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妻之禄 卷四》 第1章 【正文开始】 相较而言,清薇要做的准备更多,天未明她就被叫起来,沐浴之后,便是漫长的梳妆过程。 直到这时候,清薇心里才陡然生出几分未来不可捉摸的惶恐来。 整个过程中,她的思绪都不在眼前,机械的任由周围的人摆弄,脑子里的念头却乱纷纷的。一时想,自己总算成亲,也是了却一件人生大事。一时又想,赵家与外头不同,往后的生活想来也会有极大变化。一时则不免回忆当初在宫中时曾经憧憬过的种种…… 等她回神时,已是喜乐阵阵,张灯结彩。 迎亲的队伍来了。 当下的风俗,新娘子的脚不能踩娘家的地,要由嫡亲的兄弟背上花轿。清薇没有兄弟,是赵瑾之自己进新房将她背出来的。 当时清薇才刚刚换好衣裳,赵瑾之进了门,朝周围团团一拱手,楚夫人便道,「哎呀,这可怎么好?新娘子的鞋子还没穿好呢!」 说着将手里的鞋子递给赵瑾之看。 赵瑾之也不含糊,立刻伸手接过,,走过来亲手替清薇穿上。 清薇一抬头,便见楚夫人站在旁边朝自己眨眼睛。想到昨夜她说自己在家里也是由丈夫伺候穿衣穿鞋,再低头去看赵瑾之,不由抿唇一笑。这一点小心思微不足道,但赵瑾之的姿态,明显让楚夫人十分满意。 穿好鞋子,赵瑾之站起身,朝清薇伸出手,低声道,「娘子,跟我回家了。」 清薇将手放在他的手心里,赵瑾之轻轻捏了捏,这才背过身,让清薇伏在自己背上,背着她出了门。楚夫人跟上来,将喜帕给清薇搭在头上。于是清薇的视线里,就只剩下了赵瑾之宽厚的肩背。 这是她的丈夫,将与她携手度过一生的人。 他的步子并不快,但每一步都走得很稳,呼吸平缓,心跳有力,背着清薇慢慢往外走。在他们身后,锣鼓喧天,喜乐阵阵,人群中满是欢声笑语,那是所有人给予他们的祝福。 将清薇背到轿门前,赵瑾之,小心的把人放下,又转头安抚了几句,这才放下轿帘,上马领着队伍出发。 如清薇事先所料,婚礼在冠军侯府举行。所有的仪式都是有成例的,清薇之前也被叮嘱过,只要按照司仪的吩咐来做就是了。也许因为自己是当事人,所以听着司仪嘴里一套一套带着美好寓意的词往外吐,清薇便觉得,这些规矩虽然繁复,倒也不算太枯燥。 拜了堂,宫中又有赏赐下来。接了赏赐之后,才是最后一步送入洞房。 大抵因为宫中的使者还在,这里也没有多少跟赵瑾之关系亲密的人闹洞房,所以接下来的仪式进行得十分顺利,喜娘最后将两人的衣摆结在一处,然后便领着众人退下了。 人一走,两人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心底又漫上来另一种紧张。 赵瑾之低头把衣摆上的结解开来,这才转头打量清薇,「娘子真美,平时少见你盛装打扮,可惜了。」 「油嘴滑舌。」清薇艰难的抬手去扶头顶上的发冠,也顾不得羞涩,道,「先帮我把这个取下来吧。」这东西实在是太沉了,顶着她清薇几乎都不会走路了,好在这一天也不需要她走路,去到哪里都有人扶着。饶是如此,顶了那么久,对脖子也是极大的负荷。 赵瑾之帮忙将之取下,掂量了一下才道,「原来竟这么沉,娘子辛苦了。」 「还有更难受的呢。」发冠取下来,清薇顿觉整个人都轻了二十斤,于是裹在身上的大礼服便更显得不舒服了,「这喜服又厚又沉,这个天气,我出了一身的汗,难受得很。」 「我也差不多。」赵瑾之道,「已经让人备水了,先去沐浴,换一身衣裳吧。」 然后两人又不约而同的沉默下来。方才是为了打破尴尬的气氛,两人都努力找话题。但偏巧沐浴这个话题,对新婚的小夫妻来说,总含了那么几分暧昧的意味。于是刚刚才活络起来的气氛又重新安静了下来。 还是赵瑾之硬着头皮打破沉默,「我先帮娘子把这大衣裳脱下来吧,这样你行动也自在些。」 他说得严肃,清薇也没有多想,主动站起来,让赵瑾之帮忙把衣服解下来。内府那边准备的礼服用足了料子,怕不有四五斤,衣裳一脱下来,清薇便觉身子一轻。 然而还没等她放松下来,就被赵瑾之整个捞进了怀里。 清薇忙转脸去看他,便见不知何时赵瑾之自己身上的外衣也已经脱下。他将清薇抱在怀里,片刻后才道,「我想了想,好似只备了一桶水,娘子与我一同沐浴如何?」 这却让清薇如何回答?她的脸上立刻又烧了起来。 这种事情上,女方本来面皮就薄些,若男方再如赵瑾之这般,那便能直接将场面控制在自己手里了。所以见清薇不答,他也不等答案,手一捞就将清薇抱了起来,往后头的罩房走去。 当然,毕竟是新婚之夜,赵瑾之外表表现得再自在,也是头一遭经历这事,并没有真的打算沐浴的时候就做什么,不过是觉得这样能更快的让两人熟悉起来,免得总像之前那样相对无言。 第2章 所以到了罩房里,他将清薇放下,自己却又退出去了。 清薇摸不准他是去做什么,但思量着,如今两人已是夫妻,早晚都会有亲密接触,这时候遮掩也没什么意思,便直接除去衣裳,开始沐浴。但等她洗完了,却还是不见赵瑾之回来,心里不免生出几分疑惑。 赵瑾之的准备倒是十分齐全,这里不但有各种沐浴用的东西,连她沐浴完毕之后换的衣裳也有了。 清薇换了衣裳,走回房间,才发现赵瑾之竟在这里。而且看他的样子,似乎也已经沐浴过,换了衣裳。这会儿正在整理床铺。——方才撒帐的时候不知弄了多少花生莲子一类的东西在上头,不清理出来,晚上是没办法睡的。 清薇走过去,一靠近便觉赵瑾之身上有一股凉意。她忍不住伸手试了试,果然他的皮肤都是冰凉的。她只念头一转,便明白了,「你方才用了凉水沐浴?」 热水只准备了一一桶,让自己用了,赵瑾之是怎么沐浴的,自然不用猜。 虽然他是习武之人,身强体壮,想来早已习惯。但清薇心里还是生出几分感动。毕竟是为了把水让给自己。之前说什么一同沐浴,也只是吓唬她的。 赵瑾之将找出来的花生莲子红枣捧在手里,转身往一个空盒子里放,一面道,「我平日里也是如此沐浴的,早已习惯了。」 清薇点点头,也凑过去帮忙。 床铺是千工床,其实很大,但搭上了帐幔之后,便会显得空间很小,两个人待在里面,身体相贴,呼吸相闻,空气似乎都又跟着燥热了起来。于是手上的动作都开始心不在焉起来。 然后不知何时,赵瑾之握住了清薇的手。 清薇没有动,任由赵瑾之从旁边贴过来,把自己抱进怀里,然后两人一滚,就滚进了柔软的被褥之中。 「清薇……」赵瑾之将脸贴在清薇的脖颈间,喘了一口气,才叹道,「总算把你娶回家了 。」 然后他也没有退开,就着这个动作,开始亲吻清薇的脖子,然后由亲吻变成舔舐。这一片肌肤本就十分敏感,被他这么一弄,清薇忍不住扬起头,呼吸也跟着急促起来。 脑子里忽然出现了昨夜楚夫人说过的话,「女子第一次承欢,多半都会吃些苦头。至于吃多少苦,那就看男人知不知道怜惜你了。所以若是他一上来就动作急切,你千万要把人拦住……」 但赵瑾之很明显不是这样。 清薇不知道他是不是也学过这些,但发现这一点之后,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虽然她觉得自己在许多方面,都不逊色任何人,教导旁人也完全足够。但新婚之夜,要她在这种事情上去仔细教导赵瑾之,仍旧是一项几乎不可能完成的功课。尤其这教导还必须要「身体力行」。 幸好他都知道。 于是清薇放松下来,让自己跟随着赵瑾之的节奏。 他的唇舌,他的手指,他的肌肤,他的呼吸,他的心跳……这一切将她包裹着,似乎两人借由这样的方式融合在了一起,不分彼此。 赵瑾之的确很有耐心,并没有急着提枪上阵,而是一点点的开拓着清薇的身体,直到确定她彻底情动,已经做好了准备,这才进入。因为忍耐,他刚刚沐浴过的身上又重新沾满了汗水,皮肤的温度灼热得清薇疑心自己会被烫伤。 被刺穿的瞬间,清薇的身体疼得紧绷起来,赵瑾之连忙将自己的手指塞进她嘴里,以免她咬到自己。另一只手则继续缓慢的爱抚着她,希望能借此舒缓她的疼痛。 也许是这动作有效,也许是因为身体确实已经做好了准备,最初的疼痛过后,便也没有那么难以忍耐了。 清薇松开嘴,准备将赵瑾之的手指吐出去的时候,脑子里忽然灵光一闪,想到了楚夫人的叮嘱,「这床笫之事,总要棋逢对手才有趣,若是一方丝毫没有反应,跟木头人似的,那再好的兴致也没有了。所以适当的时候,你可以给些提示……」 提示……清薇微微一顿,然后本来要把赵瑾之的手指推出去的舌头一转,绕着手指舔了一圈。 她尝到了一点微微的腥甜,应该是自己太用力,所以将他的手指咬破了。于是清薇便集中用舌头去舔自己咬出来的牙印,一遍又一遍。 赵瑾之本来在竭力忍耐。他知道清薇肯定不会太舒服,所以也不敢动。只能先将她安抚好。哪知自己这边正在忍耐,那边清薇却不肯安分,这舔舐的动作暗示的意味实在是太强烈,他只觉得头皮发麻,俯身狠狠的吻住清薇,不再忍耐。 芙蓉帐暖,春宵苦短。 清薇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反正再醒过来,天光已然大亮。——说到这里,还有个乌龙。因为厚厚的帐幔都放下来了,所以清薇睁眼的时候,光线十分昏暗,她还以为时候尚早。因为身体不适,所以又躺了片刻,想到还要问安敬茶,这才强撑着坐起来。 第3章 哪知等她挑开帐幔一看,外面已经是一片明亮的光线,很显然跟「早」这个字是绝对扯不上关系的了! 清薇先是一阵心慌,但旋即意识到,事已至此,就算再着急也无用。于是只好转过身,狠狠的拧了赵瑾之一把,用这种方式把人叫醒。 赵瑾之昨晚没有睡,虽然因为身体好,所以还是很有精神,但毕竟成亲也是一件耗费体力的事所以总算得偿所愿,自然一夜好眠。这会儿正在做着美梦,被清薇叫醒,见梦中的佳人出现在眼前,便把人往怀里一揽,打算继续睡。 赵瑾之的力气很大,清薇被他一按,直接动弹不得。好在他迷蒙中还有意识,知道不能弄疼清薇,只是要挣扎开也不可能。 清薇只好又拧了他一把。 这下赵瑾之倒是醒了,只是也不睁眼,身体仍旧懒洋洋的舒展着,脸埋在清薇颈子里蹭了蹭,「娘子,再歇会儿。」声音和语调也都是懒洋洋的,说不出的餍足,听得清薇牙痒。 「再歇就赶不上敬茶了。」她磨了磨牙,最终还是放缓了声音道,「长辈们等着呢。」 礼不可废,就算赵家人再宽容,新媳妇进门的第一天,总要把规矩做足了,这样才让人挑不出什么错处来。 赵瑾之轻笑了一声,「娘子可是又糊涂了?咱们现下又不住在赵府。」 清薇微微一怔,才陡然回过神来。是了,他们这是住在冠军侯府,赵家的长辈们都不在。皇帝这么安排,多少有点儿分家的意思。其实本不该如此,只是赵瑾之父母都不在了,祖父那边又还有二叔一家照顾,倒是谁也说不出什么来。如此,赵府那边虽然仍是要敬重的长辈,但也就不用那么顾虑了。 至少两人起得晚这件事,不会有人说什么。 清薇松了一口气,但还是道,「即便如此,今日也该过去请安敬茶。」 却并不那么急着起来了。 毕竟搬出来住,又和在赵家不同。 若是清薇入住赵府,管家的人是二婶,早上自然就没什么事,须得早早过去问安敬茶,等二婶安排和交代诸多事宜。家里的各项事情都是什么章程,在哪里吃饭,份例如何算,府里拨了多少人给她,她自己带来的人又如何安置,这些都需要商量之后再定。 但现在她当家做主,自然是要先把自己小家里的事理清楚了,再过去给长辈们请安。加上两边又有一段路程,就是稍微迟一些,但只要还在上午,就挑不出错来。 察觉她安分下来了,赵瑾之便把人又往怀里揉了揉,贴着她脖子上细嫩皮肤的唇不老实的游移起来,声音含糊的道,「你啊,就是太操心了。这些琐事不必理会,祖父和二叔也不会因此就说什么。就是二婶那里,也不会为难你。」 「你又知道。」清薇嗔了一句。 赵瑾之笑了起来,搁在她腰间的手贴在皮肤上细细摩挲,「这是当然,我知道你不耐烦这些,只好多想着了。」 清薇便知道他是早就安排过了。心中感念,也不由笑了起来,「人家都是男主外女主内,咱们家这莫不是要反过来了?祖父难道就不说你?」 「说我什么?」赵瑾之哼了一声,「祖母在的时候,他老人家还亲自下厨做饭呢!」他说着,抬起头来看了清薇片刻,才低头去亲她,一边亲一边道,「疼媳妇儿才是我们赵家的家规。分他什么内外?」 他既这么体贴,清薇心里自然也是感念的。这番话说得轻巧,却也不是人人都能做到。赵瑾之明知她应对不会困难,但还是为她着想,免除了这一项麻烦,清薇怎么可能不高兴? 所以就连对方有些不规矩的动作,她也由得他了。 直到赵瑾之的动作越来越放肆,已经到了失控边缘,她才开口阻拦,「别闹,马上就要起身了。再说我身上还不得劲儿,你离我远些。」 赵瑾之知道她身上恐怕是真的不舒服。而且待会儿出门是必定的,明日甚至还要入宫去谢恩,便也不忍再折腾她。 但他被勾起来的火气,却也不是那么容易下去的。再说,清薇明明可以早些把这话说出来,自己也就不必如此煎熬了。偏要等到现在,分明就是故意折磨人。所以赵瑾之也不与她客气,贴在她耳边道,「放开你也不是不成,先给我弄出来。」 「都说了我身子不适……」清薇试图挣扎。 赵瑾之道,「不动你,还有许多别的法子……」一边说,一边握着清薇的手往身下贴去,「就这样……」 清薇脸颊发烫,犹豫片刻,到底还是遂了他的愿。 两人在床上又折腾了半晌,这才起身。 清薇穿好衣裳出去一看刻漏,不由吃惊道,「都巳时了!」 再过一个时辰就是午时了。就是再忙碌,请安也绝不能拖到午时去,所以两人只有一个时辰的时间。这中间,少不得还要见见这府里的下人,分派些事务,时间着实紧张。 第4章 好在赵瑾之放了婚假,还能替她分担一些。否则清薇真是要着急上火了。 盥洗的时候,清薇没忍住,又拧了赵瑾之一把,「都怪你。」若不是他胡天胡地的折腾,也不会耽搁到现在。方才端水进屋的婢女脸上的古怪的神色,清薇可是看得一清二楚。大概是没想到哪家主母能像她那么懒,赖到这时候才起身吧? 清薇发现拧人也是会上瘾的。 这是楚夫人教给她的手段。她原话是这么说的,「夫妻相处,总有个磕磕碰碰,或是不如意出,若是就这般大吵大闹起来,彼此面上都不好看。就是回头想和好,也拉不下脸。一次两次也就罢了,次数多了,再是深情厚谊,也不免疏远。况且女子的力气本不如男子,就是真的争执扭打起来,也只会吃亏。所以不妨试试拧他一把。专挑那不显眼肉又厚的地方,既能让他疼,记住教训,又不会引人注意,且还有些闺阁情趣的意思,他也不好跟你翻脸,只好生受了。」 实际运用数次之后,清薇发现楚夫人说得太有道理了。譬如此刻,赵瑾之被她拧了,虽然吃痛,但面上还是笑嘻嘻的,凑过来抚慰她,并开口保证,「是我的错,明儿要进宫,今晚不折腾你了。」 清薇瞪了他一眼,这才罢了。 好在现在有下人,许多事不需要她亲力亲为。盥洗结束,立刻就有人上来摆早餐。 夫妻两个坐下,清薇便让大管家上前来。 这些仆人们都是内府那边送来的,说是陛下赏赐。莫说清薇,就是赵瑾之,也还没弄清楚到底有些什么人。趁着吃饭的功夫,自然要先听听具体的情况,心里有数,之后才好做分派。 大管家是个五十多岁的中年男子,看上去便十分有见识和气度,见了两位主人家,也是不卑不亢,行礼之后才介绍自己,「老奴姓陈,单名一个平字。原在内府当差。」 清薇有些惊讶,「陈管家原来是内府出身,那怎么到了我们这里?」 内府负责宫中采办诸事。宫中的所有一切需要进行买卖的事,都要经过内府进行。其中权力和利润都十分巨大,这个衙门也的地位自然也就十分特殊。而且因为是侍奉皇帝的衙门,所以在后宫的事情上,还能说得上话。譬如上次上书催促虞景选秀女充实后宫的,便是内府中人。 虽然冠军侯府的大管家也不算辱没了人,但从皇家的仆人变成侯府的仆人,这其中差别自然是非常大的。所以清薇才会觉得意外。毕竟听陈平的语气,心平气和,显然原本在内府的地位并不低,这次也不是因为被排挤等原因才过来的。 陈平道,「老奴久慕侯爷和夫人的名声,听闻陛下要选人前来,便主动求了这个机会。」 清薇眉头微微一动,笑道,「若说你久慕侯爷的名声也就罢了,如何连我也捎带上了?」 「夫人莫怪,」陈平不紧不慢的道,「马家与内府合作的蜂蜜生意,便是老奴负责的。对夫人的头脑和手段,老奴实在是心下折服。」 赵瑾之在一旁笑道,「原来我才是捎带的。」 这回陈平却不解释了,只是一笑。对赵瑾之这样的武将,他自然是敬佩的,但也仅此而已。实际上还是对清薇更有兴趣。毕竟清薇从宫中出来,大家都很清楚,但不过一年多的时间,她为自己挣下一份家业不说,还嫁入冠军侯府,成了堂堂一品侯夫人。这段故事,京城里的人说起来,谁不是啧啧称奇? 清薇闻言,也是心下一动。 这位陈管家语言直白,意思也不含糊。他就是因为清薇才主动过来的,目的也不是做什么冠军侯府的大管家,而是希望能够接手清薇手里的那些生意。 毕竟清薇婚后肯定会将一部分注意力转移到家庭上来,手里的生意也需要有个妥当的人看着。可惜她之前根基浅薄,身边也没有这样的人,却不料如今陈平主动找上门来。 若他果然是个可用的,那么就用他也没什么。 至于这人可能是宫里派来的探子?这一点清薇倒不担心。反正虞景也不可能贪图她那一点钱财,无非就是打探一下消息,而清薇所做的是事,最不怕的就是他来打探消息。甚至可以说,清薇巴不得虞景早点注意到自己这一系列的行动。毕竟她要做的事情太大了,凭一人之力是做不到的,但如果朝廷愿意举国之力来成就,那就不一样了。 想到这里,她便笑道,「不料我如今也薄有名声了。如今我们这里刚刚开府,正是百废待兴,能得陈管家这样的能人相助,想来必定能诸事顺利。往后就多赖扶持了。至于我手里那点生意,陈管家若是得空,过去指点一二,他们便受用不尽了。」 陈平闻言,脸上的笑容舒展开来,显然也是接收到了清薇的诚意。 于是他立刻就进入了正题,「待会儿侯爷和夫人还要去赵府拜会,老奴抓紧时间将府中的情形说一说,也好心里有数。」 第5章 「头一件。」清薇打断他的话,「你们侯爷不喜欢这个称呼,往后称将军吧。」 「是。」陈平毫无二话的应下,然后才继续道,「陛下所赐男女仆从共五十户,合共人口有三百二十四人,其中男子八十人,妇人一百人,余者都是未婚的姑娘小子们,其中有十几个年纪尚幼,不得用的。又有跟随将军出门、护卫屋宅的家丁二十人。」 又说道他自己的布置,「因主子没有发话,便也没有分派具体的活计,如今不过各人暂领着紧要的差事,余下的都等主子分配。」说着又从身后摸出个册子来,呈给清薇,「这是老奴整理的花名册,各户有哪些人口,分别擅长什么;各处有什么差事,需要几人,如今又是谁暂领着,都在上头了。请夫人过目。」 虽然说是「暂领」,但清薇相信,陈管家肯定不会胡乱安排,而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所以这份名册,需要做的改动应该不多,这是对他这位大管家的信任。但也不能一处都不改,这是彰显主子权威的手段。相信陈管家都有所考虑。 清薇点点头,将册子手下,道,「有劳陈管家了,这册子回头我再细看。先让下头各处的管事过来见一见吧。」 陈管家应声,走到门口,朝一个丫头吩咐了几句,那丫头便转身出去叫人了。不一时几位管事便跟在她身后过来,看行止,颇有惴惴之意,但却没有任何疏失,显然都是十分伶俐的。 清薇趁着叫人的当口喝了一碗粥,这会儿放下碗筷,将人一一看了,才道,「我与将军新婚,府里的诸事都是刚刚上手,又忙又乱,这一阵子就劳烦诸位多多用心。等安顿下来了,再行分派各处的差事。若做得好,自然就继续领着。做的不好,我也不留无用之人。」 众人神色一紧,皆道,「夫人言重了,这是我等分内之事,必定尽心竭力,不辜负夫人的期望。」 清薇点头,又道,「哪一位是陈管家家里的?」 一个中年妇人站出来,「奴家就是。」 「陈管家管着前头的事,后宅里你就先总领起来。」清薇吩咐完,又对其他人道,「有什么事,先回了两位大管家,若还不能解决,再来告诉我。好了,下去吧。」 等人走了,清薇一转脸,才发现赵瑾之正盯着自己看,不由嗔道,「瞧我做什么?」 「娘子真是厉害。短短几句话连消带打,恐怕下头的人都要绷紧皮子了。」赵瑾之含笑道,「有威有势,不愧是我赵瑾之的娘子。」 「不过是仗了你的势罢了,至于威,且看以后吧。」清薇却不甚在意。 阳奉阴违那一套,她见得多了。这些从内府里出来的人,岂会是好相与的?恐怕个个都有自己的心思和盘算,如今初来乍到,还摸不清楚主人家的根底,自然要收敛些。至于往后如何,却就要看清薇自己的手段了。要将这些人收服,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好在因为有陈管家这个意外之喜,倒是省了她不少事。 清薇固然要立下她作为当家女主人的威势,陈管家夫妇也要立下他们作为大管家的威势。如此一推,清薇暂时需要驯服的,便只有他夫妇了。陈管家是个聪明人,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彼此应该都能相处愉快。如此,有他镇着,便也给清薇省了不少事。 吃完了这顿不早不午的饭,两人乘车前往赵府。 好在都在皇城附近,远不到哪里去。所以虽然耽搁了些时间,到这边时,也才巳时正。虽然有些迟,但也不算出格。 至少赵家人面上还是好看的。 因为是新妇第一次拜见,所以赵家人来得十分齐全。连住在外头的三叔一家,也合家都到了,满满当当坐在正房里,看上去也是济济一堂。清薇没来时,大家都十分轻松,离得近的人彼此交头接耳,小声说话,气氛倒也还算融洽。等她来了,注意力自然都转到了她身上。 饶是清薇经历过的事不少,这见长辈毕竟是头一遭,又同时被那么多人盯着看,心下也不由生出几分忐忑。不过面上不显,跟在赵瑾之身后进屋,目不斜视,先给上首的赵训和二叔,三叔夫妇行礼问安,又敬了茶,送上自己为他们做的针线,拿到了回礼之后,这才起身,往坐在周围的人看去。 赵二夫人一个眼神,坐在她旁边的年轻妇人就站起身,过来拉着她的手笑道,「这屋里多半人弟妹应该都见过了,只是还不很熟识吧?我来替你介绍一番,往后就是一家人了。」 她是赵定方长子赵玮的妻子王氏,清薇从前同她没有说过话,但昨日成亲时,她在洞房里帮了不少忙,所以此刻朝她一笑,先把自己的手抽回来,朝她行了一礼,「见过大嫂。」 所有兄弟之中,只有赵玮年龄比赵瑾之大,自然也只有这一个嫂子需要她见礼。余者都是要给她行礼的。 当然,这是论辈分。若单论身份,清薇作为一品侯夫人,与赵二夫人这位一品夫人平起平坐,其他人见了她都要行礼。 第6章 所以王氏旋即把人扶了起来,「这么客气做什么?」 然后从腕上撸下来一个镯子,「嫂子没什么好东西,只这个镯子是我最喜欢的,就看它颜色好,弟妹别嫌弃。」 清薇将镯子套上,端详了片刻,才点头道,「水润透绿,果然极好。」 之后王氏才拉着人将屋子里的人都介绍了一遍,自然少不了送礼回礼,都厮见过了之后,又将她送回空着的位置上,就在赵三夫人的下手。而赵瑾之已经先一步在旁边落座了,此刻朝王氏笑道,「多谢大嫂。」 见过了面,又说了几句话,赵训便站起身道,「去宗祠。」 宗祠里放着赵家列祖列宗的牌位,清薇作为赵家妇必须要祭祀过后,写入族谱,才算是赵家妇。此外这里还供奉着赵瑾之早逝的父母,她作为儿媳妇,也必须要来给公公婆婆上香敬茶。 让清薇意外的是,供奉赵瑾之父母的地方,不但有牌位,而且还有画像。 祠堂里光线昏暗,但还是能看出这两人出众的外表和气质。尤其是赵瑾之的母亲,单论容貌,她其实算不上绝色,但眉宇之间的气质,却令人见之叹服,自认不及。哪怕清薇心里多少有几分傲气,也必须承认是比不上这位婆婆的。 若非这夫妇二人早逝,如今又会是什么样的光景呢? 至少清薇知道,赵瑾之是绝无可能跑出家门去一个人住在长寿坊的小院子里,然后与她相遇的。也许那时候,她与他又会是另一般光景。又也许两人从始至终都不曾相识,各自有新的际遇。 命运之玄奥神奇,往往也就在这意想不到之处。 所以清薇虽然不信死后有灵,但上香跪拜时,却也有几分诚心。这是赵瑾之的父母,没有他们,就没有今日的赵瑾之,只此一点,便足够让清薇对他们满怀敬意。 何况她自己也听说过这两人的故事,至今京城里还有人会提起。 那也是一段令人神往的传奇。 将手里的香插入香炉之中,清薇转过头来,便见赵瑾之已经站在自己身后等候。见她转身,便伸出手来要扶。清薇抿唇一笑,也将自己的手递给了他。两人手牵手走出了祠堂。 过往的故事已经淹没在时间之中,成为过去,而新的故事,还等待他们两人去亲手书写。 「你在想什么?」出门时赵瑾之问。 清薇转头看了一眼身后的祠堂,微笑着回道,「我在想,你们赵家专出名人奇人,我也不能堕了这传下来的名声。」 赵瑾之闻言,脚步一顿,指了指挂在祠堂门口的那块匾额,「那是当年武帝赐给母亲的‘天下第一’匾。但在我心里,清薇才是真正的天下第一。」 清薇看了一眼,果然不愧是武帝亲笔,四个大字凌厉粗狂,杀伐之意扑面而来。 她不由道,「你在这里说这话,就不怕让婆婆伤心?」 赵瑾之摇头,「母亲从前常说,这块匾杀伐决断,心怀天下,她受之有愧。」他说着转过头来看着清薇,「那时我答应过她,要娶个能衬得起这块匾的媳妇,把它传下去。」 「今日,我做到了。」 因为过来得晚,所以在赵二夫人的盛情邀请下,清薇和赵瑾之留在赵府用了午饭。 席间赵二夫人询问了清薇不少侯府这边的事,能回答的清薇都回答了,不能回答的便含糊过去。赵二夫人显得不是很满意,拉着清薇传授经验,无非是「你年轻压不住人,要小心下头的人偷奸耍滑阳奉阴违」「有什么事就来找二婶」之类,甚至还主动提出要给她送几个人。 有句俗话说,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赵二夫人便是这么一个典型的庸人。 从前她担心赵瑾之回到赵家,会影响到分给三个儿子的资源,挡住了他们上进的路,因此心里自然不愿意。后来赵定方入阁,赵瑾之自己又坚定了走武将的路线,情势一变,赵二夫人对这个侄子的态度就不一样了。及至赵瑾之封侯,她心里虽然有些酸,但自家老爷是一国宰相,文官又不知比武将清贵多少,赵二夫人的心思还尚能平衡。 但等赵瑾之要成亲,她的心情就复杂了。 本心里,赵瑾之娶的是清薇这么一个没有出身的姑娘,而不是出身名门的世家贵女,赵二夫人是高兴的。本来就是一样的诰命品级,若是侄儿媳妇出身高贵,岂不把她给压下去了?再说清薇还是她亲自接进赵家来的,往后也要念她的好。 但是人的心思总是难以琢磨,虽然眼下这个局面已然很好,但赵二夫人却总还想做点儿什么,非如此不能安心似的。 前面的话清薇不过随口敷衍过去,说到要送人,没等清薇开口,赵二叔已经斥道,「胡闹!侯府里的下人都是陛下所赐,岂不比你准备的更周全?你有这份心思,多放在自家孩子身上才是。」 第7章 其实赵定方心里本来想说的是,你一个做二婶的往侄子屋里塞人,传出去成什么体统?考虑到是在人前,到底给她留了脸面,没有直接说出来。 即便如此,赵二夫人脸色也不甚好看,「我也只是担心他们年轻不懂事罢了,宫里出来的人再好,也及不上自己调理出来的放心顺手。」 清薇笑道,「这是二婶疼我呢,二叔可千万别生气。不过二婶也不必担心,宫里规矩大,他们也怕行差踏错呢。」 赵二夫人这才记起清薇也是从宫里出来的,自悔失言,脸上便有些讪讪的,也不再说话。 如此一来,倒是让赵定方对这个侄儿媳妇高看几眼。他本人性情方正,同发妻说起话来,不上几句话,对方一定开始胡搅蛮缠,总说不到点子上去,久而久之,他也就省却了那些讲道理的功夫,凡事直接做决定,免得歪缠。今日也是怕清薇多心,才主动开口。倒不料清薇反而能制得住她。 之后一顿饭就吃得十分平静了,不论个人心思如何,至少面上客客气气,稳稳当当。吃完饭之后,赵瑾之和清薇就推说府里还有事情没有处理,告辞离开了。 回到府里时,陈管家已经将所有的下人都聚集起来,三百多人站在正院前的空地上,饶是这里地方宽敞,也站得满满当当。 但这一步是不能省的,冠军侯府新开,须得让所有人都拜见过主子,知道自己服侍的是什么人。更要让主人们对家里有哪些人心里有数。哪怕细节处他们不管,大面上总要明白。 将清薇和赵瑾之请过来坐定,陈管家便先叫上来八个水葱一样的姑娘。 「这八个人是在夫人屋里伺候的。」陈管家道。他没有介绍名字,因为主子们身边的大丫头,通常都是会专门赐名的。 清薇一眼看过去,便认出了其中就有今早端水洗漱,准备早餐,在门外应声的三个,其他的都很面生。清薇的记性极好,见过一面的人,多少都会有印象,如此,剩下的便是今早根本没过来了。 她想了想,将这三个点出来,对陈管家道,「咱们府里人虽然不少,但地方也大,要用的人自然更多。我身边用不了那么多人,就让这三个丫头留下吧,其他的你再分派。」 剩下的五个姑娘丫头这才慌了,连忙跪下求饶,清薇只摆摆手,陈管家就把人带下去了。 不过之后清薇就没有再更改什么,对着名册将陈管家领上来的人认清,便让他们回去了。还是原来那句话,暂时就按现在的安排来,等安顿下来了再具体分派。若是做得好自然就不必改,若做不好,那就把差事让出来给其他人。到时候她会把人退回内府去。 有这一点节制着,想来不会有人偷奸耍滑。毕竟被退回内府,他们的前程就完了。有这样的污点在,谁家还愿意要这样的下人?内府又怎么敢再把人往外分派?便只能被分去做哪些又苦又累的活儿了。 从始至终,赵瑾之都坐在清薇身边,没有说话,以示对她的支持。 等人都散了,回到内室,清薇才问被留下的那三个姑娘,「叫什么名字?」 「奴婢秀兰。」这一个是容长脸儿,眉眼细长些,身穿绿色襦裙的。 「奴婢瑞香。」这一个则身量高挑,身穿水色上衣,秋香色裙子,身段袅娜。早上端水来给清薇洗漱,眼神怪异的就是她。 「奴婢阿福。」最后一个,圆脸大眼睛,看上去十分讨喜。穿着一身水红色衣裙。 「好。」清薇道,「我说一说我的规矩。秀兰管着院子里的丫头们,端茶递水,洒扫除尘等杂事我只找你。瑞香管这屋子里的陈设器皿,阿福管着我的衣裳首饰。平日里我和将军在屋里的时候,不要你们伺候,去做自己的事。若要用人,我自然会叫。听明白了?」 交代完了这一番话,把人打发走,清薇再撑不住,斜靠在软榻上,抬起一只手去揉腰,「坐了这半日,累死我了。」单是坐着也就罢了,还不是普通的坐,非得挺直了脊背,摆出当家夫人的气势来。本来起身的时候腰就有些隐隐的不舒服,折腾这半日,已经是动一动都疼了。 赵瑾之忙靠过去给她揉着腰。方才清薇分派事情的时候,他在一旁坐着,视线只放在清薇身上,只觉得自家娘子越看越好看,姿容、气度、威势样样出挑,再没人比得上的。他是越看越爱,恨不能对着全天下的人炫耀,这是他赵瑾之的妻子! 他揉了一会儿,清薇觉得好过了些,身子才彻底的软下来,放松的伏在靠枕上。 这个姿势将她背上的曲线全都勾勒了出来,赵瑾之看得心痒,忍不住凑过去,合手把人抱住,脸从后面贴着清薇的面颊,低声笑问,「怎么咱们在屋里的时候就不要丫头伺候,夫人要在屋里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不成?」 清薇笑了一声,「我是怕将军忍不住,做些见不得人的事。」 第8章 「知我者,清薇也。」赵瑾之在她脸上吻了吻,诱哄道,「叫一声夫君来听听,否则我就要对你做那见不得人之事了。」 「你倒试试看。」清薇哼了一声,不理会他。 赵瑾之见她不应,往她身边一躺,把人搂进怀里,一双手在她身上乱摸,「叫不叫,叫不叫?」 虽然才过了一夜,但清薇身上有哪些敏感点,他心里多少有数。再说腰上、腋下、脖颈这类的地方每个人都差不多,呵痒时碰一碰,百试百灵的。所以被他这么一弄,清薇就忍不住笑了起来。 「你别胡闹……」她一边笑一边喘,一边还要制止赵瑾之,「再闹我就叫人了……」 「你叫吧,你忘了方才是你把丫头们打发走的?如今她们都离得远远的,你就是叫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救你。」赵瑾之边说边笑,手上的动作却也没有含糊,「嗯?叫一声夫君来听听,叫了我才放开你。」 清薇偏不叫,反倒趁着赵瑾之放松的机会,用力挣扎起来,试图将他挣开。赵瑾之明白中计,连忙继续压制。两人在床榻上扭打着,没一会儿就滚做了一团。不知什么时候,赵瑾之将清薇整个压在了身下,四目相对,两人都安静了下来。 因为方才的玩闹,清薇的脸颊红扑扑的,额上还有微微汗意,鬓发也散乱着,呼吸继续的躺在榻上,微微侧着头,露出一截白生生的脖子。赵瑾之一看她这样子,只觉得一团火从身体里烧起来,说话的声音都嘶哑了不少,「你叫不叫?」他盯着清薇问。 清薇转过头来与他对视,见他的眸色沉下来,就这么紧紧盯着自己看,眼睛里仿佛酝酿着风暴,不由小声道,「夫君……」 赢了一局,赵瑾之却丝毫不觉得高兴,俯下身用力的吻她。 清薇没有拒绝他的亲近,只在赵瑾之的动作越来越失控的时候,开口提醒,「你答应过今日不动我的。」 伏在身上的身体一僵,赵瑾之泄气的往旁边一滚,坐了起来。 他终于意识到跟自家娘子坐在密室之中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没一会儿准要滚到一起去。但偏偏现在不能动不能吃,碰一碰又根本不可能解馋。于是从踏上跳下来,对清薇道,「要不要到前头书房去看看?」 等赵瑾之开始当值,估计是没有多少时间在家里待着的。下了值回来,自然要同自家夫人亲近,不可能会去书房里。所以这个地方,将来多半会是清薇处理事情的地方。所以听他这么一说,清薇也来了兴致,坐起身道,「那就去看看。」 赵瑾之把人拉起来,看了看清薇的头发,「你这头发,要不要叫丫头来弄弄?」 「不必。」清薇起身走到妆台前坐下,将头发解开来重新梳过。赵瑾之跟过来,见状便拿起旁边放着的梳子,饶有兴致的道,「我来给你梳。」 他的手法很生疏,好在足够小心,所以也没有发生扯到头发的情况,没一会儿就把头发都梳通了。清薇双手灵巧的上下翻飞,很快挽出一个好看的发髻。她照了照镜子,确定没问题,便起身整了整衣裳,道,「走吧。」 两人挽着手到了前面书房,这里绿树成荫,衬得环境十分幽静,倒的确是个读书的好去处。 陈管家听说两位主子要看书房,也连忙跟过来听候吩咐。清薇看了一遍,见这里摆的都是赵瑾之的东西,便对他道,「我的嫁妆里有两个旧箱子,里头都是日常用的东西,让人收拾出来摆上。」 「这会儿就收拾?」陈管家问。 清薇看了赵瑾之一眼,道,「不必,明日我跟将军要进宫,到时候你看着弄吧。」 陈管家答应着,见没有别的吩咐,这才离开了。 其实清薇初来乍到,要做的事情还是很多的。 譬如这宅子里的东西,大部分都是随着宅子赐下来的,这些东西不属于他们,也绝不能短少了,须得登记造册。还有赵瑾之搬过来的东西,清薇自己带来的那些嫁妆,哪些是平时用得上的,哪些是要收入库房的,也都要一一清点登记。然后陈管家既然说对生意有兴趣,清薇自然要带他过去看看,认识一下其他人,方便往后联络。还有,现在既然开了府,往后一应开销就要他们自己理会,吃穿用度如何安排也是当务之急。赵家还送了两个庄子,清薇也要见见庄头,问问地里的出息……凡此种种,不一而足。 但毕竟是新婚之中,赵瑾之的婚假只有可怜的三天,还要去赵家拜会,进宫谢恩,又分薄了不少,所以清薇自然不愿意把时间都浪费在这些琐事身上。 陈管家走后,清薇便来到书架前,慢慢查看。 赵瑾之跟在她身后一一介绍,哪些是他自己的,哪些是父亲留下的,祖父怕睹物思人,索性都给了他。 等到把满满一书架的书都介绍完,天色也就不早了。 吃过晚饭,温存片刻,两人早早上床休息。因为明日要进宫,赵瑾之谨记自己的许诺,没有任何不轨之举。 第9章 第二日进宫,赵瑾之去见虞景,清薇自然是去给皇后,皇太后磕头。 皇后见到清薇,面上的神色还有些复杂。毕竟她从前一直以为,总有一天清薇会成为后宫嫔妃之一,却没想到她不但出宫,还摇身一变成了冠军侯夫人,正正经经的一品诰命。 清薇跟她也没什么话可说,照着流程走完了之后,便告辞去了西宫。 回到这里,清薇颇有种「衣锦还乡」之感。物还是,人已非。就算是从前关系最亲密的碧云,如今见了她,也只是客客气气的叫一声「夫人」。在这时候,清薇能够十分清晰的体会到,她的命运已经被彻底的改变了。 前前后后算起来,差不多两年的时间。当初开始谋划的时候,清薇并不知道自己最终能走到哪一步,反正就是咬着牙往前走了。所幸结果是好的。 从西宫出来时,是碧云送她。两人往前走了一段,便听得不远处有喧闹声传来。是年轻女孩子的声音,清薇忍不住转头往那边看了一眼。碧云见状,便道,「那是今年刚选入宫的秀女们。经过几轮筛选,如今只剩下十四人,正在学规矩礼仪。等陛见之后,便要册封了。」 清薇点点头,心想看来虞景是彻底想开了。也是,他今年二十三岁,虽然还年轻,但皇嗣之事不容轻忽,尽早定下,方能安定人心。所以扩充后宫,开枝散叶,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碧云见她不言,又道,「夫人出宫了,碧月也走了,倒只剩下我一个。」 清薇一笑,「不过是各人向着各人的前程走。」 虞景以前说她有青云之志,其实这话说碧云更合适。