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妻之禄 卷三》 第1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正文开始】 正如赵瑾之所说,这份礼物只是带回来给清薇把玩的。他真正要送的大礼,第二天才让孙胜送过来。 ——正是之前清薇带回来的华氏和和姚老八。这两人之前或多或少有些对不住清薇之处,为免打草惊蛇,清薇也没对他们做什么。毕竟各为其主,自己在其中也不是没有盘算和推动,所以清薇也没有非要找谁清算的意思。却没想到两人被赵瑾之抓住,又送了回来。 「你们将军没说送他们过来干什么?」清薇想了想,问孙胜。 孙胜道,「将军没吩咐,只让把人交给姑娘,想来姑娘想怎么处置都行。」 清薇好笑,「我只是个普通人,没有权利处置他们,留在这里也不知要怎么办,你把人带回去吧。」 孙胜心中暗暗叫苦,连忙劝道,「姑娘快别这样说,我把人带回去,怎么同将军交差?再说了,这两人是庆王党羽,若被朝廷抓起来,杀头都是轻的,至少也是个诛九族的大罪。他们倒巴不得被带到姑娘这里来呢,好歹保住了一条小命。姑娘这也算是救人一命,总不成又把人送回去吧?」 华氏和姚老八闻言,也连忙跟着跪了下来。大约是知道清薇不会喜欢,并没有开口哭号求饶。 然后,避开了这两人,孙胜才对清薇说,「将军的意思,这两人为庆王做事只是受人胁迫,倒还有几分义气。姑娘身边正缺人,若能收服了,往后也好使唤。」 有能力的人总是有些傲气,清薇就是要去别处找,也难以驯服。这两人已经知道她的能耐,只要收服了,倒比外头那些用着放心些。诸葛亮七擒孟获,清薇也不会差这一点肚量。 清薇打发了孙胜,这才走回去。姚老八和华氏还跪着,垂着头一声不吭。清薇看了一会儿,才问,「姚老八,你的妻儿呢?」 「东家,那其实并不是小人的妻子。」姚老八道。 然后他将事情始末说了,清薇才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原来不论姚老八也好,华氏也好,都不过是障眼法,真正在背后主导并推动这件事的人,就是那个看上去娇娇弱弱,除了带孩子诸事不管的许氏。她跟着难民的队伍,正是为了煽动和监视他们。而根据姚老八的了解,她实际上也并不是庆王的人,至于人去了哪里,他也不知道。 清薇想了想,那日庆王进来后,许氏就出去了,之后不久赵瑾之就追了过来。按理说,在羽林卫的包围下许氏是逃不出去的,但她偏偏就逃了。可见应该也有人在皇城里接应。 不过,这也在意料之中。之前京城的水被搅得那么浑,但凡有心的人,肯定都会插上一手。 「既然你们都有苦衷,过去的事情也就不必提了。」清薇道,「我这里的规矩,你们都明白。我如今正要用人,若你们有用,留下来也未尝不可。但若再有二心,就不是如今这样简单了。」说到这里,她稍稍顿了顿,给了两人一点思考的时间,然后才说,「我对你们为什么会被许氏胁迫不感兴趣,也希望你们不要让我有感兴趣的那一日。」 姚老八还好,华氏整个人微微一颤,膝行上前了两步,「姑娘开恩,奴婢绝不敢再犯了。」 「我又不是什么贵人,在我面前不必称奴婢。做好自己分内的事,大家都安稳。」清薇道,「行了,先起来吧,在这里跪着,让人看了,以为我要怎么着你们呢。」 那两人连忙答应了,从地上爬起来。 清薇这才道,「你们两人就先去酒楼那边帮帮忙,具体做什么,往后再看。」 华氏抬起头来看向清薇,犹豫了一下,还是没开口。她觉得是清薇还信不过自己,所以不愿意让自己留在她住的地方,这也很正常。 清薇一看她的眼神就知道是在想什么,但也没有解释。 以赵瑾之的性子,往后肯定也不会有多少顾忌。若留下这么个人,能不能信得过且不提,到底不方便。所以清薇觉得,暂时把人放在酒楼更为合适。 至于再往后……虞景若当真指婚,到时候来往虽有些不妥,但反倒不必担心了。 要说清薇自己对这门婚事的感觉,还真有些复杂。当初她对碧月说,没得到虞景和太后点头,她绝不会嫁人,这话可不是随口说说。但清薇当然也不是会让别人挟制着自己的人,那时她心里想的是,总有一日,要让他们求着自己出嫁。 所以在这整件事情里,不能说没有她本人的推动。 先是让邱庭波求娶自己,触动虞景的心思的同时,也向他传达了这样一个消息:清薇是个年轻的姑娘,早晚要嫁人,而且绝对有能力自己挑个出色的夫婿。而那人选,未必就是他乐见的。 经过上次江南的事之后,虞景对将清薇纳入后宫这一点已经没多少执念了,之所以不肯痛快的放手,不过是因为男人的脸面,若就这么让清薇脱离掌控,他心里不甘罢了。 那时这种感觉也许只是个很浅淡的念头,但随着事情的发展,慢慢的这种不甘也会发生转变。这时候,如果有一个机会,让虞景在主导清薇婚事的同时,还能得到别的好处,他自然也就会顺水推舟,将此事促成。 第2章 这是清薇原本的打算,至于婚事的对象是谁,对当时的清薇而言反倒不是最重要的。但恰恰选择赵瑾之离京之后开始推动这件事,又在其后发现了庆王的动向,清薇却始终没有插手,一直观望,未尝没有将这个机会让给赵训,好让赵瑾之能够在内外连通之下,在最合适的时间出现的意思。 这番心思清薇自己可能都无法清晰的理清楚,但她承认,赵瑾之临走那一夜所说的话,的确是让她心中有些震动的。 对清薇而言,理智一直是大过感情的。对未来的生活,她并非没有畅想过,但却很难在其中加入另一个人。因为她很清楚,自己这样离经叛道的性子,是不可能像绝大多数女子那样,安稳的待在后院里相夫教子的。她的世界太阔大,一般男子绝不可能包容得了。 她这一年来都在皇城门口做生意,往来的客人俱是整个魏国最出色的那一部分,但他们虽然态度各不相同,但表示过对她的好感甚至想娶她的,只有赵瑾之一个。 偏偏他还是所有人中最了解自己的那一个。 哪怕只是心血来潮,这样的勇气也让清薇不能忽视。何况她已经知道,赵瑾之绝不会是个意气用事,一时冲动就做出决定的人。 更令人惊奇的是,倒回去看,才会发现,在此前种种平淡的相处之中,赵瑾之竟已经悄无声息的融入了她的生活。以至于他刚走的那几天,清薇每日回来时都忍不住抬眼去看那道院墙,仿佛下一刻就会有人从那里翻过来。 尤其是做完了饭菜,发现自己又下意识的做了他的份时,面对一大桌子的荤菜,清薇竟有些失去了在家里做饭的兴致。 若不是碧月出现,也许她会有更多的时间去体会这种感觉。但偏偏后面的事情一件接着一件,那种心上隐约的波动,也就被清薇压下去了。 直到她听到虞景说的那句话。 清薇并没有想到赵瑾之会对虞景开这个口,所以也没有预料到事情会以这样的方式进展。但在那一瞬间,她想的不是事情不在自己的控制之中,而是隐约有种自己的心思被人揭破,摊了开来的感觉。 这不是个不能接受的婚约对象。这是清薇那天从宫里出来之后,思考所得的结果。 也正是因为这种想法上的转变,才让她无法自然的面对赵瑾之,总是表现得进退失据。毕竟这种身份上的变化,总需要一点时间去适应。 不过赵瑾之一如从前,清薇很快也就调整了过来。回过神之后,她很快就想明白了,在虞景将一切安排好之前,是不会提前将消息透露出来的。也就是说,目前只有自己一个人知道这件事。 这种时候,她若总表现得不自在,反而落了下风。所以清薇很快就将不自在和别扭的感觉抛开,重新变得从容不迫。 而对清薇来说,只要是自己想清楚了的事,就能十分自然的面对,包括跟赵瑾之的关系。所以她也不怕被人知道。不过,在那之前,她也有自己的打算。 既然决定要把这两人留下,清薇便直接带着人去了酒楼。 且不提酒楼里的人,尤其是赵家兄弟见到这两人是什么表情,华氏和姚老八暂时是在酒楼里安顿下来了。如今赵大在后厨帮工,而赵二充当掌柜,小六子和壮儿跑堂,另有几个妇人负责清洁打扫洗碗等工作,但生意好起来时,每个人都忙得脚不沾地,连歇口气的时候都没有。赵二这掌柜的还时不时就要去客串一番跑堂。 现在姚老八来了,清薇就安排他做掌柜,他无论是性情还是年纪,都更沉稳,也更适合这个位置。至于赵二,被清薇安排在后面,专门服务雅间的客人,如此小六子和壮儿也可以腾出手来,不必两头跑了。这里的客人都是有身份的,赵二机灵,想来能够应付。 至于华氏,则暂时和那几个妇人一起工作。 厨房里除了赵大,还请了两个厨子和两个学徒。都是酒楼开张之后,其他人引荐过来的。但他们的厨艺也只是普通,大厅里的菜色还能应付,雅座就不行了,更不必提后面的雅间。所以现在清薇反倒比之前摆摊的时候更忙碌些,一天里有半天的时间要花在厨房里。 白天在酒楼里忙碌,一身的油烟味,晚上回去,清薇也就不怎么想下厨了。但赵瑾之却坚持不愿意到酒楼这边来吃晚饭。毕竟对他来说,吃饭只是个理由,他若真的只是想吃东西,哪里不行,何必非要清薇动手?不过是借着这个机会,和她说说话,亲近一番罢了。 所以后来,清薇索性在酒楼里准备好,用食盒盛了,带回去给赵瑾之。 但赵瑾之还不满意,「你这么看着我,就是再好的胃口,我也吃不下去了。」他道。 哪怕他的脸皮极厚,但到底是在心上人面前,总想要表现一番。发现清薇一直看着自己,难免就会注意一下动作和仪态,心思都不在吃饭上头了。 第3章 但要是清薇去做别的事,那更糟,倒显得他像是专门来蹭饭,埋头吃完了就走。 最后清薇妥协,索性把自己的那一份也带回来,跟他一起吃。 不过这样一来,别人也许不知道,后厨的人不可能发现不了。毕竟每天清薇带回来的分量,就是三个她加起来也吃不下。不过没有人会将这种问题问出口,只搁在心里便是。 这日忽然下了雨。 过了年就入春,下雨是极正常的。只是这样一来,往来的客人多半都行色匆匆,酒楼里的生意冷清了许多。就是有客人,多半也不是正经来吃饭,而是进来避雨,随便点两个小菜,一壶酒,坐着慢慢喝,慢慢等。 因为客人不多,所以酒楼里的人也都得了空闲,聚在一起说话。 然而直到申时,这一场雨仍旧没有停的意思。酒楼里的客人们陆陆续续的离开,有的是冒雨走的,有的则是有家人来接。清薇见状,便提前让众人打烊。关了门之后,姚老八有些担忧的问,「东家怎么回去?」 酒楼里的雨伞不够,都给了那几个妇人,两个厨子年轻力壮,顶着雨就回去了。两个学徒和小六子壮儿则打算留在店里将就一宿。反正店里那么多桌椅,到时候并拢过来,再给一床被褥就能睡。 但清薇却不能这么将就,所以姚老八有此一问。 清薇道,「走回去便是。雨已经比之前小了许多,想来不要紧。」 姚老八略略犹豫,不好再劝,只能提议道,「姑娘每日这样来回,甚是辛苦,何不置办一辆马车?再有这样的时候,也方便些。」 清薇想了想,觉得这个想法的确不错。毕竟店铺大了,往后也许什么时候就有要用到车的地方,总不能都去外头租,一来不方便,而来若用来送客人,档次也显得不够。 遂了点头,「回头得空你去挑吧。只是咱们的店铺就那么大,家里也没多少地方,这马要养在哪里?」 姚老八道,「拉车的马都是挽马,与战马不同,性子好,也不需要多大的地方。在后院里搭个棚子就尽够了,平日里喂些草料,几日里出去遛一次也就是了。」 赵二也从后头挤上来,「照料马的事交给我便是,保准办得妥妥当当!」 男人少有不喜欢马的,听说店里要养,哪怕只是普通的挽马,大家也都很高兴,聚在一起说个不停。清薇见状,收拾好自己的东西,从后门出了酒楼。 才一出门,就看见了站在那里的赵瑾之。 他大概也是怕人看见了嚼舌,所以平日里来接清薇,都是隔了一段路等着。但今儿下了雨,他带着伞,就直接过来了。 清薇见到他,也不惊讶,走过去,两人撑了一把伞,往巷子外走。 送出来的赵二小声问姚老八,「你说,冠军侯是不是对咱们东家……?」 「不要多嘴。」姚老八小声道,「这不是咱们能议论的事,说出去对东家也没甚好处。他们都是大人物,这些事自然有自己的分寸,不必咱们操心。」 赵二撇嘴,悻悻道,「我也不是操心,不过白问一句罢了。」 这厢清薇跟赵瑾之一起往前走了一段,才问,「今儿怎么不见你牵着马?」 「回了京,就不好整日在街上纵马了。」赵瑾之道,「时间不紧,况且下着雨也不方便,就没有骑马。」 清薇道,「方才姚老八提议,说是该给店里置办一辆马车,我觉得很是。到时候,就不需要赵大哥这样辛苦往来了。」 其实店里的人对赵瑾之每天来接清薇这件事,并不是一无所知。毕竟他来的次数多了,总有被人看到的时候。再说清薇也没有刻意遮掩过。不过就像清薇每天带回家的饭菜一样,大家知道了也装作不知道。 若非如此,他们一屋子的男人,总不可能真的任由清薇一个女子每日独自来回奔波。虽然京城是天子脚下,王化之地,首善之都,几乎不会有什么恶事发生,但却也不是绝对的。 但现在也就罢了,以后若是有了马车,肯定会有人每日接送清薇,不需要像现在这么走动。如此一来,赵瑾之也就不方便过来了。 众人知情是一回事,赵瑾之出现在他们面前,又是另一回事。 赵瑾之闻言,眉头一动。清薇这番话并没有询问的意思,仅只是告知他一声,就算他不赞同,也没有否定权。这让赵瑾之感觉有些郁闷,同时,他还敏锐的察觉到,清薇做出这个决定,正是针对自己。 但又是为什么针对自己呢?赵瑾之暂时还想不通。 想不通就不想,他将这个问题暂且压下,笑道,「这怎么会辛苦?反正也是顺路。」顿了顿,又道,「若有马车,倒免了你许多奔波的辛苦。的确比现在好些。」 清薇道,「赵大哥当真这样想?」 第4章 「怎么我不能这么想?」赵瑾之笑着问,「难道我在清薇眼中,便如此不通情理?你的辛苦,我都看在眼中。若能稍稍减免,自然是好事。」 既然话说到了这里,清薇便问,「赵大哥不觉得我这是自讨苦吃么?」 赵瑾之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直到清薇自己都微微不自在起来,这才露出了重新露出了笑容,语气柔和的道,「清薇,我的心思你尽知的,又何必说这些话来试我?这世间之事,多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旁人说什么,我不信清薇会在意。是不是自讨苦吃,你知道,我也知道,这便够了。」 「既是冷暖自知,怎么赵大哥又知道了?」清薇偏与他计较起来。 赵瑾之想了想,方笑道,「只因我一直看着你,知道你那水从哪里来,是否烧开过,又放了多长时间。如此,自然能估算出其中冷暖。虽不及清薇切身体会,但想来不至于差得太远。」 清薇低下头,没有再说话。过了一会儿,才又问,「从前赵大哥似乎说过,你祖母和母亲都不是寻常女子。我在京中,多少也听到几分消息,只是真真假假好好坏坏,实在难以辨清。不知赵大哥是否愿意同我说说?」 「清薇想听,我自然会说。」赵瑾之道,「你当听过我祖父的故事吧?他出身贫寒之家,后来投身军中,大魏立国之后又转了文官,但本身还是个草莽性子,天不怕地不怕。据说能制住他的人只有两个,一个是武皇帝,一个就是祖母。」 赵瑾之的祖母出身乡野,因为是家中长姐,所以从小性子十分要强,跟村里的男孩们一样上山下河,任何事都不输旁人。但个人的力量在乱世之中是如此的渺小,哪怕她再能干,也不能对抗命运。战争席卷这篇土地,带走了她的家人和乡亲,只留下一片废墟。上山采药难得有了好收成的姑娘欢欢喜喜的回来,见到的就是这一幕。 大受刺激的老太太并没有因此退缩,反而被激起了血性。也不知怎么想的,她梳起头发,换上男装,竟然就这么混进了军队里! 那时她才十四五岁,本来就在雌雄莫辩的年纪,又兼整个人晒得黑漆漆的,性子也是又狠又倔,竟没一个人怀疑。 赵训是第一个看破她身份的人,怕出问题,把人调到身边做了亲兵。一来二去,两人彼此心下暗许。不过当时那种情形,自然也由不得他们儿女情长。直到大魏立国,大部分地方一一安靖,又经过了几番波折,两人才成就夫妻。老太太一辈子没读过什么书,但为人行事自有一番气度,不是寻常闺阁女子可比。 至于赵瑾之的母亲林氏,传奇故事京中稍稍打听就知道了。也不需赘言。 说起来,赵家的家风也是够奇特的。若自己和赵瑾之成婚,那或许又会是另一个留给后人猜度的故事。毕竟堂堂冠军侯,什么样的女子娶不到?偏就便宜了她这个平平无奇的出宫宫女,想来许多人怕是难以接受。 这么想着,清薇的心情忽然愉快起来。眼看要到长寿坊,她抬起头来打算同赵瑾之说话,这才注意到,赵瑾之将伞朝着她这边倾斜,自己大半个身子都露在外头,早就湿透了。 清薇抿了抿唇,许多客气话在脑子里翻来倒去,但她不想说。 这时候客套,反倒对不住赵瑾之这一片心意了。 幸而赵瑾之身强体壮,就算是淋了一路的雨,回家用热水洗一下,也就好了,并没有留下任何后遗症。清薇观察了两日,见他没有任何风寒的迹象,这才放下了心。 一场春雨过后,地上的野草得到了滋润,便开始疯长起来了。 这日清薇去酒楼的路上,瞧见路边有人挑着篮子,摆摊在卖野菜。刚刚摘下来的野菜又鲜又嫩,叶片上还沾着水珠,看上去绿绿的十分喜人。酒楼的马车已经置办好了,清薇是乘车过来的,连忙叫驾车的小六子停下,去将那野菜都买了。 哪知小六子这一去,就被耽搁住了。好一会儿,才提着篮子走回来,脸上还带着未退的红晕,眉眼间都是掩不住的得意。清薇问,「怎么耽搁了那么久?」 小六子正等她问,闻言立刻道,「姑娘不知,那卖野菜的说可以买也可以博,我想着花几个铜子,若运气好能博中,能省好些钱。前两把运气不好,都输了,第三把才博中。这不,连篮子也给咱们了。」 清薇闻言,回想起当初自己从马五哥手中博到的一篮子桑葚,脸上不由露出了几分笑意,摇头道,「你这性子随了你爹,若让你娘知道,有你好看的。」 「姐姐行行好,可千万别告诉我娘!」小六子这才慌了,「她若知道,耳朵还不给我揪下来一只?但我和我爹可不一样。我爹是耐不住瘾头,我只是想省些钱,见好就收,不会沉迷其中的。」 说着连忙转开话题,「姐姐买了这野菜要做什么?」 清薇看了一眼篮子里的野菜,笑道,「这是荠菜,包饺子最好。」 第5章 宫里没有这样的菜色,清薇自然也没有做过。距离上一次吃荠菜饺子,已经过去了十五六年,她只记得好,但怎么好,好在哪里,却都是说不出的。 也许对清薇而言,这些记忆中已经模糊的了东西更像是一个符号,一种执念。 不过哪怕没有做过,清薇对自己还是有信心的。 饺子要好吃,馅料的调和最为关键。猪肉怎么剁,荠菜焯水的时间,调料如何搭配,这些都是学问。清薇虽是头一回做,但凭着感觉调出来的馅儿,她自己尝了一下,还算不错。 至于包饺子,那就是让店里的人开眼界的时候了。清薇不但能包元宝模样的饺子,还能包出各种各样的鲜花饺子,摆在一起,若不是颜色上差了些,当真是万紫千红,占尽春色。 锅里的水烧开,下了第一轮饺子,捞出来之后,清薇直接用食盒装了,交给壮儿,「你往羽林卫的营地走一趟,把这个给赵将军。」 第一天有人来送荠菜饺子时,赵瑾之虽然高兴,但也没太在意。毕竟他与清薇熟悉之后,也知道她有时兴致来了,就会自己下厨做些新鲜东西。尤其是遇到好材料的时候。 是的,赵瑾之能一口尝出这饺子是清薇亲手做的。 其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究竟有什么不同,但大概是吃的时间久了,便能分辨出清薇的手艺来。从前赵瑾之去清薇的摊子上吃饭,是不是她做的,尝一下就能知道。 不过这事他没有告诉别人,就连清薇也没有说过。毕竟开口说这个,倒显得像是特意开口叫对方去给自己下厨似的。他知道清薇每天都很忙,自然也不忍心折腾她。何况那时每天回家之后清薇也会下厨,那是只有他能够品尝到的美味,而且几乎都是按着他的口味来,赵瑾之没什么不满意的。 但现在就不同了。 如今清薇不在家里开伙,虽说每天会带饭菜回去,但都是跟酒楼里的菜一起做的,自然也不是每次都是她亲自动手。所以赵瑾之自然越发怀念清薇的手艺。如今清薇包了饺子还记得送来给自己,他心里自然很高兴。 虽然有同僚调侃了两句,但这种偶一为之的事,无伤大雅,赵瑾之甚至没有阻止他们的调侃。 去了一趟西南,虽说战事并不算困难,但这一路上遇到的事情也着实不少。山长路远,水土不服,还有饮食和各种习惯都有极大差距,对这些从前只在京城生活过的羽林卫们来说,已经是刻骨铭心的经历了。所以共同经历了这一切的同袍们,彼此多少有了点生死之交的意味,关系比从前在京城里亲近了许多。 至于赵瑾之这位将领的威信,自然更不必提。但在威严之外,他跟下面的弟兄们关系也很好,调侃几句又不影响什么,他自己心里也高兴,自然不会去阻拦。 别看他们现在嗓门那么大,出了羽林卫的营地,半个字都不会提的。 然而赵瑾之没想到,第二日又有人送来了笋肉锅贴。这时正是吃春笋最好的季节,竹笋在春雨的滋润下,才刚刚露了个头,整个从地里刨出来,再鲜嫩不过。肉也是特意选了较嫩的部分,剁得碎碎的调了馅儿,包好之后再用油煎得焦黄,咬一口便鲜香扑鼻。哪怕送过来的时候已经有些微凉,但滋味也仍旧很好,蘸了醋赵瑾之一口能吃一个。 羽林卫里其他人闻着味儿本来打算过来抢食,哪知过来就只看到了空盘子。 ——赵瑾之对他们的心思再清楚不过。昨日的饺子是头一回送,他们就是眼馋也不好意思。再说饺子毕竟是煮出来的,味道也不是很明显。但今日的笋肉锅贴用了油,过来的路上就能闻到香味,由不得大家不馋。 第三日送的是榆钱糕。 这一次羽林卫们早有准备,饿虎扑食从赵瑾之手里抢到了一部分残余。但就是因为抢到了,所以打得更厉害,最后几乎演变成了一场大规模斗殴。因为尝到味道的人都夸说从没吃过这么好吃的榆钱糕。 这回动静弄得稍微大了些,消息自然也是不可能瞒得住的。当天赵瑾之就被虞景叫了过去,「听说有人给冠军侯送了吃食,引得羽林卫差点儿打起来了?」 「是臣失职了,都是下头的小子们闹着玩儿,也没个数。」赵瑾之抹了一把汗,「年轻人精力旺盛,臣已经让他们最近操练加倍,不会再有这样的事发生了。」 虞景摆手道,「这倒不必。既是护卫皇城的精锐军,自然该有这样的活力才好。这些都是我大魏的精兵良将,况且又不是在操练的时候胡闹,冠军侯未免太过严苛。」 「非如此不足以让他们谨记教训。」赵瑾之义正言辞的道。 其实他心里,这些人分吃一点清薇做的东西,他虽然肉疼,但也不会说什么,但动静闹出来,连皇帝都惊动了,那不罚怎么可能? 不过虞景找他过来,本来也不是为了这个,很快将话题转到了自己的目标上,「这每日送吃食过来的,就是冠军侯提过的佳人吧?这般心思倒也算难得。」言下之意,怎么不想你说过的无意? 第6章 赵瑾之立刻警惕起来,替清薇解释道,「我帮过赵姑娘几次忙,想来她心中感念,这才如此厚待。」 虞景的脸色却也不见好多少。他比赵瑾之更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清薇无非是希望通过这种方式跟赵瑾之搞好关系,提前「讨好」她未来的夫君。这件事赵瑾之不知情,虞景现在也不想让他知道了,只能自己在心里气闷。 怎么对着自己时就千推万阻,到了旁人身上,她就能放下身段去讨好了? 偏偏他还不能说出不是来,毕竟婚事是他定的,清薇既然知道了,提前打好关系,自然也在意料之中。毕竟对任何一个女子而言,婚姻都是一辈子的大事。清薇如此聪明通透,提前为自己谋划,乃是应有之义。 但就是不爽。 所以虞景决定,暂时不将此事告知赵家,免得他们太高兴了。 回头就让张芳去十二楼买榆钱糕。 张芳苦着脸过去时,榆钱糕自然已经没有了。他千恳万求,清薇只得道,「张总管,实在不是我不想动手,只是榆钱难得,这城里几乎没有踪影。还是早上去菜市时瞧见了买回来的。如今已经用了,我到哪里再去变出榆钱来?」 「那姑娘也好歹再做点儿别的,咱家拿回去交差。」张芳想了想,道。不管怎么说,总比两手空空回去要好。 清薇想了想,道,「若说宫里没有的新鲜东西,也就剩下一样了。」说着面露难色,「只是带进宫去怕是不妥。」 张芳问,「是什么?」 「椿菜。」 张总管也不是从小就长在宫里的,自然知道这椿菜是何物。这东西又叫香椿,是椿树春天发的嫩芽,味道极重,喜欢的人十分喜欢,不喜欢的人闻一下就受不了。 陛下自幼长在宫中,即便是最难熬的那几年,也称得上是锦衣玉食,根本没见过这种东西。带回去的结果是什么,殊难预料。不过张芳跟着虞景多年,也算是明白他的心思,并不是真的为了几口吃的,说白了,是在跟清薇赌气。 不过这种话他不会说出来,思量片刻,便咬牙道,「做。」 于是清薇就动手了。 她做的是香椿厚蛋烧。之所以选这个,主要是考虑卖相。毕竟是进御的东西,色香味都要考虑。厚蛋烧定型之后,会比其他做法都好看些。 香椿洗净焯水,捞出来用凉水过了,沥干水分,再细细切碎。然后再打入鸡蛋搅拌均匀,加盐和香油。之后热锅刷油,将打好的蛋液铺在锅底,小火煎熟,然后在蛋液尚未凝固之前将之卷起。然后再摊下一张蛋饼,将第一张放上去继续卷,如此反复数次,便是一个厚厚的鸡蛋卷,切开摆盘,便可食用。 未免东西凉了影响味道,张芳紧赶慢赶,提着食盒回了长安宫。 只是刚将食盒放在桌上打开,虞景便皱眉问,「什么味道?」 「是香椿。」张芳小心的解释了几句,命人将筷子取来,便打算试菜。皇帝入口的东西可不是那么简单的,必须要有人先试过。但这是从宫外带来的,让试菜太监过来不合适。——若是给御膳房的人知道陛下用了别处的东西,只怕又要闹,说不得明儿就有御史上书,让陛下珍重龙体了。 但虞景摆了摆手,让他退开,自己夹起了一块厚蛋烧。张芳原本有些担忧,但虞景一句话就让他的心又落了下去,「清薇做的东西,朕用的还少?」 然而虞景只咬了一口,便被那味道冲得有些受不住。到底拿了痰盂过来吐了,扔下筷子道,「也不过如此,拿出去吧。」 张芳连忙将东西撤了下去。 虞景闻着残留在空气中的味道,打发张芳去开了窗,又忍不住想清薇跟赵瑾之坐在一起吃这种东西的场景。那是他绝对不能容忍的。 直到这一刻,虞景似乎才终于发现了他跟清薇之间巨大的差异。不来自于身份尊卑,也不来自性格矛盾,而是刻在两人骨子里更深处的东西。就像这香椿厚蛋烧,他无论如何都吃不下去。 从前怎么想都会有些不甘心的执念,就在这满屋子诡异的味道之中,彻底消散。 等到空气中的味道都散了,虞景忽然对张芳道,「今晚去张贵人那里。」 张芳点头应了,恍惚的想着,这位张贵人家世背景容貌性情都算不得上等,唯一的特殊之处,大概就是特别会煲汤了。她出身江南,煲的多是甜汤,虞景从前不见得多喜欢,今儿怕是真被那香椿厚蛋烧给吓着了。 正这样想着,又听虞景道,「朕记得,前儿内府那边了折子,说是要从民间选秀女入宫,是谁写的奏折?」 张芳精神一震,连忙将脑子里的念头都驱逐出去。他在御前伺候,记性好是顶重要的,即便是这些皇帝原本不看重的折子,也要知道个大概,免得陛下什么时候问起来,你却说不上。因此立刻道,「是周访周大人。折子里说的是……」 第7章 虞景没有听完他的介绍,便打断道,「明日宣他入宫。」 这就是要选秀女了,张芳心中道。皇帝的那点儿心思,他知道得比谁都清楚,如今看样子是真的放下了。早知如此,清薇何必这样折腾来折腾去,早把这一道香椿端上来岂不好? 若是清薇能听见张总管的心声,只会一笑置之。 香椿的确有用,但也不是随便什么时候拿出去,都能有这种效果的。不过这其中的曲折和心思,她自己知道便是了。虞景虽然放弃了,但毕竟是一国之君,脸面最重要,这种事说出去不会有什么好处。 …… 赵瑾之疑心是羽林卫打架的消息传到了十二楼,所以那日之后,清薇没有再往他这里送过吃的。 羽林卫这边具体是怎么回事,知道的人不多,但知道打起来了的人也不少。每日都有许多人会到十二楼去用餐,闲聊间带出来也不是不可能。 于是冠军侯怀着复杂的情绪,将训练任务又增加了一倍。 之所以情绪复杂,主要是他本人被虞景一提醒,也意识到这样太过张扬了,很有可能会引起皇帝的忌惮。再说对清薇的名声也没什么好处。但理智知道,感情上却无法接受。都送了三天了,现在手下的人每天中午都伸长了脖子盼着,见没人再来,还有胆子大的跑来问他是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他也很想知道是怎么回事好吗?! 原本为免太频繁的出现在清薇身边。引起别人的注意,再生出什么流言,赵瑾之回京之后,还没有去过十二楼。——上次接清薇也只是在后门站了一会儿,其他时候几乎都是远远从门口经过,完全没有进去过。 他本来是能按捺住的,毕竟来日方长,他跟清薇的事情还需慢慢计较…… 但是这回清薇送了东西过来,又断掉之后,赵瑾之就觉得有些难以忍耐了。于是这天下午,他下了值之后,便直接往十二楼去了。 哪知道一进楼就发现了个完全是意料之外的人。 「祖父?您怎么在这儿?」赵瑾之一脸惊讶的看着赵训,他老人家怎么会在这里?而且看样子跟店里的人相处得其乐融融,明显已经十分熟悉。 羽林卫下值晚一些,赵瑾之自己身为管事的,走得更迟,所以这时候,连在十二楼吃晚饭的官员也都走得差不多了,酒楼里的人正在做最后的收拾,想来再过一会儿就会打烊。 赵训转头看了一眼孙子,脸上露出几分嫌弃,「我怎么不能在这儿?我一个孤老头子,每天在家里待着着实无趣,出来走动走动难不成还碍了你的眼?」 他嘴里这么训着,心里却在想,好个不知好歹的小子。你自己不来,我在这儿给你看着媳妇儿,你还嫌我多事? 这个时候,赵训选择性的遗忘了自己从来没有在清薇的事情上帮助过孙子哪怕是一点儿,隔岸观火幸灾乐祸的心态倒是实打实的。 其他人听见爷孙两个的对话,知道不适合听,于是都走开了,各去忙碌自己的事情。壮儿还去厨房通知清薇这件事。毕竟赵瑾之出现在这里,也算是件大事了……吧? 赵瑾之一听这番话就知道老爷子不高兴了,只得道,「我又没说不能来,只是没想到而已。」 不过也是之前没想到。见了人之后再倒回去想,这个情况也很正常。老爷子既然知道清薇的存在,没道理不去看看,既然去看了,没道理不接触,而一旦接触,赵瑾之很有把握,自家祖父肯定会很喜欢清薇。如此,时常往来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你能想到什么?」赵训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前儿你二婶才说,你性子比从前好多了,如今也会帮着处理家事。哪知转头你小子就跑了,还是把事情撂给你二叔二婶!」 「爷爷不也一直不在家。」赵瑾之道。现在他已经知道老爷子不在家的时候都在哪儿泡着了。合着早就给自己找了这么个好地方,所以才每天不着家。 老爷子闻言,不自在的咳了一声,但还保持着身为家长的威严,「你怎么也来了?」 「饿了,正好进来吃点东西。」赵瑾之说了个一本正经的理由。 结果话音才落,清薇就从后面转了出来,手里还提着食盒,好像他真的就是为了这几口吃的才过来似的。当着祖父的面,赵瑾之脸上都有些烧。 倒是清薇神色如常,将食盒放下,道,「我早说赵大哥到店里来更方便些。」 赵训看赵瑾之开始吃东西,便问清薇,「丫头,明儿再做韭菜饺子么?」 虞景不习惯的野味,都是赵训最喜欢,也最怀念的。从前老太太还在的时候,倒是每年都会做。头茬儿的韭菜割下来包的饺子,那叫一个香!可惜老太太去了之后,城里的厨子总做不出那个味道,渐渐地老爷子也就不提了。 如今在清薇这里吃到了好的,心里就一直惦记着。 第8章 清薇好笑道,「得看明儿能不能买到。」 春天能吃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天子脚下的民众都很有生意头脑。这一阵子就总有人挑着担子,走街串巷的叫卖这些东西。清薇见到了,就会都买下来。 不过,有些东西比如椿菜和韭菜,味道太重,就不适合送去羽林卫那边。这也是赵瑾之这几天没有收到东西的原因之一。 「能买到,肯定能买到。」赵训立刻道,「东西你别管,我让人去买就是。」 「我让人去买吧。」赵瑾之接口道。 这样到时候就能够顺便过来蹭吃了。 有孙子分忧,老爷子自然是高兴的。知道赵瑾之今晚仍旧不回去,就自己哼着小调儿走了,身姿步履都悠闲之极。 赵瑾之目送他出了门,这才转头看向清薇,十分认真的道,「清薇,多谢你了。」 「这又是所从何来?」清薇问。 赵瑾之放下筷子,「我有好些年没见过祖父这么高兴了。从父亲和祖母相继去世之后,他老人家就一直很寂寞。我心里虽然知道,但也不知该怎么做。况且与家里的关系又是那样,就是要做什么也不方便。如今他老人家看上去可精神多了。」他说着看向清薇,「这都是你的功劳。」 清薇失笑,「你未免将我看得太重。」 说老爷子变成现在这个样子,跟她有点关系,清薇也能厚着脸皮认下来。毕竟有个人一起说说话,感觉的确会好多了。但老爷子之所以这么精神,清薇觉得,是因为赵家如今蒸蒸日上,势头良好。老爷子原本总替儿孙担忧,如今放下了一段心事,岂不是更轻松自在? 她本来是随口这么说,哪知赵瑾之闻言,却十分认真的回道,「清薇本来也值得如此看重。」 这样一来,清薇倒不好接话了。 两人相对沉默了一会儿,赵瑾之重新抓起筷子开始吃菜,清薇坐了一会儿,才起身往后面去了。 …… 第二日中午赵瑾之寻空便往十二楼来了。 小六子见到他,便把人直接领上了三楼。赵瑾之这才知道,酒楼里还有这么个所在。让他心里更不是滋味的是,这个地方显然已经有人捷足先登,那人躺在柔软的榻上,见了他眼皮都补抬的问,「来了?」 「祖父倒是好享受。」赵瑾之走到他身边坐下,低声抱怨道,「你既然早与清薇有这样的交情,怎么在我面前,倒半个字都不提?」 「提了如何?」赵训道,「你们年轻人的事,我老头子插不上手,也不惹人嫌。我年纪大了,有一口好吃的,有个人说说话就很好。你自己的事,自己想办法。」 「若她成了咱们家的人,更不会少了孝敬。」赵瑾之努力说服对方。 既然有这样的优势资源能够让自己近水楼台,赵瑾之自然要想着如何利用。可惜老爷子油盐不进,他说了半天,还是那个态度:不管。 赵瑾之气结,还想再说话,清薇已经将韭菜饺子送上来了。她还有事要忙,放下东西之后,说了两句话就走了。 等她一走,这里爷孙两个几乎都是立刻跳起来,扑向桌上,试图将更多的饺子划拉到自己这一边。但很显然,两人默契非常,势均力敌,最后的结果也是各占半壁江山。 「你的分我些。」老爷子仗着长辈身份吩咐。 赵瑾之寸步不让,还找了个无懈可击的理由,「祖父年纪大了,吃多了面食不好克化。正该让孙儿为您分忧才是。」 老爷子听到他的人身攻击,眼一眯,意味深长的在他身上一扫,「我老头子也就罢了。我怕你这年轻人吃多了,受不住。」 赵瑾之的脸顿时黑了。 入春后又下了好几场雨。 等到雨停时,庆王余党也终于被清理干净,朝堂上重新恢复了平静,这件事所带来的余波似乎正在逐渐消失。 但更大的影响,才刚刚露出端倪。 比如早朝时的气氛紧绷了许多,而皇帝也开始驳回大臣们递上去的折子了。这看上去不是多大的事,但所有官员在皇帝面前,都免不了收起从前的轻松,变得越发小心谨慎。 三月,皇帝终于下了一道旨意,如平地惊雷,瞬间席卷整个大魏。 因为去年江南水患之事,江南不少百姓失去了家园和土地,难以谋生。虽然朝廷针对这些情况,给出了不少补偿,但总不可能坐吃山空。何况江南是天下粮仓,在那些土地恢复过来之前,粮食产量会大量减少,也不利于国计民生。 正好赵瑾之在西南打了个打胜仗,元气大伤的土人重新归附大魏,同时愿意献上大片土地。只不过土人的开垦种植技术一直都比较令人忧心,所以这篇土地大都是尚未经过开垦的荒地。朝廷拿到这片土地其实没有多少用处,想必只要置之不理,再过几年,土人又会重新悄悄把它们占回去。 第9章 可惜虞景不想如了这些土人的愿,于是御笔一挥,决定将流离失所的江南百姓移民至西南,开拓新的土地。 这道旨意一出,不单朝堂,整个京城乃至整个大魏都是一片哗然。 毕竟朝廷已经好些年没有类似的政令颁布。自从立国以来,大魏一直都发展得十分安稳,尤其是治文一朝四十多年,因为基本上都在打基础,老天爷也给面子,一直风调雨顺,所以几乎没有发生过什么太大的变动。 也正因此,百姓们才逐渐从战乱之中恢复过来,安居乐业。朝廷对这样的发展十分满意,自然也不会想着要去改变。 所以现在骤然要进行这么大的变革,自然让所有人都不习惯。 可是如果要反对,又找不出理由。毕竟现在江南的部分百姓无法安身立命,也是客观存在的事实。朝廷可以赈济一时,却不能永远都养着这些人,或者就算想养也养不起。所以必须要给这些人找一条出路,让他们自给自足。江南没有土地,搬迁到西南去也不失为一个好的解决办法。 甚至客观的评价,能够想出这个办法,虞景身为皇帝已经有些不可小觑的意思了。除非朝臣能拿出更好的解决方案,否则他们是无法否定这个提议的。 何况逆案之后,林海潮已经入狱,尚书阁现在说了算的人是首相崔绍和尚书右仆射赵定方。这两人一个忙着化解因为逆案而在皇帝心目中形成的糟糕印象,另一个则本来就站在皇帝这边,说不定这件事里还有他的主意。 这样一来,实际上也没有人会开口反对这件事。侍中李云石和中书令裴安国就算有自己的想法,也不会在这个时候说出来。 最多是提几句百姓安土重迁,恐怕不会愿意背井离乡。尤其是从富庶繁华的江南前往荒山野岭的西南。除此之外,地形和气候的不同,也可能给搬迁的百姓带来坏的影响,这一点不可不防。毕竟赵瑾之带去的羽林卫都是青壮男子,一样有人因为水土不服大病一场的。而军中至少还跟着军医,若百姓患病,不能得到及时的救治,只怕会有性命之危。 这些都是不能不考虑的问题。 不过虞景表示,朝廷对这件事非常重视,到时候这些都会设法解决。 然后户部才在这个时候站出来,为难的表示,现在国库里没有多少钱了,能否维持这一次的搬迁,还是未知之数。 去年冬天毕竟才打过一场仗,虽然赵瑾之只花了四个多月的时间,但其间的耗费还是一笔巨额的数字。国库的存款和存粮几乎告罄。而皇帝的意思,明显是要善待这些迁移的民众。到时候就算不补贴他们,至少良种、耕牛等也需要官府提供。而在他们种出能吃的东西之前,必须要先由朝廷养活。此外,既然是去垦荒,最初的几年必定是免除赋税的。 这样算下来,户部的压力自然很大。 然而对这个说法,虞景嗤之以鼻,「逆案之后,查抄了不少官员,抄没的物资暂时还放着没动,就用来作为这一次搬迁的费用,可够?」他淡淡的道。 「够了够了。」户部尚书连忙答应。 虞景一笑,「朕想应该也是够的。」 户部尚书额头上的汗水都要冒出来了。他总觉得如果自己说一声不够,皇帝就会再多查抄几位官员的家产来补足。而他无法保证这其中没有自己。 户部尚书如此,其他领会到这一层意思的官员也同样忐忑起来。之前皇帝没有因为逆案而大肆行动的庆幸都消失了,这位陛下平日里看着不显,关键时刻下起手来,那可真是谁都招架不住。 几次廷议都无人反对,虞景便立刻责令尚书阁拟定出具体的条款,尽早将此事颁布下去。现在是三月,最好在六月之前完成整个搬迁过程。 西南的气候与京城截然不同,更加温暖湿热。尤其是土人们让出来的那一大片土地,更是临着海岸线。如此一来,气候只会更暖和,那里的作物可以一年两熟甚至三熟。现在第一季肯定是赶不上了,但虞景希望百姓们安顿下来之后,能再种植一季作物,用以过冬。