恢复也是最佳选择,不是我这时候还放荡不羁。 其实,展云飏并不如叶眉想象的那般全然迷糊。只是迟来的高热让他有些展露本性,奶味儿的东西富贵人家也有接触,但展云飏是闻不得那味道的。叶眉拿瓷瓶喂他的时候他本能的抗拒,强大的意志力开始苏醒;到了叶眉以唇喂食,他的意识更为清楚,摇头只是想拒绝这不喜欢的味道,并且想要睁开眼告诉叶眉他完全可以自己来,只是连日奔波疲劳受伤加发烧让他眼皮像是千斤重根本就睁不开。 就在此时,偏偏就在此时!一阵熟悉的奶香扑鼻而来,高挺的鼻子也碰触到了一团温暖又有些坚实的所在,随即唇上触感传来,用尽力气眼睛睁开了一线,顿时就看清了凑在唇边的是什么物事。惊骇之余他又没力气来抗拒,或者说他根本就没想要抗拒。 「喂,你倒是喝呀!挤来丢了也是浪费,你现在身上有伤得补充营养……」感觉到展云飏并未像想象当中饿狼般扑上来就啃,叶眉又是放心又是担心。放心他不会察觉,担心他的身体。 第38章 下一刻,展云飏就好似听到她的话似的低头叼住了凑到唇边的一处,重重吸允起来。他想起来了,晏妈妈曾经打算给叶眉请个奶娘来着,叶眉却非要自己奶孩子,理由一大堆,除了对孩子不亲以外,其中便有哺乳期回奶若是稍有不慎就会造成身体损伤。 展云飏的力道凶猛而饥渴,伴随着吸允的还有他一双大手,死死钳住了叶眉纤细的腰肢,好似生怕她半途撤开似的。 叶眉从来就不是亏待自己的人,之前对上官旬阳释放善意不过是想更好的照顾自己和两个孩子罢了,所以在被挟持的那几日里也是怎么吃好怎么来,怎么利于哺乳怎么来。中间又胀了一夜,被展云飏这么一吸浑身一颤,倒是舒服了许多,只是另一边开始不受控制往外溢。还好她手中就抓着之前的瓷瓶,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当喝药直接干了剩下的大半瓷瓶,又放在身下接着,以期一点都不浪费。 展云飏这一发狠直接清空了叶眉两边的存粮,当然,叶眉也喝了足有两瓷瓶,虽然不多,但对不喜欢奶味儿的她来说已是有了饱腹感,还隐隐有些想吐。生怕展云飏吃饱喝足了醒来发现做了什么两厢尴尬,叶眉迅速翻身理好衣襟,拿了布巾去水池边打湿来给展云飏做冷敷,因为他的身子越来越烫,额头和脸庞都把她身上给烫出了红印子。 呼—— 在叶眉转身去江边后,展云飏难耐地吐出一口长气。他真的不是故意亵渎她的,可是加上之前的亲吻和那次手误,三次动情都不在他控制之下,他终于能够理解太子在收到太子妃身死那日醉酒后的话了。「劫数」,这便是劫数,能够为她改变原本的性子,哪怕跟着她生死与共也甘之如饴。 也不知道是叶眉一趟趟冷敷还是人乳的缘故,展云飏的烧在日上中天时退了下来,叶眉也在周围灌木丛中转了两圈,八九月正是山林中一些浆果的成熟季节,加上一树不少的野核桃,今天的午餐算是能对付了,待得叶眉用衣摆兜着东西回转时,展云飏已是半坐在地上,微微仰头看她,嘴唇勾起,漾起个暖暖的笑容。 「阿眉!」 不知道怎么回事,叶眉就觉得鼻酸,放下东西后赶紧到展云飏身边仔细查看。 「已经没事了。」展云飏握着叶眉的手支撑着坐了起来,顺势一拉,便将叶眉拉到了身边坐下,又叫了一声,「阿眉。」 「你真是个傻子,明明不会游水还跟着往下跳,要是我也不会游水怎么办?」闲下来叶眉才开始后怕,展云飏这么沉稳的人竟然会如此冲动行事,大大得出人意料。 「你一个人会害怕。」展云飏微微动了动,牵扯到后背伤口,龇牙咧嘴笑了笑,「真巧,这次又伤了后背。」不同于上次刻意卖出的破绽,展云飏此次伤得有些深,动动手便痛得他直冒汗。 「别转移话题!你跟着跳下来了,贝贝呢?小玉呢?还有之前听三皇子说展府会获罪,展老爷他会不会……」 展云飏手上用力,止住了叶眉后面的问题,他只管盯着叶眉的眼睛轻声告诉她:「不会,你担心的事情都不会发生。放心,皇上和太子都不是那等昏庸之人,贝贝和小玉会在第一时间送到皇上身边,有舅舅舅母相互,即便是有个什么万一他们都不会有什么大碍。倒是你,我舍不得让你一个人。」 「一个人」展云飏说得很重,而他的眼神也让叶眉心慌,他似乎看透了自己所有的秘密。不过,展云飏也并没有说穿,只是向她表达了相伴的决心。渐渐的,心慌变成了心安,叶眉形容不出来这是一种怎样的感动,只觉穿越到大启朝这么久的惊惧彷徨茫然在这一刻完全消弭,未来,有展云飏陪着护着,她什么都可以面对。 「嘶……」叶眉杏眸中的感动是那么温暖动人,展云飏禁不住想要伸手抱她,却忘记自己是个伤员,再次疼得痛呼出声。 「小心点,别把伤口给撕裂了。」叶眉也赶紧从迷思中清醒,跳起来帮展云飏查看伤口是否开裂,没瞧见那厢展云飏高高扬起的嘴角。 吃了些东西休息半天,展云飏提议翻过身后的矮山。此前他为了救人仔细查看过培江左右的地图,培江右边是连绵群山,但左岸却是一溜不太高的矮山,而且这几座相连的矮山土质奇怪,不怎么适合植物生长,除了些灌木丛连大树都没几颗。而且翻过矮山也不是平地,而是一些流着黑水的沼泽地,时不时还散发着恶臭,最主要的是曾经在矮山下安家的好些村民都说矮山下常有鬼火出没,还有人被烧死过,渐渐的矮山下的人就传说矮山有鬼魂作祟,时日一长,便没了人烟。 倒是离着矮山几十里开外的平原渐渐被京城里的大户人家圈地做了庄子。京城地处偏北,每到入冬时节便冰雪连天,寒冷至极;倒是此处被各种矮山高山围在中间的几百亩平原要比饶县以及附近州县都要暖和一些。最早是京城里的有家富户太太出生南边经不住京城寒冷,打听后便在离着矮山远一些的地方圈地修建了庄子,入冬时节来住上一住,没往矮山凑倒是什么事都没有。后来便有人跟着也来圈地做庄子,本来只有几百亩的平地便被京城里几户人家给瓜分殆尽。 因着负责那片地买卖的是京城府尹衙门,展云飏倒还专门看过那几家的状况,若不是临水道上找不到路渡江,他此前救人的撤退路线便是选这儿了。倒也幸好之前做了番准备,此时便可以毫不犹豫地定下行走路线。 展云飏后背上的伤并不妨碍行走,退烧后又吃了些东西,午后恢复了些体力便在叶眉的搀扶下开始往向矮山攀登。 第39章 只能说,展云飏还是考虑得不够。一来他有伤在身,二来叶眉只是个弱女子,这样的组合要穿越人高的灌木丛还是有很高的难度的。不一会儿两人就累得气喘吁吁,又得停下来一个休息一个拿匕首开路。 「这么走得走到什么时候啊?走这条路倒是不担心安危,可今晚咱们吃什么喝什么啊?」按照正常推算,翻过这矮山不过半日多时间,不曾想这里的灌木丛生长太久,根深叶茂的缠绕在一起,走两步又得停下来,走两步又得停下来。 听到叶眉问「吃什么喝什么」,展云飏脸上就是一阵潮红,眼角余光瞄向因为动作快要从衣襟中蹦出来的两团,重重咳嗽了两声,道:「你什么时候性子变得这么急躁了?」 叶眉深呼吸了两口,「我担心贝贝会饿着。」 「……」展云飏感觉自己都快烧起来了,眼睛左右游弋根本不敢看叶眉。不过眼神这么一闪倒是让他有所发现,重新拿回匕首是不太可能了,捡了个石子就射了出去,一声短促的鸡叫后,见叶眉回身来看,指了指那方,道:「晚膳有着落了。」 行走在外,展云飏身上可是带了不少东西,落水时蜂雀倒是跑了,别的装在腰带里的东西倒是全都在,其中便有火折子和一小瓶调料。两人带着一只野鸡辛辛苦苦来到半山腰时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深秋的京城附近天气要比盛州府不知道冷多少,靠着展云飏丰富的野外生存经验找到了一处避风的拐角。 矮山之上并没有水源,两人身上就只装了两瓷瓶清水,叶眉没让展云飏动手,草草清理了野鸡的肚腹,抹上盐,找了泥巴包起来就放在火力烧,等人暖和了,「叫花鸡」也可以享用了。 吃饱喝足,展云飏窝进叶眉在他指导下搭建的草窝中,有些昏昏欲睡。解决了人生三急后,叶眉过来时展云飏已经闭着眼睛看样子睡得正熟,悄悄吁出一口气,叶眉坐到了他身边。不管曾经多么亲密,以后会多亲密,可要真是在他炯炯目光下睡在他身边还真需要勇气。 她却是不知道在她躺下后完全是无意识往热源凑,不一会儿就挤得展云飏睁开了眼睛,幽深的眸中满是宠溺,勾着嘴角小心伸手将人给揽入怀中,两人头靠着头,都睡了多日来的第一个好觉。 说真的,叶眉觉得展云飏这男人的身体不知道是什么做的,昨天都还虚弱得似乎动不了,今晨起来他都已经能单手挥动匕首开出一条能容一人通过的小路了。 听到身后动静,展云飏回头暖暖一笑,「你醒了?」 因为这一笑,平日里总觉得严肃的眉眼柔和下来,身上穿着白色中衣,更是淡化了黑色或者灰色衣裳的沉稳之气,展云飏显得……朝气蓬勃! 这样的展云飏倒是和旁人口中的「随风公子」对上了号,叶眉迷糊了一会儿才猛然回神从地上坐起,正想问展云飏外衣哪去了却发现他的外衣从自己身上滑落,感情是怕她冷都盖在她身上了。 展云飏走过来捡了衣衫穿上,不意外的闻到了一股浓浓的奶腥味儿,眼神控制不住往叶眉胸前飘,果不其然发现两团晕开的水渍,心里一热飞快移开了目光,「我接了露水打湿了布巾放在那,你将就着擦擦脸,咱们紧走几步,争取中午前翻过矮山。」 「好。」叶眉柔顺地点点头,拿了布巾擦了手脸,面对这样温柔的展云飏,她完全没有抵抗之力。 清洗了手脸,展云飏又将两个瓷瓶递过来,「喝点水,咱们出发。」 被一个印象中的硬汉如此温柔以待,要问叶眉是什么感觉,她一定会告诉你「受宠若惊」,惊过了之后便是喜和羞。都被展云飏拉着手一步步往矮山上继续走她才真正回过神来,呼出一口长气。 这一次展云飏开路可比叶眉快了许多,太阳都还没升到顶空两人便到了矮山顶上,透过灌木丛都能看到另一边山脚下一片黑乎乎的水潭沼泽地。 展云飏松开叶眉的手往旁边走了几步,「在这歇息片刻,你整理下咱们再走。」 起初叶眉还不太理解展云飏含糊的意思,直到她解决了三急后发现前胸已是湿乎乎一大片,竟然现在才看见。那脸色一下子又羞又窘,不过也知道展云飏是好意,若是这幅模样下了山别说找人帮忙了,怕是会吓着不少人吧。 没办法,叶眉只得蹲着身子又开始将多余的奶往外挤,皱着眉头自己喝了两瓶算是解渴解饿,末了又将两个瓷瓶装满,这才重新打理了衣衫,希望到山下找着人之后衣衫不这么湿吧。 「这个给你。」叶眉觉得自己的脸可能快要烧起来了,东西还没递出去就开始后悔。 「嗯。」展云飏其实心知肚明那瓷瓶里是什么,但看叶眉的脸色只能在眼中闪过一丝笑意,闷头喝了之后又重新将瓶子还给叶眉,「多谢。」 下山的路自然要比上山更快,而且这面矮山的植物长得更参差不齐,有些地方土层发黑还散发着一股刺鼻的味道。展云飏撕了衣袖让叶眉蒙着鼻子,牵着她快步离开了矮山范围,挑了一条看上去有人迹的道路往平原远处行去。 还别说,叶眉昨儿听展云飏说这矮山下一圈盆地的地理环境都还不觉得,现在行走着却是有很大的不同,此前在培江边上空气中已经透着干巴巴的冷,人也需要不停动作才能保持身体温暖;可矮山这边的盆地内却是和这几日的盛州府温度差不多,丝毫没有这极北之地的冷气。 第40章 嗅着空气中有些怪异的味道,看向不远处一块又一块黑泥滩,叶眉脑海中突然就冒出来一个念头,吓得她都忘记了抬脚。 「小心!「展云飏单手用力,堪堪将叶眉扶住,额上汗水也滴落在了叶眉手上。 叶眉这才发现展云飏整个人像是被人从水里捞出来似的,嘴唇也隐隐泛白,估计这一路都是强撑着过来的。当即也顾不上去证实心中所想是真是假,赶紧将人扶着找了个地方坐下来,「你身子不舒服逞什么强啊?」 「我也担心孩子。」展云飏坐了会儿缓了一口气,深深看了叶眉一眼。这一路她一直神不守舍,想来就算是跟着上官旬阳也能亲近孩子,现在却是离开这么久,心中焦急吧。 「唉……,你真是。我担心孩子,但……我也担心你。」叶眉借着帮展云飏查看后背伤势看不到他眼睛的时候低低说了句。 展云飏耳力自然不差,又感觉叶眉看到伤口后好像有些生气,连忙压下心中喜悦换了个话题,「看这条路不像是人迹罕至的样子,兴许这附近并不像传说中的那般杳无人烟。我没事,再坚持一段路兴许就能找人帮忙了。」 「你这样子还坚持什么呀!」叶眉看展云飏背后渗血的伤口心里一痛,恨不得戳上那么一戳,终究还是因为心软只是在他肩上拍了一把,「你在这儿休息一会儿,我往前去看看能不能找着人帮忙。」 两人休息的地方是下山后的一片低洼地,前面徐徐上坡是一片稀稀拉拉的芦苇荡,这个季节看上去无比的萧条。但这盆地是个平原,若是能攀上那个芦苇荡几乎能将方圆几十里的尽收眼底,到时候有没有人家也一目了然了。、 展云飏还待说什么,叶眉却什么都不听,直接拉了有些脏污的衣摆在脸上擦了吧,又将衣襟拢紧,这才快步往芦苇荡走去。 运气还真是不错,就在芦苇荡那边不远,叶眉看到了两间低矮的棚子,还能隐约看着有人影晃动。时隔两日终于见到人烟简直太鼓舞人心了,叶眉回头对展云飏挥了挥手,便快步往平原里近处孤零零的棚子跑去。 棚子边上晃动的人影是个佝偻着腰的老婆婆,看到叶眉从芦苇荡那边奔来惊得瞪大了双眼,「你……是人是鬼?」 叶眉胸腔里堵着一口气,激动得热泪盈眶,「老婆婆,我是人,有影子有温度的,不信你来摸一摸。」 浑身狼狈的叶眉在老婆婆挑剔警戒的眼神中稳稳站着,终于让老人家肯定了她不是从矮山上下来的妖怪,接下来便是好奇她的来历。叶眉解释了半晌才让老人家相信她是意外掉到培江中无法渡江只能翻山过来的可怜人,正在问老人家附近还有没有人能和她一起去接展云飏时,便见老人家指着她身后颤悠悠问她:「那是不是你夫君?」 还好,那老妇人看着还算和善!脑海里蹿出这个念头后,展云飏放心地晕了过去。天知道他刚才在底下看叶眉挥了挥手人就跑了心里有多着急,人世险恶,叶眉一个弱女子让他怎么放心。 「我夫君怎么样?」 半梦半醒间,展云飏听叶眉在说话,急切的话语中满满的担忧,听得他浑身暖意。他从小就是个特别有主意的人,一旦决定的事情必要达成,年少时优渥的生活条件让他行事中又多了许多任性,总是喜欢去追寻更精彩的生活。叶眉的出现是个变故,也是他最大的考验,要说刚开始只是一点好感和责任感驱使他下定了决心,甚至还存着一丝丝的利用之心。 可真正遇上了他才知晓这「夫妻情谊」真的如话本子中那些生死相许的情侣那般让人心动。以前总是对话本中男女莫名其妙的就能生死相许的情节嗤之以鼻,只有自己遇上了才知道这种情感根本「无迹可寻」,等察觉之后已经深深扎根在心底深处。 如今,他清楚地发现,为了叶眉他竟然能够放下坚持了多年的「大业」,就连以前对于余氏的「有眼无珠」感到的纠结也早已不知道抛到了什么地方,满脑子都是叶眉,她柔柔温暖的笑、她轻言慢语的叮咛、她对着儿子满身的慈母光辉…… 他也知道这般儿女情长、英雄气短不好,可为人便有七情六欲,以往他压迫自己有多重如今反弹就有多厉害。 被临时从远处庄子上请来的赤脚大夫收回手,在药箱里鼓捣了一会儿配出一副药来,叮嘱叶眉:「你这当家的实在逞能,明明都失血过多了还一味劳累,年轻人想孝敬老人是一回事,这么不把命当命又是另一回事。先熬两幅补血益气的药吃吃,吃食上有那个条件不妨补一补,年轻人嘛歇息几天便好了。」 叶眉送大夫出门的间歇展云飏睁开眼打量了下周遭环境,破旧的房子,破烂的木板床,而且身上的衣裳换成了粗麻布。听外面还有之前那老婆婆感谢大夫来看他孙子云云,这意思大夫并不知道自己二人的身份? 正疑惑间,叶眉从外面走了进来,发现展云飏醒了心里就是一松,忙来到床边解释道:「之前我听你说京城周围都是三皇子的势力范围,怕被人怀疑便请胡婆婆认了你是她孙子,胡爷爷去请了大夫来也是如是说的,不会坏事吧?」就算叶眉没经历过,好歹前世也看过那么多电视剧,此时此刻自然知道万事小心为上。 也是两人洪福齐天,这两位老人原本是这矮山下村民,只是前些年传说太盛,老人家也亲眼见到过有人突然身上就着了火被生生烧死。害怕之余一家子商量着搬去了百里外的吴州,可是一家子都是土里刨食的在吴州府城里也没田地,光是靠着一家子接些零散活儿只能勉强度日。 第41章 日子能过得去也就罢了,谁曾想去年胡婆婆家儿子在吴州帮人扛包的时候遇到街上一个大家公子纵马而行,悲催地被撞倒在地,抬回家后连遗言都没来得及便咽了气。胡婆婆的媳妇自然是不愿丈夫这么平白无故就被人害死,竟然跑去衙门击鼓鸣冤。结果可想而知,胡婆婆的媳妇被判诬告打了三十大板,回家后郁结在心没多久也去了。 老两口白发人送黑发人还没完,二十岁还没娶上媳妇的孙子又跑去那大家公子家门口蹲着想给父母报仇,结果仇没报,错杀了那家一个小厮,害怕之下让爷爷奶奶回矮山下待着后连夜逃离了吴州。 于是,胡爷爷和胡奶奶老两口便收拾了包袱回到这矮山下搭起两间窝棚,对外只道世道艰难,孙子在外挣钱。老两口在这矮山下开两分薄地,胡奶奶在家种地养鸡,胡爷爷帮着离得最近的一家庄子赶车。展云飏晕倒后还是回家吃午饭的胡爷爷帮着弄到屋里换上农家衣裳的,也是胡爷爷假公济私赶着牛车去庄子上接来的大夫。 至于为什么老两口帮着隐瞒外人二人的身份,一来是从叶眉编造的故事中品出来同病相怜,二来是叶眉从展云飏衣袋里找到了一锭银子。十两银子足以让老两口建上一所好点的房子安心等孙子来找了。 叶眉也知道展云飏担心的事情很多,只是他现在这个样子又怎能继续赶路,更何况刚才从大夫那旁敲侧击,听说吴州府这两日似乎有什么大事发生,进出城比之前严格了许多。 将消息一说,展云飏也久久无言,隔了一会儿才让叶眉记几样草药名称。暗卫营的蜂雀有独特的饲养办法,平日里传信专找身上有某种特殊味道的人投递;展云飏之前身上有一只蜂雀在他落水后飞走,若是他身上有味道必然会以最快的速度飞回来,这都两天过去了也没见蜂雀的影子,估计是被江水给泡得干干净净了。 