她的权力欲望远比清薇要大,对于在宫中呼风唤雨的生活也更憧憬。从前有清薇压着,尚且有些不得志。如今却是天随人愿了。 话才说完,她便看到了站在宫门另一侧等候自己的赵瑾之,面上不由露出微微笑意,转身对碧云道,「就送到这里吧,往后……珍重。」 碧云也看见了赵瑾之,心情复杂的朝清薇一礼,然后转身回去了。 清薇这才放松的朝赵瑾之走。 距离他还有几步时,赵瑾之似乎等得不耐烦了,快步走上来,握住她的手问,「见过皇后和太后了?她们说什么?」 清薇没有回答,晃了晃自己被他握着的手,「在宫中如此无所顾忌,怕是不妥。」 「怕什么?」赵瑾之道,「我牵着我娘子,就是御史台也不能拿这个参我。宫里的规矩,管不到咱们身上。」 …… 接下来的假期,赵将军过得可谓十分放诞。 不是必要的事,他甚至可以一整天都不出房间,就缠着清薇在床上厮混,胡天胡地,连时辰都不管了。清薇起初还试图同他讲道理,但讲到最后,自己的嗓子哑了,赵瑾之却还是我行我素,便也放弃了。 算了,她想,谁让赵将军年过而立才开了荤,失控些也属寻常。 只是这种体谅,在她揉着腰下不来床的时候,就被清薇抛诸脑后了,于是又只能去拧赵瑾之泄愤。 赵将军腰间其实没什么软肉,掐起来有些费劲。尤其是他浑身绷紧的时候,清薇手指贴上去只会被滑开。发现这一点之后,对自家夫人的杀招,他就毫不畏惧了。 但是再放纵,也是有期限的。或者正因为有期限,所以才如此放纵。 总之等三天婚假过去,赵瑾之不得不收拾好自己,依依不舍的去上值了。 原本的计划之中,清薇应该跟他一同起床,两人一个去皇城当值,一个去酒楼里看看生意。因为要忙成亲的事,前前后后,清薇已经快半个月没有去过那边了,心里总是有些记挂的。还有许主簿那边的事,也不知进展到了什么程度。 然而因为昨夜赵瑾之索求无度,所以他精神奕奕的起身时,清薇还在迷糊之中。 赵将军轻手轻脚的收拾好了自己,洗漱更衣,又用了早餐,临到要出门的时候,回来一看,自家夫人还没有醒,他有些心疼,又有些不忿,忍不住动手把人摇醒了。 清薇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见是赵瑾之,便问,「怎么了?」 「娘子,我要出门了。」赵瑾之道。 清薇便又闭上了眼睛,含糊的应道,「知道了,去吧。」 眼睁睁看着她在转瞬之间重新陷入黑甜乡中,赵瑾之一面检讨自己做完是否折腾得太过,一面不忿的于她对自己的忽略,最后只能低头,恨恨的在她脸颊上咬了一口,然后起身出门了。 等清薇睡醒的时候,已是日上三竿。但她还是没能出门,因为浑身都不舒服,所以换了衣裳,也只是在外间的榻上靠着,一边吃东西,一边听陈娘子回府里的事。因为才搬过来,各处的东西都不齐备,还等着采买。这些都要清薇发话了才能办。 处理完了这些事,清薇让人取了纸笔来,将最近要做的事情拟了个单子,免得忙起来的时候给忘了。拟完之后,她便将单子给了陈管家,让他看着时候提醒自己。 第10章 到了下午,八月的太阳暖洋洋的晒着,清薇歪在榻上,迷迷糊糊的又睡了一觉,醒来之后一看时候,赵瑾之也该回来了。 她从榻上坐起来,心里一面唾弃自己这一日的堕落,一面又想,其实偶尔这般放松一下,也未尝不可。 这种感觉很奇妙,哪怕什么事都没做,也不会像从前那样惶惶然,心里总惦记着,好像有什么人在后面追着她一样,不敢有一刻的放松,非要每天的时间都安排得满满当当,才觉得心里踏实。 也许,这就是有一个家,有人可依靠的感觉吧? 三日入厨下,洗手作羹汤。 虽然清薇如今上头没有公公婆婆等着她孝敬,但身体歇过来之后,倒也生出了几分下厨做菜的兴致。 新婚这三日,一来是有许多事要忙碌,二来赵瑾之又缠人,三来也是为了考研厨房的手艺,清薇莫说是自己动手,就连菜都没有点过,厨房安排什么便吃什么。吃了三日,心里多少有点儿数了,见时候差不多,便招呼身边的三个丫头,跟着自己去了厨房。 如今府里处处都在观望试探清薇的态度,听说她过来了,厨房里顿时一片忙乱。管着厨房的杨朝宗小心翼翼的把清薇迎进厨房,心里又是紧张又是激动。紧张是生怕哪里不合她的心意,激动则是做得好了很有可能会得到清薇的称赞。再说,主人家抽出空儿来之后,第一个来的就是厨房,这便是对他们的重视。和人说起来也面上有光。若做得好,得了这头一份的赏赐,便也算在侯府里站稳脚跟了。 但他也不敢多说什么,只跟在后面候着。毕竟相处几日,大家多少也知道这位女主人的脾气,那是说一不二的。何况,夫人做的是吃食的生意,开了一家名震京城的酒楼,大家也都是知道的。她是这里头的行家,自然有自己的评判标准,多说反而无益。 「今儿晚上准备的是什么?」将厨房看了一遍,清薇才问。 「一早去采买的时候,遇着了好新鲜的鲈鱼,就买了些。」杨朝宗道,「夫人看,用来清蒸可使得?」说着将装着鱼的桶打开给清薇看,果然里头的鱼还活蹦乱跳。 清薇点头,「这个就很好。不过你们将军口重,怕是还要准备些别的。」 杨朝宗连忙记下,道,「是,再备一个东坡肉,一个冰糖猪手,夫人意下如何?」再加一两个素菜,凉菜和汤,八菜一汤便尽够了。 清薇心下微动,点头道,「东坡肉改成红烧肉,就这样吧。」 转身时看到角落里搁着一只篮子,清薇走过去一看,却是满满一篮子的栗子,便问,「这栗子是哪里来的?」 杨朝宗心下暗叫糟糕。因为他也不知道这栗子是哪里来的。之前放在这角落里,竟也没有注意。忙扬声问,「这栗子是谁买的?怎么没有报在账上?」 「回夫人的话,」一个面貌憨厚的中年人手脚局促的站出来,低着头道,「这是小人买回来给孩子的零嘴儿,并没有走厨房的账。还望夫人明鉴。」 「胡闹!能耐了你,当差的时候去买孩子的零嘴儿?你怎么不把你一家人吃用的东西都买回来?」杨朝宗开口斥道。其实这算不得什么大事,反正出去采买,看到了顺带买回来,又没用主人家的钱。比那私自克扣主家东西不知好了多少。问题是他们才刚来冠军侯府,主子们的脾性都还没有摸清楚,又被逮了个正着,岂不正是杀鸡儆猴的好材料?要怪就怪这姓钱的运气不好。 不过杨朝宗管着厨房,事先竟然没有发现,也不能说一点责任都没有。所以骂完了,转过头就朝清薇请罪,「是小人疏忽,未能及时察觉此事,请夫人责罚。」 清薇闻言微微蹙眉。她也没想到竟会是这样,但既然知道了,不处置是不行的,想了想,道,「他算是玩忽职守,扣半个月的月钱,再有下次,这差事就不用当了。至于你的失察之责,先暂且记着吧。将军快回来了,把晚饭预备起来才是正经。」眼角扫到栗子,又道,「这栗子带回去也不妥,把钱算给他,晚饭再加个栗子烧鸡。」 「是是是。」杨朝宗连忙答应。 清薇原本还想自己动手下厨,但在厨房里,自己动一下其他人都战战兢兢,又有这件事,倒不合适了。便只能叮嘱道,「这些菜先别动,待会儿我让人抄一本菜谱过来,照着那个做。」 她之前已经问过陈管家,管着厨房的人,是勉强从内府送来的人中挑出来的,厨艺自然也不出众。要吃得好,清薇免不得还要调理一番。毕竟她往后肯定不可能每天都有功夫下厨,只能偶尔做一顿,所以厨子很重要。 饭菜才将将备好,赵瑾之就回来了,时间掐得很准。清薇忍不住问他,「是不是闻着咱们家的饭菜香气才回来的?」 「你下厨了?」赵瑾之问。 清薇道,「原本倒是有这个心,但厨房里人太多了,我走一步,好几双眼睛盯着,生怕磕着碰着,只能罢了。」 第11章 说着让人摆了饭,跟赵瑾之两个坐下。 赵瑾之眼一扫,看到那道红烧肉,便夹了一块放进嘴里,片刻后给出评价,「不及夫人的手艺多矣。」这是他吃过清薇做的第一道菜,又正好是自己喜欢的口味,所以印象十分深刻。 清薇道,「菜谱是一样的,多做几次就好了。」 赵瑾之点头,夹了一块鲈鱼,在汤里裹了一下,品尝之后,不由点头,「白质黑章三四点,细鳞巨口一双鲜。」 「西风吹上四鳃鲈,雪松酥腻千丝缕。」清薇含笑接道。 鲈鱼的做法并不难,最重要的在于保存鱼肉本身所带的鲜味。所以厨艺的分别倒没有那么大了。 两人来了兴致,你一句我一句,就着古人诗词,将一条鲈鱼食尽,倒也别有趣味。 清薇胃口小,就着鲈鱼吃了一碗饭,便盛了汤,慢慢的喝着,看赵瑾之吃饭。 大约是军旅之中带来的习性,他吃饭的速度很快,风卷残云一般的,这样的吃法,再怎么小心,也实在没办法显得优雅从容。但清薇看他这样,心里反倒更喜欢。只觉得单看着,自己的胃口似乎都变好了许多。 等她一碗汤喝完,赵瑾之那边也就吃得差不多了。 让人过来收拾桌面,两人转移到院子里去,喝茶消食。 此时夕阳西下,风景绝好,院子里的视野开阔,天际一片晚霞,绚烂缤纷,更显得天高云阔,心胸舒畅。一天中最热的时候已经过去,晚风送爽,十分怡人。 赵瑾之放松的欣赏了一会儿天边的晚霞,才对清薇道,「许东升那边有进展了。」 「哦?」清薇立刻来了兴趣,「怎么说?」 「之前京兆府那边接了个案子,也不知是从哪里来的强人,竟然翻进了一位官员家中偷盗。就是这么寸,把那位官员的私人印信给带走了!这事可大可小,万一出了问题可担待不起。因此便报了官。直到前几日京兆府才破了案。这位被盗官员,便是囊中羞涩,租住在西市最乱的那一片坊市。借此机会,京兆府上书请朝廷整治这一片地方,同时也提到了官员们的住处问题。」 赵瑾之没说的是,其实这个案子京兆府根本束手无策,后来还是许东升来找他,他让手下的人去办的。找到人还费了不少波折。不过这话特特说出来,倒像是在清薇面前邀功,所以他也不好意思提。既然答应了清薇,要完成她的愿景,自然要把事情当成自己的来办,倒不必多说什么。 「朝廷的反应如何?」清薇问。 赵瑾之道,「咱们家这儿有什么消息,想来是瞒不过宫里的。陛下把折子拿出来廷议,让百官参详此事,想想办法,目前朝堂上还在争执议论之中,拿不出具体的办法来。倒是又有人沉寂提出要增加官员的补贴,只是户部咬死不肯同意。」 这是自然,整个大魏上下数万官员,以及数倍的吏员,要增加补贴,肯定不会是个小数目。话说起来倒容易,可是钱从哪里来?要知道,虞景登基这两年,朝廷可不算平顺,国库里是没有多少存银的。还得防备着什么突发的情况,譬如西北忽然打起仗,又或者哪里出现了天灾。 这些都是预料中的事,按照计划,等这件事酝酿一阵,便能顺理成章的让人提出修建官员福利房的事。 清薇琢磨了一会儿,道,「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既然上下都有心,最多月余就会有结果。咱们也该准备起来了。」要拿下这个项目,不可能上下嘴皮子一碰就行,总要拿出点儿实际的东西来。 所以现在就该着手考察地形,拿出最基本的规划设计,计算出造价和盈利等等。这些东西之前虽然也做过一点,但都是很粗略的估计,并没有仔细的计算过。现在准备起来,既是给朝廷看,清薇自己也要做到心里有数。毕竟到时候出钱的是她。 说到钱的事,赵瑾之不免多问一句,「你出宫不到两年时间,之前赚的钱还都投在了酒楼上。虽然现下生意好,但不过半年时间,能攒下多少钱?要建那么多房子,只怕不够吧?」 「自然是不够的。」清薇道,「这生意我也没打算自己独个儿做,到时候旁人再投一点也就是了。」 赵瑾之本来是想说赵家可以填上这一块空白,但清薇既然这样说,显然已经有打算了。拉人入伙,也的确比自己设想的更周全些。这么想着,他便问,「你打算让谁入伙?」 清薇道,「谁愿意入伙都行。」 赵瑾之略略一想,也就明白了。其实这个工程,要说能挣到多少钱,是不可能的,主要是为了赚个名声,同时也为将来的合作打基础。而它牵动的人又太多了,清薇自己去做,难免惹人眼红。若是将其他人都拉进来,自然就保险多了。 虽然朝廷规定官员不可经商,但官员们总有亲戚故交,管不到他们上头去。毕竟人家也要吃饭,而朝廷给的俸禄却养活不了那么多人。所以不少官员多少都与商户们有些联系,尤其是京城里,没有人在后头撑腰,生意休想做大。 第12章 清薇的发展算是十分顺利,也是因为赵训频频出现在十二楼,甚至有时候一整天的时间都消磨在这里,就算有人想动,也不免要多思量几分。到后来清薇跟赵瑾之的婚事定下,那就更不必说了。 但也就到此为止了,他们允许赵家人在里头分一杯羹,但若分走的太多,侵犯了旁人的利益,事情就不那么简单了。所以清薇不能自己拿下这个项目,哪怕她有这个实力,也要分出一部分来给别人,这样做起事情来,自然就不会有掣肘。 好在清薇做这些,并不单纯是为了生意。不过她能想得那么清楚,退得那么干脆,也让赵瑾之心下赞叹。 果然,不几日之后,朝堂上对这件事已经形成了比较主流的看法:问题是要解决的,但让户部给钱也是不可能的。至于其他办法,暂时还没有人提出来。 京兆府便是在这个时候提出了建造官员福利房的方案。 这倒是比户部每年都拿钱出来要强得多。虽然建房子花费也大,但毕竟只需要出一次。只要用心建造,之后再小心爱护,一栋房屋住四五十年并不少见,京中甚至有传承上百年乃至数百年的房屋。只要妥善的修缮保养,绝不会有问题。而修缮保养等,则可以用租金来贴补,不需要费心。 这个提议得到了许多人的赞同,但即便如此,户部也仍然拿不出钱来。 其实到了这时候,已经有人看出这件事里的好处了,只是还看不分明,也对事情的发展尚有疑虑,所以还在观望。 而等京兆府再次站出来,提出只要户部给地,剩下的建造等事宜他们愿意一力承担时,虽然这种做法令人费解,但大部分人也乐见其成。一部分有心人,则开始到京兆府衙门去进行各种试探。 都知道京兆府这是想出头,想要功劳,但这件事可没有那么容易。敢把事情揽到身上,肯定是早有准备。既然如此,自然要打听清楚。 直到这个时候,清薇才让许东升放出风声,要将这个工程承包出去。 商人在这种事情上总是十分敏感的,所以很快就有人品出了这其中的好处来,愿意加入。于是围绕着这个工程,一个新的利益联盟形成了。清薇自己也好,许东升也好,便成功的隐藏在这个利益联盟之中,丝毫不会引人注目。 ——反正京城中有意插一脚的人不少,横跨各个领域,清薇的十二楼投一笔钱,也再正常不过。 关于这一点,是在进行的过程中,清薇突发奇想所作出的改变。 她的初衷毕竟并不是要赚多少钱,而是希望用这样的办法,去推动各方面福利政策的完整,自上而下,让这个国家的民众,都能有容身之处,遇到的困难能得到妥善的帮助和安置。 这是好事,但诚如赵训所言,好事不一定就能顺利,更不一定能够得到所有人的理解和赞同,如果是清薇自己站出来做这件事,不说别的,单是她的身份,恐怕就会成为许多人攻讦的内容,反倒将她要做的事情给忽略了。 这并非清薇所愿。何况这样也有可能给赵瑾之带来负面的影响。虽然赵瑾之曾经就此表态,说自己身上有些污点和黑料,反而不是什么坏事,更能让虞景放心,但清薇还是没有这么做。 而建立一个利益联盟,自己隐藏在其中,不着痕迹的推动着这个联盟的行动,既不显山露水,又能够达成自己的目的,本来也才是清薇最熟悉也最拿手的做法。 大抵是因为这个利益联盟裹挟了不少人,其中许多背后都有朝廷高官做靠山,所以接下来的事情进行得十分顺利。 首先,在几位巨头的主持之下,先给这个联盟取了个名头,叫做京城商会。然后又选出了一位会长、四位副会长。 会长是瑞锦堂的东家福万年,他家专做布匹生意,店铺遍布大江南北。本家在江南,有大片的桑园,有专门的蚕娘,更有自己的印染坊和绸缎庄,甚至南来北往的水路上,也有他们家的人。此外还养着一批裁缝和绣娘,手艺绝不会比宫中顶尖的那些差。因此生意做得极大,就连宫中有时候也需要向他们采买。据说背后站着的,是某位宗室王爷,虽然没有人能说出究竟是哪一位,但这个消息应该是确实的。所以推举福万年为会长,没人有异议。 至于四位副会长,自然也同样论资排辈。 让清薇没有料到的是,竟然也有人提名了她,而且还得到了不少人的赞同。不过想想赵定方在御前的地位,再想想赵瑾之的冠军侯是怎么来的,也就不那么惊讶了。 清薇推辞了这个副会长之位,然后推举了自己的同行,锦绣楼的东家齐东平。齐家前朝是宫中御厨,到了本朝,虽然没有被选入宫中,但开了锦绣楼,出入的也都是王孙贵胄,宗室皇亲,在京城的地位一向很高。又有清薇的推举,齐东平顺利的被选为副会长。 事后齐东平特意登门,向清薇道谢,又言往后要时常来往走动,显然十分承情。于是清薇又向他建议,既然都是承包工程,何不顺便将西市那片混乱之地也接手过来。此事虽然困难,但京城商会也并非易与,若能整治好,必然是大功一件。到时候再发展别的生意,朝廷自然也会大开方便之门。 第13章 齐东平闻言,大为心动。 京城商会虽然刚刚成立,但争权夺利的事什么时候都不嫌早。谁都希望自己能够在这里拥有更多的话语权。会长的地位不容动摇,但另外三位副会长,同样大有来头。齐东平若要站稳脚跟,自然也要有些建树。 不过他也不是冲动之人,这件事成了他自然大有好处,但若不成呢?所以必要的调查绝对不能省。 待得知之前京兆府上书的时候,是并提里两件事,只是这一件被搁置之后,齐东平也就明白清薇为什么单提此事了。因为要操作起来更容易。朝廷有心解决,他有心帮忙解决,又怎么会不成呢? 于是在齐东平的运作下,京城商会表决通过,跟朝廷谈判,将两个工程同时拿了下来。 得知此事,虞景十分爽快的批了那块本来要用于建造行宫的地,并表示建行宫只是为他个人的一己之私,而建官舍则是为国为民,孰大孰小不必考虑。这个消息一传出来,虞景本人在民间的声望瞬间上涨,就是许多连上朝资格都没有的低阶官员,心里也念这位陛下的好。 古往今来,历朝历代,高官们有朝廷赐下的宅第,几时有人管过他们是住在哪里呢?这位陛下能够想得到,他们自然感念。 这一边进展顺利,倒是西市那片混乱之地,有些麻烦。 自从这里要改建的消息传出去之后,便引来了人心惶惶。 一座城市,有光鲜亮丽之处,就有藏污纳垢之处。这个地方便是如此。不知道多少地下势力在此聚集,借由兴盛的西市掩饰,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就连官府,虽然对这里的了解和掌握也只是泛泛,并不敢深入。 如今知道有人要动他们的地盘,这些人如何能够按捺得住? 毕竟明面上只是改建房屋,让他们搬迁进更好的住处,但这过程中,登记人口,查证身家背景等等,自然也是不可避免的。而这里,没有身份没有来历,或者即便有也根本经不起查证的人比比皆是。 若是清薇自己去做这件事,绝不会选择这个地方作为切入点,必须是要在其他地方发展到一定程度之后才去动。但是现在却不一样了,庞然大物的京城商会,只要拿下了这块地方,往后几乎不会再有什么阻碍。 清薇对此十分期待。 几日之后便是中秋。 若是从前,哪怕是这样的大节,对清薇而言,也没有特别的意义,自然也不会特地想着去庆祝。毕竟每一个团圆的节日,对她这个孤家寡人而言,都是一次不讨好的折磨。 最多做生意后,会考虑在这种节日里做点儿特别的吃食来吸引顾客。比如端午节时的百家棕。 但现在不同了。 她有了家,有了可以团圆的家人,自然这中秋佳节,也就不能这么随便敷衍过去了。 这时候京城商会刚刚成立,清薇正好从里头抽身出来,准备中秋家宴之事。 因为她跟赵瑾之成婚之后,赵家人还没有来过冠军侯府,所以清薇跟他商量,趁着过节,请大家过来坐坐,看看园子,吃酒唱戏,热闹一日。他们如今不住在赵家,但是也不可就此疏远了,所以时常往来是必要的。 清薇开了口,赵瑾之自然不会拒绝。毕竟要请的是他赵家的人,也说明了清薇是想要认真经营这份关系的,他心里美还来不及,怎么可能会反对? 不过既然是请客,这宴席也不能太普通了,毕竟是头一遭儿。 所以清薇思来想去,最后决定,弄个食蟹宴。 正好秋高气爽,是螃蟹成熟的季节,而且这东西弄起来也不那么麻烦,她现在没有时间去准备复杂的菜谱,如此就省了许多的事。 螃蟹是从南边弄过来的太湖蟹,用了冰块保存,运到京城来,费了不少功夫,因此价钱也不便宜。即便如此,还是每次一到货就被抢购一空。毕竟对京中权贵之家而言,到了这个季节,怎能不吃螃蟹?而既然要吃螃蟹,自然要吃太湖蟹。如此一来,自然不愁销路。 清薇能买到那么多,还是因为跟对方有些交情。毕竟他们南来北往贩货,许多南方特有的食材都是用这种方式带来,清薇的酒楼要用到这些,自然不免打交道。对方又知道清薇如今乃是冠军侯夫人,自然着意巴结,多给她留些螃蟹不费什么事,自然不会拒绝。 到了中秋这日,清薇一大早就派了人去赵家那边相请,搬出去的赵三叔那里也不例外。所以过了辰时,人便都到了。清薇亲自迎出去,先把人请进正房的厅堂之中,喝了一碗热粥,又用了些点心,然后才开始游园子。 这个园子的修缮改建,完全由国库出钱,内府和工部负责,自然十分尽心,花木扶疏,移步换景,看得赵家的女眷们啧啧称赞,到底是皇帝赏赐的宅子,哪怕是赵家的底蕴,也未见得能比得过。 第14章 逛完了园子,清薇就直接把人安排在了湖中水榭。如今天气并不冷,太阳底下走一遭还是会出汗,所以在这水榭里吹吹风,倒是不错。而且,为了应景,清薇在这里准备了不少名品的菊花,供众人赏玩。 其实府中也种有菊花,但都是普通的品种,开在一处看起来花团锦簇的热闹,但用来赏玩,就不太合适了。所以水榭里摆着的这些,是清薇从别处借来的。 她在宫中的时候,就对京中各家权贵十分了解。尤其是宗室和外戚们,本身身份尊贵,但偏偏因为皇室的忌讳很难掌握实权,只能虚度光阴,如此时间长了,自然就将精力都放在了其他东西上。 诗词、歌舞、精舍、华服、美食、戏曲,古董……至于奇花异草、园林景观,自然也是少不得的。 说起「玩」这个字,就算是富庶的江南,也不敢说能与京城比肩。实在是这里闲人太多了,无限的光阴都投入其中,自然就折腾出了各种讲究。每一家都有自己所擅长的东西。 也正因此,京城中,但凡哪一家开宴,向这些「玩主」们借人借物,都是常有的事。当然,借也不是白借,是要付钱的。毕竟再大的家业,这么挥霍着,也总有散尽的时候,要养这些东西,其实是个非常大的负担。但这些东西却是舍不得扔的,借出去赚点儿钱回来,正是两相得宜。 既然是明码标价,也就自然成为了炫耀的一种。许多人家都会互相攀比能够借到的东西。 所以看到清薇这里出现了那么多菊花,赵训便问,「这是张家的菊花吧?」 「祖父法眼无差。」清薇笑道,「可惜没能借到黄金魁。」 黄金魁是这两年才培育出来的新品种,备受追捧,自然等着要「借」的人也多,所以清薇有此一说。 赵训坐下来,道,「那也罢了,这些东西原就不是什么紧要之物,为此兴师动众,反倒不值得了。」又问清薇,「瑾之呢?」 「进宫去了。」清薇道。 虽然今日过节是要放假的,但赵瑾之的身份特殊,皇城护卫之事一刻也不能疏忽,下头的士卒们还在值守,他这个做将军的自然不能留在家里享福,得过去看看。 除此之外,清薇还让店里做了不少月饼送去,慰劳那些今日还要值守的士兵们。毕竟他们不能与家人共度团圆,赵瑾之这个长官自然该有所表示。 莫说赵瑾之,就是赵定方也进宫去了,并没有过来。他身为宰辅之一,同样责任重大,几乎每天都有处理不完的事情,因此上午还是要去宫中当值,过了申时才会回来。 虽然也不是没有清闲的官员,但位置越是紧要,自然也就越是忙碌,每日里起早贪黑,比普通人要辛苦得多。当然,如果只是想享受高官厚禄所带来的名利,也可以不那么忙碌,事情都交给别人去办,自己只管享福就好。但赵定方和赵瑾之都不是这样的人。 安排众人坐下之后,清薇便让人吩咐下去,可以上戏了。 夫人们和姑娘们对听戏的兴趣更大,赵三叔在旁边欣赏菊花,清薇坐在赵训身边,两人说的却是十分严肃的话题。 「那个京城商会,你究竟是怎么想的?」赵训问。 清薇笑道,「祖父上回不是说过,这等事,太出风头,没有好处?我这便是把风头让给别人去出了。」 赵训闻言微微皱眉,仔细观察,确定清薇面上并没有不情愿的神色,这才叹道,「委屈你了。」 「祖父这是什么话?」清薇笑了起来,「都是一家人,不过互相磨合,互相退让,这才是一个家的样子。说什么委屈不委屈的?」 「话虽如此,但能看明白这个道理的人却少。」赵训道。他低头想了想,又说,「成立京城商会也好,如此,你隐于幕后,也就不那么为人所注意了。你惯来是擅长这个的,我也不多说。只是……这样的庞然大物,不好驾驭呀!」 岂止是不好驾驭,一个不小心,恐怕会直接被反噬! 毕竟主导京城商会的人,个个都是人中龙凤,背景强硬,清薇要在这其中弄潮,不是那么容易的事。稍有疏忽,便会落入困境之中。若是被人查知她在后面所做的手脚,此事恐难收场。 哪怕这是清薇所擅长的部分,赵训还是不放心。 清薇低头想了想,才应道,「祖父放心,这些我都知道。」 赵训眉头舒展开来,这才笑道,「丫头敢想敢做,我老头子看着也羡慕得很!现在的年轻人不得了啊,既然你心里有数,我也就不多说了,免得惹人厌烦。」 「祖父这话可是诛心之论了。」清薇道,「您老人家的金玉良言,我巴不得多听几句,又怎么可能会厌烦?」 不过旋即她注意到赵训目光注视的方向,才明白过来,这句话说的并不是她。 那是三叔赵定勉所在的方向。 第15章 恐怕这父子二人之间又发生了些不愉快。 其实这也是可以预料的事,毕竟这一年来在,赵家的变化实在是太大了。代表着大房的赵瑾之被封了冠军侯,声望之隆几乎没有人能记得上。二房的赵定方直接入阁,又得到了皇帝的信任,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唯有他们三房还是原来的样子,一点变化都没有,赵三叔心里生出不平衡,也是理所当然。 虽然赵定方和赵瑾之的成就,更多是自己的努力,并没有怎么依仗赵家,更没有赵训的手笔。但……满怀嫉妒的人,又怎么可能听得进去这些解释呢?他只会觉得自己没有机遇也没有资源,否则未必走不到这个地步。 当然,这其中还有个比较尴尬的地方就在于,赵三叔是被过继出去了的,这一对父子,名义上是叔侄。所以哪怕赵家有资源,赵三叔也没有什么立场和资格来要。如此一来,心中的怨愤只会更多。 过继这件事,不是他自己的选择,而是父母做的决定。 如此一来,父子失和也就理所当然了。 清薇在心里琢磨着这件事。她虽然以前都是一个人,但观念一旦转变过来,也很自然。其实既然是一家人,有人走得快,伸手拉一把走在后面的人,再正常不过。这才是一个家族长盛不衰的根本。否则各顾各的,很快就会散了。 但是怎么拉,对方会不会领情,都是要考虑清楚的事。 以清薇看来,赵三叔应该也不是那种不知好歹的性子。当初他在婚后立刻搬出赵家,就可以看出,这人还有那么一点儿自尊自傲之心,而且这些年来,也没惹出过什么事。以他的身份,清薇相信,围在他身边的人应该不少,没有被人忽悠了去,可见也是个拎得清的。既然如此,拉一把也没什么。 但赵定方和赵瑾之如今的位置实在是太过敏感,并不适合伸这个手。毕竟盯着他们的人太多了。 清薇想了想,便抛下赵训,转到姑娘们那边去跟他们说话。赵训见状也没有多想,只以为清薇是为了不冷落客人。但清薇其实是在不着痕迹的打听三叔家的事。 他这三个还未出嫁的女儿虽然不怎么了解大势,但自己家里的事情是门儿清的,只要方法得当,要打听出来并不困难,毕竟她们对清薇并没有设防。 清薇听完之后才发现,其实赵三叔也不是在为自己打算。他已经这个年纪,孙子都已经有了,自然雄心壮志也早就泯灭。甚至前些年已经辞了官,专心在家里摆弄自己的那些兴趣爱好,俨然一个合格的中老年人。如今之所以发愁,是为了他的儿子们。 在子女教育上,赵三叔比赵二叔实在是差多了。赵定方三个儿子,都是进士出身,如今各有官职,发展算是不错。目前因为赵定方顶在前面,所以他们难以往上走,但也是因为赵定方的存在,他们要做点事情是很容易的。而留在外面积攒一些经验,对将来也只有好处。 ——大魏立国之后不成文的规矩,入阁的官员,必须要有外放为亲民官,治理一州一县的经历。 而赵三叔的三个儿子,小儿子赵琥才十三岁,刚刚考上秀才,看不出什么。但大的两个,目前都还是举人,进士屡试不第,便成了赵三叔的一块心病。考不上进士,就算谋了官,也只能在低阶官员里打转,一辈子升不上五品,没什么意思。但继续考下去呢,他也知道两个儿子的材料,恐怕是很难有所成就的。 其实赵瑜和赵珍的年纪并不大,还不到三十。考到这个年纪仍旧进士不第的人其实不少,他们的年龄也不能说很大。民间俗言「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可不是随便传的。坏就坏在赵家的风水实在是太好了。赵瑾之少有才名,如今转了武职成就也不低,二叔家的三个儿子也都是进士。三叔当年就比不上两个兄长,如今自己的儿子也比不上兄长的,心里怎么能没点想法? 这个问题其实赵训也很难给出个确切的解决方法——除非他能把下一科的考题给弄到手,否则还能想什么办法呢? 当然,以赵训的身份和资历,如果他进宫去请求皇帝,为这二人讨个进士出身的恩赐,应该也不会太难,但赵训是绝不可能这么做的,否则置赵定方于何地? 好,矛盾出现了。这个局面,赵三叔自然会觉得,赵训这是在维护兄长,而放弃了自己。 弄明白了问题所在,清薇眼睛一转,心里已经有了主意,不过还得再仔细的斟酌一番。于是也没有对人提,先暂时放下了。今日过节,也实在不是讨论这些的时候。她作为女主人,首先要把客人都招待好。 见赵定勉看完了菊花走回来,清薇便道,「重阳时芰荷园那边要办个菊花会,三叔可曾听说?」 「自然听说过。」赵定勉闻言,精神一震,「莫非侄儿媳妇也被邀请了?」 「是接到了帖子。」清薇含笑道,「只是可惜了,我这一向忙得很,怕是走不开。不去又可惜,况且这样的盛会,一年也难有一次,也不好拂了对方的面子,心里正为难呢。我见三叔对这些很是喜欢,不知能否请三叔代为出席?」 第16章 「这怕是不妥吧?」赵定勉眼中已经放光了,嘴里却还是推辞道。 清薇见状,倒觉得这位三叔也挺有趣,笑道,「怎么会?我和瑾之都忙,况且对这些也没有研究,就是去了,恐怕也是贻笑大方。三叔既然对这些感兴趣,想来也有所研究,千万替我们走这一遭才好。」 她摆出求恳的姿态,赵定勉自然不好拒绝,只能摸着胡子道,「既如此,那我就走一趟。」 清薇又道,「前儿听说有人贩了一批江南的好苗木进京,有花有树,品种齐全,规模也极大,十分难得。三叔若是感兴趣,回头我找人讨些,您可万不能跟我推辞。」 见清薇三两句话就说得赵定勉高兴起来,赵训也向她投来赞许的目光。今天是节日,若他总冷着个脸,未免扫兴。现在都高兴了,这节日自然能好好过了。 老爷子跟着戏台上哼了两句词,心情也逐渐放松下来。 当家主母为什么重要?便是因为在这些方面,她们往往能够为男主人查缺补漏,及时的将事情处理好,如此才能家庭和谐美满。毕竟有些事,男人们不方便开口,而任由它恶化下去,显然也不妥。这还只是家里,对外,跟上司的夫人打好关系,照拂下属的家眷,和其他世家的夫人太太们交际……都是她们要做的。 赵训之所以看不上二儿媳妇,便是因为她在这上面始终没什么长进。虽然内宅能打理得井井有条,但那有什么用? 等赵定方和赵瑾之回来的时候,水榭里已经是其乐融融。 两人换了衣裳入座,清薇便让人开宴。 因为螃蟹要热着吃,因此抬上来的是整只的蒸笼,清薇从头到尾都在打发众人吃,这个添点儿醋,那个要斟酒,忙得团团转,自己根本顾不上。后来还是赵训开口,让她坐下来吃,谁要什么自己动手便是。再说还有下人呢。 清薇因为是第一次设宴,所以要做足姿态,听他开口,才过去坐下。但也没怎么吃东西,还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随时照顾着客人们。 总算一顿饭宾主尽欢的吃完,眼看天色不早,赵家人便起身告辞了。虽然清薇百般挽留,说是可以在这边赏月,最后还是只能把人送走。中秋要祭祖上供,这些事也要回去筹备,自然不能留在这里。本来还想让赵瑾之和清薇也过去,但想想她忙了一日,也就罢了。 把人送走,回来时杯盘狼藉的桌面已经被收拾过,清薇坐下来,这才叹道,「宴客可真是个苦差事。」 赵瑾之过来替她揉捏肩颈,道,「你也是太尽心了。」 「那都是你们家的人,自然要尽心讨好。」清薇打了个呵欠,道,「我没怎么吃,你也没吃多少吧?现在客人走了,咱们能自己清净的吃东西了。」 螃蟹还剩下不少,清薇取了五六个,便让人把剩下的抬下去分了。这东西性寒,一次吃太多对身体不好。 等她安排完回来,赵瑾之已经替她拆了不少蟹肉出来,清薇用筷子夹了,沾上姜醋,慢慢品尝,时不时再啜上一口菊花酒,当真是神仙一般的享受。 吃完了两只,她摆摆手,让赵瑾之自己去吃。又把他拆下来的蟹壳拿过去,耐心的将它们重新拼成一只螃蟹的模样。 赵瑾之开始时没注意,只觉得清薇今日心情好,竟生出了这样的童心,还跟她一起拼。过了一会儿,他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意识到清薇是喝醉了。 以前两人没有坐在一起喝酒过,洞房的时候倒是喝过合卺酒,但也只有一小杯,所以清薇的酒量如何,赵瑾之还真不知道。但是他转头看了看,一壶菊花酒,清薇竟自己喝了大半,难怪要醉了。 只是她醉了也不明显,不哭不闹,安安静静,所以之前赵瑾之也没有看出来罢了。 这会儿发现了,就想逗逗她。于是他沉思片刻后,伸出手指一戳,将清薇好容易搭好的螃蟹壳的戳散了,眼睛则关注着清薇的反应。——不是今日,他都不知道自己原来还有这么幼稚的时候。 清薇立刻抬起头来,一双清亮亮的眼睛瞪着他,「你干什么?」 「你那个不好。」赵瑾之说。 清薇皱眉,「胡说!」她搭的怎么可能不好? 赵瑾之也不解释,手脚麻利的将另一只螃蟹拼了起来,然后抓着清薇的手去戳,「你看看我拼的,是不是就弄不坏?」 清薇挣开他的手,用手指轻轻推了两下,果然都没有垮掉,不由转头看向赵瑾之,包含惊讶和兴奋的眸子亮晶晶的,「怎么做到的?你教我!」 「教你也不是不行。」赵瑾之重新将她的手指拉回来捏住,嘴角含笑的看着她,「但是你得先让我高兴了才成。」 但清薇喝醉了,反应变慢,但并不意味着她变笨了。但见她微微皱眉,警惕的看着赵瑾之,「你先教会我,才能谈条件。」 第17章 教会了还能谈什么条件?赵瑾之失笑,「不行,教会了你若反悔呢?」 「君子一言,怎会反悔?」清薇不悦的盯着他。 赵瑾之道,「那我若教会了,你就任由我处置,如何?」 如果是在神思清明的时候,听到这句话,清薇立刻就能够反映过来,赵瑾之是不怀好意。但她现在喝醉了,脑子转得没那么快,思想也正直无比,很难洞悉到这其中的差距。 于是清薇侧头想了想,觉得这种先学会了再付出代价的方法对自己有利,便点头道,「好。」 赵瑾之闻言,立刻笑开了,坐到清薇身侧,将自己方才戳散的蟹壳拿起来,「看好了,我先做一遍,然后你再跟着做。」 清薇乖乖点头。 她在赵瑾之面前,实在是少有这么乖巧的时候。即便是床笫之间,赵瑾之要压制住她也是很难的,除非是被折腾得动不了,否则清薇绝不会任人宰割。 当然,对赵瑾之而言,这也是难得的情趣。相较于乖乖躺在那里任由自己折腾,他还是更喜欢清薇这样,积极主动,无时无刻不给出回应的做法。也便是因此,他才会每次折腾起来都没个数,实在是一看清薇那样子,他就什么理智都没有了,哪里还顾得上思量是否妥当? 不过若总是桀骜难驯,有时候也不免会让人觉得吃不消。 虽然赵瑾之喜欢清薇,也觉得她这样子就很好,但偶尔能看到不同的一面,感觉自然是大不相同的。 所以这会儿,见清薇坐在自己身边,不管自己说什么她都调头,又乖又文静的模样,赵瑾之简直喜欢极了。他耐心的把自己的做法演示了一遍,确定清薇看清楚了,然后才执着她的手,手把手的教清薇自己做了一遍。 然后才恋恋不舍的松开手,「我说的都记住了吗?」 清薇点头。 赵瑾之便道,「那你自己来做一遍。」 之所以如此大方的放手,还是因为很期待清薇学会了,然后任由自己处置的场面。 清薇低头想了想,才慢慢开始摆弄桌上的蟹壳。等到拼完了,她伸出手指戳了一下,果然没有散开,于是便转过头来,一双眼睛亮晶晶的看向赵瑾之,似乎是在求表扬。 「我娘子真厉害。」赵瑾之毫不吝惜的赞扬道,「现在我可教会你了,任由我处置,嗯?」 清薇想了想,这话没问题,便朝他点头。 「那你先跟我来。」赵瑾之扫了一眼杯盘狼藉的桌面,便站起身道。 清薇跟着他站起来,往外走的时候却出了一点意外。她好像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身后是椅子,转身就走,直接被绊住,险些跌倒在地上。幸好赵瑾之一直盯着,及时伸出手把人接住。 这么一接住,他就不太想放开了,于是半搂半抱的拉着人往外走。 下人们都在水榭外候着,赵瑾之想了想,便扶着清薇上了二楼。 因为还有些残余的暑热没有消退,所以这里也布置了出来,有时候夜里太热,就会到这边来休息。 上了楼,掀开纱帘,迎面便是一个博古架,上面摆着各色装饰器皿,绕过架子,便是一张大大的竹床,就摆在窗下。窗纱是新糊的水绿色,风吹过时轻轻一动,仿佛湖面被激起的涟漪,令人心旷神怡。 「要睡了吗?」清薇一看到床就问。 赵瑾之差点儿没忍住直接把人按在床上办了。但最后还是深吸了一口气,道,「还早着呢。