这样一来,朝廷这边的压力就会小得多。 听到他这样说,朝臣们都明白了,这件事皇帝必定是经过深思熟虑才提出来的,所以考虑得十分周详,面面俱到。 这位爷如今是越来越不好糊弄了。 江南的百姓们要搬迁,其实跟清薇的关系不大,倒是赵瑾之那边多少有些联系。毕竟众臣之中,只有他一个人去过西南,见过那片土人献上来的土地。所以不管是皇帝也好,其他部门也好,要了解这些,只能来找他问。幸而赵瑾之早有准备,这些问题都算不上什么,总算给出了还算让对方满意的答案。 这日午后,酒楼里过了最忙碌的时候,开始闲了下来,众人坐下来说话,不知怎么话题就转到了这上面。这店里有四个从江南逃难来的人——虽然姚老八和华氏各有自己的难言之隐,倒的确都是江南人,而且在去年的大水之中损失惨重——如此自然免不了要说起朝廷的这项举措。 第10章 姚老八是赞同改变的,「不走就是个死,虽说西南是什么光景谁也不知道,但总比留在江南,活活憋死饿死要强。」若非怀着这样的想法,当初他也就不会选择离开江南了。只是没想到后来误打误撞的,就牵扯进了这么要命的一件事里。若不是清薇,他没被饿死,倒可能被自己害死。 赵二道,「说得倒是轻巧,咱们这样的也就罢了,一人吃饱全家不饿,走到哪里都能活得下去。那些拖家带口的,老人孩子能不能熬到西南都不好说。这要怎么去?」 华氏也说,「到底是根儿,不是没法子,谁会愿意走?」 留在江南也是死,去了西南也是死,索性就死在江南,这种想法在百姓之中,是很有市场的。所以他们对朝廷的这道政令,都不怎么感冒,也觉得很难执行下去。 赵二更是道,「莫说是三个月,就是半年一年,也未必能都搬完。时间一长,所耗颇多,只能半途而废。到时候谁又管那些还留在路上的人死活?」他是个机灵的,自己说完了,还寻求支援,「东家,你说是不是?」 这件事,想来不会有比清薇更明白虞景心思的人了。他这也是借着江南水灾的当口,朝臣们很难站出来反对,这才能顺利将这个政令推行下去。但虞景的目标本来也不在这些灾民,能让他们自给自足只是顺带。虞景真正的目的是江南。 江南地方富庶,所以人口稠密,种种关系更是错综复杂。这个地方掌控着朝廷命脉,朝廷却总是很难完全掌控它。因为这里占据了天下大半的粮食和财富,而拥有这些财富的豪商往往又都出身江南世家,跟朝中重臣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有这样的关系在,他们发展得根深蒂固,枝繁叶茂,比占据天下的皇朝还要稳固些。 所以他们有实力也有底气,明面上虽然服从朝廷的安排,背地里却总有自己的盘算。这种端倪,立国之初还好,毕竟高祖皇帝和武帝都是雄才大略的君王,因为一手建立了大魏,所以说出来的话也莫敢不从,自然少了很多顾忌,这些人也不敢硬抗。 但文帝本来就性子弱,加上几十年承平,大家都习惯了这种安稳,从战争里带出来的锐气已经逐渐消失,朝廷轻易不会愿意撕破脸面,某些人就开始蠢蠢欲动起来。 现在虞景登基,他年纪轻,更不被那些人放在眼里。从前清薇在虞景身边时,这件事就是她跟虞景一起列出来的登基之后必须要警惕的问题之一。 所以借着这个机会,在江南撕开一个口子,打破他们原本完美的各种安排,才是虞景真正的目的。如果能够借助这个口子,看清楚内部的一些东西,甚至把这里作为突破口,那就更好不过了。 所以她觉得,自己现在已经帮不上什么忙了,至少应该让店里的这些人对朝廷多一点信心,「陛下既然提了这件事,就必然有对策。事关朝廷和陛下的脸面,想来不会有半途而废之虞。何况,江南虽好,未见得去西南就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正是。」姚老八道,「你们也都看见了朝廷贴出来的诏书。按人口补贴,连襁褓之中的婴儿和耄耋老者都有!开垦出来的土地又都是自己的,五年不必纳税,再往后五年赋税减半。好好在西南经营十年,自己就是地主了,再不必给员外老爷们做白工,这样的好事,一辈子也未必能遇见一次!」 「姚大哥这么激动,莫不是也想去西南?」赵二玩笑道。 姚老八摇头,「当初若没有离开江南,我肯定会去。如今既然跟着东家,从前的事自然就不必提了。我相信,这么好的条件,总会有活不下去的人答应干的。」他说着叹了一口气,「好死不如赖活着,能活着谁会愿意去死?」 「可我听人说,西南处处都是瘴疠,而且地形气候也与咱们这里大不相同,就是青壮也容易出事,更何况老人孩子?」华氏道。 「其实你们都多虑了。」一直沉默的赵大忽然开口,「这些问题咱们能想到,朝廷自然也能。何况又不是单人独户的上路,又有官兵护送,互相帮衬着,能出多少事?」 清薇有些意外的看了他一眼,点点头,正要说话,便见赵训从外头走了进来。 她连忙站起身道,「老爷子今日来得晚了,可没有你的午饭。」 「不急不急。」赵训摆手,「我恍惚听得你们在说江南的事?」说着在赵大身边坐下来,「这小子倒是有些见识。大伙儿之所以害怕,无非是都没有去过西南,心里害怕罢了。可若有去过西南的人传授经验呢?」 清薇闻言,心下一动,「赵大哥要去江南?」朝中去过西南的,也就是赵瑾之和他手下的兵。正好百姓们要有人护送,又正好羽林卫都去过西南,让他们去做这个护送的工作,便再合适没有了。 身为羽林中郎将,如今羽林卫实质上的领头人,赵瑾之自然也该跟去。 赵训道,「羽林卫是必定要去的,他去不去,却还得看陛下的意思。」毕竟朝廷这边也需要有个了解情况的人在,好随时针对问题作出调整。不过皇帝却是一直没有表态,也不知到底在想什么。 第11章 倒是清薇一听这话,便知道多半跟自己的事情有关。虞景或许是想借此机会让赵瑾之暂时离开,不过又没有下定决心。 虞景之前说要去安排她跟赵瑾之的婚事,按照清薇的猜测,大抵是觉得自己一个宫女,身份跟赵瑾之并不匹配,或许会安排认个干亲之类。认的也不可能会是宗室皇亲,估计会安排那种平时没什么存在感,但还有些底蕴的人家。这样一来,自己有了身份,对方也和冠军侯结了亲,算是互惠互利。 但这件事安排起来并不麻烦,甚至虞景只要吩咐一句便可,耽搁了这么久,清薇反倒有些看不明白了。 之前她以为是虞景还没有放下,上次用香椿厚蛋烧试探过后,已经确定虞景将他放下了。那他究竟还在等什么? 要猜测一个人的心思,必须建立在对这个人的了解上。清薇虽然自负,但不会觉得自己能够始终掌控虞景的心意。毕竟她已经出宫一年了,而这一年,正是虞景飞快成长的一年。彼此都变得陌生,猜不透他的意思自然也在所难免。 只是,若赵瑾之去了江南,自己的计划便无法实施了。 虽然老爷子不在意,但其他人在这位前相爷面前还是有些不自在,所以没有再继续之前的话题,各自找了理由走开。清薇便道,「正经的饭食没了,老爷子今儿想吃口什么,我来给你做吧。」 赵训这一阵子口腹之欲得到了极大的满足,于是种种要求也就越来越高,沉思半晌,才道,「今年立春的时候,一直在瞎忙活,倒没来得及咬春。今儿忽然想吃春饼了,不如就做这个?」 清薇道,「春饼我还真没做过。」说着转头去叫华氏,问她知不知道怎么做。 谁知华氏不会做,赵大却会。原来他从前在江南时,于酒楼里帮厨,虽然师傅们都不肯教,但赵大机灵,总是找机会自己看自己学,虽然不是正统的路子,许多地方也没人会同他说,但也琢磨出了不少东西。 何况这春饼又不复杂,他母亲还在时,每年都会做。不过那时家里穷困,春卷里卷的也只是野菜素菜之类。 他将这番话说了,赵训拍案笑道,「要吃的就是野味,昨儿买的婆婆丁不是还有剩吗?就用它。再把丫头你做的卤肉切一碟子来卷上便是。」 清薇这阵子都在考察赵大,不过这人性子稳些,平常不显山不露水,也看不出什么来。今儿倒是让清薇有些意外,索性将这差事交给了他去做,自己在一旁观摩。 若真是个好苗子,也许的确可以培养起来,将厨房的事情顶上,让自己能够腾出更多的空儿来。 赵大做菜的时候跟清薇不太一样。大抵因为力气大,所以也不吝惜,手脚都十分麻利,看上去动作非常快。 春饼不是什么复杂的东西,不到两刻钟就得了,这还是因为醒面需要一段时间的缘故。烙出来的饼,揭起来看是半透明的,真当得起「薄如蝉翼」四个字,又软又香,卤肉和凉拌野菜卷在里面,滋味十足。 就连清薇也跟着吃了两张,然后十分感兴趣的问赵大,「还会做什么?」 赵大又说了几样,都是不上桌子的家常小菜。想来他当初帮厨的那个酒楼,师傅是很防着这些人的。清薇想了想,问他,「你想不想学做菜?」 赵大似乎愣住了,迟迟没有回答。赵训在一旁笑道,「别发呆了,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快快答应下来才是!」 被他这么一说,赵大才回过神来,然后……他「扑通」一声给清薇跪下了,「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清薇又好气又好笑,瞪了赵训一眼,才道,「先起来吧,我的徒弟可不是那么好做的。还得看你有没有天赋,能不能吃苦,学了手艺之后会不会欺师忘祖。且看着吧!」 赵大连忙站起来,有些摸不清她这话是什么意思,赵二从身后捅了捅他,「你倒是说几句话,表个决心啊!」 清薇道,「这倒不必。你是做厨子,不需要多会说话,只要眼里心里有活儿就是了。」 真要是像赵二那么机灵的,她教起来还觉得费劲呢。毕竟人一聪明,就会有自己的想法和盘算,有了想法和盘算,学东西就很难学进去了,或者说他总会想往学到的东西里加点儿自己的内容。 做菜不比别的,都是手上功夫,一道菜谱的形成往往要经过很长时间的尝试,最后才能定下来,随便增减是很犯忌讳的。 虽然清薇不承认,但赵大对她的态度越发恭敬,显然是已经以弟子之礼自居了。 到了下午,赵瑾之过来时听说了这件事,盯着赵大看了许久。 尤其是离开的时候,赵大非要将替清薇赶车这个差事抢到手里,谁换都不行。让本来想充当车夫,路上同清薇多说几句话的赵瑾之万分郁闷。虽说到家之后,他也可以去爬墙,但近来因为能到十二楼这边来,所以赵瑾之已经很少这么做了。墙爬多了,难免看上去不像是正经人。或许清薇心里会介意呢? 第12章 又过了几日,羽林卫从京城出发,前往江南去护送那些百姓们搬迁到西南。当然,这一次并不是所有羽林卫都去。毕竟并不是去打仗,而且朝廷也要考虑国库的承担能力,只要能够在路上照拂一下,同时还能压得住那些身强力壮的普通人就醒了。所以最后去的人只有五千。 领队的人自然也不是赵瑾之,而是他的副手孙胜。 赵大的悟性比清薇想的还要好。 她记得自己当初学这些东西的时候,已经算是进展颇为神速的了。当时还有两三个宫女同她一起学这些,但到后来,能跟得上陈妃的只有她一个,渐渐的,陈妃就开始只教她了,而且并不仅仅局限于厨艺。 其实陈妃的教法非常散漫,她可能从来没设定过目标,也没想过具体要怎么教,教到什么程度。甚至清薇曾经想过,也许这只是她用来打发无聊时光的法子而已。但她还是学得很用心,因为她很清楚自己学到的这些东西有多珍贵。 到了最后一年,陈妃待她其实已经有了几分看徒弟甚至女儿的意思,并不只当她是个普通的宫女,对她的学习进度也十分满意。 但饶是如此,陈妃也说过她「资质有限」,在这上头很难有更大的进展。 那时清薇是不太服气的。毕竟放眼整个皇宫,她相信没有谁能做得比她更好。当然,陈妃自己必定是例外。所以清薇虽然不服气,但也一直没有表示出来。 但现在,看到了赵大的学习成果之后,清薇才突然发现,这世上是真有天才存在的。不管她教什么,赵大几乎一点就通,还会举一反三。他本来就基础稳固,普通的家常菜都难不住他,之前只是没有机会学习大菜的做法,也接触不到好的菜谱而已。如今有清薇领着,不过短短一个月的时间,就已经能做得有模有样了。 至少不是赵训这等老餮,普通客人是吃不出他做的菜跟清薇做的有什么区别的。 面对清薇的感叹,赵训倒觉得这很正常,「这孩子身上最难得的不是天赋,是专心。你的资质未必不如他,坏就坏在太聪明伶俐,心思太多。他能几天不吃不睡,去琢磨一个菜谱,甚至只琢磨一道菜谱中的某个步骤,你却不行。」 清薇想了想,的确如此。她始终无法对这些技艺产生痴迷,为之奉献自己的一切。 但她的技,对别人来说却是道。这二者之间的差别,不可以道里计。 因为这样,赵大一直想拜师,但清薇始终没有答应。因为她觉得其实自己能教给他的很有限,至少当不起师父这个身份。不过赵大实心眼,就算清薇不承认,也总是以师礼待之。 不论如何,有赵大在,清薇肩上的担子一下子轻松了许多,不必再每天围着灶台转。 她虽然喜欢下厨,却并不喜欢不断重复的工作,更愿意去尝试一些自己没做过的或者有趣的菜式。所以清薇和赵训还是会经常在一起讨论菜谱,然后自己拿到厨房取试验,试验的时候,又可以跟赵大一起商量。如此一来,进度倒比之前要快些。 这天清薇没去酒楼,而是出了城。 盖印马嫂子之前让小六子带了信,说是请她过来做客。 之前清薇跟马家合作的果酱生意,如今已经进入了正轨。所以去年冬天,马家夫妻就合计着要扩大果园的规模。反正他们家的这片园子附近都是荒山地,要弄过来倒也简单。 为此马嫂子还来讨了清薇的主意。清薇没有反对扩大规模,倒是提议,既然有了果园,不如也养些蜂。这样还能同时酿出好蜜,又是一桩进项。 马嫂子深以为然,所以已经弄了几箱蜜蜂回来养着。开春之后,果园里的果树陆续开花,如今已经可以收蜜了。所以马嫂子请清薇过来做客,散散心的同时,还能尝尝新鲜的蜂蜜,品鉴一番。 当然,最主要的目的,恐怕还是请清薇出个主意,这蜂蜜该怎么卖才好。 清薇自己从出宫之后,就少有松散的时间,上一次出城,还是跟着赵瑾之到城外来。那都是去年秋天的事了。所以接到邀请之后,便欣然应允。因着小六子要忙酒楼里的事,所以清薇没让人送,而是雇了一辆车。 春天一到,城外的风光果然格外不同。沿路都是各种各样的花树,就连呼吸似乎都沾染上了花香味,清风拂面,让人心旷神怡。 马家的果园更没有让人失望,姹紫嫣红开得热闹非常,其间蜂飞蝶舞,又是别样的景象。因为怕被蜜蜂蛰了,所以远远瞧了一会儿之后,清薇和马嫂子回到家里,马五自去带着人取蜂蜜。 回去的路上,清薇跟马嫂子说起自己的想法。她想把这些蜂蜜送进宫去。 宫中采办的东西,一部分是由地方上供,更多的则是内府自己生产制作。余下的一小部分,才会对外采买。京中不少商人都盯着这一块,毕竟有了这个门路,就等于是靠上了朝廷,身份不同了。 第13章 竞争者多,对品质的要求自然也很高。 所以马嫂子之前根本做梦都没想过她家的蜂蜜能做贡品,听到清薇这样说,有些迟疑的问,「咱们能行么?」 「怎么不行?」清薇笑道,「蜂蜜和果园都是自己的,养得好,出的蜜也不会差。就算不是极品,也是上等。宫中除了皇上,皇后和太后之外,还有许多妃嫔、有脸面的宫女和女官等,咱们的目标就是她们。」 都是采买,但给不同的人用,品质和要求都不一样,所以清薇才会打这个主意。她自己在宫中还有些人脉,要拿下这个生意应该不成问题。有了这个身份,马家才算是站稳了脚跟。之前同锦绣楼合作的果酱生意,不知多少人眼红,其中不乏权贵们的门人和远亲。清薇现在还能兼顾,但不可能一直将精力放在这上面。有了皇商的名头,旁人要打主意也得三思。 既然能成,马嫂子自然没有不愿意的。立刻道,「姑娘放心,我们家的蜜,保证都是最实在的。」 清薇点头,道,「回头让小六子送些到我那里去,我来设法。若是能成,也不过是这一两个月间的事。别的不提,产量须得跟上。皇家的生意,由不得一点怠慢。」 「这是自然,我想着,趁现在还是春天,不如再补种一些别的季节开花的树。这样一年四季都有蜜,也就不必担心停产了。」马嫂子道。 「种树倒不如种花。」清薇道,「季节到了就能开。」 很多树木种下去之后,都要养几年才能开花结果,现在若是要做蜂蜜的生意,未必能够等得起,所以清薇才这么说。 马嫂子也不由点头,「瞧我这榆木脑袋,只想着家里是种果树的,倒忘了种花反倒更方便些。回头我就让人种起来。」 两人一边说着话,回到了山下的庄子里。马家在城里有房子,但因为有这一片果园在,所以必须要有人在这边照看着。马嫂子是个能吃苦的,索性建了一栋像样的屋子,忙起来的时候,全家人都搬到这边来,多少能搭把手。 两人进屋坐了,马嫂子端出不少自己用蜂蜜做的点心,让清薇品尝。 她的手艺算不上好,但用料足,东西也好,所以滋味倒是不错。 该看的景色看了,该出的主意也出了,清薇便主动提出告辞。马五夫妻倒是想留她用饭,但又怕招待不周,毕竟在他们心里,总觉得清薇十分金贵。哪怕是她自己在街上摆摊的时候也是如此。所以犹豫了一下,还是放她离开了。 马五本来还想送,但清薇雇来的马车还在,所以婉拒了。毕竟他最近应该很忙,不必在这种无关紧要的事情上浪费时间。 回去的路上,清薇看到路边种了几株槐树,这会儿花开得正好,不由心下一动,便下车要去摘。 只是到了地上,才注意到这几棵树非常高,站在地上根本够不着。而且清薇一个女子,也不方便爬树。再者槐树又名刺槐,树身和树枝上到处都是刺,也不便攀爬。 她犹豫片刻,转身看到停在一边的马车,忽发奇想,让车夫将车赶过来一点,正正停在树下,然后自己站在车辕上,踮起脚尖,就正好能够摘得到最低的那一枝了。 清薇本来也不贪心,只想摘一点,所以小心的用指尖将两串槐花扯下来之后,便打算放手了。 哪知就在这时候,她只觉得身边似乎有一道黑影带着风卷过,然后腰间一紧,自己就转移了位置。虽然不至于天旋地转,但骤然生此变故,清薇新下也不由警惕起来,下意识的将手搭上了挂在腰间的匕首。 等到安稳下来,清薇定睛一看,才发现自己已经转移到了马上。身后还坐着另一个人,一双手紧紧禁锢在自己腰间,她的背则贴着厚实的胸膛,甚至还能听到对方急促的呼吸和心跳声。 虽然那人甚至没有开口说话,但清薇却从他身上感觉到了一种十分微妙的熟悉,并借此把人认了出来。 急促的心跳缓缓平复,她松开了握着匕首的手,看了一眼自己手里因为这突然的变故而抖落大半的槐花,有些无奈的回头问,「赵将军,您这是怎么回事?」 「你方才在干什么?知不知道有多危险?」赵瑾之似乎也缓过来了,终于松开了环在清薇腰间的手。 之前清薇被他抱着还没有多少感觉,可现在他把手拿开了,清薇反而不自在了。赵瑾之的手臂温度有些高,突然撤开,清薇便能清晰的感觉腰间那一圈皮肤似乎都凉了一下。因为太过明显,所以感觉就像是赵瑾之的手臂还停留在那里,或者哪怕撤走了也在那里留下了什么东西。 这让清薇心里十二分的不自在,她微微往前倾了一下身子,拉开跟赵瑾之之间的距离。但这实际上并没有让清薇感觉好多少,因为赵瑾之胸膛的温度更加滚烫,撤开之后,被冷风一吹,清薇就感觉背上的寒毛似乎都竖了起来,这么明显的感觉让人难以忽视。 第14章 但她努力镇定下来,道,「我只是想摘一点槐花罢了,哪里来的危险?」 「你站在车辕上,稍有不慎就会跌下去。」赵瑾之不满的说。 天知道他远远看见清薇踮着脚尖的动作,心里有多着急,总觉得下一秒她就要落下去了。尤其是扯下槐花的时候,清薇的身体动了一下,看在赵瑾之眼里,那就是往旁边一歪,绝对是要跌下去的前兆,所以哪里还能忍得住?立刻拍马上前,将清薇给「解救」了。 他虽然没有解释,但清薇多少也能猜得到。她自觉并不冒失,因为当时的确是没有跌下去的危险,但赵瑾之这么紧张自己,清薇在「多管闲事」的抱怨之外,又体会到了一种难以描述的感觉。 清薇本来不是容易低头的人,但现在,这种感觉促使着她,开口说话时的语气都柔和了许多,「我知道错了。」 赵瑾之本来也有些不自在,从清薇的语气里就能听出来,是自己大惊小怪了,她其实根本没有危险。现在又听清薇承认错误,心中诧异的同时,又生出了一股诡异的喜悦。 「往后小心些。」他低声道。 还有后面半句,虽然他没说,但赵瑾之和清薇都很清楚:我不在,你要照顾好自己。 清薇觉得脸上多了一点热气。 但她没忘记旁边还有个车夫在看热闹,所以点点头,对赵瑾之道,「没事了,先放我下去吧。旁边还有人呢。」 听到这句话,赵瑾之才发现旁边还有个车夫在。他恋恋不舍的下了马,将清薇扶下去。扫了一眼车夫,心里对他那么没眼力见儿不太满意,清薇要去摘槐花,这人不说主动去做,连搭把手都没有。 不过同时他又不免想,正因为这人没有搭把手,所以才给了自己与清薇亲近的机会。 于是也不计较了,又转过头来看清薇,「你要摘槐花?我去吧。」 「不必。」清薇道,「本来也是闻到花香,忽然想起来罢了。不是什么要紧的东西,不敢麻烦赵将军。」 她今天没有叫自己赵大哥,而是称呼赵将军,赵瑾之敏锐的察觉到了这种不同。他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旁边有人在的缘故,但奇异的,他并不觉得这是个疏远的称呼,反倒觉得心里飘荡着一股说不出来的感觉,好像这一声「赵将军」下面还藏着什么更为隐秘的、让他喜欢的意味。 所以赵瑾之立刻道,「摘一点槐花也不费什么功夫,你在这里等着便是。」 说着走到一株槐树下面,抬头看了两眼,然后手一搭,腿一抬,清薇都没有看清是怎么做到的,他就已经上了树。 因为没有合适的东西用来装,赵瑾之索性将其中一枝他自己觉得开的最好的折了下来,然后回到地上。 从他上树到下来,中间不过片刻的功夫,果然如他所说,根本不费事。 赵瑾之小心的将树枝上的刺都拔掉,然后才递给了清薇,「拿着吧?你这是要回城?我送你。」 然后他就重新上了马,控制着马儿走到马车一侧,一副随车护送的姿态,完全没有给清薇拒绝的机会。清薇看了他一眼,便也上了车,让车夫继续前行。 好几次,她掀开车帘往外看,正好对上赵瑾之看过来的视线。 两人都没有开口说话,就这么时不时的对上一眼,仿佛有了一种隐秘而心照不宣的默契。 赵瑾之很高兴,毕竟他从西南回来也有一阵子了,但跟清薇几乎没什么进展。偏偏皇帝那里一日不表态,他甚至不能在清薇面前表现得太主动,于是只能自己暗自着急。 今日他本来是到附近的县里走了一趟,事情办完就赶着回来了,再没想到还能遇上清薇,有了这次意外的接触。而且,赵瑾之确定不是自己的错觉,清薇对他的态度,与之前有了一点细微的差别。 他骑马跟在车子旁边缓缓前行,一边琢磨这种区别,一边保持着跟清薇的默契。 马车将清薇送到了巷子口。里面太窄,马车进不去,就算能进去,也没办法调头,所以只能停在这里了。 清薇下了车站好,赵瑾之已经跟车夫结算完了车钱。她摸荷包的手又收了回来,并没有为这一点小事推辞,而是先转身进了巷子里。赵瑾之牵着马跟在她身后。 清薇手里还抱着那枝槐花,赵瑾之没话找话的问,「清薇打算用这槐花做什么?」 以他对清薇的了解,她虽然喜欢花,但绝不是普通女性那般为着花朵的芬芳和美丽,对清薇而言,许多东西到了她手里,便是合适的食材。用槐花做的东西,赵瑾之从前也吃过,因此有此一问。 清薇含笑道,「说来也巧,昨儿发了面,结果今日出门去了,没来得及做。现在正好蒸一笼槐花包子。」 说着已经到了地方,清薇停下来将门打开。 第15章 赵瑾之牵着马,没有跟进来,只站在原处目送她进门。清薇进去之后,转过身来,扶着一边的门扇,看了赵瑾之一会儿,才抿唇一笑,将门扉合上了。 四月里,清薇院子里的那棵丁香树又开满了花,暗香浮动。 赵瑾之在原地又站了一会儿,才将身体里陡然升起来的燥热压了下去。 清薇先进屋换了一身衣裳,出来时,赵瑾之已经坐在院子里了,正一朵一朵将槐花从树枝上摘下来,搁在草编的篮子里。这树枝上有刺,刚才他虽然剔过了,但总还会有遗漏,怕清薇弄伤了手,他索性自己来。 他一贯给人的印象都是粗枝大叶,如今摆弄起这小小的花朵来,看着就十分有趣。 槐花本身的味道已经足够香浓,花瓣也是甜的,所以并不需要加其他的料。花朵摘下来之后,用井水细细的洗净沥干,清薇就直接这么包进了面团里。包好之后的形状也不是普通的包子,而是一朵一朵的花。包完了之后上屉一蒸,就能闻到槐花的清香之气。 赵瑾之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对这种食物并没有特别的爱好,但闻到这香气,也觉得嘴里开始分泌唾液。 包子蒸好之后,清薇将今日从马家带回来的蜂蜜勺了一些出来放在碟子里,用来蘸包子。 一笼包子,清薇自己只吃了三个,剩下的都进了赵瑾之的肚子里。他对这一顿午食十分满意,最满意的地方在于,总算只有他跟清薇两个人了。 赵瑾之对十二楼没什么印象,对酒楼里的员工也没什么不满,对自家祖父更无话可说,但毕竟每次那么多人坐在一起吃饭说话,对他来说自然比不得从前只有二人相对的时候。 如今总算是又体验了一次,心里自然满意。 「清薇的手艺还是这样好。」赵瑾之称赞了一句,忽然生出了几分好奇之心,「却不知是跟什么人学的?」 这没什么不能说的,清薇道,「我进宫后,先是在陈妃娘娘跟前伺候。这些东西,大半都是那时候学的。」 倒是后来到了虞景身边,就没再学会什么新东西了。不过,因为接触到了大量朝政之事,清薇开拓了眼界,逐渐对自己将来要走的路,要过的生活有了明确的定位和规划。否则会的再多,出不来有什么用? 「陈妃娘娘还教你们这些么?」赵瑾之有些好奇,「她自己也会下厨?」 「自然。」清薇道,「我做的东西就算不错了,在娘娘那里,也不过是个‘过得去’的考评。她会的东西多,在宫里没别的事,闲暇时间也多,有了兴致就会教给我们。」 「听你这样一说,陈妃娘娘必定也是一位奇女子,」赵瑾之不由感叹,「这样的女子,在宫中却默默无闻,少有人注意,真令人意想不到。也不知她到底是怎么想的。」 清薇想了一回,才惆怅的摇头,「娘娘的心思,谁能猜到?」 她应该是不喜欢宫廷生活的,但却也没有想过离开。清薇知道,这是因为她是皇妃,不能离开。但她更明白,如果陈妃娘娘一定要走,也未必就没有办法。在她心里,也许还有更深更远的考虑。但那些辗转的心思,都随着她的去世而埋葬,永不会为人所知了。 因为想到了陈妃的事,让清薇自己的心情也有了不小的波动。相较于陈妃,能按照自己的心意出宫,走上自己喜欢的路的她,何其有幸? 既然如此,也别折腾得太过了,免得老天看不下去。 这么想着,清薇抬起头来,看向赵瑾之,「赵将军,你从前说过的话,还算不算?」 赵瑾之一开始并没有反应过来清薇说的是什么。毕竟他跟清薇说过的话那么多,骤然这样一问,怎么可能想的起来? 不过大抵这世上真有灵犀这回事,清薇在此时此刻忽然问这样一个问题,自然绝不会是那些没什么意义的闲话,必定是于两人而言都十分重要的。 而他说过的最紧要的话,赵瑾之立刻就想起来了。 ——赵瑾之此生非清薇不娶。 这个念头从脑海中闪过,赵瑾之瞬间提起了精神,只觉得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在这一刻跟着沸腾起来,冲得他的心跳有点儿太快了,整个人都漂浮着落不下来,清薇这么问是什么意思? 但是这些念头并没有影响他给出答案的速度,赵瑾之毫不犹豫的道,「自然是算的。我虽不敢说一诺千金,但说过的话也不会收回。」 说完了这句话之后,两人都没有起别的话头,就这样静静地对视了片刻。赵瑾之在这样的气氛之中,逐渐领会了清薇的意思。他有些过分的兴奋,但又不太敢相信。毕竟他本来以为,这会是一条漫长而坎坷的路,无论是虞景那里还是清薇这边,都不会是那么容易解决的。 「清薇。」赵瑾之犹豫片刻,还是没忍住,握住了清薇放在桌上的手,「我没有想错,是么?」 第16章 他手心的温度滚烫,甚至微微出汗,显然十分紧张。但他握着清薇的手却很稳,抖都没有抖一下,一双深邃的眸子定在清薇脸上,似乎能从她的表情里看出答案。 清薇也在看他,片刻后忽然笑道,「上回你说那些话时的胆量呢?」 自己都暗示到了这个地步,他居然也没有再次表态,反倒是不敢相信一般的询问,让清薇觉得都不像是他了。 赵瑾之握着她的手紧了紧,低声道,「上一回是我太莽撞。虽然我的心意是真,但在不能承担此事之前,说再多次也没什么意思。」说到这里,他顿了顿,似乎怕清薇会产生误会,又道,「清薇,你再等等我,等我安顿好了一切,便能再次将那些话说出口了。」 上回老爷子的斥责还是很有用的,赵瑾之受了教训之后,现在便不再那么冲动了。虽然心里的确很激动,但他却不得不按捺着,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去思考仍旧存在于两人之间的问题。 「我倒宁愿你莽撞些。」清薇说,「还能思量周详,便是没那么在意。」 就像她,从前打算起来,倒也想得十分妥帖,只是今日忽然就觉得,那样也没有多少意思。每件事都在自己的掌控里,每件事都要先衡量一番对错得失,值与不值,也许会让她活得更清醒些,却不能让她更快乐。 也是今天摘槐花的时候,被赵瑾之忽然来了这么一下,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完全打破了自己的计划,清薇才发现,其实出宫整整一年时间,她许多思想的方式,却还是同从前一样。 处处小心,样样妥帖,每一件事都非要想清楚不可。 但这世上的事本来不是这样的。从前她为了自保,为了能够更好的在宫里活下去,才需要这样做。但现在不必了。 就算事情脱离掌控,也未必就是坏的。 清薇是个行动能力很强的人,发现了新的东西,她就很愿意去尝试。就像她之前试验过的那些菜谱一样。所以赵瑾之才会觉得清薇的态度有所改变,捉摸不透。 再加上刚才忽然想起陈妃,心中感慨的同时不免又有新的领悟。清薇不知道陈妃心里究竟有什么顾虑,但有时她会想,如果陈妃不是想得那么多,如果她当初能冲动一点往前走一步,是否人生也会有很大的不同? 但她也知道,这是她的选择,并不是陈妃的选择。 在这种时候,清薇才能很清楚的看到,虽然她一直在学着陈妃,虽然有不少人说过她们很像,但其实并不是,她跟陈妃是两种截然不同的人。她们一个要的是稳妥,一个要的是随心。 既然是随心,又何必去想那么多呢? 所以清薇才会在冲动之下,对赵瑾之问出那个问题。在开口的瞬间,她已经做出了选择,这种时候,她需要的并不是赵瑾之的慎重和万全,而是希望看到跟自己一样的东西。 听到清薇的话,赵瑾之无奈的笑了。 「你这样说对我不公平,清薇。」他说,「我只是怕唐突了你。」 这句话就像是带着莫名的魔力,揭开了赵瑾之身上压抑着的某些东西,他看着清薇的眼神瞬间炽热起来,如有实质的目光仿佛编出了一张无形的缠绵之网,将清薇包裹在其中。让她无从逃避,也……不愿逃避。 清薇有些不适应,她抬了抬胳膊,试图将自己的手从赵瑾之手里抽出来。但赵瑾之没有给她这个机会,清薇这么一带,不但没有将自己的手抽出来,反而直接将赵瑾之拉过来了。 也不见他怎么动,就从对面转到了清薇身侧。然后试探着从她身后贴上去,在她耳边低声道,「你知道自己对我有着怎样的影响力,不是吗?」 赵瑾之是真的被清薇之前那句话给刺激到了。他自觉一直君子守礼,生怕有一点点不庄重,却被清薇说成「没那么在意」,所以现在这么做,未尝没有一点吓唬清薇的意思。 然而清薇却飞快的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你……」赵瑾之被她噎了一下,索性直接伸手把人揽进了怀里,紧紧地抱着,「这样呢?」 清薇敏锐的察觉到,他现在的状态跟两人同骑的时候不太一样,更……更有进攻性。这样的状态没有让清薇退缩,反而让她更加兴奋。她笃定赵瑾之并不会真的做什么,于是迫不及待的想要主导这段对话,让赵瑾之更加失控。 于是她再次摇头。 赵瑾之深吸了一口气。其实他隐隐能够猜到清薇这个是故意的,就像两人之间原本已经形成了僵持,清薇却忽然主动后退。所以他只微微犹豫,便立刻追了上去,不愿错过这个良机。紧紧揽在清薇腰间的手臂陡然发力,轻轻松松就为两人换了个姿势。 现在,清薇坐在他的腿上,两人正面相对。 即使是坐着,赵瑾之也要比清薇高出许多,此刻低头看着清薇,便带上了些许俯视的意味。两人的距离很近,清薇几乎能感觉到他的呼吸洒在自己脸上。赵瑾之没有立刻说话,而是这样定定的看了清薇一会儿,才问,「你怕不怕?」 第17章 「我怕不怕,赵将军试试不就知道了?」 「你这张嘴,真是……」赵瑾之未尝没有亲近一下的念头,但清薇既然这么说,他反而什么都不能做了。于是带着一点无法言说的憋闷,他狠狠将清薇捞进怀里,咬牙道,「早晚收拾你!」 然后飞快的把人松开了。 他自己站起来,退开了一段距离,道,「我的心意始终如一,清薇不必怀疑。早晚有一日,我会取得陛下的同意,三媒六聘娶你为妻。」 清薇闻言,理了理因为之前的动作而有些乱了的衣袖,含笑道,「不必早晚有一日,陛下若不同意,你以为我们这阵子能这般平静,还能坐在这里说话?」 赵瑾之微微一怔,继而明白了清薇话中的意思。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清薇已经将虞景那边的问题解决了! 他本来生怕控制不住自己,已经打算离开,但听闻此事,又惊又喜之下,直接大步走了回来,双手撑在桌上问,「此话当真?」 这样问并不是真的怀疑清薇的话,而是不敢置信。 他一直以为这是一道难关,不比翻山越岭容易多少,势必要花费许多时间和精力,一点一点的让虞景松口。哪知自己这里还没有准备好,清薇就已经干脆利落的将事情解决了。这份魄力和能力,哪怕是已经一再见识过,还是令赵瑾之忍不住赞叹。 他看上的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子? 清薇不说话,只是看着他笑。这笑里带着几分得意,让赵瑾之又是喜欢,又是心痒,又是忌惮。 片刻后,他终于没忍住,伸手把人捞起来,紧紧抱在怀里,「清薇,清薇……」他喃喃的叫着她的名字,「我欢喜得快要疯了。你怎能如此……如此……」 如此出人意料,让他永远都猜不到下文。 赵瑾之开心的并不单是虞景同意了这件事,更重要的是其中所透露出来的东西。清薇既然会为了这件事花费心思,去让虞景点头同意,便说明她对自己并非无动于衷。何止是没有无动于衷,她甚至也跟自己一样,在为两人的将来做打算,而且做得比自己要好得多。 所以清薇心里也是有他的。 这才是赵瑾之高兴得不知怎么好的根本原因。清薇的性子稳重,对人对事似乎总是那副模样,喜不喜欢在不在意,从表面上看不出来。虽然赵瑾之一直觉得她对自己也有意,但毕竟不如此刻得到了清楚的佐证。 似乎是被他的情绪所感染,清薇迟疑片刻,伸手抓住了他腰间的衣裳,笑道,「倒不是我的功劳,陛下心里究竟怎么想的,我也十分费解。你对陛下说过什么吗?」 赵瑾之道,「陛下说要替我挑一门婚事,我说已有心仪之人了。」 「从西南回来之时?」清薇又问。 赵瑾之点头。 清薇道,「那我大概知道他的盘算了。」无非是不甘心让自己称心如意,所以索性挑了他觉得自己并不喜欢的赵瑾之。说起来更像是小孩子的恶作剧,不知道也不关心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 好在歪打正着。 不过这番话清薇没有说出来,只自己在心里琢磨。但才想了个开头,就被赵瑾之打断,「这种时候,清薇就不要想无关紧要之人了。」 清薇的脸贴在他的胸膛上,他说话的时候胸腔震动,带着一种闷闷的回响,让清薇无端听出几分委屈的意思。 「不然该想什么?」她问。 赵瑾之毫不犹豫的道,「想我。」 清薇笑出了声,「赵将军对自己倒是十分自信。」 赵瑾之闻言,稍稍松开了禁锢着清薇的双臂,跟她分开了一点,以便于同她对视。但这样还不够,他很快抬起一只手,在空中略略停顿,便落到了清薇脸侧,然后轻轻在她脸颊上抚了抚,叹息道,「在你面前,恐怕没有几个人能自信起来。」 「那你呢?」清薇问。 赵瑾之想了想,道,「从前我也不自信,但从今日起就有了。」 「却不知从何而来?」 「你不知道吗?」赵瑾之摩挲着她的脸颊,拇指虚虚的在她唇上轻轻一按,低声笑道,「总不能让旁人说你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所嫁非人。」 「这样说来,还是在为我着想?」清薇抬起头来看着他,眼光流转,透着几分危险。 但赵瑾之被她的笑容迷花了眼,根本没有注意到这一点,兀自道,「这是自然。清薇的丈夫,必定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 「是吗?」清薇趁着赵瑾之分神的机会,抬手在他抱着自己的那条手臂肘后轻轻一按,赵瑾之但觉手臂一麻,完全使不上力气。下一瞬,清薇就从他怀里挣出去了,站在几步之外笑看着他,「那就等赵将军成了顶天立地的好男儿,再来找我吧。」 第18章 说完不等赵瑾之反应过来,便掀开帘子往东屋去了。 赵瑾之下意识的抬脚想跟上去,但才走了一步,想起清薇的话,又停了下来。他揉着发麻的胳膊,将清薇的话琢磨了好几遍,还是不得要领。前头还好好的,怎么忽然就翻脸了? 不过走了也好。软玉温香在怀,赵瑾之的身体已经有了反应,若是清薇没退开,再过一会儿大概也该察觉到了。 等胳膊彻底恢复知觉,赵瑾之才走到帘子旁边,也不进去,就站在那里唤她的名字,「清薇?」 轻巧的脚步声响起,很快在帘子后面停住。赵瑾之确定现在清薇跟自己的距离很近,他按捺住掀开帘子看看她,甚至再过去抱抱她的冲动,努力镇定道,「明日我就请媒人登门提亲。」 「我方才的话赵将军没有听清?」清薇笑着问,「还是你觉得自己如今便算得上顶天立地?」 赵瑾之不由一呆。他以为清薇这句话,只是用来遮掩内心羞涩的随口之言,好借故躲开。却没想到清薇竟然是来真的。 然而这个要求未免太过虚无缥缈。都说好男儿顶天立地,可究竟要做到什么程度才算是好,才算是顶天立地呢?谁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这种情况,他要怎么办? 但是同时赵瑾之也不敢再觉得清薇是在开玩笑,确定了清薇不会出来见自己之后,便恋恋不舍,一步三回头的离开了。 赵瑾之回了旁边自己的院子,琢磨到半夜也没弄明白清薇究竟是什么意思,自己反倒没怎么睡。天色将明时,他总算将这件事暂时从脑海里摒除,起身洗漱之后,照旧去城外练习。 去的就是上次他带清薇去的那片河岸。其实从前赵瑾之出城时有好几个地方可以选择,但从清薇来过之后,他便只在这里了。垂柳、芳草、流水、游鱼……这一切在他眼中似乎都有了别样的魅力。尤其是河里的那几尾鱼,赵瑾之生怕它们游走了,索性在河边挖了个池子出来,将鱼拦在了里面。下次清薇再来,也还能看见。 照旧将十八般武艺都耍了一遍,赵瑾之已是浑身汗湿。他除去衣裳下了水,春日的河水还带着几分凛冽寒意,但对赵瑾之来说不算什么。他将衣服漂洗过后找了棵树挂起来,然后才开始清洗身体。 常年习练武艺的身体,肌理厚实分明,线条流畅动人,似乎藏着无穷的力量,随时随地准备爆发。力与美在他身上完美结合在一起,反倒相得益彰。 