第二天叶眉便从那赤脚大夫那将展云飏要找的草药拿回来,差了一两味也用差不多的补上。将药草按照特殊方法熬煮好,展云飏将中衣在药汤里泡了一夜,终于在第三天迎来了一只精神头还算不错的蜂雀。 叶眉知道大启朝有驿站有信鸽,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展云飏用来传讯的蜂雀,样子和麻雀差不多,只是比麻雀小了一圈,羽毛也没那么茂盛,翅膀也不是羽毛倒像是羽翼,反正她从来就不知道还有这物种。 据展云飏说,这蜂雀速度极快,但只能短程传递。还好京城附近虽然是三皇子的势力范围,但也是天子脚下,皇帝自己还有不少势力,吴州和京城都有暗卫营的人存在。蜂雀比暗卫营的人回来得更早,看到字条上的暗记,休养了三日的展云飏眉头死死皱在了一起。 叶眉一颗心顿时提得老高,差点端不住手中大半碗温热的奶,「是不是贝贝他们?」 展云飏连忙摇头,「没事,贝贝和小玉都很安全。」 「那是展家?还是太子?」不管是哪一个,对于展云飏来说都会处于不利的境地。 蜂雀携带的纸条毕竟有限,展云飏只能从上面看出小玉和贝贝两个孩子目前安全,但太子和展家那边似乎情况不妙。 下午时分,一辆低调的马车来到了胡家,赶车的是那日假扮黄靖手下救了贝贝和小玉的桂西,马车内是桂生和桂南护着一大一小两个孩子。叶眉抱一个拉一个忍着泪仔仔细细查看了一番,小玉还好毕竟大一些,纵然害怕也有按时用饭没多大变化,只是见了叶眉之后牵着她的衣摆喊了声「姑姑」后那泪水就再也止不住地往下淌。 而贝贝年纪太小又挑食爱哭,听桂西说只有哭累了饿极了才咕咚咕咚猛喝一顿羊奶,三四天时间竟然没吃上十顿,之前白白胖胖的人儿瘦了许多,闻到了叶眉气息后哽咽着直往她怀中钻,心疼得叶眉哪里顾得上其他,忙抱了他带着小玉去胡奶奶的房间,让贝贝赶紧吃上一口好的。 另一间房内,桂生细细将盛州府和太子身边的情况说了一遍。原来,那日展云飏追着叶眉离开盛州府虽然是传讯让古俊暂时接过手里的那些事继续查着,可没展云飏,不但展家名下那些掌柜们阳奉阴违,就是展江池都有些犹豫。然而还没等秦瑞和古俊反应过来,展云鹏竟然是失去了踪影。 正当秦瑞一五一十给展江池陈述了事情轻重缓急,并打算倾尽全力在有人追究之前抹平展府在提供军粮一事上的闪失时,展云鹏已是在余知府派出的护卫下日夜兼程以最快的速度抵达京城,以「证人」的身份在御前大义灭亲检举展家了! 三皇子一派本就得到了指示,自然是纷纷「震惊」展家的胆大包天。与此同时,陆相让人封锁了京城外几处驿站,竟然是将太子大胜即将归朝一事死死压了下去。原本以暗卫的手段传点消息自然是轻而易举,可偏偏皇帝这段时日日渐病重,太子生母皇后早逝,能够得以贴身侍候皇帝的便是三皇子的亲娘戚贵妃。 后宫中戚贵妃不说一手遮天,但她和皇帝形影不离,每当有不是三皇子的人想要靠近皇帝她都能想办法要么将来人给轰出去,要么就让皇帝根本没机会听,就连皇帝身边的暗卫出现也被戚贵妃安上个不敬的罪名让禁卫军抓人。 而皇宫禁卫军统领也是这中间至关重要的一个变数,往日只管中立拥戴皇帝的他转投了三皇子,配合着陆相、戚贵妃二人竟然硬生生让皇帝只听得见他们送上的消息。 于是,在皇帝这儿便听到了这么个消息:因为盛州展家只顾着谋私利罔顾太子以及大启军队的胜败竟然在军粮中掺沙子,害得十万大军因为缺粮滞留西凉,至今未能返回。 当时皇帝便吐了一口血身子越发不行,一直念叨着信错了人,并吩咐下旨速速将展府诸人押解至京。 第42章 虽然太子知道后迅速联系秦瑞护着展家,可耐不住早和三皇子有所约定的余知府,还没等圣旨到盛州府他便让人抄了展府家财,并将展江池押解送京。秦瑞和长公主身边并没有太多人手,闻讯也只能匆匆跟着往京城赶。 「可恶!」展云飏睚眦欲裂,鹰眸中迸发出慑人的光芒,「现在押解我爹的人到了何处?太子殿下现今又到了哪?」 「押解展老爷的并非余知府手下,而是三皇子暗卫,沿途换马此时已是入了京城。太子殿下原本打算带兵拦截,岂料三皇子在青州布下圈套,如今太子和军队被分隔在青州城内外,局势……很是紧张。」桂生有些愧疚地说道。毕竟影卫人数有限,注意力多放在京城和边关,却没料到三皇子竟已是将京城周边州县尽皆纳入势力范围,一经发难顿时将长于阳谋的太子给逼得手脚大乱。 展云飏闭着眼睛深呼吸了几口,睁开眼睛时已经恢复了往日的沉稳肃然,「其实也没那么糟糕!三皇子控制人的手段不过是那几样阴谋,咱们现在最为紧要的便是让皇上知道太子已经得胜归来,其次便是尽快查出三皇子挟持的官员家眷都关在什么地方,再来便是太子那边可能也有所顾忌,得让太子知道不让人看到他的雄韬伟略又岂能令人安心跟随于他!只要足够强大,什么阴谋诡计都会无功而返。」 「但如今三皇子已经回到京城,展老爷……」 「我爹是今日入城,三皇子聪明的话会留着他要挟我舅舅或是我;而且皇上既然是要押解我爹入京就并非要立时处死他,就算是要获罪那也要经过大理寺审理才能定案。只要我们抓紧时间,不会有事的。」 展云飏分析得入情入理,可桂生想起古俊临他往京城来时提到的另一件事,不由苦着脸又道:「二爷,之前古爷担心三皇子回京后会狗急跳墙。」 展云飏先是一愣,随即冷冷一笑,「就算他不狗急跳墙,我也会想办法逼着他跳的。太子殿下什么都好,就是有些太重情义。」 桂生低头当没听到这两句,在心里默默给三皇子上了一炷香。展云飏这煞星其实比太子更有魄力,行事也常常不按常理不近人情,原本他都是甘愿做太子马前卒指哪打哪的,这下却是火力全开,杀气直冲三皇子而去。 局势如何叶眉在隔壁喂贝贝也是听了个七七八八,待得桂生转达了展云飏让她收拾东西准备上路时,叶眉却是抱着熟睡的贝贝拒绝了展云飏同行的决定。 「按理说我和贝贝已经是展家的人,一家人要同甘共苦。只是我听你的说法这些事情还大有挽回的余地,与其让你带着我和两个孩子做累赘,倒不如我带着他们躲在此地免去你后顾之忧。特别是小玉,我相信现在外面为了找他估计附近几个州县都快翻天了,他还那么小,不适合再跟着你们颠沛流离。」 展云飏深深看了叶眉许久,点了头,「也好。」他没告诉叶眉,她和贝贝并未真正意义上成为展家人,退一万步说事情真的到了无法挽回的一步,她也能和贝贝安然地活下去。当然,他现在心里已经有了初步计划,扭转局势指日可待。 其实现在上官旬阳比展云飏想象中的还要紧张。 毕竟朝中拥立太子的大臣这几日虽然被禁卫军软禁在府上,但还有许多中立的大臣也有些蠢蠢欲动,他名不正言不顺除了让皇帝以为太子身死颁下诏书改立储君别的什么办法都没有。 然而皇帝就算是病重在床也在等太子以及太子亲信送来讯息,若是没有太子讯息他是不会那么容易修改诏书的。而且随着时日延长,皇帝已经起了疑心,好几次提出要带病上朝,都被戚贵妃哭闹着阻止下来,眼看就要挡不住了。 另外太子虽然暂时被困青州,青州知府却是没敢对太子动手。而太子当初带去边关的十万大军正分批从边关赶回京城,若是与太子汇合,这京畿五万兵马可就有点不够看了,再说这五万上官旬阳能够指使得动的不过一二万。 综上所述,他只能抢在太子和皇帝汇合之前让皇帝下诏,否则一切都会化成泡影,就算从小有皇帝的宠爱他怕也和那个大位无缘了。 赶紧赶慢回到京城后,上官旬阳便亲自到皇帝养病的承运殿服侍着,就连端屎端尿也不假手他人,殊不知看到他这般表现,病床上的皇帝心里越是发凉。以往上官旬阳也很孝顺,可从来不曾像现在这般……急切!而且,皇帝可是记得清清楚楚,两个多月前上官旬阳可是在他面前拍着胸脯表示要跟随孝敬长公主,如今他倒是提前回来进宫,长公主和驸马怎么都不见人影。 才不过四五日,上官旬阳就发现皇帝看他的眼神不对劲,皇家之中何曾又有过真正的父子情,他要的既然皇帝不主动给予,那他便要想方设法自己得到。 旁人不好和皇帝说什么,可得到儿子授意的戚贵妃自然趁着这日皇帝精神稍好打了前站。 戚贵妃比皇帝小了足足二十岁,生得是体态风流,眉眼细致惹人生怜,早年说话行事温柔本分,自打这后宫之中皇后故去便独得皇帝恩宠。只是这些年儿子越发大了又得了朝中陆相支持,行事渐渐张扬起来。像如今,皇帝明明都睡着的时候比清醒多,她侍疾还穿着华丽的艳色宫装,发髻繁复、佩饰繁琐。 环佩叮当声中,她款款坐到了龙床边上的一根小杌子上,伸手掖掖皇帝的被角,「皇上,那盛州府的展家胆敢以泥沙充作军粮,害得太子在西凉无以为继至今渺无音讯。大理寺那边正在加紧审理此人,皇上是不是让郭公公去传个什么旨意?」 第43章 「呵……」皇帝喉咙里发出了一声轻响,虽是病得躺在床上,那一瞬间犀利的目光还是让戚贵妃不经意地缩了缩脖子,等了好半晌见皇帝对着门外招了招手,戚贵妃不由喜出望外,转头命令侯在龙床附近的太监,「让郭顺进来,就说皇上有旨意让他去大理寺宣读。」 郭顺是皇帝身边的太监总管,朝堂上所有大臣都知道,他口中的旨意才是真正意义上皇帝的吩咐。这么个对皇帝忠心耿耿的人却在十日前脸上和手上开始生出一种红疹,据太医诊治属于「有可能传染」的范畴,弄得他休息了几日,又去太医院找了多位太医诊治,虽然有太医说不过是食物相克的短时间病症,然而还是被戚贵妃和陆相联手逼在了皇帝休息的承运殿外日夜守候。 听到里面有人召唤,郭顺大大松了一口气,昨夜,他见到了一个影卫,得到了些消息,但苦于承运殿完全在戚贵妃的掌控下根本就无法见到皇帝。本来还打算待会儿再想法子贿赂下戚贵妃派在承运殿的那些宫女太监,没曾想皇上好像先打通了戚贵妃的关节。 「皇上,郭公公身上有疾,您要让他去大理寺宣什么旨意,臣妾帮您转达。」 饶是郭顺心里算得巧妙,也被人给挡在了偏殿,离着皇帝歇息的寝房中间还隔着个小书房,看来是戚贵妃想要趁着这机会假传圣旨。 皇帝嘴巴哆嗦了几下好似根本说不出什么来,戚贵妃眸中喜色尽显,那药物看来效果不错,皇帝的状况真的是越来越差了,能够兵不刃血解决了事情是最好,毕竟这承运殿虽然是在她们母子俩掌握中不错,可一旦长公主回朝,或是陆相压不住朝中重臣有人见到了皇帝形势都会有天翻地覆的转变。现如今可真真是刀尖上跳舞,稍有不慎便功亏一篑。 「郭公公,皇上让你代笔。」戚贵妃坐在床边,微微抬高了声音。心中自然又是不忿皇帝曾经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说过关于圣旨笔迹的事情,皇帝允许太子和郭顺代笔拟旨,还说若非他们三人笔迹俱都视为假传圣旨,人人得而诛之。若非这些稀奇古怪的命令,郭顺又是个油盐不进的,否则哪里还容许郭顺好好的站在此地。 郭顺并没有听到皇上让他代笔的口令,而且这承运殿中诸事处处透着诡异,他又岂会这么简单只听戚贵妃的。微微往前走了几步,站在了小书房书案前,趁着左右两个宫女不防之际,郭顺又是几个大步,竟然穿过和小书房到寝房的过道直接站到了寝房中。 「皇上!」对上龙床上形销骨立的皇帝,郭顺止不住湿了眼眶,「太子已经得胜还朝,不日将……」 话才刚刚开头,寝房房梁上竟然是抢下来两个黑衣女子,电光火石间两把寒光闪闪的利剑就要穿过郭顺的喉咙。郭顺此时喊出了最关键的那句话已是心满意足,闭上眼睛继续想将一整句话给说完。 「住手!」千钧一发之际,病床上的皇帝突然猛地坐起利喝一声,并死死抓住了戚贵妃的手腕。 皇帝毕竟是皇帝,哪怕病中惊坐起的一喝也是威严尽显,那两个宫女只消回头一眼,便见戚贵妃被皇帝给拉着扑在了床上,一惊之下,利剑堪堪停住,郭顺的喉间鲜血沁出,瞬时染红了颈脖上白色中衣衣领,后面的话便卡在喉间,最终只说了十来个字。 「咳咳咳……」皇帝发出一阵震天响大咳,之前苍白的脸色此时漾起一阵不自然的潮红,仿佛立刻就要驾鹤西去似的,不仅郭顺被吓得惊叫了声皇上,就是被他控制住的戚贵妃也担忧地叫了声。 戚贵妃自然不会是担心皇帝的身体,而是担心皇帝就这么咳死了连个诏书都没有,儿子名不正言不顺拿什么登基? 「放开郭顺!」皇帝那么咳嗽后喷出一口血倒像是轻松了些,竟然能憋出一整句话了,不过怎么听都有一种外强中干的感觉。饶是如此,他却是不知道从哪摸出来一把匕首横在了戚贵妃脖子上,目光冷冷扫向那两个将利剑还架在郭顺脖子上的黑衣宫女。他道怎的这次病中见不到一个影卫,听戚贵妃和陆相所言还真以为太子出事影卫们都去了西凉。 却不想…… 皇帝倒也不是没想过戚贵妃和陆相让他来承运殿养病却是越养越孤寂是个什么缘故,也不是没想过关于太子的消息可能有假。只是下意识不想将自己的枕边人、自己最亲信的大臣想得那么不堪。然而上官旬阳的回归却是让他最后一丝幻想破灭,但因为担心太子以及他自己的身体,他又不得不多忍了几日。 直到今天,郭顺喝出了那他盼望许久的那句话!他这才不顾被戚贵妃发现破绽的危险坐了起来。 「都愣着干什么?难道还想抗旨不成。」戚贵妃被皇帝抓在手中,脖子上冷幽幽的触感让她知道皇帝是真的拿她的命换一个太监的性命。然而她能如何?二十多年夫妻她还是知道皇帝性子是有些优柔寡断,但若是真正下了决心却是谁都改变不了的。就像是让太子去征战西凉,历朝历代还没这样的先例,皇帝却是毫不犹豫地将人给推出去。刚开始时别人只道是皇帝狠心,时间一长才发现皇帝这是要把立国之本的军队交给太子,只要手中有军队,储君之位便牢不可破。 念及此,戚贵妃也恨! 两个持剑对着郭顺的宫女你看我我看看你,却是没松开手中剑柄。 「朕命令你二人放开郭顺!」皇帝稳了稳心神,干脆将匕首往戚贵妃脖子再送了送。能放在他床上的匕首自然是削铁如泥的,匕首尖端还未碰到戚贵妃脖子上,那白皙的颈脖便出现一个血点,血点慢慢放大。 第44章 「娘娘!」这殿中还有许多戚贵妃安排的宫人,此时个个都吓得面色如土。之前他们甘于听戚贵妃的命令来「侍候」皇帝,那是因为皇帝病重,宫中又都在戚贵妃把持之下。可是现在,戚贵妃被皇帝拿着,谁知道事情会如何发展。 但也有宫人不知道出于什么目的飞快扑向了那两个黑衣宫女,「你们难道不顾娘娘的性命吗?还不快放过郭公公。」 也有真正忠心于戚贵妃的宫人往龙床边上靠拢,有的换着「娘娘」,有的跪在地上喊「皇上恕罪」。 那两个黑衣宫女在众人围攻下最终投鼠忌器将郭顺给放了。皇帝见状狠狠喘了两口气,「除了郭顺,你们所有人速速退到承运殿外去!」皇帝冷冷扫了一圈殿内诸人,只是才这么会儿他的身子就有些承受不住了,只能先将人都给赶到殿外去,希望留在皇宫中的影卫能发现异状尽快做出反应。 都已经做了第一步,皇帝的这个命令众人执行得都不慢,如潮水般退出了殿外。 「怎么回事?」承运殿的异状自然有人飞报给了本就在宫内等消息的上官旬阳,没想到没等到皇帝下旨对展家抄家灭族,倒是听说皇帝要杀戚贵妃。 「殿下,皇上已经知道太子得胜回朝……」 特意安排在承运殿房梁上的两个女暗卫刚刚跪下来请罪就被上官旬阳一巴掌给扇倒在地,「本宫还留你们何用?」为了杜绝影卫接触皇帝,上官旬阳可是特意全安排了女暗卫在承运殿周围,只要发现男子便以淫乱宫闱的名头打杀,这才堪堪杜绝了宫内皇帝影卫的消息传递,却在这关键时候破了功,这让上官旬阳如何心甘,杀意顿生。 「殿下,皇上挟持了贵妃娘娘,您可要救救贵妃娘娘啊!」戚贵妃身边的贴身嬷嬷和宫女们此时纷纷围上来求情。 上官旬阳面沉入水,一撩衣摆,「你们都在外面等着!」说罢,也不管身后宫人和暗卫的呼喊,踏上承运殿前台阶快步进了寝殿。 可待得他踏入寝殿来到龙床前时,承运殿内突然传出一声惊骇的呼声,「来人啊!护驾!皇儿,你竟敢弑君!」 本来上官旬阳进了宫门外面的人便高度关注,除了之前承运殿那帮人和他带来的人手外还有一队正巡逻的禁卫军,当听到第一声的时候众人便齐齐色变往里面冲,待得众人争前恐后挤进寝殿时那惊骇的呼声才刚刚收尾。可是当这些争相护驾的人看清眼前情景时才知道刚才真是不该腿快,或者此时就该瞎眼。 只因为此时龙床之上皇帝半坐着,胸口上正插着一把匕首。皇帝右手捂着胸,黑红色鲜血已经顺着手背滴成了线,他面色颓败,死死瞪着被他用左手钳住的上官旬阳。 「啊――」也不知道是谁用一声尖叫打破了一室寂静。不过下一刻,这尖叫便戛然而止,一个十五六岁的宫女已经被此前刚被上官旬阳责骂的黑衣宫女一剑封喉。 「殿下,事已至此……」那宫女显然是上官旬阳的死忠,杀死了这一个之后立马退到小书房横剑而立,言下之意不言而明。 可是此时这屋里屋外起码有四五十人,手底下有武功的就有三十余人,其中十二个禁卫军,谁又能保证被逼急了不会咬人?!心绪已经乱如麻的上官旬阳这时候倒是反应快,一指说话的宫女命令道:「先杀了她!」待得见另一宫女闻声行动时才冷声又对众人道:「本宫为人最是赏罚分明,绝不会滥杀无辜!方才这宫女妄自揣测根本不是本宫意思。」 「皇上是被郭顺刺杀,郭顺此时已畏罪潜逃!殿下当立即召集群臣通报天下!」那杀了同伴的宫女剑上还在滴血,跪在地上大声禀报,她身后,立马便有上官旬阳的死忠跟着跪下,渐渐的刚才还仿徨的人不管什么心态,为了保命也都跪下来请上官旬阳赶紧召集群臣宣布皇上死讯,还有人已经提出来让他尽快登基。 上官旬阳倒是想尽快登基,只是他自己也知道此时并非登基的时机,名不正言不顺不说,那象征至高无上皇权的玉玺也随着郭顺消失在了承运殿。 最关键的皇帝最后那几声惊呼已经众目睽睽看到的那一幕太过骇人,没有将这满大殿人一击必杀的手段,他是绝不敢这么轻易登基留给旁人明显诟病的地方。 几乎将自己手掌给刺破,上官旬阳总算是微微找回了一丝神智,给跪在地上的一干人等恩威并施讲了一大段话,话中意思莫过于今日所见所闻最好烂在肚子里,若是日后听到诟病集体连坐。为了让众人知道他说的「连坐」并非一时意起,上官旬阳还命令了贴身侍卫摆开纸笔,让今日在场诸人自报身份住所。 