今晚是中秋,须得拜月祭祖。」 难得清风明月,气氛那么好,他并不想把时间都在床上消磨了。虽然赵瑾之觉得,跟清薇在一起,他能始终保持那方面的热情,但总不能只有那方面的热情。 两人绕过床铺,转到了后面的回廊里。 赵瑾之把人安顿好,然后才下楼去,让下人们把屋子里收拾了,然后将祭祀要用的香炉并瓜果月饼酒水等等准备好,送到楼上来。 等他端着用托盘装好的东西回到楼上,眼前的场面却让他呼吸一滞。 估计是酒气散发出来,觉得有些热,所以清薇已经将外面的衣衫都脱了下来,身上只穿着一件薄薄的红绫中衣,外面罩着个小褂儿,湘裙也被解了下来,只着一条薄薄的纱裤,脚上的鞋子不知踢到哪里去了。 其实即便是这个样子,她身上也没露出什么,但这身打扮,已经接近睡觉时穿的了。而一想到睡觉,思维不免就会发散到另一件事上去,所以赵瑾之只觉得自己身上好像也有些热。 听到他的脚步声,清薇转过头来朝他一笑,「豆*豆*网。你来了。」吹了一会儿风,她的酒倒是醒了一些,不过还是有些昏沉沉的,提不起劲来,于是只在原地坐着。 赵瑾之将手里的托盘放下,然后挨着清薇坐下,替她拿了衣裳披上「虽然是秋天,但夜里风凉,小心染了风寒。」 第18章 「很热。」清薇皱眉道。但也没有将身上的衣裳拿下来,想来是知道赵瑾之为自己好。 见她安静下来,赵瑾之便将托盘里的东西取出来摆好,点上香,然后交给清薇,「过来,拜月亮。」 清薇不接他手里的香,懒洋洋的坐在那里,问,「怎么你不拜?」 「男不拜月,女不祭灶。」赵瑾之道,「这是给你准备的。」 清薇撇了撇嘴,「流俗如此,不过是轻贱女子罢了。怎见得女子就不能祭灶,偏要拜月?」 这大逆不道的宣言让赵瑾之有些惊讶,但又觉得是清薇能说出来的话。她本来就与普通女子不同,在这种事上有自己的见解,倒也不令人惊奇。不过平日里她是不会说出口的,只是行动间带出来一点罢了。如今也许还是因为喝醉了,这才「酒后吐真言」。 这么一想,赵瑾之不由笑道,「既然如此,咱们一同拜,如何?」 清薇想了想,没有拒绝,跪坐起来,跟赵瑾之并排。赵瑾之便将手里的香分了她一支,对着月亮拜了拜,然后插入香炉里。 赵瑾之将供奉过的月饼和瓜果都切开,分给清薇一半,「吃了之后心想事成。」 清薇不由问,「你求了什么?」 赵瑾之道,「求与娘子长长久久。」 「我还以为你会求个孩子。」清薇低声喃喃道。 但她的声音虽然小,在这安静的夜里,赵瑾之一样能够听清。他的视线忍不住从清薇小腹扫过,然后忍不住凑过去把人搂住,「这个不必求,须得咱们夫妻多多努力。」 清薇一笑,「是你要多多努力才是。」 赵瑾之梗了一下,无奈的道,「我以为你如今还不想要孩子。」 「这却是为何?」清薇奇了。 赵瑾之道,「你如今要做的事情太多,孕期辛苦,许多事就没办法去做了。何况有了孩子,不免分散精神,难以兼顾。」 孩子他自然是想要的。但知道了清薇的大愿之后,赵瑾之不免暗想,觉得自己只顾一人一家,未免太过自私,所以虽然他已经到这个年纪,其实很该有个孩子了,但却从来没有对清薇提过,哪怕是情热之时。 清薇没想到他竟是这么想的,可见把自己看得很重,不然也不会如此,心下自然十分感动。 她朝赵瑾之狡黠一笑,道,「要不要孩子,又不是我说了算。」 的确,两人成亲一来,没有做过任何防护措施,清薇也没有用过药,有没有孩子,端看老天爷的意思。而清薇这句话里的意思也很明显,若真有了,她也不会排斥。 这么想着,赵瑾之心头不由一热,唇贴上了清薇的额头,「那为夫接下来可要多多努力了。」 清薇斜睨了他一眼,抿唇笑问,「方才不是要我任你处置么?」 之前在下头她没反应过来,现在酒气散了些,倒是又想起来了。 赵瑾之本来是想放过清薇的,但三番五次被这般撩拨,是个男人都忍不了。于是他磨着牙道,「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然后就堵住了清薇的唇,一边吻一边把人抱起来,走回了房间里。 将清薇放在床上,赵瑾之旋即覆了上去。 大概是因为酒还没醒,清薇的身体非常柔软,使不出什么力气来。陷在柔软的床铺里,就更提不起一点劲儿了,闭着眼睛躺在那里,神思很快就陷入了混沌之中。 赵瑾之亲了一会儿,替她除去身上的衣衫鞋袜,又脱下自己的衣裳,等他弄完了回来一看,清薇呼吸浅浅,已经睡着了。 「……」说好的任他处置呢? 赵瑾之有些无奈,但跟醉鬼是没有道理可讲的。于是只好将一腔热血都按捺下去,重新穿好衣裳下楼,打水上来洗漱。还特意绞了热帕子给清薇擦了脸和身上,又让人送了醒酒汤和温水过来,预备她夜里醒了要。 然后才爬上床,把醉鬼娘子往自己怀里一捞,闭上了眼睛。 他本来以为之前被撩得热血沸腾,应该会睡不着,但也许是因为气氛太过宁谧,没一会儿赵瑾之也睡过去了。 屋子里的灯没有熄,油灯的灯芯时不时的发出噼啪的声音,等灯花结得多了,火焰渐渐缩小,光线也就逐渐暗了下来。 这时候,窗外皎洁的月光才洒进了屋子里,铺在床榻上,素洁宁静。 清薇是被惊醒过来的。 明明这一晚睡得非常好,甚至连梦也没有做,但在某个瞬间,仿佛有什么东西提醒着她一样,忽然睁开了眼睛。 而且一睁开眼,整个人便都是清明的,全然没有刚刚从睡梦中清醒过来的迷糊和懵懂。只除了头有些疼,这应该是酒醉的后遗症。 清薇坐起身,便看见了摆在床边的醒酒汤和水。 第19章 赵瑾之睡在外面,柜子也在他那一侧。清薇小心的跨过他,伸手摸了摸碗沿,原本送上来的时候是温的,放到这会儿已经凉了。她将醒酒汤端起来喝了,碗放回去的时候,在桌面上磕了一下。 那应该是个十分细微的动静,但赵瑾之立刻就睁开了眼睛。 「醒了?」见到清薇的动作,他自然的开口问。 清薇原本正转过身,要小心的重新爬回那一头,一条腿已经跨过去了,听见他的声音,吓了一跳,没有踩稳,整个人便往下一扑,被赵瑾之抱了个满怀。 她挣扎着要重新爬起来,却被赵瑾之死死抱住,「别动……」 清薇的动作立刻止住。夏日盖在身上的只有薄薄的毯子,隔着这一层障碍物,她能够十分清晰的感觉到,赵瑾之身体的某个部位正在苏醒。 「你……」清薇抬起头来看向赵瑾之,准备说话。 但赵瑾之根本没听,一翻身,就把她给压在了下面,「任我处置,现在该兑现了。」他说。 然后也不等清薇反应,一侧头,便在她的脖子上舔了一下。这个动作弄得清薇的身体一抖,忍不住哼了一声,赵瑾之见状再接再厉,从脖子一路舔到她的耳根,然后将她的耳垂含进了嘴里。同时他的双手也没有闲着,顺着清薇的身体曲线往下走,在她的敏感点游走。 「唔……」清薇刚才觉得自己的酒应该已经醒了,但现在,随着赵瑾之的动作,浑身的热度再次蒸腾,脑子里顿时又重新迷糊起来。 因为浑身都懒洋洋的提不起力气,所以清薇也不像平常那样积极地回应赵瑾之的动作,只是在受不了的时候轻轻的哼一声,抓着床单的手时收时放,显示着她的不平静。 大概是被反复撩了太多次,赵瑾之这会儿也没有多少耐心,草草帮着清薇做了些准备,便直接提枪上阵。 还没有完全润滑好便被进入,清薇不由闷哼了一声。 其实并不疼,还有一种没有体验过的刺激,但清薇还是忍不住挣扎了一下,然后头一偏,将枕头给退了出去,再一侧脸,看到了意料之外的东西。 赵瑾之正伏在清薇身上喘息,便见她伸出手,艰难的调整姿势,从空心的枕头里取出了一卷东西。 鸳鸯图谱四个字入眼,清薇就猜到这是什么东西了,只是没想到赵瑾之竟然有这东西,而且还就放在枕头里。她将手里的东西在赵瑾之眼前晃了晃,问,「这是什么?」 可怜的赵将军差点儿被这意外吓萎了。 「咳……」他咳嗽了两声,试图为自己找个借口。这是婚前那夜拿出来看过之后,随手塞进去的。哪知后来这个枕头搬过来,还那么寸的就放在了这里,被清薇发现。 不过赵将军自从认识自家娘子之后,脸皮已经锻炼得相当厚实了。所以很快就回过神来,将清薇手里的东西抽出来,放在旁边,然后贴在她耳边笑道,「这是人间极乐图……」 清薇的脸立刻红了。 比不要脸,她好像总差赵瑾之一些。而赵瑾之见状,得寸进尺,将绢册展开,翻到第一页,「这第一个动作叫游龙戏凤,娘子可知什么叫游龙戏凤?」 他一边说,一边轻轻在清薇身上磨蹭着,低声笑道,「咱们现在这个姿势,就叫游龙戏凤……」 清薇在这件事上本来脸皮就薄一些,还是因为赵瑾之婚后折腾得十分过分,所以才慢慢的习惯了。但赵瑾之失控的时候很少说话,一般都在埋头可劲儿折腾她,眼下这种又是图册又是言语又是动作的调戏,清薇还从未经历过。光是听着赵瑾之的描述,便整个人从耳根红到脚趾头。 「闭嘴!」她低声道。 赵瑾之像是发现新大陆一般,变本加厉,把自家媳妇搂在怀里,一页一页的翻,「这个是西施浣纱……这个是貂蝉拜月……」 直羞得清薇把脸埋在他怀里,这才心满意足的把绢册一扔,「回头咱们一个一个的试。」 清薇终于没忍住,泄愤一般张嘴在赵瑾之的肩头咬了一口。 这个动作让赵瑾之的呼吸陡然一促。他抬手拍抚着清薇的后背,一边喘一边道,「松嘴,不然我要忍不住了。」 清薇非但没有松开,反而咬得更用力了,她口中甚至品尝到了一点腥甜的味道,显然是将赵瑾之的皮肤咬破了。这人也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脸皮这么厚! 赵瑾之微微一僵,把清薇往怀里一按,就疯狂的动了起来。 每次清薇一给出反应,他总会受到十倍的刺激,但清薇却总不能吸取教训。 等到被赵瑾之放开的时候,清薇浑身都在微微发颤,似乎还能感觉到那种电流在身体里流窜的感觉。 大概是因为两人都受到了巨大的刺激,所以这一晚的销魂之处,也远超其他时候。以至于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里,清薇都避免再往水榭里去。哪怕正房里再热也不去。 第20章 另一个影响就是,清薇不肯理会赵瑾之了。 这种不肯理会,倒不是说不言语。平常该说话的时候她还是会说,但一旦到了床上,她立刻闭上眼睛装睡,绝不给赵瑾之任何可乘之机。 为此她甚至将两人的被子都分开了,彻底断绝赵瑾之偷袭的可能。 赵瑾之也知道自己折腾得有些过分,于是只能每日摸着鼻子做小伏低,期望清薇能赶紧缓过来。 还有个小小的插曲,赵将军后来再去找的时候,怎么也找不到那本鸳鸯图谱了。他疑心是清薇将之处理掉了,于是只能满心遗憾的可惜,里头还有不少姿势没有试过。 直到重阳节赵瑾之过生日的时候,清薇才总算是肯给他一点儿好脸色看了。 未免赵瑾之到时候又瞎折腾自己,所以这一天,清薇决定到外面去过。反正重阳节本来就要登高,也正好和她的打算相合了。 到了这一天,两人早早就起身,乘马车前往城外。 走到路上的时候,清薇看到不少人都在往城外走,还以为这些都是出城去登高的人,走了一阵子,才发现对方的目的地跟她不一样,他们是去看芰荷园的菊花会的。 这个菊花会,冠军侯府自然也是收到了请柬的,但清薇已经转送给赵定勉,让他去了。 想到赵定勉,清薇又想起了中秋节那天自己冒出来的想法。这段时间因为总不愿去想中秋节,倒把这件事也给耽搁了。不过现在想起来,倒也不算晚。 她掀开车帘子,骑马跟在一边的赵瑾之立刻凑过来问,「娘子,怎么了?」 「有话跟你说。」清薇道。 赵瑾之便跳下马,把缰绳交给下人,然后钻进了马车里。他本来想问「娘子是不是想我了」,但又想到最近清薇的态度,便把这句话咽了回去,端正姿态做好,问,「出了什么事?」 清薇道,「三叔家的事,你知不知道?」 「你这问得没头没脑的,三叔家什么事?」赵瑾之好笑的问。 清薇叹气,「这么说来,你也不知道了?三叔这一向都在为堂弟们的前程操心,上回好像还因此同祖父有了龃龉。只是祖父没提,我也不知具体如何。这事你半点都不知道?」 赵瑾之愣了一下,才道,「听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上回三叔找我说话,云里雾里的说了半天,我没弄明白,也就没往心里去,现在想来,他就是想说这个了。」 「我想,这件事咱们还是要搭把手的。」清薇慢慢的道,「你觉得呢?」 「那也是我的兄弟,我自然愿意帮忙。只是科考这条路本来就不好走,屡试不第的人那么多,我们能如何?」赵瑾之道,「若三叔肯给他们求官也就罢了,偏他是绝不会答应的。」 清薇道,「上回不是说要建一片专门租给来京赶考的士子的屋子么?本意就是希望士子们聚在一起互相切磋较艺。我想,若是在这样的环境之中,三位堂弟不是蠢人,多与天南海北士子们结交往来、切磋技艺,想来便能从他们身上学到许多。如此,也许会有所进益。」 她后来打听了一下,才知道赵三叔对儿子们的要求很高,所以平日里管束得很紧,自然也没什么机会出去与人交游。自己在家里苦学,就算下再多的功夫,没人切磋,也不免会有疏漏的地方。 赵瑾之道,「主意自然是好的,只怕不赶趟儿。你那房子什么时候才开始修?再有一年多,就是下一科春闱之时了。」 「我知道。」清薇说,「一年的时间应该足够了。剩下的时间让他们去与人交游切磋,应该也正好。反正应试举子也是那时候才会入京。」 「那这一年呢?」赵瑾之隐约有些明白清薇的意思了,只是还没有想明白。 清薇含笑道,「这一年,何妨让他们出去走走。我听说,许多读书人都会出门游学,一来是寻找真正有学问有道德的老师求学,二来也是与各地的士子交流,三来,可为自己扬名。」 赵瑾之恍然,接口道,「最重要的是能看看生民百态,知晓世事艰辛,是否?」 科举考试的试题,虽然大部分都从四书五经而来,但多少都会有时政方面的内容。尤其如今是皇帝亲自出题,而虞景正是励精图治的时候,这方面的内容一定更多。多了解国计民生,自然对策问十分有用。而切准了题,这场考试也就有了大半把握了,其他无非是官样文章,这个是从小就学的,大部分举子之间彼此差距不大,就算赵瑜和赵珍再平庸,也不会有问题。 当然,若这样他们还不开窍,或者还是没有切中试题,那也就说明两人并不适合走这条路,不必将时间浪费在这上头了。 见清薇点头,赵瑾之沉吟片刻,道,「这倒是个好办法,我想三叔也会答允。但让他们去哪里比较合适?」 第21章 「自然是回原籍。」这一点清薇已经想好了,立刻答道。 赵瑾之一想,也就明白她的意思了。 赵三叔是被过继出去了的,但是这么多年来,除了过继的时候他亲自回祖籍祭拜过之外,就没有再回去过了。至于他的孩子们,更不用说,只知道有这么一回事,连祖籍都没回过。所以现在,理由也是现成的。毕竟祭祖这种事,总是不嫌多的。 正好再过几个月便是中元节,时机也合适。 当然,这只是出门的理由,既然还有一年时间,自然不可能祭祖之后就回来了。不过有了这个提示,赵瑾之也开始规划起路线,「祭祖之后,正好可以往秦州走一趟,那是我大魏龙兴之地,自然该去看看。」 「秦州往西,异族便渐渐多起来了。前往西域行商的商队,多半都会在这里修整暂歇,找个商队跟着去西域,也不是什么难事。」清薇道,「不过我更属意另一条路线。」 「什么路线?」 「从秦州乘船往下。」清薇说着,手指在空气中轻轻一划,仿佛就将这条路线画出来了似的。 已经是至亲夫妻,赵瑾之自然知道她的记忆上佳,连宫中舆图都能完全记住,规划处一条路线,自然是信手拈来。他自己低头顺着这条路线想了想,才有些不确定的道,「去西南?」 要知道那里可是才打过仗,虽然说土人已经被打服了,但总归潜藏着危险。再说大部分的地方又是不毛之地,贫瘠荒凉,实在没什么看透。 但赵瑾之也明白清薇选择这个地方的理由。 一来赵瑾之曾经在这里作战过,现在过去的时间还短,他的名声肯定还在流传,能大大增强两位堂弟的信心。虽然实际上赵瑾之已经没办法在这里照拂他们了。二来这里也是异族居多,风俗民情都与中原大不相同,也可以增广见闻。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虞景曾将江南水患受灾的百姓尽数迁居于此,垦荒安家,但到底效果如何,只有亲眼看到才能确定。 虞景施行的政策还并不多,所以这也是最直观的让他们了解如今这位陛下和他的政策的办法。 如此想着,他不由点头道,「然后顺着此前移民时开辟出来的道路,前往富甲天下的江南,再从江南乘船回京。一年时间,应该就差不多了。」 只要把这条路走一遍,赵瑾之相信,就是再笨、再不知民间疾苦、再不懂变通的人,也一定会脱胎换骨。何况他们赵家的男人没有一个笨的,这个办法应当会有效果。 最妙的是这一路上也可以结交不同的朋友,到时候齐聚京城时,他们也就不会被冷落,而能够自然的融入其中。不说能够成为领头的,但借着地主之谊,加上赵家子弟这个出身,占据一席之地是没有问题的。 虽说会试是要糊名的,但考官们自然也有自己的办法,不着痕迹的关照那些需要重点注意的举子。比如监考的时候路过一下,不巧看到了对方的答卷,比如认出对方的字体,誊抄的时候留下个印记。这跟舞弊不同,毕竟答题靠的是自己的真本事,只不过有了这种照拂,排名就能往前挪一挪了。前十太惹眼了谁都不敢碰,但二甲和三甲的差别还是很大的。 ——礼部负责科举之事,这里可都是赵定方培养出来的班子,照顾一下他的侄子再正常不过。 到了殿试的时候,连糊名都不用了。他们是赵定方的侄子,那么不管是考官还是虞景,都可以大大方方的给面子,让他们的名次更好看。 当然,这最后一点,彼此心知肚明便是,不必说出来。 这个考虑可以说已经是非常周全,所有能够影响到的外部因素都已经涉及到,作为家人而言,赵瑾之和清薇已经尽力了,至于结果如何,端看他们自己的造化。 赵瑾之趁机握住清薇的手,道,「娘子辛苦了。这件事回头我去同三叔说,尽快把人送走。」 清薇不着痕迹的把手抽回来,脸上的表情不变,「这是我分内之事。」 「话虽如此,但娘子如此尽心,为夫心中十分感动。」赵瑾之厚着脸皮再次凑过来,「难怪都说家有贤妻夫祸少,这些事我平常难以注意到,让娘子费心了。「 清薇把人推开,板着脸道,「好好说话,不要动手动脚。」 赵瑾之道,「不是动手动脚,只是马车坐久了身上不舒坦,我来给娘子揉捏一番,松快一下。」 说着殷勤的替清薇捏起肩来。 过了这么久,清薇心里其实并没有多生气,毕竟那是夫妻之间的情趣,不至于总放在心上。只是今日是赵瑾之的生辰,若给了他好脸,他免不得就会得寸进尺、变本加厉,所以清薇才非要板着脸,好让他收敛些。 所以她心思一转,觉得就自己跟赵瑾之二人出城登高,似乎也不太好。于是便对赵瑾之道,「既然定下了,不如趁早同三叔说。」然后有掀起帘子,吩咐车夫,「调头去芰荷园。」 第22章 反正赵定勉今天肯定会来,毕竟他对这些很感兴趣。就算赏菊会上不方便说话,回去的时候也可以直接开口,免得还要特意去找他了。这虽然不是件小事,但清薇觉得,赵定勉未必喜欢大家把它当成一件大事来办。 说来也巧,马车才在芰荷园门口停下,两人就听到前方传来的喧哗声。赵瑾之掀开车帘一看,便道,「是三叔到了,好像有些麻烦。」远远的看不清,但赵定勉仿佛是在同人争执对峙,情况不大妙,因为对面的人不少,他身边却只跟着两个长随。 不过赵瑾之也不着急,使了个眼色让跟着的家丁去问清楚是怎么回事,然后才回身将清薇扶下来。 不一会儿家丁回来,低声将事情说了。 原来站在赵定勉对面那人乃是京城中着名的纨绔杜晟。杜家是世家,杜晟的曾祖父亦是开国勋臣,被封了爵位的。但杜家在京城之所以风头这般盛,乃是因为他的一位姑奶奶,正是武帝的皇后。文帝本来就宽念旧臣,杜家又是自己的外家,自然格外恩遇。以至于京中人人都给杜家几分脸面。这杜晟也就没人敢招惹。 而他之所以跟赵定勉起冲突,原因说起来也有些好笑。 杜晟在家中也是行三,是最小的一个,自幼被宠惯着长大。他自己也是不争气的,没想过求什么上进,反正仗着杜家的门楣,京城里谁见了他,都得恭恭敬敬的叫一声杜三爷。偏巧赵定勉也是在家行三,是最小的一个,而且跟上面的兄长比起来显得十分平凡。再加上两个人都对这些吃喝玩乐的东西颇感兴趣,一来二去,这杜晟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就把赵定勉当成了他的对手。 若赵定勉的确是这样也就罢了,但他其实还有上进的心思,所以也从不觉得自己跟杜晟是一路人,对他的挑衅从不理会。这被杜晟当成了蔑视,自然更上赶着找他的麻烦。两人你来我往,也算是斗了好些年,好在都知道分寸,倒也没闹出什么事来。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杜晟始终占据上风,也就「大慈大悲」不跟赵定勉计较了。 但自从赵定方入阁之后,情况又不一样了。以前杜晟是京城中最红的那个纨绔,人人见了都笑脸相迎。但如今杜家式微,赵家却起来了,眼看身边的人都开始讨好起赵定勉,他很快就能取代自己的位置,于是杜晟就坐不住了,开始频频找赵定勉的麻烦。 这会儿就是他指使人把赵定勉拦在外头,说是他没有受到邀请,就没资格进门。赵定勉在他的要求下,勉为其难的出示了请柬,杜晟却不依不饶,嘲笑他只能靠着侄儿的面子混进这样的场面里来。 这番话实在是诛心,赵定勉就算性情再好也忍不住,当下就要冲过去打杜晟。但杜晟身边那么多人,他自然打不到,但这一动手,事情就闹大了。 他这番心思,其实京城里不少人都知道,也就是赵定勉最近为两个儿子的前程烦心,少出门走动,所以还懵然不知。 家丁打听来的消息没有那么详细准确,但赵瑾之结合自己之前知道的,也拼凑出了大半的真相,又向清薇说明了,这才扶着她往前走,一面扬声道,「不是说赏菊会,怎么都堵在这大门口,莫非里头连站的地方都没了不成?」 早就有眼尖的人看到他过来了,这会儿两人往前走,周围的人便流水一般的让开道路。赵瑾之扶着清薇走到门口,朝赵定勉打了个招呼,「三叔。」又转头看向杜晟,「这不是杜三叔么?」说着扫了一眼他身边的人,「不过赏个菊花,带上这么多人做什么?就是要演杂耍,这个场面怕也不合适。」 周围的人闻言都笑起来。杜晟有些愠怒,但他可不敢在赵瑾之面前仗腰子,毕竟这京城里的权贵再多,赵瑾之也是最顶上的那几个,有实权在手,而且还是军权,谁敢招惹他? 最后他只能阴阳怪气的道,「原来是瑾之。你们叔侄真有意思,看个菊花,还分两拨人走。」 清薇此时已经走到赵定勉身旁,闻言笑道,「本是派了车去接三叔的,想来三叔记挂中秋节时没看到黄金魁,这才自己先来了。」又向着周围施礼道,「今日烦请大家给个面子,这黄金魁我们赵家就先预定了。」 菊花会当然不光是赏花,同时还有点儿拍卖的意思。这么一场宴会下来,请名家点评,写诗作传之后,一盆花的身价自然就上去了。似黄金魁这样的绝品,每年都是人人争抢,就算买不到的人也会报个价凑数。当然,其中也不免有主人暗中烘托炒作的结果,卖出天价都不奇怪。 不过规矩总是要变通的,尤其是在权贵如云的京城。所以只要身份足够,若开口让人别和自己争,还真就没几个人会开口了。犯不着为了一盆花得罪一位贵人。 所以清薇一开口,周围的人便都纷纷道,「不敢夺夫人之爱。」 唯有杜晟满脸阴沉,「素来都是价高者得,要带走黄金魁,夫人单说话没用,还得多带些银子在身上才是。」 第23章 清薇道,「这就不牢杜三叔费心了。」 直到这会儿主人才急匆匆从里头迎出来来,两边道歉,又请他们入内,这才平息了一场风波。 果然,赏花会结束之后,评出了一二三等,黄金魁不出意外夺魁,之后便是出价的时候了。而杜晟显然是故意作对,清薇出了价,他就立刻顶上去。眼看价钱眨眼间破了百两银子,赵定勉有些不安的道,「瑾之,让你媳妇莫做这意气之争。」 「三叔稍安勿躁。」赵瑾之还没说话,清薇已经转头朝他笑道,「我们赵家虽然不算富裕,但一盆花还是买得起的。」 她是着意要替赵定勉做脸,若是当真没人抬价,反而不美呢。黄金魁既然叫了这个名字,就该有个相当的身价,哪怕略贵些,也完全是值得的。虽然看上去有些张扬高调,但……什么身份的人做什么事,处在这个位置上,若不去争,反而让人看轻了。 显然,这个规则杜晟比赵定勉更清楚。所以把价钱抬到七百两之后,他就闭嘴了。最后清薇以八百两的价钱拿下了这盆黄金魁。 大概是被清薇的手段镇住,之后的时间里赵定勉都有些沉默。 因为环境的缘故,他从来都不起眼,是怎么都没办法像清薇这样理所当然的出风头的。赵定勉通过这件事,也再次认识了一下这位侄儿媳妇。按理说,清薇的出身比他还不如,甚至比不上绝大多数的女子,但她的一举一动,言行气度,却会让人完全想不起这一点。这份风采着实令人赞叹。哪怕赵定勉身为长辈,跟她一比也不免觉得惭愧。 他自然也知道清薇这是为自己出头,撑面子,所以回去的路上,将那盆黄金魁抱在怀里,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若是道谢,难免显得矫情。而且他身为长辈,也拉不下这个脸。但八百两……最后,赵定勉只能道,「回头我就把钱送过去。」 「三叔若这么说,就是伤我们晚辈的心了。」赵瑾之板起脸道,「些许小事,不必放在心上。我这里倒是忽然想起一件事情来,要跟三叔商议,若是说错了话,三叔看这盆花的份上,别生气才好。」 赵定勉本来还有话要说,但被赵瑾之这么一扯,也就忘了,问,「什么事?」 赵瑾之道,「下个月中元节就到了。我本是预备今年回云州老家祭祖,毕竟也有些年没回去了。只是如今我身上这份差事,若说有多忙也不见得,只是一时一刻离不得人。思来想去,还是只能劳烦三叔跑这一趟了。说起来,瑜弟和珍弟还没有去过云州吧?二叔若不得空,不妨让他们也出去走走,见见世面。」 赵定勉闻言倒是没有多想,道,「我不过是无事忙,什么时候都能腾出空儿。也的确是有些年没回云州了,去祭祖是应该的。瑜儿和珍儿两个,还是留他们在家里读书吧。」 「二叔这话我可不赞同。」清薇含笑道,「古人云: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两位弟弟在家里读了这么多年的书,就是没有万卷,也差不离了。这行万里路,如今却正是时候,二叔以为呢?」 赵定勉没想到清薇会插话,不由看了赵瑾之一眼,见他还是面上带笑,便明白这是他们夫妻商量好的了。但赵瑾之不会平白无故提这件事,他只略略深思便明白了,祭祖不过是个由头,恐怕真正的目的,还在于让两个孩子出门去。 赵瑜和赵珍年纪不小了,但赵定勉作为父亲,总觉得他们还不能独当一面,心里其实是不太想应承的。但是赵瑾之特特的提起来,他又觉得不能拒绝,便只是道,「此事容我回去再斟酌。」 一路无话,赵定勉忧心忡忡的抱着花回了家,阖家人听说这盆花是八百两买下来的,都不免围着赞叹一回。尤其是几个孩子,在心里实实在在的觉得,这位二嫂出手可真是大方。眼都不眨的买回来,还送了人。 赵定勉没什么心思听他们的赞叹,将大的两个儿子叫进书房,把祭祖的事情说了。结果才说到赵瑾之的提议,还没问两人愿不愿意去,他就从儿子们眼中看到了掩藏不住的激动与欣喜,显然对于能出门走一遭充满了期盼。 他不由想,是不是自己之前的做法当真有问题? 说起来,这两个孩子都已经是做爹的人了,早晚是要独当一面的。 也罢也罢……赵定勉意兴萧索的道,「我仔细想过了,你们年纪大了,还没有出过门,连云州老家都没有去过,趁此机会,正好出去走走,多见一见世面,不是坏事。今年祭祖,就由你们代为父前往。」 …… 「可怜天下父母心啊!」回到侯府,清薇不由这样对赵瑾之感叹。 赵瑾之道,「别人家的事且先别提,娘子是不是该先顾一顾你的夫君?」 「你怎么了?」清薇不解。 赵瑾之磨牙,「娘子总不会忘记今日是为夫的生辰吧?」 第24章 「早上起来下人们都来磕头,我还放了赏,怎么会忘?」清薇好笑的看着他,就是不理他的茬。 赵瑾之只好直接问,「下人们都来磕头了,娘子准备的寿礼呢?」 清薇抬手随便往旁边一指,就指在一个箱子上,「那不就是?」 这么随便的态度,让赵瑾之不免心里犯嘀咕。不过他想了想,还是走过去将箱子打开,原本还在猜想究竟是什么,结果打开一看,竟然是满满当当一箱子的书! 摆在最上面的一本,说来也巧,就叫《鸳鸯阵》,看得赵瑾之心头暗喜,莫不是娘子食髓知味,所以收购了更多的避火图,要与自己共同参详? 结果拿出来一翻,这么旖旎的名字,里头竟然全都是各种行军战阵! 赵瑾之不信邪,往下翻了翻,结果不是行军战阵,就是各种拳谱剑谱之类与武艺相关的东西。大概因为赵瑾之自己学得全,所以这里也是五花八门什么都有。别说,有几本赵瑾之自己还真有,但更多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弄来唬人的,听都没听说过。 「你就送我这个?」他不敢置信的抬起头,看向清薇。 清薇抿着唇笑,「是啊,夫君若是闲着无事、精力过剩,不妨多多习练武艺、推演阵图。既能强身健体,又可保家卫国,实乃一举两得之事。」 赵瑾之:「……」 估摸着清薇还是没有彻底消气,因此这一晚赵瑾之格外殷勤,而且不敢再多折腾她。当然,他自是不可能因此就改吃素,自从开了荤之后,才知世上竟然还有这样的滋味,再要想倒回去吃素,可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了。 尤其娇妻在怀、软玉温香,让赵瑾之怎么能忍得住? 但他学聪明了,开始尝试用别的方法调动起清薇的积极性。 赵将军认为,肉嘛,自己爱吃,大家也都爱吃,哪怕是清薇这样更偏向清淡甜口的,偶尔吃一顿大鱼大肉,也会觉得十分过瘾。关键还是他之前的法子没有用对,只顾着自己爽了,未曾照拂到清薇的感受。 其实也不是他当时想不到,实在是……干柴烈火,烧起来的时候,还有几个人能够控制得了火势?赵瑾之这个年纪,虽然不至于像是老房子着火,但也差不离了。每每心里想要顾虑清薇的感受,但真到了那时候,脑子一空,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然而这次清薇生气,让他痛定思痛之余,终于决定找回自制力,从长计议。虽然这很艰难,但总比每天被自家娘子冷眼相对要好。 所以这一晚,他一反平日里的急切,开始同清薇极尽缠绵。 清薇一开始是有些抗拒的,但很快就察觉到了赵瑾之与平常的不同。他的吻还是一样的火热,但却已经没有了从前的急切,温柔缠绵。这个吻并不强势,但却让她情不自禁的沉溺其中,提不起任何抗拒的心思。 赵瑾之这么多年来,耳闻目睹了多少这方面的花样,从前没想到也就罢了,现在想到了,并将之运用在清薇身上,虽然动作还有些生涩不自然,但清薇却很快就丢盔卸甲,软得一塌糊涂,任凭他摆弄。 赵将军也是直到现在才发现,自家娘子还有这样的一面。不同于平日里的端庄沉静、干练大方,这会儿她躺在床上,身子软软的,皮肤泛着艳色的桃红,眸光如水,迷迷蒙蒙,扫过来立刻就能让他小腹一紧。就连说话的声音也绵软了许多,尾音拖长了,仿佛带着细小的钩子,能把人的魂也勾了去。 天幸这样子只有他能看到! 赵瑾之觉得自己快疯了,他一时觉得清薇这副模样,自己恨不能立时就死在她身上;一时却又心中发痴,只这么看着她,哪怕自己硬得浑身发痛,也忍得住不去碰她。 能看到她露出这样的表情和神色,简直比自己真刀实枪还要爽。 于是这一夜,因为赵瑾之的小意温存,两人都十分满足,最后折腾完了,才交颈鸳鸯一般的睡去。 第二日清薇竟醒得很早,动了动身子,也没有被折腾之后的不适,顶多有些酸软乏力,影响不大。这让她大大的松了一口气,坐起身批了衣裳出去叫人打水。 她一开门,候在门外的三个丫鬟看见她,都是微微一愣。 她们本能的察觉到女主人身上有什么地方不太一样,那种不一样……让人看一眼就脸红心跳,口干舌燥。三个未开窍的姑娘并不太懂得这究竟是什么,但都立刻低下头去,不敢再看。 清薇开口吩咐的时候,才发觉自己的声音有些异常。但直到在镜子面前坐下来时,看着琉璃镜中面泛桃花,眉眼生春的女子,她才意识到自己现在的不妥当。 活脱脱就是被滋润得很满足,水泽丰润的模样。 清薇又想起婚前那一夜楚夫人对自己说过的那些话,当时听着羞人,不敢深想,因为自己没有经历过,也很难相信她说的那些话,这会儿清薇才明白,为什么她要说床笫之事的和谐对夫妻关系的影响最大。 第25章 便如之前赵瑾之那般胡天胡地的折腾,哪怕她自己在过程中并不是不享受的,但事后也仍旧不免心中埋怨他不知体恤,尤其是在自己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忙的时候。但昨夜赵瑾之换了一种方式,清薇就觉得自在多了,且更加能体会到世人对闺房之乐的沉迷。 想到昨晚的场景,清薇面上又是一红,连忙敛住思绪。 不过,自己这脸上的表情也太明显了些,亏得是三个丫头不晓事,若是被其他妇人看了去,恐怕私下又有话要传了。 这么想着,清薇打发了丫头们,自己对着镜子发了一会儿呆,然后才开始熟悉,特意将妆容画得浓了一些,总算将眉梢眼角的那份春情压下去了,只是到底剩下一抹惬意,无法遮掩。 不过这也够了。清薇对着镜子照了照,确定没有问题,这才去叫赵瑾之起床。 明明昨晚比之前都要温柔,但大抵精力都放在了忍耐上,赵瑾之反而显得更累。直到清薇捏住他的鼻子,才不得不睁开了眼睛。 因为身份特殊,所以他从苏醒到清明这段时间是非常短暂的,这让他及时止住自己的动作,没有将清薇摔出去,而是顺势握住了她的手,贴在唇上,一双眼睛则在她身上打量着。 清薇的脸又红了。好在粉扑得厚,倒也不明显。她把手抽出来,道,「该起身了。」 就连说话的时候也不自觉的放柔了声音。清薇体会着自己身上所发生的这种变化,感觉有些不可思议。不过是……那样而已,难道真的会有那么大的效果吗? 「娘子今日起得好早。」赵瑾之坐起身,这才笑道。 清薇瞪了他一眼,转身去给他取今日要穿的衣裳。赵瑾之收拾停当,也不叫人再送水,就着清薇用过的水洗漱了,然后夫妻两人出门去用早饭。 早饭吃的是白粥配小菜。昨晚虽然没有吃素,但还是极大的克制住自己的赵瑾之吃得意兴阑珊。 清薇很快注意到了,便问他,「今儿我不出门,预备这几日请羽林卫中你那些下属的家眷们到家里来做客。晚上想吃什么?我亲自下厨。」 赵瑾之神色一动,不假思索的道,「吃肉。」大块的,香喷喷的肉,最好能吃饱。 清薇没有意识到这个文字游戏深一层的内涵,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同时开始思考要做什么肉。 要请人来家里做客,当然不可能真的只让人家坐坐而已,各方面都要安排妥当,这食物更是重中之重。所以清薇觉得,不妨趁此机会,先准备起来。 她坐在那里想着事,碗里的粥有一口没一口的吃着。 赵瑾之用完了早饭,眼看时候不早,该去宫里了,便起身道,「娘子,我走了。」 清薇的注意力不在这里,闻言只是敷衍的点点头,甚至没有听清楚他说了什么。赵瑾之说完之后,见她没什么反应,又说了一遍,这次清薇听清了,收回思绪看向他,「嗯?」 「为夫这就出门了。」赵瑾之站在她面前,又重复了一遍。 「知道了,路上小心。」清薇叮嘱了一句,见赵瑾之仍旧站在那里不动,便疑惑的看向他。 赵瑾之定定的看了她片刻,俯下身狠狠在她唇上亲了一口,又用拇指摩挲片刻,这才心满意足的松开她,转身打不往外走去。 清薇一怔,才意识到他方才不停重复那句话,原来是在索吻。 这可真是…… 素来没有撒娇的经验,也没人对自己撒娇过的清薇有些好笑,但她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唇,又觉得这样似乎也没什么不好。 婚后的生活跟她想的不太一样。这不一样主要是来自赵瑾之,其他的问题她都能够从容的处置好,但跟赵瑾之的相处,却始终一直在进行调整和变化。这种变化是很细微的,同时来自双方。而让清薇高兴的是,在这种调整当中,她跟赵瑾之的关系一点点融洽起来,也渐渐适应了这场婚姻带来的种种变化。 想吃肉啊……心情大好的清薇,决定就做这全天下最难做的一道肉菜——佛跳墙。 这道菜难度最大的地方,在于食材众多,而且多半都是沿海一带出产的海货。以清薇所见,除了占据地利的沿海一带,内陆很少会有人家能集齐这十八种材料。这也是这道菜虽然名满天下,但做的人却并不多的原因。宫中倒是什么食材都有,但御厨似乎也极少动手去做。 若不是赵瑾之这样的身家,清薇也不敢动手。即便如此,搜集齐这些食材,也花费了不少时间。 食材都送来之后,清薇便挽起袖子亲自下厨房,开始处理这些食材。佛跳墙另一个难度最大的地方,便在于十八种材料各有处理办法,繁琐而耗费时间,而且食材处理好之后,还要放在文火上炖煮数个时辰,费时费力。 不过清薇心情好,处理起这些食材来,也不嫌繁琐,更是露了一手刀工,将厨房里负责案板的人都惊住了。 第26章 好在厨房里的人还能打打下手,不必清薇一个人忙碌,因此一个上午便将食材处理完毕。清薇让人取了大酒坛来,将食材放进去,一层一层的码好。这个放食材的顺序,也是有讲究的。鸡、鸭、羊肘、主题、猪肚等先放,然后是香菇,冬笋,再上面是鱼翅、火腿、干贝、鲍鱼,材料码好之后,将处理食材是留下的汤依次倒入,然后用荷叶封口,小碗倒扣,封好之后放在木炭火上炖煮。 