转身的时候扫过河岸边清薇曾经坐过的那块石头,想着她坐在那里的样子,赵瑾之忽然感觉小腹一热,身体某处已经彻底苏醒了。 他连忙拍拍头,将脑海里的清薇暂时驱逐出去。在他这个年纪,每天早上身体会有反应再正常不过,但那都是刚醒来的时候。练习过后,身体中积蓄的力量都发泄了出来,还从没有出现过这种情况。 赵瑾之算不得清心寡欲,但的确没有在这件事上留心过。从前的他怎么也不会想到,有一天他会遇到一个人,哪怕什么也不做,也能彻底的掌控住他,从身体到灵魂。 把媳妇娶回家这件事,迫在眉睫! 但是娶媳妇不是他想娶就能娶。一方面虽然清薇说虞景不在意了,但他从来没有对赵瑾之透露过,也许其中还有别的缘故。二来,清薇那个顶天立地的难题,自己还没有想到解法。 回去的路上赵瑾之看到了一大片开得正好的忍冬。这东西是药材,菜谱里偶尔也能做到,还有人用来当茶喝。赵瑾之如今对清薇也算了解,单纯的观赏性的东西,她也不是不喜欢,但更喜欢这种能赏玩一番,然后又能物尽其用的。 于是赵将军板着脸,撸了一大把忍冬花藤捧在怀里,回了城。 好在这时候还早,只有一小部分起得最早的人起床了,而且都还迷糊着。即便偶尔有人出门,以赵瑾之的速度,对方也看不清楚。所以赵瑾之得以安稳的带着花回到长寿坊,然后找了个广口瓶插好,才送到清薇门口放着。 在要不要敲门同清薇说说话这个问题上略略犹豫,赵瑾之最后还是决定不去扰人清梦了。 到羽林卫的驻地时,一干下属都已经到了,正聚在一起小声说话。操练的时辰还没到,他们的话题不是方才吃了什么早点,就是昨晚看了什么热闹。这些都是赵瑾之熟悉的话题,他越过这些人走过去,犹豫片刻,又到了回来,问,「你们说,顶天立地的男儿应该是什么样?」 「自然是冠军侯您这样的!」孙胜反应最快,立刻眉开眼笑的道,「放眼整个大魏,谁还能比您更厉害?」 其他人也连忙跟着附和,七嘴八舌说得赵瑾之更加闹心。 他本来想解释一下,但想想这些家伙也不靠谱,他们大部分自己的婚事也没有解决,这种事情上自然帮不上忙,于是只能摇摇头,「算了。」 等他走了,孙胜才察觉出来有问题,「不对啊!咱们将军为啥忽然问这种问题?」 第19章 「自然是有人问他呗。」一个人随口道。 孙胜不由拍掌,「着啊!你们说,什么人会问咱们将军这种话?」 「什么人?」其他人都看向他。 见这些人都不开窍,孙胜又是得意又是无语,「你们怎么不动动脑子想想?能问这种问题的,必定是个女子!咱们将军这般在意,说不准就是将军夫人问的!没错,肯定是这样。」 这句话立即调动起了大家的积极性,纷纷追问孙胜将军夫人的事。这里的人都见过清薇,之前开卤肉摊子时他们还跟她说过话,但要说跟清薇接触比较多的,就只有孙胜一个人了。上回他还奉命去保护清薇,让其他人眼红不已。 于是话题就这么被歪开了,没有人在意原本的问题。 赵瑾之竖着耳朵偷听了半晌,就是这么个结果,不由怀疑起自己的智商,真是病急乱投医,这些不着调的属下,能说出什么有见地的话来? 要说咨询的对象,赵瑾之摸着下巴想了一会儿,还真只能想到一个。 那就是他家仿佛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祖父大人。只不过,拿这种问题去讨教,免不得又要被老爷子拿着开涮取笑一番。但为了能早日把媳妇儿娶回家,赵瑾之决定暂且忍辱负重一回。反正老爷子还算有分寸,这些事他自己心里有数,绝不会在清薇跟前提起。 想到就做,中午抽了个空儿,赵瑾之就往十二楼去了。 这时候酒楼里人多,赵训一向都是自己待在三楼躲清静,所以赵瑾之问清楚清薇在厨房,便直奔三楼而去。 赵训正品着小酒,悠闲的吃东西。 因为天气暖和了,所以三楼窗户上搭着的厚帘子已经撤了下去,窗户半开着,风清日朗,老爷子斜靠在软榻上,把酒小酌,好不惬意。 「您老人家的日子过得倒是悠闲。」赵瑾之见状,忍不住刺了一句。 赵训张开眼睛看了他一眼,根本不理会。 这就是赵瑾之不想跟他说话的原因了,这老头气起人来,能让你三尸神暴跳,还拿他没有办法。赵瑾之这点儿段位,在他老人家眼里,根本什么都算不上。 当然,好好说话的时候也不是没有,但只要没有正事,爷孙两个说着说着,就会变成这样。 当然,这未必不是因为两人的性格一脉相承,彼此都相差不多。但两人似乎都看不到这一点,只觉得对方百般不顺眼,忘了自己是什么样子。 要不是还有事相求,赵瑾之肯定拔腿就走。 他勉强的在赵训对面坐下,见旁边还放了没用过的碗筷,也不问,直接拿过来开吃。 期间他还觊觎了一下老爷子那坛子酒,不过没能得手。赵瑾之想到自己还有正事,加上下午还要去当差,也就罢了。 「说吧。」喝了最后一口酒,放下杯子,赵训才看向赵瑾之。 赵瑾之还扭捏了一下。也不是他不想爽快,实在是这种事上他完全没有经验,也不知道该如何同长辈交流。这副模样反倒让赵训误会,以为他遇上了什么难题,以至于半晌之后,听到赵瑾之问「怎么样才算是顶天立地的男儿」时,老爷子还有些回不过神来。 「怎么忽然问起这个?」赵训问。 赵瑾之不言。于是赵训也就明白了,此事必定与清薇有关。于是又问,「那又是怎么说到这个上头去的?」 提到这个,赵瑾之更尴尬了。他咳嗽了一声,故作镇定的道,「只是我称赞她,说她的夫君必定是顶天立地的男子,她便要我先顶天立地,再提婚事。」 更具体的情形没办法说,赵瑾之也不想说,便只能如此了。 赵训想了半晌,同样不得要领,便道,「年轻人的事,我老人家弄不明白,就不瞎掺和了。你们自己去折腾吧。」 赵瑾之:「……」合着您也没办法,那又何必故作沉稳,让我满心期待? 「不知道不要紧,」他耐着性子说,「你替我探探清薇的口风。」 「也不是不行……」老爷子瞥了他一眼,拖长了声调道。 赵瑾之一听就知道他要提条件,但有求于人,也只能问,「您老人家有什么事,尽管吩咐。做孙儿的肯定竭尽全力让您满意。」 「前回你封冠军侯的时候,我记得陛下给的赏赐里有一坛子玉梨春,你藏哪儿去了?」赵训立刻问。 当时上次是直接送回府的,放在那里也没人动,但老爷子在附近转悠了好几圈,愣是没发现。他还要脸面,又不好正大光明去翻孙子的东西,因此只好心痒。如今抓住机会,自然要让赵瑾之主动送上门来。 赵瑾之没想到他会问这个,愣了片刻才道,「回头我就给您送去。」 「你告诉我放在哪里,我自己去取便是。」赵训不死心的道。若能借此机会知道赵瑾之藏东西的地方,往后说不准还能在那里找到别的。家里的屋子虽不少,但都住了人,能藏东西的地方就那么几处。若都找出来,赵瑾之就是还想藏,也不能了。 第20章 赵瑾之道,「怎能劳烦您亲自动手?我送过去就行了。」 赵训没有继续推辞,知道问不出来,也就死心了,只暗暗嘀咕,早晚让我找着了,到时候把所有的酒都搬走! 赵瑾之也在心里抹了一把汗。他不说,其实也有另一个原因,因为他将东西藏在了祖母生前所住的地方。这些年来,屋子照旧有人打扫,但老爷子怕睹物思人,所以自己搬出来之后,就再没有踏足过那个院子。赵瑾之自然不会说出来,让他又伤心一回。 …… 虽然答应的是「试探一下口风」,但实际上赵训见到清薇,立刻幸灾乐祸的将事情和盘托出,「那小子可是出了一坛玉梨春,请我帮忙试探你的意思,这可算是下了血本了!丫头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我就值一坛子玉梨春?」清薇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赵训抹了一把汗,「自然不是,所以我这不就把事情告诉了你。你是怎么想的,同我说说,我不让他知道便是。」 清薇哭笑不得,「我还是头一回见着看热闹也这么理直气壮的。」 赵训道,「那傻小子看着聪明,其实一根筋,有时候逗起来挺好玩的。」 清薇深以为然的点头,「是挺好玩的。」 然后两人对视一眼,齐齐笑了。 既然知道清薇是在逗赵瑾之玩儿,赵训也就不着急了,只是道,「你心里有分寸就好。」说着又将清薇打量了一遍,万分满意的道,「这么好的姑娘,是我们赵家的了。」 「这么好的姑娘,原本就是赵家的。」清薇道。 她指的却是自己本身就姓赵,同时也暗示赵训,就算出嫁,她也还是她,并不会如寻常女子那样安于后宅,去做「赵家妇」。 既然提到了这个,赵训就随口多说了一句,「如今家里是我那二媳妇管事,倒也还算勤勉。」所以这些事情,往后不出意外还是会让她继续管着,不会交给清薇。这样一来,清薇自然也就能够有更多的时间和精力去忙自己的事。提前说一声,让她心里有数。 清薇点头,没有多说,但心里却有不同的看法。皇帝封赵瑾之为冠军侯的时候,一同赐下的还有冠军侯府。只不过那宅子是从前某位亲王的旧宅,荒废多年,没有修整之前根本不能用,所以连赵瑾之都没怎么在意过。 但清薇觉得,婚后两人多半会住到那边去,不与赵家在一起。 这既是帝王恩宠,其实也是一种巧妙的将赵家分化开的方式。 住在一起,就仍是一家人,毕竟名分和血脉上的关系无法撇开。如此一来,赵瑾之和赵定方的关系自然十分紧密。虽然两人都是虞景十分信任的人,却也不得不防。毕竟这一文一武联合起来的能量太大,就是皇帝也不得不忌惮。 虞景是个聪明人,吃一堑长一智,经过了庆王之事后,哪怕他未必真的认为赵家人会做什么,也必须要防微杜渐。不给他们这个机会,不去考验他们对自己的忠诚程度。 这不是清薇自己的猜测,而是她已经得到了消息,那栋被虞景赐下来的府邸,已经开始进行修整了。 而这也就能够解释为什么虞景迟迟不定下两人的婚事,大概他希望借助成婚这件事,直接让赵瑾之从赵家搬出来,在自己的侯府里成亲,然后定居。 但推测毕竟只是推测,所以清薇暂时也没有说出来的意思。 反正只要到时候婚事定下,是不是真的,自然就知道了。 所以对于赵训这句话,清薇只含笑道,「有二夫人这样贤惠的主妇主持中馈,难怪赵家蒸蒸日上。」 现在这个时候,清薇还不想插手赵家的事,所以很快转开了话题,说起了自己这阵子在研究的东西,「前回有个巴蜀那边的客人,闲聊时提起端阳风俗,他说当地做的是一种灰粽,就是粽子里加了草谷烧成的灰。」 「这倒是不曾听过。」赵训立刻提起了兴致,他早年走南闯北,见识过的稀奇古怪的食物很多,但这灰粽还真没有听过,不由问,「丫头试过了?」 「还没有。」清薇摇头道,「本来我是想试着做一做的,只是后来有了其他的想法,便暂且搁下了。」 「哦?是什么想法?」赵训跟清薇最合拍的就是吃食方面,他相信,一旦有了好的食谱,清薇肯定会忍不住做来尝尝,既然没做,说明让她感兴趣的东西更重要。 「正好端阳节也没多久了,我打算做个百家粽。最近正在打听各处不同的风俗和粽子的做法,每一种都各有趣味。」清薇道,「光是包粽子的叶子就有许多讲究,大致而言,南方多用竹叶,北方多用苇叶。但具体而论,选择哪一个品种的叶子也有说法。至于粽子里所用的的材料,就更不必提了。」 说到这里,清薇脸上露出笑容,「我想,京城是天子脚下,南来北往的人都在这里汇集,就连朝中官员也都是来自不同地方。过节时朝廷免不了会开龙舟赛,到时候咱们将各种粽子都做了摆出来,让大家增长见识的同时,也能享受一番家乡风味。老爷子觉得如何?」 第21章 「这想法倒是不错,」赵训点头道,「十二楼如今的生意虽说不错,但在京城到底还比不上四大酒楼底蕴深厚,多参与这等盛事,能极大的提升名气。」 口碑和名气,在任何时代都很重要。所以商家们都会想方设法的增加自己的知名度,其中在节日时推出各种新奇的活动就是个不错的办法。 譬如上元灯节时,这一条街的商户,不管是做什么生意的,都会在自家楼下扎起各种造型新奇有趣的灯山,有些甚至比官府准备的更好。一方面是吸引百姓观看,增加店铺知名度,另一方面也是一种有格调的炫富。 这次端阳,正是做饮食生意的酒楼大展身手的时候,他们更是不会错过。不出意外四大酒楼都会有自己的打算,清薇能提前准备起来,自然更好。而且她这个打算,在有趣之外,也能获得某些官员的好感。 千里为官,能够再回乡的机会是非常渺茫的。尤其是朝中高官,到了这个位置,每天诸事缠身,就算父母去世都可以夺情不必丁忧,就算偶尔外放,也有「不可在本籍就任」的规矩,所以除非辞官致仕,否则是不可能回乡的。 他们在京中住得久了,早已习惯这里的生活,但偶尔也会思念家乡风味。虽说各家都有厨子,但看见外面有人做,感受自然不同。清薇的酒楼入了他们的眼,就算只随口品评一二,也能大受裨益。 「那我就去准备了。」清薇道,「等粽子做好了,我给您送去。」 赵训瞥了她一眼,「滑头。」 清薇的粽子自然不是送给他的,只是让他帮忙宣传。毕竟如今赵家是皇帝面前的红人,京城自然人人都在关注。赵二夫人今儿买了一支簪子,明日那家金楼就能被人踩破门槛。饭桌上出现的东西自然也一样。清薇准备这些粽子并不单是为了有趣,也是要卖出去的,这样好的宣传机会当然不能错过。 清薇笑道,「您老人家才是不做赔本的买卖,一坛子玉梨春就把我卖了。」 老爷子连忙投降,「快打住,我应了你就是。」 既然定下来了,接下来清薇要做的就是继续准备。要打听出各地的风俗倒也不难,因为西市本来就聚集着来自天南海北的商户,而他们也都非常愿意开口说家乡的风俗人情。随着端阳临近,要做的粽子材料也都准备得差不多了。 赵瑾之从老爷子那里得知了清薇的想法,有些哭笑不得。他也不是没有这么猜想过,只是清薇一贯都很正经,类似的玩笑从来没有过,所以不敢确定。 这结果虽然出乎预料,但总算让赵瑾之那颗一直没什么真实感的心落到了实处。冷静下来,他自然也就想明白了,这桩婚事到底还是要看宫里的意思,他们自己能做的有限。 但是赵瑾之不可能什么都不做。前面那部分,他不知道清薇是怎么做到的,但这最艰难的一段已经被她完成了,赵瑾之也不去多想,只是默默盘算着怎么把接下来的部分定下。早知道皇帝甚至还没有跟他提过这件事,祖父那里也没有消息。一天不定下来,就还存在一天的变数,夜长梦多,他们耗不起。 如今赵瑾之的身份不同,要打听什么事情也容易。所以他很快得到了消息,内府那边最近正在办选秀的事。 虽说虞景吩咐了不必大操大办,免得太过扰民,所以只在京畿一代挑选数十位家世清白的良家女子入宫,但毕竟是第一次,所以内府那边是卯足了劲儿要办好,三天两头就上一道折子不说,还没事就跑到长安宫来「请陛下示下」。这种做法虽然容易让人烦,但也是他们尽心尽力的明证,虞景都不能多说什么。 知道了这件事之后,这阵子,赵瑾之便也每日都想方设法待在宫里,跟着虞景。为此甚至连十二楼也少去了。 付出这么大的代价换来的结果是喜人的。 一开始,对赵瑾之一直跟着自己这件事,虞景并没有太在意,甚至他心里还是赞同的。毕竟身为皇帝,身边总要有人跟着一次安全,虽说虞景身边始终有内卫跟着,但赵瑾之对他而言,并不仅仅是武力上的保证,同时还能带来一种非常微妙的安全感。 再说赵瑾之又是他最现在最信任的臣子,年纪也跟他差不多,身份上又比身边的内侍们更高,说起话来更有共同语言。有这么个人在身边,并不是坏事。 但时间长了,虞景就品出了一点不对劲。平时也就罢了,赵瑾之还算正常,但是内府那边来商量选秀之事时,赵瑾之总会表现得更活跃,话也会比平常更多,显然对这件事十分关注。 虞景自己私下琢磨了一阵子,却总是弄不太清楚他这到底是什么意思。还是一次跟张芳闲谈的时候,他提到了这个问题,张芳随口道,「冠军侯今年也有三十一了,想来是被选秀的事情刺激,有了成家立业、传宗接代的念头。」 虞景这才总算是明白过来,自己的冠军侯这是想成亲了啊! 第22章 再转头想想,自己晾着赵瑾之的时间也不短,原本心里哽着的那口气似乎也没那么执着了,索性就成全他吧。既然是做好事,总不能拖到对方心里有怨气的时候再来办吧?这点分寸虞景还是有的。 这么一想,内府的人又一次过来时,虞景便打趣他,「冠军侯倒是比朕更关心此事,莫不是也想成家了?」 「陛下就不要打趣臣了。」赵瑾之闻言精神一振,连忙道,「后宫充盈关系到国本,自然是重中之重,不能稍有疏忽。臣也是想为陛下分忧。」 「冠军侯是国之栋梁,你的婚事自然也不能疏忽。」虞景道,「朕记得上一回冠军侯说过,已心有所属?」 听到他果然进入了正题,赵瑾之自然也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是,让陛下见笑了。」 「朕后来才知道,你说的那位姑娘,朕竟然也是认识的。」虞景道,「赵卿你说巧不巧?」 「竟有此事?」既然虞景要装傻,赵瑾之自然也不会拆穿,「清薇的确是承平元年得了恩典出宫的。莫非她在宫中时,还有幸伺候过陛下?」 「正是。那时候朕还只是个普通的皇孙,清薇在朕身边,着实助力良多。不过她其实是母后身边的人。自从她出宫之后,母后一直不太习惯,到如今还惦念着呢!」虞景道,「朕知道了此事之后,便一直在想,这也是难得的缘分了。」 「臣也没想到竟还有这等渊源。可惜清薇没有提起过宫里的事,不然也许能早早得知。」赵瑾之睁着眼睛说瞎话。 虽然不知真假,但这句话显然是很符合虞景的期望的,所以他笑道,「清薇还是这般,谨慎太过。」 「这也是应当的。宫中的事,岂可作为谈资?」赵瑾之道。这倒不是他胡说,出宫的宫女们的确很少会提起宫中的事,主要是因为忌讳。就像清薇也从不和刘嫂子等人说谈论这些。偶尔有人好奇追问,也只是笑而不语。 虞景点点头,道,「既是如此,可见赵卿和清薇是天定的良缘,否则怎么那么巧就住在了隔壁?朕有成人之美的心,不知赵卿是否还有顾虑?」 上次赵瑾之说对方未必能看得上自己,虞景就算是皇帝也不能强迫别人答应,也就罢了。但现在既然是出宫的宫女,情形自然又不一样了。 不过赵瑾之也听出来了,虞景这句话里有个陷阱。他在让赵瑾之表态,这样一来,这桩婚事就是赵瑾之自己的意思,就是他插手也是赵瑾之自己求来的。如果赵瑾之和清薇之间没有默契,恐怕会生出嫌隙。他似乎并不希望这桩婚事圆满。 ——如果赵瑾之知道虞景是用谈条件的方法跟清薇说的这件事,他就会将似乎两个字去掉。虞景的确不希望他们过得太好了。 但即便如此,他还是心甘情愿的踏进了这个陷阱,跪下道,「但凭陛下做主!」 「既如此,朕替你主持这门婚事。」虞景道。 赵瑾之低下头,沉声回答,「臣谢主隆恩。」 「赵卿不必如此,你成了家,往后才能更加用心差事,朕自然也能清闲些。只是这件事有一处最难办,还得从长计议。」虞景将赵瑾之扶起来,慢慢道。 「陛下指的是我和清薇的身份之别?」赵瑾之想了想,问道。 虞景点头,「便不提你有冠军侯的爵位,就是赵家的清贵门楣,娶回来的媳妇也该是同等地位的世家之女。而清薇却只是一介民女,如何匹配?」 见赵瑾之要开口,他又道,「自然,朕知道你们赵家家风清正,不会在意谢谢浮名。然而你如今在京中的声望极高,若是有损,便是朝廷的损失。」 赵瑾之微微一愣,才总算是明白了虞景的用意。 赵瑾之现在名声的确很响亮。 在百姓们眼里,他打了大胜仗回来,又被皇帝封了侯爷,便是个军神一般的人物。尤其许多老人是从战乱里走过来的,知道战争是怎样一种灾难,自然对能够保家卫国的将军更加推崇。便如民间将前朝曾经出现过的出色将领刻成神牌,或是供奉于家中,或是张贴于门外,以此祈求家宅平安,如今有赵瑾之这么个活生生的冠军侯,他们自然更加崇敬。 而在朝堂上,他有救驾之功,是皇帝的心腹之臣,见了他自然要客气三分。 然而这种名声,其实未必是虞景所乐见的。 有个词叫功高震主,当然赵瑾之现在距离那个档次还差得太远,但防微杜渐,便要从此时开始。所以对皇帝而言,一个完美的赵瑾之比不上一个有缺憾的赵瑾之能让他放心。 而赵瑾之和清薇的婚事,就是让他人前的形象不再那么光辉的好机会。 取一个没有任何助益的女子,自然能让等着看赵家要和谁联姻的朝臣们放下心来。而百姓们不会想那么多,赵瑾之如果不娶一位身份相当的贵女,反而娶了个没有家世背景的普通女子,自然便会成为众人口中的谈资。谈得多了,自然就能让原本的距离感消失,赵瑾之自然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军神,而是有了弱点和瑕疵的普通人。 第23章 这对赵瑾之自己是损失,对朝廷来说也少了一面响亮的招牌,但对皇帝,却未必是坏事。 不愧是皇帝,物尽其用的手段登峰造极。这件事一开始他大概是不愿意的,但一旦做出决定之后,就能立刻摆正心态,不再牵念于过去的感受,而是想办法从这件事里为自己谋取好处。 从这一点来说,赵瑾之是佩服他的。但同时也觉得饿,清薇出宫这个选择再明智不过,否则留在这样一位帝王身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对他没用了,就会成为他手上的筹码。 偏偏还是堂堂正正的阳谋,虞景甚至将条件放在赵瑾之面前,给了他挑选的机会。 所以既然做出了选择,赵瑾之自然也必须要承担这份后果,他低下头道,「臣让陛下失望了。」 「冠军侯何出此言?朕知道你重情重义,这反倒是朕羡慕不来的。能成全你们这对有情人,也算是朕的一片心意了。因此朕想着,若能让这门婚事名正言顺,自然也可堵住天下悠悠众口。只是一时没有想到好的主意,不知冠军侯是否想过此事?」虞景道。 赵瑾之在心里琢磨了一下,觉得虞景这个提议应该是真心实意的。毕竟若是这件事闹得太大,的确没什么好处。而如果能找个适当的理由,让赵瑾之不得不娶清薇,自然就能将虞景从这里面摘出来的。别人提起来也只会可惜,不会认为其中有什么猫腻。 这跟赵瑾之自己的想法不谋而合,于是他也就顺水推舟的说出了自己本来的打算,「臣倒是有一点想法,只是不像样子,不敢有辱圣听。」 「冠军侯但说无妨。」虞景道,「朕倒是对你的想法很感兴趣。不管你说了什么,赦你无罪便是。」 赵瑾之这才道,「陛下应该听闻过臣的母亲的事吧?」 虞景神色微动,点了点头,示意赵瑾之继续。 「林氏亦是书香之族,只是传到臣的外祖父这一代,已经没落了。又在战乱之中,族人相继流散,最后只得我母亲奉父母留在祖籍。后来天下太平之后,母亲也曾查访过林氏族人的下落,只是大都没了消息。只知道她有一位堂弟流落至元洲一带,在当地娶妻生子,后来病故。至于他的妻子和孩子,则都不知所踪。」 不知所踪,在那个并不安稳的年代意味着什么,大家都很清楚。所以林蕙没有再查下去。这件事赵瑾之也是年幼时曾经听父母随口提起过,原以为要忘记了,但在思考为清薇安排一个什么样的身份比较好的时候,这件事不知怎么就冒出来了。 「也许你母亲那位堂弟病故之后,他的妻子带着孩子回了娘家,其后又生了别的变故,家人都没了,于是这孩子便被卖进了宫中当差。」虞景接口道。 这就是赵瑾之为清薇安排的身份,母亲堂弟的女儿。如此,清薇的赵姓可以说是随母姓,不会影响两人的婚事。而且清薇的身份是赵瑾之的表妹,虽然家道中落,但也算是「出身名门」,就算定下亲事,也不算出格。实在不行,就说是父母在世的时候许过的,就更没人能说出什么了。 反正时过境迁,当年的真相已经被掩盖在时光之中,无法考证,到底怎么回事还不是由着他们说? 「臣也是这样想。」见虞景接受了自己的说法,赵瑾之便道。 虞景略略沉吟片刻,点头道,「那就要恭喜冠军侯寻回失散的亲人了。」 …… 认亲这件事,赵瑾之自己出面自然不太合适,毕竟他和清薇都是年轻人,容易引人误会。 所以出面的人是赵训,反正这段时间他经常出现在十二楼里,跟清薇的关系极好,这是大家都知道的。若是发现什么端倪,自然也很正常。 于是不久之后,时常往来十二楼的宾客,连同京城里许多消息灵通的百姓们,都知道了这个大消息:十二楼的女掌柜,正是冠军侯母家失散多年的表妹! 在众人的眼中,赵瑾之自己固然是个传奇,但清薇也同样不容小觑。毕竟京城居大不易,而能够在这里站稳脚跟,以女子之身开起一家酒楼,自然就更不容易了。当然,这一点成就在世家眼中,也算不得什么。但考虑到她没有靠山,自己辛苦打拼,也算难得。这样一来,认亲之后,大家也不免生出一种「原来也是出身世家大族,难怪能有此成就」的想法。 哪怕在赵瑾之编出来的这个故事里,清薇应该一天世家的福气都没有享过。 但无论如何,这个颇具传奇色彩的故事,被绝大多数人接受,并且津津乐道。毕竟这种故事,本来就是大家所乐意见到的,说书人的故事里也经常会出现的。某某某虽然出身低微但自身努力,最终取得了不凡的成就,然后证明他其实是某某大人物的后代。如今现实中出现了,由不得大家不议论。 不说旁人,就是马家和刘家知道了这件事之后,都特意过来问过清薇细节。不过这些都是反复商量过的,自然不会有任何破绽。于是众人感叹一回,根本没有人怀疑这件事的真假。 第24章 乱离的年代,这种亲人失散的故事太多了。有些人还能找回来,但更多的就此没了消息。只要不是别有用心的人,看到别人能团聚,心中自然只会祝福,同时祈愿自己的亲人还在,终有一日能找回来。 说来也巧,消息传出来时,正好就是端阳前后,清薇这边的百家粽才摆出来,还没有开始宣传,就已经被前来看热闹的民众们抢购一空了。而且也不知道是怎么传的,这百家粽又被附会上了一个名字,叫做团圆粽,说是吃了这粽子之后,身体健康,万事如此,家庭和谐,生活美满。 更有甚者,还说这粽子能带来福气,让吃了它的人得仙神庇佑,事事顺利。而其中最典型的一个例子就是清薇,她就是吃了这种粽子,所以才能寻回失散多年的亲人,一下子就从孤苦无依的出宫宫女,变成了冠军侯的亲表妹。 所以哪怕这粽子的价钱并不便宜,还是人人争抢。毕竟这酒楼里的饭菜他们可能吃不起,但一个粽子总能买得起的。就是自己不吃,也要给家里的孩子买一个。 清薇听说这个消息,不由哭笑不得,怎么都没想到这件事还有这样的附加影响。 不过粽子还是要卖的,反正她店里的粽子用料足味道好,虽然价钱比外头的贵些,但也是物有所值。就算吃了不能增加什么福气,但也不会有坏处,至少享用了一次美食。 赵训毕竟也是个男性,许多事情不太方便,所以在最初确定了清薇的身份之后,再来跟她接触的人,就是赵二夫人了。 清薇从前只见过她一次,还是上回登门拜访赵训时。此外对她的了解,都是来源于流言和自己的揣测,如今总算是有机会与她相处,倒觉得这位长辈还算可亲。 当然,这也有可能是赵二夫人在她面前端出来的姿态。毕竟她是个关系不大的表亲,还不是她这一房的,身为当家主妇,相国夫人,赵二夫人对待亲戚们,自然能拿出相应的心胸来。何况清薇并不是投亲而来的孤女,自己在京中也有产业,也让人高看一眼。 至少目前两人相处得还算融洽。 而赵二夫人见到清薇之后,看过了她住的院子,便立刻决定让清薇搬到赵家去住。用她的话说,「你一个年轻姑娘家,身边没个人照拂怎么能行?既然是一家人,我们做长辈的自然也不能眼看你如此。从前不知道也就罢了,如今既然知道了,你的事情我又怎能不管?」 清薇知道认这门亲事的目的是什么,自然随她安排,搬进了赵家。 不过对清薇照旧出门去照看生意这件事,赵二夫人倒是没说什么,只是要求她早些回去,然后开始教她一些规矩和人情往来之类,同时还叫了人替她量体裁衣。 对清薇而言,似乎只是换了个住处,其他的变化都不大。赵训现在还是每天都去十二楼,不过他现在可以跟清薇一起去了。 既然是亲戚,清薇又是晚辈,赵训便也不吝于展现自己对她的喜爱,也算是为接下来定下婚事做铺垫。反正在认亲之前他就一直是如此,倒也不觉得突兀。 反倒是赵瑾之自己,没有再在十二楼里露面过。清薇虽然住在他家里,但其实两人几乎没怎么碰面多,反倒不如从前住在长寿坊时,能日日见着,还能自在说话了。 至于他到底在忙什么,清薇也只能从赵训那里打听一二。 听说这件事是他一力促成,清薇并不惊讶。毕竟告诉赵瑾之皇帝已经答应这门婚事的时候,她多少也就猜到这个局面了。只是她也没有想到,赵瑾之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就能说服虞景将事情定下来。 不过也不算太意外,毕竟清薇很早之前就知道,赵瑾之并不是他表现出来的方正和厚道,这人其实底线很低,满脑子坏主意,为人处世自有自己的一套准则,并不以世俗的说法作为标准。既然如此,他能做到别人做不到的事,便也是理所当然。 …… 虽然酒楼的生意很好,但清薇反倒不能将精神都放在这上面了。因为宫中下了旨意,五月初五这一日,让外命妇们入宫。而太后听说了清薇的事情之后,特意让人传话,让赵二夫人将清薇也带进宫去。 赵二夫人已经知道清薇从前在宫里是侍奉过太后的,所以也不惊讶。 想来太后此时见清薇,也多少有替她撑腰的意思。毕竟清薇其实并不算是赵家正经的亲戚,尤其是在林蕙已经过世的现在。再加上林蕙当年在京城中,本来就是被人诟病的所在,现在她的娘家侄女儿冒出来,世家夫人们心中自然也不免犯嘀咕,瞧不起清薇的大有人在。 因为要进宫,所以赵二夫人留下清薇在家里保养身体,同时准备进宫的衣裳首饰,还要教清薇一些规矩礼仪。 这些东西清薇大都心里有数,但总还有不知道的部分。比如这些外命妇们彼此之间的关系,谁和谁有亲,谁和谁关系很好,谁和谁又是一言不合就能吵起来的,哪位夫人有什么忌讳……这些都是有大学问的。清薇从前的位置接触不到,如今不学,到时候若有人故意刁难,难免会中招。到时候丢脸的就是整个赵家了。所以赵二夫人盯得很紧。 第25章 好容易到了端阳这一日,清薇起了个大早,沐浴更衣,又特地装扮过之后,才跟在赵二夫人身后,乘车前往宫外侯见。 命妇侯见,走的是承天门。毕竟若是从正阳门入,要走的距离就太远了。宫中又不能乘轿,年纪大的命妇们受不住。而从承天门进来,则很快就能转入皇后所住的凤仪宫。今日是大节,所以太后也在这里一并接受命妇们的拜见,省了许多路程。 但即便如此,等候的时间还是非常难熬。 如今天气一日比一日更热,偏偏入宫的打扮十分隆重正式,清薇还好,毕竟没有品阶,所以只要打扮得体就行了。但赵二夫人这等有品阶的命妇,身上从穿戴到妆容全都是有定制的,大礼服又厚又重,在明晃晃的太阳底下站一会儿,就热得浑身都是汗水。进了宫,面见太后和皇后之前,还要先休息一下,整理妆容,以免在贵人面前失仪。 从前清薇做宫女的时候,虽然觉得这样十分繁琐,但也不会多想。如今换了个角度,才发现这种规定有多折磨人。再想想跟赵瑾之成婚之后,她也要加入这些命妇们之中,便觉得眼前发黑。 幸而每年也只有几次年节需要这般隆重平日里每月入宫问安,只需要穿着常服即可。否则清薇怀疑自己是否还能够下定决心跟赵瑾之结婚。毕竟她好不容易出宫松快了一阵子,并不想又给自己增添麻烦。 好容易一切都准备好了,宣诸命妇入内拜见,然后赐坐。 其实在这种场合,是很难说什么话的,毕竟人太多了,而太后和皇后也不好忽略哪一位,所以只能按照品阶,每个人说一两句话,以示皇恩浩荡。然后在殿外赐饭,吃完之后命妇们就可以回家了。 但是今日,太后特地开口点了清薇的名字,「从前这丫头在哀家身边时,哀家就瞧着她是个好的,只是再没想到还有这样的渊源。」她这样对其他人说,然后又将清薇叫道自己面前,拉着她的手道,「好孩子,是我们皇家耽误了你。」 「太后言重了,清薇愧不敢当。」清薇道,「能服侍太后,才是三生修来的福气,旁人羡慕都羡慕不来的。」 众人也开口附和,说得太后眉眼含笑,显然心情极好。 皇后也在一旁道,「母后一向疼爱清薇,如今她既然出了宫,又是冠军侯的表妹,也是难得的缘分。当初为着在宫中当差,才耽误了清薇的终身大事。如今既然认了亲,母后不如就替她指一门好婚事,岂不也了了这个心愿?」 「你说得很是。」周太后意味深长的看了皇后一眼,知道她心里还是忌惮清薇,想要将这个威胁除去,心下不由暗暗摇头。 这个皇后是先帝指的,当年瞧着倒也还好,性情温顺,能照顾皇帝。然而如今再看,就未免太小家子气了,心胸和眼界都只是寻常。清薇已经出宫了,她却还将对方视作眼中钉。连这一点眼色都没有,清薇若当真留在宫里,她恐怕根本不是一合之敌。 亏得送走了。 这么一想,太后心里对自己之前的选择越发肯定,看向清薇的眼神也柔和起来,「清薇意下如何?」 清薇装作羞涩的低下头去,不说话,连「但凭太后做主」的话都没说。 赵二夫人见状,连忙笑道,「太后娘娘厚爱,只是她小孩子家哪里经得起?太后有所不知,当年我那嫂子和这位堂弟关系十分投契,加之家里又只有他们二人仅存,双方每每联络,都不免有门庭冷清之感。因此曾经戏言,说是将来有了孩子,就做儿女亲家,如此说不得还能添几分热闹。虽说是戏言,但当时倒也交换过信物。只是后来失散,这话也就没有再提起过。」 「但我那嫂子在日,提起这个弟弟,就免不了唏嘘感慨,言语间带出此事,倒是让瑾之那孩子上了心,以为是母亲遗命。如今既找到了这个表妹,他自己又尚未娶亲,可不正是老天爷注定的缘分?若是清薇丫头不嫌弃,咱们倒是想把这么好的姑娘留在我们家里呢!」说到这里,赵二夫人笑着看了清薇一眼,「只是怕瑾之一个粗鲁武人,唐突了清薇。」 「原来还有这么一番缘故。」周太后问清薇,「却不知是什么信物,东西可还在?」 清薇便从自己贴身的口袋里取出了一块玉佩,双手捧着递给周太后。周太后一看便笑了,「原来就是这一块。」却原来这玉佩的确是清薇从小就带着的,入宫时丢了,后来还是在周太后的帮助下找到的。可巧玉佩又是雕成了团花兰蕙的图案,倒正好印了赵瑾之母亲的名字。把这件事坐实了。 周太后便道,「虽说是戏言,但既然有信物在,倒也不能当做没有此事。冠军侯思念亡母,有意完成母亲遗命,正是孝心可嘉。哀家记得他年幼时读书也是极好的,后来为了保家卫国,这才入了羽林卫,这等忠臣良将,岂是寻常武人可比?他如今贵为冠军侯,也不曾嫌弃清薇身份低位,如何清薇反倒会嫌弃他?这倒是看低了清薇了。」 第26章 她说着看向清薇,「你一贯是个有见识的,当不至于不明白这一点。若你愿意,哀家便替你和冠军侯做个大媒,如何?」 清薇这才跪下来,朝周太后磕了个头,「但凭太后娘娘做主。豆#豆#网。」 周太后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为清薇做脸,这份情清薇当然不能不领。反正真相究竟是什么,彼此心知肚明,戏都是做给外人看的。 同来的命妇们见周太后这样重视清薇,心中虽然觉得怪异,但也乐得跟着说好话,开口夸周太后成就了一桩良缘。你一言我一语,好像赵瑾之和清薇当真男才女貌、天作之合,再合适不过。 听了一箩筐的好话之后,今日的重点结束了,周太后也没有继续浪费时间的意思,按着之前的定例同每一位夫人都说了几句,然后面上便露出疲色。皇后察言观色,立刻道,「母后想是累了。不如儿媳安排诸位夫人出去用膳,母后也可歇息片刻。」 「也好。」周太后朝众人笑着摇头,「这人上了年纪,精神就大不如前了。改日再与大家好好说话。」 改日自然是没有的,皇后也没有要跟大家再继续寒暄的意思,立刻着人摆了膳,请夫人们出去入座。 命妇们这一番进宫,自然也不是为了这一顿饭吃。况且这么热的天气,空中置办的席面都是大鱼大肉,看着就让人心头发腻,所有人都只是碰碰筷子就放下了。 走完了这个流程,众人便又由宫女们领着离开了凤仪宫,出宫各自回家。 出了承天门,赵家的马车已经等在这里。但赵二夫人没有立刻上车,站住脚,与同路的几位夫人寒暄了一阵子。清薇扶着她,自然也只能在旁边站着。有好几次话题都转到了她身上,但都被赵二夫人挡回去了。 这一点倒是在清薇的预料之中,毕竟赵瑾之的婚事是京城所有人都盯着的,不少人家都有同赵氏联姻的意思。哪知道忽然冒出个清薇,身份不明不白、自己也算不上多出众,自然让人费解之余,又不免心存不甘。 只是夫人们虽然有探究的意思,但见赵二夫人油盐不进,知道打探不出什么,也只好罢了。 反正他们打探消息的路子很多,从赵二夫人这里问,并不是真的要问出什么,不过试探她的态度。见她回复清薇,也就明白了赵家的意思,至少目前看来,他们对清薇没有什么不满意。 不过也是,若是不满意,也就不会有所谓的婚约存在了。就是有,让一个年轻姑娘闭嘴还不简单么?但偏偏赵家说出来了,还是当着太后的面,这意思已然十分清楚了。 寒暄结束,回到了马车上,赵二夫人这才拉着清薇的手道,「方才她们的话,你不必往心里去。」 「我知道。」清薇回答。既然选择了这条路,那么被人盯着被人试探都是免不了的。毕竟清薇也知道自己的身份,跟赵瑾之实在没法相比。这些夫人们已经算是含蓄了,就算看不上她,看在赵家的份上,也没有冷落,也没有露出鄙夷和轻蔑的神色姿态。 往后真的成了婚,要面对的,可不止这些。 …… 下了马车,便见赵府门上已经贴了新的钟馗像,画像两侧则钉着艾叶、菖蒲、蒜头和龙船花编成的艾虎。下人们已经在屋子四处熏起了艾叶,整个院子里都充斥着这种味道。角落里都已经清扫过,还撒上了雄黄粉驱虫。 清薇进门时多看了几眼那张钟馗的画像,总觉得看上去笔触有些眼熟。她疑心是赵瑾之的手笔,但又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动手画这些,便只存在心里没有问出口。 家里的男主人们都陪同圣驾出城去看龙舟了,怕是要过了午时才回。而赵二夫人身为当家主妇,这一日要忙碌的事情是很多的。一回来就有不少人等着要回事。清薇帮不上忙,也不想让赵二夫人觉得自己的权力被侵犯了,便在艾草的香气中同赵二夫人辞别,走回了自己住的地方。 身为表小姐,她在赵家当然也有了一处院子,地方不算顶大,位置也不是最好,倒是与她的身份相得益彰。不过过了今日,也许她又要搬地方了。不过也许是搬出赵家也说不定,毕竟既然定下了婚事,以赵家的门楣,让未婚的新人住在一起委实不妥,而为清薇安排一个住处并不麻烦。 赵二夫人安排了四个下人在清薇的院子里。不过清薇平日不怎么用得到她们,只让她们打理好院子里的事。这会儿才发现,屋子里早备好了兰汤,水温适宜,等她一回来就能沐浴。 出门一趟,清薇出了一身的汗,回来之后便迫不及待要沐浴更衣,让自己清爽一些。所以她破天荒的给了四人几句赞许,然后才让人退下,自己去沐浴。 洗完了澡,擦头发的时候,清薇听到窗棂轻轻的响了一声。若是别人,听见这响动不会觉得奇怪。毕竟院子里放了不少东西,又还有四个下人在,偶然发出一点声响太正常了。但清薇却几乎是立刻放下了手中的帕子,走过去推开窗户。 第27章 可惜左看右看,也没看出有什么不同之处。窗台上没有东西,院子里也没有人。 清薇摇头失笑,又不是住在长寿坊里的时候了,赵瑾之若要来见她,早该来了。既然没来,也就是不方便的意思。既如此,又怎么会这个时候突然跑来呢? 何况,这会儿城外正在赛龙舟,赵瑾之身为羽林中郎将,正要率领卫队为帝王出巡扈从,又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 清薇在窗前站了片刻,这才转身回去,坐下来继续擦头发。只是中途几度走神,想到了从前赵瑾之总翻墙到自己院子里来的事。 说出来连她自己都不相信,这一刻,清薇心里竟有种没处着落的空荡之感。 虽然清薇对自己,对赵瑾之都充满了信心,但不知为何,心中还是没来由的焦灼和不安。