当然,他现在需要忙碌的事实在太多。皇帝的死找到了理由,戚贵妃的死也需要找理由,虽然都能够推到逃走的郭顺身上,但今日之后难免不会传出什么难听的话来。 承运殿正殿内一应事务开始忙碌,上官旬阳倚重的陆相和吏部尚书戚老大人联袂秘密进了承运殿偏殿。才刚刚踏进门槛,戚大人就挥退了下人一脸惊惧责备的神情,「旬阳,你怎的敢如此行事!就不怕犯了众怒让各地诸王群起而攻之吗?外公也知道你是被太子给逼急了,可好歹要有诏书在手啊。」 陆相虽然没开口,但看神色也是这个意思,因为来得太过于仓促,惯有的儒雅都显得有些慌乱。 上官旬阳此时也是如同将个苦胆给生生咬碎,也顾不上什么皇子之尊,一撩衣摆就跪在了两位大人跟前,「还请外公和陆相教我!」 第45章 「这……这是怎么啦!殿下赶紧起身,您可是日后的九五至尊!方才这一幕老夫和陆相只当不曾看见。」上官旬阳这举动可把戚尚书给吓得够呛,连忙将人给搀扶起来。 「父皇……父皇不是本宫杀的。」上官旬阳真的是快要泪流满面了,虽说多智狡猾,可临到头来被亲爹这么狠狠摆了一道,还死了亲娘,上官旬阳本身已经乱得无以复加了。 戚尚书和陆相面面相觑,他们各自都有人在上官旬阳身边,早有第一手消息在手,担心上官旬阳年纪小处理不好「弑父」的恶果,这才匆匆进宫。却没想到听到上官旬阳第一句话竟然是这么不负责任的推脱?这便是他二人费尽心力不惜背着欺君之罪推出来的储君?!一时间,两位大人都有些怀疑人生。 「真的,本宫一个人进的大殿本想先把母妃救出来,可是才刚刚进了寝房便看见父皇用那把匕首割破了母妃的脖子。我赶紧上前想要将母妃从父皇手中抢下来,谁知道……」想起当时的情景,上官旬阳眼睛猛地瞪大,脸上满是难以置信,「谁知道父皇突然一手拉住我,另一只手将匕首送进了胸口,口中还……那么高喊了几声。对了……在此之前,父皇还对我说了一句话……」 戚尚书和陆相已经惊呆了!皇帝的身体不是一直不好吗?皇帝的性子不是一直优柔寡断放任儿子们的野心膨胀吗?可看上官旬阳模样根本就不像是说谎,而且依着上官旬阳的性子,先不说敢不敢这般弑父,就是真的动手他也是不会瞒着戚尚书的。 两人心中立马想到了戚贵妃,都在心里暗暗给上官旬阳找了个「护母错手」的借口,戚尚书还很「配合」地问上官旬阳,「皇上他说了什么?」 「父皇……,父皇他说不会将江山交给外戚。」说完,上官旬阳偷偷打量了下脸色丕变的戚尚书。 陆相见状连忙打了圆场,「现在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郭顺怎么会不见了!他都带走了些什么东西?」 「玉玺不见了,小书房书案上有动过笔墨的迹象。」又顿了顿,上官旬阳才补了句,「之前我曾经拿了一张空白圣旨让母妃请父皇下诏,那张圣旨也不见了。」 嘭—— 这是戚尚书匆忙起身,因为力道太大直接将身后椅子给掀翻了,「玉玺和圣旨!这……赶紧封锁了皇宫!不,封锁整个京城,就是个苍蝇也绝不能飞出去。」 整个京城因为皇帝遇刺身死人心惶惶起来!与此同时,皇帝的死因也被传得纷纷扬扬,有官方说法郭顺行刺脱逃的,有私底下说是三皇子弑君夺位的,还有人说是五皇子和六皇子联手想要渔翁得利的……,总之说什么的都有。 朝堂上也因此分作了四派。坚定不移的正统太子派、三皇子派、五六皇子派以及观望的未知派。当然,未知派人数最多,有许多忠皇派,表示要等长公主和蜀王、鲁王回京再行决定皇位归属,最好是等抓到郭顺后问个分明。吵嚷起来不知不觉已是两日过去,搜遍了皇宫和京城,竟都没发现郭顺的踪迹。 而此时此刻的郭顺正将一个包裹交付到了刚刚进城的展云飏手中,「展大人,杂家对不住皇上,东西交给你之后杂家就去大理寺,交代了事情后杂家就去继续侍候皇上。」 「这是皇上的吩咐?!」展云飏没打开包袱也知道里面是什么,郭顺可是说得清清楚楚。两日前,皇帝知道了戚贵妃和三皇子一派欺君的事实后其实已是回光返照,遣走了所有人后亲自秉笔写下了诏书让太子登基为帝,又将一直藏着的玉玺交给郭顺,再让郭顺转告太子绕过三皇子性命,今后世上没有三皇子,只有平民管旬阳。再之后皇帝便让郭顺进了承运殿内一个宫女耳房,那耳房内竟是有地道阡陌相通,饶是郭顺熟悉皇宫中的一切也绕了两日才从一个笔墨铺子的枯井中钻出来。 这笔墨铺子自然是皇帝亲信的影卫开的,当即通知了千方百计进京的展云飏。 只是这才两日时间,京城里各处已是经历了不下五次清查,而且禁卫军的巡查还很随机性,这笔墨铺子里极不安全。于是,展云飏便带着郭顺上了一辆表面颇为华丽的马车,径直到了京城内一处依山傍水的清静小院,让郭顺觉得奇怪的是不但马车一路上没遇到盘查,就是在这小院里坐了这半天也不见有兵丁来查。 若非郭顺现在满心满脑都想着要去追随先皇早就问了出来,不过,现在被展云飏冷冷的反问了一句他倒是立马从热血中清醒了过来,哭丧着脸道:「皇上吩咐杂家侍候太子登基。」 「那郭公公便安心在此安心歇息,我会将你安全地带到太子身边的。」展云飏站起身来微微动了动肩膀,幸好这一路进京有惊无险,也幸好在他进京城城门前就让影卫千方百计通知到了郭顺,否则事情会更难收拾,只是……现在要出城怕是难上加难吧。 走出郭顺暂居的房间,出门走过一段秋风中萧瑟的抄手游廊,展云飏站在了一颗大榕树下。他前方十来步远,一位身穿白衫银丝绣纹的温润书生正坐在石桌一手白子一手黑子独自拼杀。 「多谢陆公子!」 那人,俨然便是盛州府中书院村内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陆宸陆先生。听得展云飏道谢,陆宸抬头轻叹,「展大人无须这般多礼,文宣这是在救自己。」 知道叶眉是被上官旬阳抓往京城后,陆宸便将小安托付给冯山长,往京城急赶。然而因为上官旬阳想要甩开追兵,他倒是比上官旬阳还要早两天到京城,回到相府后哪怕什么都不说也让丞相夫人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就算陆相有心想问上两句都没找着机会。 第46章 陆宸回家后自然是没打探到叶眉的消息,倒是听说了皇帝的状况,分析后倒吸了一口凉气。他倒是劝了陆相几句,不曾想陆相早年在外有过一段荒唐还生了个十多岁的儿子,怕被丞相夫人知道后麻烦,处理掉那个青楼女子后竟然一直把那孩子养在外面。四年前陆宸带着小安离家出走,陆相找了一两年未果后想起了这孩子,哪知道这孩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戚家人给接走。为子嗣计,加上陆相的确不喜欢性子和皇帝有些相似的太子,而有些看好手段狠辣的上官旬阳,这两年便渐渐开始全力支持上官旬阳,帮着戚家发展了不少势力。 陆宸却是在盛州府生活了几年,知道这两年不管是太子的军队还是太子的声威都是皇帝处心积虑推上去的,如此厚爱这京城中许多人竟然还以为太子是被皇帝放逐了,真是鼠目寸光。也正是因为有这样的认知,陆宸无意间知道了负责监视郭顺的人是陆相派去的,便有意无意假传了陆相的意思,这才让影卫终于有机可乘联系上了郭顺。 那之后,特别是传出郭顺刺杀皇帝畏罪潜逃后,陆宸更是专门留意了影卫可能进入的城门,每日都会在那附近坐上大半天,还真是让他发现了形迹可疑的两人,在禁卫军上前查探前他主动接近了两人。运气还真不错,来人之一便是着急着想进城探消息的展云飏。 这便有了郭顺和展云飏顺利避开京城内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的禁卫军,有着相府标记的马车,相府少爷居住的小院,这个敏感时候可没有禁卫军上前自讨苦吃的。 陆宸如此帮忙自然不单单是为了叶眉,他也想为陆家留一条后路出来,不想因为那个还不在陆家族谱的私生子赔上陆家所有的一切,特别是他才不到七岁的儿子,决不能因此葬送了一生。 展云飏坐到了陆宸对面,随手拿了黑子,两人一边下棋一边说着话,这时候倒是都刻意避开了叶眉。一局下来倒是生出了惺惺相惜的感觉来。 「之前在半山书院就常听山长提起你,我也在书院里翻看了不少你注解过的书籍,果然名不虚传。」陆宸放下白子,棋盘几乎全满,他以一字之差落了下风,不过言下之意倒是和下棋没什么干系。 「你也不错。」展云飏对上外人就是一副生冷不忌惜字如金的态度。顿了顿,最终还是多了句:「多谢你为内子奔走。」 陆宸收棋子的手顿了顿,长出了一口气,「满月宴晚上那纸条是你所写。」这是肯定句,待得看到展云飏点头后,陆宸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展云飏听似的道:「那就好,那改日见到阿眉的时候重新问一次。」 展云飏黑了脸,「你不会有机会的。」 「哦?你不是阿眉你怎知我没机会?况且,时局未定……」 还没等陆宸把话说完,展云飏已是重重哼了一声,「陆公子对在下妻舅的教导之恩在下夫妻铭记于心,待得此间事了,必定带内子谢过先生教导。」展云飏倒是聪明,一句话搬出来陆宸和叶远的师生身份,直接让陆宸消了音。 从外面赶来和展云飏商量事情的桂生正好听到两人关于叶眉的一番机锋,愣在原地都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都什么时候了,这两人竟然还有闲情争风吃醋。 展云飏便是听到桂生到来的声响才结束了和陆宸的「闲话」,转头问桂生,「怎样?」 桂生忙肃了脸,「二爷,情况不太妙。现下三道城门都是许进不许出,夜里更是城门紧闭,城墙下灯火通明,别说是带着郭公公,就是你我怕也根本没有出城的机会。」 「全都不许出城?」陆宸闻言也皱起了眉头,轻问了句。他还想以出门会友的名义将展云飏和郭顺给带出城去。 「不许,就是四皇子和五皇子家眷也都被拦着让改日出城。戚家则更是以身作则,要以不出城以证清白。」桂生心下唾弃戚家做派,但也不得不佩服戚尚书和三皇子的魄力,为了个郭顺,如今京城处处可是怨声载道。 大启朝的京城三面环山,而且此三面其中两面是天然的石墙,高逾数丈,便在石墙上建筑防御工事,在石墙下中央位置有洞口,稍加休憩便是天然的城门。背靠一座布满悬崖峭壁的高山,这高山除了面向京城的这方坡度稍缓,别的方向都是陡峭的悬崖,乃是京城倚仗的天险防御。而最后一面也被不知道哪朝的皇帝依着左右城墙的高矮采石搭建而成,又高又牢固,单靠功夫根本无法攀越。 如此得天独厚的防御条件,就算所处的位置冬日极度严寒也成为了大启朝皇宫枢纽所在,更何况经过多年经营,京城的繁华安定早已被大启朝臣民认定,再冷也挡不住四面八方涌来「朝圣」的人群。 现如今,这得天独厚的防御条件也成了制约展云飏救人送东西的最大阻碍。 要怎么才能出城?说起这个问题几人商量了不下十种方式,只可惜都因为禁卫军「许进不许出」这简单粗暴的措施胎死腹中,听说就连新丧的死人也被勒令只能葬在城北那孤独的高山上。 本来桂生还想着皇陵是在城外的,要不要趁皇帝和戚贵妃出殡找机会出去。可先不说皇帝和贵妃身死需要很夯长繁琐的程序才能出殡,按照宫中现在透出来的意思上官旬阳竟然是当着文武百官跪着承诺要等到抓住郭顺哪怕是尸体在皇帝和戚贵妃面前活祭了才让二人入土为安。眼看着京城就要进入为期四五个月的严寒天气,倒是暂时无人异议,毕竟现在不管是哪一派的人都想要找到郭顺,不过要的是尸体还是活人就不得而知了。 第47章 鉴于此,沉稳如展云飏都有些泄气了,「难不成真的只能飞出去?!」 「飞出去,那也要能一口气飞过城墙啊。」桂生这两日可说是几乎跑断了腿看遍了三座城门,不得不丧气地埋怨了句。 「那便用飞的吧。」陆宸出神了许久,幽幽肯定了这个方法。 「什么?」桂生以一种「这人不是神经病吧」的疑问眼神看着陆宸。 陆宸却是施施然看向了展云飏,「阿眉怀着贝贝五个月时正是盛州府天气正好,她要带着小安和四花、五花姐妹俩出门踏青,大河嫂子担心她身子便邀了我和阿远去陪同。」 先是温温和和说了一段话惹得展云飏又黑沉了脸后,陆宸才又继续说,「那日阿眉亲自动手做了几个纸鸢,因着小儿调皮且有些奇思妙想。便问阿眉人能否像纸鸢一般在天空飞翔,你猜阿眉她怎生回答?」 陆宸看展云飏的眼神很温和,但展云飏却知道那温和并非针对他,而是这厮提起叶眉就会分外温和,这么一想气息更冷。 「怎么回答?」也只有什么都不太清楚的桂生听陆宸这么说傻乎乎的便问了句。桂生和叶眉也算是相处了些时日,虽然从叶眉身上没感受到什么异常,但也知道她心思细腻又多巧思,或许真的有什么见地也说不定。 陆宸此时说来其实就是故意要气展云飏的,眉头一挑,「有时候我都会被阿眉时不时的巧思给惊着,真不知道杨柳集那叶家怎会教出她……」 「现在在说怎么出城的事情,若是陆公子你没有合适的建言便请自便,莫要打扰我和下属商讨。另外,内子和陆先生不但男女有别、辈分也有所不同,内子究竟如何随风一清二楚,还请陆先生慎言。」展云飏向来不多说闲话,暗示后便伸手做出送客的姿势,倒是让陆宸话没说完便被哽在了原地。 「这……展大人你也太认真了些。」 「事关重大不容有失。」展云飏肃着脸,掷地有声,叶眉的来历本就古怪,他一人知道便罢,旁的人就是叶远那儿他以后也会想法子让其再也生不出疑心来,更何况还是现下这敌我不明的陆宸陆文宣。 陆宸便也不继续撩拨他了,话锋一转道:「当时阿眉说了许多,都是关于人是否能够在天空飞翔一说。别的倒也罢了,便是这纸鸢那日她为了小儿的求知欲分别绑了些许小东西放上天空,还给小儿讲若是纸鸢足够大,材质足够结实,在风力和高度都合适的情况下便能够载人滑翔。小儿是个凡事喜欢追根究底的孩子,后来回家后央着金花几个拿了些密实的布料给他缝制了一个展开足有三尺余的布鸢,只可惜阿眉看了之后说还是太小且不结实,也无转换方向的机关,便不让小儿亲自上去试验。」 后来陆宸忙碌起来,叶眉的肚子也渐大,陆安染便暂时歇了继续制作能够带人飞的布鸢念头,不过陆宸知道,若非这入秋来发生的一系列事情,明年春,大概小安又能想起这事继续折腾。想到儿子,陆宸轻轻叹了一口气。 「滑翔?」展云飏听得很认真,旁的他能够举一反三,这个词汇却是让他有些犹疑。 「对,滑翔。」陆宸点点头,给展云飏简单讲了下叶眉关于滑翔的原话。 桂生见二人果然说得热闹,不禁皱眉嘀咕了句,「像鸟儿一样飞翔?我不是做梦吧。」 偏偏不管他怎么嘀咕,展云飏却是立即让他准备了许多乱七八糟的材料,和陆宸关在屋里讨论了整夜,最后拿出来一张看上去有些奇怪的图纸。若是叶眉此时在这里准会张大了嘴巴惊叹一声「滑翔伞」! 陆宸和展云飏整夜未睡,但两人都很兴奋,等材料的间歇也在写写画画。 京城没有城门那面的山很高,因为地处京城北边被称作北山。除了面向京城的一面其余三面都是陡峭的悬崖,高度绝对没问题。京城时已入深秋,寒风凌冽,山顶的风力托起巨型纸鸢也没问题。 现如今京城人心惶惶,北山半山腰和山顶都有寺庙存在,不少人拎着香烛纸钱带着捐给寺庙的用具纷纷上山祈福。左右那山只能从上山路下来,官兵们自然不会拦着不让人走动,有些官兵自己也还让家里人带着东西去拜拜,保佑京城这「暴风雨」赶紧过去。所以,想要携带着东西上山也并非很难的事情。 纸鸢按照图纸按部就班地做着,展云飏也携带了按照图纸制作出来的几个小型滑翔伞上了不下十次北山,经过严密的计算风力和风向,三天后终于确定了滑翔时间和滑翔地点。 最后,就剩下谁来做着第一个「吃螃蟹」的人!桂生几个倒是都劝展云飏以大局为重留在京城中策应,只是他们都是展云飏的手下,展云飏根本就不听他们的。从工部悄悄请来制作滑翔伞的那位大人也说展云飏熟悉北山地形,也对风力和风向有了极深的了解。最重要的是展云飏功夫好反应快,别说这位大人对亲手做出来的这滑翔伞信心十足。 退一万步讲,到时候和城外的影卫用蜂雀约定好时间和地点,就是出了意外,那些东西也能够落到自己人手中。 展云飏都不惧生死敢于挑战,郭顺这个本来都想随着先皇而去的太监就没所谓的,两人竟然比工部过来那位大人以及桂生等人还要笃定。 皇帝身死第四天夜晚,夜黑风高,京城北山之上一片寂静,寺庙点点灯火映照之下,几道黑影飞快地从山腰抵达山顶。其中一个从怀中摸出火折子在空中扬了扬,火折子上便有火光在空中摇动,形成一个不知名的图形,淡淡火光下,几人面孔赫然呈现,不是展云飏等人又又是谁? 第48章 按照事先蜂雀传递的消息,不一会儿,北山外靠近西城门的地方也出现了火光,渐渐的,那火光成了一个火堆。那是展云飏事先看好的降落地点,是一片比较平坦的草地。这个时节就算有人在草地中央燃起火堆,旁人见了也只会认为是耽误了行程的路人在取暖,丝毫不会引人怀疑。 见到火堆,北山悬崖上几人都轻轻吐出一口气,接下来便要看展云飏的了。此时的展云飏和郭顺已经穿好防风的水靠,展开双翼足足一丈有余的滑翔伞已经展开。 「展云飏,这翔翼制作太过仓促,也无真人试过……」临到了要飞,陆宸才觉得展云飏实在太过冒进,忍不住想劝他慎重而为。 然而如今京城局势紧张,若是皇帝留给太子的诏书和玉玺再不现身,怕三皇子一派也是等不及要有所行动了,与其到时候被陷害为「乱臣贼子」,倒不如抢占先机。 展云飏想也没想的便套上了滑翔翼的木头架子,这架子是采用较轻的白杨木所制,而且还在中间加了个可以转动来改变方向的轴承,很大程度上还原了叶眉曾经描述过的滑翔伞,但被展云飏和陆宸命名为「翔翼」。 穿好了翔翼,感受了下风向和风力,展云飏便毫不犹豫地赶开还想规劝他几句的众人,背着同样全副武装的郭顺以平生最快的速度助跑并冲刺。 