这木炭和火也有讲究,炭要用木质实沉而无烟的上好白炭,武火烧开,再转文火细炖。 不过清薇并没有把所有的材料都放进大酒坛里,而是留了一些在外面。等将大酒坛放到火上之后,她转身拿起放在一旁的小酒坛,这坛酒还没有开封,是陈管家方才奉命去酒窖里取出来的。 清薇将泥封拍开,一股醇香的酒味便瞬间弥漫在整个厨房里,让人情不自禁的沉迷其中。 管厨房的杨朝宗脸都红了,忍不住开口问,「夫人,这酒是……」 「是我自酿的。用了不少鲜花和果子,所以味道不同于寻常的酒。」清薇道,「其实还不到时候,不过也只好将就用了。」 杨朝宗连连点头,对自家这位女主人,这才算是佩服到底了。 清薇见他眼巴巴的盯着自己手里的酒坛子,便道,「这酒平素用来处理食材倒也不错,找个坛子来装吧。不过开了封之后,须得快些用了。」 「是是是。」杨朝宗大喜,连忙找了一只干净的罐子来,让清薇将酒都倾进去。 然后清薇便将剩下的食材码在了这只小酒坛里,一样封口之后放到火上去炖。大坛子里是预备拿来待客的,小坛子里的自然是给赵瑾之预备的,否则清薇也不舍得将自己酿的酒就这么开了。 下面就不需要清薇在这里看着了,嘱咐厨房的人注意炭火,不能熄了,又不能烧得太旺,清薇才放松下来,离开厨房。 因为密封着,而且用的又是文火,所以虽然煮的过程中难免还是会散逸出些许味道,但都不出厨房,倒也不至于引起多大的轰动。只是苦了厨房里的一干人等,到了下午时分,便时不时的能闻着这股香味。传说里佛也要弃禅跳墙的香味,他们这些凡俗人等如何能抵挡得住?偏偏只能闻,不能看也不能吃,当真折磨人。 让陈管家将请帖发出去,又对了一遍菜单和到时候开宴要用的各种摆设清单,眼看快到散衙的时候,清薇便又到了厨房。 佛跳墙这道菜吃起来讲究更多,要配蓑衣萝卜、油芥辣、火腿拌豆芽心,冬菇炒豆苗四样小菜,再用银丝卷、芝麻烧饼佐食。清薇既然动了手,自然要面面俱到,所以也不让厨房动手,自己仍旧亲自来。 于是忙碌了一天的赵将军回到家里,便被端上桌来的酒坛吸引了注意力。待得坛子开了封,香气弥漫,他顿时觉得腹中饥饿,甚至顾不上再多说什么,将一桌子的菜和佐食吃得干干净净,这才整个人都舒展开来,脸上都是轻松愉快的笑意。这场面,倒是让他又想起了第一回 尝到清薇亲手做的红烧肉的那一天。 他家娘子,好像很会炖肉啊…… …… 第二日清薇在家里招待赵瑾之一干下属的家眷,楚夫人自然也在内,一共是十五位夫人,其中还有两个年纪较大的带了女儿来,不过小姑娘也是才十一二岁,刚刚开始出门交际的年纪。 这也是她们心里的一点计较,十六七岁的大姑娘,眼看就要成婚了,带来参加上司家的夫人举办的聚会,显然不合适。不知情的还以为是要推自家孩子去做小呢,将军和夫人新婚,据说是好得蜜里调油,没人会在这个时候不是去的去给她找不痛快。而再小一点也不合适,还不懂事,万一在夫人面前说错话,做错事,反倒不美。所以十一二岁的小姑娘最好,带出来见见世面,又不会让人生疑,万一能得到夫人的赏识和喜爱,自然就更好了。 这些人里清薇只和楚夫人相熟,便请她作陪,帮忙接待,让楚夫人十分开心,她之前的用心没有白费。 来的客人都是赵瑾之的下属,以清薇为尊,所以相处自然也十分融洽。这就像是清薇她们这些命妇进宫拜见皇后一样,只有她们上赶着巴结的,皇后自然能四平八稳端坐在上,没有谁会不给面子。 何况清薇面上含笑,态度柔和,而且还能够记得住每个人的名姓,是哪位将军家的夫人,一次都没有弄混,这样没有架子,自然更让人心生好感。 清薇本来的目的就是人认人,初步的了解一下,达成目的之后,便命人开宴。 炖了炖了将近十二个时辰的佛跳墙,将所有食材的味道都煮出来,交融到了一起,滋味更胜昨日赵瑾之吃过的。这道菜一上来,夫人们眼睛都亮了。若不是顾虑着是在做客之中,恐怕连最后的仪态都不顾了。 俗话说吃人嘴软,何况吃的还是这样的美味。于是这些原本就对清薇很有好感的夫人们,对她更是佩服不已。厨艺也是主妇们必须要掌握的技能之一,虽然通常而言女主人们不会亲自动手下厨,但调教厨子却是免不了的。所以自家拿出来待客的东西,也必定是千挑万选,指望着博一声称赞。但吃了这顿饭之后,她们心里对清薇再没有不服气,一致公推冠军侯府的厨子为第一。 第27章 陈嫂子在一旁伺候,闻言不由笑道,「夫人们可猜错了,这佛跳墙,是我们夫人亲自下厨做的,就是为了招待各位娇客。」 这可真是太让人意外了! 就连楚夫人也没有想到,片刻后才笑着打破沉默,「从前就总听人说夫人的手艺好,十二楼的如今可是把四大酒楼都比下去了。只可惜我们少出门,也没有品尝过。今日得偿所愿,才算是不枉此生了。」 众人连忙开口附和,不管清薇到底是为了什么,但她们这群人身上,有什么她需要图谋的?这般用心宴请,她们自然也是领情的。心里对清薇是佩服至极。而冠军侯既能娶到这样一位妻子,本人也必定不俗。 自家夫君跟着这样的人,自然什么都不必担心了。 …… 赵将军并不知道自家娘子为自己解决了一个后顾之忧。枕头风的厉害,只看他自己就知道了,吹起来那是要人命的!而安住了这群夫人们的心,自然也就能让那些下属踏踏实实的跟着他干。 夫人们在外交际,做的差不多都是类似的事。所以才说妻贤夫祸少,能够判断时势,结交有用的人脉,安抚下属,打动上司,其作用不啻于一位隐形的谋士。 不过赵瑾之现在做的,也是跟清薇差不多的事。 京城商会拿下了城东的那片地,同时也拿下了西市仁义坊附近的一大片地方,正摩拳擦掌,预备大干一场。只是京城商会虽然厉害,但仁义坊这个地方本来就邪性,住在这里的人许多都见不得人,甚至还有朝廷要犯藏身于此,自然不可能就这么把地盘拱手让出。要知道他们在这一片经营多年,才有了如今之势。 这些人都是亡命之徒,听说最近正在打听是谁想出的这个馊主意,打算给对方一个教训。 虽然外间盛传这个想法是齐东平提出来的,但是赵瑾之身为熟知内情的人,很清楚这是清薇的主意。就算那些人未必能打探到这个消息,他也得小心在意,免得自家娘子一不小心被牵扯进来。毕竟她的十二楼也在京城商会之中有一席之地。 这种关注并不是多余的,因为最近十二楼的确是来了不少故意找茬的人,虽然并不明显,但因为酒楼的口碑好,平时往来的客人也都非富即贵,几乎不会有人闹事,所以一出现就十分惹眼。 姚老八目前是酒楼的负责人,他本来是要将事情告诉清薇的,却被赵瑾之拦了下来。 以清薇的性子,知道有这种危险的事情发生,只会更激动兴奋,施展手段在其中推动。这倒是没什么,赵瑾之也喜欢极了她展露出非凡手段时的冷静从容的样子,这样强大、自信而耀眼的人,是他的妻子。 但是自从上回清薇提过孩子的事,知道她并不排斥生育之后,赵瑾之心里就难免有了点儿念想。 他跟清薇婚后可谓是蜜里调油,夜夜笙歌。他这么卖力,说不得清薇肚子里现在已经种下了一个孩子,这个时候,可万万不能有什么闪失,更不能令清薇分神。于是赵将军在发现事情之后,便立刻勒令姚老八不得去打扰清薇,然后自己想办法把这事给摆平了 。 大抵是因为忌惮冠军侯府的势力,对方之后便偃旗息鼓了。不过赵瑾之深知这些人的性子,并不因此就放松警惕,特意派了人盯着十二楼,每天都会抽出时间来听取消息,以此判断对方的动向。 这不,对方又折腾出事情来了。 虽然不少人都夸奖过,清薇的十二楼将京城四大酒楼都压下去了,但实际上,这也只是一句虚夸罢了,十二楼跟四大酒楼的定位多少有些不同之处,因此所面向的客源侧重也不同,竞争自然是有的,但也没有到那个地步。 真正要说四大酒楼之中哪一家跟十二楼有能影响到生意的竞争关系,那便是集贤楼了。 锦绣楼只招待各种权贵皇亲,地位超然,自然不惧十二楼这个后来者。缀锦楼的口味偏向南方,吸引的也是籍贯位于南方的官员们,地位自然很稳。小张楼最热闹,客源最多,又时常推陈出新,加上菜价也不算贵,最受那些品阶不高的低级官员们欢迎。其他地方请不起,小张楼还是没问题的。 唯有集贤楼,虽说定位的客人是喜好诗书的士子们,但这也算不得什么特色,盖因这天子脚下,哪家酒楼里没有几个褒贬时弊敢于说话的书生呢? 尤其是邱庭波之前带着一班太学生和京畿附近的士子,围绕着飞蝗宴在十二楼展开了一场辩论之后,这里渐渐也成了文人士子们集会时会选择的地方。有外地士子进京,一打听,也要慕名来看看。加上十二楼的菜色也的确出众,自然能留住这些客人。久而久之,对集贤楼的影响并不小。 但集贤楼一直没什么动静,主要是清薇跟赵家关系密切,后来跟是跟赵瑾之定下婚约,碍着她冠军侯夫人的身份,就算吃点儿亏,也只能咬牙认了。 第28章 这一点清薇也知道,所以一直在避免让这种势头继续扩大,免得刺激到集贤楼那边。毕竟,集贤楼顾虑赵家,但若遭受的损失太大,他们未必会继续忍下去。毕竟他们背后也是世家在支撑,不会比赵家逊色太多。 然而这几天,赵瑾之却探查到,有人在暗地里联络京城里的士子们,要在十二楼举行一场盛大的文会。 这种文会,即便是在人文荟萃的京城,也是少见的。当初尚庸来到京城讲学时,便曾经出现过这样的盛况,但也正是因为他的缘故,导致后来太学生们被鼓动,前往正阳门外闹事,牵扯住了金吾卫和神武卫,这才让龙骧将军贺固顺利的带着龙骧卫逼宫。 那之后,虽然法不责众,朝廷只处理了太学生中为首的那几个,然后便把其他人放回去了,但到底还是把这些人的名字记下,将来仕途上势必会比旁人更艰难些。 这对于士子们的打击是非常大的,所以在这件事发生之后,京城的文人士子们都消停了好一阵子,老老实实待在家里温书。即便偶尔出门,也是闭嘴不谈国事。直到蝗灾时,在邱庭波的带动下,才重新活跃起来。 不过这种大型的集会活动却还是没有举行过,毕竟心里有些忌惮。 不过年轻人有冲劲,自然不可能一直沉寂下去。经过大半年的酝酿,逆案的风头早就已经过去,再加上有人主动出头,可以说,对这场文会,京城里绝大多数士子们都是相当期待的。 其实这文会跟十二楼没什么关系,最多是人家把地点定在了这里。 但集贤楼那边却未必会这么认为。毕竟从前,类似的文会,除了选在地方宽敞的寺庙之中,便是在集贤楼举办。在这一点上,他们的地位是无可动摇的。所以之前被十二楼带走了部分顾客,他们才能忍下来。但现在,文会如果换在十二楼举办,一旦成功,往后恐怕绝大多数士子都会改到这边来聚会。 别小看文人们追逐时尚的风气,一旦出现了什么新的流行,若不跟着做,那出门都不好意思跟同僚打招呼的。 而在集贤楼看来,这很有可能是十二楼揽客的一种手段,哪怕不是,他们也不会容忍这件事情发生。于是在文会的消息悄然散布出去之后不久,集贤楼那边就有动静了。 事实上,之前忽然出现,给十二楼找茬的就是集贤楼出钱请的人,不过有羽林卫盯着,这些人只能无功而返。赵瑾之的人盯着他们查了很久,才总算弄清楚这里头的因果关系。 找到了源头,再去理集贤楼的行动,很容易就查到,他们已经安排了人,打算到十二楼来大闹一场。 要在酒楼找茬,其实挺容易的。毕竟这里出售的是入口的东西,出问题一点都不奇怪。只要说这里卖的东西不干净,自己吃坏了肚子,闹上门来,不管事情究竟如何,肯定会有些影响。之前没人用,只因为这种手段太过下作,若拿不出证据,也只能让大家议论一阵。再说酒楼也不会任由你诬蔑,势必会反击。而十二楼这种有背景的酒楼,就更没人会主动去招惹了,毕竟得不偿失。 但这是说一般的情况,若是对方肯用人命做代价,那结局就大不相同了。 试想如果有人在十二楼吃着东西,忽然倒地身亡,大夫检查出他是中了毒,那这酒楼怎么可能再开下去? 好在赵瑾之派过去的人足够机灵,发现了这一点之后,立刻将那几个人控制起来,然后来回报他。 收到这个消息,赵瑾之只略略犹豫,便让人去通知了清薇。 如果只是小事,他在后面直接扫除了,没有必要让清薇烦心,即便日后清薇知道也不会说什么,毕竟这是他对清薇的关心。但闹到要出人命的地步,就不能隐瞒了。至少要让清薇知道,背后有人在这样算计她,往后行事时才更能把握住分寸。 清薇送走了客人,才坐下来,便听说赵瑾之派人过来了。把人招来一问,不由大为吃惊。 在清薇看来,这不像是集贤楼会用出来的手段。 毕竟都在京城,甚至同朝为官,生意虽然重要,但对朝臣们来说,远不是命根子一样重要的东西,没有必要闹到人命这一步,因为那就意味着要撕破脸皮了。在朝堂上,虽然也有政见不同几成死敌的例子,但更多的人,还是会维持好表面的客气,不会轻易树敌。 尤其是走到高位之后,其实影响彼此决定的,只有利益和立场,个人恩怨反倒不那么重要了。 在联想到最近京城的风声,清薇心里已经有了猜测。不过具体如何,她还需要查证一番。于是打发了赵瑾之派来的人,清薇便换了衣服出门。 她去找了锦绣楼的东家齐东平。 这人是清薇选定的合作对象,之前的接触也还算愉快,现在既然有所发现,自然是要先跟他通个气。 结果不出清薇的预料,锦绣楼这段时间也频频出事,总有人找茬,虽然并不伤筋动骨,但也有些令人头疼。而且根据齐东平的说法,京城商会里大部分的商家,最近似乎都遇到了一点小麻烦。 第29章 之前齐东平没有多想,只是坐在副会长的位置上,自然跟支持他的商家们走得近,所以消息更加灵通。但听清薇特意将这件事提出来说之后,他便立刻反应过来了。 齐东平本人长得十分富态,穿着一身花哨的绫罗锦缎,再加上皮肤白皙,远远看上去就像是一只福气的团子,他待人和气,脸上也总是笑眯眯的,挤得本来就不大的眼睛几乎看不见。这会儿伸出白胖的手指在桌上轻轻敲了敲,问清薇,「你是说……这是有人在幕后推动?」 清薇道,「我也拿不定主意,但那么多人一起出事,若只是碰巧,那也太巧了些。」 是啊,虽然说京城每天都会掀起风浪,但到他们这个身份,其实大部分时候「和气生财」四个字是很好用的,没事不会老想着去欺压谁抢夺谁。这种事情偶尔出一次就了不得了,何况还是同时发难? 「若真如你所说,那便只有一种可能了。」齐东平慢慢道,「仁义坊里卧虎藏龙,此言不虚啊!」 他这句话倒是实心实意,要知道,能够加入京城商会的,都是在京城里占据了一席之地的商家,那些做小买卖的根本没有这种能力。要同时出手对付那么多商家,仁义坊里那些人的能耐,怕是比他们所想象的还要大一些。 「毕竟在京城里经营了几十年,强龙不压地头蛇。」清薇缓声道。 齐东平闻言笑了一声,「可惜了,他们的对手却不是强龙。」 清薇明白他的意思,仁义坊里的人经营得再久,能比得上这些官宦人家在京城的经营?他们不是强龙,是更大的地头蛇!若以为能用这种手段吓退他们,那可就错了。 不过,清薇却没有齐东平那么乐观。毕竟仁义坊那些人处在劣势,所谓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临死反扑必然十分厉害。而这些商家们,大都家大业大,难以舍弃,真要对上了,谁能占便宜可不好说。 不过她提醒了一句,齐东平却并不放在心上。这是世家出来的人最大的毛病,他们习惯了现有的规矩和制度,在这个范围之内,他们始终是无敌的,于是时间长了,就真的产生了自己无敌的错觉。 但他们不知道,这世上有些人,是从来不讲规矩的。 从齐东平家告辞出来,清薇这才前往羽林卫的人留下的地点。 那几个准备去闹事的人被控制起来之后,就暂时关押在了这里。赵瑾之在皇城里当值,暂时还不能过来,这里只有几个人看守着。好在他们都是见过清薇的,立刻把人请进去。 清薇这时候才来得及问具体的情况。 闹事的一共是五个人,并且还不是普通的地痞流氓,而是五个读书人!在清薇来之前,羽林卫的人也已经查过了,五个都是身家清白的士子,身上有秀才的功名,而且才学不错,正要等着明年的秋闱大展宏图。单从表面上看,可真看不出来他们其实是来闹事的。 当然,实际情况,其中只有一个叫陈华的士子是来闹事的,其他人则都是他平日里相交的好友,被叫来掩护的。这些人根本不知道陈华要做什么,还以为他们只是去十二楼吃饭。 「按照将军的吩咐,人已经分开审问过了,但目前还没什么进展。」叫聂元的羽林卫小队长对清薇道,然后又拿出了五人的供词。 供词内容都大同小异,包括陈华在内,都只说自己是出门去会友吃饭。京城人见多识广,何况还有功名在身,这几人都认出了羽林卫的打扮,对这些莽夫本来就看不起,说起话来也相当不客气,强烈控诉他们这种私自抓人的行动,让他们快些放人,否则就要去京兆府衙门告状。 「搜身了吗?」清薇问。 「搜过了。」聂元说着,又取出搜出来的东西,「我们都检查过,虽然有药材,但并不致命。」所以自然也就不能作为证据了。毕竟许多香料本身就是药材,文人们在身上佩个香囊,谁还能说什么? 清薇微微蹙眉,将这些东西拿到手里,一一的检查过了。那几份药材,她还特意嗅过味道,看得聂元一阵阵紧张,生怕出什么问题。 没一会儿,清薇的眉头就舒展了开来。 这些药材虽然单独看都没什么问题,但组合起来就不一样了。同时还考虑他们是去吃饭的,要结合菜品来进行考虑。有些药材和食材相克,一起食用就会出事。羽林卫做不到这一点,但脑子里装了不知道多少食谱的清薇只要略想一想,就能想到数种组合。当真十分隐秘,杀人于无形! 到时候出了事,只要将这香囊处置了,就什么证据都不会留下,就是衙门审问,估计也不会想到那么小的细节,到时候就是吃了十二楼的菜才死的人,跳进沧江也洗不清。。 她将自己觉得可能有问题的药材挑出来,问聂元,「这些分别是属于谁的?」 结果让她意外,因为其中只有一种是陈华的。 第30章 清薇忽然意识到,这其中知情的人只有陈华一个,但死的人却未必是他! 毕竟谁也不会平白无故就想死,哪怕陈华背后有人挑唆,也未必愿意赔上自己的性命。但如果是害死朋友,那情况就大不一样了。而且他的四个朋友都有可能中招,具体要弄死谁,估计还得看具体的菜单来定。 果然思虑周全。 「夫人,可是这才东西有问题?」聂元见清薇沉默,小心翼翼的问。 清薇回过神来,看了他一眼,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问,「什么时辰了?」 「未时末。」聂元道,「将军那边想来也快到了。」 但清薇想了想,还是道,「不等他了,你们把人提出来,我要亲自审问。」 聂元有些犹豫,「这……怕是不太合适。」清薇毕竟是女子,聂元既觉得她不可能比专业的羽林卫更厉害,能问出更多东西,也怕她被人吓住。他甚至都不知道将军为什么要派人去通知夫人。 「不必。」清薇道,「羽林卫下值的时间本来就晚些,你们将军还要安排别的事,一时半会儿不能过来,这几个人却不能一直扣在手里,须得抓紧时间。照我的吩咐去做。」 这五人出门时家里是知道的,若是夜里没有回去,也没派人通知,肯定会有人来找。到时候事情闹大了,没有证据就抓人,对羽林卫不是什么好事。说不得这几个办事的人都会受罚,甚至直接从羽林卫中除名。 聂元面色微变,显然也是想到了这一点,于是一咬牙,还是妥协了,「不知夫人要怎么个问法?」 清薇道,「照你们之前的办法,把人分开,一个个的问,先问这个陈华。」 陈华是个看上去十分不起眼的年轻人,大概也是因为这样,才会被选中吧。毕竟太受瞩目,不管做什么都会被注意到,就不方便进行这种暗中的活动了。 见聂元进屋,他也并没有其他人的激动,只看了一眼,便又低下头去。聂元按照清薇的意思,问了几个问题,他都避而不答,只重复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再强调自己身上有功名,不能随意对待。 「滴水不漏。」聂元出来之后,清薇给出了这个评价。 聂元苦笑,「若不是之前的消息是我亲自查探出来的,我都要怀疑是不是弄错了。」 清薇低头看了看自己手里的供词单子,挑了个觉得比较容易突破的,「接下来是这个,郑慈。」 这次她没让聂元去试探,而是自己率先走近了屋子里。郑慈的性情跟陈华截然不同,一看到有人来,就大叫快放他出去。这一方面是因为什么都不知道不心虚,另一方面也显示了他性情嚣张。这种人通常没有多深的城府,比较容易被撬动。 清薇在聂元搬来的椅子上坐下,等郑慈喊得差不多了,自己安静下来,这才开口道,「是我的人救了你一命,你可知道?」 「胡说八道!」郑慈立刻大声道,「把我抓起来关在这里就是救我?你莫不是把我当傻子哄?」 「在我看来,你就是个傻子。」清薇淡淡一笑,「不然也不会直到现在还没有发现异常。」 「什么意思?」郑慈听到清薇的话,本来并不相信,但却还是没忍住问道。他性情嚣张,但本人的确算不得多聪明,所以反而在这方面很执着。清薇的话,恰恰掐着他的线,于是他只能顺着她的话走了。 清薇取出属于他的那一份香囊,「你看看,这是不是你的东西?里面有广藿香、柚子、银杏、车前子,还有什么?」 「还有雄黄。」郑慈道,「这是我的,有什么问题?」 「若单是你的香囊,当然是没有问题的。」清薇淡淡一笑,又取出了另一个,「你再看这个香囊,又是谁的?」 「是陈兄的。」郑慈道。 「说来也巧,你这位陈兄的香囊里,有一味舌草,与你的香囊中的车前子混在一起,那可是能要命的东西。」清薇道。 郑慈狠狠的皱了皱眉。他这种性格,并不会过多的去怀疑,听到清薇这么说,自然也不会觉得清薇是诳他的,但他也不相信陈华会杀自己,便道,「放在香囊里的东西相冲罢了,有什么奇怪,毕竟谁也不知道别人身上带着什么。这又不是入口的东西,莫非连闻都闻不得?」 「说对了。」清薇赞赏的看了他一眼,「所以我猜,你很喜欢吃鱼?或者,今日的菜单中有鱼?」 「你怎么知道?」这次郑慈的脸色是真的变了。 清薇道,「入秋之后,许多鱼类进入丰收期,酒楼里自然也添了这些菜色。何况很快就是岁考,你们作为秀才必须参加,鱼跃龙门又是个极好的口彩,出来吃饭,自然少不得要点一道。若是鲤鱼,那就更好了。」 听到她这么说,郑慈已经猜到了一点,但还是坚持道,「那又如何?」 第31章 「你这位陈兄的香囊里,还有一味龙吐珠,最妙的是还磨成了粉末,若届时不小心往鱼汤里这么一洒……」清薇不紧不慢的道。 郑慈强辩道,「我不信陈兄会害我!」 这话有多苍白无力,恐怕他自己心里最清楚。清薇道,「他会不会害你,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今日你们这些人之中,肯定会死一个。我想,你不会希望那是你。」 她说着,将其他几味药材也取出来给郑慈看,说明利害。郑慈已经被镇住,看到这些,再无怀疑,「他为何要这么做?」 「我也想知道。」清薇站起身,「所以如果你能帮我们探查清楚此事,那就再好不过了 。」 「但我什么都不知道。」郑慈道。 「不,你知道。你与陈华是好友,他的许多事情你都知道。最近他有没有什么奇怪之处?也许这就是突破口。」清薇道。 郑慈仔细的思索起来,最后摇头道,「我平素极少注意这些,但谢岚一定知道,他最是细心,与陈华也十分要好,若说谁能察觉到陈华的异常,必定是他!」 成了,清薇心里想着,口中道,「还要请你说服谢岚,配合我们。」 在清薇的步步紧逼之下,郑慈的心理防线已经被攻破,接下来自然不会反抗。再说,发现了陈华要杀自己这件事,他心中又惊又怒,目前最想做的,自然是找个能站在自己身边的盟友,让对方跟自己一起揭露陈华的真面目,对陈华进行讨伐! 清薇等毕竟是陌生人,郑慈心里还是有些疑虑,所以这时候,清薇让他帮忙说服谢岚,其实正中郑慈下怀。 于是他一口答应下来,然后很快就被带到了谢岚所在的房间。 一进门,郑慈便面露焦急,大声道,「谢兄,陈华要杀我们!」 谢岚自然不可能就这么相信,于是郑慈如此这般,将清薇说过的话又重复了一遍,说得谢岚再不能无动于衷。 有句话说,不为良相,便为良医。虽然可能有夸张之嫌,但这个时候的读书人,的确是涉猎甚广,医卜星相、山川地理、舞乐百工、乃至于衣食住行方面,都会有所涉猎。哪怕并不精通,但多少都知道一点医理,郑慈的话是真是假,谢岚心里自然也有判断。 他的性格不像郑慈这么咋咋呼呼,直接被清薇唬住,但听完他的解释,也信了大半,而且迅速的找到了根由,「这些事,是哪些人告诉郑兄的?他们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郑慈道,「管他们是为了什么,总归是救了咱们一命。若不是被关在这里,直接去了酒楼,说不定此刻……」 他没有说下去,但谢岚也能猜到他想说的。 说不定此刻他们中的某一个,已经是死尸一具。 对死亡的恐惧,恐怕是人类最普遍的共同特点之一了。而在郑慈和谢岚这里,伴随着这种恐惧而来的,便是愤怒。 谁能想到朝夕相处,关系密切的好友会置自己于死地呢?正是因为想不到,所以才毫不防备。如果不是今次误打误撞知晓了真相,那么即便今日陈华没有动手,将来也可能会动手,而只要他动了手,躲过去的可能性极小。 后怕和惊怒回荡在二人心中,不过郑慈只是单纯的愤怒,而谢岚已经开始思考。他问郑慈,「陈华为何要杀我等?」 郑慈亦是一愣,「是啊,我也就罢了,谢兄你对他一片赤诚,他没有考中廪生,家业艰难,不是谢兄帮衬,哪有今日?去年岁考时,谢兄更是故意落后于他,将这廪生的身份拱手相让。这等恩义,他陈华竟置之不顾!」 倒是谢岚听他这么一分说,脸色却忽然一白,片刻后才苦笑道,「恐怕就是我待他太过赤诚的缘故。」 郑慈心思粗,所以许多地方想不到,但谢岚一向是十分细心的,自然明白,在几个朋友之中,陈华家境最差,因此心里不免有几分自卑之意。他之前只觉得自己已经顾虑到了这方面,所以对陈华的好也都十分不着痕迹,从来不直接给粮钱等物,而是不辞辛苦转一道手。料来不会伤到陈华的自尊。 但如今听郑慈这样一说,他便知道要糟。连郑慈都能看得出来,遑论旁人?至少几个朋友之间,此事恐怕是共知的了。既然知道,平日里言语之间,不免会带出几句,听在陈华耳中,又岂会高兴? 只是即便如此,只因为这个缘故就生出杀人的心思,谢岚还是无论如何都无法相信。 他们五人是从私塾起就在一个学堂,后来入了书院,关系更是日渐亲密,虽然没有义结金兰、八拜之交,但在谢岚心里,也就只差那么一个仪式了。 如果他觉得过命的交情,在陈华眼中不过是要命的交情,那他们做人也太差劲了些。 见郑慈看向自己,谢岚没有解释,而是转身看向门外站着的清薇,「你们既然把我们带到这里来,想来是知道什么的?」 第32章 果然就像郑慈说的那样,他更心细,思虑也更周全,很快就意识到现在的处境,然后冷静了下来。这是郑慈做不到的,他现在还在为陈华暴跳如雷呢! 清薇微微一笑,迈步进屋,「自然。」 然后便将这其中的关窍说了,「若只是平常的小事,想来也不到要杀人的地步。但若有人拿出能让他心动的价码呢?我虽不知实情究竟如何,但八九不离十,该是如此了。」 谢岚沉默。 他沉默是因为他知道清薇说的是对的,财帛动人心,正因为陈华穷,所以钱财才格外能够打动他,而且这不是别人「施舍」的,而是他自己「挣」来的,哪怕为此要牺牲兄弟的性命。——不,对他来说,也许不是兄弟,而是「某个讨厌之人的性命」。 这么一想,谢岚不由苦笑起来,他看向清薇,「归根到底,此事也是因为贵店才引起的吧?」 「的确如此。」清薇没有否认,却又打破了他的侥幸,「但这不过是个引子,真正的根源则隐藏在平时的每一件小事之中,不是吗?不是这件事,也会是另一件。」 谢岚深吸了一口气,「你们想要什么?」 「我想知道陈华背后的人到底是谁。」清薇道,「自然,此事你们也不知情。但既然是好友,陈华最近的异常之处,想来你应该注意到了吧?另外,我还需要一个能够撬开他嘴的办法。」 这番要求没有出乎谢岚的预料,他先提了自己的条件,「我告诉你之后,你便会放我们离开?抓我们的人是羽林卫的,此事也不算隐秘,若我们被灭口,早晚会被查出来。」 清薇失笑,「放心吧,请你们过来是不得已之举,事后我会亲自送上赔礼。我们是良民,不做杀人越货的事。」 不知道谢岚是否相信了,他沉默片刻,又问,「那……陈华会如何?」 清薇见他这时候还念着陈华,倒不觉得他是优柔寡断。都说读书人迂腐,但其中能对朋友如此肝胆相照的,恐怕也没有几个人。自私自利,如陈华那般,才是世人中的典范。只是大多数人的自私不会侵犯他人利益,但陈华这样极端的人会。 她认真的想了想,才道,「这个我现在不能给你答案。兹事体大,我恐怕没有资格做决定。但你放心,他最后的结果,一定是他应得的。我不会挟私报复,自己出手去对付他。」 这个答案其实并不能让谢岚满意,但他也知道,清薇能说这些,已经是极有诚意了。否则他们现在这样子,说得不好听点儿,就是别人的阶下囚,只能任人摆布的。 所以他没有再问下去,而是道,「若说异常,陈华最近最大的异常,大概就是舍得花钱了吧!」这么说着,他扯了扯嘴角,却是露出了一个嘲讽的笑。 陈华最近对到十二楼来吃饭十分热衷。他们几个人的家境各不相同,但总体而言,十二楼这样的地方,绝不是会常来的。毕竟现在还是花着家里的钱。所以从前,他们偶尔才会来一次。有几次还是家境很好的同窗请客,不用自己花钱。但最近,陈华却总是提议到十二楼来。 因为文会的消息他们也都已经知道了,觉得十二楼最近肯定会很热闹,所以大家斟酌之后,便同意了。之前没有多想,只觉得陈华是对这文会心向往之,如今得知真相,个中滋味,却只有谢岚自己知晓了。 当然,肯花钱只是表象,接下来谢岚又列举了一系列他觉得可疑的地方。比如最近陈华的气色明显好了很多。以前因为肩上承担着种种压力,他总是皱着眉,面貌阴沉,但最近却颇有意气风发,红光满面的意思。再比如最近探讨功课的时候,他开始积极发言了,而以前,除非是点名问到,否则他都会一直沉默。还有,他已经开始结交新朋友了。在那些人面前的形象,他大方,开朗,说话也颇有见地,又舍得花钱,跟老朋友们眼中的那个陈华截然不同。 这些东西,谢岚以前就注意到了,但也许是出于对朋友的信任,所以他从不觉得陈华的变化有什么不对劲,甚至心里为他高兴。但现在却是越想越心惊,陈华的表现,分明就是已经做好的抛弃这些旧友,迎接新生活的意思。 说句不该说的话,他认识的人不多,只要这几个老朋友死了,谁还会知道他陈华以前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所以分析完之后,他沉默了很久,才道,「他对朋友未见得多好,但对家中的老母亲,一贯是孝顺的。」 然后就闭上嘴不说话了。 清薇知道从他这里只能问出那么多,便也不再多说,只是交代道,「在我问完陈华之前,未免打草惊蛇,恐怕要委屈你们在这里再等一会儿。不过不会太久,戌时之前必定会送你们回家。」 然后她带着审问的结果,离开了这个房间。 聂元满心佩服的看着清薇,方才清薇问话的时候,他就在旁边做记录。看到这些之前用了不少办法也没有问出来的内容,他心中自然十分感叹。不过想想眼前这位是将军的夫人,似乎也就不那么令人惊讶了。 第33章 也许,羽林卫的审讯手段还是太过单调了,翻来覆去就是各种刑罚,有的时候遇上了硬点子,总是很难见效。若能像夫人这样怀柔,也许反倒能事半功倍。 清薇不知道自己的这番行为,会让聂元走上另一条路。从房间里出来之后,很快便有人来回报,「将军来了。」 赵瑾之是听说清薇来了,便立刻赶来的。 所以听说清薇已经问出了关键的内容,心里也有些惊讶,等接过聂元手中的记录一看,不由心下赞叹。但面上还是板着脸道,「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下面的人去办吧,夫人跟我在这里等消息。」然后把记录塞还给了聂元。 聂元去审问陈华,清薇便将自己去见齐东平时的猜测说了出来,同赵瑾之商量,「齐东平觉得仁义坊的人不足为虑,可我心里却不知为何,总觉得不安。」 赵瑾之将事情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思量完了,才道,「你的担心也是对的。仁义坊那边既然敢这般大张旗鼓的发难,必然是有万全的准备。」其实在他们那个位置,最好的办法不是这样分散人手去对付京城商会所有的股东,而是集中力量干掉一两个商家,杀鸡儆猴,同时也让人不敢小觑他们的手段。 毕竟这件事里,可以转圜的地方其实很多的。毕竟京城商会又不是朝廷,朝廷军队出马,也许不会愿意留下这些人,但京城商会的人只是为了求财,彼此不是没有合作的可能。虽然还是会伤元气,但仁义坊的人却能保存下来。 倒是现在这样大张旗鼓的挑衅,反而把事情闹大了,根本压不下去。 「他们是从何处来的底气?」清薇随即问。 赵瑾之笑道,「这个问题问得好。仁义坊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即便有些能耐,也不可能这般训练有素,井井有条。也许在这些人背后,还藏着一股力量。足以支撑他们跟京城商会敌对的力量。」 仁义坊里各种势力混杂,谁也不服谁,基本上不存在思想统一的情况,即便是现在面临外部压力,要他们联合在一起也很难。除非有另一股势力强势的镇压住所有人,将他们强行整合在了一起。 之前因为没有想到这种情况,也没往这边去查,现在倒也算是找到了一个方向。 「京城里这种势力恐怕不多。」清薇道。 京城商会是在她的推动之下成立的,所以她当然也将所有能网罗的厉害人物都网罗了进来,这些人的能耐,清薇自然也有过大略的估计,就是因为相信没人能动这个庞然大物,所以才将京城商会推出来。 剩下能动得了京城商会的,不过那么寥寥几个势力。 朝廷自然不可能,毕竟此事他们乐见其成,皇帝也同样。这样一来,就很明显了。 清薇沉默了片刻,又道,「锦绣楼与皇亲国戚的关系一贯很好,但齐东平好像什么也不知道。」 「传言集贤楼幕后的东家,是某位王爷。」赵瑾之道。 如此一来,之前某些难以理解的事也就能理解了。比如集贤楼为什么会选择这个时候动手,而且还跟仁义坊有了联系。如果幕后之人是同一个,那就很简单了。 不过,王爷的名头是吓不住这对夫妻的。毕竟之前的庆王逆案,认真说起来,还是夫妻两个掀起的风浪,一个推波助澜一个力挽狂澜,最后名利双收,还成功让虞景答应许婚,可谓是赚得盆满钵满。 两人连虞景这个皇帝都隐隐算计过,更遑论王爷? 夫妻两个对视一笑,清薇道,「在这个紧要关头挑动彼此的争斗,对方是生怕事情闹得不够大吧?」 仁义坊的事,是虞景和朝廷一致看好的,如果遇到巨大的阻力,将事情闹大,届时再派人搅浑水,闹出个朝廷欺压良民百姓的名声来,对朝廷自然不会有什么好处。 虽说泼这一盆污水,对朝廷的影响其实不会太大,但对方也许并不止安排了这一件,如果接二连三的爆发出来,到时候就算是朝廷,恐怕也会疲于应对。而且在民间的声望,势必会急速下降。 其实准确来说,这件事跟清薇和赵瑾之夫妇的关系并不大。如果不是对方同时也对付了十二楼,两人可能都不会注意到这件事。但既然注意到了,清薇自然不会坐视不理。 毕竟京城商会也有她的心血在,而这一次拿下两块地方,也是她从中推动。幕后之人借此生事,清薇自然也就视作是对自己的挑衅。 既然如此,她肯定会奉陪到底。 两人说话间,陈华那边的审讯结果已经出来了。大概是因为知道已经「被朋友出卖」,所以陈华显得很激动,也就一不小心吐露了不少消息。虽然他只是个小角色,但因为位置关键,倒也能够顺着这根藤继续摸下去。 聂元将消息报过来之后,便带着人去查此事了。 赵瑾之和清薇待在这里没有用,于是商量了一下,索性回家去了。顺便还把管着的那四个倒霉秀才也放了出来。 第34章 见他们说话算话,谢岚松了一口气,但同时心情也复杂得很。他们的另外两个朋友显然也已经知道了真相,此刻保持着沉默,站在谢岚身后。清薇原本要走,见状忍不住开口道,「世间有各种各样的人,而每个人只需要对自己负责。与其沉浸此事,不如多想想父母家人,他们可都期待着你们来年大比时大放光彩呢!」 「夫人倒是好心。」上了马车之后,赵瑾之调侃她。 清薇道,「那个谢岚,若是往后入仕,恐怕也是个了不得的人物。」 他不像赵瑾之他们这样,从小就有家族培养,对朝堂、宫廷和世家之事耳濡目染,天生就知道某些规则,也不像清薇这样虽然出身不高,但因为一段宫廷生涯,也同样熟谙这些东西。但即便如此,他还是成长得十分出色。只是限于目前的身份,在许多方面有所欠缺罢了。假以时日,弥补了这些缺陷之后,必定能够在朝堂上崭露头角。 「原来娘子是想结个善缘。」赵瑾之了然,「此人心性倒的确不错,若真能出头,又何妨助他一臂之力?」 聂元那边的动作很快,大抵也是因为羽林卫在京中的积累很厚,很快就查到了后续。毕竟羽林卫除了护卫皇城之外,偶尔也会负责帮助维持京城治安,对京城里的各种势力分布和暗地里的来往一清二楚,调查起这些事情来,自然事半功倍。 陈华那边的确是集贤楼的人出面接触的。但这个人目前却已经不在集贤楼了。很显然,对方早有准备,就是为了避免有人顺藤摸瓜。 不过现在没有仁义坊这种官府难以管辖的混乱之地给他藏身,没多久聂元就把人给找到了。果不其然,此人正是出身仁义坊,只是多年前就已经从那边搬出来了。不过据说他有个兄长留在了那里。 而仁义坊这边就更简单了,只要稍微一查,就能知道,最近上面的消停了许多,就连专门在街上朝小生意的摊贩收钱的混子们都没怎么出来了,这变故显然很大。