也许是因为她已经感觉到,往后她的人生将会发生十分巨大的变化,而这种变化,并不由她一个人掌控。 这与当初决定出宫时是截然不同的,那时候清薇对将来已经有了打算和准备,虽然举目无亲、前路渺茫,但她并不觉得无法应对。但如今,她是要将另一个人彻底纳入自己的生命之中。对清薇而言,这是一件非常慎重和沉重的事,她无法预料结果会是怎样。 一边走神一边擦干了头发,清薇换了出门的衣裳,这才坐到镜子前梳妆。 只是这一照,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清薇又呆了片刻。 她忽然意识到,这一天虽然看上去很普通,但在她的人生中,却有着十分重要的意义。这时候,清薇是想见一见赵瑾之的。 其实见了面也不能如何,但她就是想见一见。也许同他说说话,也许只是看一眼就好,总归是要见到人,她心里那种仿佛有野草疯长的感觉才会平息下来。 因为他是另一个当事人。 确定镜子里的自己没有任何不妥,清薇站了一会儿,索性决定出门去酒楼那边看看。 去同赵二夫人打了招呼,二夫人早从公公和丈夫那里得到了叮嘱,清薇的事情不必管,由着她去。因此也只叮嘱了一句早些回来,便让人给她安排了马车。 其实从这里过去十二楼,并不远。毕竟都在皇城附近。平时赵训去那边,也是从不乘车,自己晃悠一会儿就到了。但考虑到清薇目前是待嫁之身,虽然别人还不知道,但赵二夫人觉得还是应该有些顾虑。 目前而言,对这个未来的侄儿媳妇,赵二夫人还算满意。清薇懂事,对她这个长辈尊重。加上本身身份的缘故,将来也不能跟她争管家之权。只要不犯着自己,赵二夫人的容忍度是很大的。 毕竟只是侄儿媳妇,又不是自己的儿媳妇,管得太多,反而惹人嫌。 清薇接受了这份好意,乘着马车来到了十二楼门前。才下马车,众人便都迎了上来,赵二问,「东家怎么这时候过来了?你今儿不是要入宫问安么?」 「问安回来,见时辰还早,就过来瞧瞧。」清薇一边说话,一边进了门。 因为皇城里有数的人基本上都出城去看赛龙舟去了,所以酒楼里没什么生意,大家放在聚在门口闲谈,这才能在看到清薇的时候第一时间迎出去。 而清薇一进门,就被摆在柜台上的粽子给惊住了。 她快步走过来,绕着看了好一会儿,才问,「这是谁的手笔?」 「是赵二哥想出来的。」壮儿说,「咱们几个都帮忙了,不过还是赵大哥和赵二哥手最巧。上面都是他们两个弄的。」 原来这柜台上的粽子,被人摆成了一栋屋子的模样。总共有三尺多高,亭台楼阁、飞檐斗拱都清晰可辨。单纯只是靠粽子之间的衔接搭起来的,没用其他任何东西,因此众人出来进去,都小心翼翼,生怕给碰坏了。 清薇转头看向赵二,有些意外,「这份心思倒是巧,你还想没想过别的?」 「东家这话是什么意思?」赵二问。 清薇道,「你有这样的才能,在咱们这酒楼里算是荒废了。若你有心想做点儿别的什么,就告诉我。正好酒楼已经上了正轨,我也想着要将生意拓展一番。」 其实酒楼虽然上了正轨,但是目前暂时还离不得清薇,她本来也没有打算那么快就拓展生意。但是突然要结婚这个消息,毕竟还是给了清薇一点冲击。在这个时候,她迫切的希望能抓住点儿什么。而对她来说,自己手里的生意,就是最能让人踏实的东西。 所以真要做别的生意,也不是不能做。 赵二闻言有些不敢置信,又看了清薇几眼,才道,「承蒙东家抬举,其实我从小就喜欢奇巧物件,不但喜欢看,还会试着自己动手做,只是那时候父母尚且健在,说这是奇技淫巧,不肯让我碰,后来才渐渐罢了。我如今这个年纪,再想学这些东西怕也迟了。因此我想着,不如开个店,专门收拢这些东西来卖,也许会有人感兴趣。只是没有门道,这生意怕也不好做。」 第28章 清薇低头想了一回,才道,「其实你说的这些,也不是没有人想到。你时常往西市去,应该看过那些西域人带来的货物,论起奇巧二字,难有能和他们相比的。」 赵二道,「这我也知道。只是我们中原地大物博,能人辈出,岂会连几个西域人都比不过?无非是咱们的东西时常能见到,没那么新奇,而西域来的毕竟是外邦人的东西,自然引人瞩目。这京城里卧虎藏龙,总有识货之人。」 「但你自己不会做,便只能从他处收购货物,没有个定数,这生意怕是很难做起来。」清薇道。 本来是她让赵二开口,现在赵二说了,她反倒一直在反驳,似乎是要打消他的念头。赵二也听出来了,不由问,「东家不看好这生意?」 「不,这生意极好,咱们怕是做不来。」清薇道,「你可知道这天底下最好的工匠,都在哪里?」 赵二脸色微微一变,低头沉默不语。的确,这世上多的是能工巧匠,但散落民间的只是极少数,大多数被养在了宫中。那是皇家御用,普通人自然是请不动他们动手的,他们也不敢做,毕竟被查出来就是个死字。 「难道就没有别的法子了?」最后,赵二不甘心的问。 清薇道,「我是没有法子了。你再想想有没有别的能做吧,什么时候想到了,什么时候告诉我。」 赵二点点头,神情有些失落的离开了。清薇又看了一会儿那粽子搭成的房屋,其实她觉得赵二这种巧思,若去做园艺相关的工作,或是设计衣裳首饰,想来都十分讨巧。可惜他本人志不在此,只能暂且搁置了。 哪知没多久,赵二就又回来了,脸上带着兴奋的神色,显然又想到了点子。他快步走到清薇面前,道,「东家,其实我对建造屋子也十分有兴趣,这方面的生意,可做得么?」 清薇没想到他竟然真的说到了此处,想了想,道,「在别处未必,但在京城做得。不过此事还需从长计议,等我回去思量一番,再找人问问,回头再与你细说。」 「好。」赵二点了头,似乎还想问什么,但想了想,只深吸一口气,转身离开了。 清薇见状,不由一笑。她自己心里倒的确是有了一点想法,只是还很模糊,需要仔细的理一理,然后具体此事是否可行,还需找几个人问问才行。毕竟她虽然见多识广,但这种事情上,始终是术业有专攻,要问问懂行的人才行。 不过即便如此,清薇的心情也变好了许多。 …… 没过多久,御驾回宫,皇城里的官员们自然也都跟着回来了。于是这一条御街上,重又热闹起来。没过多久店里也有了客人,都在议论今年的龙舟。参加赛龙舟的,都是京城各家权贵们组建的舟队,互相竞赛,夺取头名能够获得彩头。而相应的,他们的主家自然也面上有光,在皇帝面前出一回风头。 不过中途还出了一个小插曲,虞景觉得看这些人赛龙舟不过瘾,索性让京城各军都派出人手来参加。这时候来不及回去组织,只能于在场的人之中挑选几人参加,事先又没有经过培训,结果自然惨不忍睹。 但羽林卫却是其中的异类,明明是临时拼凑起来的队伍,但却仿佛训练过一般,配合默契,毫无疑问的夺得了头名。尤其是被其他灰头土脸的队伍一比较,更显得光辉熠熠。就连虞景也夸赞了羽林卫军容整肃,又说赵瑾之治军有方。这几句话听得其他将领们额头冒汗,想必回去之后,他们手底下的兵要有苦头吃了。 因为都知道清薇跟赵家的关系亲近,而且现在更是变成了亲戚,所以这些文官们,只要跟其他军队没有关系的,夸起羽林卫来,那叫一个滔滔不绝,用词之夸张,清薇都怀疑他们不是赛龙舟得了头名,而是赢了一场战争。 不过,赵将军今日原来这样出风头。 又不知惹了多少人的眼。想来等今日这些官员们回家,从自家夫人那里得知太后要为清薇和赵瑾之主婚,恐怕又是另一番折腾吧? 在未时之前,清薇就回了家。因为今晚赵家人要聚在一起吃团圆饭,出门之前赵二夫人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早些回去。 赵家如今是分灶吃饭的,不过端午这样的大节,自然还是会聚在一起,祭拜一番祖先,然后才能吃饭。就连已经分家出去的赵定勉,也带着夫人孩子回来了。 其实真要论起来,虽然赵老爷子总觉得赵定方这个二儿子不够聪明,但赵定方也是个典型的赵家人。他跟妻子赵二夫人的婚姻十分平常,全然没有父亲和兄长那样传奇的故事。而夫妻的感情也一直很平淡,虽然孕育了三个儿子,但其实根本没说过几句心里话。但即便如此,赵定方也没有纳过妾。 因为这个缘故,如今京中不知多少女眷暗中歆羡赵二夫人的际遇,从前看着是嫁了个不算出挑的夫君,但背靠赵家,毕竟也是高官显爵,如今就更了不得了。 第29章 相较而言,赵定勉才是赵家的异类。大约是分家出去得早,和这边本家自然也就不怎么亲近。赵定勉本人在仕途上资质平平,又有赵定方在前面,自然更没有出头之日,所以早早致仕回家。或许是每天太闲了没事做,所以赵定勉纳了五六房妾侍,连同妻子在内,一共为他孕育了三子六女。 三个儿子都堪堪成人,自然赵定勉自己带着。六个女儿有三个已经出嫁,剩下的三个则都跟着赵三夫人文氏,此外,赵定勉的长子赵瑜和次子赵珍已经成婚生子,所以他们的媳妇自然也带着孩子跟着文氏。 这一大家子,所有人加起来,竟比赵家这个大宅子里的人还多些。 赵二夫人自己没有女儿,对侄女们倒是十分和善,每人送了一个装了雄黄等物的香囊,让她们系在腰间。然后才对文氏道,「三弟妹好福气,这才是儿孙满堂呢!你们一来,这家里都热闹了许多。」 文氏淡淡一笑,似乎并不在意的模样。但实际上,这三子六女之中,只有长女和幼子是她所出。长女已经出嫁不提,幼子今年才十三岁,尚未婚娶。这子孙满堂,其实跟她没有任何关系。 不过清薇没能看多久热闹,因为很快文氏和她带来的儿媳、女儿的视线就落在了她身上,赵二夫人自然顺势介绍道,「这就是清薇,大嫂子娘家的侄女,三弟妹也听说了吧?」 「听说了。」文氏说话的语气柔柔的,「真是个好孩子,可惜命苦。」说着从自己手上撸下一串十八子,递给清薇,「这是我做姑娘的时候,在庙里求的,高僧开过光,能给人添福运。我如今用不上了,就给你吧。」 「多谢三夫人。」清薇大方的接过,然后直接将手串带上,「我也给大伙儿准备了一点薄礼,虽然简薄些,但是我亲手做的,也算是一番心意,还望不要嫌弃才是。」 说着让人捧过来一个红漆的盒子,打开给其他人看。里面装的却是一盒络子,打成各种花色,五彩斑斓,十分好看,下面缀着流苏。一人两个,正好分给五个人。剩下三个系了平安扣的,则是给那三个还要抱着的孩子。 自然其他人也有表礼送她,如此寒暄过后,大家便算是熟悉了。清薇表现得落落大方,礼物也出色,自然也没人为难她,与其他人相处得十分融洽。 不过她自己心里清楚,这只是表面而已。如今她是没多少关系的表小姐,不知什么时候就要走的,自然不会有人在意,和平相处也不难。但将来就未必了。 不过,有一日的安稳,就且先过一日。 大抵这些人太多太真,清薇倒觉得,面对他们虽然繁琐,却总算没有了白天时曾经产生过的那种空虚。一旦事情有了具体的指向,她就有把握去做好它。 晚饭自然摆在老爷子教训的院子里,毕竟他老人家年纪大了,晚辈们总不能让他奔波。 直到入座的时候,清薇这才算是见到了赵瑾之。 不过两人的座位距离很远,周围又都是人,自然也不可能说得上话。但清薇能感觉到,赵瑾之的视线始终停在自己身上,就算偶尔中断,也会很快又转回来。不知是不是失了先机的缘故,清薇自己察觉到了他的视线,反倒不愿意往赵瑾之那里看了。所以一顿饭下来,两人连一次对视都没有。 但赵瑾之的眼神中包含了许多东西。哪怕没有说过话,清薇也知道,他大约已经听说太后要为两人主婚的消息了。 这其中有许多他的谋划,如今总算实现了,赵瑾之作为当事人之一,没道理不知道。哪怕今天他一直随驾在城外,根本没有机会去打听这些,但他总有办法能得到消息。 吃过了饭,赵定勉本来打算带着家人告辞,但老爷子的兴致上来了,道,「本朝风俗,端阳节夜里要出门走百病。如此病气都散了,人才能康健。我年纪大了,近来时常觉得精力不济,倒要出门走走,你们也跟着罢。」 他既然这样说,其他人自然不能反驳。这时候天色已经擦黑了。由仆人们提着灯笼,众人鱼贯出了门。 一开始周围没什么人,只有赵家的主仆,也没有人开口说话,只安安静静的走着。但转上御街之后,喧闹声就渐渐大了起来。原来京中不少百姓都遵循这种风俗,出门走百病,在这里碰上了。 吵嚷声,说笑声,招呼声……在这种喧闹里,笼罩在赵家一行人身上的沉默似乎也渐渐消散,他们开始小声的说起话来。 清薇一开始是跟女孩子们走在一处的。不过她毕竟与她们不算熟识,许多话题插不上,渐渐的就主动避开了。 这还是她第一次参加这种民间风俗活动,只觉得十分有趣。这么多人,热热闹闹的走着,并没有具体的目的地,甚至没有要去做的事,只是单纯的「走」而已。但大家都走得悠闲,走得自在,走得自得其乐。 金吾不禁夜……这才是盛世之景啊! 第30章 在宫中是绝无可能见到这样的景象的。事实上,天黑之后,宫中各处便都下了钥,宫人们更是不允许在外面走动,护卫皇城的军队往来巡逻,手中的刀剑见人就刺,可容不得一点侥幸。 这么感慨时,清薇忍不住微微分神。就那么一瞬间的事,她只觉得腰间一紧,就被人带着远离了赵家的队伍,无声无息的融入了暗夜之中。 周围还是那么喧闹,但清薇的心却提了起来,只能听到自己砰砰的心跳,和身后的人有些急促的呼吸声。 「赵将军?」她问。 身后的人轻笑了一声,「你怎知是我?」 清薇道,「除了你,还有谁会如此无礼?爬墙掳人无恶不作。」 当然,真正的原因是,别人断不能如赵瑾之这样轻易的近自己的身。说来也怪,清薇本身是相当警惕的,按理说,有人靠近她,哪怕是从身后过来,她也绝无可能会忽视。这一点上,陈妃曾特意训练过她。便如上元时,人潮汹涌中,她仍旧能够感觉到身后的人并不是单纯的撞上来,而是要对自己不利,然后果断出手。 但赵瑾之数次从背后靠近她,清薇几乎每一次都是直到他说话或行动之后才察觉。 她也说不清楚这是什么道理,不过这也让她就算不回头,看不见人,也能猜出他来。少了一份惊吓,多了一点心安。不过,这就不必让他知道了。 赵瑾之并没有把人放开,就这么带着清薇往前走。两人站在人流的边缘,周围的灯笼光亮都照不到这里,自然也不会有人注意他们。就算偶尔有人看见,也能猜出是青年男女相会,在这种日子里,大家都能理解,自然不会有人不识趣的来打扰。 走了两步,他才笑着道,「爬墙掳人,算什么无恶不作?」 他的声音本来很清,带着青年人特有的爽朗。但这么压低了说话,却莫名变得浑厚了许多,仿佛那声音在胸腔里回荡过一次,然后才吐出来。到了清薇耳边,就仿佛每个字都在发生微小的震荡,将这震动一直传递到她心里去。 清薇有些不自在。 其实在赵瑾之面前不自在也不是第一次了。但她还是下意识地挣扎了一下,好像这样就能让自己从那种被掌控的感觉中挣脱出来。 但这当然是徒劳的。毕竟她的动作也不能太大,以免惊扰了身旁的人。而赵瑾之的力气,她不用力,根本挣脱不开。 「赵将军,你先放开我。」清薇低声道。 赵瑾之不但没有放开她,反而搂得更用力了些,让清薇的肩膀紧紧贴在他身上。「怎么不叫赵大哥了?」他忽然问。 清薇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实在是她也不知道该怎么说。认真想来,好像心里也没什么特别的想法,就是某一天忽然改了口,连清薇自己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赵瑾之其实只是随口一问,并不是真的想要什么解释,但问出来后,看见了清薇的态度,反倒对这个问题越发好奇了。他自己回想了一下,肯定的道,「我从西南回来之后,你就没有再叫过赵大哥,怎么,同我生分了?」 清薇的回答是转头朝他一笑,干脆地叫了一声,「赵大哥。」 她不叫的时候,赵瑾之觉得不开心,现在清薇叫了这一声大哥,赵瑾之觉得自己好像还是不开心。 沉思片刻后,他还是道,「也罢,你想叫什么都好。」 黑夜里看不清彼此的表情,否则赵瑾之会发现,这一刻清薇脸上是带着笑的。这笑容里还含着几分得意与促狭,像是终于获得了什么胜利。那是几乎从未在清薇脸上出现过的表情。 又往前走了一段路,清薇从自己的思绪里脱离出来,这才发现不对劲。她连忙站住脚步,转头问赵瑾之,「赵将军,咱们这是要去哪儿?」 原来两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脱离了大部队,和人群的距离越来越远,甚至周围已经听不到那种明显的喧哗之声了。其实这种喧哗声虽然吵闹,但同样能够给人一种莫名的安全感。而现在远离了人群,只有清薇自己跟赵瑾之两个,哪怕知道赵瑾之艺高人胆大,不会有什么危险,心里也还是不免会有些担忧。 「咱们不与他们一处。」赵瑾之说。 人群所走的这条路线,赵瑾之再熟悉不过。顺着御街走到南城门,在南城门前转入西市,绕一个大圈子再转回出发的地方,就算是结束了。这自然不是因为大家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了相同的路线,事实上,因为走百病的规模很大,所以官府提前进行过路线规划,这条路上也有他们布置的人进行引导,前面的百姓一走,后面的必然跟上,到最后肯定会走到这边来。这么多年下来,早已形成了惯例。 说起来简单,但要走完这一路,也需要一个时辰左右,对京城百姓而言已经足够了。 但赵瑾之可不打算跟着人群走一路。毕竟他已经知道,自己跟清薇的婚事定下来了。既然定下来了,清薇待嫁之身,就不可能继续住在赵家,必须要搬出去。这时候从礼仪上来说,两人就不适合再见面了。 第31章 婚期肯定会定得很紧,赵瑾之也无意破坏规矩,所以今天这个大好的机会,能够和清薇见面,不受别人影响的说说话,他自然不会放过。只要在赵家人回去之前把清薇送回去,就不会有任何问题。 既然是找地方说话,赵瑾之当然也不会走得太远。走了一会儿,彻底和人群分开后,他便没有继续往前走,而是选了一个僻静的地方停了下来。 这一晚没有月亮。天上的星光倒是很好,但也照不清地上的人。远处房屋透出来的微弱灯光,更照不到这个黑暗的角落里。 意识到这里就是目的地,清薇正要转头四顾,但腰间一紧,又被赵瑾之抱起来了。 她其实并不喜欢这个姿势,因为显得自己很柔弱,彻底陷入赵瑾之的掌控之中。但很显然,赵瑾之是喜欢的。 赵瑾之抱着清薇,将她放在自己挑好的一块石头上。这样,虽然一个坐着一个站着,但两人的视线反倒齐平了。赵瑾之这才用带着安抚意味的声音,轻声对清薇道,「你待在这里别动。」 「做什么?」清薇问。 赵瑾之的声音里含着笑,「自然是意图不轨。」 清薇自然不信他会如此,嘲讽道,「夜黑风高,原来赵将军喜欢这种情调。」 赵瑾之气结,「你心里难道一点都不怕?就算不怕,配合我一下也好。」 清薇没忍住,笑了一声,连忙止住了,一本正经的点头道,「好。赵将军要我怎么配合?」 说话的间隙,清薇还能听到赵瑾之的动作带来的悉悉嗦嗦的声音,似乎是在翻找什么东西。 很快,赵瑾之重新转回头来,握住了她的手,然后一个带着些微凉意的东西被系在了清薇的手腕上。清薇晃了晃自己的胳膊,忽然明白这是什么了。 端午节的风俗,要在手腕上系上五彩丝绦,祈福保平安。不过这种风俗里,大抵都是给小孩子系五色丝线。毕竟他们身体弱,难以存活,所以人们总是想尽各种各样的办法,希望能让孩子们健康成长。 清薇没想到,赵瑾之神秘兮兮地折腾了半晌,就是要给自己这个东西。但同时,她心里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欢喜。轻而且淡,隐秘却又绵长。 「怎么想着给我这个?」她笑着感叹道,「我都好些年没戴过了。」宫里是不兴这些的,就是兴,也是皇子皇孙们才能戴。 「那正好把这些年都补回来。」赵瑾之道。他没有解释为什么要送这个,但这句话却让清薇心头一暖。毕竟她身边的人虽多,但能够想到这些细节处,能说出这句话的,也只有这个人。 她抬起另一只手摸了摸手腕上的丝线,道,「那就多谢赵将军了。」 「不必道谢,我可是要回礼的。」赵瑾之道。 而且在说完这句话之后,他就朝清薇伸出手,手掌向上摊平,一副讨要东西的姿势。 清薇一愣,「我可没有准备回礼。」 赵瑾之沉默片刻才道,「赵姑娘,这种事就算是真的,也不用说出来,听着像是托词。若当真没有准备,随便送我个什么东西也好。」 「可惜出门仓促,几乎什么都没有带。」清薇无奈的道。 赵瑾之闻言只犹豫了片刻,便抬眼打量起了清薇。在黑暗里的时间长了,渐渐便能视物了。虽然不一定确切,但大致轮廓是不会错的。赵瑾之很快找到了自己的目标,伸手抓住清薇腰间的香囊,问,「这是你自己做的?」 清薇点头。虽然今天拿到的礼物不少,但会做针线的人总会在这方面有几分讲究,清薇基本上只用自己做的东西,已经成了习惯,所以戴着的仍旧是自己做的香囊。五色丝线织成,里头放了紫苏、菖蒲、檀香和雄黄,即是香囊,也能驱虫除秽。 赵瑾之确认过后,便将这只香囊解了下来,放在清薇手里,「给我戴上。」 「赵将军想清楚了?」清薇有些无奈,又有些好笑的道,「这是女子用的香囊,特意做成了鲜花的形状,你戴在身上怕是不合适。先暂且留着,回头我再给你做个好的。」 「不必,就要这个。」赵瑾之说着,再次催促道,「快给我戴上。」 清薇思量了一回,就是丢人也不是自己,便大方的为他系上了香囊。 赵瑾之看着她弄完了,才低声道,「很香。」 清薇觉得,这位赵将军,有时似乎没什么道理可讲。 不过她也不愿意在这种小事上计较,只对赵瑾之道,「东西也送了,咱们快些跟上去吧。待会儿人走得远了,便追不上了。」 「现在追上去也找不着人的。」赵瑾之道。 清薇眉头微微一动,总觉得他这话里似乎没什么着急的意思,想来是早就预料到了这种情况,更有甚者,眼下的情形,极有可能就是他有意为之。 第32章 而以清薇对他的了解,后一种可能性更大。 而且,赵瑾之似乎也没什么遮掩的意思,大大方方的做了,并不怕清薇知道。清薇略想了想,便明白他这是要将自己的另一面展示给自己看。 从前赵瑾之在清薇面前是很克制的。哪怕是在他表明心意之后,无论是言语还是行动上,都会小心的注意,没有半分逾越。当时清薇还觉得他是个端方守礼的君子,如今看来,端方不端方且两说,君子这两个字,跟他应该是没什么关系的。 清薇仔细回想了一下,大概就是从上回自己问过他说的话还算不算数之后,赵瑾之的态度就渐渐发生了变化。 大约从前两人没有关系,所以怕过分亲近会显得唐突,如今已经算是有了名分,他也就不再用恪守礼仪来掩饰自己。本质上而言,赵瑾之就不是会遵守世俗道德礼仪的人,只不过这一点,少有人能看到罢了。 清薇自己也不是,这是她觉得自己跟赵瑾之最相似的地方,也是她之所以选择赵瑾之的根本原因。 对清薇而言,世人所说的「般配」的标准,于她已经没什么用处了。门第也好、家世也好,这些身外之物清薇并不在意,也不会让它们成为衡量的标准。如此一来,她看重的就只有这个人了。彼此在性情、脾气甚至为人处世的态度上相契合,对清薇来说反而是最重要的。简单来说,就是对方要能理解她。 理解两个字,说起来容易,但民间俗云「人心隔肚皮」,要找个能完全明白自己所思所想的人,何其难也! 便如邱庭波那样的聪明人,对清薇也是敬而远之,认为不敢娶,也娶不起。 只这一点,清薇就断定他是个俗人。世俗的观念很奇怪,觉得男子若是压服不住自己的妻子,就会反过来为她所制。没有人想过彼此谅解,平等相处,有问题摊开来说。因为不是每个人都能接受这样的婚姻,他们承认的,只有世俗间所流行的那些观念。 赵瑾之其实也是个俗人。这一点,从他刚看上清薇,就开始操心将来能不能压得住她,便可见一斑。 但他这个人身上最可贵、也最为清薇所看重的,是他懂得变通。 父亲病故,自己年幼,必须要让二叔上位,赵瑾之便能干脆利落的离开家,弃文从武,走另一条路。虽然世人重文贱武,但赵瑾之深知军权的重要性,在一定程度上,它是唯一能够凌驾于皇权之上的力量。正所谓秀才造反三年不成,从未有手里没有军队而能造反或是宫变成功的先例。 相较而言,与他年岁相同、境遇相似的邱庭波,却选择了死守翰林院,空耗了十几年的青春,然后才总算得到了一个机会。但就算这个机会,也因为后续选择失误而几乎失去。他现在仍旧是御前散骑常侍,但没有圣眷,谁会多看他一眼?早已不复去年刚刚升官时的风光了。 同理,在发现清薇不能与寻常女子等同之后,赵瑾之立刻调整了跟她相处的方式,选择了坦诚。 这世上有很多事说不清楚,但更多的,只要愿意开口,其实都能找到解决的办法。最重要的是要先有这种坦诚对话的心。而这一点,赵瑾之恰恰就有。 就连耍流氓他也耍得光明正大。 「看来赵大哥早打算好了?」清薇想了想,问。 赵瑾之道,「家里头不方便,难得有同你说话的机会。待会儿他们回来时,咱们再跟上去,不会有人察觉的。」 清薇好笑,「我还以为赵将军胆大包天,什么都不怕。」却原来也觉得赵家不方便,不敢随便爬墙了。 赵瑾之恨恨的在她手上捏了一把,「我是为了谁?你院子里常年有人守着,我若去了,势必惊动他们。若是喧闹起来,你的名节还要不要了?」 「我的名节倒是不打紧,反正也没几个人知道我,只是事情传扬出去,赵将军如日中天的好名声就没了。」清薇道。 赵瑾之摇头,低声叹道,「你这张嘴,再不肯让人一步的。」 虽然是感叹,倒没有多少愤恨之意,听上去反而更像是赞美。清薇自己品味了片刻,总觉得现在的赵瑾之有些飘飘然。忍不住道,「赵将军需要我让么?」 「不必,你这样就很好。」赵瑾之几乎没有思考便道。 清薇便朝他一笑,从自己坐着的石头上跳了下来,「咱们还是跟上去吧,一边走也能说话。既是出来走百病,便要走完一路才是,这么半路上溜走,又岂能灵验?」 不过她也只是这样说,并没有真的走开,因为一只手还握在赵瑾之的手里。 赵瑾之闻言,不但没有往前走,反而往石头上一靠,声音含笑的道,「我见了你,什么样的病也都好了,再灵验不过的。」 这句话让清薇的心都跟着颤了颤。她承认,这样的话太好听,尤其是从赵瑾之嘴里说出来,真诚、坦荡,好像理所当然。越是如此,反倒越是能打动人。 第33章 清薇意识到,赵瑾之之前展露出来的,仍旧不是他的全部。这人要是坏起来,是很难让人招架得住的。 但清薇也不愿意轻易认输,只能道,「赵将军不会生病,难道就不顾别人了不成?」 这话一说出口,她就意识到不对。这等于是顺着赵瑾之的话说,也就是把自己的主动权交了出去。可赵瑾之方才说的可不是什么正经话,由着他说下去,清薇只会越发被动。 但此时醒悟已经迟了,赵瑾之已然笑道,「我怎会不顾清薇?你若真想走这一段路,待会儿我带着你走一回便是。」顿了顿,又道,「放心,追得上前头的人。」 果然,连自己要说的话都堵死了。 清薇虽然不怎么相信他这一番保证,但也不好现在就让赵瑾之验证。她抿着唇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才道,「那赵将军还有什么话说?」 「没有了。」赵瑾之诚实的道,「原本是有许多话的,只是一见了你,就忘了大半。」 清薇终于没人住,问他,「赵将军这些话是跟什么人学的?」 「这些话可不是跟什么人学的,都是发自肺腑。」赵瑾之道,「清薇不喜欢么?」 清薇竟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似乎并不能单纯的用喜欢不喜欢来形容。平心而论,身为女子,对这些甜言蜜语自然是喜欢的。但清薇总觉得这样的赵瑾之跟自己印象中的那一个相差太大,一时难以适应。况且她的性情不同于大部分女性的娇怯,更冷静也更强势,面对这些话,实在有些不知该如何反应。 寻常女子听了这些话应该是什么反应?自己又该是什么反应?清薇有些拿不准。 但赵瑾之不等她回答,便又道,「想来清薇只是一时不习惯,往后我多说几遍,听得多了,自然就好了。」 一边说话,他一边把玩清薇的手指。一开始还是握在手心里,用指尖抚摸,清薇也就忍了,现在已经变成两只手抓着她的手指,一只一只的捏过去,清薇实在有些不适应,于是用了一点力气,想把自己的手抽回来。 但她也没有想到,自己并没有用多少力气,但赵瑾之却反应过度,也跟着用力。这一下子,清薇非但没有挣开他的手,反倒自己整个人都被拉进了他怀里。 赵瑾之也不惊慌,顺势双手环住清薇的腰,头往她肩上一枕,舒服的叹了一口气。 一句话都没说,但清薇却没来由的觉得不自在。 而且是浑身上下都不自在。好像自己方才那一番动作并不是为了挣扎,就是为了投怀送抱一般。 此刻再开口解释就有些多余了,而且苍白,就像是嘴硬不愿意承认似的。所以清薇垂眸思量片刻,便打算等赵瑾之先开口,自己再见招拆招。反正主动权早已不在她这里,不如先沉下心来,以静制动。 但这「静」的时间好像有点儿太长了。 过了一会儿,清薇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自己还待在赵瑾之的怀里。而他的目的,可能根本就不是说什么话,只是想这么同她亲近一会儿。所以她不说话,反而如了赵瑾之的意。 清薇觉得自己可能是跟赵瑾之待在一起的时间长了,受他影响,脑子都变得迟钝了。要么就是赵瑾之对自己使了什么诡异的招数,才让她完全丧失了平常的清明,连思考都似乎停止了。 这么一想,她心下不由生出几分恼恨。 她下意识的想要挣扎,但立刻就想到了两人现在的姿势,顿觉不妥。要是挣扎的时候碰到什么不该碰的,激起了赵瑾之的凶性该如何?况且这种良家妇女被欺侮般的情景,也不是清薇希望出现的。 所以她只微微沉吟,便开口道,「赵将军,你先放开我。」 「不放。」赵瑾之无赖的回绝,他不但不放,而且还把人抱得更紧,似乎怕清薇真的挣开。 清薇没想到他忽然就不讲道理了,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沉默片刻,才重新正色道,「赵将军,如此不妥,你还是快放开我。」意识到自己只有这一句车轱辘的话翻来覆去的说,对赵瑾之而言根本没有任何威慑力,清薇只能咬牙道,「否则我就要动手了。」 听到这句话,赵瑾之总算是有了反应,但也只是稍微松了松手,并没有把人放开,然后苦笑着在清薇耳边道,「清薇真是好狠的心,我可是你未来的夫君,若打伤了我,心疼的还不是你自己?」 「焉知我就一定会心疼?」清薇抬了抬下巴,「若我的未来夫君是个登徒浪子,还是早早教训一番,让他知道厉害才好。」 赵瑾之没有说话。清薇以为他没什么理由再继续赖下去,必然只能放开自己。 但很显然,赵瑾之并不这么想,因为他忽然笑起来了。是那种十分纵情爽快的笑,他一边笑一边重新将清薇的脸按到自己的胸口上。入了夏天气本来就热,赵瑾之本人火力又壮,所以只穿了一身单衣。清薇这么贴上去,几乎能感觉到他身体里散发出的灼热温度,让她的脸颊也跟着发烫。 「到底是清薇……」过了一会儿,赵瑾之笑完了,平静下来,这样感叹了一句。 第34章 为何如此感叹,他却没有说。只是在短暂的沉默之后,对清薇道,「想让你在我面前服个软低个头,怕是不能了。」 「若赵将军想娶的是能低头服软的妻子,那就找错人了。」清薇道。她不是不能低头,也不是不能服软,但绝不是因为什么夫为妻纲的可笑缘故。赵瑾之能让她心悦诚服时,她自然也不会否认。 「没找错。」赵瑾之反而又高兴起来,「此生非清薇不娶,到底让我了了此愿。」 这句话里有轻松,有满足,更有庆幸。对两人来说,有这个结果,是因为他们的努力。但倒回去再来一次,是否还能如此,谁也不知道。也因此,自然越发感念现在的这个结果。 清薇听到他这样说,忍了忍,还是没忍住扬起了嘴角,轻声道,「赵将军这话说得早了些。」 「非也,」赵瑾之道,「陛下松口,清薇也承认,此事自然就不会再有变故。至于那些世俗的规矩和流程,都是做给旁人看的。我以为这也是清薇的想法,倘若不是,那就是我看错了。」 「赵将军这激将法用得可不怎么样。」清薇闻言抬起头,盯着他的眼睛看。 「有用就好。」赵瑾之也看着他,抬起一只手,在清薇脸上轻轻的抚摸。他的动作很轻,像是怕惊扰了她似的,带着某种意味深远的试探,但又有些踌躇不前的犹豫。 嘴上说得再痛快,其实也没有罔顾过清薇的意思。 这么想着,清薇心下不由一软。现在她跟赵瑾之见面说话的机会的确很难得,而且她也不能否认,自己的确是想念他的。甚至在某些时候,会产生强烈的想见到这个人的念头。只是这种冲动对清薇来说尚可克制,很容易就能按捺下去了。但对赵瑾之而言,却未必能如此轻易。 两个人这段关系里,清薇付出得并不少,但都是赵瑾之所不知道的。在两人的相处之中,始终是赵瑾之表现得更主动。但偶尔也有些时候,清薇想,他应该会需要一点来自自己的鼓励。 那就给他吧。 她心里这样想,就抬起双臂搭在赵瑾之肩上,微微踮起脚尖,唇在他的脸上碰了碰。 黑暗里碰到了哪里其实看不太清楚。但这已经足够了。 下一瞬清薇的腰就被赵瑾之的胳膊紧紧禁锢住,整个人被动的贴在他身上。赵瑾之贴在她脸上的那只手绕到脑后,托着她的头,然后他的吻就落了下来。 第一个吻落在了清薇的眼睑上。清薇忍不住眨了眨眼,片刻后又重新闭上了。 似乎从她的反应里得到了纵容与鼓励,赵瑾之这才渐渐往下移。他的唇是干燥的,完全不同于清薇的柔软,贴在脸上有些微微的刺痛,让清薇有些不习惯。 赵瑾之自己似乎也察觉到了这一点,松开清薇舔了舔唇,于是再落下来的吻就带着一种特别的濡湿与温热。 「赵……」清薇张开口打算说话,然而赵瑾之的唇就在此时贴了上来,将她的话堵回去的同时,还借助这个机会,舌头长驱直入,占领了她的口腔。 不过他只轻轻在清薇口中游走了一遍,便又退了出去,含住她的唇瓣辗转厮磨。 赵瑾之到这个年纪,虽然本人没什么经验,但从别人出间接听来的黄段子不知多少,尤其是羽林卫值夜的时候,为了提神,总免不了说话,而说得最多的,就是那些各式各样的姑娘们。自然也有人会分享自己的经验和技巧。 赵瑾之虽然也能融入同袍之中,出入青楼也能面不改色,但却从不与那里头的女子过夜。倒不是什么守身如玉的念头,不过是看不上而已。对赵瑾之而言,能发泄精力的事情太多了,不必非要选这一种。大家都知道他这个毛病,虽然也有人诟病,但更多的人不以为意。有能耐的人总是有些怪癖的。 所以这种话题赵瑾之很少参与,但总不免听到一些。 对于如何取悦女子这一点,赵瑾之虽然未曾实践过,但知道得的确不少。在今天之前,脑子里也演练过不少次,临到上阵的时候,虽然因为反应不够及时,所以动作难免生涩,但到了后面,已是渐入佳境。 含吮,舔舐,用舌头一遍一遍的描摹。直到清薇觉得唇上有了清薇的刺痛之意,赵瑾之才重新侵入她的口中。 他的舌头先是在清薇上颚轻轻一扫,原本就已经呼吸急促,双手紧紧抓着他的肩头保持站立的清薇只觉得头皮一麻,身体就彻底软了下来,只能靠在赵瑾之身上,任由他为所欲为了。 然后赵瑾之才去逗引清薇的香舌,或是用舌头拨弄,或是用牙齿轻轻啮咬,或是用双唇吮吸…… 因为两人身高的差距,清薇此刻只能仰着头承受他的吻,这个动作让她的嘴不能彻底合拢,于是时不时便会有亲吻带来的涎液顺着唇角流出,而赵瑾之的每一个动作,更是都会发出啧啧水声。 第35章 直到两人都有些呼吸不畅,赵瑾之才恋恋不舍的松开了清薇。 但也没有完全松开,只是给两人腾出了呼吸的空档,双唇仍旧密密实实的贴在一起,呼吸相闻,十分亲昵。 「清薇……」他低低唤了一声清薇的名字。其实并没有什么具体的意义,只是觉得,此时此刻,很有必要叫她一叫,似乎这名字里,就藏着让自己如此欢欣喜悦的秘密。 但清薇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只能靠着赵瑾之喘气,艰难的抬手抹去嘴边的涎液。 「清薇,清薇……」似乎从她的顺从中得到了某种回应,赵瑾之又叫了几声,同时将羽毛一般的吻落在清薇的脸上。但与他这样轻柔的吻截然不同的,是他手臂禁锢着清薇的力量。 清薇被他勒得有些疼痛,下意识的挣扎了一下。 这么一挣扎,就让赵瑾之深吸了一口气。也让清薇察觉到了他身体的反应,那是已经完全无法遮掩的。 清薇有些无措。 虽然她知道人事,但毕竟只是知道,从来没有亲眼见过,更不知道眼下这种情况应该怎么处置。听说男子情动时若是不能纾解会十分痛苦,但莫说清薇自己心里有些介意,就是她愿意,在这样一个地方,也是不现实的。 她试图离赵瑾之远一点,但很快又被赵瑾之按了回去。 「别动,」他喘着粗气说,「别动清薇,就让我抱一会儿。」 他这样说,就不会再做什么。清薇微微犹豫,便选择了相信他,暂且放弃了挣扎,就这么靠在他怀里,让赵瑾之自己去平复。 黑夜里无法计时,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反正被赵瑾之放开时,清薇只觉得自己的腰上已经疼得麻木了。她疑心这里估计已经青了一圈,心里有些埋怨赵瑾之的莽撞,又不好说出来。 等到要走的时候,才发现,站了太久双腿也跟着麻木了,险些跌倒。幸而赵瑾之就站在旁边,立刻伸手接住了她。 「是我的错。」大概是在清薇面前出了丑,所以他这会儿说起话来似乎也有些心虚,没有底气,「早知道还是该找个能坐下来的地方。」 话虽如此,但赵瑾之心里不知多美。毕竟今晚的进展其实已经完全出乎他的预料。他本以为,清薇肯安静下来让他抱一会儿,就已经算是十分难得了。哪知道她能乖巧到这样的地步,让赵瑾之欢喜得心都要化了。 否则他也不至于根本控制不住自己,起了反应。 毕竟软玉温香在怀,还是自己的意中人,便是菩萨佛祖怕也忍不住,何况是他这么一个血气方刚的单身男性? 清薇没有对此作出评价,扶着赵瑾之站了一会儿,总算将这股麻木的劲头缓了过来,觉得舒适了许多。好在她也不是什么娇气的人,尤其是出宫之后,要做生意,忙碌起来是没有定数的,苦也吃过,累也受过,不至于这一点折腾就承受不住。 所以等缓过来之后,清薇便推开了赵瑾之,自己站稳了,朝他道,「走吧。」 这走,自然是回去。毕竟虽然赵瑾之说过,但清薇对他能够追上前头的人,还是不抱任何希望的。已经过了那么久时间,现在倒回去能追上转回来的队伍,就已经是万幸了。 所以转到熟悉的路上,她立刻转身要往后走,却被赵瑾之拉住。 「你这是要去哪里?」 「自然是回去。」 「回去做什么?」赵瑾之道,「我答应过要带你追上去,若做不到,岂不是在清薇面前跌了脸面?」 清薇见他一脸自信,也没有轻易质疑,而是问,「怎么追?」 「按你的速度肯定不成了。」赵瑾之看了她一眼,然后背过身去,半蹲下身,回头朝清薇示意,「上来吧。」 这是要背着自己走? 要说赵瑾之自己一个人走,能追上前面的人,清薇倒觉得也不是没有可能。毕竟他的速度肯定比自己快很多。但要背着自己追上去,他未免也太自信了吧? 不过是真是假,试一试也就知道了。 所以清薇只略略迟疑,便爽快的趴到了赵瑾之的背上,让他将自己背起来。 等赵瑾之双手穿过她的膝弯把人背起来的时候,清薇才意识到,幸而今日自己穿的是利落的短打扮,下身是相应的裤子。若是穿着裙子,要这么让赵瑾之背着自己……未免不妥。 不过也许赵瑾之就是看出来自己穿的是裤子,才会如此提议? 不过很快,清薇就没有这般左思右想的闲情逸致了。因为赵瑾之把人背起来之后,交代了一声「稳住了」,然后就开始狂奔着往前跑。 当真是狂奔,因为清薇几乎看不清楚沿途路过的东西,只能感觉一道道光迅速的往后倒退,风呼呼的刮在脸上和耳边,吹得她几乎睁不开眼睛。 