感受到脚下悬空的那刹那,展云飏心中一空,咬紧了牙关好歹没叫出来,倒是他身后的郭顺被这突来的失重感给吓得惊声尖叫,不过刚刚叫出来后便被展云飏给反手拍了一掌,晕乎乎的都不知道身在何处。 滑翔翼因为两人初次使用有些不适应在空中颠簸了会儿,但展云飏毕竟是习武之人,不但胆大心细,身体的协调能力和平衡能力也不容小觑,加之之前他曾经背着所有人演练了无数次飞起来后该有的反应,倒是很快稳住了滑翔翼,调整方向朝着火堆方向落去。 郭顺始终不适应这种空中滑翔,紧紧抱着展云飏动都不敢动,更别说睁开眼睛看一眼此时朦朦胧胧的景象了。 这个季节这个地方在空中飞翔可真是个苦差事,特别是在前面的展云飏,脸庞都快被寒风割裂成碎片了。感受到滑翔翼越来越低,方向却是远远越过了火堆所在的平整草地,展云飏心中暗暗叫苦,谁叫众人都没经验,低估了滑翔翼的飞行能力。 再说守着地上火堆的一圈人,正是古俊带领着桂东几个,一边烤着火他一边四下打量,娃娃脸上满是疑惑,「展少真的说今晚会出来?」他是今日才赶到京城外,蜂雀太小不利于消息传送,这两日展云飏都是透过信鸽才传递了今晚在此处燃放火堆两个时辰的指令,但除了最开始北山山顶上微弱的指令,旁的什么都没说。 在此地接应的是太子身边常随的暗卫中人,几度想和京城中太子府以及太子一派的人联系未果,到现在也只能信任展云飏,闻言默不作声,只是将火堆上又添了两根干柴。 倒是之前保护过叶眉的桂西满脸笃定,「大人传讯必然是真,安心等待便是。」 「那是什么?」都是习武之人,对气息和声响的感应最为敏感,正在几人百无聊奈讨论着展云飏会如何神通广大才能从苍蝇都飞不出来的京城里出来时,功夫最高的暗卫突然盯着头顶一个方向喊了一声。 大家一起向上看,刚才都还能隐隐看着天光的天空突然多了一个三角形的阴影,阴影离地足有十来丈,若非几人眼力过人根本就无法看见。 「我去看看。」古俊最耐不住寂寞,身子一跃便跟着那阴影飞行的方向奔去,他身后,两个暗卫面面相觑,其中一个也飞身而起,跟着古俊一起追寻那阴影的踪迹。 这么追着倒是越来越近,也渐渐能看出那阴影的巨大来。差不多追出了一里多地,其中还越过了一条小溪,抵达了东城外的一个小树林,那阴影终于落了下来,发出扑簌簌的杂声。 「进去看吗?」这世道饿死胆小的撑死胆大的,古俊娃娃脸上满是见猎心喜,还以为是什么大鸟受了伤飞不动了,进去就能捡个大便宜。 那暗卫却是皱眉心有所感,他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觉得那阴影下四条腿有些像是人。也因此,他只是斜睨了古俊一眼,抢先进入了密林。 林子中的树叶在这个季节并不茂密,但视线也不如之前的好,在阴影可能落下的范围来来回回仔细找了起码一炷香时间,古俊和那暗卫也未曾发现多了什么东西。 「真是奇怪了?明明看见落在这一片了,难不成那怪物不但能飞天还能遁地?看来烤大鸟肉是吃不成了。」终于,古俊忍不住抱怨了句,在寂静的林中特别的刺耳。 「……」那暗卫心下也奇怪,但对于古俊的说法他不予置评。 正在这时,两人头顶突然传来了人声,「古俊,上来帮忙。」 「哇呀有鬼!」古俊头皮都快炸了,一个跳跃到了暗卫身后,怯怯往四周看去,依然没见着人影。 倒是被他拉在前面当挡箭牌的暗卫惊讶后循声望去,便看见了树枝上挂着的黑影。 「古俊!你是傻子吗?没看见我困在这上面了!快来帮忙,郭公公晕过去了。」展云飏无法,又抬高了语调重复了一遍,再耽搁天可就亮了,而且陆宸和桂生还在悬崖上等消息呢。 「这声音,是展少?怎么会是展少!」因为太过激动,古俊的音调完全走了形,一面惊叹着一面凑近了查看。 第49章 只见一片遮云蔽日的阴影挂在了林中树枝之间,那阴影下正有个黑色人影在挣扎,看样子正是之前他们追逐那怪物的「四条腿」。 那暗卫动作比古俊快,身形一闪已是到了其中一棵大树上,挥剑一斩弄断了一根树枝,再飞到另一棵树上砍断一根树枝,挣扎中的展云飏便带着翔翼往下坠落。 「嗯!」 很不幸的,古俊这看热闹的根本就没想到展云飏会这般笔直坠下,更没想到展云飏身后还有重达百斤的滑翔翼跟着落下,还没回过神来就被「埋」在了下面。 好在展云飏身子虽然几乎僵硬了也没忘记临时扭腰变幻了位置,古俊只是被翔翼的木头给打着肩膀,被伞面给压在了下面。很快便掀开了伞面钻了出来,余悸犹存地盯着随后爬出来的展云飏:「展少,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难不成你就是靠着这个从城里飞出来的?」 本来只是一句调侃,却不想展云飏一边将伞底下的郭公公拖出来,一边郑重其事点头道:「不是从城里飞出来,是从北山顶飞过来的。赶紧的将东西拆开烧掉,带我们去火堆那给桂生发暗号。」 古俊虽然性子贫了点,做正事倒也不含糊,心里再好奇也闭嘴不再询问,而是飞快将滑翔伞露出的木头给几掌破坏掉,接着又把那伞面给划成数个碎片,同暗卫一起收拢点火烧掉,本就是防水油布做的伞面很快在火光中灰飞烟灭。 待几人背着郭公公回到桂西所在的火堆边,又升起了两座火堆。之前北山上有微弱火点的地方立刻也出现了三支火把舞动片刻,光是从火把舞动的频率就能看出桂生和陆宸等人心中激越的程度。 饶是古俊心中好奇像猫抓似的,展云飏也是二话不说让灭掉火堆火速赶往青州,太子那边可还等着郭公公手中的诏书和玉玺。 —— 大启四十五年,是先帝执政的第二十年,虽然先帝在世并没有建立什么丰功伟业,但在这一年却是因为他和戚贵妃的身死给大启朝带来了惊天动地的变化。 九月十九先帝遇刺身亡,以三皇子上官旬阳与右相为主的京城派在京中大肆搜查五日未果后对外宣称太子因不满先帝派其出征西凉,收买先帝贴身太监刺杀先帝与戚贵妃于承运殿,三皇子为报父母大仇,推拒了陆相与诸位大臣请他登基的请求,誓与不仁不孝不忠的太子势不两立,愿先诛太子再登行登基! 正在天下哗然之际,太子在青州绞杀青州知府,并要求与三皇子当面对峙,因为他手中有先皇亲手所书传位诏书,也有传国玉玺,还有郭顺证明三皇子上官旬阳联合陆相欺君罔上、弑父造反! 与此同时,身边下人死伤无数,狼狈不堪的长公主夫妇赶到青州,坚决站在了太子一边,声讨逆天而行的三皇子、戚家及陆相,呼吁各路王侯维护皇家正统、莫要助纣为虐。 双方各执一词,各有胜场,京城和青州顿时成为整个大启朝的关注焦点,也幸好西凉外患被太子清理,否则倒给了旁人可趁之机。 外面的事情纷纷扰扰,独自带了上官珏和贝贝在矮山下生活的叶眉并不知道事情已经如火如荼,只每日里专心教养两个孩子。 贝贝还小,分离了几天后又见叶眉,母子俩恨不得时刻腻在一起,叶眉只需要抱着他让他吃饱喝好,和他温柔说话,在他睡觉时拍着他给他唱一些软软的曲子。倒是身份揭开的上官珏,叶眉开始时还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对待这「贵人」,可不过半天时间,她就发现上官珏还是那个喜欢牵着她衣摆,认真听她说每一句话的小玉。 上官珏本就生得一副好相貌,之前自闭症严重的时候像个木头都颜值不低,被叶眉解开心防后对叶眉尤其亲近,每当看到叶眉就会露出个怯怯又讨好的微笑,让叶眉想要忽视他都难。 最重要的是为了不让人注意到矮山下这微不足道的一家子,保护上官珏的人全都散布在远处各个庄子上,这农户家里就住着胡家老夫妻和叶眉并两个孩子。胡爷爷依然要去庄子上上工,家里剩下的人中叶眉不敢和胡奶奶多说什么,就只好将心中的焦虑转化成碎碎念说给两个孩子听。 有时候又觉得上官珏太小,总是听她无意义的碎碎念不好,便又捡起了之前教上官珏的课程,每天给他讲三字经和弟子规,日子倒是和书院村养胎时没什么两样。当然,这得是忽略了心中对展云飏的牵挂才行,可人一旦触了情动了心,又岂能忽略了心中的牵挂。 好在!展云飏心里也记挂着她,忙忙碌碌一个多月后忍不住来了矮山下。只是这么远远看着叶眉抱着孩子低头和上官珏说着话,他疲惫又沧桑的心便能安宁,外界的纷纷扰扰勾心斗角在这一刻仿若从未存在过,剩下的只有这寒冬中满满的暖意。 给上官珏讲了一段故事,叶眉抬头便见到了简陋篱笆院墙外昂然而立的展云飏。满身的风尘、满脸的疲累憔悴,可那双细长的鹰眸依然那么幽深有神,就那么直直望进她心里。 「这么冷的天,来了怎么都不进来?」前世,叶眉便是生活在冬天里撒尿都要结冰的哈城,感觉大启朝的京城和哈城的气候倒是有些相像。如今这草棚外面看着还算草棚,但有上官珏在此,屋内装饰和吃用却是比之前不知道上了几个台阶。叶眉虽然带着两个孩子在房前玄关说话,面前可是摆了个烧着上好银霜炭的炭盆,玄关三面都围着,又是凹进去的,坐在其间暖暖的又不会太闷,虽然比不上地暖,但也比得上电暖炉了,更何况这炭盆里还能烤上两个红薯或是煨点米粥。 第50章 絮絮叨叨给展云飏报备着这些日子的点点滴滴,就连炭盆里黑乎乎的红薯她都像是宝物似的献给展云飏看,直到看到展云飏惯常的冷脸上暖暖的笑意,叶眉才惊觉自己都说了些什么做了些什么,白皙的脸蛋刹那成了红苹果。 展云飏是知道叶眉紧张或是痛苦的时候会借着说话来分散注意力,却是不知道就这么专心听她柔柔的说话声心里会是如此……温暖。 盯着她蠕动的红唇,他真的很想碰上一碰亲上一亲,可惜现场不但有贝贝小朋友目光炯炯,上官珏也是一脸警惕,院子边上新搭建起来的灶房内还有胡奶奶是不是探头看上一眼,他就算再渴望也只能按捺下来。 「那个……你是来看小玉的吗?他很好。」叶眉实在不知道这尴尬时刻该说些什么,只好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找了个相对安全的话题。 展云飏勾了勾嘴角,轻咬了一口散发着热气的红薯,香甜软糯的温热滋味从喉间一直到胸腹,冬日的严寒全都被驱散,眉眼更是柔和,完全看不出他是前几日在太子身侧不近人情、杀伐果决的暗卫营首领模样。 「我是专程来谢你的。」展云飏目光不转,轻声说道。 「谢我?」叶眉可就疑惑了,专程跑这么一趟就为了这个? 「对,也要和你商量个事情。」展云飏吃完了一个红薯,整个人透着几分慵懒。缓缓将京城的局势从先帝身死讲到现在双方僵持,末了对叶眉道,「如今各路王侯已经到青州验明圣旨是真正出自先帝之手,三皇子和陆相一派因此成为叛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若非太子心慈不愿逼人太甚且三皇子依托京城城墙天险死守不出,此事怕早已落下帷幕。太子殿下能够兵不刃血让天下臣服都是因为郭公公带出先皇亲笔手书的圣旨和玉玺,而郭公公和这些东西能够安然从京城出来,都是因为你曾经说过的滑翔翼,你说该不该谢你?」 叶眉早已经是目瞪口呆,就凭着她和陆安染的几句话,陆宸和这厮竟然就敢真的使用滑翔翼,不怕有什么不对从高空中落下摔成大饼么?呆了之后又是后怕,狠狠瞪着展云飏,「我才该谢谢你,谢谢你不拿命当命,做出了前无古人的伟大创举!我不要什么感谢,你趁早离我远远的才好,不然什么时候做了寡妇都不知道……」 他怎么敢!他怎么敢! 叶眉没有因为陆宸的身份动容,也没有因为滑翔翼的功劳沾沾自喜,反倒是埋怨展云飏不拿命当命。看到她泪水的那一刹那,展云飏心被狠狠揪痛,拉住叶眉推搡他的手掌,伸手捂住她接下来的话语,「阿眉,我不会离开你们母子。那是最后一次,真的是最后一次,在飞之前我做过无数次的演练,我知道你说过的必定存在过,哪怕不是在大启朝。阿眉,别把我推开……」 叶眉早已被展云飏言下之意给吓着了,瞪圆了杏眼,「你……知道?」 「我知道,但是我不希望别人也知道。所以,我今日来也是要和你商量,能否将制作滑翔翼的功劳给陆文宣。」展云飏生怕叶眉又让他离开,赶紧趁机抱紧了人,换了个话题。 「给文宣哥,」叶眉念头稍微一转便知道了展云飏的用意,点了点头,「这个我没意见。」 这下子又轮到展云飏不高兴了,先不说亲热的「文宣哥」,天大的功劳就这么轻描淡写送给别人,知道她善良而且不想出风头,难道她就不能多考虑一下下么。 念及此,语气就有些发酸,「陆宸他是罪臣之子,阿眉你叫得太亲热了些。」 「展云飏,你真好。知道文宣哥待我如亲妹,这才要想办法保住他们父子性命的吧。」叶眉相信,凭着陆宸一人肯定是无法将她一时戏言化作现实的,那走遍天下连游记都写得与众不同的「随风公子」兴许才最能够理解她的奇思妙想。遥想当时卖给展大奶奶的婴儿手推车和学步车,不也是因为这人毫不犹豫的信任么! 听到「亲妹」,展云飏心里总算好受了些,道:「还有如今关在京城天牢的爹,以及身在京城的清辉和叶儿,有陆宸帮忙照看着,他们暂时生命无忧,我们总得付出点什么。」 叶眉没多问展云飏和展大奶奶的事情,展云飏平日里想必就够操心劳神的了,她不想这难得的温馨时刻也让他心情沉重。想了想,便将贝贝给放到展云飏怀中,「你错过了贝贝的百日,是不是该补上点礼物?」 本来是放松气氛的一问,想不到展云飏还是从怀中取出了一个小巧的金铃轻手轻脚系在贝贝藕节似的脚踝上,「这是我在京城里看到的,本想百日时候给他系上,一忙倒是忘了日子。」说完,看向叶眉的眼神多了些热切,「本来我还准备了东西打算成亲那日给你,看来只能往后延上些日子,等你生辰时候再送吧。」 叶眉曾经看过原身的庚帖,生日倒是和自己的一样是腊月二十,只是如今这身体才十七,前世的那个足足大了十岁。两辈子加起来,这还是第一个人郑重其事要为她生日准备什么。女人总是会被一句不经意的话语或是一个不经意的小动作所感动,叶眉忍不住回握了展云飏的手,嗔了句:「谁知道那时候你在哪?」 倒不是叶眉不相信展云飏,而是之前听展云飏说起如今的局势。京城里城门依然紧闭,京城内有多少文武大臣又有多少平民百姓,太子手中虽有十万精兵,奈何不能做那引人唾骂的昏君,如今只能在京城之外驻扎,每日派人到城门游说。 第51章 这几日禁卫军统领倒也血性,听说已是将平民百姓全都驱往内城,摆出了一副要与太子手下精兵强将一决生死的态度。 太子倒也想过趁机攻破城墙,可禁卫军再次不走寻常路,竟然从前夜开始便在城墙上浇水,开始时候众人皆想不通是为何,直到今日才发现那些水全都凝固成冰,本来就高大的城墙又厚实了几分,还有愈来愈厚的趋势。按照京城中传出的消息,京城内本就准备越冬,米粮起码还能支撑三个月,如此严寒天气,京城内倒是能坚持,太子这方却发现有些无以为继了! 太子手下也不是没想过学展云飏那般再飞进京城里去,可是翔翼制作和使用手段皆不成熟,而且地形和使用人手也都无法配合。 这才没多长时间,又有一股新的流言出现,说上官旬阳是授命于天,这才能让号称「战神」的太子即便有十万大军也奈何不得。更有些原本支持太子的王侯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态近来态度有些暧昧不清起来,若是继续再如此拖下去,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不管展云飏再怎么轻描淡写,看多了电视剧的叶眉也能想象当中的凶险。展云飏和贝贝上炕午睡,她便和上官珏继续在火边坐着,口中给上官珏讲着故事,心绪飘得老远。 突然,她脑海中灵光一闪!冰封起来的城墙无法逾越,那冰封起来的城门真的就无法撼动了吗?放在二十一世纪热武器横行的年代一堵冰封的城门又算得了什么! 「姑姑……」 上官珏被突然站起来的叶眉吓了一跳,小小地叫了一声。叶眉拍了拍他柔软的发顶,「小玉乖乖在这里烤火,守着展嗯和弟弟,姑姑去一下后面矮山。」说真的,叶眉还从未听过上官珏招呼别人,所以也不知道他该叫展云飏什么。 安抚好了上官珏,拢紧了衣裳叶眉便直奔屋后大约两三里的矮山下。黑色水潭一如既往,没有像临近平原外的水潭那般结上一层厚厚的冰,依然散发着刺鼻的臭味。 叶眉用力抽动鼻子,嗅着空气中似曾相识的味道。她前世只是个没什么见识的小保姆,只知道石油是一种燃点很低燃烧起来很可怕的物质,但从来就不知道它长成什么样子。而且总是听说「钻石油」,她又怎么知道这满地坑洼中粘稠的黑水会不会是石油。 念及此,叶眉撕开了衣襟找了根树枝缠上去,沾满了黑水准备拿回院子里去试试。回程才走了一半到芦苇荡位置,展云飏便迎面赶来,「天冷,别乱走。」说罢,还将手中的一件皮毛大氅给她披在身上。 叶眉心里一暖,笑了笑,「这儿比外面的吴州可暖和多了,也不知道什么缘故,不过是隔着一座山……」话到这儿叶眉突然顿了顿,这叫矮山坳的盆地说起来真是玄乎,外面都快呵气成冰了,这里也不过是稍微冷了一些,难道是这些类似黑水的缘故?想想又不对,黑水这边明显没有那些人建庄子那方暖和,难不成这山坳中的盆地除了黑水还有……温泉? 「这是什么?」虽然一副嫌恶的口气,但展云飏还是毫不犹豫伸手接过了树枝,并体贴地站在了风吹来的方向,又是一个小小的举动给叶眉带来大大的感动。 「这个,或许能够帮助你们破城。」叶眉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只是将展云飏带到小院后面一个用来蓄水的石头缸旁边,「你拿火折子点燃它。」 展云飏微微皱眉,「这布头沾了水如何能点燃?」话虽这么说,还是将随身的火折子掏了出来吹开。 嘭—— 出乎展云飏所料的是,当火折子碰上那沾了黑水的布头,闷响之后一股灼热的火苗竟是猛然蹿了起来。 「把它扔在水里试试!」叶眉松了一口气,看展云飏有些震惊的脸色眉眼带笑推了推他。 展云飏这次没犹豫,深深看了叶眉一眼后直接将树枝松开,让那燃烧的布头落入了水中。