普通民众不明所以,只以为是因为朝廷的政策,但羽林卫自然能看出问题。 只有再辗转调查,果然最近仁义坊发生了很大的变动。他们派过去的人没有打听到具体的消息,但的确有传言说有一位厉害的老大要将整个仁义坊都收了。 暂时只能查到这里,再深入下去,就要打草惊蛇了。所以聂元只能回来向赵瑾之禀报。 赵瑾之跟清薇对坐着沉默了良久,才道,「看来我们的猜测是真的,我恐怕要进宫一趟。」 「但是没有证据。」清薇道,「即便陛下相信你,他也需要证据。」 「夫人有何高见?」赵瑾之问。 清薇道,「依我之见,不如打草惊蛇。」 「嗯?」赵瑾之微微一愣,继而反应过来,清薇的打草惊蛇,自然不是之前的打草惊蛇,而是特意为对方设一个局,让他主动跳进来。到时候,证据自然就有了。 他想了想,问,「此计甚妙,只是不知这草该如何去打,才能惊着这条蛇,让它不是缩走,而是窜出来?」 清薇垂下眼睫,轻声道,「先把陈华送官吧。」 要把陈华送官,自然不能直接就这么送过去。 于是第二日,十二楼中,众目睽睽之下,小六子喝破了形容鬼祟的陈华,却意外捡到了从对方身上掉下来的毒药。这下子可是引起了轩然大波,毕竟酒楼里这么多客人,此人携着毒药前来,谁知道安的是什么心思?要毒害的又是哪一个人? 顿时客人们都鼓噪起来,于是清薇出面,安抚住众人之后,便主张将此人送往京兆府衙门。 这个处理方法得到了客人们的一致认同,却在整个京城都引起了一阵议论。 俗语言,家丑不可外扬。这有人疑似要在十二楼投毒的事,换做别的店家,肯定会设法压下去,毕竟虽然这一次没有成功,但谁知道会不会有下一次?客人们感觉这里不安全,自然就不会再来了,生意必定一落千丈。 所以清薇的这种选择,许多人都觉得很难理解。毕竟以她冠军侯夫人的身份,要把这件事情压下去,是很容易的。就算会有些客人私底下议论,但也绝不会闹大。现在她把人送官,反而是把十二楼推到了风口浪尖。 自毁前程。 但这就是清薇的目的。 普通人看她这一招,自然觉得是个昏招,毕竟对十二楼只有坏处没有好处。但是看在有心人眼里,就会觉得清薇是从陈华这里发现了什么,不敢沾手,索性把人送出去。 这也是可以理解的。如果这件事真的涉及到了仁义坊,那么清薇自己肯定担不下来,反倒是一力促成这件事的京兆府衙门,很适合接手这个麻烦。 羽林卫之前的一番调查,足够小心,而且也没有查到关键的地方,绝大多数还是靠清薇和赵瑾之二人自己思考和推测出来的。所以他们拿不出证据,对方也不知道已经被人查出来了。现在清薇把人送去京兆府,就更没人会往这里想了。 第35章 他们只会担心京兆府那边顺着陈华这条线深入下去,再查处什么来。 如此,幕后之人势必会有所行动。 这就是清薇和赵瑾之的目的。毕竟不动则已,只要一动,多少总会留下一些痕迹。当然,这些人肯定也会注意清理痕迹,不留下任何把柄。但赵瑾之这边既然提前盯着,那痕迹就不是那么容易被掩盖的了。在这个过程中,找到一些能够拿到虞景面前去的证据,就是件比较容易的事了。 把人送走之后,清薇在酒楼门外站了一会儿,才转身进去了。 她上了三楼,赵瑾之在这里等着,见她面上带着几分忧色,便道,「放心吧,我都已经安排好了,就怕他们不动,只要一动,必定能够将证据保留下来。虽然不够揭露这桩阴谋,但让陛下相信是没问题的。」 「我不是在担心这个。」清薇看着赵瑾之,半晌才低声道,「瑾之,你答应我,尽量护着陈华的性命。」 陈华是他们送出去试探对方的棋子,对方如果不希望暴露点儿什么,最大的可能,就是趁着陈华被送到京兆府,还没有开始调查的时候,直接把他杀掉。这样不但能断掉线索,还能给京兆府找点儿麻烦。 毕竟还没有定罪的人犯死在了监牢里,京兆府也是要负起责任的。清薇送官弄得大张旗鼓,也方便了对方煽风点火,给京兆府找麻烦。 这么简单且好用的一条计策,清薇相信对方不会想不到,想到了不会不用。 如此一来,陈华的性命自然危险了。 但在清薇看来,虽然杀人的并不是自己,但他们把陈华送走,亦无异于杀了他。毕竟赵瑾之要收集证据,就必须要让对方成功。 而这条计策,是自己想出来的。 她之所以面带忧色,想的也正是这些。其实清薇明知道赵瑾之的目的是什么,不该把这句话说出来,让他为难。哪怕他们彼此都清楚这一点。但方才看到赵瑾之,她到底还是没有忍住,说出来了。 但说出来之后她又立刻补救道,「我对谢岚说过,陈华最后的结果,一定是他应得的。他再可恨,也该由律法来制裁。若有余力……」 「你不必解释。」赵瑾之起身拉着清薇坐下,然后凑过来把人抱在怀里,这才道,「放心吧,我早就吩咐下去了,只要情况允许,一定留下陈华的性命。」 清薇一怔,赵瑾之见她这个表情,笑着用手指刮了刮她的鼻尖,「傻了么?我娘子应了别人的事,我自然要极力促成。总不能让人以为是你说话不算话。」 清薇方才明白,原来他早就决定要这样做了。 她想了想,问,「你会不会觉得我这么想,是优柔寡断?」 赵瑾之笑了,「娘子若还是优柔寡断,这世上也就没有肆意妄为的人了。你胆子大起来,为夫也要自认不及啊!但我最欣赏你之处,便是你的分寸。」 「这世上越是有能力的人,就越是自由,越是随心所欲。而这些有能力的人,也极少会控制自己。但是你不是。」赵瑾之将下巴搁在清薇的肩上,慢慢道。 清薇如果是肆意妄为的人,那么凭借她自己的能力,完全可以搅动起滔天的巨浪,让京城的风云为之一变。 她的位置太好了,但凡有点野心,加上她自身的能力,当初留在宫中,掌控住虞景,步步登天,将后宫和前朝统统纳入自己的手中,绝对不成问题。赵瑾之相信,只要她想,一定能够做到这一点。 但她没有,而是选择了出宫。而在出宫之后,她也没有利用这种能力为自己谋取什么好处,而是选择脚踏实地的去做生意,就算之前因为虞景的逼迫和自身自由插手了一些事,也处理得相当低调。 在赵瑾之眼里,清薇是个有能力而能控制住自己不去滥用的人,这份分寸很多聪明人都无法掌握,但她做到了。 担忧陈华的性命,并不是因为优柔寡断,没有决断,只是因为清薇从始至终都没有变成一个高高在上,视人民如草芥之人。这可能跟她自己的出身有关,也是她身上最让赵瑾之痴迷的地方。 「得饶人处且饶人,让法律去制裁他,你的想法是对的。」他这样对清薇道。 藏在幕后的人显然对京城的局势很有掌控,没有让他们等很久。陈华被送进京兆府衙门的当晚,就出了事。 这一晚赵瑾之没有回来,一直在外面忙碌。清薇自己在家里,也睡得不怎么安稳,最后索性起床,点了灯坐在屋子里发呆。 三个丫鬟并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但见清薇的面色凝重,也不敢问,只好在一旁陪着。因为夜深了,油灯的光也不算亮,既不能做针线也不能看书,最后只能找了一副棋子出来,聊以打发时间。 清薇在旁边看着她们下了一会儿棋,心情倒是慢慢平静下来了。秀兰察言观色,见她的脸色似乎不那么难看了,便问,「夫人可要下一盘?」 第36章 清薇想了想,道,「也好。」然后起身走到棋盘旁边坐下,道,「围棋我也只是会下罢了,恐怕让你们笑话。」这三个丫头明显经过精心的调教,专门学习过这方面的内容。 至于清薇自己,只在刚进宫那两年学过一点,后来到了陈妃身边之后,便极少接触了。说来也奇怪,陈妃明明那么聪明,那么厉害,但似乎对琴棋书画都不怎么感兴趣,连带着身边的丫头们也不学。后来在虞景身边,清薇清楚自己的定位,是辅佐而非娱人,索性直接说不会。虞景自己也没多少时间折腾这些,也就罢了。 不过围棋考察的本来就是记忆能力、推理能力和计算能力,这方面清薇都是当之无愧的佼佼者。 于是在说完这句谦辞之后不久,她就将秀兰杀了个丢盔卸甲。秀兰对着棋盘上的大龙愣了一会儿,猜到,「夫人这春秋笔法也太厉害了,这若也叫只是会下,那我们就都该扔了。」 「是很多年没有碰了。」清薇解释了一句,见三个丫头的脸色更复杂,只能描补道,「不过当初在掖庭宫考校时,回回都是头名。」 秀兰等人这才算是服了。 说了一会儿话,赵瑾之就回来了。他的脸色也不太好看,浑身寒气,弄得丫头们都有些战战兢兢。 清薇把人打发下去,问他,「成了?」 赵瑾之板着脸回来,本来是打算唬她一下,哪知清薇直接这么问,显然根本没想过不成的可能。既然没必要再板着脸,赵瑾之便无奈一笑,问她,「你怎么知道是成了?」 「若是不成,你不会这会儿回来。」清薇道。 赵瑾之叹气,「就知道瞒不过你。」然后一笑,「成了!」 接着他才将今晚发生的事告诉了赵瑾之。 那边选择的是在陈华的饭食里下毒,毕竟这个办法比较隐秘,也不会引人注意。否则若是派人过来,很有可能会惊动这边。而下毒之事,京兆府虽然不是没有防备,但多年没有出事,监牢那边管得并不严格,的确给了他们可乘之机。 好在赵瑾之的人提前看着,偷偷把饭菜换了一份。所以陈华没有死,只是痛晕过去了,然后被赵瑾之的人带走,被藏在隐秘处养伤。 这件事从头到尾都在赵瑾之的监视之中完成,不但成功的拿到了证据,保住了陈华的性命,而且还意外的发现了对方安插在京兆府衙门的棋子。——这件事也是通过棋子做的,如此小心谨慎,若不是提前盯着,还真有可能漏过去。 说到这里,赵瑾之脸上的笑意也收了起来,「对方经营多年,根深蒂固,连京兆府里都有他们的人,其他衙门说不定也有。这样深沉的心机,显然所图甚大。」 「但是这不合理。」清薇想了想,道,「既然所图甚大,那就更该隐藏好自己,而不是贸然站出来插手仁义坊的事。」 「是啊。」赵瑾之点头赞同,「仁义坊的事情,即便真的给他们搅和了,顶多是朝廷有些损失,但却也不伤筋动骨,反倒是他们这边冒了暴露的风险,殊为不智。」 至少如果是赵瑾之自己,就会等待一个更加合适的时机,一击致命。毕竟躲在暗处才是他们最大的优势,没必要为无关紧要的事情暴露出来。 至少现在,赵瑾之和清薇就察觉到了他们的存在,并且开始了调查。而如果没有仁义坊的事,他们毫无疑问可以继续潜伏下去。 夫妻两人对视一眼,对此都有些不解。 这件事肯定还有些他们所不知道的内情。或者,做这件事,所得到的好处完全能够抵消暴露的风险,甚至得到更大的好处。可惜消息不多,目前也没办法推断。 想了一会儿,不得其法,赵瑾之便道,「总归掌握了一点证据,先把此事禀报给陛下。不管他们的目的是什么,事先做一些防范总不会有错。」 「也是。」清薇站起来道,「夜深了,先安寝吧。」 「夫人所言甚是。」赵瑾之走过来,一把将她抱起,往床上走去,「春宵苦短,可不能再浪费了。不管这些人要做什么,咱们且过自己的小日子便是。」 …… 虞景知道这件事之后,自然震怒不已。 庆王逆案之后,他对朝廷,对京城的掌控都上了一个新的台阶,如今知道其实底下还是暗流涌动,藏着自己完全不了解的势力,心中自然忌惮。虽然这其实很正常,但虞景身为皇帝,仍旧无法容忍。 「此事要查!」他一句话,就奠定了此事的结局。 他可不像赵瑾之,担心打草惊蛇。毕竟赵瑾之只能调动羽林卫,很容易让对方溜掉,但虞景却可以调动整个京城的力量,让对方插翅难飞。如此,自然也就不需要太大的顾虑。 就像赵瑾之之前所说的那样,能力越大的人,越能够随心所欲,因为已经不存在需要自己顾虑或是忌惮的存在了。 第37章 虞景便是如此。 不过他也没有大肆调动兵马,而是不着痕迹的进行布置,环环紧扣,既不需要惊动太多人,也保证对方一定会落网。才两年多时间,这位陛下的手段已经有了质的飞跃,运用起这些手段来,直如信手拈来,水到渠成。 赵瑾之的羽林卫自然也在这其中扮演了一个非常重要的角色。毕竟这件事里,他的功劳最大。若不是他发现了不妥之处,恐怕等到对方慢慢准备,一点点发难,酝酿出异常风暴时,再要补救就来不及了。 有了虞景的支持,京兆府衙门以雷霆之势,在金吾卫将整个仁义坊都围住之后,便派人挨家挨户的进行登记,把所有的可疑人物全部抓了起来。这一下可是措手不及,那些人连逃都没来得及逃,就直接被抓住了。 朝廷出手的效率自然是很高的,不久之后,集贤楼直接被端掉,然后暴露出了它背后的那一位——正是虞景的皇叔忠王。 当初庆王逆案之后,虞景对剩下的两位皇叔,自然是敲打恐吓了一番。其实他甚至有心直接把这两人给一并除掉,可惜的是没有证据,朝臣们不可能支持,也就只能罢了。之后忠王和福王都很老实,他也就渐渐放开了。毕竟若是没有希望,谁也不会给自己找不自在。 但没想到,就是有那么一位愿意给自己找不自在的。 发现背后的人是忠王之后,虞景甚至有些后悔赵瑾之发现得早了一点,没让对方的阴谋得逞了。 现在事发了,但忠王所做的这些事,虽然看起来挺严重,实际上都不算什么,毕竟朝廷还没有真的蒙受损失。至少他的这种行为,只能定位成给虞景找麻烦,距离谋逆还有相当长的一段距离。 这样一来,虞景也就不好处置了。若是轻了,说不定会让忠王觉得自己拿他没有办法,以后继续折腾。若是重了,又不免传出苛待血脉至亲的名声。 再说虞景对赵瑾之所说,忠王在各个衙门安插的人十分在意。倘若朝廷里真的早就已经渗透了对方的沙子进来,那么有朝一日一旦全部发动,那后果可是相当的糟糕。但是当下这种情况,忠王肯定不可能承认这一点。 果然,在集贤楼关门之后,忠王很快就入宫请罪了。 在虞景面前,他是痛哭流涕,承认自己猪油蒙了心,才会想到去找虞景的麻烦。同时他还扯了好几个人下水,说都是这些人在身边撺掇,说什么若是先帝还在,他忠王必不是如今的处境,所以他才心生不忿。但是同时他又再三声明,自己只是想找点儿麻烦,别的事情是绝对不敢做的,让虞景一定要明察秋毫。而他现在已经知道错了,希望虞景念在先帝的份上饶他这一次,往后再不会跟他作对。 一番话说得有情有义,闻者伤心见者落泪,但虞景听完之后,心里更加忌惮了。 这番话他没有听出情真意切,只觉得忠王果然老谋深算,连请罪的话都想好了,甚至还拉了几个人下水。这些人都是京中的权贵,虞景不可能用这种莫须有的罪名去处罚他们,但心里肯定会生出芥蒂。如此一来,君臣之间势必会失和。而忠王这边,则成功的转移了重点,保住自己的安全。 但他狠,虞景比他更狠。 他看着站在那里,形象全无的忠王,叹了一口气,「皇叔一提,朕便想起来,前几日,朕还梦见皇祖父了。」 「果然如此,臣也梦见了先帝爷,可见他老人家仍旧挂念着我们这些不肖子孙哪!」忠王以为虞景这是松动了,于是更加大力的开始打亲情牌,「当初先帝在的时候……」 任由他将当初的日子描绘得无限美好,虞景脸上的表情都十分平静,等忠王察觉到不对劲,抬起头来看向他的时候,他才转头看了一眼宫门的方向,「皇祖父说,十分惦念三叔。如今看来,三叔也是十分想念皇祖父。如此正好,朕最近正要选个人代替朕前往皇陵,在皇祖父身边尽孝,不如就是三叔吧。」 「什么?你让我去守陵?」忠王尖声质问。 虞景眉头一皱,「难道三叔不愿意侍奉皇祖父么?」 忠王哑口无言。这个时候,他自然是不能说不愿意的,但说愿意,那就等于是答应了虞景的提议。那么往后,他就必须要离开繁华的京城,前往荒无人烟的皇陵去镇守。不但野心抱负不可能再实现,连现在锦衣玉食的日子,恐怕都没有了。 毕竟去侍奉已故的先帝,难道还能带上锦衣华服、美食美人吗? 这是忠王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的。 他正哑然之时,便听见身后有人道,「陛下,三哥自然不是不愿意侍奉父皇,只是他年纪大了,最近身体一直不豫,恐怕难以适应皇陵的生活。这一点,太医院也是知情的,陛下可随时垂询。」 忠王一转头,便见自家兄弟福王正站在长安宫门口。福王在诸兄弟之中生得并不算出众,但他性情沉稳,不管什么时候都是那副淡然的模样,先帝曾经称赞他「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可见他的镇定。 第38章 所以此刻,即便是来救场,他说话也是不疾不徐。 说完之后,他才迈步进入殿内,走到忠王身边,朝虞景跪下,「请陛下念在三哥的身体上,饶恕他这一回。臣愿意替三哥前往皇陵镇守,侍奉父皇,终身不还。」 福王的出现让虞景十分意外。 毕竟据他所知,这两位仅剩的皇叔之间,关系虽然不至于太过糟糕,但也没有好到这个地步。 要知道,那可是去镇守皇陵。便如忠王所想的那样,荣华富贵,美食美人,一切的奢侈享受,在皇陵那里都不可能享受的。因为一切的物资供给都是十分有限的。哪怕因为他是皇叔,虞景额外优待,也不可能好太多。 更何况,福王还自己给这份工作增加了一个时限:终生不还。 这就让虞景心里不由得生出几分疑虑来了。 毕竟他怎么都想不通,福王为什么会做出这种不利于自己的选择,难道真的是兄弟情深,所以愿意替代身体不好的忠王前往?这鬼话恐怕连小孩子都骗不住! 有别的图谋?可是皇陵那里,有什么能图谋的东西? 这些念头在虞景脑海中一闪而过,速度是非常快的。他没有找到答案,但虞景知道,自己现在却是必须要表态了。毕竟总不可能让福王一直跪在那里。 所以在沉默了一瞬之后,他看向忠王,「忠王叔是怎么想的?」 忠王刚才听到福王的话,就已经陷入了呆愣之中,显然也不知道这位弟弟打的是什么主意。这会儿听见虞景的话,一个激灵,陡然回过神来,然后下意识的道,「六弟既然是自愿,那就让他去好了。」 这番话几乎是不过脑子就说出来了,说完之后忠王才意识到不对劲,这一次上来顶罪的不是自己手下的那些官员门客,而是福王!且不提福王本人也是地位尊贵的秦王,皇帝的王叔,单说两人是亲兄弟,福王愿意为他去守皇陵,他却毫不犹豫的把人推出去,两相比较,自然就显得福王忠厚而他这个做哥哥的凉薄了。 忠王白了脸,「臣……臣不是那个意思……」但要他为自己辩解,他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若他能够破釜沉舟,说「不需要福王替代,我自己去守皇陵」,那也能化解这番局面,偏偏这番话,忠王是不可能说出来的了。于是他只能闪闪烁烁,支支吾吾,翻来覆去就是一句「不是那个意思」。 虞景的注意力已经不在他的身上了。在忠王说那番话的瞬间,他的视线就落在了福王的脸上。果然福王脸上露出意外,惊愕,伤心,痛惜等神色,但片刻后,他就又重新平静下来,没有就忠王这番话发表什么意见,仍旧跪在那里。 能做到这一点,只有两种可能,一是他的心非常诚,就是想要替代忠王。另一种,就是这个人城府深沉,显然早就有所谋划,就连忠王的这些举动,也在他的预料之中,或者即便没有预料到,也能轻松应对。 虞景倾向于后一种。 所以他真的不想答应福王的请求。 可惜现在局面如此,忠王不开口说自己去,虞景也不好拒绝福王的请求。 而且也没有时间给他犹豫。这件事跟其他的都不同,虞景占着天时地利人和,这才能迅速的将忠王压制住,如果不能迅速处置好,到时候这件事难免就会被朝臣们拿出来议论,届时结果未必会是自己所希望的。 于是他沉吟片刻,还是道,「既然福王叔有此心,朕自然不能不允。只是忠王叔却也不能不罚,否则无法平息民意。如此,就罚忠王叔禁足三年吧。」 两句话将这件事的结果定了下来。 忠王有些失望,但也不敢开口争执。毕竟只是禁足,并没有削减自己的份例。而福王则干脆的磕了个头,「谢陛下成全。」 「王叔还是快起身吧。」虞景淡淡的看了福王一眼,然后就叫了张芳进来送客。 都已经答应了,他自然不想继续看福王演戏。 等着两人离开,他当即宣召赵定方和赵瑾之二人进宫,商议此事。 他这一次以雷霆之势处理了忠王的事,到现在很多人还没回过神来,适合商量的人选也就只有这两个了。不过虞景深知平衡之道,赵家的圣眷和荣耀已经快到极点了,他自己却才登基两年,长此以往,不论是对赵家还是对他自己而言,都不是好事。所以等处理了这些事,接下来或许会有个冷处理的时期。 于是他略略犹豫,又将张芳叫了回来,「再把散骑常侍邱庭波也宣来。」 听说忠王已经认罪,但福王却主动代替他受罚,赵瑾之十分惊讶,「莫非此事背后有什么阴谋?」否则为什么放着好好的王爷不做,偏要去守皇陵? 当然,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件事有问题,但到底有什么问题,却还有待查证和研究。福王这神来一笔,目前自然难以领会。也正是因为这样,虞景才会觉得不安。不能掌握的,才会让人担忧。 第39章 「或许是以退为进之策。」赵定方缓缓道,「虽然福王自己承诺终生不还,但若是陛下宣召他回京,自然也就不算是撕毁承诺了。」 说白了,只是个姿态而已。 两个姓赵的都表过态,邱庭波便开口问,「莫非福王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一件事,到时候他就能借助这件事再回到京城里?」 「也许这件事本来就是他安排的。」赵瑾之接口道。 虞景一边听,一边微微点头,这些分析都在点子上,他自己一个人未必想不到,但现在千头万绪,反倒很难理清。倒是这三人一来,就迅速的抓住了重点。 福王也许已经在京城里做了某个布置,这个时候离开,是为了将来某一天再回来。他特意离开这里,可见这件事的影响应该相当大,很有可能会受到波及,索性直接离开。而又留下足够多的后手,保证自己能够回来。 当然,这么折腾一通,当然不是因为他闲着没事。现在离开京城的福王是个闲散王爷,无权无势,但将来如果虞景「必须」要召他回来,情势就不一样了。这么做,是为了改变他自己的处境。 虞景眸光不停闪动,他一直不太相信这些皇叔们会安分,现在果然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谋算,倒也不算出奇。 只是福王究竟留下了什么后手,却是没办法推测出来的。所以最后赵瑾之也只能道,「臣立刻派人去查,争取尽早洞察其中的关键。」 「倒也不必那么紧迫。」虞景回过神来,反倒宽限了一番,「他既然作此准备,自然成竹在胸,恐怕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够被堪破的。赵卿量力而行即可,即便不能提前查出来,等他的手段发动,自然也就能够知道了。」 赵瑾之点头,「是。」 又商议了片刻,眼看没什么要说,三人这才起身告辞。毕竟他们各自身上都有别的事情需要处置,不能总被这件事绊住。 这一晚赵瑾之回家,便将此事对清薇说了,叹道,「看来福王早就有所准备,一直在等待这个时机。」 「未必是等待。」清薇道。 赵瑾之眉头微微一动,「你是说,就连忠王的事,也是他在背后推动?」所以这个时机不是他等到的,而就是他自己创造出来的!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么此人的危险程度又要提升许多了。 清薇点头,「忠王平日里的表现,实在是配不上这番运筹帷幄。再说,在朝廷个个部门之中安插人手,而且始终没有被发现,这份心性和能力,也不像是忠王能有的。他可能只是给人坐了挡箭牌。」 「那这么说来,福王自己请命前往皇陵,反倒是主动承担本来就该是自己的罪责了。」赵瑾之笑道。 清薇一叹,「豆*豆*网。可他却有了绝好的名声。」 这件事肯定是遮掩不住的,传扬出去,这番兄友弟恭的表演,必然会为世人所称颂。 原本诸王之中,福王的名声就很好,民间也有不少他的故事流传。再加上这一次,恐怕又要让他的名望增长了。这一点虽然细微,却不可忽略。毕竟谁也不知道这是不是福王算计之中的一环。 比如……赵瑾之脑子里忽然出现了一个非常大胆的猜想——比如若是此刻朝廷忽然出了问题,或者直白一点说,虞景的身体忽然出了问题,需要一个人来主持大局,朝臣和百姓们第一个想到的,恐怕就是他福王! 如果他留下的后手,针对的就是虞景呢?虞景年纪轻,没有孩子,也没有兄弟,那么他的亲叔叔们,就是最有可能继承皇位的人。 他想要的根本不是被皇帝召还,而是被百官和百姓迎立! 如果是这样,那么这件事里许多之前不能理解的地方,也就变得顺理成章了。比如福王为什么主动离开京城?自然是避免出事之后波及到自己,毕竟他身在皇陵,那么京城这里不管出了什么问题,大家都不可能想到他身上去。到时候再巧妙的推个替罪羔羊出来,顶了这件事之后,他自己反而会成为被拥立的人选之一。 就连赵瑾之也被自己的这个猜想给骇住了。 但是他毕竟是算计过虞景的人,胆子也不小,将这个想法消化掉之后,并不觉得这个念头荒唐,反而觉得可行性很高。 唯一的问题就是怎么对虞景下手,毕竟皇宫里守卫重重,很难得手。 但是福王在宫中同样经营多年。先帝没有去世的时候,他们兄弟也住在宫中,而且不像虞景,有十多年的时间都过得十分艰难,他们当时作为皇子,是相当滋润的,要在宫里做些安排,虽然并不容易,但也不是绝无可能。 唯一让人不解的,大概就是为什么这个手段没有在一早爆发出来。 因为想到了这个问题,赵瑾之脑子里乱纷纷的,自然也被清薇瞧出了端倪,因问道,「你这是想到什么了?」 第40章 赵瑾之左右看了看。其实这番行动完全是多余,因为赵清薇治家有方,下人们都是绝对本分听话的。清薇不喜欢夫妻两人说话的时候有别人在,所以她们也都候在外头,不会听见。但是因为兹事体大,所以赵瑾之不得不谨慎,而清薇看他这个样子,也跟着坐正了身体。 「你说,福王会不会早就在宫里有所安排,打算对陛下下手?」赵瑾之压低了声音,慢慢道,「如此一来,他的这些行为和安排,就都能解释了。」然后便将自己的分析都说了出来。 清薇听着,脸上的神色也凝重起来,等听完了赵瑾之的分析,她垂下头想了片刻,才肯定的道,「有六七成的可能。」 「但他若有这样的手段,为何留到今日?」赵瑾之便也将自己刚刚想到的疑问问了出来。 清薇道,「当时陛下已被立为皇太孙了,先帝病重之后,朝堂是皇太孙秉政。他也许有手段对付陛下,但别忘了,还有庆王和忠王虎视眈眈。忠王本人虽然驽钝,但身边有人辅佐即可。庆王更是野心勃勃,也有能力。届时免不了争斗起来,福王未必能够占据优势。」 反倒是按兵不动,让虞景上位,之后…… 清薇说到这里,抬起头来,夫妻两个对视一眼,目中都暗藏惊愕——之后虞景就先后铲除了庆王和忠王,于是王叔之中,便只有福王硕果仅存了。 这一切是巧合,还是其实有福王在背后推动? 如果是后者,那么此人的心机就太可怕了,简直让人想想就脊背生寒。这件事他策划了那么久,势必准备万全,几乎不会有失策的可能。 就算现在虞景彻查宫中,估计也查不出来,而且还有可能打草惊蛇。 片刻后,清薇吸了一口气,开口道,「无论是真是假,先当它是真的来应对。」 「我明日入宫。」赵瑾之道。 既然有所猜测,自然要告诉虞景。虽说掺和这种事情,其实对臣子而言不是什么好事。毕竟就算最后虞景处置掉了福王,估计心里也还是会对参与此事的赵瑾之有所芥蒂。毕竟福王可是虞景的亲叔叔,论起来是弑亲。虽说皇位争夺一向如此严苛,但谁也不希望这种把柄被自己的臣子掌握。 但是现在他们已经没有选择了,只能站在虞景这边,否则如果福王成事,上位之后第一个要除掉的就是他们赵家! 帝王心腹可不是那么好做的。 不过,虽然艰难,但既然找到了方向,其实也就有了慢慢调查的头绪,总比之前两眼一抹黑,连往哪边使力都不知道要好。所以最后,赵瑾之还是努力让自己放松下来,道,「既然事先料到,情况也不算太糟。」 「也不能掉以轻心,不排除我们猜错了的情况。而且还有一种可能,就是对方的安排并不只有这一种。」清薇道,「小心无大错。」 赵瑾之心里自然是明白这一点的,但他也不想让清薇一直跟着操心这些,便笑嘻嘻的道,「我娘子真是聪慧,若是我自己,说不得很难想得如此通透,倒是跟娘子你一商议,便有了头绪。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清薇瞥了他一眼,「说这些好话也没有用,糊弄不住我。」 「我这可不是要糊弄你,」赵瑾之道,「我是真心诚意的赞美我的娘子,任他福王再是奸诈,准备再多,咱们其实也不惧他。毕竟这世上的事,本来也不可能万事算尽。他能安排,咱们难道就不能?这是娘子你的拿手好戏,你可不能推辞。」 「你让我出手?」清薇有些惊讶。 赵瑾之理所当然的点头,「自然。我记得你说过,你成婚之后,做不成那等在深宅大院中相夫教子的主妇。但我也说过,我本来也不是为了让你变成那样的人。你就是你,有才能有手段,自然都该使出来,不能埋没了。从前你不敢尽展才华,无非是怕怀璧其罪,被人知道后反遭谋算。可如今你是我的妻子,我自然护你周全,而你,只需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即可。」 即便是在虞景身边的时候,清薇也有意识的藏拙,因为她很清楚,自己一个没有依靠的弱女子,再强大的智慧,有时候在时局面前,也会无能为力。比如如果当时虞景若是强硬的要纳她,不肯妥协,那她是一点办法都没有的。所以只能尽量减小自己的价值,但又不能太小,这其中的分寸把握,却是费了不少心思。 这些事情,清薇只自己放在心里去,却不想赵瑾之能够察觉到。而且他不但察觉到,还愿意为自己制造出一个绝对安全的环境,让自己尽展所长。 得夫如此,此生何求? 如此想着,清薇便展演道,「既然如此,那我就献丑了。」 「我娘子这么好看,该是献美才是。」赵瑾之道。 清薇忍不住看了他一眼,她发现,赵瑾之总是在夸奖自己。一开始她有些不习惯,因为她做的都是自己分内之事,自己也觉得只是寻常。但不可否认,被人称赞,哪怕觉得都不算什么,但心里却还是高兴的。 再推而广之,仔细去想,会发现,某些时候,赵瑾之的言语之间虽然没有提到,但其实隐隐透露出来的意思,是在求清薇表扬。 第41章 就像每天早晨出门时,磨蹭半晌,就是求个离别吻,却又坚持着不肯说出来,非要清薇自己去体会。仿佛通过这种微不足道的小事,能够在两人之间培养出一种只有自己知道的默契。 就连偶尔的目光交汇,都能明白彼此在想什么,而不必开口去问。 这份心思有些幼稚,但是细细想来,却是用心良苦。当清薇逐渐领会过来之后,却是发自内心的感觉到一种难言的甜蜜。 她的运气确实很好。 当她出宫的时候,曾经坐过最坏的打算,或是终身不嫁,或是随便找个自己能够控制住的人来做挡箭牌,反正婚事对她来说,是最没有期待的一件事。 但最后的结果却出乎预料。 这么想着,清薇便含笑道,「不及我夫君厉害,不过是夫唱妇随罢了。」 赵瑾之脸上立刻露出一抹笑意,还要努力压制,「还是夫人更厉害些,为夫甘拜下风。咱们家还是你当家做主,有什么事只管吩咐我便是。」 清薇道,「既如此,那就有劳将军大人伺候你家夫人就寝吧。」 因为要安排人去调查福王的事,所以今晚赵瑾之回来得很晚,两人讨论这件事又讨论了很久,这会儿时间已经不早了。 「遵命。」赵瑾之走到清薇面前,打了个千儿,然后直接抬手把人抱了起来。 清薇勾住他的脖子,低声道,「先去沐浴。」 「没问题……」赵瑾之一笑,抱着她朝后面的罩房而去。 夫妻俩这个鸳鸯浴洗了足足半个时辰,出来时赵瑾之满脸餍足,而清薇则是面泛潮红,整个人虚软乏力,只能又被赵瑾之抱回房间里去了。好在夜深人静,这景象便也无人得见。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赵瑾之便致力于调查福王相关的事。 因为不知道他具体究竟安排了什么,所以他想了个笨办法,索性将福王的事情从头查起,也许这其中就隐藏着某些关键的内容呢?查到了之后,他再将这些资料拿回家中,跟清薇一起分析,有了初步结果之后,才会进宫向虞景禀报,一时间倒也忙得脚不沾地,只是福王隐藏极深,一直没什么成效。 福王前往位于京郊云台县的皇陵时,虞景给他派了两个护卫。 这可不是普通的护卫,两人都是从内卫之中挑选出来的佼佼者,表面上是皇帝担心叔王的安全,所以聊尽心意,实际上是用这两个人监视福王,免得他暗地里弄鬼。 但福王就像是没有想到这一点,欣然接纳了这二人,还对着虞景千恩万谢,做足姿态。让其他人都不免惊讶。 清薇自然是没有资格来送行的,但她远远站在城墙上,将这一幕收入眼底。赵训站在她身边,微微皱眉道,「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福王这一去,反倒成了陛下的心病。」 清薇心头一动,「也许他就是要让陛下一直防着他。」 因为他越是表现得轻描淡写,虞景反而越是忌惮。 但是目前他们什么线索都没有,自然也不知道福王到底想做什么,没办法进行针对性的布置。 这对虞景而言,其实不是什么好事。因为这意味着他会始终将一部分的精力放在福王身上,以免什么时候出现意外。而人的精力是有限的,分到了这边,其他地方自然就减少了。 当然,单就目前而言,虞景也没有太多需要牵扯精力的地方,所以倒也没什么影响。 其实福王身边有虞景派去的人,他自然是什么都做不了的。但这或许就是对方布置之中的一环,用福王来吸引住众人的视线,然后就可以在别的方面布局了。这种手段称不上高明,却是捏住了虞景的软肋。就算明知如此,难道他就能放着福王不管吗? 「也不排除这种可能。」赵训转身看向清薇,「瑾之这里可有进展?」 清薇摇头,眼看福王的车驾已经启程,便道,「祖父,咱们也回去吧。清晨露重风大,待得久了,只觉得遍体生寒,还是早些回去才是。」 赵训点头道,「也好。」 两人相携着从城楼上下来,赵瑾之已经骑马等在这里了。他自然要随扈护送皇帝回宫,但过来说两句话的时间是有的。 见了两人,他从马上跳下来,笑问,「巴巴的跑一趟,有什么感想?」 清薇能知道福王此刻出京,自然是赵瑾之透露的消息。哪知清薇听说之后,便说要过来看看,当时赵训也在,凑热闹也说要来,赵瑾之一个都拧不过,更别提两个一起,只得答应。 「感想就是,我夫君真是英明神武,即便是数千人的扈从队伍之中,也能一眼看见你。」清薇含笑道。这是自然的,赵瑾之身为羽林卫的首领,皇帝身边有内卫看着,不用他操心,只需要统筹全局,自然是处于最显眼最容易看到的地方。这样方便下头的人随时听候指挥。 第42章 但这时候清薇说来,赵瑾之自然不会认为只是如此,他脸上露出几分得色,也忘了自己本来的打算,笑着握了握清薇的手,放柔了声音嘱咐道,「天寒了,快些回去吧,路上小心。陛下说是难得出宫一趟,要去一趟玉皇苑,我得跟去,怕是很晚才能回来,晚饭也不必等。」 清薇伸手替他整理了一下衣领,这才道,「知道了,去吧。」 等赵瑾之走了,赵训才慢悠悠的道,「我老人家还在这里,这臭小子连招呼都不打一个,就这么走了?」 清薇笑了起来,「分明是您老人家板着脸吓唬他,想来他怕你骂他玩忽职守,所以赶着回去了。」 这话回护的意思显然十分明显了,赵训哼了一声,到底没说什么。他看着小夫妻的感情好,心里自然是高兴的。只是年纪大了,性情上反而返璞归真,见二人旁若无人的亲昵,心里不免泛酸。 为了哄好他,清薇只得跟着去了赵府,下厨做了几样小菜,才算哄得老爷子喜笑颜开。 然后清薇才去了京城商会。 十二楼的生意如今是不需要清薇操心的了。赵大十分有天赋,厨艺青出于蓝,如今已经正式掌勺。清薇也只有偶尔兴致来了,才会过去试一试菜,毕竟那边厨房里的东西更加齐全。至于日常的生意,姚老八跟陈管家盯着,再没有不放心的。 她的精神主要放在了京城商会这边。 上回在清薇的推动下,朝廷出动军队,以雷霆之势将仁义坊这一片混乱之地清理过,之后京城商会再提改建的事情,就容易多了。只是这其中千头万绪,十分繁难。譬如如今这些居民们该如何处置,是建好了新居之后迁回来,还是另外觅地安置?另外安置该选什么地方,搬迁回来又是个什么章程?凡此种种,不一而足。 承天门外的那片地倒是没有那么麻烦,但屋子怎么建才能既方便舒适,又能够住下足够多的人,也十分费思量。而且,这地方既然在皇城门口,这屋子的建造,也就不可太过简陋,免得贵人们偶尔从这里出入看了不喜。但若是耗费太多,将来连成本都收不回,显然也不符合商人的利益,所以其中分寸,也需要斟酌。 清薇虽然并不负责京城商会的具体事宜,但因为自己的打算,所以站在了齐东平这边,希望能够借助他,参与并推动京城商会的各项决策。而现在,京城商会将两个项目分开来,会长福万年自然负责承天门外这一片地方,毕竟这里将来造的是官舍,功在千秋,对商人而言,大有好处。而齐东平这个有实力的副会长,则成了仁义坊这块地方的负责人。 理由也是现成的,当初这片地方是在他的推动下才拿下来的,他心里肯定有了想法,交给他最合适不过。 既然是齐东平的事,清薇这些站在他这边的人,自然也就不能不管。所以清薇将大半精力,都放在了这上面。 这件事细论起来,还是古往今来头一遭,从未有过的创举。这样一来,自然也就没有先例可以借鉴,而且因为是跟朝廷合作,也不能只顾利益,不考虑在这些百姓们,所以每一步都必须十分谨慎,免得引起严重的后果。 为此一群人殚精竭虑、废寝忘食,好不容易才弄出了一套完整的方案,开始动工。 在这个过程中,清薇出力不少的同时,也学到了许多东西。以前她只是有这么一个念头,倒没想过这些具体的内容,如今参与进来,才发现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若是她自己来做,最后未必不能成,但是中间恐怕要经历许多波折。 