第36章 清薇知道赵瑾之习武,也曾经亲眼看见过他演练,甚至还从他那里学到过几招。但一直以来,她对赵瑾之武艺的印象,就停留在那些把式上,知道他身强体壮,但并不确切的知道他的武力值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水平。 不过从赵瑾之平日里翻墙爬树、飞檐走壁的行为来看,应该是相当不错的。 只是这个「不错」到底是怎样的「不错」,清薇此刻才算是见识了。 就是上回赵瑾之带着自己纵马出城时的速度,亦不过如此。 这些念头在脑海中一闪而逝,等清薇回过神来的时候,赵瑾之已经停下来了。两人藏在街旁建筑物的阴影之中,而在不远处,便是人山人海,能听得见他们的说话声、喧闹声,能看见他们手里提着的灯笼汇聚出的光亮,能感觉到那种似乎能把人包裹在其中的热闹。 真的追上来了! 这一瞬间,清薇趴在赵瑾之背上,因为刚才吹的风而变得冷静却迟钝的脑子里忽然冒出了一个念头。 她觉得前一刻,自己就像是与人夜奔的红拂,带着满腔的热血激动和对未来的无限期待,飞速的奔走在一条自己所不能确切得知的路上,好像要超脱一切,但又始终由身边的人主导。 而这一刻,告诉的奔行停下,他们就又回到了人间。 琐碎的、繁杂的、令人难解也令人不舍的一切,都在不远处看着他们,隐隐形成对峙之意。 赵瑾之似乎也察觉到了这种特别之处,所以他只是停了下来,没有说话,也没有将清薇放下来,更没有往前再迈一步。 直到人群带着喧哗声逐渐远去,清薇猛然惊醒过来,开口道,「赵大哥,把我放下来吧。」 「叫瑾之。」赵瑾之把人放下来,第一句话却是完全风马牛不相及的内容。他没问清薇怎么又把称呼改回来了,只是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清薇愣了片刻,回神后不由一笑,大方的叫了一声,「瑾之。」 「走吧。」赵瑾之道。 虽然这么说,但他并没有往前走。清薇看了他一眼,越过他直接走到了街上,走到了街灯照出来的光明里。那一瞬间,在对面与她对峙的那些东西,似乎都在瞬息间土崩瓦解,消失不见。 「等等!」见清薇要追上去,赵瑾之连忙开口。 清薇站定了,转过身来,疑惑的看向他。 赵瑾之走到她身边时,飞快的伸手抱了抱她,在她耳边低声道,「平平安安,百病全消。」 直到回到自己的院子里,清薇的脸上都是烫着的。 说来也奇怪,哪怕是在被赵瑾之亲吻的时候,她的反应都没有那么大。固然呼吸急促身体发软,但那只是当下情境中身体最自然的反应,但类似羞涩这样的情绪却是没有的。 反倒是赵瑾之在她耳边说了那句话之后,清薇的脸就一直红着。 好在是夜里,周围的人又多,所以并没有人发现这一点,包括赵瑾之。因为那时他的注意力都放在保护清薇上了——虽然追上了人群,但是要越过重重人海,回到赵家人身边,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幸而赵将军有特殊的挤人群技巧,到底顺顺利利的带着清薇回到了赵家的队伍里。看准了方向,他将清薇往前一推,清薇就挤到了赵三叔的女儿赵碧身边。赵碧回过头来,似乎根本没有发现清薇之前不在,笑着问,「姐姐累了吧?就快到了。」 清薇胡乱的点头,再转头去看时,赵瑾之已经不在旁边了。往前一看,那走在老爷子赵训身边的人可不就是他?他正低头跟老爷子说话,好像从头到尾都一直在那里。 是的,赵家众人从始至终都不曾发现二人离开过。 虽然清薇疑心老爷子应该是知道点儿什么的,其他人若是足够警醒机灵,应该也能看出来。但当时环境杂乱,加上她自己也心不在焉,所以并未仔细观察过,也不知道究竟哪些人真的没看出来,哪些人则是装的。 回到住处,清薇原以为自己会睡不着。 毕竟今晚发生了许多事,尤其是跟赵瑾之之间的进展,远超清薇自己的预料。对任何一个处在爱恋中的女子而言,这都不是能忽视过去的事,为此辗转反侧,再正常不过。 但不知为什么,躺下来的时候,耳边忽然回响起了赵瑾之最后的那句话,「平平安安,百病全消。」 这是一句太过寻常的祝愿,跟赵瑾之此前那些甜言蜜语根本不在一个档次。但不知为什么,就是这简单的八个字,反倒最触动清薇。虽然她甚至说不出究竟是哪里能够触动自己。 也许是当时赵瑾之的语气太认真太温柔,也许是因为他对自己所有的期待就只有那么简单,也许…… 虽然脸上还微微发热,但清薇闭上眼睛,却很快就睡了过去。 第37章 一夜好梦。 虽然醒来之后,她已经不记得自己到底做了什么梦,但那种开心的感觉还是残留在身体里,让清薇心情极好。 起来之后不久,宫中就来了人。昨日太后说了那些话,但毕竟不是正式的懿旨,所以今日让人过来传话,同时还给清薇和赵瑾之赐了不少东西,将她对这门婚事的态度明明白白的表现出来,免得还有人生出别的心思。 同时太后也考虑到了清薇的身份问题,她现在再住在赵家显然不合适,但回长寿坊待嫁更不合适,索性将周家的一处别院借给了清薇,让她暂时落脚。到时候发嫁也可以直接从那里走。如此一来,太后不但是主婚人,同时也兼任了清薇的娘家人,别人就算要动什么心思,也得三思而后行了。 虽然不知道太后为何对她这样看重,但小心些总没错。 清薇倒是没想到周太后能如此待自己。可见当日出宫的事闹僵了,也并非她心之所愿。不过这也就是周太后能做到的全部了,还是在清薇和赵瑾之为自己争取到了这门婚事之后,前来锦上添花。所以清薇心中感慨,若说感念,其实是没有多少的。 从一开始她就将自己的身份定位得十分准确,到虞景和周太后身边,就是为自己谋一个将来。宫女年满二十五岁便可恩放出宫,但并不是每年都放人,更不是所有人都能出宫。至少须得她服侍的主子肯替她主张,这位主子说话还得有些分量,能让后宫主事之人答应,内府和掖庭宫上下的关隘也要打通…… 治文帝的皇后早逝,之后中宫一直空悬,宫中多半都是两位妃子主持宫务,但人选也并不固定。所以当时陈妃自知时日无多,为清薇打算时,便直接选定了当时的太子妃周氏。 那时清薇才十七,距离出宫还有八年时间。谁也不知道八年后会是什么情形,相较于后宫诸妃,当时不显山不露水的太子妃反而是更好的人选。因为治文帝对顺懿太子的看重,这母子二人虽然在宫中地位尴尬,但还是说得上话的。加上清薇自己绸缪一番,自然把我更大。 为此清薇可以尽心尽力的帮助这对母子,但这说穿了不过是一次交易,谈不上有多少感情。 并不是因为清薇冷血,而是她很清楚,这虞景母子与陈妃娘娘是截然不同的。他们虽然用着她,却一直心存防备,所以清薇对待他们的态度自然也不同。 好在清薇出宫之后,几番周旋,总算打消了虞景那一点执念,保留下了这份主仆情意,没有彻底撕破脸。她现在出了宫,不会再影响虞景,太后自然也乐得多给她几分脸面。毕竟是在她跟前伺候过的,也好让人知道她们母子从不薄待了身边人。 于是在住进赵家不久之后,清薇又一次搬了出来。 而这个时候,太后为冠军侯和他新找回来的表妹主婚的消息,才传遍了整个京城。 其中最淡定的人,应该就是赵瑾之手下的那一群人了。当初眼看着将军夫人忽然变成了将军表妹,大家还有些发愣,拿不住拿这是个什么走向。不过孙胜一句话点明了真相:「表兄妹才好呢!历来表兄妹亲上做亲的可不少见。这叫近水楼台先得月,向阳花木早逢春!」 所以现在,将军表妹果然变成了将军夫人,大家都表示很淡定。甚至在心里是很期待这桩婚事的。毕竟成亲之后,将军要将心思放在新嫁娘身上,想来不会再闲着没事就来折腾他们了。 他们心里也很苦啊! 除了羽林卫,表示淡定的还有十二楼的人。毕竟对他们来说,赵将军对自家东家的心思,不少人早就看出来了。不过这事他们插不上手,看出来了也只能装作不明白。毕竟对大多数人而言,清薇跟赵瑾之的身份,那当真是天渊之别。如今见连太后都出面许婚,除了赞叹两人运道好,手段高,没有别的想法。 而最意外的人,不是京城内外盯着赵瑾之的待嫁姑娘,也不是朝中那些等着看赵家会跟谁联姻的大臣,更不是长寿坊里曾经说过「配得上赵将军的只有清薇姑娘」这种玩笑话的街坊邻里,而是邱庭波。 此人跟赵瑾之从小就认识,从小就不对付,而在两个人的斗争生涯之中,一向是有来有往,从来没有谁能够长久的占据上风。就是邱庭波曾经风光了几年,也以进入翰林院而终结,说不上比赵瑾之这个羽林中郎将好多少。 但这一次,从去年秋天到今年春天的一番风起云涌,先是赵瑾之得到了领军出征西南的机会,眼看回来就会连升几级,接着邱庭波便在御前出了头,一时风头无俩。结果邱庭波没高兴几日,他自己未来的老泰山大人就被赵定方挤了进入尚书阁的机会,连累得他的圣眷也跟着消失,而西南的捷报却在这个时候传了回来。 更不提后来庆王谋逆不成,事后被清算时,向彦诚因为与尚庸过从甚密,自然也被人盯上。虽然最后查证的结果,他跟逆党并没有关系,但经此一遭,向彦诚早没了从前的锐气,已经在着手准备上书致仕了。邱家跟着受了无妄之灾,最近更是门庭冷落。而赵瑾之却携胜回朝、救驾有功,一跃封侯,风头连他的叔父赵相公都要盖过去了。 第38章 这番风云变化,身处其中的时候,只能被动的被推着往前走,很难看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但等事情过去了,倒回去再琢磨,自然能看出几分端倪。虽说不能将事情从头到尾想明白,但似邱庭波这样的人,自然能察觉到其中仿佛有一双无形的手在推动。只是千头万绪很难理清。 但等到清薇忽然摇身一变成了赵瑾之的表妹,而太后更是为二人主婚的消息传出来时,身为曾经从清薇这里受益过的人,邱庭波忽然有了一个非常不切实际的猜想。 这猜想是如此的可怕,连他自己都觉得难以置信。但不知道为什么,它一出现,就占据了邱庭波的脑海,怎么都没办法摒除。 清薇到底跟这件事有没有关系? 如果在背后算计甚至推动整件事的人是她,那就太可怕了!可怕到邱庭波只是想一想,就把这个可能性给消除了。不过他相信,这件事里肯定有清薇的手笔。甚至也许从他帮助自己在御前露脸的时候,谋划和布局就已经开始了。 即便只是这样,这份心计也已经足够令人忌惮了。虽然他以前就知道她厉害,但也没想到,竟然连陛下都能算计进去。这让邱庭波兴奋之余又有些胆寒。 可邱庭波还有一个问题想不明白——清薇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这样的心机手段,邱庭波相信,不管她要什么,都不可能做不到。他自己是个有野心的人,自然而然的也觉得能搅动起这种风云的清薇也必定如此,所以单是从结果来看,得益的全是赵家,对清薇的好处着实有限。 唯一的好处大概就是身为没什么根底的宫女,却能嫁给冠军侯,成为一品侯夫人了。 但邱庭波不相信这就是清薇要的。功名利禄,她有太多方法得到,为什么要去帮赵瑾之和赵家,用这么委婉曲折的方式? 还有一点,邱庭波不愿意相信,清薇这么费心费力,就是为了帮助赵瑾之。清薇也帮过他,但在那之后两人之间就没有了关系。但现在,她要嫁给赵瑾之了。 回想起当初清薇也说过让自己娶她的话,邱庭波甚至想过,是否因为自己拒绝了她,所以清薇才会转而去选择赵瑾之?但这推测连他自己都不信,当时清薇虽然开了口,但看上去的确不像是要与自己扯上关系的样子。且那时她同赵瑾之的关系,其实已经相当亲近了。至少邱庭波能看出,赵瑾之对她是有意的。 那时他还在心里暗嘲,清薇这样的姑娘,做朋友也就罢了,娶回家不是什么人都消受得起的。 现在回想,心情不免十分复杂。 说到底,邱庭波不相信的不是别的,而是清薇在两人之间选择了赵瑾之。于是他婚姻失败,政治失败,如今在朝中只是个可有可无的人,而赵家却青云直上,赵瑾之自己更是春风得意。 这让邱庭波怎么都坐不住了。于是他在时隔许久之后,再次登了清薇的门。当然,现在清薇的生意已经不是卤肉摊子,而是一栋酒楼了。这一点也让邱庭波难以理解,因为清薇好像是在认真经营这份生意的。 这是他第一次来十二楼,邱庭波打量了一番大堂的布置,也不得不赞叹清薇的手段。正思量间,小六子迎了上来,「原来是邱大人,真是稀客。您是自己一个人还是等人?不知是要楼上雅座还是后院雅间?」 这熟悉的招呼让邱庭波身上的不自在消退了很多,开门迎客,自然笑脸迎人,之前倒是他想多了。所以他想了想,便道,「一个人,后面找个雅间吧。」 「那您这边走,小心脚下。」小六子引着人进了后院。 看见中庭的山石花木,邱庭波忍不住驻足看了片刻,才跟着小六子转进了雅间里,点了菜之后,他才问,「不知你们东家在不在?我找她有事。」 「在的。邱大人请稍坐,我这就去请东家。」小六子道。 没一会儿,清薇就亲自领着人将菜送了上来,笑着道,「邱大人真是稀客,好久不见了。」 「赵姑娘就别笑话我了。」邱庭波面露苦色,看向清薇,「我的事情,别人不知道,赵姑娘是再清楚不过的吧?」 「邱大人这话我就听不懂了,我该知道什么?」清薇在他对面坐下,这才问。 邱庭波垂首思量了片刻,自己也笑了起来,「是啊,赵姑娘什么都不知道。我自己的事,与别人有什么干系?」 得到了圣眷,明白皇帝对清薇的心思之后,选择疏远的人是他。清薇送了他一个青云直上的机会,这是邱庭波应该感念的。至于他自己没能抓住这个机会腾飞,反倒重重摔落下来,关清薇什么事呢? 说到底,那是他个人选择所造成的结果。 见他说了一句明白话,清薇脸上的笑意倒真诚了些,招呼道,「这阵子又改良了不少菜品,邱大人尝尝,也给我提点儿意见,好再改进。」 第39章 但邱庭波哪有心思吃东西,勉强将点的菜都尝了一遍,也挑不出什么毛病,毕竟心思不在这里。于是只能干巴巴的说几句夸赞的话,莫说清薇,他自己都觉得丢人。 最后邱庭波索性放下了筷子,「我今日来,是向清薇姑娘道喜的。」 清薇闻言一笑,「借邱大人吉言,到时候你若有空,就请来多喝几杯水酒。」态度落落大方,对此事也没有不情愿的意思,很显然,这是她自己所期望的。 邱庭波沉默了一会儿,才叹道,「我只是没想到,赵姑娘最后会选择他。」 这种心情很复杂,不是羡慕嫉妒恨之类的词语可以概括的,就连邱庭波自己也说不清楚,只是想从清薇这里问出个究竟。 清薇道,「谈不上选不选,时势如此,自然而然就到这一步了。正好合适,自然也没有必要推拒。」 她没有说话,最开始的时候,她想的只是打消虞景的念头,就是在赵瑾之表白心意之后,清薇也没有做出决定。推动着事情发展的并不是她,反倒是一些说不上是注定还是意外的东西,但恰好在那时候出现这个最合适的选择,她也就欣然接受。 邱庭波闻言,怔了片刻,才感叹道,「时也命也,也许我当真不如他。」 这才是他的心结所在。 但清薇对他这种将一切都归结给时运的说法并不赞同,「不过是各人所求不同,结局也不同罢了。就算易地而处,这份机遇你也未必能抓住。何况,邱大人自己不是没有过时运,又何必用这种话自欺欺人?」 如果当时邱家能够下定决心站在皇帝这一边,那么哪怕后来赵瑾之大出风头,也根本不可能影响到他们的地位。说到底,赵瑾之是武官,跟邱庭波天然没有竞争关系。是邱家跟向家联姻,站到了向彦诚的身边,这才同赵定方身后的赵家形成了对立。 想法不同,选择不同,就算邱庭波站在赵瑾之的位置上,也未必能得出今天这个结果。所以,没必要怨天尤人。 邱庭波原本还能强撑着,听到清薇这句话,整个人似乎都「垮」了一下,露出颓然的神色。 他不肯承认是自己的选择有错,因为千百年来,世家从来都是这样同气连枝,彼此守望相助。王朝会有更迭,世家却能始终绵延,就证明这种做法是对的。但他又的的确确错了,这并不是因为他有野心不对,更不是因为他不如赵瑾之,只会因为他看错了御座上的天子,他对这种事情绝不姑息和容忍。 身为臣子,无法揣摩上意,就是最大的错误。 在翰林院清修的十来年,邱庭波原以为自己的性子已经磨练出来了,但其实不是。一朝得势,他表现得太急躁也太冲动,迫不及待的希望能够巩固自己此事的地位。他以为自己看清了虞景的心意,所以果断选择联姻,既能够让皇帝明白他并没有娶清薇的意思,同时也能为自己增添一份筹码。 但这些都是他的想当然,他所侍奉的这位天子年轻锐气,并不接受折中与妥协。 见邱庭波露出这样的神色,清薇才轻声道,「其实邱大人也不必过分在意,朝堂之上,沉浮起落,原本就属正常。」 这话说得虽然轻,但响在邱庭波耳畔却是如此的有力,仿佛振聋发聩。他陡然抬起头来,看向清薇,「赵姑娘这话是什么意思?」 其实他只是因为一下子接收到的信息量过于巨大,无法接受,所以才会如此颓然。给他一些时间,自己想清楚,也能够从这种状态中走来。但因为少了这一段时间,清薇在最恰当的时候说了这句话,自然让邱庭波如抓到救命稻草一般,把希望都放在了她身上。 尤其是他还有过被清薇帮助的经验。 面对他灼人的眼神,清薇却夷然不惧,「邱大人年纪轻轻,会犯错误自然不奇怪。陛下如今有用事之心,身边却还缺少能办事之人。只要邱大人能展现自己的才能,陛下自然会再次用你。」 事实上,虞景身边目前还没有取代邱庭波位置的人。 赵定方不是。 他跟邱庭波的角色本来就不一样,一个是辅政重臣,一个则是虞景自己培养起来、可以信任的心腹。如果做得好,将来接替赵定方的位置自然有望。所以赵家再如日中天,其实并不能影响他邱庭波。 之前注意力一直放在这里,实在是因为邱庭波一直将赵瑾之看座毕生对手,觉得自己在这件事里输了对方一筹。 但剖开事实来看,是赵瑾之早已跳出了这个漩涡,不再将他看座敌手,而他自己还深陷其中。 见邱庭波沉浸在自己的思路之中,清薇便悄悄起身,离开了。 灶上还炖着一道菜呢,她离开的时间不能太久,否则就不是那个味道了;老爷子还在三楼等着,他近来已经将自家的书翻遍了,开始去崇文馆那边翻皇家库藏,今儿据说带来了一道从未见过的的菜谱;方才过来的时候似乎瞧见了孙胜,应该是赵瑾之让他过来的,清薇还想着同他说几句话…… 第40章 这红尘烟火的生活,琐碎且真实,她很喜欢。 孙胜的确是赵瑾之派来的,主要目的是采购午餐,顺便问候一下清薇。 当然在孙胜看来,问候清薇才是重点,其他是顺带。 大概是把自己当成了「自己人」,而且来的次数也不少了,所以孙胜现在跟十二楼的人也混得很熟悉了。清薇过来时,他正在跟姚老八说话。说的自然是自己这一趟去江南的见闻——此前虞景决意从江南迁人前往西南垦荒,派遣羽林卫随行护送,领队的人就是孙胜。 去的时候,孙胜原以为这一趟要耗费很长时间。毕竟朝臣中有不少人并不赞同这个政策,只是暂时引而不发。 却没想到,到了江南,事情却顺利得不可思议。 水患之后的难民安置问题,是当地官府手头最大的难题。这些灾民闲着没事,就总是跑到衙门门口来,三天一吵五天一闹,偏偏又找不出合适的办法安置,衙门里的官员们头发都要愁掉了。所以朝廷有办法安置他们,官府自然也乐见其成。 至于灾民们,有许多的确是并不想离开江南,但没办法,日子过不下去,不走又能怎么样?在朝廷出这个政策之前,已经有心思活络的人自己走了,剩下的这些,不少正在观望。现在连朝廷都出面了,他们也愿意去搏一下。大部分人同意了,剩下的少部分,也就不费什么功夫了。 于是很快队伍就拉了起来,孙胜带着人把他们送到西南去。至于具体的安置,则由西南当地的官府来完成。 而现在孙胜正在跟姚老八说的,就是自己这一路的见闻。姚老八自己从江南出来,虽然现在跟着清薇,日子好过多了,对这件事却还是十分关注,孙胜也是知道他感兴趣,这才说。 清薇过来的时候,他正说到有本来已经离开的灾民,听说了消息之后,自己带着干粮和铺盖一路追上来,要跟着一起到西南去。 「我从前单是听人说江南如何富庶,是天下间难得的好去处。这一趟过去本来还想见识一番,到了地方才发现,大概去的都是受灾之地,实在看不出什么富丽繁华来。城里虽然恢复了往日的秩序,但街上行人寥落,倒是角落里的乞丐增加了不少。不过倒是有不少富户施粥赈济,倒也算得上为富而仁……」孙胜说得滔滔不绝,忽然看见清薇,便闭上嘴,站直了身体。 姚老八听到他这番话,面上讥诮之色一闪而逝,本来要开口说话,看见清薇,便收敛了神色,「东家来了。」 清薇朝他点头,然后才问孙胜,「怎么在这里站着?到里头坐着等吧。」 「不必不必。」孙胜连忙道,「我在这里站着就很好。还能跟姚兄说说话。」其实是因为这时候生意正好,大堂里坐满了客人,后面的雅间自然也供不应求,孙胜自然不会再去占一间,给清薇添麻烦。 清薇道,「进来吧,且还得等一会儿呢。再说,我还有事情找你帮忙。」 听说有事情要帮忙,孙胜立刻精神一震。他这么积极的每天往这里跑是为什么?固然是赵瑾之的命令,也是大家对「将军夫人」着实好奇,想同她处好关系。而孙胜作为赵瑾之麾下第一员大将,又跟清薇接触过,自然被作为代表推了出来。这会儿清薇开口求助,怎么也得把事情办漂亮了。 因此他也不再推辞,而是道,「既如此,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两人转入了后面的花厅坐下,孙胜将酒楼夸了又夸,这才问清薇,「赵姑娘有什么事,只管吩咐便是。但凡是我能办到,自然义不容辞。就是我办不到,我们将军也不会看着的。」 清薇对他事情还没办就开始邀功的做法不予置评,只一笑,然后道,「从前我在前面摆卤肉摊子,是赵将军介绍了一位许主簿帮忙办的,你认不认识?」 「自然是认识的。」孙胜道,「都是从小一块儿长大的情分,这几年越发亲近了。赵姑娘要找他做什么?」 「有些事找他帮忙。」清薇道,「若是方便的话,想请他到店里来吃顿便饭。一来是谢他之前的照顾,二来也好说这一次的事。」 「姑娘为何不找我们将军,什么事还办不来?」孙胜道。 「你们将军贵人事忙,我如今难得见他一面。何况这件事,他还真办不来。就是找他,也不过再去托人。」清薇道,「你帮忙把人请来,我自己来说便是。」 孙胜一想也是,但于他自己而言,这件事肯定不能越过赵瑾之去办,便道,「这会儿怕是他也不得空,我先去问问,定下了日子再来回赵姑娘的话。」 清薇于人情上十分通透,见他犹豫,已经猜到了八九分,但这件事本来也没有瞒着赵瑾之的地方,因此道,「也好,那就多劳你。天气越发热了,店里有井水镇的绿豆汤,待会儿你带一桶回去吧。豆#豆#网。」 「那我就不客气了。」孙胜闻言一喜,随口感叹道,「今年的天气实在热得很。」 第41章 清薇闻言,转头往窗外看了一眼,眉头微微蹙了起来。的确,今年的天气要比往年热得多。去年冬天没下多少雪,春天的雨水也少,这样一来,地里的收成自然就不会好。这对整个大魏都会产生极大的影响。而且,这样反常的天气,总让人心里不安,是否又会是另一场灾祸的先兆? 清薇听赵训说,赵定方最近正在翻阅史书和农书,想来也是在找这方面的记载。而清薇清楚的记得,历史上的确是有过类似气候出现的。唐高宗永徽元年,春夏间数月不雨,然后……蝗灾肆虐。当年有足足九个州受灾,覆盖近四分之一的国土。另外四分之三也没好多少,大半陷于水患之中。 在所有自然灾害之中,蝗灾其实并不起眼,而且往往作为旱灾的附属出现。但它的危害却是最大的。水灾也好旱灾也好,就算会影响收成,也不至于颗粒无收,但蝗灾过处,却是能做到寸草不生的,一根青苗都不留下的。 当然并不是所有旱灾都可能带来蝗灾,但加上去年冬天的反常,就足够令人警惕了。 想到这里,以清薇的城府都有些坐不住。这件事如果是真的,不早作防范,恐怕会带来比去年水患更可怕和恶劣的结果。现在的大魏已经承担不起这样的灾害,到时候势必又会生出新的矛盾和波澜。这并非清薇所愿,所以一定要设法防范。 虽然到现在这个时候,其实已经有些迟了,但蝗虫还没有完全长成,灾害尚未爆发,若是官府能组织人手捕捉蝗虫,将之烧死掩埋,自然能够最大限度的遏制住蝗灾。就算不能挽回全部的损失,至少能够给百姓留下糊口的粮食。 这件事清薇自己去提自然不合适,但现在她跟赵家的关系越发密切,只要上楼将这一段告诉赵训,他自然会设法。 见她脸色凝重,孙胜心下不由有些忐忑,「赵姑娘,可是我说错了什么?」 「只是想起一点事,不与你相干的。」清薇道,「不过我还有事要忙,怕是不能继续相陪了。且劳你在这里再等一会儿,我让人催一下后厨,想来很快就能得了。」 「赵姑娘有事尽管去忙,我在这里自在得很,不必在意。」孙胜连忙摆手道,「你若这么客气下去,反倒让我不自在。」 清薇这才起身告辞,然后提着裙子匆匆上楼。 见她来得匆忙,赵训脸上难掩惊讶,「出了什么事,连你也坐不住了?」 「要命的大事。」清薇道,「老爷子熟读史书,应该记得新唐书上记载,高宗永徽元年,春夏间不雨,雍、绛、同等九州旱蝗。当时的气候,与如今何其相似?」 「你是说要起蝗灾?」赵训也惊得直接站了起来。今年雨水少,是整个大魏都面临着的情况。如果当真像清薇猜测的那样发展,那么很有可能这场蝗灾会比永徽元年时更加可怕! 这时的蝗灾本来就是飞蝗,吃完了一地的作物,就能飞到另一地,若是大魏境内大部分地区遭灾,这些蝗虫吃完了之后再往外飞,那后果简直不堪设想。到时候很有可能整个大魏都会沦陷,甚至影响到周围的属国。 他站在原地走了两步,一拍手,「此事不能再等,我立刻进宫!」 清薇连忙把人拉住,「您先别急,就是受灾,也不在乎这一日半日。这件事老爷子出面,并不合适。还是等赵相公回来之后,从长计议。或者索性老爷子只说身体不适,让人送信请赵相公回来看一看,将此事告诉他也可。」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虽说赵训在朝中仍旧有影响力,他的话肯定会有人听,但越是如此,就越是应该谨言慎行。他一时急切,是忧国忧民,但别人未必会这么看。 赵训只是最初太过震动,一时忘了自己已经不比从前,被清薇这样一提醒,也冷静了下来,「你说得有理,就是当真如此,也不能就这么到御前去说。总要先设想出应对之策方可。」 他说着反而又走回来坐了下去,「你既然想到了这一点,想来心里多少也有数了吧?」 「除了发动百姓捕捉灭杀,也没有别的法子。」清薇道,「尤其已经到这个季节,蝗虫恐怕都已经破壳而出,再过一阵子,就该开始肆虐了。它们大规模的聚居和迁飞,为祸甚深。」 赵训捋了捋胡须,叹气,「自然是如此。只是百姓愚昧,往往不敢动手捕捉,反而认为这是蝗神降罪,只管一心求神拜佛,祈求神明宽宥,生怕捕杀蝗虫会引来更大的灾害。此种情境下,要调动他们,只怕不易。」 「其实百姓们心中未必不怕,正因为害怕,所以才缩手缩脚。若知道只要捕杀蝗虫,就能灭除灾害,自然就不会再有这样的想法了。」清薇道,「我倒是有一法,只是朝堂诸公怕是绝不会同意。」 「什么办法?」 「以蝗代税。」 赵训手一抖,揪掉了一根胡子,「你说什么?」 第42章 「我说,」清薇加重了语气,「以蝗代税。用捕捉到的蝗虫,来代替今年应该上缴的赋税。这样一来,无论地里剩下多少收成,都是百姓们自己的。为了维护自己的庄稼,同时也明白朝廷官仓中装的只有蝗虫没有米粮,无法赈灾,他们自然便会积极行动。必要时,朝廷用米粮跟他们换蝗虫亦未尝不可。只要能下此决心,百姓自然不会再推脱搪塞。」 赵训沉默了片刻,才道,「你说得都对,但朝廷绝无可能同意颁发这样的政令。」 赋税是朝廷统治万民的基础,也是国家财政来源的支柱。一旦颁发了这样的命令,等于今年国库大半收入都不会再有。但每年要支出的数目都是一定的,如此一来,国库捉襟见肘,朝臣们怎么可能会同意? 再者,现在只是说有蝗灾的可能,实际上灾情还没有出现,也无法预料范围有多大,会有多严重,大部分人可能根本不会将之放在眼里,只会认为提出这个办法是大惊小怪,将蝗灾看得太重。 大魏立国六十年,还没有遇到过一次蝗灾。甚至在此之前的十数年内也没有听说过,即便是年纪最大的一批人如赵训等,也没有亲眼见过那据说飞蝗过处寸草无生的景象,只会认为是当时的人们夸大之语。 见赵训这样说,清薇摊手,「我能想到的办法便是如此。至于能否办到,那就是朝廷的问题了。」 「也罢。」赵训想了想,又是一叹,「且先尽人事。」 说着站起身,「我先回家去了。就算要捕杀蝗虫,该怎么做,也得有个具体的章程。下头的年轻官员们怕是连蝗虫都没见过,就是要他们去捕捉,也不知该怎么做。」 清薇送走了赵训,自己在房间里待了一会儿,才轻轻叹了一口气。 她说是不管,但多少有几分赌气的意味,又怎么可能真的不管?毕竟真的闹了蝗灾,对她只有坏处。毕竟清薇自己是做吃食生意的,若是粮食歉收,百姓们没有收入,朝廷也发不出俸禄钱粮,她这里自然不会有什么生意。何况,眼睁睁看着灾难发生,又不知多少百姓会被卷入其中,清薇也不可能无动于衷。 不管能否想到办法,总要试过了才知道。 正沉思间,便听得有人轻叩房门。 清薇被惊醒过来,心里有些惊讶,毕竟她在这里的时候,不是有很重要的事,下面的人不会上来打扰。所以她只微微沉吟,便问,「是谁?」 「是我。」门外传来的声音熟悉,却令清薇十分意外。 她起身过去开了门,见果然是赵瑾之站在门外,不由惊讶,「赵大哥怎么来了?」 「我听孙胜说你遇到了难处,自然要过来问问。」赵瑾之说着,打量了一番清薇的脸色,而后道,「看你的神色,何止是难处,简直是过不去的坎。发生了什么事?」 「不是为我自己的事。」清薇道,「我的事,请许主簿坐下来吃一顿饭,想来就能解决了,哪里至于要用到冠军侯来帮忙?」 「既不是你自己的事,清薇却如此在意,那便不是小事了。」赵瑾之想了想,问,与朝政有关?」 清薇这时候没什么心情跟他猜来猜去,索性将事情直接说了,「你早些来,还能碰见老爷子。不过他已经回家去设法了。想来夜里你回去,也免不了会被拉去集思广益。只是我们能做的,毕竟有限。」 「何须以蝗代税那么麻烦?」赵瑾之闻言笑道,「只消让百姓们把抓到的蝗虫统统吃了,既能果腹,又能消灭蝗灾,岂不一举两得?」 「吃蝗虫?」清薇脸上露出几分难以置信的神色。 其实她出身民间,记忆里倒是有这么一回事。但那都是连饭都吃不起的人想出来的贴补法子,正经人家少有会吃这种东西的,清薇自己也没有吃过,所以此前还真没想过可以这么办。 赵瑾之点头道,「是啊。别看这东西外表不怎么样,其实滋味不错。油炸了用来下酒,再好不过。」 「……」清薇可疑的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问赵瑾之,「你知道京城附近哪里有蝗虫吗?」 「怎么?」赵瑾之有些反应不过来。 清薇道,「我们去抓。」 「嗯?」赵瑾之愣了一下,总算想明白了,「你要抓回来做菜?」 「能不能吃,好不好吃,总不能听你一面之词。不如去抓一些回来试试。若真能做成一道菜,也许你说的法子能用得上。」清薇道。不过其中还有许多问题,但等尝过了再去考虑不迟。 赵瑾之道,「你要多少,我去捕来就是了。」 「我也去。」清薇道,「总要亲眼看看,才能大致推测蝗灾会是什么样的。」 赵瑾之最后没能劝服她,于是最后出城的便是两个人。还是跟上次一样双人同骑,不过这一次有正事要办,所以两人都收敛起了心思,只管赶路。 第43章 也没有走多远,见路上有一大片田地,赵瑾之便停了下来,拴好马之后,才护着清薇小心的走上了田埂。清薇今日穿的是软底的鞋子,在城里走的时候不觉得,这泥土地上,没一会儿鞋子就都弄脏了。而且走起路来也很不舒服,总会被石子硌着。但她的注意力却并不在这上面,而是盯着两边田里的禾苗,寻找蝗虫的踪迹。 赵瑾之跟在她身后走得战战兢兢,生怕她什么时候就摔了,最后只能强硬的将清薇安顿在一个地方,自己去抓。 清薇想到自己一直跟着他,他反而要分心来照顾自己,便也答应了。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正好看见一只还未长成的蝗虫飞过来,便小心屏住呼吸,伸手去扑。哪知这东西警醒得很,眼看要得手,它却又在被扑中的前一刻飞了出去。飞也不远,就停在另一根禾苗上。清薇追着它扑了好几次,始终未能成功,倒是把裙子也弄得都是泥土。 她这才明白为何赵训说就算要捕捉蝗虫,也要想个具体章程。这东西可不是那么好捉的。 但这种困难在赵瑾之那里似乎根本不存在,不久之后他就回来了,手里提着几根草串。原来到了地方他才发现出来得急,根本没有带容器。索性就扯了草茎,将抓到的蝗虫一个个串在上面提着。 「这些就差不多了吧?」他将手里的东西给清薇看。 清薇接过一根草茎,仔细的研究了片刻上面串着的虫子。赵瑾之原以为她爱干净又爱美,应该会受不了这种东西,但清薇眉头都没有皱一下,研究完了,也没有将还给赵瑾之,就自己提在手里,点头道,「够了,先回去吧。」 赵瑾之跟在她身后往拴马的地方走,一面道,「若真起了蝗灾,总不可能一直吃这个。到时候还可以用来养鸡鸭,它们喜欢吃。」 清薇点头,但没有说话,似乎还在琢磨什么。 于是赵瑾之也不说话了。 回到十二楼之后,清薇接过赵瑾之手里的东西,径直去厨房了,甚至没来得及安顿他几句。赵瑾之见状,便知道她心里已经有了想法,只待实践了。 论到捷才和急智,清薇是赵瑾之见过最出色的人。 于是这一晚,冠军侯大人回家的时候,手里多了一个食盒。 果然,进门之后,没等他回自己的住处,就有人来请,说是老爷子和赵定方都在等着他。于是赵瑾之提着食盒,转了个方向,去了赵训的院子。 他的祖父和二叔脸上的表情都很严肃,显然讨论的结果并不乐观。的确,如果出现蝗灾,无论怎么补救,都免不了会产生损失。从大局而言,对接下来大魏的形势并没有好处,甚至还会带来恶劣的影响。赵定方身为尚书右仆射,一国宰辅,又怎么可能高兴起来? 倒是赵训还能分心注意赵瑾之,问他,「你手里提的是什么?」 赵瑾之将食盒放在桌上,将里面的东西端出来摆好。 素白的盘子底用胡萝卜和葱丝雕成凤凰的形状,因为浸了料酒而微微泛红的的油炸蝗虫摆在上面,周围点缀着蝴蝶形状的胡萝卜和青红椒,看上去颜色亮丽,带着一股油炸出的焦香,引人食欲。 赵瑾之道,「我这道菜,名叫飞黄(蝗)腾达。」 讨论了一下午蝗虫如何防治的赵定方对黄这个字已经十分敏感,闻言立刻抬头去看桌上的菜。 赵训眼神微闪,捋了捋胡子,问,「是清薇做的?」 赵瑾之点头,取出筷子分给二人,「这飞蝗还是我下午亲自去抓的,您二位尝尝味道,给个建议?」 赵定方还在犹豫,赵训已经接过筷子,夹起一只送入口中,点头道,「香、脆、鲜,味道不错。加上还有这么好的名字和意头,想来不少人都会对这道菜感兴趣。」 时人不吃蝗虫,不过是没有先例。要说蝗虫长得吓人,螃蟹也未见得好到哪里去,却也是人人交口称赞的美味。所以,只要运作的方式得当,要让这道菜成为所谓「名吃」,让普通人生出兴趣,主动去吃,并不是特别困难的事。 尤其还取了个这么好的名字。飞黄腾达,便冲着这么好的意头,也值得尝一尝。 赵定方本来还有些犹疑,听到父亲这么说,才下了筷子。然后意外的发现,只要不去想这虫子的模样,单把它看作一道菜来评价,滋味确实不错。于是中肯的评价道,「入口爽脆,回味也香,用来佐酒或是零嘴,打发时间是极好的。京城里那些小的茶楼酒肆之中,多的是叫上一碟油炸花生、一壶茶酒,便能坐上一下午的闲汉,这蝗虫比花生米还便宜些。」 而且越是这种闲汉,反倒对飞黄腾达这种不切实际的事情充满幻想,好像自己多有能耐,只是少了机遇,只是机遇来时自己没有看上,否则早就如何如何。 他们都只评价这道菜推广的可能,但实际上,则是赞同了赵瑾之藏在这道菜之后的用意:让百姓们乐意且主动的去食用蝗虫,如此一来,不但能多出一道菜,还能最大限度的调动所有人的积极性,让他们去抓捕蝗虫。 第44章 要想好蝗虫灾害的防治办法,上书给皇帝,在朝堂上讨论通过,最后再往下颁行政令,送到各州……这中间间隔的时间太长了。就算朝廷能特事特办,加急处理,至少也需要半个月左右。更别提他们都对廷议的结果并不乐观,恐怕绝大多数官员只会觉得小题大做,根本不愿意同意如此荒唐的提议。 若是如此,朝堂上必然会有一段争执的时间,最后才能得出结论。但时间都浪费在了这上头,等朝廷反应过来时,就迟了。 所以在朝廷还没有动作之时,从民间发动群众是最好的办法。而捕食蝗虫的事,是清薇想出来的推广办法。 当然,光是他们说好还不够。赵瑾之道,「这等美味,虽然出自乡里,也当敬呈御览,让陛下也品尝一番。」 如果虞景也能夸一个好字,那可能都不要他们做什么,民间就会争相效仿了。还有哪些想要讨好皇帝的权贵之家,也会命令下面的人捕捉蝗虫送上来。这样一来,影响更大,效率更高。 不过,皇帝的菜谱都是有数的,偶尔品尝一下民间小食也就罢了,但蝗虫这种东西,若真的送到御前,恐怕御史弹劾的奏章立刻就能堆满长安宫。 ——有些人在做实事上没什么作为,抓人小辫子这上头倒是造诣颇深。而且他们不管时势、不管会造成什么结果,越是位高权重,他们盯得越紧,因为这些人每一个都可能成为一名御史的晋身之阶,一旦将一位宰辅级别的大臣踩下去,那么哪怕他只是七品御史,也能立刻声名大噪、青云直上。 这就是言官,绝大多数做实事的大臣看不上他们,却又不得不忌惮他们。所以大部分进入尚书阁的重臣,为了能让自己的政令施行得更顺利,多少都会跟御史台有些往来,一些势大的宰相甚至能够直接掌控御史台。不过这很容易为皇帝所忌讳,大家都不会做得太明显。 赵定方的上位有些特殊,等于是站在了所有文官的对立面。所以从他进入尚书阁之后,几乎每天都有弹劾他的奏折送到长安宫。御史们见了他只会找茬,连一句好话都不会说,更别提是拉拢关系了。 后来虞景的强势倒是让一部分人有了忌惮,开始转变态度。但他们能够改变对皇帝的态度,不代表就能放过赵定方了。或者说正因为在虞景那里失利,就更要在赵定方这里找回来。于是弹劾他的奏折变得更多。 现在赵定方要是将这蝗虫呈给皇帝品尝,弹劾都是轻的,说不定立刻就有御史认为这是侮辱皇帝,主辱臣死,要撞柱自尽了。不管死不死,他们的士林声誉会变得更好,至于赵定方,自然就成了佞幸权臣。 这种影响不光是当下,很有可能还会影响到往后的名声。所以对赵家而言,一旦决定这样做,损失的会是更多的东西。 但赵定方几乎没有犹豫的道,「明日我就将这道菜呈上去。」 「二叔……」他这么干脆,赵瑾之反而不太确定是不是应该这样做了。的确,这样做对应对蝗灾是很有效果,但蝗灾什么时候会来,规模会有多大,目前都还说不准。也许这一切只是她们瞎紧张,根本什么事都没有。 要是能肯定会有最坏的结果,那么赵定方的牺牲就是有价值的。可如果没有呢? 虽然赵瑾之对清薇充满信心,但赵定方现在是整个赵家的顶梁柱,他是绝对不能倒下的。 赵定方摆手道,「这不是一人一家之事,是天下万民之事。未雨绸缪,就算之后没有那么大的蝗灾,但捕捉了现在田野间存在的蝗虫,对地里的庄稼也只有好处。今年年成不好,减产是必定的,能多一些收成也好。如今的大魏经不起连番天灾,这种事,宁信其有。」 赵瑾之想了想,眼下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如此。但还是道,「献菜倒是不急,总要有个准备的功夫,二叔可以提前跟陛下通个气,提前做好准备。」 别人可以不任何赵定方的牺牲,但皇帝必须要知道他是为了什么。 