树枝上的火苗虽然在落水的那刻小了一下,继而却在水面上继续燃烧,这幅景象让泰山崩于面而不改色的展云飏瞬间变了脸色,目瞪口呆看向了叶眉,「怎么会这样?」 什么燃点、密度的叶眉可不懂自然不敢乱说,便只简单讲道:「我其实也不清楚究竟是什么缘故,只知道有人用这个做燃料,提炼后能够用来照明、做动力,在一定的条件下还会产生剧烈的爆炸。」 「爆炸?」这个词汇又是展云飏抓到的重点。 「对,就像是爆竹。」说爆竹,叶眉才想起来大启朝并没有后世那种火药的爆竹,只是燃烧成捆的竹子发出声响。便又立刻改了口解释,「那是一种突然暴起的力量,小的可以破开禁锢,大的……能毁天灭地。」 展云飏闻言脸色瞬间严肃起来,「如此,这些东西价值难以估量?!」 「嗯,我知道的就这么多,至于具体要怎么提炼制作就一窍不通了。」虽然展云飏将叶眉和两个孩子完全隔绝在了这一方净土,但叶眉也从庄子上去吴州回来的人口中知道外面究竟乱成了什么模样。她也想赶快结束这纷纷乱世,只是能力毕竟有限,只能帮到这一步了。 「阿眉,你能多给我讲讲……你原来待的地方都是怎么利用这些黑水的吗?」展云飏犹豫了下握住叶眉的手,「我知道的越多,便能越好的护着你和贝贝。」 握住叶眉手掌的力道有些重,展云飏的脸色难得也多了些恐慌,叶眉不知道他在怕些什么,只是现在习惯了信赖,便将自己所知道的关于石油的利用都说了出来,偶尔还夹杂了些炸药的应用。她也只是从电视中得来的一星半点,专业词汇记忆也不是那么清晰,可展云飏每一句都听得认真,偶尔还会停下来找纸笔记上几笔。 第52章 两人这么一说就说到天色昏暗,胡奶奶抱着肚子饿的贝贝找了过来才让两人意犹未尽的停下。 「我出去传个消息,今晚便不走了。」展云飏对叶眉说了一句后出了院子,想必是用蜂雀传讯去了。 他能多待上一晚上叶眉私心里也是窃喜的,喂完了贝贝后忙去灶房接过了胡奶奶手上工作,打定主意好好做顿饭犒劳下瘦了不少的展云飏。 不一会儿,展云飏从外面进来,逼仄的灶房顿时拥挤许多,他却好似没有觉察,请了胡奶奶出去照顾两个孩子,一撩衣摆坐在了灶下给叶眉烧火,主动开口给叶眉说起了他那些年在外游历的所见所闻。叶眉偶尔插嘴问上那么两句,火光下二人脸上都洋溢着暖意,让抱着孩子的胡奶奶在门外看得眼热,不免想起她亲孙子现在也不知道身在何处,若是能回来娶上媳妇,和媳妇在灶房忙碌是不是也如此——幸福! 大启四十五年冬月初六,一个在大启朝史书上留下浓墨重彩的大日子! 凌晨时分,驻守在京城城门的禁卫军全都还缩在城墙下卫所被窝中自以为高枕无忧时,整座京城却是被此起彼伏的惊雷震醒,不但耳边是滚滚炸雷声响,就是身下的床铺和头顶的屋顶都簌簌作响,颤抖着臣服在从未感受过的「天威」之下。 京城中不管是高官权贵还是平民百姓都被这动静给震得满脑子发懵,胆子小的不顾严寒跪在冰天雪地中祈求上天垂怜,胆子大一点茫然之后四处查看,只隐隐见着附近城墙处火色几乎染红了半天天空,饶是再胆子大也是惊得呆立当场。 隔得远的尚且如此,那些守在城门处的禁卫军感受则更为深刻。待得有那么几个反应快一些的穿好衣服奔出房门时,便只能看见火光映照下原本被坚冰冻得牢不可破的城门已然成为一个高大的洞穴,从那洞穴外透过的火光中,一骑骑高大健壮的骏马踏入京城,马背上的黑甲覆盖全身的军人昂首挺胸齐齐高喊: 「太子正统,天下归一!戚氏无道,天道不容!缴械认罪,恕尔一死!」 渐渐的,三个城门都传来一模一样的高呼。威武整齐的军队,渐渐合在一起的口号,有幸目睹了这一切的人都情不自禁跟着一起热血沸腾,平民百姓自发站在路旁振臂跟着高呼。 那些一直提心吊胆的禁卫军大多都被城门口那「天威」给吓得两股战战,此时还能鼓起勇气反抗的十不足一二,冲上去后立刻被黑甲军毫不犹豫当场绞杀,后面那些犹豫不定的便有人抛下武器跪地投降。有一便有二,跟着抛下武器的人越来越多,黑甲军没用一个时辰便长驱直入来到了皇宫之前。 此时,如潮水般的军队已经分别包围了陆相、戚尚书、以及几位三皇子死忠一党的府邸。待得太子骑着高头大马,身后跟着长公主以及蜀王等人来到皇宫前时,整个京城已经完全臣服在他带来的「天威」之下。 「父皇!儿臣不孝,来晚了一步!」太子在众目睽睽之下翻身下马跪在了午门之前,他身后呼啦啦也立即跪倒了一大片,气氛顿时凝重。 「礼部尚书、内阁诸位大臣可在?」长公主作为皇帝亲妹妹当仁不让站出来朗声问道。 展云飏的任务便是带人将文武百官从家里挖出来,带到这午门处。他的办事效率自然不凡,冰天雪地中,午门竟然是将往日朝堂上的大臣给聚得七七八八,就连陆相也被五花大绑带到了当场。 「秉太子,戚尚书夫妇已在府中服毒自尽。」古俊负责戚尚书府上,略有些愧疚地回道。 此时,礼部尚书和内阁剩下的两位大臣俱都来到了太子身前,其中一位原本就是太子一派,之前被三皇子的人软禁在府中,此时禁不住热泪盈眶长跪不起。 好不容易太子才将人安抚好,示意郭顺请出先皇诏书与传国玉玺,让三位大人轮流验看。 结果自然不言而喻,太子不但本身就是皇后所出正统储君,更有先皇亲笔所书诏书为凭,更何况太子身后重军入城,谁还敢有所异议,大启朝新君是谁一目了然! 御书房内,上官旬阳一袭正黄龙袍端坐龙椅之上,身边亲近太监和宫女已经被他赐了鸠酒,而那些不忠于他的太监宫女们,此时早已是寻了门路到太子曾经居住的东宫献媚求活路了。 「都先出去。」太子挥了挥手将身后众人给赶了出去,并让展云飏和古俊关上房门守在外边。 太子和三皇子关上门究竟说了什么旁人无从得知,只知道大概半个时辰后展云飏和古俊进门抬出来身穿龙袍的三皇子,送到了承运殿和戚贵妃的尸身一处,待改日皇上出殡后再陪葬左右。 自此,大启朝掀开了新的篇章,新君定在腊月初二登基。当然,在此之前,之前太子府世子如今大启朝新出炉太子上官珏得先回皇宫中的东宫住着。 于是,矮山下破败的院子便在冬月十八这天迎来了一队旌旗飘扬、气势非凡的车队。 来迎接几人是是叶眉熟悉的桂生,如今的他穿着一身宝蓝锦袍,说话之际口中冒出一阵白气,身上衣服虽然换了崭新,但还是没能遮掩一身的疲累,但眼神中却极其有神,可见这段时日的忙碌也是甘之如殆。 「二爷呢?他怎的没来?」叶眉还是没忍住多问了句。 桂生先是愣了愣,随即囫囵道:「展大人去青州迎誉王和成王入京,叶娘子进京后说不定他还未归来呢。」 第53章 来的人实在太多,即便有所疑惑叶眉也不好多问,收拾了这段时间重新置办的吃穿用度,将剩下的金银全都赠予给了善良的胡奶奶老两口,惊得老两口连连推诿。 「胡奶奶,这段日子太子和展夫人母子全耐你们悉心照拂,这些微博谢礼还请莫要推诿。另外令孙的行踪已有眉目,不日将会还家,介时若是他想带着你二人去吴州安家或是继续住在这矮山下也需要银钱。」桂生因着前段时日矮山下黑水潭的事情买下了附近两个庄子,这段时日经常往来矮山下,倒是和胡家二老分外熟悉,有他入情入理劝着,总算让两位老人感激涕零地收下一百多两银子。 花了大半日时间,车队终于进了京城往皇宫行去。不过在马车即将进入皇宫时被人给拦住了,听到外面声响,叶眉掀开车帘看了过去,竟然是长公主和驸马秦瑞站在宫门口。 「元大人这是打算带我侄孙子去哪啊?」秦瑞迎着桂生似笑非笑。现如今新帝登基,之前跟随他的人全都水涨船高,特别是皇帝交给他的暗卫营众人,论功行赏待遇都是不差,目前就展云飏和古俊的封赏迟迟未下,大家都在猜测新帝是想等到登基后再行下旨。 桂生跺了跺脚,不明白秦瑞和长公主消息怎么如此灵通,腆着脸笑道:「太子年纪还小,离不开叶娘子教导,皇上有口谕请叶娘子一并入住东宫,继续教导太子。」 桂生话才刚刚说完,叶眉就愣住了!她还说怎么之前叫她「夫人」的桂生怎么改口叫叶娘子了,原来还有皇帝的口谕让她跟着上官珏进宫?本来她以为进宫是为了谢恩,还想着总算能见到传说中的帝王一面,不曾想还有这一出等着。 她是喜欢上官珏没错,但从未想过要做一个专职教导太子的女官。更何况,这皇宫并不是她这样的女子好进的,这大启朝也并没有女官这么个职务,进了皇宫的女子,可都算是皇帝的女人啊!这个皇宫,她进不得! 念及此,叶眉从马车里走了下来,「如今我已经送了太子至此,便先跟着舅舅回府吧。」 那厢,长公主早已经准备好了马车,令人牵过来后对桂生说道:「我知道皇上心里是怎么想的,叶眉是个好的,若是皇上真觉得太子跟着她能越来越好,不妨在日后为随风重新赐下个好府邸,将太子送过去与阿眉居住也成。」 「姑姑……」马车内的上官珏也醒过来擦着双眼眼巴巴站在车辕上看着叶眉,现如今他虽然好了些,但在旁人面前还是不怎么放得开。 叶眉忍下心里不舍,硬着心肠安慰他:「太子先回宫见你父皇,若是东宫住不惯就来长公主府找我和弟弟。」 上官珏咬着唇要哭不哭的点点头,他当然也想念许久不见的父亲,可是他更不想和姑姑还有弟弟分开啊! 长公主见到叶眉如此安排不由松了一口长气,展云飏传讯回来让他们一定要拦着叶眉不能进宫,她还想叶眉既然凭着孩子攀上了展云飏,会不会也不愿意放过这难得的机会入宫呢?毕竟她生得貌美又得上官珏欢心,怎么着皇帝也不会亏待她的。 新皇给桂生的是口谕,而且也说清楚了不能强迫叶眉,现下叶眉被长公主拦着自己也不愿入宫,桂生便只好只带了太子入宫交差。 长公主和叶眉一起登上马车,伸手接了贝贝在手,看着贝贝和驸马隐隐有些相似的五官怜爱地说了句,「咱们贝贝可真是受苦了,从今儿起,舅婆好好疼你。」 长公主的确是说到做到,到了府上后叶眉就震惊了!长公主竟然要把贝贝抱到她们院子里养! 「长公主,贝贝晚上不能离了我,而且他还在吃奶。」贝贝已经四个多月了,因为叶眉的科学喂养,他长得圆润可爱,皮肤红润、发色浓黑、又超级爱笑,无齿的笑容超级打动人心,也难怪长公主会舍不得放手。 「叫什么长公主,叫舅母。你是知道我与你舅舅成亲多年膝下也未能有一儿半女的,本以为就这么孤独终老,不曾想还能有随风这么个孝顺又懂事的侄子,现在又有贝贝这乖巧的侄孙子能让我心里对驸马的歉意少上一些,难道你都舍不得让贝贝多陪陪我这老古董几日?」私底下的长公主性子倒是爽朗,只是你一个三十多岁的艳丽熟妇自称「老古董」真的合适吗? 叶眉被雷得一愣,长公主却又继续道:「你不就担心贝贝晚上吃不好吗?没关系,用晚膳后你喂饱她后再回住处好了。晚上你倒是不用担心,你舅舅准备了专门的园子养了奶牛和奶羊,听说咱们贝贝也是要吃牛奶和羊奶的,只是不知道哪一种更养孩子些?要不要我召两个太医过来问问!」 接着,叶眉什么都来不及说,长公主府上便开始人流如织,都是长公主召唤来给她、给贝贝送各色生活用品的,直到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回来的驸马归来这一切才算是告了一个段落。 秦瑞好笑地看着叶眉脸上余悸犹存的表情,不厚道笑了出声,「呵呵,云妆今日心情倒是好了许多,多亏了你和贝贝。」 长公主闺名上官云妆,不过现如今也就秦瑞敢这么直呼其名。 「舅舅可知二爷现在何处?几时来接我回去?」叶眉是真被长公主的热情给吓怕了,明明之前盛州府长公主去杨柳集下聘都还端庄疏离的,这才多久变化这么大! 她却是不知道不管是滑翔翼还是石油烧城门,别人能瞒住,展云飏可瞒不住秦瑞。长公主爱恋秦瑞,但凡是秦瑞语气里透着喜欢这个外甥媳妇,喜欢贝贝那侄孙子,长公主便会毫不犹豫去信任去喜欢,更何况上次她也没见着和秦瑞有几分相似的贝贝,否则找将孩子给抱回来养了。 第54章 秦瑞听叶眉问话,一掀眉头:「接你回去?回去哪?他展府虽说是请了媒人下了聘,可你们毕竟还未成婚,难不成你便眼巴巴追着上门?」 呃,叶眉微楞。展云飏不是你老人家的亲外甥吗?有你这么拆台的吗!不过倒也提醒了叶眉,她和展云飏现在还是名不正言不顺的。「那……,秦大人,我和贝贝住在公主府是不是也不太合适?能否麻烦您帮我在城里找个出租的小院子或是干净方便的客栈。」 秦瑞儒雅的俊脸顿时就僵在了当场,他是看长公主着实喜欢贝贝,这才想多留叶眉几日,哪知道话说过了,叶眉竟然打算搬出去。 还好长公主逗着贝贝也没忘关注两人谈话,当即蹿了过来,「现在世道还有些乱,你一个单身女子带着孩子怎能住到外面去。再说了,你打算去外面住多久?展家现在都还是一团混乱,等随风空出来肯定还要一段时日,倒不如就在公主府安安心心住着。」 「展家一片混乱?是出了什么事吗?」叶眉心里一跳,她也说今日怎么处处透着古怪,敢情展家出了事!现在在京城她势单力薄的一点都不方便,便想着让晏妈妈和晏飞进京。 「哦,现在混乱的可不止是展家,京里十之八九的人家都乱作了一团。比如说你熟悉的陆宸陆文宣。陆家因为他迷途知返又献策有功,陆相又是因为私生子被戚家人胁迫不得不违心做了些错事,如今陆相只是被抄家削去官职永世不得出仕,倒是皇上有意提拔陆宸,只是暂时还没找到合适的名目。又比如古家,古学政明明想儿子当个文官,这次不出意外的话古俊却要做个品级不低的武官……」 秦瑞喋喋不休说了好些,可是就没说到叶眉想听的展家,忍不住了,叶眉朝天翻了个白眼,打断了他,「秦大人,我只想知道展家如何了?展云飏他又怎样了!」 其实展家真的也没怎样,就是新皇登基以后虽然把展江池从天牢里放出来,展云飏也在京城里置办了个二进院子。但相对的,就算新皇登基大赦天下,余知府和展云鹏也被新皇追究责任判了个斩立决,倒是余知府那些家人判了个流放三千里。 展云飏不忍展清辉和展叶儿两个孩子小小年纪亲娘就被流放,顶着压力求着新皇放过了展大奶奶。并将母子三人也带到了京城新买的展府小院里住着。至于展府那盛州府半壁家财,早在展云飏想要抹平展云鹏犯下的弥天大祸时就出去了七七八八,剩下的也被余知府在抄家时搜刮得干干净净,就连那占了盛州府几乎整个南半城的府邸,听说也被卖给了一个往日的生意对手。 林姨太太早在展江池被抓那日就想方设法撇清了关系回了林家,那时候有展云鹏在,林家自然是将林姨太太给捧得高高的,现如今天地变色,也不知道她现在过得如何。倒是此前在展家不声不响的秋姨娘带着个病怏怏的展云飞跟着展江池从盛州府到京城天牢,出来后三人的身子都不怎么好了。 于是,在展云飏忙着给新皇办差之际,这京城内新的展府内展大奶奶便当起了家。展云鹏做过的事情太过匪夷所思,若是宣扬出去会影响到展云飏的名声,新皇器重展云飏,自然不想他被人诟病,展云鹏的事情在足不出户的这些京官眼中并不是那么清楚,自然就更不清楚展府内当家做主的展大奶奶只是展云飏的嫂子。 反倒是因为上门想要讨好展云飏的人都被展大奶奶以当家主母的姿态接待,问及展云飏时她又有些语焉不详的暧昧,这还没多少日子,新皇面前第一宠臣展大人年少有为,府中已有娇妻佳儿的消息就在展云飏不知情的情况下几乎传遍了京城。 展家人病的病、小的小,偏偏新皇登基要准备的事情太多太多,很多事情又不是礼部官员能完全做主的,新皇对于展云飏这几乎万能的属下可说是信赖有加,成天把人给支使得团团转,完全不给人喘气处理事情的机会。 直到昨日,秦瑞突然收到展云飏消息,让他注意宫门千万别让叶眉进宫。如今把人给拦回了府中他才回过味儿来,新皇这是想干什么? 不管叶眉怎么追问,向来有原则的秦瑞都没给出答案,倒是长公主在叶眉问了两次后突然提出要收叶眉做义女,并请新皇赐个封号下来。 长公主的办事效率向来神速,这边叶眉都还没说同不同意,那厢她竟然已经求来了圣旨,若非先皇逝世不久不能大肆庆祝,说不准在展云飏回京之前长公主就能摆酒庆贺自己多了个女儿,顺道多了个外孙子! 这一系列的反应更是让叶眉心中疑惑,只是身边的下人都被秦瑞敲打过,不管她怎么旁敲侧击竟是都没人露个底。不过她看秦瑞和长公主都不是很焦急的样子,猜测应该和展云飏的安危没什么关系,指不定是跟她和贝贝有关。 想着过不了几日晏妈妈和晏飞便要来京城,现在就算打听到消息也只能白担心,不如安心享受着再过几日舒坦日子。 只是,舒坦日子不是那么好过的。晏妈妈和晏飞还没进京,东宫却派了人来接她,不过来人说得也很清楚,只是太子想姑姑和弟弟了接两人进宫吃顿饭、玩一会儿。 饶是长公主再护叶眉也不好一而再再而三拂了新皇面子,好在说是去东宫,新皇也忙得焦头烂额想必也不会有什么意外,便叮嘱了几句,依依不舍地送了娘俩进宫。 不知道怎么回事,叶眉竟然觉得抱着贝贝有些久别重逢的感觉,看着宝贝白白嫩嫩的脸蛋忍不住啪叽狠狠亲了一口,「怎么办?我怎么觉得这一趟京城来错了,莫名其妙我成了别人的女儿不说,自己生的儿子好像都不是自己的了。」 第55章 话刚刚说完,便听得轿子外面传来一声有些熟悉的闷响,一把掀开轿子帘子便见着一个大冷天手里拿着纸扇的白衣书生,竟然是许久未见的李逸仙。 望了望精致奢华的亭台楼阁,叶眉忍不住问前面带路的太监:「杨公公,这条路是去东宫的吧?」 「秉郡主,穿过那边东华门便是太子东宫。」意思就是路没错。 那是李逸仙走错了?叶眉看向李逸仙,对方却是动作迅速地给她行了个礼:「叶娘子,请恕在下此前有所隐瞒,在下本就是东宫西席,负责教导太子。」 「那冯书渊自然也不是普通的书生了?」叶眉恍悟,继而有些疑惑,「可是我也没见你们跟着小玉啊。」 「实不相瞒,太子,也就是之前的世子殿下受刺激之后不管多少西席也不曾打动他分毫。在下和冯兄虽然此前便已教导太子一年,但也不能破开他心防。收到展少传讯后我二人日夜兼程赶到盛州府,发现太子在叶娘子教导下竟已是初见成效。我二人也试过想要接着教导太子,无奈他根本不为所动,还比之前更为抗拒。后来,展少建议我二人接管育儿堂,用心领会叶娘子开办育儿堂的宗旨,倒是让我二人大开眼界,干脆放任太子随叶娘子你生活。」 「那你们现在呢?你们走了育儿堂怎么办?」