所以说,背靠大树好乘凉啊! 有了这个认知之后,清薇便向齐东平谈起了自己的各种想法,希望把人也拉到自己这边来。没想到这一点上,倒是一拍即合,很快达成了共识。 其实这也不奇怪,到了齐东平这个位置,要说生意继续扩展,也扩展不到哪里去了,正需要找一件别的事情来转移精力。而清薇要做的这件事,虽然看起来还是商人,本质上却是在为百姓谋福祉,是功在千秋的大好事。若是真的做成了,千百年后,青史之上,未尝没有自己一席之地。 齐东平本人乐善好施,所求的也不过是美名,这等好事,为何要拒绝? 又拉到了一个盟友,清薇心中自然欢喜。潜心投入这项巨大的规划当中,全然不觉时光的流逝,等她回过神来时,已经快过年了。 腊月里接连下了好几场雪,地上的积雪足有膝盖那么深。街上路上还有官府组织人扫雪,及时清理,以免车马和行人滑倒,至于那些人迹不至的地方,则都被白雪掩埋,别有一番意趣。似冠军侯府这样的深宅大院,更是有大片的地方被积雪遮住,形成独特的冬日美景。 因为要过年,仁义坊那里的工程自然也暂时停下来了,清薇便也得闲待在家里。 这日一早起来,就闻到一股幽幽暗香。出了内室,才发现桌上的细颈美人瓶里插了好一枝红梅,灼然怒放。 第43章 秀兰送水进来送水,见清薇盯着梅花看,将手里的盆搁在架子上,回身笑道,「是园子里的梅花昨夜开了,将军说夫人喜欢,亲自去折了回来插瓶的。」 往常清薇跟赵瑾之是差不多时候起身的,但入冬之后,天气严寒,清薇身上也添了几分懒怠,不需要出门的日子,总会睡得更久些。赵瑾之起身时倒不会惊动她,只是临到出门,便会过来纠缠一阵,非得要清薇迷迷蒙蒙中亲他一下,这才心满意足的出门。清薇一开始还会被干扰睡眠,到后来几乎成了习惯,从头到尾连眼睛都不必睁,随他摆弄完了,又继续好眠。 这会儿听秀兰这么说,她走过去将梅枝端详了一阵,然后转身去洗脸。 两人虽然成婚,但赵瑾之还是保持着婚前的习惯,三不五时,就会给清薇送些花儿果儿的过来,大部分都是不知道从哪里寻摸来的。 梳洗毕,用完了早饭,清薇想到院子里的梅花开了,便索性打算到园子里逛一逛。 阿福道,「夫人,不如带个坛子,去收梅花上的雪水下来存着,等过了年,用来沏茶再好不过。」 「这主意不错。」清薇点头道,「那你去找坛子。我记得宫里赏下来的有一个白瓷的瓶子极好,上面的图案可巧也是梅花,就用那个。再找个篮子,顺便收些花瓣回来做点心。」 阿福答应着去了。片刻后东西都准备齐全,主仆几个就往花园里去。 虽然冠军侯府里的人已有数百,但相对偌大的园子而言,还是显得少了些。尤其是在这一片白雪世界之中,几乎看不到人影,让人心中又静又凉,哀伤莫名。 清薇不太喜欢这种情绪,从阿福手里接了瓶子和篮子在手里,对她们道,「就快过年了,诸事都忙,今儿且放你们歇一日,随便在这园子里耍把。只要小心别碰坏了花木便是。派个人出去看看,若是其他人手上的活儿不忙,也许她们松快一日。若是手里忙着活儿,那就推到明日。」 「多谢夫人!」阿福兴奋不已,脸上都是笑容。 倒是秀兰更为沉稳,道,「咱们都走了,夫人一人在此,恐怕不妥。瑞香和阿福先去,我跟着夫人吧,明日再歇也是一样的。」 「不必。」清薇道,「我就在这里采雪和花瓣,并不走远。」 秀兰又推辞两句,见清薇心意已决,只好有些忐忑的去了。走了几步,阿福又转回来问,「夫人,我们能不能用园子里的雪堆个雪人?」 「你们随意便是。」清薇道。 她采了一会儿花瓣上的雪,便听得不远处热闹起来,都是姑娘们的笑声。远远看去,能影影绰绰看到她们的身影,只是看不分明。大概秀兰还是不太放心,索性带着人到这附近来,也方便随时照看。 不过事实上,这份心思最后也没起什么作用,反倒差点儿出事。因为闹起来之后,自然就顾不上这边了。一开始她们还安安生生的堆雪人,之后不知道谁先动的手,索性用雪球打起仗来,你扔我我扔你,最后闹得欢腾了,手上便也没什么顾忌。清薇正背对着那边选梅花,背上一重,被雪团砸中了。 这个意外让众人都是一惊,不敢再笑闹,原地垂手站着,都有些忐忑。 清薇开始还没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等看到地上摔散了的雪团,这才会过意来。她看了一眼噤若寒蝉的丫头们,蹲下身将摔散了的雪团重新捏起来放在手里,这才朝那边走过去。 「方才是谁扔的?」走得近了,清薇便问。 丫头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阿福犹犹豫豫的站出来道,「是我。」 众人的脸色清薇看得分明,自然知道其实并不是阿福扔的。但她并没有追究的意思,因此也不多问,扫了一眼站在旁边,垂着头浑身紧张得发颤的小丫头,朝阿福走过去,将手里的雪团塞进她的脖子。 颈后一凉,阿福「哇」的一声原地蹦了起来,将雪球抖在了地上,然后她又意识到不妥,小心翼翼的看向清薇。 清薇终于撑不住笑了,抬手点点她的额头,「下次小心些。」 这就是不计较了,阿福松了一口气,大声应下,然后招呼着其他人离开了。清薇见秀兰还站在那里,便笑道,「我有那么吓人么?一个个话都不敢说了。」 「夫人气度威严,让人不敢冒犯。」秀兰道。 清薇摇摇头,心想身份不同,就算要她们在自己面前表现自然,恐怕也是做不到的。原本还有几分玩闹的心思,也就熄了。 于是当晚赵将军回家,便被自家夫人塞了一脖子的雪。 「这是干什么」赵瑾之莫名其妙,一边想把衣服里的雪弄出来。他虽然身体好,不惧严寒,但骤然将冰凉的雪球塞进背心里,还是冻得一个哆嗦。 清薇这才高兴了,笑道,「跟你闹着玩的。」一边走上来帮他把外面的衣裳脱下来,好方便把雪弄出来。 第44章 「怎么,在家里无聊了?」赵瑾之问。 清薇叹气,「是啊,除了家里这些琐事,好像也没什么要操心,自然闲极无聊,只好请冠军侯担待了。」 「既然如此,何不出门走走,跟其他人交际往来?」赵瑾之道,「最近梅花开了,京城里的诗会文会,夫人小姐们的赏花会,几乎天天都在开,不愁没有去处。」 「没意思。去了也是大家安安静静坐在那里,最多说几句进来京城的闲谈。偏偏这几个月京城里安稳得很,连谈资都少了。」清薇道,「我若去了,倒是正经的谈资了。」 赵瑾之笑道,「你这里闲着没事,我却是快忙坏了。」说到这里,他微微一顿,转头看着清薇,「不如你来帮我的忙。」 「什么忙?」清薇问。 赵瑾之道,「还是皇陵那位的事。这段时间陆陆续续也查到了不少资料,只是始终没能发现异常。我想若是将这些资料从头到尾的过一遍,说不定会有别的发现。毕竟之前一直都是一段一段的分析,容易疏漏。娘子记忆力好,又最擅长伏线筹谋,这份工作,舍你其谁?」 清薇对他的称赞倒是坦然受之,只是道,「去羽林卫那边看?怕是不妥。」 外人不会知道她是去帮忙的,只以为这是赵瑾之以权谋私,当差都要带着妻子过来,传出去更不像话了。 赵瑾之道,「自然不会。我已经禀明陛下,调了几个这方面的人才过来,专门划了地方办公。事情其实是邱庭波负责的,我不过居中策应罢了。你若过去,有他看着,自然无人敢小觑你。」 清薇也不扭捏,赵瑾之安排得如此妥当,她自然没什么顾虑,当下道,「既如此,那我就去试试。」 「不过往后可就得早起了。」赵瑾之揶揄的道。 清薇掐了他一把,咬牙道,「有赵将军看着,想来不会误事。」 「这是自然。」赵瑾之挑眉。 夫妻两人笑闹了一阵,然后才换好衣服就寝。期间自然又免不了亲近敦伦一番,赵瑾之体谅清薇明日要出门,并不敢闹得太过,一次之后就歇了。 第二日天未明清薇就被赵瑾之叫醒。她迷糊中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捧着赵瑾之的脸亲了一下,十分自然的往旁边一滚,预备继续睡。赵瑾之见状哭笑不得,只好掀开被子,把人拉起来。 直到被赵瑾之服侍着穿好衣服下了床,清薇才清醒了一些,想起自己今日也要出门。等洗过脸,整个人便都精神了。吃早饭的时候,还向赵瑾之打听接下来要与自己共事的是哪些人。毕竟她是女子,难免为人所看轻,接下来要接触,先了解这些人,然后方能对症下药,让他们能在最短的时间内接受自己加入,把时间和精力放到正事上去。 赵瑾之道,「其实那里目前连同邱庭波在内,一共只有四个人。其中许文涛是从翰林院调来的,年纪虽然不大,但博闻强识,听说翰林院里的藏书,他已经看了大半了。另一个叫崔寿的出身大理寺,最擅长抽丝剥茧、寻找线索。曹是非的案子娘子应当听说过,据说就是他查出关键线索,这才能迅速结案。最后一个名叫陆无名,是陛下亲自调派派过来的,谁也不知道他出身何处。不过我自己猜测……他恐怕侍奉过那位。」 最后这句话,他是压低了声音说的。清薇垂睫思量片刻,便明白了,这人估计是虞景或者先帝安排在福王身边的,自然知道许多福王的事,因而才加入这项工作。恐怕他的用处,乃是在于区分赵瑾之查到的这些事情,哪些是真,哪些是假,哪些真假参半,哪些又有所疏漏。这一点自然也是十分重要的。 明白了这三人的根底之后,清薇在心里思量了片刻,就找到了跟他们相处的方式:以才服人。这四人都有自己的本领,要让他们认同,自然是同样展露出自己的本领来。而且要直接,更要快。 一边吃饭一边想,等到出门时,清薇心里已经有了底,就等着待会儿见到人之后实践了。 眼看快到皇城,赵瑾之见她一直若有所思,安慰道,「不必担心,都是做实事的人,不会为了成见耽误正事。等他们明白你的能耐,自然更不会看轻你。」 清薇挑眉一笑,「我不担心,要担心的也不是我。」 虞景特别划出来的这块地方,距离长安宫并不远,之前应该是殿中省的地方,方便有什么事情,就近便能回禀给皇帝。由此也可以看出虞景对此事的重视。 赵瑾之亲自将清薇送到门口,对清薇笑道,「之前邱庭波对我说,人手还是不足,如今你来了,我也该去跟他打个招呼。」 清薇一听就知道他没说要来的人是自己,就是要看邱庭波的笑话,于是也但笑不语,跟在赵瑾之身后往里走。 这个院子并不大,一进的院子,五间开间。这个天气里,自然是门扉紧闭。赵瑾之走到左手边的房间门口站定,抬手敲门,便听邱庭波在内问,「是谁?」 第45章 「是我。」赵瑾之开口。 屋子里很快传来动静,应该是邱庭波在起身,然后脚步声一路传来,在门后停下,片刻后门被拉开,邱庭波脸上带着几分期待的笑意,「原来是赵将军,想来是我托你找的人——」 话说到这里,他的视线落在了站在赵瑾之身后的清薇身上,于是陡然顿住。 「不错,我思来想去,你要做的这件事,非她莫属,邱大人以为然否?」赵瑾之笑着问。就是在他跟邱庭波你来我往互相看不顺眼的那些年,也极少见到他这样变色的时候,看得赵瑾之十分开心。 邱庭波也回过神来,苦笑道,「赵将军不是在拿我开玩笑吧?合适固然合适,只是……却没办法跟其他人交代。」 「邱大人的事,应该只需要对陛下交代吧。只要能拿出东西,陛下想必不会过问是怎么来的。就算知道了,也不会介怀。」清薇闻言,主动开口道。 邱庭波眉一扬,叹气道,「旁人我都能拒绝,独你不能。」说着让开了自己当着的门扉,道,「进来说话。」 赵瑾之道,「不必,我只负责把人送过来,先走了。」 「你倒是放心。」邱庭波看着他。 赵瑾之洒然一笑,「我有什么可不放心的?该担心的是邱大人吧?」然后转身便走,半点停留的意思都没有。 邱庭波就又叹了一口气,对清薇道,「我知道了,赵瑾之这是故意给我找麻烦,想看我的笑话呢!不过夫人肯来,我自然倒履相迎!请!」 清薇微微含笑,迈步进了屋子,不过并不在这一间停留,而是转入中间的厅堂。一进门就迎上了三张神色各异的脸,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她身上,然后同时微微一变。显然,他们本来要关注的对象是新来的同僚,大抵就算不是清薇来,其他人来了,也须得折服了他们,才有资格加入。 却没想到来的竟是个女子,这一下子,各人的脸色就精彩多了。 其实清薇今天的打扮相当爽利,一身衣裳裤腿和袖口都收得极窄,头上也没有戴多余的饰品,加上她本身性格里就带着几分英气,看上去也不会让人觉得违和。但不论如何,至少能看出这是个女子,绝不会认错。 「邱大人,」许文涛第一个开口,丝毫不掩饰自己的轻视,他甚至连看都不再看清薇,仿佛看一眼就是对他的侮辱似的,只盯着邱庭波,「这就是你招来的新帮手?」 「然也!」邱庭波引着清薇进门,这才介绍道,「这位是冠军侯赵瑾之将军的夫人,从前在宫中侍奉太后,智计过人。此事我已禀报陛下,往后赵夫人就要与咱们一同共事了。」 他将皇帝抬出来,其他人纵然脸色不好看,也不能再多言。清薇这才起身道,「往后就要请诸位多担待了。」 许文涛道,「该是我等请夫人指教才是。这一次的差事委实十分繁难,我们数人忙碌了那么久,还是没什么进展。邱大人一直说要请个帮手来,咱们日也盼夜也盼,总算是把人盼来,想来不日就能有好消息了。」 这番话看似是捧着她,但清薇若不能在最短的时间内有所进展,那这办事不利的罪名,就要落到她身上的。 这是要把她架起来烤啊! 若是平常,清薇不愿意轻易与人结怨,肯定会谦逊一番,至少维持着表面上的客气,不吃亏也不占便宜。但这会儿她既然决定要直接要快,这会儿便只谦逊一笑,竟是毫不反驳。 就连许文涛也不由一愣,准备好的话就说不出来了。 他心里虽然还有些犯嘀咕,不知道清薇是真的有本事还是故意做样子,但还是决定谨慎一些,先观察一段时间再说。毕竟邱庭波对她如此推崇,想来也有些本事。 邱庭波见状,让众人继续忙碌,才将清薇请到他办公的房间去说话。他没料到来的人是清薇,在安排工作之前,自然要先跟清薇谈谈。 一进屋,他便叹道,「实不相瞒夫人,其实我请赵将军帮忙,是想请赵老大人出山。」 清薇多少也猜到了,毕竟邱庭波和赵瑾之如今的关系虽然已经不像从前那么剑拔弩张,但毕竟是从小作对的关系,自然不可能有多要好。这种事情上,邱庭波反而请托了赵瑾之,自然是有不得不求的理由了。 而赵训的能力毋庸置疑,虽然已经不在朝任官,但方方面面都还有影响力,加之本人也十分睿智通透,邱庭波想到请他老人家出山,也不令人意外。 这么想着,清薇便道,「祖父年纪大了,入冬以来,腿脚更是出了些毛病,行动不便。邱大人放心,若有什么拿不准的疑难,我自然会登门请教祖父,让他老人家帮忙把关。」 邱庭波连忙道,「我可不是这个意思,有你在,想来也不会有什么解决不了的疑难了。你看接下来要如何安排?是先看最近送来的资料,还是从头开始?前头那些,我们都已经看过了,暂时还没有发现。」 第46章 清薇略略沉吟,道,「还是从头开始吧,如此也可对大势有个总体把握,不至于颠倒因由。」 邱庭波便起身道,「也好。客套话就不必说了,还望夫人与我等勠力同心,尽早了结此事。至于夫人在这里的事,待会儿我入宫时,会同陛下提起。」他说到这里,犹豫片刻,又道,「是否需要给夫人安排一个房间?这院子虽然不大,右边那间倒还是空着的,就是放着不少资料,有些杂乱。」 「不必。」清薇道,「我既然是来做事的,便不必额外优待,给我在那一间安排一张桌子便是。」 邱庭波还是有些犹豫,清薇便道,「邱大人放心,我知道分寸。」 他无非是怕她一个女子跟众人共事多有不便,不说清薇自己,其他三人肯定会受影响。但清薇觉得,至少这样子必须做出来。安排了桌子,她也未必只能坐在桌前不是? 邱庭波这才点头,领着清薇出得门来,指了东边的那张桌子给她。因为本以为来的会是赵训,这些东西自然一早就准备好了。然后又将各处资料指给她,安排妥当之后,才颇不放心的回去了。 清薇也不耽搁,整理了一下桌面,便直接去了右边放资料的房间。她的打算便是先在这里把其他人都看过的资料补上,然后再去跟大家一起商讨。如此一来,也算是有了一段缓冲时间,不至于让其他三人无法接受。 其实这些资料里,有一部分清薇之前已经看过了。因为当时负责查这件事的人还是赵瑾之,他查完之后,往往会先跟清薇商讨,所以其中有一部分甚至是清薇整理出来的。不过很显然,后来又增加了其他很多渠道去调查,自然也就有很多是清薇没有看过的。 而且这些资料对照着看,会觉得十分有趣。有些相互矛盾,有些又能相互补充,还有些彼此之间毫无联系,清薇一边看一边分析,倒也别有趣味。 因为看得仔细,而且要进行分析,所以清薇看得不快。不多的资料,看了整整三天时间,才追上其他人的进度。 这天她终于正式在厅堂中坐下来,跟其他人一起传看最新的资料时,许文涛便有些迫不及待的问,「赵夫人看了那么长时间,想来已有所得?」 他已经从邱庭波那里得知,记忆力是清薇的长项,正巧这也是他的长处,自然生出了比较的心思。回想当初自己不过一下午就记住了这些资料,清薇却花了三天时间,孰优孰劣自然不必多说,所以许文涛心里自然是有些骄傲的。 「是有些想法,只是还不明确。」清薇道。 许文涛有些不信,看资料是一回事,发现问题是另一回事。他们几个人忙了那么久,一点点的比对资料,都没有找到问题所在,怎么清薇一来就能找到? 所以他立刻追问,「不知是何想法?」话一出口,大概他自己也意识到这个问题太过急切,而且显得咄咄逼人,很不友好,因此又补救道,「咱们如今既然是同僚,自然该当勠力同心,既然夫人已有发现,说出来大家一起参详,共同研究,想来能够更快得出结果,夫人觉得呢?」 「若有用到你们的地方,我自然不会客气。」清薇道,「暂时还是不必了。」 「莫非夫人自己也没有把握?若是如此,就更该说出来了。免得走入歧途,徒然浪费了时间。」许文涛道,他还试图寻找战友,问身边的崔寿和陆无名,「崔大人和陆大人想来也会赞同吧?」 那两人没有说话,就算不是赞同,想来也不反对。毕竟他们也都想称量一下清薇的斤两。再说清薇一来就大言不惭说有了一点想法,等若是将他们都盖过去了,三人心里自然都有些不服气,让清薇说出来,倒不是为了帮她分析,只是想挑出问题,否决她的想法而已。 清薇本来不想说,心念一转,又觉得这是个震慑众人的机会,便道,「既然你们都这么说了,那我若不说,反倒成了藏私。」 她说着将桌上一卷资料取来,翻开,「诸位请看这一段,治文二十三年七月……」 「治文二十三年七月,皇六子病重,有抚州许天师时正在京城,施以丹药救治,疾愈。许天师禀明陛下,言皇六子乃是胎中带疾,须得用诸般手法调养,再辅以道家修行手段方可根除。陛下悯之,遂许皇六子拜师许天师,随往抚州清修。」不等清薇念出来,旁边的许文涛已经接口道。 他说得十分顺畅,显然这段内容早就已经熟记于心,连字句都无一字错漏。 说完之后,他立刻调头看向清薇,面露得色。这份记忆力,是许文涛自己最为自得之处,看清薇方才的样子,明显不如自己记得清楚,否则何必再翻资料? 但清薇根本没有注意到他的脸色,点头道,「就是这一段。」 许文涛有些不忿,「这一段怎么了?」 其实他本来也不是那么咄咄逼人的人。只是这一次清薇的事,他第一个站出来挑衅,不成功便总觉得心里存了一件事,所以才要处处针对,就是希望能胜出一筹。 第47章 清薇没有立刻说有什么问题,而是问,「福王殿下跟随许天师前往抚州清修,是何时还朝的?」 「治文二十八年。」许文涛立刻道。 清薇点头,「是啊,治文二十八年。」那一年她也刚好进宫,所以记得特别清楚,福王还朝之后,先帝是如何的恩遇隆厚。 已经十五岁的福王被安置在距离长安宫最近的宫殿之中,皇帝出入都要召他随行,几乎每天都有珍玩之物赐下。在文帝诸子之中,除了太子之外,还没有任何人得到过这样的宠爱。 当时在皇宫大内,福王便是最令人关注的对象,年轻,英俊,还备受宠爱,不知道多少宫女明里暗里希望能够找机会调到他的宫殿里任职。清薇或主动或被动的听了一耳朵,那时候她还想过,父母与父母之间,也是不同的。她的父母会把她卖掉换钱,但先帝却对他珍重宠爱。 但是后来,随着她年龄增长,尤其是开始接触政治之后,才明白,什么珍重宠爱,其实都是心机手段。先帝之所以能够如此毫无顾忌的宠爱福王,不过是因为他一开始就失去了继承皇位的可能。 福王出生时是早产,因此身体一直十分虚弱,十岁之前,几乎每日都离不得药。这样的身体,自然是没办法承继大统的。何况那时候,天资卓绝的顺懿太子还活着。 而等他从抚州还朝时,顺懿太子已逝,而诸皇子为了争夺储位,闹了个乌烟瘴气,甚至死了两个。先帝早对这些儿子们死心,于是对这个刚刚回京,身上没有沾染任何一方势力的儿子自然宠爱备至。一方面是抚慰自己失子之痛,另一方面也是做给其他儿子看。你们争来争去,若是没有朕的眷顾,都不会有用! 这个时候福王虽然身体已经好了,但因为五年的修道生涯,距离储位却更远了,因为朝臣中不会有任何一个人支持他上位。支持了他,等若支持了一位崇信道教的皇帝。前朝为什么亡国?就是因为君王尽皆沉迷金丹之道,祈求所谓长生不死,大肆扶持道教、任用道士,将朝堂弄得乌烟瘴气。 当时大魏立国才三十多年,前车之鉴不远,自然不敢随意沾惹。 见清薇不说话,许文涛又问,「治文二十八年怎么了?」 「福王殿下十岁前往抚州,十五岁回京。可以说他的少年时代最重要的、塑造性情和观念的几年时间,都是在抚州度过的。这势必会给他的性格和人生带来巨大的影响。」清薇道。 陆无名道,「是。福王殿下性情沉稳,就连先帝也称赞过,‘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真乃皇家气度。而且他生活规律,行事有度,纵然当时独得圣宠,也从未因此生出骄纵之态,朝野无不叹服。」 清薇微微凝眉,单是听陆无名说话,会发现他对福王其实是很推崇的。当然,他近距离的接触过福王,若对方果真像他说的那么有人格魅力,那么被折服是理所当然的。所以也不免让人心生疑窦:他如今在做的事情,可谓是在算计福王了,他会是真心的吗?会不会是福王留下来的棋子? 不过很快清薇就发现自己多虑了,因为邱庭波也道,「的确,福王殿下的风姿,令人倾倒。可惜他一向深居简出,就算后来出宫开府,也极少走动。寻常难以得见。」 感叹了几句,邱庭波又转向清薇,「夫人请继续说。」 清薇点头,「但是你们注意看后面的资料,福王回京之后,再没有跟任何道教势力接触过。这一点令人不解。」 「这我倒是知道。」陆无名道,「福王回京,乃是因为他的师父许天师已然仙去,在抚州与师兄弟们相处得不甚愉快。加之身体也好了,便索性回转京城。当时的情形……也实在不方便凭吊许天师,私底下倒是祭奠过。」毕竟生身之父还在,他又住在皇宫里,若是动静闹大了,反而不妥。 这番解释倒是有理有据,清薇却只是淡淡一笑,「当真如此吗?」 「莫非这就是赵夫人的新发现?」崔寿十分感兴趣的问。 清薇点头,「你们或许注意不到这一点,但京城里许多人都知晓,福王殿下的侧妃周氏笃信佛教。每月初一十五,她都要到佛寺之中上香礼佛。逢佛教诸节,甚至住会在寺中斋戒数日。她还捐钱修过佛祖金身,又广为布施,是京城里有名的善人。」 前朝末年,佛道之间出现了严重的道统之争,尤其是在京城,甚至已经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也正是因为这种争斗,才加剧了前朝灭亡的速度。福王既然修道五年,自然是倾向于道家的,既然如此,怎么可能取一位佛教信徒为侧妃?即便娶了,也不可能纵容对方如此大肆礼佛。 众人沉默片刻,崔寿一叹,「看来是障眼法了。可叹我等竟也被迷了眼,丝毫没有察觉。」 许文涛也不太情愿的拱手道,「夫人高见。」 倒是陆无名面上有一丝怔忪之色,半晌才回过神来,情绪有些低落的道,「我从前总不敢相信,殿下会有大逆不道的心思。不瞒诸位,我到这里来,其实是想设法洗清殿下身上的嫌疑。这段时间半点证据都未曾发现,更坚定了我的想法。如今看来,却是我识人不清了。」 第48章 清薇没想到他会那么直白的说出来。不过既然说出来了,想来距离放下也不远了。 只是,也不知道这一点虞景是否知情。若是不知道,那就有热闹可看了。若是知道,还能把人送过来,清薇倒也佩服他这收服人的手段。毕竟给了陆无名这个机会,让他亲自查出福王有问题,自然能粉碎他对福王残存的信任。到时候,要怎么重塑此人,自然就按照虞景的心意了。 邱庭波将资料拿在手里,道,「我让人去查。」 福王虽然深居简出,其实身边笼络的人并不算少,譬如从前的陆无名便是其中之一。而有他在,这份名单自然就被邱庭波知道了,按图索骥的查下去,总算是找到了一点线索。原来这些人之中,有一位正是出身抚州。而他每年都会往抚州老家寄送不少书信物资。说是送给老家的母亲和妻儿,但实质如何,显而易见。 直到查到这里,许文涛才陡然回过神来,「即便证明了福王与抚州还有联系,又如何?」 「既然要藏着,便说明里头有见不得人的地方。」崔寿道,「只是要查清这一点,难度可不小,其中可能还会有危险。」他说着朝邱庭波一拱手,「邱大人,之前一直没有我的用武之地。如今既然查到了这个程度,请让我往抚州一行吧!」 邱庭波道,「我正有此意。崔大人是这方面的行家,除了你,我也不放心让别人去,若是打草惊蛇,反倒会令我等前功尽弃。你此去万万小心,我等就在这里静候佳音了。」 崔寿离开之后,清薇等人又发现了一些不大不小的线索,其中有些查到最后发现没什么意义,有些则完全是障眼法。就算有一两条有用的,查来查去,还是死胡同。 并不是每一条线索都能够找到结果的。毕竟年深月久,很多事就算心里怀疑,找不到证据便没有用处,只能暂时搁置。 不过,这一番调查也不是没有用处,至少现在,在清薇心里,已经对福王形成了一个整体的印象。这个人聪明冷静,野心肯定有,但能藏得极好,就连身边的人也未必能发现。此番他自己站出来吸引视线,背后要布置的,一定是一个惊天大局! 这个发现让清薇隐隐有些兴奋。 棋逢敌手,哪怕不为了忠君爱国,清薇也势必要将福王的阴谋给揭露出来。更别提这件事若是成功,恐怕会给整个大魏带来巨大的影响和变化,到时候清薇自己的生活肯定也会受影响,她绝不会允许这种情况出现。 所以虽然崔寿那边还没有消息传过来,但清薇还是沉浸在各种资料之中,连家里的事情都疏忽了。幸好陈管家十分能干,仍旧将家事打理得井井有条。当然,这也是因为冠军侯府的人员并不复杂的缘故。 倒是赵瑾之看清薇这废寝忘食的模样,都有些后悔让她去掺和此事了。但转念又想,她已经许久没有露出过这种情态,可见之前的生活,于她而言到底还是无聊了些,如今有个地方能施展才华,倒还是让她去比较好。 但过年的事,却也不能因此疏忽。毕竟这还是两人头一回一起过年,更是成亲之后清薇第一次作为赵家的媳妇过年,自然不能太过随意。 于是在赵瑾之的要求下,清薇只能暂时将精力抽出来,开始为过年做各项准备。 幸而他们这个小家需要准备的其实也有限,因为过年这样的大节,是肯定要回赵家那边去团聚的。而那边的事情,有二夫人领着他的三个儿媳操持,人手尽够,倒也用不着清薇插手。她只需表表心意即可。 倒是冠军侯府这边,免不了有些人情往来的交际,哪些人要送礼,哪些人会来送礼要准备回礼,事先都要理清楚了,免得事到临头忙乱。再有,虽然如今他们夫妻二人手里的产业不多,但要过年了,自然还需盘点一番。京城商会那边也要召集股东们议事,将这一年的进展汇报一下,再展望明年。 好在这些事情于清薇而言,都算是手到擒来,安排得井井有条。所以虽然忙,倒也并不觉得累。 转眼就到了大年夜,夫妻两个给下人们放了假,叮嘱陈管家谨守门户,然后便盛装华服,乘车去了赵府。夜里要祭祖,又要开宴,等都忙完了必定已是深夜,今晚须得在这边住下。 这一夜的热闹不必尽述,等到终于得闲坐下来休息时,清薇只觉得腰酸背痛,浑身都像是要散了架,头上的髻沉沉的坠着,压得她脖子疼,后脑勺处一阵阵的发胀,让人提不起精神。 「累坏了吧?」大嫂王氏在她身边坐下,立刻就有丫鬟上前替她按压脖子。 清薇笑道,「比成亲时还累。」 「这如何能比?成亲时只要老实待着,让做什么就做什么,今日这样的场合,却是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还得走来走去四处查看。亏得每年也就这么三五次,强撑着也就过了。」王氏道。 清薇笑道,「大嫂比我更辛苦。」因为众所周知的原因,她也不好表现得太积极,但王氏却是必须承担起大部分责任的。这还是如今她只是儿媳妇,将来当了家,只会更累。 第49章 「这也就罢了,都是命。」王氏一笑,道,「这一天下来人都僵了,让丫头们给你松一松,待会儿还得开宴呢。」说着摆了摆手,示意自己丫鬟过去给清薇捏一捏。 清薇想了想,没有拒绝。这丫头的手艺显然是特别练过的,就这么一捏一按,果然整个人都放松了许多。赵瑾之平日里在营中操练,倒是十分辛苦。若是能这样放松一下,自然更好。这么想着,她便道,「大嫂这个丫头倒好,不知这是什么手法?赶明儿我让我的丫头也来学学。」 「弟妹若要,就是送你又何妨?」王氏道。 清薇摇头,「君子不夺人所好,你是嫂子,我没孝敬已是该打了,怎么还能要你的人?只消回头让我的丫头们学两手便是了。」 王氏还要说话,那头已经有人来叫,她只能笑着摇头,「一刻都不得闲,弟妹稍坐,我先过去看看。」 清薇目送她远去,这才微微一笑。妯娌之间不免会有些攀比的念头,王氏的心思她也能猜到,无非怕清薇因为一品夫人的诰命不把她看在眼里,所以时时的提着。这也不算什么,她又知道分寸,话也说得含蓄,清薇自然愿意给她撑这份脸面。 又过了一会儿,赵瑾之不知从哪里摸到这边来,见清薇坐在这里,便道,「娘子倒是会躲懒,人人都忙得脚不沾地,偏你悠闲。」又问她,「饿不饿?待会儿宴席上都是大菜,你怕是没什么胃口,若是饿了,先找些东西垫垫肚子。」 「胡说什么?」清薇道,「列祖列宗面前呢,我先垫垫肚子,成什么了?」 赵瑾之闻言笑了起来,指着她道,「我从前竟不知我娘子这样规矩。」 清薇瞪他,「我是为了谁?」 「为了我。」赵瑾之有些情不自禁,凑过来想亲她,被清薇推开,「你疯了,别弄花了我的妆。」今日是宴席的大妆,用的粉很多,弄花了会非常明显,这里又不好补,到时候就真成了笑话了。 赵瑾之握着她的手,到底还是在她脖子里亲了一口,这才算完。 不意这一口亲下去,还是弄了一嘴的粉。他抬手抹了一下,又呸了两声,才问清薇,「脖子里怎么也扑了粉?」 「正为防着不正经的登徒子。」清薇忍笑,故作正经的道。 赵瑾之自己倒没忍住笑了,捏了捏清薇的肩膀,在她耳边轻声道,「晚上再收拾你。」然后才起身走了。他也是不放心清薇,所以趁空儿过来的,还得回去接着忙呢。 没多久果然开宴了,不过王氏和清薇这样的年轻媳妇,还得先站着布菜,之后才能入席。虽然传到如今,这礼仪如今多半只是做个样子,却不能省。 清薇捏着筷子站在赵瑾之身后,见他看向羊肉,便给他夹了一筷子青菜。赵瑾之看向旁边吃肉的大哥赵玮,默默将青菜咽了下去。然后他用筷子指了指鸡块,清薇便给他夹了一筷子蘑菇。赵瑾之无奈,只能开口道,「都入席坐下吧,这被人伺候着,反倒不自在了。」 兄弟们遂就着这句话开起了赵瑾之的玩笑,年轻媳妇们见状,便也各自落座。 清薇施施然在赵瑾之身侧坐下,这才抬手给他夹了羊肉。 赵瑾之一面想着要反天了,一面心满意足的将烤得恰到好处的羊腿肉吃了下去。可惜羊肉略冷,膻味就重了。 不过如他所言,宴席上几乎都是大鱼大肉,而且气候寒冷,这些菜放放就凉了,也实在吃不了什么。而且才动筷子,就有宫中来人,说是陛下赐菜。这自然不能轻忽,于是浩浩荡荡一屋子人,又忙着准备香案接旨,叩谢天恩。等回来时,一桌子菜就都凉透了。清薇就着凉菜吃了两口,就放下了筷子,其他人也大都如此。 眼看时候差不多,便撤了宴席,众人转到旁边的屋子去说话。但暂时还不能休息,因为还得等着子时正交年时放鞭炮,吃饺子。届时必然又会有一番忙碌。 清薇才进屋坐下,就有小丫头过来低声禀报,说赵瑾之在门口等她。她只能又起身出来,本以为只是说几句话,所以没穿外头的大衣裳,结果一出门,整个人就被风吹透了。 赵瑾之见状,索性又把人塞进去了,「衣服穿好了出来,带你去个地方。」 清薇有些狐疑,但还是穿好衣裳出来。赵瑾之打量了一番,确定她已经捂得严实了,这才牵着人往前走。清薇一边走一边问,「去哪里?」 「到了你就知道了。」赵瑾之道。 西北风凛冽凌人,走了一会儿,清薇仍旧有浑身冻僵之感。赵瑾之察觉到此点,索性把人揽进了怀里,将自己的大氅一张,直接卷住,就这么搂着她往前走。 清薇挣扎了两下,道,「再让人看见了。」 赵瑾之道,「放心吧,这会儿都在前头呢,这里没人。再说,就算看见又如何?我们是正经夫妻,在自己家里亲热,难道还怕人看不成?再说,这会儿深更半夜,谁能看得清?」 第50章 清薇心想倒也是,遂不再挣扎,只搂着赵瑾之的腰,将脸颊贴在他的胸口。如此片刻知道,便暖过来了。 外头的寒风仍旧呼啸着,但清薇听不见看不见,耳畔只有赵瑾之的心跳声,沉稳而有力,触手能感觉到他身上的热度,滚烫而熨帖。于是他到底要带自己去哪里,也就不那么重要了。 直到赵瑾之停下来很久,清薇才逐渐回过神来,掀开大氅,问,「到了?」 「到了。」已经进了屋,赵瑾之索性将大氅取下来,又帮着清薇将外头的大衣裳脱下,搁在架子上,这才牵着她的手往里走,「这里是我从前的住处。」 「猜到了。」清薇左右看了看,笑道,「虽然你说是‘从前’的住处,但显然一直都有人打扫,并未荒废。」 赵瑾之没有说话,毕竟这一点也是事实。 大概因为两人今晚会在这里住下的缘故,所以这房间不但彻底的清扫过,还烧了热热的炭盆,两人一进屋,便只觉得热气扑面,身上的衣裳竟有些穿不住了。 赵瑾之往窗前的软榻上一靠,对清薇道,「咱们在这里歇会儿,不比在外头说些应酬话好?」 这一点清薇倒是赞同,但是自己还算是新妇,头一回在这里过年,自然要积极些才是。这还是赵家不是大族,没什么宗亲族老之类的存在,否则会更复杂。 不过既然都已经来了,她也不再去想,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将各处都看过,这才走回赵瑾之身边坐下,放松的叹了一口气,道,「总算能稍微歇歇了。可惜头上这东西还不能拆,沉得很。」 赵瑾之转头看了她一会儿,站起来挑了几个枕头,将榻上布置一番,道,「你在这里歪着吧,这样脖子不用费劲。」 清薇靠过去,果然角度恰好合适,脖子和头都有支撑之处,顿时轻松许多。她索性踢掉鞋子,调整了一下姿势,半躺在榻上,问赵瑾之,「我能不能睡会儿?」 「怕是不成。」赵瑾之道,「这会儿睡了,待会儿还要起来,何必如此麻烦?」为免清薇真的睡着,他只能引着她说了一会儿话,见清薇放松下来,面上渐渐露出倦意,只好问,「饿不饿?我去找点儿吃的。」 「这里能有什么吃的?」清薇打起了一点精神。 赵瑾之便站起身道,「屋子里炭盆是现成的,弄点儿能烤的东西来便是。你在这里等着,我去厨房看看。」 不带着清薇,赵瑾之的速度自然更快,不一会儿就回来了,手里提着个篮子,对清薇道,「今年下头送来上好的鹿肉,我拿了一块。怕你单吃这个太油腻,还弄了些蔬菜。厨房里还有红薯,我拿了两个,放在炭盆里捂着,等烤完了正好吃。」 清薇便挣扎着要坐起来,赵瑾之见状,又走过来把人按住,「你别动,就躺着,今晚让我来伺候你,尝尝我的手艺如何?」 清薇面上露出几分惊讶之色,但也没有反驳,含笑道,「既然如此,那就请赵将军大展身手吧。」 赵瑾之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本来想亲一下,又怕弄坏了她的妆容,最后只得抓住清薇的指尖咬了一口,「你这装扮真是折磨人。」 「回头你也涂上这样厚厚的粉,就知道什么是折磨人了。」清薇哼笑,「难不成是我想扮成这个样子?这些所谓的祖宗规矩,家族旧例,哪一条不是你们男人定下来的?」 「夫人可要讲道理,这些脂粉钗环,华服盛装,你自己难道不喜欢?」赵瑾之道。 清薇想了想,道,「我再喜欢,一整日都顶着这一身行头,也会变成了苦差事,毫无乐趣可言。」 赵瑾之见她生气,忙安抚道,「夫人且再忍耐一阵,好在就快过去了。」 「我为何要忍?」 赵瑾之皱眉沉思,「便当做是……女为悦己者容?」 「何人能悦我?」 「自然是你夫君我。」 「大言不惭。」清薇笑道,「先把你烤好的东西献上来,若味道果然好才算。」 赵瑾之便从自己的腰间解下一把短匕,顷刻间将一整块鹿肉切成片,然后放在火上炙烤。一边烤一边洒调料,不一时屋子里就被烤肉的香味充斥。清薇自己也精擅厨艺,单是闻着这个味道,就知道滋味必定不差。 她有些好奇的问,「你这烤肉的手艺跟谁学的?」 赵瑾之抬头一笑,「师门秘传。」说着将手里的肉递给清薇,「好了,尝尝看,滋味不比你的卤肉差吧?」 清薇咬了一口,大概为了配合她的口味,赵瑾之挑的这块肉肥少瘦多,又将油脂全都烤出来了,嚼在口中,便有一点微微的焦香,混合着调料的香味,鹿肉本身的滋味,令人回味无穷。 她将这块鹿肉都吃了,点头道,「不错。」 夫妻两个就这样相对而坐,你一块我一块将鹿肉炙烤而食,吃几片鹿肉,就烤些蔬菜,倒也不觉得油腻。