赵定方点头,看了看天色,道,「那我现在就进宫。」 现在宫中还没有下钥,有时候有急事,朝臣们也会在散衙之后再次入宫。到时候商议事情晚了,可以留在尚书阁过夜,那里本来也有宰相们值守的房间。 等赵定方走了,赵瑾之才转向自家祖父,问,「您就不拦着二叔?」 「我年纪大了,这些担子早该交给你们了。你们也是,别有什么事就来找我,自己设法解决,让我老头子安享一下晚年。」赵训一面说,一面嚼着油炸蝗虫,还招呼赵瑾之,「你不吃吗?待会儿凉了就不是这个味了。」 赵定方是怎么跟虞景说的,没人知道,但虞景答应了这件事,却是毋庸置疑的。而且他不但答应了,甚至还打算把这件事闹大。 于是第二日,十二楼开始推出新菜品「飞黄腾达」。 大概是当初卤肉摊子积累起来的客户,会来这里的客人武官居多,文官也是很懂得变通的那种,所以看到蝗虫做成的菜,倒没几个人觉得不妥,大部分都跃跃欲试。而在品尝过后,更是给出了赞赏和肯定,觉得这道菜的味道的确不错。可惜用料太贱,难登大雅之堂。就是在十二楼这里,也只能做下酒菜,正经请客是不会点的。 第45章 至于蝗虫的来源,清薇没有直接花钱去买,而是雇了几个闲汉,让他们每天专门到田间去抓捕蝗虫。 不知道是不是听了清薇一席话之后痛定思痛,有了新的想法,邱庭波在听说这个消息之后,很快出现在了十二楼里。这次他不是一个人来的,而是带来了一群太学生,这些年轻气盛的学生们身上还带着几分天真和稚气,对人对事都不会深想,见了这道「飞黄腾达」之后,立刻大加评判。 大部分人认为这种贱物根本不能吃,还大张旗鼓摆出来卖,简直丢了京城人的脸面。毕竟这里往来的全都是朝廷官员,怎么能吃这种东西?朝廷的脸面还要不要? 另一部分人则觉得这是一种很好的创新。他们引经据典,证明历史上曾经发生过数次飞蝗之灾,结果都很糟糕,甚至曾经直接导致过亡国之祸。所以蝗虫就应该消灭,而捕食就是个不错的办法。而且这道菜的味道也不错,在年景不好的时候,对普通百姓而言,吃蝗虫总比吃野菜要好,好歹是口肉。 双方争得面红耳赤,谁也不肯认输,于是呼朋唤友,搬救兵,什么办法都想出来了。一开始这种争论只限于太学之中,但跟着,太学的教授们被拉了过来,然后朝廷官员们也跟着加入,到最后竟然演变成了一场巨大的辩论。 中间辩论的重点也几经变化,从蝗虫能不能吃到民生艰难再到清薇等人希望看到的关于蝗虫灾害的防治方法,应有尽有。 十二楼三层,清薇站在窗外往下看。因为聚在这里的人太多,酒楼里装不下,有许多人就站在门口辩论,每天都能聚集起数百人。从清薇合格角度看下去,能将局势一览无余。 现在开口的是一个支持派的学子,他脸色因为激动而发红,挥舞着手臂道,「何谓贵贱?不过是人主观臆断!天生万物,并无高低贵贱之分,而人分之。若说蝗虫乃是畜生贱类,鸡鸭鱼肉亦皆如此。何以鸡鸭鱼肉可食,蝗虫便不可食?」 「鸡鸭鱼肉,自古有之,自然可食。」有人道,「蝗虫也是自古有之,从未见祖先辈食之,可见其不可食!」 听到这句话,清薇眉头一动,转头去看坐在桌旁的邱庭波,「邱大人这一手真是令人叹为观止。」 从小小的饮食之物入手,但到后来,探讨的却都是一些平时很难触及甚至不敢触及的东西。譬如楼下这场争论之中的内容:是不是祖宗成例,古来有之,就绝对不能改变? 在虞景刚刚等级,励精图治的这个时期,求变是肯定的。而邱庭波抓住的就是他这种求变的心思,主动将这个话题抛出来。在这样一场乱战之中,许多人可能根本注意不到这一点细微的变化,但只要对朝廷局势有所了解,就绝不会忽视它。 而通过这些不涉及朝事的探讨,也可以给朝堂上的虞景一个引子,由此着手。而且,这些加入争论的人,有朝廷官员,有举人,有士林中人,这些人都是或者即将是朝廷的栋梁之臣,现在借由这种方法,可以巧妙的从中看出各人的政治主张,将来就能够有选择的吸纳其中的一部分,如此自然事半功倍。 能够在那么短的时间内抓住局势,想出这种办法来,邱庭波的心思也令人赞叹。果然,他之前不过是被自己的执念禁锢住,反倒不能很好的发挥自身才能。一旦想清楚了,那便是龙腾于野,即将飞天。 最妙的是单从表面上看,他只是适逢其会而已。毕竟目前的问题只在蝗虫,而他要算计的却是以后,所以不是深知内情者如清薇,根本不会发现。这种布局,也同样很难得。 邱庭波闻言,却只是摇头,「比之赵姑娘还是差得远了。不过我看事情到这个时候,火候就差不多了。赵姑娘预备什么时候收网?」 「这个不由我说了算……」清薇说着视线一扫,看见了从远处走来的人,便展颜笑道,「火候到了,今日便可收网。」 邱庭波走过来往下一看,嘴角就不由撇了撇,来人正是赵瑾之。 虽然已经想明白了,两人如今走的是不同的路,没有继续比较的意义,但毕竟是多年积怨,哪能短时间内消解?所以每次邱庭波看到赵瑾之都是这幅样子。而赵瑾之见到邱庭波的时候,虽然面上总带着笑,似乎极有涵养,但清薇知道,他心里也是计较得很。不过自诩已是胜者,总要摆出宽宏大量的姿态。 赵瑾之带来了一个新的消息,十二楼雇佣的那几个闲汉,把手里捕捉到的蝗虫卖给了别人家。 清薇雇佣这些人,按天发钱,所得是固定的,只要求每人每日上交两斤蝗虫。但实际上,这些人每天可以捕捉到的蝗虫量远不止两斤。既然有人出钱收购,他们自然乐得将多余的卖出去。而最近其他人收购蝗虫的价钱越来越高,他们连给清薇的两斤都不愿意留下了。 除此之外,抓捕蝗虫这个行当的竞争也越来越激烈了。一开始只有清薇雇佣的人在抓,后来其他闲汉见有利可图,便也跟着去。那些田地的主人见别人到自己的地里来抓蝗虫,一开始还觉得是好事,等京城里的辩论越传越广,蝗虫的价钱越炒越高,他们也坐不住了。 第46章 这蝗虫在自家地里,那就是自家的钱,白放在那里让别人捡,谁会愿意? 但赵瑾之和清薇看到的却不是这些。 捕捉蝗虫的人越来越多,每日的捕捉量有时候简直是在翻倍增长,但即便如此,地里的蝗虫也没有见少。 蝗灾,就要来了。 而且到了这个地步,已经不是猜测,是可以肯定今年一定会有蝗灾了。只不过现在大家都还陷入在这种热火朝天的气氛之中,所以感觉不到罢了。 清薇倒是希望百姓们一直沉浸其中,不必恐慌,不必害怕,只管每天起早贪黑的抓蝗虫,也许抓着抓着,这一趟蝗灾就这么过去了。 但她也知道,这只是自己美好的祈愿。 所以火候炒到现在,的确差不多了。 这天下午,赵定方再次进宫,与皇帝密谈。黄昏时分,清薇在赵瑾之的陪伴下,也进了宫。不过走的是僻静的路,所以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御厨房已经收拾好了一处灶台,专门给清薇使用。而这个灶台旁边不像别处,摆满了各种食材。这里放着的只有一一桶一桶的蝗虫。蝗虫长得不好看,但也不至于吓人。但不管什么东西,当数量上突破了人类的想象之后,便很容易让人头皮发麻。 所以这些蝗虫放在这里之后,出来进去的人都绕着走。 也因此,在清薇来到这里之后,大家看她的视线都有些不一样。本来御厨房当差的都是男性,而且大半都不是去势过的内侍,乍然见着一个女子,自然令人惊异。而她要处理的还是那几桶蝗虫,就更令人心里感觉毛毛的。 他们大都并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所以也不跟清薇搭腔,只是偶尔经过的时候瞥一眼她这边。 被分派来给清薇打下手的,是羽林卫的几个侍卫。毕竟其他人清薇调动起来不方便,这些人都在赵瑾之手下,自然就不一样了。反正他们要做的事也并不困难,就是将这些蝗虫稍微清洗处理一下而已。 但就这个简单的活儿,几乎做了一整夜才完成。 而清薇也没有闲着,一直在用各种颜色的食材来做雕花。这个倒是能请人来帮忙,但为了做到最好,清薇还是决定自己动手。 眼看鸡鸣三声,早朝就要开始,天色也快亮起来了,清薇这才起锅倒油,开始炸被腌制处理过的蝗虫。等她这里全都弄好,摆盘之后,那边早朝是奏响的乐声正好停止。 清薇揉了揉酸痛的胳膊,对等候在一旁的几个小内侍道,「行了,抬走吧。」 几个小内侍连忙上前,将足有一丈见方的盘子给抬了起来,小心翼翼的往青华殿的方向走。 而青华殿内,虞景和文武百官已经等在这里了。早朝结束之后,朝臣们本该各归本部,去忙今日的朝事,但虞景却忽然叫住众人,说是有东西给他们看,让大家移到青华殿这边来。 除了几个知情人之外,朝臣们心里都不由泛起嘀咕,这到底是要做什么? 不一时,小内侍们抬着巨大的盘子走了过来,小心翼翼的摆在殿内早就准备好的桌子上。 那么大一个盘子,上面盖着罩子,看不清是什么,但朝臣们的兴趣都已经被勾起来了。毕竟看皇帝的样子,应该是得了什么好东西,想跟大家炫耀。有鼻子灵的人已经闻到了油炸之后的香气,思量着莫不是陛下这次要炫耀的是吃食? 「今日朕有一物,要请诸卿共同品尝。」虞景说着摆手,让人将上面的罩子取下来。 大臣们跟着看过去,便见巨大的盘子正中央摆着一只五彩辉煌的凤凰,四周则散落着各种禽鸟,刻画得栩栩如生,令人心生赞叹。不过,在赞叹过后,定睛一看,他们才会发现,拼成这些鸟雀凤凰的,其实是一只只炸得金黄的蝗虫!只不过下面用食材雕了底座,上面又覆着各色的「鳞片羽毛」,一时看不真切罢了。 「这道菜叫百鸟朝凰。」虞景扫了一眼殿内交头接耳的大臣,开口道,「用上万只蝗虫拼成,诸卿都来尝尝吧。」 说着又让人送上筷子,分发给所有朝臣。 大臣们已经被这个出乎预料的结果打蒙了,不明白皇帝到底是什么意思,于是拿到筷子,也只站在原地,踌躇不动。虞景见状,表情十分平静的从张芳手里接过筷子,走过去夹起了凤凰身上的一只蝗虫,放入口中。 尚书令崔绍见状,连忙跟上,然后是其他尚书阁的重臣。他们都动了,其他人就是心有疑虑,也不得不上前品尝。吃完之后,还得绞尽脑汁想出些吉祥话来夸赞。 艰难的将嘴里的蝗虫咽下去,虞景忍着恶心,面上带着笑意,看着所有朝臣都尝过了这道菜,这才道,「这上万只蝗虫,都是昨日从城外采购回来的。张芳,你将昨日所见场景一一道来。」 「是。」张芳朝虞景躬身,然后上前一步道,「昨日咱家奉皇命出城采买蝗虫,共购得五桶蝗虫近百斤,所费一贯钱。咱家到时,市面上还在售卖的蝗虫,共有二百多桶,听说比前日已是多了二十多桶,仍旧被抢购一空。听卖虫之人所言,这几日蝗虫的价钱已有回落,之前曾卖出过一桶一贯的高价。他们都是附近乡里百姓,只因蝗虫价贵,从自家地里捕来出售。而据他们所说,即便每日出售的蝗虫越来越多,地里的蝗虫亦不见少。」 第47章 说完之后,张芳退回虞景身后,殿内陷入沉默之中。 能够站在这里的,谁不是宦海沉浮多年,到这时候若还不明白皇帝的意思,那这官也不必当了。 数量,价钱,这些都只是表象,而为官之人要看到的,是这种表象下所隐藏着的真相:今年十之八九会有蝗灾,而且已经在酝酿之中!百姓们被利益蒙蔽,还看不清这一点,但这些朝臣自然不会。 「诸卿可有话要说?」过了一会儿,虞景开口问。 他的语气很平淡,但任谁都知道,这绝不可能是因为他不生气,恰恰相反,皇帝怕是气得狠了!毕竟蝗灾这么大的事,整个大魏上下都没有人发现,还是食蝗的事情闹大了之后,才显露出几分端倪。更可笑的是,先发现这端倪的竟然是皇帝! 皇帝那句话问得平淡,不过话里的意思其实是:要你们这帮朝臣干什么吃的? 片刻的沉默过后,赵定方见崔绍没有行动的意思,只能出列道,「臣请陛下下旨,命各州县督促百姓捕捉蝗虫,遏制灾情。同时准备调派粮食前往受灾严重的地区进行赈济。此举要快,非如此不足以安民心!」 虞景点头,视线从百官身上一一扫过,语气没什么起伏的问,「赵卿所言,诸卿可有异议?」 原本如果出现蝗灾,消息应该是自下往上传递,这就需要很长的一段时间。毕竟普通州县官员的奏折,是不能直达天听的,中间几经周转,自然给了朝臣们反应的时间。然后在皇帝得知此事之前,他们就能够率先在意见上达成一致。这样一来,不管是救灾还是赈济,朝臣们便都能够取得主动权。因为各种方案,都是由他们提出来的,皇帝只是负责盖印而已。 而这个正常的流程,就算皇帝不满,也说不出有什么不对。 但现在就不一样了,虞景首先得知了消息并且发难,就让朝臣们在这件事情里陷入了被动之中。皇帝直接把蝗虫做成菜送到殿上来,而且自己动了筷子,很显然已经气急,而且在这件事上决心已定。这时候,朝臣们除了附和,还能说什么? 事实上,在场的朝臣并非人人都不知情。毕竟总有亲民官触觉敏锐,从中察觉到不对劲。只是消息送上来之后,他们还得先商量好应对之策,然后才能上报,这中间就耽搁了。而现在皇帝既然发难,再站出来说「事情我已经知道了,只是没有及时处理」根本没有意义,还会让皇帝的怒气指向自己。 毕竟皇帝本来是在斥责所有朝臣,这时候站出来,就是要主动承担责任了。谁也不愿意在这个时候轻举妄动,不如让皇帝骂几句,反正法不责众,也只能责令他们积极救灾赈灾罢了。 但是态度是要表明的,于是所有朝臣异口同声道,「臣等无异议。」 「既如此,那就今天之内拿出个章程来吧。」虞景这才将手里拿着的筷子放下,对张芳吩咐道,「这‘百鸟朝凰’也不要浪费了,就分赐给诸位臣工,以资勉励。还望诸位要牢记为官之本,明白百姓疾苦才好!」 然后才起身离开了。 朝臣们这才松了一口气。幸而皇帝刚才没问事情具体是谁负责,显然没有追究的意思,这个时候,大家也顾不上别的,赶快将治理蝗灾的事情落实下去才是要紧。 只有最敏感的那一部分人,才能品味出其中的不同之处。 虽然有了灾情,朝廷肯定要赈灾,最后的结果都是一样的,但对朝臣和皇帝而言,主动与被动之间,差之千里。 虞景从上位起就一直在表现自己的强硬,彰显出独揽大权的雄主之姿。 正因为察觉到了这一点,所以不甘心的朝臣们联合起来,希望能遏制这样的势头。原以为这位年轻的帝王经验不足,要糊弄他应该是很容易的。但几次三番的行动,非但没能将虞景压下去,反而是他们自己这一边损兵折将。尤其是上回庆王逆案之后,不少人都龟缩了起来,不愿再出头。就连尚书令崔绍也不例外。 到现在,虞景已经明显的占据了上风,再难遏制。照这个势头下去,要不了多久,偌大个朝堂就会成为这位帝王的一言堂,再没有人能够辖制他。 这不但让文官们有权力旁落的失落,还隐隐有一种伴君如伴虎的戒惧。 这位陛下的性子,跟宽宏大量这四个字可扯不上什么关系。焉知现在所做的一切,没有被他暗中记下来,等着往后找机会发难? 不提朝臣们的心思变化,蝗灾的事情倒是处理得十分迅速。当日尚书阁就拿出了行之有效的法子,呈给皇帝。虞景看过之后,当即令尚书阁写成皇榜张贴出去,同时,也是在这一天,十几位信使从京城触发,沿着不同的方向,一路走,一路宣布这条政令,务必要在最短的时间内,将消息传达到整个大魏。 但事实上,在朝廷的政令出来之前,因为十二楼近来的辩论闹得越来越大,所以消息早就随着南来北往的商人们传递出去了。尤其是京城蝗虫的价钱,更是听得各地百姓们不敢置信。 第48章 而一股更让人意想不到风潮,正在逐渐流行起来,那就是食蝗。 十二楼里往来的都是什么人?在普通百姓眼中,那就是达官贵人。尤其是京城之外的百姓,对他们来说,很多官名根本没有听说过,反正只要知道是很大的官就行了。这些人都吃蝗虫,那这必然就是一种金贵的东西。于是他们也跟着吃,还必要吃出个讲究来。 有人吃,自然就有市场。于是捕捉售卖蝗虫之风自然也跟着盛行。 参与这件事的人有不少,但除了十分有经验的老农之外,其他人都是直到朝廷政令颁发,才知道原来这就是蝗灾! 但是因为已经形成了风潮,加上朝廷的安排有条不紊,所以百姓们也没有多少慌张,只不过捕捉蝗虫的规模又扩大了一些,而且官府会派人过来督促而已。 只是蝗虫毕竟太多了,就算大家每天都吃,也仿佛吃之不尽。这东西又不能当饭,于是最初的激动兴奋逐渐褪去,许多蝗虫捉到之后,也只能放在手里卖不出去了。 但就在这时候,皇帝在宫中宴请文武百官食用飞蝗宴,号称「百鸟朝凰」的消息又从京城传了出来。而且传得有板有眼,很显然并不是编的。于是刚刚冷下去的风潮瞬间又热了起来。 前朝时有一位公主,十分得皇帝宠爱。一日她在宫中玩耍时,因为太过疲倦,便在花树之下入睡,结果树上的花落下来,正好落在了她的眉心上。路过的宫娥将这一幕记下,说给公主听。其后宫中供职的画师听闻此事,便将这一幕用画笔描绘了下来,呈给公主。公主因为十分喜爱这幅画,便命身边的宫娥用红纸裁成花朵形状,贴于眉心,作「落花妆」,此妆一出,即风靡天下,当时的女子无不作此装扮。可见皇室在民间的影响力。 现在连皇帝都吃过飞蝗,而且还用来宴请百官,那还得了? 很快,大魏各地都流行起了飞蝗宴。当然,他们不敢叫「百鸟朝凰」这样的名字,但什么「凤凰于飞」「飞黄腾达」就没有忌讳了。豪商富贾,乡里士绅,莫不以开一场飞蝗宴为荣。若是没有开过或是参加过这样的宴会,那出去都不好意思跟人打招呼。 到最后甚至还形成了攀比的风气。今日你家宴席上用了百斤蝗虫,明日我就用二百斤,反正朱门绣户,并不缺少购买这些蝗虫的钱。尤其如今因为蝗虫太多,价钱已经一压再压,根本不值钱了。 当然,这其中肯定有人在进行引导。官府有意如此宣传,民间也有人故意引导,这才让风气越演越烈,到最后跟蝗虫已经没什么关系了,纯粹成了斗富比拼的手段。 然后,某一天,蝗虫似乎一夜之间忽然消失了。 蝗灾这种东西本来就是如此,来得快去得也快。之所以令人害怕,还是因为这些飞蝗聚集而居,往往来到一地便肆虐一地,将当地的庄稼给祸害个干净,单论持续时间的话,是比不上水灾旱灾的,自然过去得也很快。 等到众人从风潮之中冷静下来之后,才意识到,一场原本应该规模宏大令人害怕的灾难,就这么过去了。 没有人心惶惶,没有痛苦绝望,甚至还有些人暗暗在心里遗憾,可惜蝗虫持续的时间太短。 至于地里的收成减产?靠卖蝗虫赚了一笔钱的百姓们并不是很担心。反正朝廷和那些大粮商手里肯定是囤着许多粮食的,大不了到时候花钱去买便是了。而且既然受了灾,朝廷免不了会赈济,说不定钱都不用花。 结束了,虞景坐在长安宫里,看着各地报上来的灾情统计,情况比他想的还要好些。地里的庄稼毕竟还在生长期,会导致减产,只是因为蝗虫会吃掉植株,季节上又来不及补种。现在大部分庄稼只是被吃掉了一些叶子,还能再重新长出来,受到的影响自然有限。 当然,也有灾情严重的地方,但相对于绝大部分地区而言,这些受灾的地方就不算什么了。 看着这些奏折,虞景心中又有了明悟:最好的政令便是如此,自上而下,润物无声,不损伤百姓,不惊动他人,不知不觉间就达成了目的。 为此哪怕要让他去吃虫子,虞景也能忍了。 翻看完这些奏折,心情大好的虞景吩咐张芳,「传邱庭波来见朕。」 …… 邱庭波这个位置是真的尴尬,因为本来就是近似于谋臣的职位,只是以备咨询,并没有实权,所以一旦得不到皇帝的信重,那就根本没事可做了。所以这阵子邱庭波都很闲,闲到他每天带着一班太学生在十二楼这里吵架。 连御史台那些因为蝗灾而忙得不可开交,一会儿劝谏皇帝、一会儿弹劾朝臣、一会儿引经据典说这种潮流是在败坏社会风气的言官们,都在百忙之中腾出空来,参了他几本不务正业。 但邱庭波仍旧施施然的每天带着太学生们吵架,并且将越来越多的官员拉进来,为什么?因为他乃是「奉旨吵架」。 第49章 他这一番唱念做打的表演,抓住了蝗虫这个机会,发散开来要说的却是各种为政的理念,自然不能明珠暗投,须得让该看到的人看到。好在邱庭波毕竟出身世家,虽然暂时被皇帝冷落,但愿意为他说话的人还是有的。所以他的这番作为,早就已经被虞景所知,也看出了他到底在折腾什么,并表示了默许。 这是自己重新踏上青云之路的机会,邱庭波自然不会含糊,几乎将所有精力都放在了这上面,每天也就抽空跟清薇说说话,连蝗灾的事都没有过问。 这番付出是有结果的。 听小六子说,宫中有人来宣召邱庭波,清薇当即朝他道喜,「多日筹谋,一朝功成,恭喜邱大人了。」 邱庭波一笑,站起身道,「还要多谢赵姑娘才是。若不是你提点,我说不定还在自怨自艾,根本不明白自己错在何处。」 他一边说,一边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裳,似乎要借此掩饰内心的激动,等整理完毕之后,才抬起头来,看向清薇,「赵姑娘,」他说,「下官此去,要向陛下进言,树清吏治。」 清薇脸上原本还带着笑意,闻言慢慢收敛了起来,问他,「邱大人想好了?」 「想好了。」邱庭波道,「我少年时无知无畏,写过一篇治国十策,第一条就是树清吏治。只是后来蹉跎岁月,这份壮志豪情自然也都抛在脑后了。近来我总在想,为何当初进了翰林院之后便一直沉寂?倒是想明白了几分。先帝是看重我这份奏疏的,可惜当时不是时候。而现在,时候到了。」 他说完之后,也不等清薇回答,便走过去开了门,下楼去了。 很显然,这番话不单是说给清薇听的,也是说给他自己听的,让他能够更加坚定自己的信念。因为这一次,若能成功,他邱庭波青史留名,千古论功都越不过去,自然不必再去跟任何人进行比较。而若是失败,那他的仕途便只到今日了。 之前清薇认识的那个在翰林院蛰伏十数年的邱庭波没有这样的魄力,看来这一阵子,他身上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清薇看着他走出去,心里也不由生出几分感慨来。 这选择是对是错,她无法置评,但每个人都有自己要走的路,这一条就是属于邱庭波的。对他而言,找到了正确的道路,不管走多远,都已经值了。 赵瑾之上楼时正好跟邱庭波走了个对脸。 邱庭波停下来,朝他拱手,「赵兄好福气。」 他脸上带笑,语气平和,这句话显然发自真心。但赵瑾之心里反而嘀咕起来了。毕竟两人做了半辈子的对手,每次见面,不刺对方几句都不舒服,什么时候好好说过话?现在邱庭波这样的表现,自然令他狐疑。 但邱庭波没有解释,一笑之后,继续下楼了。 赵瑾之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上楼之后便问清薇,「邱庭波受了什么刺激?」 清薇指了指窗外,「你自己看。」 赵瑾之往窗外一看,便见不远处,邱庭波正跟在内侍打扮的人身后,沿着御街往前走。走在前头的内侍时不时回过头来跟他说一句话,而邱庭波从始至终都表现得很沉稳。 「他这是要起来了?」赵瑾之道,「那也不至于发生那么大的变化吧?我方才上楼的时候,他主动跟我打招呼,还称呼我为赵兄。我还是头一回听他说好话。」 「倒有些权臣的气度了。」清薇闻言,不由笑了起来。 赵瑾之眉头微动,「你这么看好他?」 清薇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问,「赵将军怎么过来了?」 原本婚约传出来之后,赵瑾之就开始主动避嫌了。但上回许是听了孙胜的话不放心,他到底还是自己过来了。后来有了蝗灾的事,往来传递消息商讨对策,自然就更顾不上这些了。就是见了面,两人其实也没有多少机会亲近。 但现在蝗灾已经过去,清薇还以为赵瑾之又要继续避嫌,没想到他还会过来。 赵瑾之站在窗前,闻言转过头看向清薇,无奈的笑道,「你这话问得可真没良心,我巴巴的跑到这里来,为的是谁?」不等清薇说话,又道,「内府和工部那边来人,说是冠军侯府已经修好了。我想着总要让你瞧瞧,可不就过来了?」 「我去不太妥当吧?」清薇道。 虽说修好了,但肯定还会有些人留在里头,做最后的收尾。再说赵瑾之这主人还没看过,若是不满意,说不得还要重来。若清薇就这么过去,自然不太合适。哪怕两人是未婚夫妻,侯府将来也是她的家,但现在到底还不是。 赵瑾之却道,「有什么不妥当的?我知道你的顾虑,所以已经让他们的人撤了。」 清薇不由心动。在这件事上,她还真没有跟赵瑾之客气的意思。既然早晚要成亲,入住侯府,自然要弄得合自己的心意才好。如今内府负责修造,是朝廷出钱,往后再要动工,就是他们自己负责了,而且住进去之后再动,也会很麻烦。 第50章 见她意动,赵瑾之又劝道,「天气越来越热了,你这楼上虽好,但吹的风也是热风。那边有个人工开凿的小湖,湖中心上造了水榭,坐在里头,四面都是凉风,保管感觉不到一点热意,就是过去坐坐也好。」 时已六月,天气渐渐燠热起来,尤其是京城里人多,更是嘈杂得让人心神难以平静。清薇听了赵瑾之描绘的情景,不由神往。顿时不再犹豫,站起来问他,「现在就走?」 「你这里离得了人就行。」赵瑾之道,虽然语气平平,但眼中已经有了笑意。 他已经渐渐知道,清薇虽然不是吃不得苦,但却是个十分喜好安逸的人。说来奇怪,这一点,表面上任是谁也看不出来。就是赵瑾之,也是相处的时间长了之后,慢慢推测出来的。 侯府的位置距离皇城并不远,自然距离十二楼也很近。但毕竟附近人来人往,未免被人看到嚼舌,赵瑾之还是备了马车。所以不久之后,两人就到了地方。 果然如赵瑾之所说,所有人都已经撤走了,现在这里静悄悄的,一个人都没有。 两人没有走大门,马车在后门停下,赵瑾之取了钥匙,开了角门进去。一关上身后的门,空气似乎都安静了许多。再加上这宅子有些年头了,沿着墙根种植的树木都高可参天、枝繁叶茂,投下重重树荫。置身其间,自然感觉不到多少炎热烦躁。 「这宅子倒真不错。」清薇四处看了看,转头对赵瑾之道,「修缮恐怕费了不少功夫,足见陛下对你的看重。」 毕竟修缮的钱,都是要从国库出的。而众所周知,大魏的国库开支相当紧张。在这时候还能拨出一笔钱来给他修缮府邸,自然也是一种看重。毕竟虞景登基两年,连自己的宫殿都没有修缮过。 当然,这其中未尝没有补偿的意思。毕竟哪怕都是侯府,大小和规制也是有所不同的。赵瑾之得到的这一栋,规模既大,营造也十分精心,虽说年久失修,但工部也用心修缮过了。而之所以要有这种「补偿」,自然是因为赵瑾之功高无赏。 按照原本的打算,赵瑾之平定西南之后,回来就该进入南院,正式转文职了。往后往六部晋升,最后入主尚书阁都不是问题。但现在,因为赵定方被虞景先一步提拔了上去,以至于赵瑾之无法晋升,明明打了胜仗,却还是继续待在羽林中郎将的位置上。 这也就算了,毕竟积功封赏也不少见,等他有了别的功劳,再晋羽林将军就是了。但偏偏赵瑾之一回来就成了救驾功臣。 没办法在官职上封赏,虞景就用爵位抵了,拨给赵瑾之的府邸自然也就不会吝啬。 这内情大家都知道,所以赵瑾之只是一笑,朝皇宫的方向拱手道,「皇恩浩荡。」 然后他向清薇伸出手,「这一片都是石子路,怕是不太好走,我扶着你。」 清薇看了他一眼,疑心他根本是故意的。但赵瑾之面色坦然,似乎这的确只是巧合。她自己想了想,也没有深究,将手递给了他。 是巧合还是有意,有什么关系呢?反正现在这里只有他们两个人,而他们又是名正言顺的未婚夫妻,就是稍微亲近,也算不得唐突无礼。 再说,更唐突无礼的事,赵瑾之也不是没有做过。 赵瑾之握住清薇的手,扶着她往前走。转上了石子路之后,清薇才发现,赵瑾之的担忧并不是杞人忧天,因为这铺地的并不是自己所以为的雨花石,而是鹅卵石,而且大小十分刁钻。她的鞋底又软又薄,踩在上面便很难站稳,只觉得硌得慌。 清薇忍不住问,「怎么弄了这么一条路?」这里可是角门,进出的人不会少。而且大部分来往的都是仆人,若是抬着重物或者拿着易碎的东西,该怎么走? 赵瑾之指了指不远处几乎完全掩映在花木之中的一栋精舍,「这栋宅子曾是某位亲王的外宅,修建得十分富丽堂皇。听说当时,这后院中居住的都是各色佳丽。听说当时住在这里的女子来历十分神秘,会跳一种十分柔美的舞蹈。她每天早上都要在鹅卵石铺成的地面上练习,所以那位王爷特地为她铺设了此处。」 他说到这里顿了顿,「你若不喜欢,我就让人改了。」 他留下这片石子路,的确是有些私心。特意带着清薇从这里进来,就是看准了她在这条路上无法自如行走,必定需要自己帮忙。如此他便能借机亲近清薇,又不至于让她觉得孟浪。 不过这种做法可一不可再,所以就算撤了这石子路也不可惜。 倒是清薇想了想,道,「不必,暂时留着吧。我听人说,时常在这石子路上走走,能够按摩脚底穴位,让气血舒畅,预防许多疾病。不过没有问过太医,也不知是真是假。不过石子的排列也有讲究,随手而为估计没什么用。」 赵瑾之道,「既如此,我回头请太医来看看,若有用,便重新铺设一遍。」 第51章 石子路并没有多远,很快就走过了。赵瑾之松开清薇的手,问她,「要不要歇息片刻?前面有一座凉亭。」 清薇拒绝了。两人又往前走了好一阵子,才总算看见了赵瑾之所说的那个湖。一道栈桥曲曲折折的通贯于湖上,将两岸连通。而湖中央的位置,则搭建了一座水榭。两人沿着栈桥走过去,便见水榭上挂着一块匾,上书「四面清风」四个大字。 清薇不由笑道,「这匾有趣。」 这四个字虽然直白,但细细品读,又觉得韵味无穷,最重要的是将眼前之景写尽。 水榭两头用活动的门板连通栈桥,推门而入,便是一道楼梯,回环而上,便是二楼。这里被开辟成了几个小的房间,房屋的墙壁都是木质,中间是雕镂的各种吉祥图案,彼此连通。夏日里住在这里,自然溽暑难侵。 赵瑾之领着清薇都逛了一遍,才又转下楼去。一楼只有南北两个开间,都开了大大的窗户。推窗往外看,便能瞧见湖里种植着的碗莲。这种莲花花型小巧精致,莲叶和花的柄都不高,几乎铺在水面上,使得水榭里的视野十分开阔。站在这里往外看,能令人心怀一畅。清风徐来,水波微动间,花与叶也跟着轻轻摇动,令人心旷神怡。 「如何?」见清薇站在窗前不肯挪动,赵瑾之也靠过来,含笑问。 清薇又看了一会儿,才转头看向他,「比我想的要好。」 走了这一阵子,清薇的头发自然不如之前扎得紧了,又被风一吹,鬓发便有些散乱。赵瑾之凝视着她片刻,才抬手替清薇将头发捋好,一面低声道,「我让人卜了期,八月里就有个极好的日子。到时候咱们就搬到这边来住,还能赶上今年夏天,可好?」 他的动作,他温热的手指,他逐渐靠近的身体和刻意压低的声音,仿佛悄无声息间便将清薇包裹在了某种难以描绘的情境之中,她眨了眨眼,有些艰难的开口,「八月太赶了,怕是不成。」 现下已经六月。这两个月的时间,要过三书六礼,着实太紧张了。而且民间风俗,过礼之后,往往都再等几个月。这主要是留给新娘子准备嫁衣和要送给婆家人的礼物。毕竟这些东西,都需要亲手去做。 赵家对清薇自然没有这样的要求,这婚事有太后作保,清薇也不会被任何人低看。但即便如此,两个月也太赶了。 鬓边的头发已经理好了,但赵瑾之没有把手收回去,继续用手指摩挲着清薇的脸颊,另一只手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环住了她的腰,把人扣进怀里。于是两人的距离更近了。 赵瑾之低下头,两人的脸便几乎贴在一起。清薇以为他会亲吻自己,但并没有。赵瑾之只是这么看着她,低声分析,「是有些赶,但嫁衣太后已经让内府准备了,这些时间做其他的已经足够。最重要的是,我等不及了。清薇,九月就是我的生辰了……」 坊间说赵瑾之三十一岁,指的是虚岁。实际上要到今年九月,他才满三十岁整。 而《大魏律》规定:男子三十不娶,其父母有罪。 所以婚期定在八月,不能更迟了。 从进了水榭之后,当真四面清风,将清薇身上残留的暑热之气彻底消去。但此刻,清薇被赵瑾之环着,他的手贴在自己颊侧,他的声音响在自己耳畔,清薇却忽然又感觉到了一种从心底蔓延而上的燥热。 她试图后退,避开有些咄咄逼人的赵瑾之。但本来就是靠在窗棂上,退也无处可退。何况赵瑾之另一只手还揽在她腰间,让两人紧紧贴在一起。 所以清薇最后也只是艰难的转开头,试图好好的跟赵瑾之讨论这个问题。毕竟他既然将年龄抬了出来,那么婚期的时间恐怕是不能更改了。赵瑾之与其说是商量,不如说是通知。 这是他的一点小小心机,清薇并非不能容忍,但却不能助长这种做法和风气。 从前他还知道凡事与自己商量,如今却渐渐有自己做主的意思。无论他有多少理由,都不可纵容,免得他得寸进尺。 她放软了声音道,「婚期的事,你此前可不曾提过。」 也是最近实在太忙,所以她竟丝毫没有想到。 其实要说很敢是肯定的,但也不是绝对不行。毕竟清薇搬出去之后,赵家就请了媒人登门,纳采、问名、纳吉都已经完成,算是过了小定,将婚事定下。否则赵瑾之哪能这般心无旁骛的为蝗灾之事奔走? 所以接下来请期、纳征,两个月的时间完全足够。 而且正如赵瑾之所言,其中很多东西,太后命内府帮忙准备,也省了很多事。 但事实虽然如此,道理却不能这样算。赵瑾之要将婚期定在八月,肯定是蓄谋已久,此前却半个字都不曾提过,分明是有意。若非瞒不下去,恐怕也不会现在开口。 今日把清薇带到这里来,固然是想让她看看这个宅子,恐怕也还是为了在她高兴的时候将婚期定下来。 第52章 清薇岂能让他太过遂意? 「我也是今日才想起来的。」赵瑾之耍赖,「反正事情已经定下了,早些成婚不好么?」 「这不是好不好的问题,瑾之,你先放开我。」清薇伸手去推他。 「不放,」赵瑾之道,「清薇,我天天都盼着把你娶回家的那一日……」他的声音低下来,渐渐只剩下气声,余音缭绕在两人唇齿间,带着一点点示弱的祈求,「应了我,好不好?」 「不是不能答应你……」清薇仍旧努力让自己的思路保持清明,想要跟他讲道理。 但赵瑾之得了这句话,便仿佛得了圣旨一般。他料到清薇下面还有条件,索性不让她将那些话说出来,一低头,就含住了清薇的唇。 清薇浑身轻轻颤了颤,连忙用力去推他。青天白日,这里又是在外面,虽说是冠军侯的府邸,人也都已经清场,又是在湖中水榭上,但也不代表就绝对不会有意外。 赵瑾之似乎也明白清薇的顾虑,将身一转,两人就从窗前转到了屋子里,就是外面有人,也绝不会看见。 屋子才修缮完,自然没有什么摆设,空空荡荡。赵瑾之将清薇压在木质的墙壁上,肆意的亲吻,直到清薇呼吸有些不畅,他才把人松开,再次诱哄道,「你答应了,是不是?」 只要清薇点个头,就是事后要反悔,赵瑾之也有话说。 清薇的回答是抬脚狠狠的踩了他一下。赵瑾之又是吃痛又是意外,狠狠的把人揉进怀里,「清薇这是要谋杀亲夫?」 清薇没有立刻开口,而是靠在墙上,等呼吸和心跳都渐渐平复下来,才再次伸手去推赵瑾之,「先放开我,咱们好好说话。」 「你先答应了,我才放开。」赵瑾之紧紧把人搂着,「你方才分明答应了的。」 清薇又好气又好笑,「赵将军,你若再这样,此事就不必再提了。三十未娶,官府最多只会罚钱罢了,想来赵家的家底,不会连一点罚金都出不起。此事很不必着急。」 「我错了!」赵瑾之立刻松开手,后退几步,诚恳认错,「我放开了,清薇要说什么?」 清薇指了指更远处的地方,「你站到那里去。」 她对赵瑾之实在很不放心,这人也不知从何处学来的,有话不肯好好说,非要对她动手动脚,若非意志坚定,几乎被他得逞了。所以考虑到赵瑾之的武力,清薇决定跟他保持距离,免得他再动歪心思。 「不必如此吧?」赵瑾之转头看了一眼清薇所指的地方,若真的过去,两人就几乎是隔着房间再对话了。虽说那一点距离对他来说也不算什么,但再凑过来就太明显了。 清薇抬了抬眼,没有说话,赵瑾之只能不情不愿的走过去站好,「是这里?」 见他站好了,清薇这才松了一口气,略微整理了一下思路,道,「问题不是婚期定在什么时候,八月虽然仓促,但我并非不能接受。问题是,你什么时候有这个打算的?」 之前清薇一提醒,赵瑾之就已经知道了问题的所在,这会儿回答起来便有些心虚,「也不是很久。」 清薇也没有逼问具体日期的意思,只是道,「更早的时候便不提了。四月间,我告诉你陛下已经松口了,也算是向你表明了我的态度。从那时算起,到现在两个月的时间,你有许多机会可以提这件事。」 赵瑾之的生日在九月,这一点清薇可能会疏忽,他自己却不会。要说他事先没有一点打算,清薇可不相信。 少了旖旎暧昧的氛围,清薇就显得冷静从容了许多。 赵瑾之察言观色,知道她十分在意这个问题,必定是混不过去的,便解释道,「其实在你说这件事之前,婚期的事我也没有想过。毕竟陛下那里且不提,总要清薇点头才行。你说了之后,我只想着让陛下开口允婚,当时的确想过也许能赶上九月,但也只是个模糊的念头。直到最近看期,才算明确了这个想法。我对天发誓,只是想着你看了宅子会高兴些,才拖了几日而已。」 当然他没说,其实从他看上清薇的那一日开始,心里就没有想过让这件事拖太久。尤其是出征西南的那段时间,他更是下定决心,回来之后就要在最短的时间内将清薇娶回家。只不过,没等他开始实施自己的种种计划,清薇就自己松了口,算是意外之喜罢了。 赵瑾之不是迂腐之人,也不是非要一切都按照自己的计划来。事实上,在这件事情上,清薇越是主动,他心里就越高兴。所以早把之前的打算抛诸脑后了。这会儿自然也不会在清薇面前说起。 不过,光是这样解释可不够,知道清薇在意的是什么,他又道,「你放心,往后不管再有什么事,必定先知会你一声,咱们商量着办。」末了才补上一句,「这样可以吧?你别总冷着脸,我一看就心里发慌。」 说起来,在他跟清薇来往的过程中,清薇的确没给他看过什么脸色。 第53章 但也许是因为一路旁观了清薇的种种手段,哪怕相处时清薇表现的再平和,赵瑾之心里对她除了爱意,还有一点他绝不会承认的敬佩和畏惧。他希望清薇那些手段,永远都不要用在自己身上。 所以,还是自觉些好。 清薇闻言,没忍住笑了,「你慌什么?」 赵瑾之道,「总觉得你生气了,肯定会有人倒霉。」 「既然心慌,就该离我远些。」清薇道,「我这个人可是满肚子的坏主意,时时刻刻都在算计旁人,若我一生气,让你倒霉了,该如何是好?」 知道她是在说气话,赵瑾之忙道,「非也,我就喜欢清薇你算计人的样子,哪怕被算计的人是我,也只好认了。」 见清薇脸上松动了,他一边说,一边不着痕迹的往清薇这里靠近,「何况别人不知道你,我难道也不知道?你是聪明绝顶,却从不屑于主动去算计谁。不逼到你头上来,你可不会给自己揽事。」 清薇听他说得熨帖,心里自然也高兴。也许在外人看来,她跟赵瑾之之间有许多不匹配的地方,有人觉得她配不上赵瑾之,有人觉得赵瑾之配不上她。但清薇之所以选择他,不单是因为时势如此,也是因为赵瑾之能理解她,更能纵容她。 不过,有一点赵瑾之说错了,她是不屑于算计别人,但赵瑾之可不是「别人」。 所以,等他好不容易靠近清薇,正准备借机亲近一番时,清薇却忽然转身往门外走,「也歇了好一阵子,这宅子还没有看到一半呢。后园的景色也就罢了,咱们再往前去看看屋子。」 前面的正院,才是将来侯府的脸面,所以更要仔细。这里从前毕竟只是别院,建造也并不很合规矩,所以有许多地方要改进。虽说这些东西,内府和工部的人会盯着,但万一有所疏忽呢?小心些总不会有错。 赵瑾之在伸手拉住她和算了这两个念头间犹豫了片刻,最后还是摸摸鼻子,跟了上去。 罢了,不管怎么说,婚期定在八月,算是得到了清薇的首肯。再过两个月,他就能把人娶回家了。 到时候,清薇可没有理由再拒绝他的亲近。 现在且让她再得意一阵。 看完了宅子,两人从正门的角门里出来,清薇回头看了看恢弘威严的朱红大门,心中忽然生出几分感慨。要不了多久,这宅子就会热闹起来。