那是叶眉倾注心血的地方,她可不想被当做试验温床后消失不见。 看懂了叶眉的担心,李逸仙忙解释起来。原来,育儿堂在他们二人接管一段时间后渐渐发现了其中的好处,同样是孩子,就算是在半山书院跟着最优秀的先生,但放在一起却没有育儿堂的孩子灵动,思考事情上更是一个死板的墨守成规,一个却是头脑灵活思维清晰。 发现了其中不同之后,两人便写了信给当时还在青州的新皇。那时新皇已经收到了太子恢复原状的消息,更是觉着叶眉在教养孩子上的不凡。因为愧对死去的发妻,新皇便想要将所有最好的都捧到儿子跟前,很不巧叶眉成了其中之一。 就是今日,其实也是新皇想要找机会说动叶眉留在东宫教导太子,甚至不惜以大启朝从未有过的女官之职相诱。 李逸仙一来是凑巧回了京,二来是在青州受人所托跟着前来保驾护航来了。 「姑姑!」 看来,和叶眉久别重逢的不只是贝贝,上官珏见着叶眉也激动地甩开了身边牵着他手的一个明黄身影飞奔而来。 顾不得得见天颜的震骇,叶眉忙迎着盛装的上官珏蹲了下去,将他也一并搂在怀中。 那明黄身影的人几步走近,约莫三十来岁年纪,虽生得温文尔雅,但周身气势不凡,正是即将登基的新皇上官初旭。 「逸仙也进宫了?」上官初旭走近,两鬓竟已飞起银霜,盯着李逸仙双眸明亮,嘴角上扬微微有些喜悦的语气在里头。 李逸仙许久不曾见过上官初旭,不想他竟已是壮年白头,一时有些怔愣,「太子。」 上官初旭斜睨了叶眉一眼,有些委屈地说:「都不用多礼,外面冷,进屋说去吧。」 上官初旭为什么不委屈!他和逝去的妻子感情甚笃,自然对妻子生养的儿子疼爱有加,可是现在儿子满心满眼都是「姑姑」。他和李逸仙年少朋友,现下他还什么都没做什么都没说,李逸仙跟在叶眉身后就一副维护的样子。他和展云飏这么几年相互扶持、患难与共,情谊早已非普通君臣那般疏远,可他不过才在展云飏耳边多问了几句叶眉可愿入宫陪伴太子,展云飏就黑了脸开始处处防备,长公主和驸马都被他给挖出来挡在前面。 京城冬天滴水成冰,上官珏执意要来门外等叶眉,此时小鼻头都冻得通红。上官初旭舍不得,叶眉更舍不得,紧了紧贝贝身上厚厚的皮毛襁褓,牵着贝贝往上官初旭和李逸仙消失的门边走去。至于上官初旭那句有些多余的免礼,叶眉可没忽略,大冷天的能不在室外跪拜她绝不自找苦吃。 「小玉,这两日睡得可好?有没有挑食……」叶眉就是个操心的性子,瞧着前面上官初旭和李逸仙谈论着什么没注意到这后面,时不时伸手给上官珏整整衣服,噼里啪啦问了许多。 「姑姑,我都好,就是想你和贝贝。」因为要见叶眉,上官初旭事先将东宫下人清走了大半,只留了几个亲近宫人,所以上官珏说话时便能没那么多顾忌。 听到这个叶眉心软得一塌糊涂,恨不得把这孩子给带回家去,比起闹腾又调皮的陆安染,上官珏真的就像是落入凡间的天使。 「你想我和贝贝就来找我们……」 叶眉话才说了一半,身前就传来一阵急咳,李逸仙好不容易才打消了上官初旭要将叶眉留在东宫的念头,不曾想叶眉和上官珏又在这边腻歪,这让上官初旭怎么看?! 「叶娘子,皇上有些事想要询问下你。」李逸仙停下咳嗽,给叶眉使了个好好说话的眼神。 兴许是李逸仙和上官初旭相处的模式很自然,也许是叶眉骨子里并没有这个时代的尊卑之别,行礼虽然标准,但眉眼中并没普通平民女子见皇帝的种种热切或是惧怕的情绪。 这让这段时日见多了卑躬屈膝的上官初旭又对叶眉添了几分好感,点了点头让叶眉起身并赐了座位,问起了叶眉育儿堂的日常事务。 问起别的叶眉还不一定知道怎么回答,倒是这育儿堂的事情本就是她一手操持,又有前世那么多丰富的成功经验在,说起来自然是信心十足口若悬河。 第56章 上官初旭听得很是认真。无他,上官珏这孩子注定和别的孩子有所区别,回宫后此前给他看诊的太医也对他的变化赞不绝口,但也说他的性子还是过于内向自我,若是像以前培养太子那般单独教导怕是对成长不利。 那几位太医也很好奇上官珏是如何转变的,听说了育儿堂的模式后很是推崇,便建议上官初旭依旧让上官珏放在那般的环境中生活,兴许不久之后便能够和别的孩子一样,能和人正常交流。 本来,上官初旭是舍不得让上官珏再离开自己的视线,但又不得不考虑太医的建议。所以他便一直想着让叶眉进宫来按照育儿堂的方式教导上官珏。刚开始说展云飏便不赞同,上官初旭一气之下就把人给派了出去,心想这总没阻碍了吧, 谁知道接人到了京城才到宫门口,长公主和驸马便把人给接走了,长公主还特意来宫中求了个收义女的恩典。算来不管是长公主还是叶眉本人都对上官初旭有恩,他倒也不吝啬,答应了等登基大典后会拟旨给叶眉赐封号,还会就近赐一片封地。 今日让叶眉进宫其实也没什么恶意,只是展云飏担心太过反倒有些神经质,还特意让李逸仙快马加鞭进宫护人,倒是让上官初旭有些哭笑不得,但也更好奇一个小户人家出身的叶眉身上究竟有什么魅力能吸引得心腹爱将拒绝了蜀王嫁女的招揽。 叶眉的口才在她前世自然算不上好,但放在大启朝,一个女子能够在皇帝面前不卑不亢将事情有条有理陈述清楚算得上了不起了。更何况她口中的育儿堂要比李逸仙报上来的详细多了,也更分清了育儿堂几个班的功用和职责。 起初上官初旭问育儿堂只是想更清楚太子要接受的「幼儿教育」是个什么模样,可听着听着他的兴趣就愈发浓郁了。新朝初建什么最需要?自然是人才。上官初旭重情重义,但也不是分不清好歹,短期内朝中文武大臣被他镇住可以一用,但这些中立的、墙头草的大臣他也会真的那么放心用一辈子,只要有合适的契机,他是一点都不会手软,更不会先皇那般给儿子留下无穷后患。 此前便说过,叶眉这样简单的性子根本绕不过思维敏捷的展云飏,当然更绕不过帝王心性的上官初旭,又有李逸仙从旁引导,叶眉竟然说得好似收不住口,不但将育儿堂的教学模式抖落个干净,就连更高一级的书院也引申了后世初中高中大学的模式说了许多,虽然很多地方她知道的也是似是而非,但不妨碍听众是俩聪明绝顶举一反三的啊!更何况还有秉笔太监郭顺笔走龙蛇地几乎没漏掉她说的一个字词。 「如此,此事便暂时交由逸仙打理,待书渊和随风回京便尽快实施下去吧。本朝虽无女官先例,但你身为郡主为君分忧也无可厚非,今日起便协助逸仙尽快落实国子监那边的育儿堂,开春之后招生运营。」 「是,啊……?」叶眉见上官初旭对她说话,下意识回了句,末了整个人都有点懵!刚才她说了什么,又答应了什么? 天啊,之前黑水潭一事之后展云飏叮嘱了她什么,她也是想得很清楚凡事不能太出头,否则后果不堪设想。然而,现在,这个时候,她干嘛要说了那么一大堆,还答应了皇帝要在国子监范围内兴办一家「育儿堂」,学生以达官贵人为主。 而且!而且上官初旭还让李逸仙负责国子监改革一事,那些改革的方向很大一部分正是她刚才嘴上没把门放出去的。其实也不是没把门,而是上官初旭和李逸仙一搭一档着套话,她不知不觉就说了许多。 念及此,叶眉面色灰败,情绪颓唐,很是怀疑人生。 上官初旭则在心中暗笑,展云飏看中的女子果然不凡,只是现如今京城中展府热闹正甚,展云飏想要护着叶眉不去接触,他倒是乐得看点热闹,谁叫展云鹏平日里太严谨,使得他这个皇帝也跟着严肃呢。 直到走出皇宫坐上李逸仙府上的马车,叶眉都还有些回不过神来,呆呆地抱着贝贝窝在马车一角半天没说话。 「其实叶娘子无需惶恐,当今圣上会是一位不世明君,否则随风也不会这般死心塌地。叶娘子今日侃侃而谈,可见对育儿堂期盼至深,难道叶娘子就不想这么一项利国利民的举措在你手中发扬?」 李逸仙可说是一句话点到了叶眉内心深处,刚才只是回神过来发觉又没能管住嘴多说了话才有些懵,想了这么久又被李逸仙点醒,倒是立刻坐正了身体,「对啊,在盛州府我就想着要多开几家育儿堂,现在都能开到京城了还怕什么!只是盛州府高家二花和三花是目前最熟悉育儿堂模式的人,我想写信问问她们愿不愿意来京城帮我两年。」 「这倒不是问题,盛州府那边之前也培训出了一批可以胜任那边育儿堂的人才。我回去便写信让书渊问她二人是否愿意进京。」李逸仙在育儿堂待了不短的时间,自然知道论起教导三四岁幼儿,高家几个姑娘可比他和冯书渊更为熟练,这两人进京不但能帮叶眉办起京城内的育儿堂,更多的是能够更好的坚定皇帝想要进行教育变革的决心。 叶眉有了精神,两人便围绕着怎么来具体实施又商量了几句。其实真正落到叶眉身上的活儿并不多,她只需要在育儿堂开设前画一些玩具用品,准备些教具,别的李逸仙自然会拿着皇帝的旨意找人办理。 回到长公主府上,晏妈妈和晏飞已经等在了她的院子,见到她后晏妈妈狠狠哭了一场,这才缓缓将这段时日盛州府和路上发生的事情说了遍。 第57章 展家的剧变自然是传遍的边关三府,好在晏妈妈母子二人早就离开展家倒是没受到什么波及,育儿堂因为此前是挂在陆宸的名下,又有冯书渊坐镇,自然丝毫无损。倒是杨柳集叶家在听说展府的事情吓得赶紧去知府衙门撇清了和叶眉的关系,将叶眉的户籍都清出了叶家,叶远为此大是愤怒,若不是展云飏留下的人手劝慰他都会辞去淇县县丞的职务也跟着自请出户。 高家屯的人都担心叶眉的安危,晏妈妈来京城前还特意让人去高家屯报了平安,大河嫂子腹中孩子七个月了也不好出门,不然按照她的说法是打算来京城看看的。 至于晏飞那边的生意在盛州府已经完全站稳了脚跟,除了之前就大卖的童车外,后面叶眉补上的玩具、壮儿粉之类的也都形势大好。同样的,展云飏也留了人给晏飞,此次晏飞入京便将店铺交给信任的人,怀揣着一万两银子打算来京城继续发展。 听说晏飞那儿有一万两银子,叶眉眼睛亮得惊人,「晏飞,婴童店的事情得先找着合适的木匠。但有另外一桩生意不知道你感兴趣不!」 晏飞按了下胸口压下因为叶眉专注眼神腾起的热意,低头行礼问:「夫人说的是什么生意?」 「这京城的天气实在严寒,有钱的人家全靠多放些炭盆,没钱的就只能窝在炕上猫一冬,若是在院子里安上地暖,是不是能赚许多?」叶眉早在前两日发现京城以及更往北的几个州府取暖的方式就动了心思,可惜身边没信任的人只能眼睁睁看着银子飞走。晏飞的本事她再清楚不过,展府的人霸占盛州府半壁江山愣是让他把生意给瞒着展云鹏坐了起来,现下要瞒着别人是自己出手想必也不是太难吧?如今展家看情形是破败了,她得多多挣钱养自己养孩子。 叶眉前世生活在哈城,对各种取暖方式如数家珍,她想要晏飞做的并不单单是那种建房之前筑造的地暖,而是利用现有的地形进行铺设管道,虽然难看了点但方便快捷。晏飞拿了图纸回去研究两个晚上便懂了个七七八八,随即去京城周边县城寻找木匠、铁匠、泥瓦匠开始了闷声发大财的大计。 晏妈妈到了之后,皇帝那边给叶眉递话,让她可以去内务府教坊选几个合手的下人。之前长公主倒是想送几个给叶眉,只是一来叶眉不喜欢外人服侍,二来不喜欢贴上别人标签的下人,三来心里对桂英的死还是不怎么放得下。 可现在不一样,她要办育儿堂身边就得有跑腿的人,晏妈妈一个人也照顾不过来贝贝,去内务府专门调、教下人的地方挑选的丫鬟怎么也比普通牙行手里的强。 只是她没想到,世上竟然有这般巧合的事情。刚刚进了教坊第二进大门,她便见着熟人展大奶奶正和穿着青衣的教坊嬷嬷说着什么,平日里总是清高孤傲的鹅蛋脸上有几分急切。 如今的展大奶奶虽然还是绸缎加身,但往日那种清高孤傲的神情早已消失不见。 虽然展云鹏的犯罪事实被隐瞒,但她还是盛州知府之女,之前被牵连入狱,连着身边的丫鬟下人也全都被拉去重新发卖。之后为着展家老的和小的,展云飏花了不少功夫将她从牢里捞了出来,出来后身边也有展云飏先后买的几个下人,只是这些人都挺木讷老实的,说起侍候人来绝不含糊,但要说得展大奶奶欢心就不如之前她身边的那几个丫鬟,更别说万事都为她考量的冯嬷嬷了。 刚开始几天她还忍着,后来渐渐以展大奶奶身份在府中待人接物,众人皆以为她是展云飏妻子而展云飏又没否认,她就有些心思动摇起来。 当年,她以知府家小姐的身份在一次诗会上认识了展云飏,那时候她和展云飏都是年方十五。展云飏就算隐瞒了出身那也瑕不掩瑜,在旁人起哄下为她绘画作诗,从那后偶尔也会传一张小纸条约着看看花、游游湖。当然,两人都是守礼之人,就算每次都偷偷摸摸瞒着旁人出游也并未有什么出格的事情发生。 再后来,余知府为了和展半城攀亲,将她许配给了当时掌管着展家生意的展云鹏。展云鹏虽无文采斐然的名头,但长相却比展云飏要沉稳柔和一些,且又因为常在生意场上行走极为善于察言观色,出手又大方。原本她还舍不下展云飏的,结果被父母说动便同意了这门婚事。 让人没想到的是展云飏知道此事后什么都没说,却是在她成婚当日作出一首很是决绝的诗文来。展云鹏压下了此事后她还觉得新嫁的良人还算不错,可成婚第二日认亲的时候她差点没晕过去,展云飏竟然是自己小叔子,还是展家唯一的嫡子。 之后展云飏离家上京赶考,她还知道了展云飏便是半山书院那神秘的「随风公子」,难怪此前收到的诗作画作都让人叹为观止,只可惜在订婚后全被她娘搜出来烧个干干干净净,一点念想都不留。 再之后,展云飏几乎没回过盛州府,偶尔回来一次见到她也是远远避开,这让她怅然之余也有些不甘。 本来,随着展清辉和展叶儿越来越大,在冯嬷嬷的劝说下她也歇了心中偶尔升起的荒唐念头。但抵不住展云飏默默为她做了这么多的事情! 对,她就是认为现在能够以展府少夫人的身份生活在京城展府都是因为展云飏心中一直还记挂着她!就是展云飏之前差点成亲的事情也被她归结为掩人耳目,否则堂堂一位四品禁军校尉、展府嫡出少爷怎么会看上一个乡下庶女!多半是为了被人算计后那庶女生下的儿子。 第58章 要不然,为什么到现在都没有那庶女和孩子的半点消息?也没听展云飏说要去盛州府接什么人。 有了这笃定想法的展大奶奶像是试探似的慢慢做了不少事情,譬如开始左邻右舍开展后宅交际啊,开始在京城寻摸铺子庄子打算买下来做生意贴补家用。展云飏虽然忙得不可开交,但只要展大奶奶给家里那木讷管家说一声,要多少银钱只要不过分的展云飏在下次归家的时候必然会拿出来的。 于是,几乎试探出来展云飏真的是对她「旧情未了」后,展大奶奶就想着挑几个可心的下人。 说来不但叶眉觉得巧,展大奶奶也是觉得老天有眼,这内务府的教坊中竟然有各地发卖的官奴,其中竟然看到了不少原本盛州府展家的下人,冯嬷嬷和春兰、春桃正在其中。 只是可惜能够在教坊出现的官奴价格都不会太低,冯嬷嬷和春桃两人本来就善于察言观色,在教坊中竟然混得还不错,冯嬷嬷更是帮着教坊管理教导着几十个丫鬟。以展大奶奶现今的人力和财力想要买下这三人可不是那么容易的,除了冯嬷嬷,她的银两就只够买一个丫鬟,叶眉进门看她和人争论什么,便是她想要让教坊的人先让她带三个人走,随后再补上银钱。 这处教坊属于内务府,偏偏展大奶奶现在遇上的又是教坊中以不近人情出名的一个,两方人马便在那相持不下了。 陪着叶眉来挑人的是长公主府的一个嬷嬷和一个丫鬟,还有马夫和侍卫都留在一进院子内烤火取暖。 能被长公主派到叶眉身边的嬷嬷自然算是八面玲珑,来这教坊也是让人眼熟。眼看着展大奶奶和管事有些僵持不下,文嬷嬷轻轻咳嗽了声,「张三,有什么说不好的不如去厅里,挡着主子们的路算什么?」 那叫张三的管事回头见到文嬷嬷后先是一愣,随即丢下展大奶奶快步跑了过来,「文嬷嬷,天冷,您怎么出门了?来,这边屋里请,上好的银霜炭烧得正旺,别冷着您和贵人了。」文嬷嬷是长公主府的人,以前就经常往这教坊走动,无意间帮张三挡过一次灾祸,所以这张三特别地尊敬她。 旁的人比如说展大奶奶选丫鬟不过是跟着管事的去各个院子转一圈,文嬷嬷却是有特权可以去厅里烤着火等管事将符合要求的下人送过去挑选。 如此差别待遇顿时就让这段时日自我感觉良好的展大奶奶有些心中不服了,「张管事,你这般丢下本夫人在此是不是不合规矩?」 「这位少夫人,咱们教坊的规矩就是有出多少银钱带多少人,你的银子要么买冯氏一人、要么就是买两个丫鬟,这我早就和你讲清楚了是你夹缠不清,我都没怪你耽搁我做事,这会儿你倒是怪我来了。」天气太冷,这负责二进院子接待工作的原本有一个总管是三个管事妈妈的,今儿有一位管事妈妈家里请了假,另外两位手上都有活儿,张三这个总管事也是碰上来才引着展大奶奶转了一圈,不曾想这位身上银钱没带够还一副高傲的模样,也不想想这满京城多少王侯贵胄,大街上随随便便都能拉出几个四品官来。 而且,四品的禁军校尉?君不见之前禁军校尉成为了新皇登基最大的阻碍,谁知道这家子能安稳多久? 要完结了,繁体出版合同已经签了,又一个孩子要放手走路了,不知道能走多远!大家能一直帮忙扶一把吗? 此时,叶眉和展大奶奶都看清了对方,不同于叶眉淡定的笑笑,展大奶奶却是如同见鬼似的变了脸色,退了半步后可能意识到自己有些露怯,又猛地往前踏了两步,「你怎么会在京城?」 文嬷嬷皱眉横身挡在了叶眉身前,「你是何人?怎的如此无礼。」 「文嬷嬷,这位是家住外城东二巷的展家少夫人。方才展少夫人递的帖子是四品禁军校尉展大人的。」张三不怕文嬷嬷吃亏,只怕展大奶奶不敢报名字。 「文嬷嬷,没事的。这位夫人我认识。」叶眉没想过会在展云飏回来前先见着这位展大奶奶,但既然见到了她也不会避开,轻声安抚了文嬷嬷后对展大奶奶露出个明艳的笑容,「我为什么不在京城?」 刹那间,展大奶奶脑海中闪过了许多的念头,最终定格在了一个:「你是云飏养在外边的外室?」 「嗤……」叶眉忍不住失笑,她都对展云飏信心十足,这个女人都敢以展府女主人自居了竟然如此低估展云飏。微微摇了摇头,叶眉突然失去了和展大奶奶比较的心思。如果展云飏真的那么不长眼要接手这位寡嫂,那只能算自己识人不清;不过,她对于展云飏还是有些了解的,若真的喜欢展大奶奶,怕是根本就不会让其成为自己大嫂的,以前没动念头,现在就更不会了,估摸着那么优待她不过是为了展清辉和展叶儿两个孩子罢了。 