等鹿肉吃完了,清薇才觉得有些撑,于是卧着的两个烤红薯便只能便宜了赵瑾之。 第51章 东西吃完了,赵瑾之将东西收拾起来,打算待会儿送还厨房,预备洗手的时候才发现,这屋子里根本没有水。 两人折腾了半晌,将洗脸的铜盆在外头装了一盆雪水,放在炭火上化开,才算是清洗了一下。只是这样一来,铜盆被烤过的地方自然就变了颜色,清薇指着赵瑾之笑道,「阿弥陀佛,明儿二婶要是问起来,我可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二婶可不会问。」赵瑾之不怀好意的看了清薇一眼,「毕竟她又不知道咱们是为了什么烧水。」 清薇将这句话在脑子里转了转才弄明白赵瑾之的意思,登时就红了脸,狠狠瞪着他,「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赵瑾之连忙求饶,纠缠了半日,清薇总算是被哄转,子时也就到了。 两人整理好衣裳,回前头去与众人汇合,预备着迎新年,吃饺子,放爆竹,纳财神。 这一通忙碌下来,众人都困倦已极,明日大年初一,一早就要入宫进谒,于是便各自散了,回屋休息。 清薇总算是能将一身行头都卸下来,洗脸净面,顿时大大的松了一口气,往床上一躺,就不愿意动了。今晚住在这里,明日他们要比平时起得更早,先回侯府那边更衣,然后才能入宫。好在正好顺路,倒也不会耽误工夫。 但赵瑾之还有些心猿意马,毕竟自家娘子好容易才洗去了妆容,不必担心不小心碰着弄花了,更不必担心亲一口就是一嘴的脂粉,再者又吃了大半块鹿肉,他心里自然火气上升,蠢蠢欲动。 只是见清薇眼睛都睁不开的样子,也不忍心折腾她,只能把人抱进怀里,时不时亲一口解解馋。 「别闹了。」清薇闭着眼睛摸到他的脸,轻轻拍了拍,然后又滑落下去。 赵瑾之将这只手拉过来,贴在唇边,「不闹你,让我亲一会儿。」 「你不困么?」清薇声音含糊的问。 赵瑾之想了想,道,「困自然是困的,只是睡不着。感觉好像发生了什么好事,满心里都是蠢蠢欲动,所以安定不下来,自然没办法睡。」但是仔细想想,其实又什么事都没发生。 远处不知谁家放爆竹的声音仍旧在喧嚣着,今夜这座城市十分热闹,也许有许多人都怀着跟他一样的心情,莫名的激动兴奋。赵瑾之想了想,又道,「又是新的一年了。愿年年今夜,皆能如此刻这般安稳静好。」 清薇闻言睁开了眼睛,跟他对视了片刻,忽然低声道,「瑾之,我们生个孩子吧。」 如果说赵瑾之本来还打算忍耐一番,那么听到这句话,就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再忍下去了。他翻身压在清薇身上,噙住了她的唇,「好,生个跟你一样聪明漂亮的女儿……」 清薇笑了起来,「聪明也就罢了,漂亮这两个字,我可不敢当。」 赵瑾之抬起头来,静静的看了她好一会儿,才伸出手贴着她的面颊缓缓摩挲,低声道,「娘子不懂,为夫这叫情人眼里出西施……便是人间绝色,在我眼中亦不如你。」 「油腔滑调。」 「肺腑之言。」 「何以见得?」 赵瑾之笑了一声,「空口无凭,为夫只好用行动表示诚意了……」 「……」 一夜颠鸾倒凤,等到云收雨散之时,清薇脑子里已经是一片模糊,很快就睡了过去。赵瑾之起身打水给她擦洗时,想起之前自己开的那个玩笑,唇边不由露出一抹笑来。 二婶自然不会问,毕竟夜里需要用水的地方,实在是有限得很。 二月里崔寿终于从抚州传回了消息。 他这一趟的进展很不顺利。拿着资料找到了当初带走福王的许天师所住的万星观,才发现这里竟然荒废已久。 也是,这件事里头既然有猫腻,肯定就做好了完全的准备,不可能随便一查就查出来。以福王的谨慎,早早把人迁走不留下任何线索,才是他会做出来的事。 不过,说不顺利是因为目前找不到人,但越是如此,越是说明问题肯定就出在这里。这也算是给他们指明了方向。 而且以崔寿的能耐,不可能半点线索都摸不到。所以虽然这里早就人去楼空,但他还是辗转打听到了,万星观里的人,是四五年前搬走的。算算时间,正是虞景被立为皇太孙的时候。 想来也正是预见到了夺嫡这件事恐怕很难成功,所以福王才会未雨绸缪,将自己的势力从明面转入地下。 既然如此,肯定不可能只有万星观的人被转移了,还会有别的。只是目前线索很少,难以查清而已。崔寿将消息送回京城,也是为了让这边接着查下去,毕竟能让他费心隐藏的,肯定都是核心势力。 至于他自己,则留在抚州继续找人。 抚州地处西北,多名山大川。而最出名者,无疑便是是天王山。这是一座非常庞大,难以深入的山脉,同时也是一座道教名山。在这座山上,坐落着上百座的道观,可谓是声势浩大。甚至在普通人人迹罕至的深山之中,也有道家高人在隐修。 第52章 而根据崔寿打听到的消息,万星观的人,就是迁到山里去了。 既然还在山里,那就有机会找到。哪怕藏得再严实呢?所以崔寿才决定留下来,亲自进山寻找这些人的踪迹,希望能够有所得。 对着这个消息,一屋子四个人沉默了半晌,邱庭波才开口道,「虽然还是什么都没找到,但好歹也算是进展。接下来我们的主要精力,就放在寻找这些隐秘势力上。上回忠王的事情可以看出,这京城里各部衙门都有可能埋着对方的探子,不可不防。兹事体大,须得打起精神来才是!」 众人应诺,然后各自拿了资料去研究。 邱庭波看向清薇,「夫人可是有话要说?」 「我要万星观和许天师的资料。」清薇开门见山的道。 受到前朝佛道之争的影响,本朝对这些宗教势力,采取的是不打压不扶持的态度,在民间盛行可以,但官府方面却始终是警惕的,管理十分严格。也不像是前朝那样,每间寺庙和道观都有许多的优待政策如免除徭役赋税等。 资料的管理也是一样的道理。尤其是许天师这种名气大,造诣也十分深厚的高人,更是关注的重中之重。官府肯定会有相关的资料留存,只是调看艰难而已。 像赵瑾之这样的身份是根本没戏的,。哪怕冠军侯的声望再如日中天。 但邱庭波现在直接对皇帝负责,只要拿到圣旨就可以调阅这部分治疗,所以清薇就直接对他提出了要求。 「夫人还是想从这上头着手?」邱庭波问。 清薇道,「总要弄明白他们在捣什么鬼。既然跟道家牵扯在一起,无非也就是那么几样手段。若能直接破解,又何惧他们私底下的布置?」 「有道理。」邱庭波点头,「不过此事要先去长安宫禀明陛下方可,或许要多等一段时间。」 「这倒不妨。」清薇道,「对了,皇子们当初上学时的功课,不知是否仍有留存。」 皇子们统一安排朝中重臣、博学大儒来授课,自然也会留下课业,这些东西当时肯定是留存的,以备皇帝有空的时候查阅。但是现在已经过去那么多年,是不是还在就很难说了。毕竟这些年里,皇宫走水过三次,而且还可能有别的意外存在。 何况这东西又不像是卷宗和资料那么重要,烧了丢了,估计也少有人会在意。 就是邱庭波听到这个问题,也有些意外,「怎么忽然想起问这个,莫非你想找福王当年的课业?」 「是啊。诗书文章,不是最能体现一个人性情的东西么?尤其是在少年时代,还没有学会将露出的锋芒藏起来的时候。我想,或许能够从中得到一点线索或是启发,就算什么都没有,也能让我们对福王更加了解。」清薇道。 邱庭波听得点头,「这想法倒是不错,不过可惜了。你应该也知道,宫中曾经数次走水,这些东西都已经被烧毁,半点不存了。」 清薇闻言,不由一笑。邱庭波有些意外,「你笑什么?我说的是被烧毁了。」 「这回就是邱大人着相了。」清薇道,「这些东西留着是留着的用法,没了是没了的用法。你觉得呢?」 邱庭波恍然大悟,以手加额,「是了,我最近忙糊涂了,连脑子也转得慢。亏得有你从旁查缺补漏,却是没有将这个线索放过去。」他说着振奋起精神道,「我即刻入宫。」 宫中走水,看似是意外,但联系到福王,其中反倒有猫腻了。而这几次走水,宫里肯定都彻查过,也有卷宗,说不定再仔细查找一遍,又能够找到线索。最重要的是,也许就能够将福王埋在宫里的钉子拔起来了。 目今福王到底有什么阴谋还并不确切,所以宫中还留存着的钉子,恐怕就是皇帝最担心的事了。毕竟这很有可能会威胁到他自身的性命。如果能顺藤摸瓜,把人给找出来,自然能够让虞景暂且安心。 虽然现在只是有这种可能,但邱庭波很清楚他们这个小院子里的人是做什么的,从无数资料中分析出这种可能,就是他们的本职工作。至于其他的调查和审问等事,自然有别人接手。 清薇一笑,「记得问许天师的事。」 邱庭波道,「放心,不会忘记。你立此大功,我也不会隐瞒半分,都会如实禀报陛下,想来等此间事了,少不得又有封赏。」 「邱大人。」清薇叫住他,「此事是邱大人领导有方,诸位同僚勠力同心,我虽然出了一点力,但也只能说是有些苦劳,这功劳可不敢自居。请赏就更不必了。」 邱庭波微微一怔,才明白清薇的意思。她和赵瑾之两人都还年轻,身上的恩赏却已经足够多了,从长远的考虑,暂时压一下是很有必要的,否则早早就会出现赏无可赏,封无可封的尴尬局面。到时候皇帝的面子上过不去,对他们并不是什么好事。 第53章 他点点头,道,「你放心,该是我的,我也不会推却,其他人的也必不会少。」却没说该是清薇的不会隐瞒了。 大概因为这件事太重要的,所以邱庭波前往长安宫之后,就一直没有回来。接下来的两日,宫中的风声都有些紧,虽然不干他们的事,但大家还是都感受到了这种气氛,连平时寒暄的语气都更小心了。 好在没过多久,这种压抑的气氛就一扫而尽,皇宫内外重新充满安静祥和的气氛。 而邱庭波答应清薇的资料,总算是送过来了。 万星观,如同清薇所猜想的那样,便如它的名字,历代观主都以占星方面的成就而知名。当年许天师入京,也是因为当年的天象十分奇怪,所以朝廷遣人去请。不然他这样敏感的身份,不会没事跑到京城来。 提起这位许天师,那更了不得,据说本人少年时就展露慧根。但大抵是人太聪明了,连老天都容不得他,所以从小身体就十分糟糕,虽然不至于泡在药罐子里,但也差不了多少。偏偏他出身跟同样自由体弱的福王天差地别,是一户佃户的儿子。 父母辛苦一年所得,连他一个月的药钱都不够。这样几年下来,便将家中的积蓄消耗一空。之后夫妻俩没办法,只好听从道士所言,将孩子送上了山。许天师年纪轻轻就继承万星观,本人的天资才能自然十分出众。 不知道五年时间,福王从他那里,学到了多少本领? 宫中倒是从来没有过福王聪慧之类的传闻,大都是说他性情稳,但那也是十五岁回京之后的事了。清薇比照自己从前看过的资料,十岁之前,福王在宫中几乎没什么存在感,问起在宫里待了几十年的老人们,能想起来的也只有几句含糊不清的传闻,都是说他身体不好。 但是清薇不太相信在这样的环境里平安长大,并且为自己谋算了一个不算差的结局的福王会是蠢笨之人。要知道,生在天家,那是有无数人围绕着的。就算真的是笨蛋也能被吹嘘成天才,但凡有一点才能,那立时就能传遍朝野。在这种情况下,半点消息都没泄露出来的福王,反倒是个异类了。 何况他本人能够被许天师看中收徒,除了身体原因之外,想必天资也是其中一项。 而且,许天师仙逝,与师兄弟不合的话,更是福王自己说出来的,究竟是真是假,谁也不知道。 在这样的情况下,清薇很难不去猜测许天师还活着。如果是这样,那么福王能够放心的离开京城,到重重守卫的皇陵去,也就可以理解了。因为外面有能够帮他主持事务的人,自然不需要亲力亲为,站出去做个靶子,吸引视线也不错。 假设情况是如此,许天师在帮助福王布局的时候会怎么做呢? 清薇推己及人,在这种关键的时候,势必会选用最万无一失的办法。那么哪一种方式才最万无一失呢? ——毫无疑问,是他自己最擅长的哪一种。 譬如清薇,她就会借力打力,躲在背后费心谋算。譬如赵瑾之,他会选择正面作战。再如邱庭波,会选择隐忍而后爆发。至于虞景,他选择平衡之道。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行事方式,福王如此,许天师也如此。这就是清薇要查看这些卷宗和资料的原因。从这些东西里,多少可以推断出对方是个什么样的人,然后再加以防范。 当然,从纸上推论出来的东西,肯定会与现实有偏差。再说时间过去那么多年,中间也有许多变故,人总在变化之中,现在也许又有了新的改变。但有些东西,刻在骨子里,不管外表怎样变,内里其实还是一样的。 …… 赵瑾之觉得,自家娘子一旦陷入某些思考之中,简直跟着了魔没什么两样。 就像是小孩子得到了心爱的玩具,吃饭睡觉都要抱着想着,甚至荒废功课。清薇现在也差不多了,十二楼那边已经很久没有过去,有什么事都是陈管家在处理。至于京城商会,虽然还过问,但态度显然跟之前大不相同了。 每天早上起床之后,她便前往皇城,直到天擦黑才会回来,这也就罢了,但她还会将一部分资料带回来,吃饭的时候跟赵瑾之讨论今日的发现,饭后继续研究,直到赵瑾之强迫她上床睡觉。 这废寝忘食的劲头,让赵瑾之十分吃味。 这还是他头一回见到清薇这样为一件事情痴迷,恐怕就是两人没有成亲的时候,对自己她也没有这么茶不思饭不想过,让人怎么能不在意?亏得是赵瑾之知道她在忙什么,不然说不准要生出什么想法了。 这日赵瑾之难得休沐,总算将清薇从她那一堆资料里拉了出来,让她出门走走,松散一番。 恰逢春光正好,柳絮杨花,想想两人已经很久没有谈心,找个山明水秀的地方坐下来说说说话,也是个不错的选择,能够大大增进夫妻之间的感情。 第54章 当然,这一切只存在于赵瑾之的想象之中。因为出城的路上,清薇就显得神思不属,一直低着头沉思,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等到了地方,春光明媚,也没有看进她的眼里。 若不是赵瑾之事先再三申明,不许她带着书本出来,说不准这会儿已经翻上了。 这种事不能想。原本赵瑾之也很清楚,清薇在忙的是正事,在这方面,他一向都是持支持态度的,说吃醋在意,那只是夫妻之间的小小情趣,倒也不必太过当真。但理智虽然清楚,一时的情绪却很难控制。尤其是看到清薇从头到尾忽略自己,无论是谁恐怕都能难保持心平气和。 于是他越想越气,靠过来将清薇的眼睛捂住,把人拉进自己怀里,「你怎么一刻都闲不下来?」 清薇挣了一下,没有挣脱,也就不管了。反正赵瑾之的怀抱很舒服,这么靠着他也省了不少力气。她身体放松下来,轻轻叹气道,「这大概是我最后一次这样忙碌了。」 「何以见得?」赵瑾之挑眉。 看清薇这个样子,分明是沉迷其中,往后再有这样的事情,不信她能坐得住。 清薇道,「你这几日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真当我看不出来不成?虽然你答应过我,婚后不会过问我在外头的事,但这种事从来都是相互的,没有只是你包容我的道理,我也总该为家里考虑。不是说以后就不碰这些东西了,只是现在有了你,往后再有了孩子,便不能如此全力以赴了。」 这是一种妥协,但清薇却没有多少不舍和无奈。 她见识过这世界有多精彩,也品得出细水长流的美好。对她来说,这是自己做出的选择,自然不会有什么想法。 只是因为这个缘故,这最后一次,自然就不免更加尽心尽力。尤其是又遇到了这么有趣的对手。清薇性情厚道,没什么高高在上的心态,也不会像「你们这些愚蠢的凡人」,但不可否认,在她的生活中,能够在智商上和她旗鼓相当的人,一个都没有。 赵瑾之是个特例,他在智商上逊色不多,又能够巧妙的利用其它方面的优势来进行弥补,如此两人方能合拍。但他毕竟是自己的丈夫,两人不可能拿出所有的实力来对拼,更不必说尽兴了。 所以遇到这样的对手,由不得清薇不高兴啊! 她这些曲折的心思,虽然没有细说,但从这一番话里,赵瑾之也能听出来她的决心,知道自己的想法她其实都看在眼里,赧然的同时,那股气也就消了。 也罢,暂且由她。 不过他还是道,「便是劝你也不会听,我也就不多说了。只是也不必到废寝忘食的地步,总该为自己的身体想想。」顿了顿,他用下巴在清薇的头发上轻轻蹭了蹭,柔声道,「我会心疼你。」 清薇闻言笑了起来。赵瑾之捂着她眼睛的手一直没有松开,这会儿她笑起来,力道就有些不好控制,压住了清薇的眼睛。在这种时候,清薇理所当然是什么都看不到的。但当这压制的力气到了一个界限之后,她却觉得眼前像是出现了星星。 回过神来,清薇心下不由好笑,自己真是魔怔了,什么都能想到星星上去。 她挪开赵瑾之的手,笑着坐起身,但才起到一半,便僵在了那里,脑子里的念头一闪而过,将她这些天看到的那些资料都串联在了一起,然后形成了一条十分清晰的线索! 清薇忘了自己起身起到一半,出神的结果就是又倒了下来,落入赵瑾之的怀里。 「啊……」她轻声惊呼了一下,连忙要坐好。只是越忙越乱,马车又还在前行之中,反而没办法立刻起身。 倒是赵瑾之看到她这样子,产生了误会,「怎么,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清薇摇头,「没有。」 但赵瑾之可不会相信,仔细的将清薇检查了一遍,确定没有问题,但还是不放心的追问,「是不是头疼?还是身体没有力气?我就说你这两日用心得太过了。人的心力也是有限的,怎么会不累。」顿了顿,才又道,「罢了,咱们还是回去请太医来看看才好,否则我心里总不安心。」 清薇:「……」 她很想说不至于这样大的阵仗,自己只是忽然有了灵感而已。但是想到脑子里刚才掠过的那个念头,清薇也有些迫不及待的想要回家去翻资料和书验证一番,于是略略犹豫之后,便默认了赵瑾之的选择,听着他吩咐车夫回城。 反正就算自己说没有他也不会相信的,清薇这样想。 两人乘马车走得慢,所以赵瑾之索性打发了人先回去请太医。等二人回到侯府,才刚刚落座,太医就来了。清薇本着多看看大夫没坏处的想法,也就伸出了手让对方诊脉。心里却想着,赵瑾之把动静闹得不小,待会儿太医若说什么问题都没有,他脸上须不好看。 然而太医搭上脉之后,却沉吟了半晌,也没得出个结论,又换了一只手,诊了半日。 第55章 赵瑾之的心都提起来了,「太医,可是我夫人的身体有什么大碍?」 就连清薇自己也不由得想,莫不是这几日当真太累了,出了什么问题?现在说她的身体没问题,她自己都不太相信了。 片刻后太医松开手,又思考片刻,这才抬起头来,捋着胡须道,「冠军侯请放心,尊夫人并无大碍。」 这可真是一位名副其实的慢郎中,赵瑾之听他慢悠悠的说话声,只觉得满心着急,听完这句话,赶忙问,「那这是……」 太医这才站起身,面上露出了几分笑容,朝赵瑾之拱手,「恭喜冠军侯,夫人这是喜脉,已有二月余。」 这时赵瑾之只觉得这位慢郎中的声音简直如同仙乐,听在耳中还带来阵阵余韵回响,他晕乎乎的盯着太医问,「可看得确实了?」 老太医行医多年,这阵仗见得多了,沉稳点头,「确实。」 赵瑾之立刻转头看向清薇,抓着她的手傻乐。不过现在屋子里人着实不少,所以他很快收敛住这些情绪,转身朝太医道,「不瞒您说,最近夫人时常劳累,不知于此可有挂碍?」 太医低头想了想,道,「夫人身体底子好,胎相也稳,侯爷不必担心。」 赵瑾之犹自不肯放心,「要不要开几剂安胎药来喝?」 「侯爷多虑了,这药也不是喝得越多越好,胎儿脆弱,母体用药也须得谨慎才好。倒是补身子的东西可以用些,但也不必过量,免得胎儿长得太大,生产不易。若是侯爷着实不放心,我开几张食谱,照着这个来便是了。」 赵瑾之琢磨了一番,倒觉得这个太医挺靠谱的。须知此时的富贵人家,便是没事也要隔阵子请大夫看看,开个太平方出来吃吃。当然赵家是没有这种习惯的,所以听太医这样一说,便点头道,「是该如此。」 然后让陈管家把人送出去了。 其实平日里这等事,他该自己去做的,但这会儿才得了这么个好消息,他想陪着清薇。 送走了太医,几个婢女便上前来要给清薇磕头,被赵瑾之止住,「这些虚礼都罢了,你们出去吧,告诉陈管家,今儿放赏,让大伙儿同乐。只是这消息如今还是不要随便往外透露,可明白了?」 「明白。」三人连忙答应。清薇肚子里的孩子才两个月,还不甚安稳,自然要多加小心。而且民间的确是有三个月后再通知亲友,免得孩子留不下来的惯例。 把她们也打发走,赵瑾之立刻转回清薇面前。清薇本来坐着,他却直接把人拉起来,抱在怀里,「清薇,我要当爹了!」然后似乎是觉得这样还是不能表现出自己的喜悦之情,索性直接将清薇打横抱了起来,「我真高兴。」 清薇得到这个消息,自然也是很开心的。 但也很意外。毕竟在这之前,一点兆头都没有,所以自然也毫无准备。 所以在一瞬间的高兴过去之后,自然就考虑起了比较现实的问题。比如自己怀着孩子,精神肯定更不如前,手里要忙活的事情却还没有了结,她自然有些发愁。 之前才说有了孩子就要将大部分精力放在家里,这孩子就来了,简直像是算着时候来的。清薇心里又是高兴,又是无奈。 赵瑾之本来都快乐疯了,但没有得到清薇的回应,他很快就将注意力收了回来,落在她身上,问,「怎么了?是不是身子不适?」说着就要把人抱进内室去休息。 清薇忙道,「没有的事,你先把我放下来。」 赵瑾之考虑片刻,同意了。但还是把人放在了软榻上,让她靠着。自己也贴着她坐下,这才问,「夫人莫非是不高兴?」 「别胡思乱想。」清薇连忙打住他,「有了孩子,我心里自然是高兴的。但是我身上还有差事没有卸下呢,没有半路就丢下的道理。还得考虑如何处置。」 「不必考虑,只让邱庭波自己设法便是。」赵瑾之不以为然的道。 皇帝的事情固然重要,但自己的孩子也很重要。又没到火烧眉毛的时候,赵瑾之自然不赞同让清薇继续去操心这件事。 虽说她现在才有孕,距离生产还有很长一段时间,完全不至于如此严防死守,但是前几天清薇那个阵仗真的把赵瑾之给吓到了。 那样废寝忘食,耗费心力,如果只是一个人也就罢了,等事情过去,养养就回来了。但现在肚子里还有一个,胎儿又还十分脆弱,甚至因为月份太小,胎都没有坐稳…… 赵瑾之越想越担心,简直恨不能将清薇按在家里,把她脑子里操心的事抽出来,让她好好养身体。 清薇道,「此事从头到尾都是我一个人负责,这会儿丢出去,旁人也没办法立刻接手,平白耽搁许多功夫。你放心,我知道轻重,有了孩子,再不会像之前那般了。」 赵瑾之很想相信清薇,但他更知道,忙起来的时候根本顾不上这些。他自己又不可能时时刻刻看着清薇监督她。 第56章 但是他也看出来了,清薇是铁了心要管这件事,若是不让她继续,恐怕也不太妥当。就算没有听太医交代过,赵瑾之也知道,孕妇应当保持心情愉快,如此对自己对孩子都好。再说这原本是一件好事,他也不想在这个时候跟清薇起争执。 所以赵瑾之思来想去,最后折中道,「你既然说自己心里有数,我就且再信你一回。不过此事不能你一个人负责,须得让邱庭波再找个人过来分担。」 说到这里,他脑子里忽然灵光一闪,道,「有了,就让祖父过来看着你。这些事你也可跟他商量,如何?」 邱庭波当初本来就是想请赵训出山,只是赵瑾之把清薇推了出去。现在清薇没有那么多精神,赵瑾之便又把自家祖父给想起来了。 想必为了未来的重孙女,祖父也必定是乐于过来的。再说,他老人家本来就闲不住,最近清薇忙着福王的事没空去十二楼,他倒是在那边跟几位也是常来的客人熟稔起来,每日里谈些黄老之学,日子过得十分悠闲。 清薇皱眉道,「祖父年纪大了,怎能劳烦他老人家?」 「他老人家老当益壮,有事情做菜不觉得日子无聊。反正空谈黄老没什么意思,倒不如来替你看着这事。回头我亲自进宫去向陛下禀明情况,想来他也能体谅。」赵瑾之道。 再说,自家祖父赵瑾之再清楚不过,从前这俩人凑在一起,多半时候都是在琢磨有意思的菜谱。如今把这个习惯再捡起来,倒也不错。分一部分精神在这上头,就不那么费力了。有人陪着,清薇或许也能多吃下一些东西。 当然,这些都得他先去跟老爷子说好。 但赵瑾之也没有立刻就离开。毕竟这会儿他激动的心情还没有平复下来,满心欢喜,还是更希望跟清薇待在一起。 商量完了这件事,清薇也将精神转到了孩子上头,有些担忧的对赵瑾之道,「说来也怪,我身上竟什么反应和兆头都没有,若不是今日请了太医,说不准什么时候才能发现。你说,这孩子会不会太安稳了?」 「安稳难道不好?」赵瑾之捏着她的手指道,「姑娘家嘛,还是文静些好。放心吧,太医都说没有问题了。」 清薇点点头,然后反应过来,「何以见得就是个女儿?」说起来,赵瑾之好像从一开始想要的就是女儿,儿子两个字从来没有提过。好像就笃定了她肚子里的会是个姑娘似的。 赵瑾之低下头看着她的肚子,将一只手覆上去,「我想要个女儿,最好像你。」 赵瑾之自己没有姐妹,赵定方也没有女儿。倒是三叔赵定勉家里生了六个闺女。可惜他早早分家出去,跟这边的走动一向不多,赵瑾之又少年离家,小时候往来本来不多,有限的记忆早就模糊了。跟这些妹妹们也是最近才见过面,论到熟悉程度,恐怕还比不上清薇。 所以比起男孩,他还是更稀罕女儿。若再像清薇,那就再完美不过了。 …… 第二日赵瑾之本来打算入宫,结果还没出门,就收到了一个意外的消息。 「宫里三位娘娘同时有喜。」他对清薇说,「咱们这位陛下真是卖力。」要么一直没有消息,一有就是三个。 这话说得可真是够促狭的,清薇头也不抬的道,「将军莫不是羡慕了?」 赵瑾之立刻警醒,「没有的事!夫人可不要胡思乱想,我身边有你一个就够了。我们这样寻常人家,福分太多只怕享不过来。再说孩子,这胎若是个女儿,往后生不生都没什么打紧。若孩子太多了,咱们做爹娘的照管不过来,又难免有个厚此薄彼,对孩子不是好事。」 「不想传宗接代了?」清薇笑问。 赵瑾之道,「君子之泽,五世而斩。既如此,传不传又有什么分别?顺其自然便是。」 在这方面,赵瑾之的思想跟祖父赵训截然不同。——很难说他是不是受到了自家祖父的影响,毕竟从小看到赵训为整个赵家殚精竭虑,赵瑾之自然不免心有戚戚。这还是赵家家小业薄,换做那些世家大族,想来只会更加劳心劳力。 当然,世家大族已经形成了成立,不似赵训还在家族草创之中,自然不用费那么大的劲儿。 赵瑾之早已默认二叔家那一脉从赵训手里接过担子,自然一并也将这传宗接代,光耀门楣的责任也接了过去,如此,他自己倒是可以自在许多。 不过玩笑完了,他还是正色道,「其实咱们没有儿子,未尝不是好事。」 不管是在赵家内部,还是从虞景的角度来看,赵瑾之没有儿子,都让人松了一口气,否则将来免不得会有波折和纷争。赵瑾之虽然不怕,但也不想总是被这些事牵绊着。如此,对儿子就更没什么执念了。 清薇自然更不怕,但见赵瑾之说得认真,显然是真的这么想,也就不再多说了。子女之事也看缘分,顺其自然便很好。倒是赵瑾之这种想法,让她凭空少了许多压力。 第57章 这么想着,她便笑问,「这一胎是女儿,往后生不生都可。若是儿子呢?」 赵瑾之噎住。 他是很想要个女儿的,但是刚才说了顺其自然的话,这会儿再说「一定要生个女儿」这种话,岂不是很奇怪?再说清薇也不是他说一定就会一定的人。 他只好努力把话题转回宫中的消息上,「不管是什么,终归是咱们的孩儿,我一定会疼爱她的。其实这回宫里传出喜讯,对咱们也是个好消息。」 他原本还担心虞景知道清薇有孕,会有什么想法。诚然赵瑾之很清楚,虞景和清薇之间什么都没有,甚至时至今日,虞景曾经对清薇的那点儿好感估计都消散得差不多了。但是他自己若是没有孩子,听说清薇怀孕,保不齐就会多想。 现在好了,宫里三位娘娘同时有妊,虞景自己估计也开心得很,这时候跟他提这件事,却是再合适不过了。 清薇也点头道,「陛下想来应该很开心。」 皇嗣便是国本,之前虞景没有孩子,不管是他自己还是朝臣们,心里多少都会有疑虑。尤其是在出了福王的事情之后,虞景就更担心了。但现在一下子有了三个孩子,其中有一个是男孩的几率很大。在这个时候,自然能让虞景安心,让朝堂上下振奋。 不过,现在还只是怀上,等生下来还要很久呢。中间也不是没可能发生变故,所以一时还不能松懈,要防备有人从中作乱。 吃过早饭之后,赵瑾之入宫去了,清薇这才终于得了空闲,去书房翻书,验证自己昨日脑海中灵光一闪的念头。 因为后来诊出有孕,她自己很开心,赵瑾之也看得紧,所以清薇也没有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去翻书,而是一直按捺到了现在,免得赵瑾之看了之后又跟着瞎担心。 现在书房里的藏书有许多,但清薇最近翻看的,都是近几十年内的资料和书籍。多半都是些文人笔记,还有从皇宫里借出来的各种奏章副本,以及市面上出售的各种文章。这些书内容简直无所不包,十分繁杂,要看完并且大体记住,并从中分析出有用的资料来,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这也是清薇看了那么久,但一直没什么进展的缘故。 但是昨日在马车上,她脑子里忽然灵光一闪,总算是有了头绪。这会儿飞快的翻着书,没一会儿就将自己想看的内容找到了。 这也就是清薇记忆力上佳,这才能大致记得是在哪一本书哪一部分有过这种内容。虽然这记忆也未必全都确切且正确,但是也缩小了不少查询的工程量。 她将这一页翻开,仔细阅读。 这是一篇游记。记的却不是普通的山水风景,而是在游记类的文章之中也很少见到的一次天降陨星。作者乃是东海人士,有一日与朋友等人携酒菜登山,于山上亭台之中畅饮达旦。原本他们只是遥望海上日出,却不想运气那么好,竟同时看到了一场罕见的陨星之雨! 作者的文笔也很好,游记开篇用大量篇幅称赞了当时盛景,使人如同亲至。其后便开始探究起这天降陨星形成的原因,其中还提到了他曾经在文献和书籍上看到过的跟陨星相关的文章。 清薇看完之后,立刻又找了提到的几本书来看。可惜四本书里,她只有两本。另外还有一本据说乃是皇室所藏,最后一本则是占星方面的着作,不知道钦天监那边有没有。 想到钦天监,清薇就想到了自己的老熟人周徽。 皇室库藏的书籍可以让邱庭波代为寻找,她想了想,让人备车,打算去拜访周徽。 然而在这一关却遇到了困难,因为陈管家十分为难的表示,「将军出门时说过,今日不让夫人出门走动。若有要去的地方,要见的人,等他回来了,再陪夫人一起去。」 看来赵瑾之虽然妥协了,但对她还是一万个不放心,连这种方面都注意到了。 清薇想了想,其实她若真要走,陈管家也是拦不住的,最后还是只能去备车。但这种事,没必要与他们为难,根子在赵瑾之那里,就该将他解决了,一劳永逸。 她对陈管家道,「也好,那车先备着吧。」 陈管家以为她是听进去了,抹了一把头上的汗,连连答应。其实照理说,他是应该站在清薇这边的,但是这是第一位小主子,清薇和赵瑾之都没经历过,他老人家多少有点儿如临大敌的意思。所以听赵瑾之这么一说,也觉得让清薇待在家里更好,便立刻答应了。等面对清薇时,才觉得这话答应得有点儿太痛快。盯着清薇的视线,他都差点儿扛不住。 但是赵瑾之回来之后,夫妻两个在屋子里密谈一阵,赵瑾之便出来吩咐他备车,说是夫人要出门。结果陈管家就眼睁睁的看着自家将军从屋子里扶出了夫人,把人送上车,然后……然后他就真的眼巴巴的站在大门口,目送马车远去了。 说好的他回来陪夫人一起去呢? 第58章 陈管家觉得将军在自己心中高大威严的形象彻底崩塌了。 再回头看看夫人,说自己出门就自己出门,将军出马都拦不住,这说明了什么?说明这个家里,到底还是夫人说了算。 但是这种想法,陈管家没有表现出来,当着赵瑾之的面,眼观鼻鼻观心,恭恭敬敬的样子,心里却在琢磨着,回头也得叮嘱一下跟着将军的那几个小子,以为有将军撑腰,平日里走路都是鼻孔朝天,好似高人一等,总有被夫人收拾的时候。 清薇乘着车,直接去了钦天监。 但周徽却并不在这里。钦天监虽然在皇城也有衙门,但实际上除了两个在这里值守的官员,就没有旁人了。其他人则都在城北的观星台。 ——皇城坐北朝南,居至尊之位。所以北边便是连绵的玉皇群山,别的什么都没有。但这其中却有一个例外,那就是观星台。钦天监的官员们在此观测星象、推算历法,这算是他们工作之中最重要的部分了。 听说清薇来访,周徽这一惊非同小可。只因他跟清薇的联系一向都很隐秘,通过旁人联络不说,还连消息都必须用暗语写成。这也没办法,谁叫他们迄今为止仅有的几次合作,居然都是欺君的大罪呢?泄露出去半点,那就是吵架灭族的罪过! 所以清薇怎么会自己跑过来? 虽然心中惊疑不定,但他也没有把客人拒之门外。毕竟清薇一向很有分寸,既然正大光明的登门,想来也是有充足的理由。既然如此,他自然也要表现得坦荡才可。 两人见了面,寒暄数语,清薇便直接道明自己的来意,她是来借书的。 不但要借那本记载着陨星之事的书籍,同时还向借阅钦天监内部的一些资料。也正是因为兹事体大,所以清薇没有派人过来说一声,而是亲自前来。 周徽虽然不知道她要这些是做什么,但他隐隐猜到肯定是了不得的大事,眼睛一转,就有了主意,「这些书籍都是我钦天监秘藏,从不示人。夫人要看,按理我不该拒绝,只是那本书也就罢了,其他的资料我却是做不了主。还需禀奏陛下,听候圣意。」 「这是自然。」清薇笑道,「其实这些东西我也不懂,术业有专攻,到时候恐怕还要请周大人出力。」 周徽见清薇听明白了自己的意思,并且干脆的答应自己加入,这才满意的道,「应该的应该的。却不知究竟是何事,我也好早做准备。」 清薇也不隐瞒,直接问道,「钦天监可能推测天象?」 这是钦天监的拿手好戏,但周徽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夫人所指的天象是……?」若是大的天象,或许还能观测出来。若只是几日之内有雨这等「天象」,他就无能为力了。 「譬如陨星、日食、月食之类。」清薇道。 原本不知道有孕的时候,清薇的身体状况是非常正常的,半点反应都没有,以至于听到太医的诊断结果时,她还有些不敢置信。但好在太医说没什么问题,而且清薇自己想了想,没有反应,更方便她做事。 哪知道,从周徽家出来之后,上马车才走了没多久,清薇便觉得想吐。 她本来以为是因为马车颠簸的缘故,结果从这时候开始,她简直有些一发不可收拾,所有的孕期反应都出现了。 赵瑾之本来已经松口让清薇出门了,哪知道出去的时候还好好的,回来就一脸煞白,浑身无力,顿时被吓住,连忙让人去请太医。结果太医一看,说只是正常的妊娠反应,过段时间自然就好了。 「你吓死我了。」等送走了太医,赵瑾之走回房间里,在清薇身边坐下,僵硬的手脚放松下来,竟然也有些乏力,二月的天气里出了一身的冷汗。他把清薇搂进怀里,叹气。 见他这样的反应,清薇心里也有些惭愧,「是我的错,原以为没有反应,应该不碍事。早知如此,该更当心些。」 她服了软,赵瑾之反倒不忍苛责了。抬手抚了抚她的脸,又凑过去亲了亲,这才道,「脸都白了,先歇会儿吧。外头的事情别操心,我来安排。有要见的人,要办的事,让他们到家里来便是。」 「好。」清薇点头。 赵瑾之便扶她道内室躺着,替她掖好被子,这才出来。 其实本来想着以后都不让清薇出门了,但转念一想,自己恐怕是约束不住她的。于是只好改成不管清薇去哪里,自己都必须要跟着。但是能不出门,最好还是不要出门。 好在清薇的事情是不瞒着他的,所以赵瑾之安排起来也是井井有条。他先派人去将赵训接了过来,连行李都带了来,打算让他在这边多住一阵子。 老爷子原本还满心狐疑,不知道为什么要请他过来,等得知清薇有孕,顿时大喜。虽说他现在已经有了重孙子,但是孩子们都不亲近他,甚至有些怕他,老爷子要摆出长辈威严的模样,也就不好意思开口去逗了。不过赵瑾之和清薇的孩子,肯定是不会怕他的。 第59章 等见到清薇时,他先看了一下脸色,觉得应该不错,这才往小腹处扫了一眼,笑眯眯的道,「好好好,给我生个重孙子玩儿。」 清薇睡了一觉,脸色已经恢复了红润,只是还是不大有精神,靠在软枕上没有反驳,只笑着看了赵瑾之一眼。赵瑾之便板着脸道,「怕是要让祖父失望了,清薇这一胎我们倒想要个女儿。小姑娘家太娇了,倒不适合陪伴祖父。」 赵训便道,「重孙女更好,懂事贴心!」 赵瑾之瞪着他,咳嗽了一声,赵训视而不见,转头对清薇道,「你先放心养着,有什么事情,我老头子先顶着便是。保证办得漂漂亮亮,不会耽误了你的事。」 「有祖父在,我自然是放心的。」清薇道,「只是怕劳累了您,让我们做晚辈的心里不安。」 「跟我说什么客气话?」赵训脸上带着笑,语气却不由分说。 清薇原本还想着他来了,自己能够从旁协助,但看老爷子这个意思,是彻底不打算让自己插手了,于是不由转头去看赵瑾之。哪知赵瑾之只是装傻,半点没有替自己开口的意思。清薇念头一转,也就明白了,这爷孙俩说不定早就商量好了,这是故意的。 知道他们是担心自己,但清薇还是不免心生燥意。她知道这是因为怀孕的缘故,情绪远比平时难以控制,只能竭力按捺住,笑着将自己手里的资料都移交给赵训。 听完她的分析,赵训亦为之叹服。 原来清薇因为万星观最擅长的是星象之事,之前忽然灵光一闪,意识到这种本领只要运用得好,杀伤力绝对是非常强大的。纵观历史,每次出现奇特的天象,总会伴随着各种流言附会。有些没有掀起什么大风浪,有些却在整个历史进程之中,都影响深远。 她虽然不知道福王那边究竟是不是这个打算,但先准备起来,总不会有错。 所以清薇将周徽也拉进了这件事里。万星观的能耐如何她不清楚,但相信集合整个钦天监的能力,总不会比万星观差。