而要做这宅子的女主人,却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侯府的当家夫人不是那么好做的,小到一个庄子今年种什么作物,出息多少,大到权贵之间的礼尚往来、各家的动向,乃至宫中的风声,样样都要做到心里有数。 俗语云,妻贤夫祸少,便是因为作为妻子在这种种方面,可以辅助自己的丈夫。稳定内宅,结交人脉,而又不引来不恰当的麻烦。这其间的学问,有些人可能学了一辈子,也就只能囫囵着学个模子,不露怯罢了。真正要当好这个贤内助,同样需要不俗的智慧。 何况清薇还有自己的事情要忙,不能将所有的精力都放在家里。这之间如何平衡,也是考验她的地方。 结这门婚事,意味着她的生活将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无论是在宫里做宫女,还是如今自己做生意,与婚后都是截然不同的。但是清薇并不害怕,甚至心理隐隐的期待着。 她素性懒散,喜欢安逸,但更喜欢这种安逸,是自己一手拼搏和经营所得,而不是好运天降。所以她也从不忌惮任何考验和困难,对她来说,这些都只是增加前进道路上的精彩,让自己最后所获得的结果物有所值。 如此,婚后她势必会有较长一段时间,要将主要精力放在经营侯府和家庭上面。所以清薇已经在心里盘算着,要怎么将生意上的事情安排妥当。 也许旁人觉得,清薇这个时候会选择收缩生意,等到稳定下来之后再继续拓展不迟,但清薇却不这么想。 所以回到十二楼,赵瑾之临走前,清薇问他,「上回我让孙胜帮忙请许主簿过来吃饭,其后因为蝗灾的事,也一直不得空。这件事到底成不成?」 不用问,事情孙盛肯定会告诉赵瑾之。他不发话,这位许主簿恐怕也难请来,所以清薇便直接问他了。 赵瑾之道,「请他过来倒容易,只是不知道清薇究竟想做什么?」 「这京城内外的能工巧匠,想来许主簿都认识,我只是想请他引荐一番。」清薇道。 「若只是要找能工巧匠,工部和内府那边更多。」赵瑾之道,「你与我说句实话,究竟要做什么,我也好替你谋划。还是说,清薇仍旧信不过我?」 「不必拿这些话激我,只是我也没有十分想好罢了。」清薇道,「但你既然问了,与你说说也不碍什么,还能问问你的意见。不过这话说起来就长了,只怕赵将军这会儿没空听。」 虽然现在羽林卫实际上是他在掌管,不需要对谁负责,但赵瑾之也不可能总是不露面。毕竟将领们的威信,都是从日常之中来的。一个平时训练的时候从不出现的将军,士兵们也不会信任他。 第54章 何况赵瑾之对自己的要求也很高,能够在中午时偷空过来带自己去看宅子,已经是破例了,这会儿自然要回去看看。 赵瑾之无奈一笑,「知我者,清薇也。你的事若不是很着急,我散了衙,请许主簿一同过来。到时候你备些酒菜,慢慢说便是。」 他自己虽然恨不能将清薇的事情都代劳,但也清楚,自身的局限更大,根本没有时间和精力来做这些,只能从旁做个参考。既然如此,清薇早晚是要跟许主簿见面的,他索性就直接把人带来了。 清薇道,「那你去吧,路上小心些。」 「嗯,我走了。」赵瑾之这样说,但脚下却并不动。而清薇也像是没听到,仍旧扶着门扉站着,脸上含笑的看着他。 赵瑾之便又道,「你先进去,我就走了。」 清薇又看了他一眼,才转身进门。她知道其实赵瑾之是想做点儿什么的,但这不是冠军侯府的水榭,而是十二楼的后门,随时都会有人过来,他也只能空想想,所以清薇索性不去招他了。 不过既然待会儿要招待客人,清薇便自去了厨房,准备待会儿要用的菜。 已经过了最忙的时候,厨房里没什么事,倒能给她腾出空儿来 因为天气热,而且并不是正经的饭食,只是用来下酒,所以清薇准备的多是凉菜。 挑个头小喂养时间短的嫩鸡,洗净放入冷水中,再放上姜片、葱段、花椒,烧开后小火煮几分钟,再焖十几分钟就熟了。之后捞起来放入冰水中浸泡,这样处理后的鸡肉口感正好,鸡肉沁凉,鸡皮爽脆。然后将花椒爆香,连同热油一起倒入辣椒粉中,加入蒜末、生抽,鸡汤、盐和香醋,调成酱汁,浇在切好摆盘的鸡肉上,再撒上碎花生米和芝麻,一盘口水鸡就做成了。 然后是一碟子蒜泥白肉。肥瘦均匀的五花肉,加入姜片和酒煮透至筷子能轻易插进去,捞出来过冷水洗净,沥干水分,切薄片摆盘,然后浇上蒜泥酱汁,再撒上葱花。 之后清薇又做了个凉拌三丝,拍了个黄瓜,然后是皮蛋豆腐,老醋花生,一桌下酒的凉菜就齐备了。 说起来很快,但等她做完这些,洗了手出来,赵瑾之已经带着许主簿来了,正由小六子引着往后院来。 许主簿还是头一回到清薇这里来,在雅间里落座之后,便笑道,「赵姑娘这个酒楼的名字取得极妙,神仙居处,名不虚传。下官听不少人提过,可惜囊中羞涩,一直不敢登门。」 「许大人这话是在骂我呢,」清薇道,「我这里又不是什么金贵的地方,岂有不敢登门之理?我看是许大人不愿意结交我这样的商贾,所以故意找借口推脱。」 「这还真不是,我家里的情形赵将军是知道的。赵姑娘如今生意做得大,到十二楼来,也就只能点得起一壶茶了。」许主簿摇头道,「若是因此让赵姑娘误会,我自罚三杯。」 话虽如此,但从前清薇摆摊的时候,他也没怎么去过,只是暗地里照拂,清薇心里觉得,他是因为男女有别在避嫌,所以也不追究,含笑道,「许大人这样痛快,往后就该时常来往。别的不好说,一顿饭我还是请得起的。」 「不敢当。」许主簿连连摆手,「不敢让赵姑娘破费,这话往后不必提了。」 「实不相瞒,今日请许大人过来,便是有事相求。若是事情能办成,许大人就是我的恩人,不过来吃一顿饭,当得了什么?当然,许大人也请放心,不会是叫你为难的事。」清薇道。 许主簿略略沉吟,看了赵瑾之一眼,道,「赵姑娘这么痛快,我若再推辞,反而不像了。但凡我能尽力之处,自然不敢懈怠。却不知赵姑娘找我,是为了什么事?」 「我手底下有个人,心思和手很巧,我想着这样的人放在我这酒楼里浪费了,就有了做别的营生的打算。许大人认识的能工巧匠多,也许有法子。」清薇道。 许主簿闻言微微皱眉,「赵姑娘要做的是那些精巧物件的生意?恕我直言,在京城里,这生意怕是不好做。好的匠人不是在内府,就是依附达官显贵之家,等闲难以寻觅。」他说着看了赵瑾之一眼,「当然,若是赵将军有意做这生意,我这话就多余了。」 赵家的门第,若透出风声,不知会有多少人愿来依附,自然就不存在找不到人的说法了。 「既请了你来,此事我便不会插手,你又何必说这样的话?」赵瑾之道。 许主簿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他对清薇多少有些了解,知道这个女子很有野心,若她想依附赵瑾之,便不会请自己了。不过,丑话说在前面,先把对方的态度探出来,也是他的习惯。再说,就算清薇愿意,赵瑾之的态度,也是他要考虑的。 现在有了这句话,他便道,「若赵将军不插手,恕我直言,这生意不能做。」 「许大人误会了,我要做的不是精巧物件的生意。这一行不比吃食,只要做得好就有客人来。里头的门道太深,贸然插手,如何能同别人相比?」清薇道,「我要做的,是房屋生意。」 第55章 许主簿和赵瑾之对视了一眼,见他也一脸不解,才向清薇道,「愿闻其详。」 「京中常住的人口足有几十万人,但本地住户却不到其中一半,其他都是外来人口。」清薇道,「这些人中有一部分是借住在别人家,但更多人则是购买或租赁房屋居住。住在棚户区里的那些就不提了,他们手里没有钱,只求有个容身之处。但还有一些人,则对居住环境有着很高的要求。」 「其中有低阶的官员,他们没有朝廷拨给房屋,便只能自己寻觅住处;有上京赶考的士子,有些甚至会提前两三年上京,一边温书,一边结识人脉,为自己造势的同时,也为将来进入官场打好基础;更有南来北往做生意的商人,他们手里有钱,更希望能够在京城结交人脉。但即便经过牙行,要在京城里买到或是租到心仪的房屋,也并不容易。」 这些都是清薇自己的经验之谈。当初她打算在宫外为自己置办个住处时,可是花费了将近小半年的功夫,才筛选出了长寿坊的那一套院子。地方虽然不大,但清净,而且周围的住户虽然并不显赫,但名声都很好,住进来也不会有多少纷争。 但有多少人能像她这样,花费漫长的时间进行比对分析,然后再择定居处? 事实上,大部分人都是临时要找,条件差不多便赶忙定下。毕竟京城里的房子,从来不愁租不出去,卖不出去。 京城居,大不易,体现在方方面面,哪怕手里有足够的钱,也未必能够住得舒心。 所以清薇想挣的,就是这些人的钱。 许主簿是个人精,听了清薇的话,低头沉思片刻,便十分肯定的道,「这生意倒是做得。别的且不提,京官们的住处可是让吏部伤透了脑筋。不能不管,又不知该如何管。只是这生意要做成,却也难。」 「怎么说?」赵瑾之问。 许主簿道,「大多数低阶官员,每月的薪俸只能勉强可敷家用。在油水足的衙门也就罢了,还能有些补贴,清水衙门里当差的,日子都过得十分紧巴。吏部虽然有房款补贴,却也是千磨万磨,才从户部那里抠出来,不抵什么。租房也是尽着便宜的挑,要在京中买房,只怕是有心无力。手中能有余钱的,多是世家子弟。你也知道,世家在京中多会有自己的产业和屋宅,也有亲长照拂,并不需要自己操心。」 那些进京赶考的士子,同样是这样的道理。 所以现状就是,想买的买不起,买得起的不需要买。 虽然京城的房屋还是供不应求,但这个生意,却不是那么好做的。 当然,许主簿先将这些说出来,不是说这生意不能做,只是希望清薇有个底。这生意做得,但若以为这生意很好做,那就错了。 清薇若不能意识到这一点,许主簿觉得自己可能帮不上忙。 他这点心思,清薇自然能看清,因笑道,「许大人不必试探我,这些消息,我自然也打听过。若只是做个中人的生意,这话我也就不必提了,更用不着找你。」 京城中现有的房子,基本上都被各个牙行和中人垄断在手中,清薇如果想插手进去分一杯羹,几乎是不可能的。毕竟能做这一行的,上头多少都有些联系。清薇现在也算背靠大树,但对方也未必就怕她。事情闹大了,对赵家并不会有好处。 所以,她的打算本来也不是进入现有的市场。 许主簿道,「如此说来,赵姑娘是打算自己建造房屋,然后出租或出售?」这也就应了清薇一开始说的,这些人对居住环境的要求很高,外头的房子等闲很难满足这种要求,她索性就自己建造符合要求的。如此一来,抓住了这些人的心思,房子也就不愁租不出去,卖不出去了。 只是要建造出这样的屋子,也并非那么容易的事。 但许主簿没有立刻提出质疑,而是打算听一听清薇的全盘计划。便如她自己所说,既然找了他,自然就不会是简单的生意。而且以清薇的精明,必然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知道可行才会开始行动。 不过按照许主簿对她的了解,这件事里取巧和行险之处只怕也不少,否则有冠军侯做靠山,她大可放手去做,何必还要拉上自己?总不可能只是想让自己替她介绍几个工匠吧? 清薇点头道,「正是。外头的房子,再怎么千挑万选,总有不合心意的地方。为何不自己建造一处?我看过京城舆图,承天门往东,靠近玉皇山脉之处,有一大片空地。若是能将这片地方拿下来,修造房屋,许大人觉得,能不能出手?」 别说许主簿,就是赵瑾之听到清薇的打算,也忍不住吸了一口气。 他们都猜到清薇的手笔可能不会小了,但怎么也没有想到能大到这个程度! 那片地方,两人自然也知道,就在承天门往东不远处,无论是距离皇宫,还是距离达官显贵居住的几个坊,都非常近。又因为背靠玉皇山脉,所以环境优美,景色怡人。最妙的是,山泉顺流而下,正好在这片低地聚集,形成了一片湖泊。有山有水,自然是个绝佳的好去处。 第56章 这么好的一片地方,当然不是只有清薇一个人能够看得见,而它之所以直到今日还是一片空地,也是有原因的。 这一片地方,是属于皇家的。确切的说,是皇帝内库所有。据说当年武帝在位时,曾经想在这里建造一处田猎行宫,以便每年率领文武百官前来行猎,不忘马上英姿。所以这片地就被圈了起来。然而武帝在位仅仅三年,便因年轻时征战所受的旧伤复发而驾崩,这个提议自然就被搁置了。 到了治文年间,文帝性情柔和,对田猎也没什么兴趣,加上文帝本人厉行节俭,在位四十多年,连皇城内的宫殿都少有大规模修缮,更遑论是耗费民脂民膏建造行宫了。 于是这块风景上佳的土地,就这么荒废着,直到如今。 清薇的想法当然很好。这个地方若是真的能够建造起一片屋子,绝对不愁卖不出去。毕竟位置太好了,不说那些低阶官员了,就是在京中已经有自己宅邸的达官显贵,恐怕也会想买上一套。 但是,首先,她得能将这片土地弄到手。 皇帝手里的东西,只有他赏赐下来的,还没有别人能要出来的。就算放着没用,也不可能就这么拿出来。不过许主簿倒是没有怀疑皇帝会赏赐,若是冠军侯开口,成功的可能性估计很大。但既是赐地,便只能自用,就算建了房子也不能卖出去了。 然而这还不够,接下来清薇又指出了几片地方,都是地理位置极好,偏偏因为各种各样的历史原因荒废下来的。这些土地有些在权贵聚居的东市,有些在生意兴隆的西市,有些则较为偏远,但环境清幽。可以看出,她完全是按照之前定下来的客户群体的特征来挑选地方,分别能满足他们距离皇城近,方便温书或是结交生意伙伴的需求。 只是这些地,有些属于朝廷也就罢了,有些根本是私人的地方,也亏得清薇敢想,更亏得她能在偌大个京城里,把这么几块地方挑出来。 就是许主簿自诩对京城十分了解,这些地方也都知道,但很难将它们联系在一起。所以他不由感兴趣的问,「不知赵姑娘看的是什么舆图?我倒是未曾见过。」 他在京兆府衙门当差,按理说京城的舆图都应该看过,但他总觉得清薇所见的,与自己看过的应该不同。 清薇一笑,「是宫中的舆图。」 她记性好,这舆图虽然只看过寥寥数次,但却将重点都记下来了。 但赵瑾之从这句话里听出了别的东西,「你是说,皇室本来也打算动这些地方?」 「是。」清薇道,「这些地方总不可能一直空置,毕竟京城人口稠密,住处却远远不够,自然当物尽其用。先帝在位时便有这样的想法了,只是没想好要怎么用,所以才一直搁置。」 她说着看向许主簿,「许大人觉得,我这些想法如何?」 许主簿这才陡然回过神来,意识到清薇真正的目的,「你不是要自己做这门生意,而是打算同朝廷合作!」朝廷既有心将这些土地用起来,又想解决官员们的住处问题,正和清薇的想法一拍即合。 「然也。」清薇点头,「我人单力薄,就是胃口再好,恐怕也吃不下那么多地方。何况贸然涉足其中,也会引来其他人的警惕和敌意。但若是朝廷牵头,我不过做个马前卒,虽然好处让出去一些,但也没那么惹眼了。没办法,家业单薄,只能如此。」 许主簿叹道,「赵姑娘,我算是服了。我才是来给你做马前卒的,有什么事,你只管吩咐便是。」 虽然京兆府的差事,跟清薇这件事关系不算大,但是许主簿也有自己的办法把这件事揽下来。到时候事情做成了,清薇这边得利,而他那里论功行赏,想来也就能够揭掉这「主簿」的帽子,往上升一升了。 许主簿是个人精,但是在读书上却是没什么天赋的。拼尽全力也不过勉强考了个举人,再往上,参加了两次会试都未能中,眼看年华就要蹉跎过去,他索性一咬牙,利用家中关系参加吏部选官,谋了个差事。 然而官吏官吏,进士出身的才是官,他这样的,只能算是个吏员,终日埋首于诸多琐事之中,苦劳不少,功劳却是没有的,想要晋升,更是难上加难。不另辟蹊径,恐怕辛苦一辈子都未必有结果。 对于这个,他自己自然是有打算的,但现在清薇给了他另一个选择。 ——一个成功的可能性很大,虽然有些风险,但回报也一定很丰厚的选择。 不抓住是傻子。 清薇本来就有借用他的能力和人脉的意思,闻言便道,「我可不敢使唤许大人,只是这件利国利民也利己的事,非许大人也做不来,只能找你了。这京城里的种种消息你比我更灵通,官场上的种种应对更是你的强项,回头咱们商量个章程出来,便能把此事做起来了。」 许主簿道,「赵姑娘也不要一口一个许大人了,我听着真是惭愧得很,我本名许东升,你可以直接称呼我的名字。或是赵姑娘不嫌弃我痴长你两岁,就叫一声大哥也好。」 第57章 赵瑾之闻言,在一旁瞪眼。但许东升视若无睹,一脸殷切的看向清薇。他算是明白了,莫说现在还没有成婚,就是将来成了一家人,这家里也绝不会是赵瑾之说了算,他自然是要跟说话算数的人打好交道。 「旭日东升,好名字。」清薇道,「那我就叫许大哥了。」 许东升原本不喜欢自己这个名字,觉得太过俗气,所以平素也不爱对人说自己的名字,大家知道他这个毛病,便都称呼一声许主簿。不过这会儿听清薇这么一说,他觉得自己这名字也不算糟糕。 不过他也不是没有眼色的人,赵瑾之那边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他得了好处,自然也要识趣,因此见清薇将事情定下来,便道,「赵姑娘贵人事忙,不如我先回去拟个章程出来,到时候有什么要增删的,再行商量便是。」 清薇也的确忙,便道,「那就辛苦许大哥了。」 事情商量完,许东升便直接告辞了。虽然清薇亲手做了一桌子的菜,但他现在哪有心思吃?倒是清薇把人送走,转头一看,桌上的菜已经被赵瑾之吃了大半,让她好气又好笑,「赵将军莫非没吃早饭?」 「只随便吃了几口,这一下午到处跑,早就没了。」赵瑾之笑道。其实是没吃,他之前过来找清薇时,本来是打算顺便吃个饭的,结果清薇一问,就直接把人带去侯府那边了,回来时间不够,也就没有再提。这会儿若特意说,倒像是清薇在刁难他,所以只含糊过去罢了。 清薇揉了揉额头,「那别吃这些凉菜了,这些都是下酒的,吃下去也不管饱。我再替你炒几个热菜来。」 「不必这样麻烦。」赵瑾之道,「若有面条就下一碗。」 清薇想了想,道,「有了,早上揉了面,本来是打算烤面饼的,我去做了来。」顿了顿,又问,「你是跟我一起去,还是在这里等?」 赵瑾之和许东升本来就是散衙了才过来,之前说话又耽搁了不少时候,现在前头已经在打烊了,请来帮忙的工人已经回家,就只剩下住在店里的几个,倒也不怕被人看见。 赵瑾之立刻站起来,「我与你同去。」 两人来到厨房里,只有赵大一个人还在收拾。清薇道,「你先去歇着吧,我做点儿吃的。待会儿我来收拾便是。」 「东家做完了放着我来收拾就好。」赵大说着,又朝赵瑾之点点头,打了个招呼,这才快步离开。 赵瑾之对清薇道,「你店里的这几个人都很有眼色。」 赵大平日里看着是一个木讷实诚的,但这种时候也知道该避嫌,让赵瑾之非常满意。 清薇瞪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将放在柜子里的面团取出来,放在案板上,略略沉思,决定好了要做什么,这才开始动手。赵瑾之看她飞快的将面团分成剂子,忙问,「有什么我能帮忙的?」 清薇道,「外头靠着廊下的地方,有个箱子,你帮我搬进来。」 赵瑾之依言将箱子搬进来,不由问,「这里头装了什么,看着不算大,却这样沉。」他之前本以为是食材,看样子应该不是。 清薇抿唇笑道,「你打开瞧瞧?」 赵瑾之将箱子打开,却见里头放着的,都是手指头粗细的石子,大小倒是十分均匀,洗得干干净净的装在箱子里。他一愣,「怎么把石子装在箱子里,难不成这也能做成一道美食不成?」 「你说对了,这就是用来做一道美食的。」清薇道,「这些石子可是大祸花了不少功夫从河沙里挑出来的,颗粒均匀,也没有明显的棱角,只有这样才算合用。」 「究竟用来做什么?」赵瑾之饶有兴致的问。 他以前并不算多贪口腹之欲,也极少将精力注意在这上头,痛快时固然大碗喝酒大块喝肉,条件艰难时,吃糠咽菜也忍得过去。还是认识了清薇之后,才忽然意识到圣人为何云「食色性也」,这入口的东西做到极致,是能够给人莫大享受的。 之后他才对这些东西起了兴趣,知道这一个吃字竟还蕴含了那么多的学问。有些菜谱上所写的食材处理方法,简直令人叹为观止,不知做出如何能想得到。 不管哪一行,做到了极致都不免令人感佩。 不过赵瑾之觉得,清薇做菜的理念,和寻常的厨子也不大一样。她并不耐烦做哪些步骤太过繁复的菜,更愿意将简单的东西做出更好的味道。此外,对那些偏门的,甚至已经没人知道的菜谱,她也很有兴趣。 不过倒也可以理解,于清薇而言,厨艺既不是她谋生的手段,亦并非她潜心钻研的道路,确切的说,应该是一种兴趣,既然是兴趣,自然是由着自己,怎么高兴怎么来。 所以她拿出再奇怪的菜谱,赵瑾之都不奇怪了。上回他还见清薇把铁块放在汤里一起炖,据说补血益气,也不知真假。但赵瑾之实在想不出,这石子该如何入菜,又能有什么效用? 第58章 清薇笑道,「待会儿你就知道了。」 她一面说,一面手脚麻利的将一个个的小剂子擀成了薄薄的一层面皮,揭起来几乎呈半透明状。等都弄完了,她洗了手,到灶前起火烧锅,然后让赵瑾之将那一箱子石子都倒进锅里,用铲子翻炒。 赵瑾之:「……」 虽然觉得难以理解,但他还是依言做了。 「炒」了一会儿,清薇伸手在锅里隔着一段距离试了试石子的热度,然后撤了火,取出一个铁盆,让赵瑾之将石子铲进来,而她自己则站在一旁,看准时机,时不时的将一张面皮铺在石子上,被更多的石子盖住,如是反复,直到案板上的面皮都用尽了。 赵瑾之这才明白她到底是要做什么,「是用这石子的热度来把饼烙熟?这想法倒是很有趣。」 清薇道,「这是在一本杂书上翻到的。据说这样烙出来的饼受热均匀,味道也很香。不过石子前一阵才弄好,我一直不得空,今日也是头一遭儿用,不知味道如何。就劳瑾之陪我一试吧。」 「固所愿也。」 石子上的热度散得很快,没一会儿就冷下来了,两人将石子重新放回箱子里,饼取出来用碟子盛着。被石子烙熟的饼上带着一个个浅浅的「坑」,散发着一股面粉的香气。清薇掰了一块下来,自己尝了一口。口感比她想的要软一些,但味道也不能说太好。毕竟面团里什么都没放,只有面饼原始的滋味。 倒是赵瑾之道,「这个饼正好用来就凉菜。」 然后果然就着凉菜将所有的饼都吃完了。 清薇琢磨了一阵子这种饼的改良办法,便听赵瑾之问,「清薇,你当真要做房屋的生意?」 「这是自然。」清薇回过神来,暂且将食谱放下,道,「这种事早晚都会有人来做,为何不能是我?况且也不单是为了我自己,于国于民都有好处。我既然想到了,自然要做。」 赵瑾之道,「别处也就罢了,总能设法弄到,承天门外那块地,你打算怎么办?人人都知道那里是要用来修建帝王行宫的,若将这块地方拿出来给你建房售卖,岂不打了陛下的脸?」 「这你就放宽心吧,」清薇道,「陛下怕是巴不得有个机会能将这块地给处置了。」 赵瑾之眼神一闪,猜到恐怕是宫闱隐秘,但还是没忍住问,「这却又是为何?」 「当年先帝病重之时,顾念旧情,将三个儿子都封了王。便是为此,储位争夺又添了几分凶险和波折。不过世人却不知晓,先帝当时更是预备将这块地方拿出来,建造三座王府。明面上是让他们待在陛下眼皮子底下,安分守己,其实是希望三位王爷守望相助,以免陛下将来不念旧情,处置他们。只是后来病情加重,未及实施罢了。」清薇道。 几位王爷本来就桀骜不驯,对虞景这个皇太孙更是一直看不上眼,已经成了虞景的一块心病,所以这片地方虽然好,但虞景自己是不会用的。但是偏偏也不好挪做他用,因为当时先帝的打算虽然没有张扬出来,但几位王爷都是知情的。不过他们各有打算,所以对此也不甚热心而已。 当然,从前不热心,不代表现在也是这样,所以虞景就是想动,也要斟酌。 现在清薇给他找到了一个现成的理由,用来改善朝廷官员们的居住条件,虞景自然乐意。而得了好处的朝臣们自然也不会反对。如此上下一心,就算福王和忠王站出来说什么,也没有用了。 赵瑾之这才了然。清薇果然是谋定而后动,所有的想法都已经经过了深思熟虑,确定可行。 既然如此,他也就没什么可担心了。他从前保证过,就算两人关系变化,也不会影响清薇做自己的事,更不会约束于她,现在自然不会食言。 不过私底下帮帮忙,还是可以的。 …… 许东升的速度很快,大概也是因为终于抓住了一个机会,所以他投入了绝大的热情,不过两天时间,就拿出了一个具体的章程。在他的安排之中,这件事自然由京兆府负责,首先上折子向皇帝诉苦,说明如今京城的住房之紧张。然后再鼓动吏部那边开口问户部要钱,增加官员们的住房补贴。 朝廷目前是拿不出钱来的,如此不免就会来回扯皮,等时机到了,京兆府这边再上书提出解决办法:由国库出钱出地,建造一批房屋,再以较为低廉的价钱出租给有需要的官员们,如此,这补贴也就落到了实处。不必担心拿着钱却找不到房子的情况出现,毕竟要在皇城附近租个房子,有钱也未必能行。 如此一来,这个提议被通过的可能性有六七成。至于剩下几成,倒不是因为朝廷不愿意答应,只是国库恐怕拿不出这些钱来。如此,京兆府便可主动站出来,承担起这个责任,保证不要国库出一分钱,就将房子建出来。不过当然,到时候这个房子不属于朝廷,出租的费用也不会上交给朝廷。 第59章 然后清薇再从京兆府这边把工程接过来,动工建造。 而这一步之中,工匠可以从工部和内府那边借调,加上京兆府这边的人,也就差不多足够了。 清薇只需要提供一个创意,再出一笔钱,房子建成之后便是她的,往后可以源源不断收租,而功劳是京兆府的,足够许东升因此升个两三级,大家都有好处。 当然,这个房子租金低廉,注定清薇不可能从中赚到什么的钱,但开了这个头,之后再想拿别处的地,从工部和内府借调工匠,就会容易许多。而且有了口碑,之后建出来的房子才能更快的卖出去,不会砸在手里。而有朝廷做靠山,其他涉及到该产业的人,也不会贸然动手,这样便保证了计划的顺利。 可以说,许东升的这个计划已经相当全面,而且将绝大多数的压力都转移到了自己那一边去,清薇需要做的有限,却能坐拥无数后续的好处。这不是不好,而是好得太过了。 但清薇几乎没怎么犹豫就点了头。如她所说,这只是个开头,能拿出这份章程,说明许东升此人可靠,往后的事情自然也可以继续跟他合作,彼此互惠互利。 直到这时,清薇才将这件事告诉了赵二。 「若你愿意,我想让你替我出面,负责这些房屋的建造。你之前说对此感兴趣,但你之前没有接触过,什么都不懂,只能先跟着工匠们多学多看,打下基础。将来咱们还会建更多的房子,说不准哪一天,可以由你亲自动手设计修造。如何?」 赵二之前对清薇说过了自己的想法之后,迟迟不见动静,原以为是没戏了,哪知清薇竟给了他这么大的惊喜,不由喜出望外,「东家说的是真的?」 「自然是真的。」清薇道,「你有这样的才能,留在这里跑堂反倒是浪费了。不单是你,就是其他人,若有合适的机会,我自然也会有所安排。你们跟着我辛苦一场,我总得把人安顿好。」 赵二闻言,反而没有立刻就表示高兴,而是恍惚了一阵,这才回神一般道,「东家的恩情无以为报,我一定尽心尽力,跟着工匠们好好学,不辜负东家的期望。」 清薇只笑道,「我对你们没什么期待,只需对得起自己便是了。」 「是,我记下了。」赵二应道。 清薇不由又看了他一眼,笑着安抚道,「不必这样郑重其事。对了,你若走了,二楼这里就空下来了。你这几日帮着看看,有没有合适的人接班。」 赵二有些不安的道,「东家,我说这些不合适吧?」 「有什么不合适的?这里的差事一贯都是你在做,自然你选的人更合适。不必有所顾虑。若你担心他们心里有想法,我不说出去也就是了。」清薇道,「去吧,有了人选,同我说一声便可。」 等赵二走远,清薇还盯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赵训见状不由问,「怎么,这人有问题?」清薇和赵瑾之的婚事定下,完全没有影响他老人家,仍旧每日都到这边来消磨时间。 也不知是谁往外透露的消息,最近不少人都知道他在这里,那些进不去赵家的门,又想碰运气的人,就会往这里来寻人。好在老爷子通常都待在三楼,旁人上不来,这才得了几分清闲。 清薇摇头,「只是有些奇怪,且再看吧。」 赵训笑着调侃道,「你上回从石台县带回来四个人,另外两个已经暴露了,若这兄弟两个也有问题,可说是全军覆没。丫头你的眼光可还要再历练历练啊!」 「这您就说错了。」清薇微笑道,「这才说明我眼光好,不是吗?」 赵训微微一愣,继而笑了起来,「此言有理,倒是我老头子狭隘了!只是你把这些人放在自己身边,难道就一点都不担心?」 明知道他们有问题,为什么还要留着?这个问题从前碧月也曾问过清薇,在她看来,能用的人那么多,为何偏要把这等危险人物留在身边,时时防备? 但对清薇而言,能用的人那么多,你知道这个有问题,怎知那个就没有问题?若是都有问题,宁可将这有问题的留下,至少知道问题在哪里,防备起来也更容易些。何况人心易变,以前危险,现在未必还危险,以前不危险,现在未必还安全。 这样的故事并不少见,所以不能单纯的以好坏而论。清薇看的是这些人的品行。他们固然曾经犯过错,但究其根本,每个人的动机不同。 譬如姚老八,是为了恩义才为庆王所用,如今那边的恩情还完了,反倒是清薇又对他有恩,他自然也忠心为清薇打算。而华氏却是因为儿子才为人所制。她原本是富家贵妾,因为生下孩子,被主母忌惮发卖,其后几番辗转,但因为惦记孩子,所以并没有离开江南。哪知反倒成了别人辖制她的手段。 所以清薇对待两人的态度也不同,姚老八如今是十二楼的掌柜,地位仅在清薇之下。固然是因为小六子和壮儿历练不够,无法担当这个位置,也是因为清薇可以信任他。而华氏如今也还在做些无关紧要的杂事,因为她心里也许并不想对付清薇,但清薇无法保证她永远不会受人辖制,因为她的弱点太明显了。 第60章 至于赵家兄弟,清薇目前还没看出什么来。赵大一心扑在厨房里,想来也不会有那么多心思。若有什么问题,也该出在赵二身上。但依清薇看,应该也不像。 他的表现,与其说是受人控制要对清薇不利,不如说是本身身上藏着秘密,所以不安。 所以她对赵训道,「凡事论迹不论心,若这些人可用,留下也没什么。若不可用,我也没有这样的慈心。」 「好个论迹不论心!」赵训点头叹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过而改之,善莫大焉!可叹世人多虚妄,这些事情上,却不是人人都能看得这么分明。」 清薇却觉得赵训这是苛责了,「每种人都有自己的活法,也不是人人都聪明到能看清这些,能有自知之明,量力而行才好。」她会把这些人留在身边,是因为觉得自己能够掌控住。其他人觉得掌控不住,索性敬而远之,这种做法也没有任何问题。总比明明看到了狼,却非要去当东郭先生好。 赵训自己想了一回,摇头笑道,「怎么为这个争论起来了?我还没问你,你这个新生意,究竟是怎么回事?我恍惚听了几句,手笔倒是不小。你是铁了心的要走做生意这条路了?只是这样一来,怕是有些妨碍。」 「有什么妨碍?」清薇目视他,「您是说,我的生意会影响瑾之?」 「为官之人,不可操商贾之业,这是规矩。」赵训道,「官商勾结的害处之大,朝廷素来十分防备。江南为何自成一系,水泼不进,连陛下都头疼?还不是因为世家大族多与豪商富贾关系紧密,只为自己谋取私利,完全罔顾朝廷和百姓。」 「原本以你的身份,就是生意做得再大,也没人能说出什么。」毕竟清薇是女子,她名下的产业都不属于赵家,而是她自己的私产,就算成婚了也是嫁妆的一部分,就是御史台也不能因此多说什么。不过这种事,总要看形势的。赵训道,「如今我赵家正在风口浪尖上,你做的又是这样的生意。只怕会引来不少攻讦。唉,也不知是你给瑾之带来妨碍,还是他反成了你的掣肘。」 说到最后,不免叹息。清薇的能耐,赵训比绝大多数人都清楚。毕竟两人相交的过程中,有合作也有较量,对彼此都是十分佩服的。赵瑾之能娶到这么一个媳妇,赵训乐见其成。但如今的形势,清薇这样张扬的做法,却让赵训不免担忧。 明哲保身这四个字,赵训可谓是玩得炉火纯青,所以他才能有这样安然的晚年。 因为知道清薇的能干,所以更怕她年轻气盛,惹出麻烦来。 他不是反对清薇做生意,只是清薇这已经不是单纯的买卖,而是跟朝廷牵扯到了一起,这里头的文章就很大了。不单是清薇和赵瑾之会受到影响,就连赵定方也肯定会被波及。 说完之后,见清薇沉默,他又道,「我也只是给你们年轻人提个醒。我知道你行事总有自己的主意,但万事多思多想,总不会错。」 「你的意思我明白了。」清薇低头想了片刻,才道,「只是要我放弃手里的生意,恐怕也绝无可能。」 赵训闻言,却抬手一拍桌子,「糊涂!难不成你以为我是那等迂腐长辈,说这番话是要你放下手里的生意,专心一意待在家里辅佐瑾之么?」清薇还没说什么,他自己已经十分生气了,「你聪明机变,对时局的把握有时连我也甘拜下风,且又心思敏锐,自然有自己的打算。但你也不能否认,从前你是一个人,行事往往无所顾忌,险中求变!然而你如今却不是一个人了,我只是要你往后多想想瑾之,想想赵家。」 这番话听得清薇面色微变,但平心而论,赵训这番话说得十分老道,其中指出来的她的问题,更是一针见血。 清薇是有些「独」的。 这一点体现在很多方面,也不怪赵训不能放心。 毕竟她扪心自问,也觉得现在只是将赵瑾之纳入了「自己人」的范围之内,至于赵家,因为并没有过多接触,也说不上了解,除了赵训之外,其他人清薇心里都还是有所防备的。既然防备,自然不会将自己看做赵家的一份子。如此在行事思谋之时,自然也不会将赵家的利益摆在前面。 这也是从前她拒绝赵瑾之的理由之一,要她为赵瑾之放弃自己的人生,清薇不会答应;但要赵瑾之为她放弃家族,也不可能。再加上还有虞景这个最大的阻碍在,两人在一起的希望就更渺茫了。 哪知道阴差阳错,虞景这个最大的阻碍没有了,于是清薇和赵瑾之都愿意做出妥协,为这个结果共同努力。 但是在花团锦簇的未来之下,问题却始终还是存在的。 连清薇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但是赵训看到了。大概也是因为同清薇关系亲近,颇有忘年交的意思,所以他才会直接对清薇提出来,将她点醒。若非如此,等到成婚之后再来处理这个问题,说不得反而会给两人带来巨大的影响。 第61章 想到这里,清薇也不得不佩服赵训的老辣。 她惭愧的低下头道,「您说得对,是我的心浮躁了。」 也许是因为新生活的诱惑太大,也许是因为出宫之后这一路都走得十分顺遂,也许是因为已经对赵瑾之动情,又也许是因为身在局中,于是也没办法将每件事情看得那么透彻,计算得那么清楚。总之,她已经不像最初那样,能够冷静的分析出任何一点利弊,然后再去做决定了。所以连自身的问题都看不到。 此外,还有她爱行险的举动,清薇也承认,自己从前在宫里万事都只能靠自身,这一路对她来说,只有两个字,「拼」和「搏」。但是现在,这种心态已经不适用了,她也该及早做出改变才是。 见清薇认错,赵训的脸色立刻缓和下来,抬手拍了拍清薇的肩膀,「你这孩子,心思太重,这不是坏事,但有时候,让自己放松些,亦无不可。要记得,你身边有瑾之,有赵家,有我这个老家伙在,不需要你一个人撑着。事缓则圆,凡事多多商量,总能找到稳妥的办法。」 「我明白了。」清薇朝他点头。 赵训知道她骨子里其实自有一番傲气,肯承认错误已是难得,要她检讨自身,怕是不成的,所以有这个结果,心里已经十分满意了。至于剩下的事,还是让年轻人们自己来处理吧,毕竟有些话,对着他这个老头子不好说。 所以他也早有准备,已经叫人把赵瑾之请来了。 算算时间,应该也差不多了。所以赵训便站起身道,「不必着急,时间还有的是,你慢慢想,想明白了才好。若有什么事,只管同我们说。」然后才离开了。 他走了之后,清薇才放松下来,靠坐在榻上,盯着墙壁上的琉璃灯发呆。 其实要说赵训所说的这些问题,她完全没有想到么?也不见得。但清薇已经习惯了单打独斗,必须要用这样的方式,她才觉得有安全感。这是她在宫里多年养成的习性。 因为她没有家族可以依靠,没有长辈可以分忧,所以她只依靠自己,也只为自己打算。 但是现在,有人告诉她,你马上就有家了,有长辈,有可以依靠的人,可以商量的对象,所以不需要自己那么辛苦。 清薇觉得自己早该过了那种彷徨不安的年纪,不论遇到什么事情都能够从容以对了,但赵训却让她想到了陈妃,想到了自己刚进宫时的情形。 其实她也不是一开始就是这样的。如果可以轻松一些活着,谁会让自己那么累呢?在陈妃身边的时候,清薇聪明懂事,但远没有如今这样的心机城府,因为那时候,陈妃就像是一片天,庇护着她身边的所有人,包括清薇。 后来天塌了,所以清薇就只能成长成那个撑开一片天的人。 但有人对她说,「不用,还有我们呢。」 即使自诩喜怒不形于色,清薇还是忍不住红了眼眶。 娘娘,她在心里说,你说得对,一定要出宫,出宫之后,过的才是人的日子。 房门忽然被推开,赵瑾之大步走了进来。视线一扫,看到清薇坐在窗前,便走过来问,「我敲门你怎的不应?」吓得他以为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连礼节都顾不得,直接破门而入了。 清薇眨了眨眼,见是他,才坐起来道,「我没有听见。你怎么来了?」 赵瑾之却抬手把人按住,捧着她的脸认真看了一回,十分肯定的道,「眼睛都红了,你方才哭过?」 「没有。」被他瞧见了,清薇有些不自在,想把脸转开,但赵瑾之手掌贴在她脸颊上不放,她也没奈何,只能垂下眼不去看他,问,「祖父叫你来的?」 「是。」赵瑾之点头,旋即意识到不对,「你方才说什么?」 「没有什么。」清薇矢口否认。 赵瑾之也不理会她,自顾自的道,「你方才是叫了祖父,对吧?」 虽然赵训就是祖父一辈的人,但之前他跟清薇的往来,都是平辈相交,清薇尊重他,称呼一声老爷子,但是彼此的关系是对等的。现在叫祖父,就不一样了。这个称呼,自然是随了赵瑾之的。让他怎么不喜? 清薇被他这般追问,有些羞恼,反问他,「难不成我叫不得?」 「自然是叫得的。」赵瑾之又仔细的看了一下她的脸色,确定没什么问题,这才放松下来,道,「祖父让人来叫我,也不说什么事。方才上楼的时候遇到他老人家,只告诉我过来看看你,绝口不提是为什么。吓得我以为出了什么事。」 又问清薇,「你方才眼睛红着,莫不是祖父欺负你了?若真如此,你告诉我,我替你去讨说法。」 清薇好笑,「胡说什么?难道在你眼里,我是会被人欺负的不成?」 这话只是随口一问,哪知赵瑾之盯着她看了好半天,才感叹道,「并不是我希望你被人欺负,其实我知道根本没人能欺负得了你,只是你再厉害,在我心里也总想护着你罢了。」 第62章 清薇听他这番话,与赵训所说的那些大道理倒是同出一源,是一样的意思,心中不由感动,片刻后才低声道,「油嘴滑舌。」 「是不是油嘴滑舌,清薇难道不知道?」赵瑾之就坐在她身边,眼尖的发现她耳根微红,见她面露羞色,不由调笑道。一边说,一边把人揽进怀里。 他那句话也算是肺腑之言了,明知道清薇的能耐,但见到她时,就总想抱着她,护着她,宠着她,哪怕她根本不需要,但这是他能为她做的事,自然也责无旁贷。 清薇的精神受了一场震动,此刻正在感动之中,所以对赵瑾之的「轻薄」之举,也就没有阻止。 于是赵瑾之得以成功的把人搂进怀里,一亲芳泽。 他近来的胆子很大,加之这里又是自己的地盘,不会有人过来,十分安全,所以这亲近自然也不是浅尝辄止,直吻得清薇气喘吁吁,他自己也有些按捺不住,这才放松了力道,脸贴在清薇的脖子里叹气,「成亲的日子还是选得太远了。」 