「放肆!」文嬷嬷首先便不依了,叶眉住在长公主府,哪怕这女人是展家的容不得。 「大奶奶,与其在这里胡思乱想,倒不如等二爷回来了你好好问问。」叶眉抚了抚衣袖,转身准备往此前张三指引的厅堂走去,大冷的冬天在院子里聊天简直找罪受。 就在她拂衣袖的瞬间,腰间一块翠绿的佩饰映入展大奶奶眼帘,使得展大奶奶倒吸了一口凉气,「双鱼佩!」 「什么?」展大奶奶的惊叫声太大,叶眉刚转过的身子重新转过来,顺着她震惊的眼睛落下视线,定在腰上的一块翡翠上,两条翠绿的鱼儿首尾相接成环,用来压住裙裾最是合适不过。晏妈妈从盛州府把叶眉装重要东西的箱子带来了京城,长公主府的衣饰都高贵繁复,今儿这套衣裳的裙裾很素雅,平日里的那些环佩总觉得太厚重,晏妈妈从箱子里翻出这翡翠佩给她戴上,当时那眼神很是悠远,然而此时看展大奶奶神情,似乎……这翡翠双鱼佩有些不寻常啊! 第59章 「竟然真的在你身上!这是云飏什么时候给你的。」展大奶奶失神地盯着双鱼翡翠佩眼睛都不眨一下,满脸的难以置信。 叶眉的脸色也变了,这翡翠双鱼佩的来历她猜测得七七八八,定是那占了原身叶眉身子的渣男留下的,可现在,展大奶奶口口声声问展云飏什么时候给她的,让她心中升起了一个不太妙的猜测。 「你问着翡翠佩?二爷很早就给我了啊,那时候贝贝还未出生呢!你这么激动干什么?」叶眉微微眯了眯眼睛,没发现自己这神情有些像展云飏思考的模样。 心乱如麻的展大奶奶自然也没注意她的神色变化,只是喃喃道:「很早便给你了!难道他早就认定你是展府的当家夫人?」 当家夫人?叶眉心头一跳。记得很久之前她还打算去当铺当掉这玉佩来着,结果遇上了展云飏赚到了第一笔安身的银子,按理说如果展云飏知道这玉佩在她手上怎么会认不出她来?但是今早看晏妈妈的眼神分明是知道些什么的。 见叶眉不说话,展大奶奶几乎将藏在袖子中的手掌心给掐破,泫然欲滴的模样就像是被叶眉欺负得很惨的小白花。 张三不清楚两人关系,但和文嬷嬷一样都算是见惯了大户人家后宅的阴私,并不为所动。反倒是觉得这女人真是不识时务,这儿又没有那怜香惜玉的公子哥,哭给谁看啊!撇了撇嘴,有些不耐烦地打断了展大奶奶,「这位少夫人,方才那三个下人你是买一个老的呢还是两个小的?我这就让人带你过去上契子。文嬷嬷和这位娘子,屋里请,需要什么样的下人尽管说。」 这差别待遇,登时就让展大奶奶僵在了原地,文嬷嬷心中好笑,一边记下要回去回禀驸马这事情,一边搀扶着叶眉进了温暖的大厅。 有往前凑的张三帮忙,很快叶眉便选了四个爽利的丫鬟,两个识文断字带家眷的管事。等选好办完手续出门,半下午的天空几近全黑,叶眉和文嬷嬷刚刚走到教坊门口等车夫和侍卫将马车赶出来之际,前方突然冲出来一道黑影。 那黑影绝对是蓄意而为,不管是冲出来的速度,还是冲向叶眉的刁钻角度都像是事先计划演练好的。 只是,在她冲到叶眉身边之前,一股大力狠狠撞向叶眉,将叶眉整个人撞到了一边。那黑影手上的寒光便从叶眉上臂划过正中叶眉旁边多出来的另一道身影肩膀。 「来人呀!」见状,文嬷嬷吓得够呛,一边喊了一声一边去扶叶眉。 那被刺中肩膀的人捂着肩膀伸了伸手,却没抓着那明显被吓坏的凶手,反倒是因为她这一伸手,那凶手猛地回神拔腿就跑。 「抓住她,别害了她性命!」此时,公主府的侍卫和教坊的护院冲了几个出来,叶眉指着前方狼狈逃窜的娇小身影吩咐了一声。 叶眉抚了抚胸口,压下去心中方才那瞬的惧怕,「春兰,别来无恙!」 若是没有现在捂着肩膀跪在冰凉街边的这女子,方才那一匕首绝对能够割破叶眉喉咙。而这个女子,竟然是展大奶奶以前身边的大丫鬟春兰,而那刺杀叶眉又逃窜的不是春桃又是谁?只是叶眉不知道为什么这两个丫鬟会等在教坊门口,一个要杀她另一个却要救她。 很快的,春桃便被侍卫给抓到了叶眉跟前。叶眉不想让别人听到什么隐私,带着两个丫鬟飞速回了公主府,她现在很需要抱着白嫩团子压压惊。 其实事情说来很简单! 习惯了优渥生活被打入泥潭,再被捞出来高高在上甚至更好。展大奶奶对这样的生活很满意,但也深深的患得患失,今天见到叶眉,见到叶眉身上那代表展家当家主母的双鱼翡翠佩就好像是压断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往日里的自我安慰全成了空话。 她本来是打算先把冯嬷嬷这个贴心妈妈买回去侍候的,可在要签契约的时候冯嬷嬷却是看出了她的仿徨,打听后是自愿再在教坊待个一两日,但却是给展大奶奶出了个狠毒的主意。 只可惜冯嬷嬷一直被限制在教坊,根本就不知道叶眉现如今和过去那乡下人完全不同。春桃和春兰能够成为展大奶奶身边的大丫鬟帮着带展清辉和叶儿就都不是寻常丫鬟,春桃甚至还练过两年功夫。春桃有个亲弟弟才八岁,余知府被抄家后同样被发卖往牙行,多亏了冯嬷嬷从中帮忙姐弟俩才算相聚在了一起。 更为重要的是春桃也是个怀春的少女,昔日风靡盛州府的随风公子早在她帮着自家小姐传信时就丢了一颗芳心,这么几年她也不是没努力过,只可惜展二爷眼中从来就看不到她。 展大奶奶以前从来都是一副清高孤傲的样子并非她不聪明,相反,在余知府后宅亲眼见了太多倾轧,亲娘也私底下教导了不少。孤傲清高是因为展府根本没有她的敌人,如今的叶眉却是如同她眼中钉肉中刺一般的存在。 叶眉转身离开后,她冒着寒风买下了冯嬷嬷,冯嬷嬷为了表忠心的几句提点,顿时便让她下定了决心,买了春兰和春桃二人。春兰不知道什么缘故一直有些木讷,春桃却是一点便通,听了冯嬷嬷和展大奶奶一前一后的威逼利诱,她应下了杀人之策,也定好了逃离路线。 只是千算万算都没算到春兰会帮叶眉挡住那致命的一刀,又有侍卫围堵将她当场抓获。 问清楚前因后果后,叶眉看向了春兰。 「奴婢本就是二爷的人。」春兰埋头轻轻说道。此前展府抄家的灾难来得太过突然,春兰就是有心报信也找不到人,之后更是一团混乱,她和春兰还有展府原本的一些下人辗转周折,最后到了教坊。 第60章 「二爷的人?」叶眉低声重复了声。春兰脸色爆红,忙跪在了叶眉身前道:「春兰是二爷的属下。」 春桃气得满脸爆红,大骂了起来,春兰看了她一眼,又低声为春桃求情,「二奶奶宅心仁厚,能否在二爷面前为春桃说情饶她一命。」 叶眉上臂现在才火辣辣地痛,瞧春兰脸色也白得像死人,并没多说,只道:「这些事情自有你们家二爷做主。」 —— 当晚,做主的二爷便疾奔到了长公主府,嘭的一声推开了叶眉所住的房间门,「伤在哪了?」 叶眉觉得吧,这展二爷为什么总是挑她喂奶的时候来呢?躲都来不及,只能让这人眼睛又占了便宜,微微侧了侧身子,「关门,风大。」 虽然这屋子里已经改装了地暖,可大门一开,那寒风呼呼往里进,只穿着中衣的叶眉被冷得一哆嗦,怀中的贝贝也禁不住松开口粮挥挥手表示了抗议。 看到这一幕,展云飏就觉得眼睛湿湿的,回身关了门,觉着有些热,又将外面的大氅脱掉,这才一步步往叶眉和儿子方向过去。 离母子俩三四步距离时,叶眉弯着杏眼上下扫了他一眼,通身风尘满面憔悴的展云飏下意识站定,摸了摸几天没刮有些长的胡茬子,「这几日的事情我都知道了,你受惊也受累了。」 叶眉知道他说的是宫里头和办育儿堂的事情,但这些在她看来反倒是她在这大启朝的价值体现,反倒是另一件事更需要他的解释。 估摸着展云飏进门站了这几分钟也暖和过来了,叶眉起身把贝贝往他怀中一放,看他熟练孩子靠在他肩上轻拍背部,整张硬朗的五官都因此柔和下来,和儿子相似的面孔让她暗暗叹了一口气,伸手从枕头底下摸出那翡翠双鱼佩,「这算什么?」 该来的总是会来,阴差阳错的总是忘了解释这个事,展云飏面上难得出现一丝窘迫,「此前我对外说的那些便是事实。只是当时是觉得这代表展家当家夫人的翡翠佩是丢了,后来在书院村养伤时无意发现这翡翠佩在你手中,也没了收回的心思。」 「没了收回的心思?什么意思?」经历了生死相随,叶眉是相信展云飏不是那种肤浅得为了孩子就得娶了孩子娘的人。只是这事情让别人喝破总觉得别扭,再想想当初是怎么得到这翡翠佩的顿觉心中不畅,直接将东西丢到展云飏身上,「要是我知道得不错的话,这展府当家夫人可在东二巷展府内住着呢,你还是赶紧把这个给人送过去吧,不然人家当家都当得不舒坦。」 第一次听到叶眉这酸溜溜的口气,展云飏一颗提起来的心总算放了下去,亲手将双鱼佩郑重放到叶眉手中,道:「本来还想等皇上登基后再去矮山接你们母子顺道给你个惊喜的,谁知道皇上会临时来这么一出。京城东二巷的展府,那是我爹的展府,是展云飞、展清辉的展府,可不一定是我展云飏的展府!」 这些日子,他忙着为皇帝奔走扫清登基前后的道路;也为自己和叶眉奔走,就想等新皇登基后给叶眉一个大大的惊喜,不曾想展大奶奶竟然会异想天开,若非以前埋在她身边的春兰护主有力,现在见到的怕就是叶眉的一具尸体了。念及此,展云飏的眼中闪过一丝阴霾,他会让这些人再有蹦跶的机会的。 展大奶奶并不知道她触碰到了展云飏的逆鳞,只知道回府等了整整一晚上也没等到门房说有人敲门,却在第二天清早迎回了许久不见的展云飏。 本来喜气盈盈迎上去的,却见展云飏身后跟着春兰,连个眼神都没给她便径直去了展老爷所在的院子。父子俩密谈了一早上后,展江池推门出来召集了家里大大小小宣布:以前的柳姨太太扶正成为展家正经太太,柳姨太太所出的展云飞改记为嫡子;作为孀居的庶子太太今后不得抛头露面,只能在圈起来的后院内抄经祈福,膝下儿女也只能交给柳太太代为抚养。 就在展大奶奶一念之间,不但未能让自己成为「唯一」,反倒是让展云飏下定了决心重整家门。被强行送到小院的展大奶奶见到今后服侍她的下人是谁后连哭都没办法哭出来,侯在小院门口的是被绞了舌头满口鲜血的冯嬷嬷,院内耳房里躺着的是瘸了一条腿毁了容貌的春桃。 大启朝四十五年腊月初二,新皇上官初旭登基祭天,并宣布立独子上官珏为太子,连百年后的传位诏书都一起昭告天下请天下人共同见证。往年总是会阴霾好几个月的天空在祭天这一刻云破日出,温暖的冬阳普照大地,原本还因为此前两位皇子对峙带来的低迷气压被一扫而空,万民奔走高呼万岁。 腊月初三早朝,新皇上朝第一件事是大赦天下,除了一部分大恶不赦的都或多或少得到了赦免;农税比之前打仗时减免了差不多一半,商税也减免了一成。 此事议定后又开始了另一波重头戏:论功行赏。 比起先皇重文轻武来说,新皇明显比较青睐武将,好些跟着他出生入死的将士们都得到了让人眼红的奖赏,朝堂上真正有了「文武大臣」的气象。 这么多大动作下,新皇对其中几人的封赏还是让人震惊当场。 第一位是本该闲在长公主府的驸马秦瑞顶替了之前戚家那位成为吏部尚书,主管官员升迁考核。长公主与边关州府叶氏眉娘一见如故愿其为膝下义女,新皇念长公主夫妻成婚数年膝下无嗣,赐叶氏眉娘为郡主,号「端敏」。 第二位是向来热衷做学政的古大人一跃进了内阁,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一国之相。其子古俊掌禁军,因其年轻,官职暂为四品。 第61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第三位是展云飏,因着先帝在时已是四品禁军校尉,此次又屡立奇功,被封为忠勇侯,官居正三品大理寺卿,还身兼太子太傅。赐忠勇侯府、赏金银布帛若干,划南城外吴州往西以青阳镇方圆两百里为封地。其父展江池作为商人献粮有功,破例给了个户部主事的八品官职且还还了盛州府若干庄子,另外赏了不少土地良田。 第四位是罪臣陆相之子陆宸,竟入了工部,官不大才七品员外郎。 …… 别的李逸仙成为太子太傅,冯书渊升礼部侍郎,还有些往常都不怎样的官员变动等等等等都有迹可循,且这些人还都有家学渊源,在京城还算混了个脸熟,朝堂上的人都没说的。 秦驸马本身就能力卓绝,若是没有长公主拉驸马说不定早就封侯拜相了,这个众人想想也就释怀了,比起后面的几位,就连收个义女给义女求个封号看在长公主以及立马走马上任的吏部尚书来说都能原谅,立刻还有许多人上前祝贺了一遍。 古大人向来属于清流一派,为人处事也都令人敬佩,做学政这些年来不说桃李满天下,朝堂上支持者也不少,即便有人质疑立马也被另一方给压了下去。 剩下的两位,展云飏的功绩太子一方是心知肚明,即使知道人家现在水涨船高爬上了高位也无话可说,谁让这厮太过万能,好像就没什么事情能难住他似的。有那不知道他是何人的冒出来说两句,立马就会被新进朝堂的武将吹胡子瞪眼威胁一番;再不怕事嘀咕几句,又有新上任的吏部尚书和文相引经据典列举事实,让提出异议的人知道新皇本打算再给展云飏加点官职的都被推拒了,这个忠勇侯可算是实至名归。 好吧,千里救主、倾尽家财捐粮捐物、不怕死从北山带郭公公和先帝遗诏、玉玺「飞」出京城、破开城门……什么什么的众人心服口服。那陆宸呢?陆相可是阻拦新皇登基的第二奸臣,陆家不是该满门抄斩诛灭九族的吗? 于是新皇就说了,陆宸天资聪颖,且早就弃暗投明靠着聪明才智制作出了「翔翼」这样的神器,还暗中在京城三天大清洗中护着展云飏和郭公公一行人。念在他的功劳上陆相一事就罪不及家人了,而且新皇是个爱才之人,觉着陆宸脑袋活络,放过了着实可惜,先在工部做着,日后哪有需要往哪搬。 和稀泥似的将乱哄哄的朝堂抚平,时间已经来到了中午。本来饥肠辘辘的众人以为就这样便能退朝回炕上猫冬了,谁曾想新皇像是没看到大家的疲意似的,招手让礼部侍郎冯书渊出来讲了讲盛州府的半山书院和育儿堂。 半山书院自然无人不知,可冯书渊连着育儿堂将半山书院做出的种种改革一一道来就让人满头雾水了。什么是有教无类?什么是因材施教?什么是分科?什么又是「育儿堂」? 不过教育改革这事情新皇在登基之前便招了大启朝好几位德高望重的山长以及礼部一些老手讨论过好几次,种种从叶眉口中听来的方法早已经按照大启朝的国情做出很好的调整。 就连大启朝的新事物「育儿堂」,冯书渊都找了许多诸如细心、温柔、造福天下有志之女子等理由说明育儿堂是由长公主和新任端敏郡主负责,先在京城征召女子开办,日后泽被天下。 大启朝男女大防虽有,但早不如前朝严苛,就是朝堂上好些大人府中也有知书达理温柔娴淑的女子,听说育儿堂只是教导三到六岁孩童,还是长公主牵头,不少都动了心思。 大家听完了冯书渊的解释后纷纷眼前一亮,山呼万岁,即便有那么一两个古板的大人在大势所趋之下也只能讪讪跟着叩首。 谁知道此事议了之后还没完!新皇竟然笑呵呵问众人站在这问政殿内冷不冷? 众人这才察觉殿内并未看到炭盆,也无烟味儿,然站了半天多竟然不像以前那边手脚冰冷,这屋内还是温暖如春。正疑惑间,新皇却是突然闭口不谈让郭公公宣布退朝了,真真让人目瞪口呆。 展云飏则嘴角上扬,伸手招了问政殿外一个侍卫近前耳语一阵,勾着古俊拉了李逸仙和冯书渊就出了宫门。 「展少,你是怎么说动皇上都帮你广而告之的?」走出殿门,冯书渊就一脸佩服地对展云飏说道。 展云飏还没开口,古俊便有些酸溜溜:「收益和皇上对半分,户部正空,你说皇上怎么不给他做广告!而且他竟然还敢以此要挟皇上给他赐婚。」 「非也,这叫各取所需!」展云飏回头看殿内那侍卫已经带着感兴趣的王公大臣去查看新式地暖,琢磨着回去之后怕是要联系陆宸多给晏飞点人手,争取年前把这京城里有钱人家的府上都安上地暖,明年扩展到周边和平民。 早在皇帝登基前十日,两道圣旨便分别送往了边关州府和盛州府,腊月初二新皇登基后这两道圣旨便抵达了两处。 此前因为展家的倒台整个盛州府可说是经历了巨大的震荡,好些二三游商户正在庆幸可以分食展府这巨大的蛋糕时,新任盛州知府毫不犹豫地用了铁血手段全都压了下去。因此等盛州府圣旨到时,这些之前还对知府怨声载道的商人们恨不得给知府大人立个长生牌位。 有官职的皇商,还有个异姓封侯的儿子,儿子还做了储君的太傅!不管是哪一个头衔拎出来都能完败边关三府所有人,更别说三者兼得了。 圣旨上还说已经为忠勇侯赐婚,腊月二十二会在忠勇侯府举行婚礼,主婚人乃是当今天子。至于谁是那个幸运儿,侯爷夫人人选竟然没变化,还是那位淇县杨柳集那家小门小户出身的庶女,不过现在已经成为长公主义女,堂堂端敏郡主! 第62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顿时,不但盛州知府准备了一堆礼物请盛州府展家的亲眷们代为送到京中,边关三府不少富商巨贾也都派了代表押了一车车贺礼在这寒冬腊月的天往京城赶。 另外一道圣旨送往边关州府就要周折得多。边关州府的知府可是认识展云飏的,交道还不浅,这还是第一次知道这位的妻子竟然是淇县下辖一个偏僻小镇的。接到圣旨后也不敢怠慢,一边派出快马前去报讯,一边准备车架亲自前去宣旨。 待得在淇县又耽搁一会儿,队伍再次扩大,赶到杨柳集时竟是天色昏暗。 叶府阖府上下战战兢兢侯在门口,对于叶眉在叶家掀起接二连三轩然大波,叶老爷和大太太竟然都觉得有些麻木了。饶是如此,跪在地上听到知府大人亲口将新帝的旨意一一宣读,叶家人脸色也是万般变化精彩无比、 叶眉被长公主收为义女,封号端敏郡主,享三品官食禄。 叶眉要在京城成为育儿堂院长,还担任培养天下二十九州府育儿堂管理人才,就连高家屯那家泥腿子也都能享九品官俸禄日后奔走各处督促育儿堂建立和发展。 叶眉被赐婚给已经成为侯爷、给太子做太傅的展家嫡出少爷展云飏,腊月二十二皇帝亲自主婚。就连之前差点被叶家人淹死的贝贝现在已经册封为忠勇侯府世子。 叶远特许准入国子监,免三年食宿,并让知府安排其尽快进京,参加亲姐婚礼。 除了这些,对叶府是丝毫封赏也无,连四姨太太都没提上一星半点。