「日子是你自个儿定的。」清薇侧过头去,含笑道。 赵瑾之能够明显的察觉到,最近的相处中,清薇的态度软和了许多。但是都没有今天这么……几乎可以说是温柔了,反倒让他有些不习惯。 于是在稍微平复之后,他又忍不住问,「祖父到底同你说了什么?」 清薇本来想否认,但话到嘴边,就忽然变了,「说若是往后你欺负我,他老人家肯定站在我这边,帮我教训你。」 赵瑾之自然没有相信,但见清薇语气轻松,显然跟祖父之间并没有矛盾,这才放下心来,想着或许是祖父说了什么交心的话,清薇面皮薄,不愿说出来便也不强求她。 「老爷子就是这样,年纪大了,闲不住,就什么事情都想插两手。」他摩挲着清薇鬓边的头发,安慰道,「他若说你什么,想来也是一番好意,你不喜欢就告诉我,我去同他说。」 「我难道就这样小气?」清薇横了他一眼,「祖父他老人家历经四朝,智慧无穷,能得他提点是我之幸,难不成连这个都受不住?」 赵瑾之笑道,「看来祖父的确是说了不得了的话,竟让你这般推崇。」 「好啊,原来是试我。」清薇也回过味来,「你的心思未免太多。我和祖父都不是矫情的人,有什么话自然会直说,不会存在心里的。你大可不必这么担心。」 「其实我也不是担心,只是想知道究竟说了什么。清薇是我的娘子,有了心事却不与我这个做夫君的说,便是我的失职。」赵瑾之故意装可怜。 清薇也不是看不出来,但还是道,「你这么说,就是怪我平日里有事不与你商量了?」 「这话又怎么说?」赵瑾之面露惊讶。 清薇说,「其实房屋生意的事,我的想法并非目前所看见的这么简单,后面还有一系列的计划。但我连你也没有透露过,你心里就真的一点都不介意?」 赵瑾之道,「我也猜到你应该还有计划,但我答应过放手让你去做想做的事。你不想说,想来也有不说的道理,我怎会见怪?但你既然问我心里的想法,我也实话告诉你,」他转过头来,凝视着清薇,轻声道,「清薇,若你肯将心里的想法说出来与我商量,让我能帮得上忙,我不知多么欢喜。」 按理说,在这件双方已经有了默契的事情上,清薇是不需要感到心虚惭愧等等情绪的。但赵瑾之表现得如此宽容大度,却让清薇不得不生出压力。 她不是不识好歹的人,人敬一尺,必还一丈,何况是赵瑾之这样掏心掏肺的好。 无以为报,唯一能做的就是少给对方添麻烦了。而坦诚以待,就是减少麻烦的一种方式。毕竟赵瑾之不可能真的放着她不管,这时候再去见外,分什么你我,反倒是矫情了。 「你既这样说,那我就不能不麻烦你了。」她这样对赵瑾之道。 赵瑾之一笑,「荣幸之至。」 然而接下来却又陷入了沉默,让赵瑾之看向清薇的眼神,不由蕴含了几分疑惑。 清薇抿着唇。说也奇怪,做了半晌准备,真到要说的时候,她反倒有些开不了口了。明明其他事情处理起来头头是道,十分顺利,到了自己头上,反而进退踟蹰,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怎么?」赵瑾之问。 清薇只能硬着头皮道,「这些想法十分荒唐。我若说了,你别笑我。」 「怎会?」赵瑾之不料她竟然会这样说,不由有些意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打算,让清薇这般扭捏,连说出来都不好意思?不过没听到之前,他也没有贸然夸赞或是做保证,以免说不对地方,令清薇尴尬。但什么都不说,又显得十分苍白,最后,赵瑾之只好以自己为例,「似我这等十几年都在蹉跎之中,一事无成者,清薇不也没有笑话?」 第63章 清薇这才道,「我还没有同瑾之说过我的出身来历吧?其实我十岁被卖进宫,从前的记忆大都模糊了,残留下来的,也都不是什么好印象。每日为吃喝发愁,大多时候都在饿肚子,回想起来,并无多少开怀的时候。」 「具体的东西,是后来才查到的,无非也就是寒门小户,实在过不下去,便选择卖儿鬻女。且不论他们是真为我着想还是为了更高的价钱才把人卖进宫,入宫之后的日子,都比外头更好。」说到这里,清薇面上露出嘲讽之色,「只是卖了我,也不过让那个家又宽裕了一两年,其后仍旧是每况愈下。陆续又卖了两个女儿,却到底还是没坚持住,一场灾荒,一家人就这么没了。」 赵瑾之相信,清薇被卖进宫的时候,的确是懵懂着,什么都不大懂的。顾忌她所说的只言片语,就是记忆的全部了。 他不知道清薇后来是为了什么,又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去调查这件事的,但想必这样一个结果,她心里也不会好过。毕竟是血脉亲人,岂能一丝留恋也无? 然而才想到这里,便听清薇道,「其实日子最难过的时候,他们倒想过要找我。辗转托了人。只是那时候我还在宫里学规矩,自身难保,心里又怨他们卖了我,因此根本未曾理会。」 「清薇……」听到这里,赵瑾之不免担心起来。 失去的才是最好的,其实若当时清薇真的伸出了手,会是什么结果,赵瑾之再清楚不过。毕竟宫内宫外,这等事难道还少吗?一家人全靠吸一个人血过日子,不去想对方付出了什么,反倒觉得理所当然,想来便觉得可怕。宫女还好,毕竟内廷传递消息困难,内侍们则大半都有一群扶不起来的亲戚。偏偏是血脉至亲,心里还有些念想,只能让他们这么继续吸髓敲骨。 相较而言,赵瑾之倒觉得,清薇的家人都没了,未必是最坏的结局。但清薇却不一定能如此想。 见他一脸担忧,清薇反而放松了一些,叹道,「其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去查,可能到底还是因命运被人安排而不甘心,想知道他们抛弃了我,最后又是什么样的下场。」 「他们也不过顺着命运随波逐流罢了,连自身命运尚且不能主宰,何况旁人?」赵瑾之道,「俗世愚人,只看得见眼前利益罢了。」 清薇点头道,「是啊,这些道理,我自己也想过,时间长了,也就没有那么在意了。毕竟过去的已经过去了,人却总是要往前走的。到如今,对那些人,剩下的也不过就是那八个字: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只是气过了怒过了,又觉得不做点儿什么,心里过不去。不是为了他们,而是为了这天底下千千万万,与当时的我处于同样困境的孩子们。」 「其实我知道自己没有多少能耐,能做的也有限。但凭一己之力,求个无愧于心罢了。」清薇道,「现在的大魏看上去蒸蒸日上,天下承平,但实际上,受苦受难的百姓仍然没有减少。而我想的做,便是让那些朝不保夕的普通人能够生有所养、学有所教、病有所医、老有所托、死有所葬。让他们临死前能说一句:这一辈子没白活。」 「虽然未必能做到,但立志总是好的。」清薇说完,转头去看赵瑾之,但见他一脸惊异的盯着自己,仿佛头一天才认识似的,心下不由一紧,「我也知道这些不过是痴人说梦,瑾之若想取笑我,尽管开口便是。怎么这般作态?」 赵瑾之这才回过神来,正色道,「先贤有云: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如今清薇以一己之遭遇,推己及人,原为天下人奔走。这份心胸气度,我心里佩服还来不及,怎会笑你?」 他其实是饱受震动。 他一直都知道清薇的格局很高,绝不囿于小家小业,小情小爱,却怎么也没有想到,对方的志向能大到这个程度。 就是朝堂上的衮衮诸公,恐怕也少有人立下过这样的志向吧? 大部分人为官不过是顺着宦海沉浮,为了功名利禄,并没有深入的去想过自己想要什么,又能做什么。单从这一点上而言,赵瑾之觉得他们不如清薇多矣。 这其中也包括他自己。 侠之大者,为国为民。生有所养、学有所教、病有所医、老有所托、死有所葬,这几个要求看上去并不难,说出来也没有那么多惊天动地的大道理,但细细追究,圣人汲汲所求的,亦不过如此罢了。 虽然这些想法,一一人一家之力,根本不可能做到,但能想到这里,便超出常人许多。 跟她一比,赵瑾之才是要自惭而死了。 这么一想,他便道,「旁人如何我不知道,我对清薇,唯有满腔敬意与爱意。这既然是你所求,往后便也是我所求。就是他人要笑,也是笑我们一双痴人。」 清薇低头笑道,「我一个人发疯也就罢了,瑾之怎么也跟着我疯?」 话虽如此,但语气里的欢欣愉悦,谁都能够听得出来。显然,对于赵瑾之这样的态度,清薇是很满意的。 第64章 赵瑾之道,「我这半生文不成武不就,若能帮上你的忙,做点有意义的事,便也不枉此生了。再说,娘子都有这般觉悟,我身为夫君,又岂能拖你的后腿?」 「谁是你娘子?」这份情意太重,清薇反倒不知该怎么接,只能故作玩笑。 「我娘子是天底下最了不起的女子。」赵瑾之道,「你可认识?」 清薇陡然发现,在这上面,自己的战斗力是完全没办法跟赵瑾之比较的。他这番话更不知该怎么接,于是索性从这上头跳开,「话题好像扯远了。我以前只是有这样的想法,只是总要找到机会,才能去做。而住处便是个不错的切入点。目前虽然只是促使朝廷改善官员们的居住条件,但却是个不错的开始。若能得到朝堂上下的支持,接下来是普通士子的住处、来往商贾的住处,再到普通百姓乃至那些穷苦百姓的住处,总能慢慢改善。」 「至于其他的,只能先走下去,慢慢再看了。这件事毕竟不是你我一人之力便能做成,也许需要十几年几十年,甚或是几代人的共同努力。但我们能开个头,总是好的。」说完了愿景,回到现实,清薇也明白此事有多难,所以并没有强求一定要做到什么程度,但尽己能。 「其实这些事,朝廷也一直在设法去做,只是效果总不那么好罢了。」赵瑾之想了想,道。 清薇道,「头痛医头,脚痛医脚,没有全局谋划,出了问题才拆东墙补西墙,自然没什么效果。」 这种事就像是天灾一样,若是不能防治,那就永远只能追在后头赈灾善后,看似忙得团团转,但其实能维持眼下的平和都不易。而且,一旦百姓们习惯了这天灾总会降临,无法避免,加上朝廷总会赈济,心里就会产生怠惰的念头。就像蝗灾的时候不出力捕捉蝗虫,反倒祭祀什么蝗神一样,本末倒置。 所以不改变现有的模式,就很难在这上面取得什么成果。 但是具体要怎么做,清薇自己也没有想得很明白,同样还在摸索之中。 两人商量了一阵,最后还是决定暂且回到眼下的问题上来。 得到了赵瑾之的赞同和帮助,清薇自然也很高兴。赵训说她可能会给赵瑾之带来阻碍,这也是清薇不希望看到的。 身为男儿,会有建功立业的念头很正常。但清薇也知道,赵瑾之的情况跟别人不太一样。有赵定方在,他估计要在自己这个位置上呆很长时间了。尤其最近四海安定,没有仗可以打,他也就只能一直这么闲置着。很难有另一条路可走。 倒是清薇要做的事,并不需要多高的官职,多显赫的爵位,且又是利国利民的好事,赵瑾之愿意投身其中,再好不过。至少不会觉得荒废光阴,虚度时日,把种种志向都埋没了。 这对于赵家和赵瑾之本人而言,都是个不错的结果。 不过清薇也不知道,这种好只是相对的。若不是为了自己,赵瑾之未必需要做这样的选择。 但是既然摊开了说,她心里也就不再有抱歉之类的情绪,因为两人的结合本来就是各自妥协退让的结果,现在能够达成共赢,是意外之喜。她也不会觉得赵瑾之为自己牺牲良多,然后因此而心态失衡。 磨难总能够增进彼此的情意,摆在眼前的难题解决了,两个有情人自然又腻歪起来,直到赵将军的肚子发出一声饥饿的鸣叫,将两人的思绪拉回现实。 赵瑾之有些尴尬,毕竟气氛正好,偏偏出了这种问题,只能摸了摸鼻子,解释道,「晨起没吃多少东西。」 其实就算吃了很多,到现在也消化完了。毕竟他正是年富力强,每天要摄入大量食物的年纪,加上羽林卫那边又还要训练,消耗只会更多。 所以清薇很善解人意的道,「这样一说,我也有些饿了。你在这里坐一会儿,我下楼去弄点吃的。」 「不必太复杂了。」赵瑾之叮嘱道。 虽然他也很享受食物,但更享受跟清薇待在一起,哪怕不做什么,甚至不说话,就这么安静的待着,心里也是舒服的。再说只要是清薇做的,对他来说都是美味,也就不那么挑剔了。 清薇闻言,转头看了他一眼,道,「就来的。」 然后她说话算话,不到一刻钟的时间,便又回来了。手里用托盘拖着一只大碗,碗上蒸腾着热气。她才推开门,一股鲜辣的味道便扑鼻而来,让赵瑾之精神一震,简直有些迫不及待。 虽然大热天的,清薇下汤面听难以理解的。 不过等清薇放下了碗,赵瑾之才发现,里面装的不是面条。清薇见他看过来,便道,「面疙瘩汤,做这个最快。」 厨房里这时候正忙,最不缺的就是处理好的各种食材,所以清薇做起来也容易。 面粉慢慢加水搅拌成均匀的细小颗粒,然后起锅热油,葱花姜丝爆香,然后将各种剁碎了的食材放进去翻炒,加水烧开之后,将面粉颗粒一边搅拌一边下进锅里,煮开之后加盐、几滴香油,出锅之后再浇上一勺清薇自制的辣油,鲜香扑鼻。 第65章 因为做法简单,这才能在一刻钟内就将吃的端上来。但面疙瘩汤要做好却也不容易,首先是调面粉的手艺,必须要颗粒均匀细小,煮熟之后呈半透明状,内部没有死面者最佳。然后便是食材,剁碎成跟面粉颗粒差不多的大小,可以大口大口的喝下去,不必咀嚼。最后是火候,一定要煮得黏而不稠,口感爽滑才算好。 清薇还顺便拿上来了一只小碗。将托盘放下之后,用勺子给自己盛了些,剩下的便都推给了赵瑾之,「既然饿了,就多吃些。」 赵瑾之看了一眼热腾腾引人食欲的汤面,又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衣裳,有些为难的问清薇,「我若除掉外衫,当不会被清薇当做轻薄浪荡子打出去吧?」 清薇看了他一眼,也忍不住抿唇笑了。 赵瑾之要当值,穿的自然是羽林卫的制服。虽然是常服,但无论是用料还是做工都顶好的,因为要训练,还设计得较为紧窄贴身。这种衣服,既然穿上了,就必定要规规整整,严严实实。 所以这个天气,赵瑾之裹着衣裳就已经够难受的了,偏清薇还要让他喝面疙瘩汤。 若是冬天,这么一碗热热的汤喝下去,必然是寒意全消,整个人从里暖到外,彻底舒展活络开来。然而现在夏至都快到了。 所以赵瑾之索性决定把外面的衣裳脱了,这样会自在许多。只是当着清薇的面,毕竟有些不妥。 不过他这么问,其实也是一种试探。 经历了刚刚的事情之后,赵瑾之跟清薇的关系越发亲密,所以赵瑾之自然要迫不及待的扩张一下自己的「地盘」。清薇这里他来的次数不少,但还是头一回把自己当成主人,免去客套。如此一来,在这里自然可以随意自在些。不过这些,都要得到另一个主人的允许才可。 清薇闻言道,「你随意便是。」然后起身将窗户打开了一些,又走到后头,将那边的窗户也开了,让外面的凉风更多的透进来。 然后她才转回来,继续喝自己的那一碗面疙瘩汤。她的碗本来小,盛出来放了那么一会儿,已经没那么热了,口感倒是正好。 赵瑾之见她如此坦然,自己反倒莫名生出几分不自在来。好在他脸皮本来就厚,最终还是站起身,稍微避开清薇,将外衫脱了,搭在旁边的屏风上,然后才走回来坐下。 饶是如此,一碗热汤喝完,他还是出了满身的汗水,整个人像是蒸笼里蒸过,从里到外都湿透了。 赵瑾之狼狈的擦了一把汗,见清薇看着自己,有些尴尬的道,「天气太热了。」 「是有些。」清薇忍笑道,「你这样子,怕是不能直接回去当差。」 赵瑾之忙道,「不要紧。」 这一身湿漉漉的贴在身上,自然不会有多舒适。但清薇做这一碗热汤,不论究竟有心还是无意,他都不忍苛责,反倒觉得清薇看着自己偷笑的样子十分讨人喜欢。 至少讨他喜欢。 为此就算要忍受些许不适,也值得了。 赵瑾之自己想了想,又觉得这样子跟清薇同处一室有些不合适,于是便顺势站起身,开口告辞。 清薇的确是有故意作弄他的意思,但也没打算让赵瑾之就这么离开。这个天气,浑身大汗走出去,风一吹也是容易伤风的。若把赵瑾之折腾病了可怎么好? 所以她也站起身,一边转身往内室走,一边道,「不必着急,你跟我过来。」 赵瑾之的心跳陡然加快了许多。 虽然明知道清薇这句话里不会有什么暧昧的意味,青天白日酒楼之中两人更不可能做什么,但他还是止不住的兴奋。 来十二楼的次数不少,这间屋子更是经常待着,但清薇之所以隔出内室便是因为不方便,所以赵瑾之自然也没有想过要去探究屏风后面的空间。 虽然也不是没有好奇过。 但现在,清薇主动开口,邀请他走进去了。 哪怕就只是进去看看,对赵瑾之而言,似乎也能够令他整个人紧绷兴奋,好像能够借由这样的方式,更加亲近清薇一些。 不过,屏风后面的空间,远没有赵瑾之所想的那样私密,更没有多少能够彰显清薇身份的东西,遑论是如赵瑾之所想的那样布置成清薇的「闺房」。 这里只放了一组柜子,和一张贵妃床,靠窗的地方摆了桌案,上面堆着书。桌角搁着砚台、笔架、笔筒等物,另有一只深口的青花盆,种着一株玉簪,正是花开时节,花色如玉,幽香四溢。难怪他方才在外头闻到若有似无的花香,还以为是清薇用了什么香料。 虽然不是自己想象中的深闺绣楼模样,但奇异的,赵瑾之见了之后,又由衷的觉得,这就应该是清薇住的地方,不会是别的样子了。 清薇指了指旁边架子上搁着的水盆,「这里有水和帕子,你将就着擦擦吧。」然后又打开了柜子门,取出一身衣裳,搁在旁边的矮凳上,「衣裳也换了吧。我去楼下看看,你慢慢来。」 第66章 等清薇走了,赵瑾之将她拿出来的衣裳展开看了一眼,不由松了一口气,这衣裳无论颜色用料和款式,都跟自己现在穿的很相似,倒也不虞会被人看出来。否则他到清薇这里来一趟,身上的衣裳都换了,那真是跳进沧江都洗不清。但不换,更伤了清薇的一片心意。 她这里不可能留着别人尤其是男人的衣裳,而且一看就是新的,又是自己的尺寸,自然是清薇亲手为自己做的。至于赵瑾之的尺寸,作为新娘要亲手为新郎缝制全身的衣裳鞋袜,清薇手里自然也是有的。 但清薇是个谨慎的性子,想来不会把女红带到这里来做。也就是说,这衣裳是特意为他赵瑾之准备,防备的便是今日这样的意外。 这么一想,赵瑾之心里简直如同拌了蜜糖一般,甜得化不开。 换了新衣之后,赵瑾之莫名觉得自己整个人都精神了许多,恨不能立刻找个镜子照一照。可惜左右看了看,清薇这里却根本没放这样的东西,只能遗憾的放弃了。 下楼的时候,赵瑾之简直脚下生风,脊背都挺直了许多,脸上也不像平时那般严肃。若有人看过来,更是会下意识的抬头挺胸,点头示意。 清薇正在跟赵二说话。 如今地还没有拿下来,自然也没办法做什么,但赵二也不知道从哪里打听来,知道了几个京中专为权贵之家营造园林的大家之名,然后便每日都不间断的出去寻访,想求人指点一番。 可惜这些人既然有一技之长在身,自然也是有些傲气的。再说这吃饭的家伙,便是嫡传的弟子也未必会倾囊相授,何况旁人?赵二这么一个籍籍无名的年轻人求上门来,一无钱财孝敬,二无贵人引荐,他们自然是不会理会的。 但即便如此,赵二也不肯放弃。得了空闲就去堵人。开始他只是自己这么做,旁人都不知情。后来受挫的次数多了,赵大这个做兄长的发现了端倪,才求到清薇这里来。 所以清薇现在要说的就是这个。赵二有上进之心,她自然也是支持的。因此正同赵二说,愿意出一笔钱,再找人写个帖子,让他带去,想来对方看钱财和贵人的面子上,多少也会指点一下。 赵瑾之下楼来,正好听见此事,便道,「何必舍近求远?老爷子有位至交,便是此道大家。听闻当年皇城的营造,都全赖他主持调度。不过如今年纪大了,自己弄了个庄子,在城外住着。不理俗物。若能请动他,什么本事学不到?」 既然明白了清薇的志向,坦诚相对,赵瑾之自然也比之前更尽心。毕竟之前还有些顾虑,怕清薇觉得自己想插手她的事,如今便不必担心了。 清薇道,「竟有这样的事,如此,回头祖父再过来,我就请他老人家引荐。」 倒是赵二有些不自信的道,「只是这样的大家,只怕一身本事也不肯轻传。只怕看重资质更胜其他。若我入不了对方的眼,岂不是让老相公为难?」 赵瑾之道,「你若入不了他的眼,他自然不会收你,于祖父倒是没什么妨碍。只是你就要另想它法了。当然,若你自觉毫无希望,不愿白跑一趟,那此事就作罢。」 赵二立刻被激了起来,「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还请东家和赵将军为我筹谋此事,我一定竭尽全力让老先生满意。」 「这就是了。」清薇道,「你先把手头的事情交接清楚,往后就专心此事吧。」 赵二答应着去了,赵瑾之才上前一步,低声对清薇道,「衣裳很合身。」 清薇之前拿衣裳的时候都没觉得有什么,这会儿听了他这句话,耳根却忽然红了。她瞪了赵瑾之一眼,道,「时候不早了,赵将军还是快回去当值吧。」 赵瑾之也怕真的惹恼了她,于是换了话题道,「对了,我那里还有些东西,回头给你送家去,你看着喜欢的挑来用。」 「是什么东西?」清薇问。 赵瑾之道,「回头你看了就知道了。」 清薇想着无非是些布料首饰珠玉一类,因为自己送了衣裳,所以他投桃报李,便也没怎么在意。对她来说,这些东西都算不得什么。 但等赵瑾之的东西真的送过来,清薇还是吓了一跳。 她没有猜错,的确只是些布料珍珠玉石一类,但是她没想到的是,东西会有那么多,那么好。 满满当当十几个箱子,装着的都是这些东西!而且清薇还打开看了,成色都是上好的,其中还有一部分算得上极品,现在却就这么随意的装在箱子里,送给了她。 若不是知道赵瑾之的为人,清薇都要以为他是去打劫了一条街的店铺,否则哪里来的这些东西? 清薇自觉也算是见过世面,本以为不管赵瑾之送什么,自己都能从容收下,哪怕再贵重,也不是拿不出回礼,但如今面对着十几个箱子,却忽然不知该说什么了。 第67章 赵瑾之没有亲自过来,送的人放下东西就好了,于是清薇也只好暂且收下,打算回头再让赵瑾之过来拿走。 那么多东西摆在堂屋里,她这一晚都有些睡不安稳,总担心夜里遭了贼,做梦都是那些箱子里的东西不翼而飞找不回来了。第二日起床时,只觉得比没睡还累。 不料她还有被吓住的一天。 其实也不是被这些东西吓住,应该是被赵瑾之的手笔吓到。就连皇帝赏赐,恐怕也没有这么大方的。这样一大笔东西,就这么送来了,拿着实在是烫手。 所以赵瑾之一过来,清薇便立刻让他将东西收回去,「好端端的给我这些做什么?赶快让人搬回去才是正经,放在我那里也没有用。」 「说了是送你,怎能再收回?」赵瑾之道,「清薇若不收,反倒是与我见外了。我知道你不是那等讲究所谓规矩的人,这些东西对清薇而言,想来也算不得什么。我拿着才是没用,索性给你处置。总归将来都是你的。」 「话可不是这么说的。」清薇道,「十几个箱子,加起来价值怕不有上万两银子,就是你再阔,也没有这样送东西的。再者,我还没有问你,这些东西是哪里来的?好的坏的都扔在一处,有些更是直接碰坏了,恐怕并不是赵家多年积累吧?」 赵家的发家史跟大魏的立国史几乎是一样的,也不过几十年时间,且不提攒不下那么多东西,就是能,也不该是放在赵瑾之的手里。而且还如此不经心,似乎根本没有好好检查照看过,怎能不令清薇惊讶? 赵瑾之闻言,心虚的摸了摸鼻子,我也不瞒你,这些东西一部分是去西南打仗时的收缴的。大头上交国库,但行军打仗辛苦,光是朝廷的粮饷可不够,下头的人总要留一些。我若不拿着,他们也不放心。还有一部分,是之前庆王逆案时抄家所得。别人送到我这里,退也不能退,只好放着了。」 清薇闻言,不由微微皱眉。其实她并不是完全猜不到这些东西的来路,也知道潜规则便是如此,赵瑾之若不拿,反倒不妥。但从她本心而言,并不想要这些东西。 赵瑾之察言观色,立刻猜到了清薇的心思,忙劝道,「你也知道,我不会摆弄这些东西,不过白放着。到了你这里,帮忙整理收拾一番,有用得上的东西就拿出来用,有留不得的就赶快处置了,也免得里头还有什么隐患。这些事你比我在行,物尽其用,才不埋没了这些东西。何况推来推去,反倒引来旁人的注意。」 清薇被他最后一句话说服,「那就先放着吧。」 赵瑾之一颗心这才放了下来。其实他要把这些东西送给清薇,倒不是为别的,主要是知道清薇从宫里出来,几乎没带什么东西。虽然她自己有能耐,已经挣下了一家酒楼,又开始做房屋的生意,往后只会越来越富有,但现下还是没办法跟赵家相比的。 一品侯夫人的聘礼有定制,清薇的嫁妆便没有那么多,也不能太少,方不显得寒酸,被人看轻了去。所以赵瑾之把这些东西送过去,便是为清薇添妆之意。到时候晒出来,谁也说不出半个不好。哪怕有人疑心是赵家私底下帮衬了清薇,也能知道赵家对她的重视。 不过考虑到清薇那里人实在是少,如今只有看门的和做杂事的,还是周太后那边的人,于是赵瑾之又道,「倒是我考虑不周,你一个人住着,这些东西放在家里也不放心。回头我给你送些人过去吧。往后你的事情越来越多,总不可能试试都自己动手。有几个人也方便些。」 「千万不必。」生怕他再送个十几个人过来,清薇连忙推辞,「这个我自己来设法便是。」 话是这么说,但其实清薇根本没有打算添什么人手。她自己是伺候过别人的,自然知道为奴为婢的苦处。而清薇自己已经算是仆人之中十分体面的那一类了,往下只会比她更苦。既然知道,她便也不想这么使唤旁人。周太后留的这几个人也就罢了,不得不收的,再多添大可不必。 按照清薇的设想,将来她的那些志向都实现之后,这世上就不会有奴仆之流了。哪怕的确有些人家需要有人帮忙,也该是聘请雇佣之类的方式,彼此的地位便不是对等,也不会是性命荣辱决于他人之手。 所以虽然如今风气是如此,清薇也不愿意呼奴使婢。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她每天都会提早一些回去,将箱子里的东西重新分拣出来。还真别说,真让她在这里头找出了一些不那么合适的东西,都是逾制的。也不知道当初给他送箱子的到底是什么人,怕也没安什么好心。 这些东西能弄坏的清薇都弄坏了,弄不坏的,便装在匣子里带去给赵瑾之,让他自己处置,反正不能留着。 这一番收拾,倒是让清薇想到了自己埋在长寿坊屋子床底的东西,跟赵瑾之这些比起来,自己那一盒子宝石就算不得什么了。于是找了个日子,清薇又回去将那个盒子取了出来。 第68章 长寿坊出了赵瑾之和清薇这样的两个人物,可是让所有街坊邻里面上有光的大事。哪怕他们如今已经不住在这里了,仍旧让人津津乐道。走出去跟别人说话,腰杆都挺得更直些。 所以一见清薇回来,众人便都热情的拉着她说话。其实也没什么可说的,无非问问出去之后好不好之类。虽然他们都很好奇清薇跟赵瑾之的婚事,但毕竟当着姑娘家的面,不好直接开口提。长寿坊里的姑娘们,都羡慕的站在不远处偷看清薇,在她们看来,清薇又厉害又能干,而且还嫁得那么好,简直是天下女子共同的楷模,自然人人都钦佩羡慕。也正因为这样,她们便也不好意思靠近,只能这么远远地看着。 倒是清薇发现了这一点之后,抬手让她们近前来。她回来时特意去买了些点心和果子之类的东西,正好分给她们。 等清薇脱离热情的街坊,回到自己的院子,半个时辰已经过去了。开了院门进去时,她忍不住扭头看了一眼旁边的院墙,从前赵瑾之就是从这里翻过来。 缘分真是奇妙,那时清薇可没有想过,自己出宫第一日,就遇上了今后的良人。 不过现在回想,其实赵瑾之从一开始就不是什么方正严肃的性子,一般人也做不出天天翻墙的勾当来。 不过,往后这种毛病还是改了吧。 …… 赵二那边的进展并不顺利。虽然有赵训的面子在,但就像他自己说的那样,没有任何基础,光是有点儿小聪明,那位园林大家根本看不上。毕竟若对方想教徒弟,那肯定会从小就开始调教。像赵二这么半路出家,很多事情上会有自己的想法,没办法完全继承他老人家的那一套。而这些大家们,在这上面都是很严格的。 不过毕竟是赵训亲自带过去的人,直接拒绝也不妥,于是对方提出,让赵二留下给他当三年的仆人,至于能学到多少东西,就看他自己的了。若到时候仍旧朽木不可雕,就请赵训直接把人领走。 赵训直接让赵二自己决定留不留下,而赵二的选择是留下。 师徒授意的年代,学徒们都是把师父当成父亲一般看待,甚至连对着父亲都没有那么孝顺,只有这样才有可能学到东西。而师父也往往把学徒当成仆人来使唤,既是磨练,也算是收取报酬。所以对赵二而言,对方的理由没有任何无礼之处。莫说他学的是这种将来大有可为的东西,就是学个木匠铁匠,不也如此么? 这既然是他自己的选择,清薇自然不会反对。于是赵二便收拾包袱,住到城外去了。赵大十分不舍,但也知道是为了更好的前程,依依不舍的送走了自家兄弟,之后又蔫了好一阵子,做菜虽然没有出错,但就连客人们也觉得味道似乎不对了。 好在几日之后,他就自己想开了,重新振作,又开始钻研起菜谱来。 赵二的事跟清薇自己之前预料的不太一样,所以她还得重新安排。原本按照她的意思,让赵二去盯着这第一批房屋的建造,学手艺的同时,也能明白这里头的种种弯弯绕绕。往后管理起来自然就容易多了。但赵二这一去要三年时间,自然是来不及的。 好在赵瑾之听说之后,便主动将这件事揽了过去,说是能够找到合适的人接手。于是清薇便将这件事丢给了他。 如此一来,事情都安排好了,清薇自己反倒清闲了许多。 忙忙碌碌间,婚期也已经很近了,清薇索性将多出来的时间都用来做各种女红,总算在婚期到来之前,将自己要做的东西都赶出来了。 赵瑾之的衣裳两套,从头发的束带到鞋袜一应俱全,这是最耗费功夫的一样。因为没有公公婆婆,所以倒省了给他们的东西,只给赵训做了一套外裳。其他人便都只有鞋子手帕之类的小东西,倒也不算费工夫。 此外,清薇也要张罗自己的嫁妆了,毕竟上面没有父母为她操心。 虽然宫中太后和皇帝都有赏赐,又有赵瑾之那边送来的东西,林林总总加起来已经不少了,但还有些东西需要去置办。第一件,就是新房里摆的床,现让人去打自然是来不及的,只能去买。此外还有一应嫁妆里应该有的东西,都得置办出来。 等到清薇将这些东西都打理妥当,时间也已经走到了八月。 天气渐渐转凉,虽然有时候太阳还是很烈,但已不是三伏天的那种热法,秋高气爽,让人心情舒畅。 当然,也有可能是人逢喜事。 八月的第一天,赵家就派了人过来请期。其实就是将定好的日期再确定一遍,两边都没有问题的话,赵家的聘礼就可以送过来了。 考虑到清薇这边毕竟没有长辈主持这些事,所以赵家提早就请了几位全福夫人过来,陪伴清薇的同时,也处理一下这些她不方便出面的事。同时这也表明了赵家对清薇的重视,虽然她没有娘家支持,但他们并不因此而轻视。 第69章 来的夫人一共有三位,为首的是张夫人,她的丈夫当年是赵训的下属,虽然没有师生之谊,但对方是将赵训当做老师来看待的,因此知道此事之后,便主动开口,让自家夫人过来帮衬。余下一位黄夫人,丈夫是赵定方在礼部时的下属,一位楚夫人,是赵瑾之在羽林卫的同僚的妻子,也最年轻,今年才三十多岁。 她们会在这里陪伴着清薇,直到送她出阁。 都是跟赵家有关系的,三人对清薇的态度自然也十分和善。尤其是看到赵家送来的聘礼,楚夫人更是用羡慕的口吻对清薇道,「冠军侯对你可真好。」她说着打开一只箱子,「一品侯娶妻的聘礼是有定制的,可是赵家每一个箱子都塞得满满当当,足见用心。」 虽然金钱不代表什么,但因为它的重要性,大部分时候,都能够用来衡量一个人的心意。毕竟哪怕再有钱,总要舍得为你花才行。而赵家聘礼送得那么大方,自然就说明那位姑爷对清薇的看重。 不过,等临到日子,清薇的嫁妆晒出来之后,楚夫人就没有话说了。 其中几箱是宫里赏赐的且不提,余下的一共有四十八抬,看数量并不算多,至少跟京中那些权贵之家是没办法比的。不过倒是跟清薇自己的身份十分合衬。但只要打开箱子,就会发现,四十八抬同样每一只箱子都装满了,沉甸甸的。而且装着的都是好东西,等闲人家拿不出来的。 虽然也能猜出这些不可能是清薇一个姑娘家自己能拿出来的,但不管怎么来,这份体面是有了。 自从三位夫人住过来之后,清薇就没有出过门了。连十二楼的生意也没办法过问,自然也更不可能跟赵瑾之见面。不过因为总有许多事情要忙,倒也不觉得如何。只是偶尔想到,心里也不免惦记。 到了婚前这一日,清薇要上床睡觉的时候,楚夫人却鬼鬼祟祟的来到了她的房间。 清薇有些惊讶,把人请进屋才问,「您怎么这时候过来了?」 「有一件事情还没有交代你。」楚夫人红着脸说。不过因为灯光昏黄,倒也显不出来。 清薇也没有多想,问,「是什么事?」 楚夫人这才从袖子里抽出一卷书,塞到清薇手里,「顶顶要紧的事!这个你拿着看看,有不懂的,便来问我。」 清薇开始还没反应过来,等翻开那小册子,看到了第一页,脸上才火烧火燎起来。偏偏楚夫人也没有要走的意思,就坐在那里。清薇看也不是,丢开也不是,只觉得这东西比十箱珠宝还要烫手,根本拿不住。 见她不动,楚夫人又催促道,「你快看呀!这可不是小事,必须要弄明白了才可。免得将来房事不谐,影响了你们的夫妻关系。再说,这等事开头毕竟是你自己受苦,弄懂了也能少受罪。」她说着怕清薇不信,还拿自己来举例子,「你可别不信,他们这些当兵的最粗鲁不过,我当初可是吃了不少苦头……只恨当时没个人教导我这些,我娘只管把册子扔给我就完了。」 清薇:「……」 清薇二十六年的人生中,可从未如此窘迫过。 其实到了她这个年纪,许多该懂的事,自然而然便懂得了。也许不那么细致,但大体上总不会错。对于成婚之后会发生的事,心里自然也有数。尤其赵瑾之数次抱着她的时候起了反应,是怎么回事清薇难道会不明白? 但作为一个未婚姑娘,清薇就算性情再大方,也不能自然的跟人谈论这回事,本能的就想要回避。 见楚夫人目光灼灼的盯着自己,她只能将手里的册子放下,「夫人……」 「说了好多次,可万万不要叫我夫人!你要是不嫌弃,我托大叫你一声妹妹,你就称呼一句姐姐也使得。」楚夫人道,「可是有什么疑惑?」 「天色也不早了,夫人还是早些去歇息吧。这册子放着,我待会儿就看。」清薇道。 楚夫人愣了一下,又看了清薇几眼,才道,「你看我!倒忘了你一个年轻姑娘家,这种事不好开口。若是寻常人,我也就不多说了。只是我听过不少妹妹的事迹,知道你不是那等拘泥之人,这才多说几句。许多跟你一样的年轻姑娘抹不开面子,总觉得这件事会丢人似的不愿意提。其实人伦大欲,有什么不能说?妹妹说是不是?」 清薇的脸已经烧起来了,但她也知道,楚夫人的确是好意,否则非亲非故,这等私密之事,谁会多言?且她一席话,的确字字在理,倒是让清薇心里亲近了许多,也就没那么难以接受了。于是点头附和。 楚夫人便继续道,「何况夫妻相处之道,不管什么身份什么性情,这件事上不和谐,那日子就安生不了,没事也能折腾出事来。只是这回事,自己不说,旁人也辨不出来罢了。不怕妹妹笑话,我家那口子是个粗人,刚成婚的时候,哪懂得怎么疼人?如今怎样?我一个眼神,包管叫他服服帖帖,端茶倒水绝无二话的。」 第70章 饶是清薇满心羞涩,也不由笑了起来。楚夫人快人快语,一看就是个爽利人,不是会受气的性子。说出来的话也有趣,并不如寻常人那般觉得女子婚后就该以夫为天,反而自己揣摩出了相处之道。这种智慧未必有多深,却是从生活中来,不是经历过的人想不到的。 清薇虽然没见过她家那位是什么样子,但只楚夫人寥寥数语,可见夫妻生活十分甜蜜和谐。 如果说清薇方才只是客气,这会儿就生出几分真心请教的心思来了。因笑道,「听姐姐这样说,也知道日子必然过得很好,令人羡慕。」 楚夫人得意一笑,又要努力按捺住,「我这也不算什么,不过自己胡乱摸索罢了。这床笫之间的事,学问可大着呢!我也是见妹妹投缘,才与你说这番话。」 「我知道姐姐的好意。」清薇道,「如此,就劳烦姐姐多指点几句。」 楚夫人这才欢喜起来。 其实她也没有自己说的那么好心,之所以对清薇如此,自然也有自己的盘算。 三位全福夫人之中,她的身份最低,年纪最轻,对待清薇的态度,自然也有所不同。那两位夫人本身地位高,就算有求也求不到清薇身上来,自然能端着姿态。但她家夫君却就在冠军侯手下做事,往后她和清薇来往的次数还会很多,提前打好关系,自然不会有坏处。 说起来,这全福夫人的机会还是楚夫人自己争来的。羽林卫的人多少都知道赵瑾之对清薇的看重,如今二人成亲,羽林卫里自然人人都希望能提前跟这位将军夫人打好关系,争着让自家夫人过来陪伴清薇。楚夫人运气好,上有父母公婆,下有一双儿女,这才被选中。 当然,楚夫人肯说这番话,的确也是接触之后,知道清薇性情大方,不是那等会被俗规拘泥的人,脾气与自己投契。否则这番话不但不能讨好她,反而要结怨了。 人与人之间的相处便是如此,一开始或许各有盘算,但到头来才发现竟是难得的知己。 …… 与楚夫人的细致比起来,赵老爷子显然就是楚夫人的娘亲那种「扔下册子算完」的长辈。他平日里虽然也不慎严厉,但的确不知该如何跟孙儿说这种事,能扔下册子已经是厚着脸皮了。 赵瑾之好笑的目送祖父离开,这才低头看了一眼手里的册子。 翻开瞄了两眼,他便直接扔开了。 这画工也太粗糙了,完全没有任何美感可言,也不知自家祖父是从何处弄来的。赵瑾之摸着下巴想,莫不成是当年祖母成婚时带来的嫁妆画?那时在战乱之中,能有这样的画册怕已是难得了。 这么想着,他又抓回来继续翻了两页。奈何这小册子里的人物全都是用几笔白描勾勒而成,全然没有任何美感,实在看不下去。 赵瑾之将这小册子搁下,起身走到床前,从木床下拉出一个抽屉。这里头放的都是他的私人物品,不方便给人瞧见的那种。赵瑾之翻找片刻,便从其中抽出一本装帧精美的丝绢册子。封面上画着一枝滴露桃花,书名却是《鸳鸯图谱》四个字,下面又有一行小字:鸳鸯阵图二十四势。 相较而言,这本册子就比赵训拿来的要精美许多,内中画技多用工笔,极尽描摹,连周围山水房舍种种布置,亦不疏漏。此外每一幅画上还格外题诗一首,妙不可言,乃是当下京城中最流行的避火图。 这是前不久孙胜送来的,说是大伙儿的一点心意。赵瑾之收到之后,连着三日给这群人加练,让他们叫苦不迭,这才放过。不过册子倒是留下来了。 赵瑾之躺在床上,随手翻了几页,那画面中的人物忽然模糊起来,然后逐渐变成了他自己和清薇的模样……她的眼波,她的身段,她的低眉和浅笑…… 每一个场景赵瑾之都十分熟悉,因为它们曾无数次出现在自己的梦中。而每次醒来则必然伴随着身体的反应。 但这毕竟不是做梦,所以赵瑾之仅仅闭目片刻,便坐了起来。 明日就是婚期,但他却越发的觉得时间过得太慢,简直一分一秒都是煎熬。恨不能推着时间往前跑,下一天赶快到来。 有一瞬间,赵瑾之甚至想过,不如趁夜摸到清薇那边去,哪怕只是躲在外头偷看她两眼也好。但最后想到如今那宅子里的人不少,还是按捺住了。 只是这一晚自然不可能再睡着,在床上辗转了数次之后,赵瑾之索性爬起来,到院子里打拳去了。 等将浑身没处使的劲儿都耗光,沐浴更衣过后,东方已然微微发白。 一夜未睡的赵将军精神抖擞,开始去做迎亲前的最后准备。 【卷三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食妻之禄》卷一 作者:叶昙 02、《食妻之禄》卷二 作者:叶昙 03、《食妻之禄》卷三 作者:叶昙 04、《食妻之禄》卷四 作者:叶昙 05、《食妻之禄》卷五 作者:叶昙 注2:本作品由豆豆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