而叶眉的婚事有长公主操持,忠勇侯那边也早已下过聘礼,叶府连个糕点都没捞着。 知府大人念完了圣旨也微微一愣,又仔仔细细重新找了一遍,的确没漏掉半句。能够在官场上混的人都是人精,这位又清楚展云飏看着中正严肃实际上睚眦必报,若真是将叶府看做是岳家圣旨内又怎会连高家屯那样个小村子村长都有提及却没说叶府半个好。 眼珠儿一转,知府大人将圣旨往叶远手中一送,恭恭敬敬请叶远收拾东西赶紧跟着他回府城去,还得赶在婚期之前将礼物和叶远一起安全送到忠勇侯府呢! 叶老爷倒是想跟,可惜知府大人连眼尾余光都没给他个,只是淡淡道:「此去京城路程遥远,本府也是托了驿站送叶秀才一人去京城,怕是没那余力护送叶老爷一家。」 叶老爷还想说什么,被大太太给死死拉住,末了劝了好些总算是将人给劝了下来。不过大太太也不是没自己的考量,就算叶眉什么好处都没漏给叶府,但凭着她的身份,只怕今后这边关三府叶家的人都能横着走了。而且,大太太还计划着让两个儿子带着女儿随后带着礼物进京,半个月左右也能到京城给叶眉添妆卖个好,万一女儿就能在京城寻上一门亲事呢! 大太太算得不错,只是叶兰却在路上出了岔子,两个哥哥为了找她也是耽误了进京时间。直到年都过完了一行几人才磕磕碰碰摸到了京城城门口,差点连命都丢在了半道。 叶眉倒是不知道叶府因为她又混乱了许久,她只知道这次是真的要出嫁了。哪怕因为先帝驾崩不能十里红妆大肆庆祝,她也开始紧张了。 对感情,她是有些迟钝的,和展云飏没有什么轰轰烈烈的情感纠葛,只有细水长流中日渐熟悉挂心的甜蜜感,随着展云飏每日下朝后来长公主府陪她说话、抱着贝贝玩耍,一家子一起吃饭,这种感觉越来越清晰,心中也越来越温暖,还有些仿徨不定的心也逐渐稳当下来,开始计划着怎么给婚姻保鲜,怎么让自己以后的生活更为幸福。 嫁给展云飏注定比嫁给这个世界的任何一个人都好。因为展云飏不但没让她放下育儿堂,还以实际行动支持她将育儿堂发扬光大,支持她的爱婴坊越做越好。高家一家子被他接到京城安顿下来,就连到京城给叶眉贺喜的高翔夫妻俩也安排得妥妥当当。 叶远到京更是给叶眉个惊喜,当看到憨厚的弟弟沉稳地站在面前道贺时,叶眉差点失声痛哭。叶家她是完全放下了,可是这个弟弟,这个明知她来历古怪还默默关心支持她的弟弟她却是十分牵挂的,一句话都没提,展云飏在百忙中也没忘记安排他的未来。 这样细心周到的夫君,她是没见过还有谁!当然,投桃报李,叶眉也告诉展云飏矮山盆地有温泉,可以开发温泉庄子搞房地产。可以将地暖改进销往更北方,可以利用温泉庄子和地暖在大冬天种植蔬菜瓜果等等发财大计,一边讨了夫君尊敬喜欢,一边也让新皇对夫妻俩越发器重。 忠勇侯府离着长公主府就一条街的距离。成婚当日展云飏还是请旨将这条街铺上了红毯,念在先帝最后的心愿是展云飏冒死完成的,皇帝准许了他这个不算过分的要求。 花轿出府,一步步将叶眉抬着走向今后幸福的生活。展云飏等在花轿前,将盛装的新娘亲手抱着踏入集合了两人心血精心设计的忠勇侯府。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送入洞房。 每一环节都庄重大气,每一处都有众人真挚的祝福。 掀开红盖头,盛装打扮的新娘让新郎看痴了心神,久久才听到耳边如潮的贺喜声和喜娘催促喝交杯酒的嬉笑声。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挽手对饮杯中美酒,甜甜蜜蜜到永久。 何其有幸,才能将系在心上的人从异世招来! 第63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何其有幸,才能在繁花迷眼中找到你! 【番外一】 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 这人生四喜当中第一喜太过大义,展云飏觉得还是皇帝和老农要喜一些;第二喜对于一个少年时几乎踏遍大启朝万里河山的人来说也没那么喜;第四喜举人他考了,高官也封了,一步步走过来只觉疲惫哪来欣喜? 倒是想起今夜就能够狠狠亲吻那张红润的小嘴,尽情享用那白嫩的身体,本来有些微醺的展云飏全身都快烧起来了,不由加快了脚步,普通踩在云端直奔侯府主院新房而去。 最爱笑闹的古俊让李逸仙和冯书渊给拦着,军中朋友们也被桂生等人以拼酒为借口拖着,儿子被长公主夫妻带走。就为了这期待已久的洞房花烛夜,展云飏许诺出去了不少好东西,连还未开始开发的温泉庄子都许出去了一个,他就不信还能有什么意外再推迟! 只可惜难怪的热切在新房门口被迎风而立的三个身影给兜头浇了一盆冷水。他怎么忘了这三人? 站在中间的叶远还好些,局促闪躲的目光显示这孩子肯定不是心甘情愿堵在此处的。可是在他左右一高一矮的陆宸父子脸色就不那么友善了,隐隐还能看到熊熊的挑衅之火。 「这京城不比盛州府,外面挺冷的别冻着孩子,早些散了歇息吧。」有叶远在,就是展云飏想摆臭脸也得衡量一二,谁让向来坚强的叶眉看到弟弟都落了泪,他可不想让叶远心里记他一过。 「就是,爹,这外面好冷,我们为什么不进去坐着等展大人啊!」陆安染手中抱着汤婆子,整个人包得和熊一样,这院子因为府里喜事还点了炭盆,这三人脚下就有,其实也不太冷。 可熊孩子这么一说,展云飏的脸就垮下来了,「你们若是无事的话去前面热闹热闹也好,我让人领你们过去。」 「不行!我们走了你岂不是轻轻松松抢走了我叶姑姑,我才不让你奸计得逞!」陆安染一张脸憋 得通红,虽然经过叶眉开导他也知道了不可能将「姑姑」变成「娘亲」,但一点也不妨碍他为难这即将独占姑姑的男人。 「那,你们要如何才让我进屋去?」展云飏看向陆宸,等待这位惺惺相惜的劲敌发话。 「听闻随风公子当年曾倾慕知府千金,还为其吟诗作画,今日便也为舍妹作诗一首吧。」 陆宸话音刚落,展云飏就是一阵牙酸,他可是看见了新房窗口人影闪过,身材窈窕不是新婚妻子又是哪个?吟诗倒也罢了,就怕有人捻酸。 「呃,姐夫。」叶远怯怯唤了一声,撞进展云飏惊喜的眸子,突然就多了几分勇气,「你一定要对我姐好,如果有一天她觉得你不够好,不管你是什么身份,我都会带她走,哪怕去高家村开荒种地也行。」 此话不但让叶眉感动,就是展云飏也为之动容,正色给叶远抱了抱拳,「阿远放心,永远不会有那一天的。」 「远哥哥你赖皮,我们明明不是这样说的。」陆安染气得跳脚,倒是陆宸拉了他一把,他这才恨恨对展云飏道:「姑姑可聪明了,会很多好玩的题目,我选三道考你,你要是回答不上来就不准进去。」 展云飏摸了摸陆安染头顶,幻想自家儿子会不会如此聪慧活泼,旋即正色道,「当年年少轻狂有过许多荒唐之举,吟诗作词早已丢下许久。这些日子倒是在整理一些过去游记,打算为阿眉写一本大启朝的育儿堂开办选址指南。」 陆宸面现愧色长揖一礼,是真的服了展云飏对叶眉的用心。 「我爹真是没用。」陆安染鄙视了下同样三言两语丢盔卸甲的亲爹,叉腰拦在展云飏面前,「一黑一白斗智斗勇!是什么?」 展云飏嘴角勾起,笑容都快溢出来了。这小子在叶眉坐月子那几天知道叶眉无聊便从陆宸书房中翻出一副围棋非要陪叶眉下,结果叶眉根本就不会,还是当时养伤的他手把手教了几日,叶眉这才能陪着过上两局。 「黑白子,围棋吗?」 陆安染听到展云飏毫不犹豫的答案眼珠儿瞪得溜圆,「这个是最简单的。下一题,两对父子去买帽子,为什么三顶就够所有人戴了?」 「这个啊?」展云飏在院子里站了会儿,酒劲开始上来,望向温暖如春大红色彩的新房,心里头一片火热,在陆安染得意洋洋的注视下轻描淡写回道:「因为这两对父子是祖孙三代,本就只有三人。」 「啊!」陆安染没想到自己当初想了好多天的问题就这么被展云飏给一语道破,心中满是挫败。看得陆宸哭笑不得,拽了他一把,「你不是说要去你阿远哥哥的院子里烤肉吃吗,咱们这就去吧。」 「不要,还有最后一题,我就不信他能答上来,」都被陆宸拽起来抱在怀中陆安染还不安分,冲着那高高大大的人影使劲喊道:「一头牛,往东转三圈,右往北转……」 展云飏挥了挥手打断陆安染,「不管它怎么转,尾巴都朝下。小安很是聪慧,不如明日开始去东宫给太子伴读吧。」 「啊?不要,进宫是要切小鸡做太监的,展大人真坏,我要告诉姑姑……」陆安染被展云飏的话给吓住了,下意识捂着裆一脸的震惊无以复加。 「多谢展大人。」陆宸遥遥行礼,在儿子屁/股上拍了一巴掌,「尽听些乱七八糟的,东宫太子便是之前育儿堂的小玉,让你进宫去陪他念书事抬举你。」 第64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父子俩声音渐行渐远,展云飏难掩急切地冲进了房间。目光定在那垂首坐在炕沿那披着大红披风的女子身上便再也移不开了。 「都出去吧。」晏妈妈瞧自家少爷那眼睛发绿的模样不由暗笑,催促了屋里侍候的管事妈妈和两个丫鬟一起退到了门外,想了想干脆领着几人到厢房里吃茶喝酒,没管屋里剩下的两人。 「这屋里热,你怎的还披着披风。」展云飏将身上沾染了寒气的外衫脱下来头也不回地扔到了屏风上,快步来到了炕前,伸手摸向披风带子。 绸缎的披风带子只轻轻一碰便落到了一旁,露出叶眉身上那有些奇怪的衣着来。刚刚看了一眼,展云飏便觉浑身发烫、喉咙发紧、鼻子内似乎有什么东西要喷涌而出。 叶眉绝对是故意的,无袖、立领、胸口开桃心的高叉大红绣花旗袍,衬得她肌肤瓷白如雪,丰胸纤腰翘臀白大腿无一不挑战人视觉极限。 前世,她就梦想有一天能够穿上这中式漂亮的旗袍举行婚礼,想不到会有一天真的能穿上这全手工制作的旗袍,金线绣花、珍珠串图,精美绝伦。 叶眉这身旗袍不是保守的斜襟,而是在喉咙处系扣,喉咙下开了个心形镂空,正好露出深深的事业线。她清晰地听到身边展云飏「咕咚」一声咽下去的口水,虚荣心顿时得到了满足,轻轻站了起来,斜睨了他一眼:「你还要看多久?」 「对,春宵一刻值千金,你已经是我的了。」话音才刚刚落下,叶眉就觉天翻地覆,回神后发现已经被人摁在了炕上,灼热的呼吸喷在脸上,让本来就紧张的她更不知道该如何反应了,索性闭上了眼睛。 浓黑细密的睫毛轻轻颤动,雪白的肌肤染上酡红,眼前的美景让人窒息,展云飏情不自禁放轻了动作,先是吻在了叶眉眼帘上,从喉间溢出一声愉悦的低叹,「我很快乐。」 说罢,也不等叶眉回应,堵住了她红艳艳的唇,这一次的动作可没丝毫放轻,反倒是带着浓浓的侵略感,撬开她红唇深入其间,勾着她一起共舞。 手底下也没闲着,修长的手指轻松解开了叶眉领口那唯一的盘扣,可惜紧贴身体的旗袍他根本找不到隐藏在腋下的扣子。一点都不满只能隔着衣服感受高高隆起的浑圆,修长手指从衣领伸进去也无法触摸到想要碰触的顶端。 展云飏开始不耐烦了,放开了叶眉的唇,蹙眉打量身下急促起伏的胸膛,在叶眉反应过来说话前,伸手猛地用力,「明日我让晏妈妈找人再给你缝两件,只穿给我看。」 话音伴随着布帛撕裂声在新房内响起,随即便是一声惊呼,双手掩在胸口。 透过破碎的绸缎看去,薄薄的红色绢纱盖住那颤巍巍的两团,因为叶眉的动作,那两团挤压在一起,形成一幅冶艳的画卷。 轰—— 展云飏只觉一股热流直冲脑海,再也抑制不住鼻间的热意。一滴、两滴、三滴…… 鲜红的血液在叶眉胸前肌肤上开了鲜花,吓得她连忙抓着人手臂坐起,「展云飏,你没事吧!」 高耸的胸口近在眼前,展云飏什么都顾不上了,伸手在身上按压了几下,抓过叶眉身下的破碎布料抹了两把,滋喇一声撕掉了自己身上的衣裳,埋首就拱了上去。 此时此刻哪里还有那面容严肃、君子端方的忠勇侯模样,只有一个为情痴狂、为爱猴急的正常幸福男人! 新房中的红烛一夜不灭,宽阔大炕上的激情一夜未褪,从炕上到耳房的浴池中,叶眉从清醒到昏迷再到清醒,展云飏就像是不知疲倦的劳动者,一直亢奋到天亮,惹得叶眉抽空狠狠咬了他一口:「禽兽!」 【番外二】 虽然吧,二人世界过着很温馨充满了幸福,可叶眉总觉得像是忘记了什么。 新年过去万象伊始,不管是朝堂还是民间,新的一年什么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新年后,忠勇侯要忙着矮山找温泉建庄子,帮着叶眉的调料销往整个大启朝的餐桌、还得抽空忙碌皇帝派下来的种种差事。饶是如此,忠勇侯也是一位让人称道的好夫君,每日里不管多忙碌都会赶回府中,和同样忙碌的端敏郡主你情我浓腻歪一晚上,交流交流白天的经历,当然也勤于交流交流身体的熟悉度。 端敏郡主认真忙碌着育儿堂和爱婴坊两头,就算是有很多人才聚集到了一起,可是很多还是得她亲自上手指导,不过也因此赢得了不少大家闺秀、才女们的钦佩和羡慕。 时间一晃就到了二月二,皇帝要祭天昭示着春耕开始。终于闲下来的夫妻俩终于想起来遗忘了什么! 「贝贝都好久不在家了!」 得,夫妻俩的异口同声让晏妈妈大大松了一口气,哭丧着脸道:「侯爷和夫人总算是想起来了。咱们家世子爷都快成长公主府的了,驸马爷警告老爷和奴婢,若是侯爷和夫人不主动问决不能提及世子,所以……」 「所以,舅舅是想霸占我儿子咯!」展云飏黑了脸,不过也很是自责,忙起来怎么连儿子都忘了。 其实也不是夫妻俩忘了,而是秦瑞和长公主太精明,早早收买了皇帝威胁了展江池和晏妈妈,总是在夫妻两个应该会闲下来的时候给他们找些事情出来烦。而叶眉早在成亲后就被展云飏看着给贝贝断了奶,每天空了还能在育儿堂长公主手里抱抱贝贝,而且这些天她总是觉得容易头晕疲惫,自然就更没发觉了。 第65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既然发现了,夫妻两个赶紧收拾收拾杀到了长公主府上,正赶上长公主夫妻俩带着贝贝围着饭桌用饭,你喂喂孩子再喂喂大人,我亲亲孩子再看看大人。本来秦瑞和长公主也就三十多岁,隔着门看去他们更像是亲亲密密的一家子。 展云飏心里不平衡了,牵着叶眉的手直愣愣坐在桌子下首,一双犀利的眸子盯着自家舅舅不放。长公主虽然精明,但绝对不如秦瑞这人肚里黑。 「既然来了,就在这用饭吧。来人,添两幅碗筷……」 秦瑞才不怕展云飏的利眼,云淡风轻地吩咐人添碗筷,可话都还没说完,正伸手去接贝贝的叶眉便突然捂着鼻子冲了出去,扶着门框不住的干呕,留下想念娘亲都快哭了的贝贝哇一下哭了出来。 展云飏也顾不上儿子,惊慌失措地奔到叶眉身边,「这是怎么了?来人,快请大夫来!」 秦瑞摸了摸鼻子,低声对长公主嘀咕道:「该不会是我们做得太过了吧!」 长公主嗔了他一眼,对门外管事补了句,「还是请太医过来吧。」 「没事的,可能是早上没吃好,刚才闻着桌上菜味儿有些反胃。」干呕后叶眉的脸色有些苍白,被展云飏小心翼翼扶到了桌子边上坐好,刚刚坐定,又有些恶心。 「把这桌上的菜赶紧撤了吧。」展云飏扫了眼菜色,都不是他们夫妻俩喜欢吃的,而且又红又青的看起来都寡淡。 长公主夫妻俩是本朝节俭典范,又性喜清淡,一共就四菜一汤,其中便有长公主喜欢的黄萝卜和秦瑞喜欢的芹菜。闻言秦瑞就忍不住翻了个白眼,「那边两道菜可是我与你舅母每日必不可缺的,撤下去我们吃什么?」 「舅舅,你和舅母每日必不可缺的就是芹菜和黄萝卜?还真是该让满朝文武来看上一看。」 「怎么了?京城没有这两样的时候你舅舅我还会花重金从别的地方买回来,那花费可不一般。」秦瑞很听不惯展云飏那同情的语气,不由炫耀了两句,他家的素菜有时候可是肉价的几倍。 转头在一边的叶眉此时正陷入沉思,直到太医进门她才猛地抬头,因为她想起来了,前世曾经听人说过,大启朝被称为黄萝卜的胡萝卜若是长期食用会导致不孕,男子多吃芹菜也有杀精的功效,根本难以成孕!难道说…… 「恭喜端敏郡主,这是喜脉!」太医一句话让屋内众人顿时都愣住了,秦瑞和长公主不一会儿便喜不自胜地盯着叶眉的肚子,将贝贝抱得更紧了。 「阿眉,你怀孕了!」好半晌,回过神来的展云飏才呆愣愣说道。 「嗯嗯,阿眉果然是个有福的。这一个生下来就给你爹带,省得他老是想上门来和我抢贝贝,不然我也不会让皇上派他回一趟盛州府了。」秦瑞满心欢喜地回望长公主,只要叶眉能生,贝贝肯定能霸占成功。 「等一等,我想私底下和太医谈一谈。」叶眉知道这太医是长公主府上常驻的,必然很清楚长公主夫妻身体,要真的是饮食原因,长公主夫妻年纪不大,应该还能有自己的孩子,到时候肯定不会和他们争贝贝了。不过在没把握的情况下,她可不敢给这二位希望的火苗。 叶眉怀了身孕,长公主自然有理由继续将贝贝留在长公主府了,叶眉拉着差点暴走的展云飏回了府,如此叽里咕噜了一番。 第二日,秦瑞便有些身体不适,经过太医诊治开了许多养身药物,连着长公主也顺道一起调养。而去为了不和药性相冲,芹菜和胡萝卜必须从饭桌上撤下去,起初长公主和秦瑞还不愿,结果惊动了皇帝派人前来掌管了厨房,当真断绝了长公主夫妻俩饭桌上的这两样菜。 又是两个多月过去,长公主府传出了喜讯,展云飏终于能正大光明从长公主府带回了贝贝。只是他忘了展江池这爷爷还在后面排着队,他刚把儿子领回家那厢爷爷便买了爱婴坊最新出炉的大批玩具勾着贝贝叛家而去。 而他亲爱的夫人,也正被陆安染和上官珏霸占着讲故事,孤家寡人的他不得不出门寻了古俊、陆宸等人大吐苦水。 可是,依然没人理他,因为大家的春天都到了! 【全书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良家富女》卷一 作者:寒露 02、《良家富女》卷二 作者:寒露 03、《良家富女》卷三 作者:寒露 注2:本作品由豆豆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