所以接下来,就是要根据钦天监历年来留下的资料,开始推算星象。 这件事肯定只能在钦天监进行,赵训接手之后,根本不给清薇接触的机会,但清薇岂会那么容易妥协? 事情的根源还在赵瑾之身上,所以她在赵训面前还是言笑晏晏,只给赵瑾之施加压力,没几日赵瑾之就扛不住了。只能松口。 其实推算天象,说起来复杂,但是手里有了足够多的资料之后,便只剩下从中找出规律,然后计算了。这方面不管赵训还是清薇,都是强项。周徽本人的造诣更是极高,三人商量着来,进展倒也不慢。不过饶是如此,也花费了数月时间,这才有了结论。 当推算的结果出来时,清薇就知道自己猜对了。 因为所有天象之中,只有日食发生在白日,而且影响最大,所以他们是从这里开始推算的。哪知道直接就算出了结果,就在今年八月。 生怕弄错了,三人还又反复的算了几次,这才确定。 周徽还有些不敢相信,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这么大的事,如果不是清薇提醒,钦天监之前根本没有任何准备。如果任由它发生,那到时候的后果简直不堪设想。福王是不是会利用这件事做文章周徽不知道,但宫中的皇帝肯定不可能任由他继续坐在钦天监监正的位置上。 这时已是六月,距离八月,只有两个月的时间了。 赵瑾之和周徽当即入宫,将这个推算结果告诉虞景。两个月的时间相当紧张,但至少足够做好准备了。 好事成双,这时候一直没有消息的崔寿那边,也终于找到了万星观的传人。虞景当即派遣内卫,秘密前往抚州将这些人抓回来。 此外,邱庭波那里的进展也不错,依据种种蛛丝马迹,清理出了好几个隐藏在官员队伍之中的钉子。 有了这些成果,皇宫内外的众人心情都比较轻松,并不觉得在这种情况下福王还能翻出什么花样来。不过心里多少还是有些警惕的,毕竟福王那边一直没有动静,也是蹊跷之处。 要知道,当时福王可是自己站出来的。如果不是这样的话,他根本不会暴露。而他站出来之后不但什么都没干,反倒把自己的实力削弱了,这本身就不合理。除非,他是为了掩饰更大的阴谋。 清薇觉得这就像是一个解谜题。解开一个,又有一个。 但开始因为所知不多,他们只能顺着福王的安排去做,但是现在,却没有必要顺着他的思路走了,否则只会被他牵制住。 所以她也不去猜福王的心思了,只在自己的能力范围之内,尽量的做好应对。 …… 入夏后清薇的身子渐渐沉重,加上天气着实炎热,又不能用太多冰,待在京城里简直整日都不安稳,就连晚上也没办法睡好。原本她自从怀孕之后,便丰腴了许多,但一入夏,立刻就瘦下来了。 第60章 赵瑾之跟赵训合计了一下,觉得不能再如此,便打算送清薇去城外的庄子上住一阵子。正好也可以避开八月的那场风波。虽然不知道具体会是什么情形,但是肯定会有不少人被牵连在其中,清薇一个孕妇,留在京城里大家也不放心,送出去正好。 结果宫里的虞景听说了这件事之后,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竟然让太后一道懿旨,直接让清薇搬进了皇宫里。 大魏的皇宫因为背靠玉皇山脉,再加上御花园里遍植花木,满目绿色,住在宫里的人又少,所以夏天气温往往比城里要低很多,皇室也根本不需要出宫到城外去消夏。 不过这里再能避暑,毕竟是皇宫,寻常人也不敢打它的主意。所以听说太后体恤清薇身体弱,特诏她入宫避暑,赵家人都有些意外。意外过后,自然是欣喜,毕竟不管是为了什么,这毕竟是一种难得的荣耀。反正清薇入宫是跟太后住在一起,倒也不怕什么闲言碎语。 只有赵瑾之和赵训相对发愁。 宫里来的人十分干脆利落,替清薇收拾好东西之后,直接把人给抬走了。 赵瑾之在屋子里转了几个圈,心里有些烦躁,「陛下这到底是要做什么?」 「你先坐下来,这般急躁有什么用?」赵训道。 赵瑾之按了按眉心,道,「我坐不住。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陛下心里再清楚不过。宫中的确守卫森严,但却未必就安全。这时候让清薇入宫,简直——」 「瑾之!」赵训厉声喝止,总算让赵瑾之将「居心叵测」四个字给吞了进去,但他脸上的表情已经将这个意思尽数表达出来了。否则好端端的,为什么让清薇入宫,难道真的是为她着想? 不怪赵瑾之多想,如今宫里三个有孕的嫔妃,那就是靶子一样的存在。虞景偏要让清薇进宫,怎么想都是不怀好意。 赵训不由一叹,「雷霆雨露,俱是君恩。咱们只能受着。放心吧,清薇那丫头心里比咱们更有成算,你能想到的,她想不到?况且她毕竟在宫里待了十几年,总该能够自保。」 但赵瑾之的眉头还是皱着,「方才也没来得及叮嘱她一番。」现在进了宫,倒是不方便了。毕竟是内廷,赵瑾之这个外臣不好进去。传信就更不可能了,稍有不慎便会泄露,到时候皇帝才真是会震怒。 毕竟是君臣之别,不管皇帝到底是怎么想的,但他们揣测是一回事,真的说出来又是另一回事了。 赵训见赵瑾之关心则乱的样子,哪怕是在担忧之中,也生出几分欣慰来。 寻常的长辈,恐怕会担心自家孩子把太多心思放在伴侣身上,受到影响,但赵家不是。因为赵训自己的经历,所以乐于见到有情人终成眷属。他自己跟老太太相互扶持着走过半生,虽然后半生无人相伴,但却始终并不觉得孤单。所以眼看赵瑾之也找到了那个人,心里自然是高兴的。 至于这一路上两人会遇到的种种问题,那需要他们自己去体会,去克服,而这些经历,将来都会成为最宝贵的回忆。 年轻真好啊…… 见自家孙子已经陷入沉思之中,老爷子索性起身离开了。 既然清薇已经进宫,他也就没必要继续在这里住下去,自然要搬回赵家去。 赵瑾之能想到的这些,清薇当然能够想到。但她心里倒是没有多少担心,就算虞景想用自己滥竽充数,但既然是对方安插在宫里的人,自然对这些都很熟悉,不可能蒙混过去。到时候见机行事,自保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安全问题得到保障,其他的就更不用担心了。 所有人都在等待着八月的天象发生。在清薇等人的推算之中,这件事应该是一个起始,或者导火索,紧跟其后的才是种种问题,种种乱象。但事实上,事情的发展却出乎了他们的预料。 还没到八月,西北告急的战报就送到了京城。 西北胡国乃是大魏的属国,不过这个马背上的小国反复无常,狼子野心,历史上曾经臣服过数个朝代,但是一旦朝廷显露出一点若是,他们便会立刻反叛,大肆劫掠,为自己谋取好处。而等朝廷这边腾出手来收拾他之后,他又会麻溜儿的投降,再次归附。所以这数百年间,胡国和中原时战时和,没个定论。 大魏立国五十一年,胡国也曾反叛过一次,就是武帝驾崩,文帝初登大宝之时。 可惜当时文帝虽然年幼,性情也不强势,但朝中都是高祖和武帝留下来的精兵强将。而且文帝一生之中最大的好处,或许就在于他用人不疑。虽然当时朝中的局势多少有点主弱臣强的意思,但他却没有因此压制几位将军,而是给予了充分的权力和信任。哪怕战争期间弹劾几位将领各种罪名的奏章能用麻袋来装,也没有任何改变。 这份信任给他带来了充分的回报,此后四十多年间,胡国一直安分守己,再没有过异动。 第61章 前些年,文帝的身体越来越差,皇太孙秉政时,胡国就做过一些小动作,但在大魏强势的回击之后,便立刻偃旗息鼓了。算算时候,他们也差不多动一动了。 不管是哪一朝哪一代,皇位更迭时期本来就更多动荡和不安,也是朝廷最薄弱的时候。胡人很会抓时机,自然不会错过。 胡人在边境出现,不仅劫掠粮草,而且还有陈兵的迹象,这份战报一传回来,京城中自然人人义愤。毕竟附属国反叛说出去不是什么好听的事,多少有损脸面。他为什么有胆子反叛?自然是因为觉得现在的大魏不足为惧了。 这是在打皇帝的脸,打朝廷的脸。所以面对这件事,朝中上下的想法倒是很一致:打! 只是怎么打,也有个讲究。毕竟战争通常都要倾举国之力,而国库也实在是不富裕。这两年天灾人祸,国库还有盈余都是虞景治理有方了,自然不可能有多少底蕴去消耗。所以商量来商量去,还是应该跟土人一样,打快速战,在几个月之内结束战争。同时还要控制规模,以免消耗难以承受。 于是这样一来,大家的视线便又放在了赵瑾之身上。毕竟这样的战事他最有经验。 但虞景心里却有些疑虑。毕竟在这个时候将赵瑾之和他手底下的兵调离京城,并不符合他的计划。皇城守备森严,但当初庆王也找到了漏洞,如果羽林卫再离开,那出现漏洞的可能就更大。虽然这一年来虞景已经采取了一系列的政策,但到底还是放心不下。 但西北的战事也不能等。 最后虞景一咬牙,还是决定将赵瑾之派出去。 他的安危固然重要,但是毕竟还有别的办法可想。虞景对赵瑾之本来就有防备之意,不可能没有别的准备。再说,威胁还没有出现,就因此把自己龟缩起来,也不是虞景的风格。这段时间,虽然邱庭波等人一直在忙碌,但对朝政是没有丝毫影响的,现在当然也应当如此。 当然,「也要防备这是敌人的调虎离山之计。」再赵瑾之金殿辞君时,虞景这样叮嘱他,「虽然朕不希望这种可能发生,但你心里应该有个底。」 他当然不希望福王丧心病狂到里通敌国,但虞景又很清楚,这其实是很有可能的。 古往今来,这种例子虽然不多,但也不算少,总有那么几个例子摆在那里。而福王谋划之深,若说他秘密联络了胡国,虞景一点都不会意外。 赵瑾之点头,沉声问,「若这是敌人的计策,该当如何?」 「问得好。」虞景站起来,走到赵瑾之面前,抬手搭在他的肩上。赵瑾之这回身上着的是甲胄,本来就很沉重。虞景这只手一按下来,他顿时觉得肩上一沉,于是心里也跟着那么一沉。 「赵卿切记,不管这是不是对方的计策,朕只要一个结果——让那群胡人给朕老实点儿!」虞景盯着赵瑾之的眼睛道。 这就是要赵瑾之将胡人收拾一顿了。如果胡人真的来了,那就在边境打。如果只是诱敌之策,那就深入草原追击! 这是很危险的命令。因为大魏的军队没有在草原上训练和作战过,尤其是京城里的这些士卒们。草原上无论气候还是地理环境都与这边大不相同,甚至很难辨别方向,一旦深入,会是什么结果谁也说不好。 再说,如果只是调虎离山之计,那么赵瑾之若是不及时回援,京城便会很危险。尤其这里还有他的家人,有他的妻子和即将出世的孩子。 但赵瑾之感受着虞景压在自己肩上的手,只能开口道,「臣遵旨。」 「朕相信赵卿不会让朕失望。」虞景道。然后他才移开了自己的手,「你的家人,朕自然会替你照看。」 他不提这个还好,一提赵瑾之就觉得心里一紧。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觉得虞景这话里,可能还有些威胁的意味在。——将军领兵在外,让家人居住京城,受朝廷监视和管辖,算是另类的人质,这本来就是潜规则之一,赵瑾之也不是不能接受,但现在,清薇可是住在皇宫里。 「臣离京之前,想见内子一面。」赵瑾之脑子里想了很多,面上却是低下头道。 虞景道,「应该的。朕已经让人将赵夫人请来,她此刻就在偏殿之中,你们夫妻说说话吧。」 赵瑾之心里的那种感觉更加强烈了。 他走到偏殿,果然见清薇正站在地上,便将脑子里的念头丢开,快步走过去将人扶住,「你身子沉重,怎么不坐下来等?」 「太医说适当的走动对身体有好处,生产时也会更顺利。」清薇一边回答,一边盯着他看,片刻后低声道,「你瘦了。莫不是我不在,就不肯好好吃饭?」 「怎么会?想来只是晒黑了,所以才显得瘦。」赵瑾之也看着她,「倒是娘子你瞧着胖了些。」 「宫中太后和娘娘们待我都很好。」清薇说着,在赵瑾之手心捏了捏。 第62章 赵瑾之一凛,立刻意识到这里其实并不是个说话的地方。这是在长安宫,四处都是皇帝的耳目,许多话自然不那么方便说出口,只能各自意会了。 见他醒悟,清薇便道,「西北之事我也听说了,你放心的去,我在这里有人照拂着,你不必担心。」 赵瑾之将她揽进怀里,紧紧的抱着,片刻后才道,「清薇,等此事一了我就辞官,咱们到沧州去住一阵可好?我当年离京,便是在那里学艺。说起来也有许多年没有去过了。」 清薇一笑,「好。」 毕竟是在宫中,赵瑾之也不能滞留太久,虽然万般不舍,最后还是离开了。 他一走,清薇便立刻坐了下来。她肚子已经有快七个月大,对清薇而言是个相当大的负担,站得久了便觉得浑身都不舒服。不过在赵瑾之面前,清薇没有表现出来,免得他挂怀。 等她坐下,虞景才从后面转了出来。原来这偏殿和主殿之间也有暗门连通,虞景说是让他们夫妻说话,其实他自己随时都能过来,所以清薇才不让赵瑾之多言。 「好一派夫妻别情,看来你婚后的确过得很好。」虞景走到清薇身侧,沉声道。 清薇低头笑道,「那陛下想看到什么?我与冠军侯夫妻情深,正该是陛下所乐见的才是。」毕竟这门婚事可是他一手促成。 理当如此,但虞景却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大概就是太顺利了,不论是清薇还是赵瑾之都没有反抗的意思,现在还过得那么好,他心里不免会觉得,自己打算给他们添堵的做法,是否其实正如了他们的意?这么一想,就不那么高兴了。 但这番想法却是不能说出来的,他道,「这的确是朕想看到的。但是朕也说过,赵氏一门都是忠臣良将,朕要重用。冠军侯年纪轻轻,怎么就说起要辞官归隐的话来了?」 清薇这才抬起头来,看了他一会儿,平心静气的道,「陛下,有时候我们必须要做出选择,不能什么都想要。」 虞景是真的不希望赵瑾之辞官吗?应该是真的,但如果赵瑾之当真留下,他心里又会梗着一根刺。他跟文帝不一样,他始终没办法全然的信任某一个人,或者即使有一段时间信任过,等形势一变,这种信任也变了。 就像当初的清薇,她还在虞景身边的时候,知道几乎所有的隐秘,出谋划策,运筹帷幄,那时虞景也是相信她的。但等她想要出宫,他的态度就变了。 他想要的是对方随他的心意,要怎样就怎样,但人毕竟不是泥塑,有自己的想法和需求,这中间的矛盾,便永远都不能调和。 在清薇看来,不论是对赵瑾之自己,赵家还是虞景而言,赵瑾之在这个时候退一步,都是有好处的。 但虞景仍然不满意。因为这件事并非出于他的意愿,所以他始终心怀疑虑。但是清薇也不怕他会做什么,到了这个时候,除非是叛国的铁证如山,否则虞景还真动不了赵瑾之。 说完这番话之后,清薇站起身,朝虞景行了个礼,告辞道,「臣妇还有事要忙,先告退了。」 虽然虞景当时表现得不怎么开心,但之后却是一切如常,毕竟赵瑾之率军出京之后,西北战事就成了重中之重,其他的都可以暂且放一放。 对清薇来说,宫里的日子实在是有些无聊。 在宫外的时候,她可以去十二楼,可以过问生意上的事,每天都有许多事要忙。或者即便不忙,只是在园子里逛逛,也觉得悠然惬意。但在宫里,却半点这种感受都没有。太过私人的事情不方便做,虞景那里倒是很忙,但宫里的事,他不愿意让清薇插手,清薇自己也不想沾惹,只能躲在西宫里避嫌。再加上牵挂赵瑾之,便只觉得日子过得更慢了。 尤其是随着身子日渐沉重,身体上的不适越来越强烈,天气又热,白天夜晚都不得安宁,就是睡觉也是时睡时醒,一整天都没多少精神。原本底子还算好的身体经过这么一折腾,倒是耗得差不多了。 为了自己和肚子里的孩子着想,清薇不得不打起精神来,努力调理。毕竟这时候生孩子几乎等于一脚踏入鬼门关,不管是再富贵的身份都无法避免。 为了让自己沉下心来,清薇开始练字。以前她没有这样的习惯,写的字也不过过得去罢了。现在既然要练习,她也不含糊,找了各个流派大家们的真迹来进行临摹,然后从中挑出自己喜欢的一种来练习,每天早晚各写一个时辰,虽然累,但自觉人倒是定下来了,不再似之前那般浮躁。 转眼就到了八月,整个皇宫内的气氛便都紧张起来了。 表面上是因为有孕的张贵人即将临盆,所以宫里都十分着紧,毕竟这若是个男孩,那就是陛下的长子。但清薇知道,暗地里,虞景在为即将到来的日食做准备。 虽然算到时间在八月,但具体究竟是哪一天,却是不能确定的。周徽费了许多功夫,算了好几遍,只得出了三个时间,而且还不确定是不是在这三个时间里。所只能暂且准备着。 第63章 不过不提暗地里的这些,单是明面上的这个理由,就足够宫中闹一回了。 宫中有孕的,除了张贵人之外,另外两个是皇后和李嫔。张贵人位分最低,但孩子的月份却是最大。清薇猜的当初另外两个有孕的消息爆出来,说不准就是因为得知张贵人有孕,不愿意让她专门御前。若非如此,至少要安安稳稳等前三个月过去之后再说。 而现在,张贵人要生产了,皇后和李嫔会不会让她肚子里的这个孩子生出来?毕竟这第一个孩子,自然意义非凡,尤其若是个儿子,那么将来占据长子的名义,说不得又会平添许多波折。 当然,这些都不干清薇的事,所以她还是安安稳稳的住在西宫里,跟太后作伴,时不时陪她老人家说说话,早晚练字,再在花园里走上一会儿,一天的时间也就差不多过去了。 然而变故总是会来的,尤其是当你不希望它来的时候。 这日清薇正在给太后念佛经,凤仪宫却忽然来了人。进来禀报的人是碧云,她看了清薇一眼,才道,「娘娘,我瞧着来人面上十分慌张,恐怕不是小事。」 清薇当即站起身,「太后这里要忙,那臣妇就先告退了。」 太后点点头,「去吧。」然后又对碧云道,「宣她进来,问问是怎么回事。」 清薇从后面转出去,还未走远,便听得那边有人呼天抢地一般的道,「求太后娘娘救命,皇后娘娘那里提前发动了,这会儿情形怕是不大好……」 清薇快走几步,后面的话便听不见了。她有些心烦,没有回自己住的地方,而是沿着回廊慢慢往前走,打算到角落的亭子里坐一会儿。 皇后要生了,在张贵发动之前。 明眼人应该都能看得出来,这应该不是什么意外,估计是皇后生怕张贵人占了先,所以选择了催产。她没有在张贵人身上动手,反而是从自己这边设法解决问题,倒是出乎所有人的预料。但就算足月生产,对大人和孩子的负担都非常大,更遑论是提前生产,其凶险只怕会增加数倍! 清薇抚了抚自己的肚子,叹了一口气。要知道,皇后的月份是跟她差不多大的。 清薇无法评价皇后的选择,她只是再次庆幸自己没有走上这条路。权力的道路,你一旦踩上去了,就不可能停下来,更不可能后退,否则就是尸骨无存。而且就算拼着命往前走,也还有源源不断的竞争者追上来,必须要随时保持警惕,否则一不小心,就成了旁人的踏脚石。 哪怕是皇后,也要在这种时候,用这样的心机。 清薇能想到的,周太后自然也能想到,所以听到禀报之后,第一个反应就是勃然变色,拍桌而起,「胡闹!皇后这是想做什么?」 凤仪宫的人吓了一跳,但立刻又低下头去,哀哀哭泣。 「行了,住声!」周太后不耐烦的瞥了那人一眼,问道,「太医可请了?现在皇后又是什么情形?」 「已经着人去请太医了,奴婢是直接到西宫来的。走的时候,皇后娘娘已经发动了,刚刚送进产房。」那宫女连忙回道。只是一边说,一边还忍不住的抽泣。 太后皱了皱眉,道,「也罢,哀家过去瞧瞧。」 …… 清薇在亭子里坐了一会儿,就有人找过来了。是西宫里的一个小宫女小喜,说过两句话的,所以记得。她跑得满脸都是汗水,气喘吁吁的停在亭子外,道,「夫人,原来你在这里!太后正命人寻你呢。」 「怎么了?」清薇有些惊讶。她就是觉得皇帝的家事不方便自己掺和才躲出来的,怎么还找过来了? 小喜道,「奴婢也不知晓,只知道上面的姐姐们吩咐定要快些找到夫人。」她说着擦了一把汗,「夫人,咱们这便走吧?」 说着要过来扶清薇,却被清薇让开了。 「不必,我自己走便是。」清薇道。她进宫是没有带人的,太后自然安排了几个人给她,但清薇不喜欢那么多人在跟前,觉得烦躁,只带着一个叫做春柳的。这会儿她起身,春柳便上前几步,收好石凳上的垫子,拉着小喜跟上了清薇。 走了一会儿,见清薇要转进西宫,小喜连忙开口,「夫人,不是去西宫,是去凤仪宫。」 「凤仪宫?」清薇察觉不对,转过身来看向小喜,「你确定?」 小喜的眼神闪了一下,立刻点头道,「是的,姐姐们是这么交代的。」 清薇笑了一声,对春柳道,「把人带上,回西宫。」 「是。」春柳应了一声,上前将小喜抓住。小喜显然也早有防备,立刻便要跑,但春柳是虞景特意培养出来的人,学过一些拳脚功夫,收拾一个小宫女绰绰有余,很快就把人给抓起来了。怕她喊叫引来人,还用帕子给堵上了嘴。 清薇见状,才稍稍放心。幸好留了人在身边,否则这会儿自己一个孕妇,说不准就被小喜拉走了。毕竟她是不敢太用力挣扎的,怕伤到了肚子里的孩子。 第64章 月份大了之后,便能够诊断出男女了。虽说宫中太医有忌讳,通常是不会透露这方面消息的。但清薇又不是宫里的娘娘,所以她要问,太医们也没有隐瞒。所以清薇知道,自己这胎正如赵瑾之所期待的那样,是个女儿。 清薇自己对孩子的性别倒是没什么执念,但赵瑾之已经不止一次说过想要女儿,清薇得知果然是个女儿,心里也高兴,因此自然希望孩子能平平安安生下来。 回到西宫,周太后已经带着人去凤仪宫了。清薇问过其他宫女,确定太后没有吩咐过要找自己,更不可能让自己去凤仪宫之后,就让春柳将小喜捆住,然后派人去长安宫通知虞景,自己则在略略犹豫之后,还是带着人去了凤仪宫。 这个小喜的来路虽然还不知道,但清薇猜测,跟福王绝对脱不了关系。看来,后宫嫔妃生产,他们也预备要动手了。虽然不知道他们要把自己弄到凤仪宫去做什么的情况下,清薇最好的选择其实是避而远之,但她最后还是决定去看看。这些人煞费苦心,当有很大的图谋,不亲自看看,总是很难判定。 只希望虞景那边能及时反应过来,有所防备。毕竟清薇虽然派了人去长安宫,但按时间来推算,他现在极有可能已经被请到凤仪宫去了。这也是清薇必须过去一趟的原因之一。毕竟这些人主动露出马脚,机会难得,就这么错过,可惜了。 到了凤仪宫,清薇也没有急着进去,而是自己在外头等着,让春柳进去看看。 她也没有闲着,将凤仪宫门口的车銮舆轿都查看了一遍,然后轻轻叹气。皇后生产,整个皇宫里算得上是主人的人都来了,从皇帝太后到各宫嫔妃,再到那些位分低得平时根本连见皇后的机会都没有的各级宫嫔。 要是自己是福王,也不会错过这样一个机会,说不准真的能够把这些人都一锅端了。 当然,要做到这一点也不容易。毕竟虞景不可能没有任何防备,现在他既然在这里,凤仪宫里肯定各处都被盯紧,对一两个人下手或许还有机会,但除非将整个宫殿全部掀翻,要对付所有人是不可能的。 即便如此,但清薇不知为何,心中还是隐隐有些不安。 如果不是识破了小喜,连她也应该在里面的。她现在倒也琢磨出了一点,如果自己跟着小喜过来,进了凤仪宫的门,里头那么多人,自然不可能真的去问太后找自己做什么,少不得找个地方安稳待着。如此一来,也不怕穿帮。 若说要将皇宫端了也就罢了,为什么连她也算计在里面? 清薇自觉自己并不起眼,思来想去,也只能想到赵瑾之身上。果然所谓的西北胡人有变,恐怕也是福王计划中的一环。 想到这里,清薇不由吸了一口气。因为她忽然意识到,福王的野心恐怕比自己想的还要大!他可能不光只是想解决掉虞景,甚至想借此机会,将赵瑾之也一并除去! 若真是如此,那么在西北等着虞景的,毫无疑问便是个陷阱了。 如果这个陷阱里只有胡人,那么赵瑾之也没什么可怕的。毕竟他本来的目的就是要去对付胡人,而虞景给他的要求,也是希望把胡人收拾老实了。但如果这个陷阱里,包括了大魏的自己人呢? 西北一直都是大魏的边疆要地,但实际上,因为路途遥远,实际上朝廷对这里的掌控力度却是不大的。——不过真要分析起来,这跟距离远近关系也不大,毕竟就连京畿地区,也还是有很多朝廷无法掌握的情况。虽然如今的朝政还算清明,但天下却绝不是处处都太平的。更不是人人都对大魏归心。 那些边境的将领们,如果已经生出了自己的心思,被福王拉拢或者被胡人策反,而赵瑾之却毫无防备的话,很有可能便会在战争之中,突然遭到来自身后的突袭。 倘若真是如此,大败亏输都是轻的,说不定连姓名也有妨碍。 想到这里,清薇只觉得自己的心砰砰直跳,浑身开始冒虚汗,四肢发软,眼前发黑。如果真的出现那样的情形,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但眼下还没有坏到这个地步,还有救。 这个信念支撑着清薇,她靠着廊柱站了一会儿,便见春柳快步走过来,低声道,「皇后娘娘尚在生产之中,看情形,只怕并不乐观。」 「没有其他动静?」 「没有。」 「我知道了。」清薇抹了一把脸。刚刚有一瞬间,她很想不管不顾的离开,出宫去找人,赵定方也好,邱庭波也好,赵训也好,让他们给赵瑾之送个信,叮嘱他千万小心。 但现在回过神来,她当然知道,现在不管送什么消息都迟了。按照大军赶路的速度,赵瑾之现在应该已经抵达西北,开始作战。就算她派的人飞过去,时间也是不够的。 眼下还是先将这边的事情解决,相信赵瑾之也会有所防备,能够解决好遇到的困难。 第65章 她想了想,问春柳,「这会儿局势危险,我就长话短说了,我知道你是陛下的人,受过特殊的训练。应该不会只有你一个,还有其他人吧?你能不能联系到他们?」 春柳一愣,但还是点头。陛下吩咐过,必要的时候,听从冠军侯夫人的指挥。 是的,人就是这么矛盾,虞景并不相信清薇,但关键时刻,他却又认为清薇是可以托付的人。把事情交给她不会有问题。 见她没有否认,清薇松了一口气,「去找你们的人过来,把凤仪宫看住,一会儿一旦有什么异变,立刻以最快的速度将陛下,太后,李嫔和张贵人带出来。这四个人最要紧,若有余力,便尽量保住其他人,若无余力,尽快带他们出来。」 「带去何处?」春柳问。 清薇只微微一顿,便道,「长安宫。」 在这个时候,选择别的地方都可能有危险,但长安宫是虞景自己的寝宫,绝对是最安全的地方。 春柳点头答应,正要离开,清薇又叫住她,「若是在黑暗之中,你们能顺利到达长安宫吗?」 听到这个问题,春柳只微微一愣,便点头道,「奴婢等专门训练过黑暗之中视物,即便不能看得太清楚,但寻路前往长安宫,应是无妨。」 清薇松了一口气,拍了拍她的肩膀,认真的道,「全靠你们了。」 她不知道虞景有没有别的安排,但自己所能做的,便是如此了。其他的,只看老天爷的意思。 春柳匆匆离开。清薇又在凤仪宫门口站了片刻,略略犹豫,还是提步往长安宫走去。在这里等着没什么意义,春柳等人能在黑暗中前往长安宫,她可不行。得先过去等着。 先是受了一场惊吓,又担忧着赵瑾之那边,还得盘算接下来的局势,再加上从凤仪宫到长安宫的距离着实不算远,清薇走到地方时,整个人都有些虚脱。 好在这里的守卫都认识她,虽然未得皇帝的旨意不敢让她进去,但见她满头大汗,看上去苍白虚弱,摇摇欲坠,随时可能出事的模样,还是让她待在廊下等着,还给搬了个椅子出来。 等待的时间非常难熬,但清薇面上却什么都没有表现出来,中间茶水房那个之前她教过的小太监还给她送了一壶茶,两块点心。虽然宫里什么好东西都有,但具体到这些小太监,能将点心省下来着实不易,清薇有些不好意思,但为了补充体力,还是吃了。 她现在可是两个人,而接下来恐怕还有一场硬仗要打,不能不保存体力,以作应对。 桂花糕的甜香在口腔中蔓延,清薇靠在椅子上缓了一会儿,才觉得自己重新活过来了。 中间还伸手试了试自己的脉搏。毕竟没有学过,大抵是手法不对,既不能摸出两条脉象,也判断不出情形究竟如何,只感觉脉搏还算强劲,应是无碍。 她又伸手抚了抚自己的小腹,乖女儿可要坚持住了,生死成败都在接下来的这一场里,可不能半途出岔子。 就在她刚刚打起精神时,陡然觉得天色一暗,像是有什么东西将光遮去了一层似的。 清薇心头一跳,立刻意识到自己的猜测没有出错。眼见周围的侍卫都下意识的抬头,连忙厉声断喝,「别看!低头!」 侍卫们训练有素,听到她的声音便立刻做出了反应,饶是如此,还是有两个人被刺伤了眼睛,不停的往外流泪,短时间内不能再视物。 更重要的是,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完全出乎预料,毫无准备的侍卫们开始小心鼓噪起来。 终于,有人将这个异象跟书上看到过的内容结合在了一起,「天狗食日!这是天狗食日!」 在许多人一生中,都未必能够有机会亲眼看到一次这样的异象,然而民间传说中关于「天狗吃月亮太阳」的故事却着实不少,而且附会上了种种不吉的寓意。所以发现这种百年难得一见的异象竟然出现,原本还能够强压住心头不安的侍卫们却再也按捺不住,纷纷陷入恐慌之中。 「不要惊慌!」清薇不得不站起来,大声的喝止他们,「钦天监已经研究出来,天狗食日不过是自然天象,与风雷雨雪一般,而且持续不过片刻,很快就会恢复正常。尔等都是国之栋梁,扈从陛下,岂可因这等小事就惊慌混乱?」 股噪声小了一点,但究竟能够有多少用处,清薇也说不好,她只是竭力镇定,将自己所知的东西都说出来。在这种时候有人站出来,多少总能稳定人心。 现在哪里都能乱,就是长安宫不能乱。如无意外,待会儿春柳他们会将虞景等人带到这里来,清薇必须要保证这里还是安全的。 「诸位不必惊慌,钦天监已经推算出这日食将出现在八月,只是未能计算出具体日期,所以并未向外张扬罢了。今次之后,相信又能再次推算,下一回便可连具体时辰也推算出来了。」清薇语气平静的道,「这里是我大魏皇城,你们身负皇恩,越是此时,越是应当恪尽职守,确保皇城内的安全。」 第66章 清薇绞尽脑汁,不停的开口,不敢停下来,生怕黑暗之中,沉默会让恐慌滋生得更快。然而实际上,她自己心里对此时的情形却着实并不乐观。 最糟糕的情况出现了:他们这边费尽功夫也只能推算出八月,然而福王那边显然有高人,直接推算出了具体的时辰! 现在凤仪宫那边必定是一片混乱,虞景是否能够安稳离开尚在两可之中。一旦有什么意外,这么长时间的殚精竭虑,便都没有用了。好在他们毕竟占据大义,名正言顺,福王人手却不够,只能在细节处找麻烦。而且,毕竟是天狗食月,福王的人未必就不怕。 这就只能看虞景和朝堂上的诸位大臣们是否能够及时作出应对了。 日食的消息不能张榜公布,但是尚书阁和六部的核心官员们都是知道的,事先肯定也做过安排,而清薇能够做的,仍旧是等。 …… 凤仪宫的情形比清薇想的还要糟糕。 太后和虞景刚来的事情,情形还不算凶险,因此还将凤仪宫的人叫来问话,总算弄清楚了是怎么回事:皇后竟然被身边的人鼓动,生怕张贵人生出儿子,威胁到自己孩子的地位,于是服用了催产的药物! 这跟他们的猜测差不多,但两人还是在心里骂了一声愚蠢。她是中宫皇后,本来这个位置坐得稳稳当当,占据了相当大的优势,要对付一个嫔妃和她生的孩子,有的是办法,却偏偏选择了最糟糕的一种。 但这能怪谁呢?当初为了好拿捏,是虞景自己挑选了这位皇后,为的就是她这份「不够聪明」,否则当时虞景的处境,说不定还会被妻族所制。而现在,种因得果,皇后固然愚蠢,他们却也不能说毫无责任。 不过很快他们就顾不上这些了。 皇后提前发动,本就万分凶险,孩子还没有生出来,母体就发生了血崩。情势危急,虞景和太后只能允许太医入产房亲自指挥诊治,毕竟单听医女和产婆的复述,并不能将情况尽数了然于胸,而这种时候,用药差之毫厘便谬以千里。 一盆盆的血水往外抬,整个凤仪宫中陷入一片寂静之中,针落可闻。虽然有数十人聚集在这里,但谁都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春柳就在这一片压抑之中小心的靠近虞景身边,将外面发生的事告知了张芳。张芳有些意外,但兹事体大,还是立刻禀报了虞景。虞景闻言微微皱眉,在这种事情上,他总是会表现得比平时敏锐许多,立刻就跟清薇一样猜到恐怕是福王那边要动手了。 但他这会儿还没有联想到日食的事,只是觉得福王想从自己的继承人身上动手,因此摆摆手让张芳带人去将整个凤仪宫牢牢看住,以免出现意外。 结果张芳还没有出来,皇后那边却总算是有了结果。 皇后九死一生,自己保住了一抹气息,却生出了一个死胎,而且是男胎。 听到这个消息时,虞景手一抖,搁在旁边桌上从头到尾没有被碰过的茶杯就被扫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响声,让殿内所有人的心也跟着一抖,仿佛这茶杯是摔在了自己的身上。 虞景如此,太后就更受不了了。她对皇帝的继承人恐怕比虞景本人还要更期待,听到这个消息,身子都软了一下,「皇帝……」她颤声叫虞景,「这是做了什么孽?」 「皇后不过是被奸人蛊惑,这才会危及皇嗣。」虞景的反应很快,「将凤仪宫一干人等收押审问,务必找出此谋害皇子的奸贼!」 然而这话才说出口,就听得外面有人惊呼,不一会儿一个小太监跌跌撞撞的跑进来,惊慌失措的道,「天狗……天狗吃了太阳了!」 之前众人待在大殿之中,注意力又都放在了皇后那边,所以很难注意到这种天相变化。一旦有人点破,立刻便发现殿内的光线昏暗了许多,此刻明明未过午时,却已经仿佛薄暮时分。 再往外一看,果然天色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点点暗下来。 日食! 到这时候虞景自然已经反应过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们所推测到的日食,不早不晚,就在今日! 这件事很显然是早有预谋的,福王的人在这方面更加擅长——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他们用于计算的时间更长,毕竟在之前,他们有至少十年的时间用来做各种准备。而钦天监这边仓促的进行,自然没能得出最确切的结果。 其他人虽然并不知道日食的事,但是听到小太监说天狗吃了太阳,自然也就知道了。于是都惊慌起来,毕竟她们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事。尤其是刚刚才…… 「天狗食日的天象百年难得一见,怎么皇后娘娘一生产就出现了?」忽然有个尖锐的女声开口道。 虞景神色一厉,立刻往那个方向看去,却发现说话的人竟是李嫔!她挺着大肚子站了这半天,身体已经有些摇摇欲坠的意思,全靠旁边的宫女扶着。这会儿一张秀丽的小脸煞白着,一手撑着腰,另一只手搭在宫女的手臂上,面露惶恐之色。 第67章 而这句话很显然说到了其他人的心坎上。哪怕她们之前没有想到,现在听李嫔这么一说,也觉得果然如此。 在这时候人的眼中,天象便是上天的示警。风霜雨雪也好,日食月食也好,都是一样。就像大规模的水灾旱灾往往会被认为是帝王失德上天示警一样,现在既然出现了天狗食日,那肯定也是不祥的。 这不祥很显然不能够附会到皇帝身上,那么此刻偏偏生产出一个死胎的皇后,毫无疑问是最合适的人选。 注意到众人的神色,虞景脸上的表情又和缓了下来,这时候如果斥责李嫔,不但会影响到她,更会让气氛再次陷入紧张之中,不可取。但是在虞景心里,对李嫔已经生出了警惕之心。 她恰恰在这个时候说出这句话,究竟是自己想到的,还是有人提示?如果有人提示,那不必说,她也是福王的钉子之一。就算不是,她能自己想到栽赃嫁祸给皇后,为自己谋取好处,也可见心机之深,并不为虞景所喜。 不过虞景现在顾不上李嫔。因为在听到这句话之后,他终于明白,这一切根本就是一个连环的陷阱。从鼓动皇后提前生产,并且选定这个时间开始,一切就都在对方的安排之中了。 天象配合铁一般的事实,谁也不敢说这件事跟皇后没有关系,哪怕虞景自己知道不是,也只能憋屈的认下。 但是事情不可能就这么完了,接下来他们打算做什么?直接把自己杀死,彻底坐实了这天狗食日的不祥之兆?毕竟太阳高挂天空之中,时常被用来指代皇帝,现在被「吃」了,若皇帝再因此遭难,毫无疑问可以给整个朝廷一次强有力的打击。 虽然清薇提前有所预料,让春柳通知过,必要的时候撤往长安宫。而在皇城其他地方,整个朝廷也正在运转起来,将之前的安排一一显露出来。但虞景却并不打算离开。 让人带着太后和李嫔张贵人离开,他自己则决定留在这里诱敌。相信知道他在这里,对方绝不会错过这个大好的机会。 而不管对方想做什么,能抓住的也就是日食的这段时间。根据史料记载,最长不会超过一刻钟。 虞景眼中闪过一抹阴翳。 那么短的时间,他怎么会退?虽说是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但他若是就这么直接舍弃了这些嫔妃,连自己这一关都过不去。虽然他若是走也会将侍卫们留下来,但肯定不可能护住所有人。 身为帝王,被逼到这一步,他心中自然充满不甘与屈辱。虽然这一切本来就在他的计划之中,要借由此事,将福王的势力全都钓出来,但内心的愤怒却并未减少半分。 而留在这里,就是他对这件事的态度。适当的退步可以,但他身为帝王,自有骄傲,在某些时候,绝不会后退一步! 天色彻底的暗了下来,整个大殿内几乎都陷入了黑暗之中。普通人骤然进入黑暗的地方,也会有一阵子看不清楚,现在殿里的人便是如此。春柳等人悄无声息的将几位主子带走时,也有人悄无声息的进入了这里。 虞景身边跟着的都是内卫,同样受过专业的训练。除了数人留在他的身边之外,其他人则都分散开来,应对可能出现的敌人。 不一会儿,殿内就响起了兵刃交击之声,时不时还能听到嫔妃们的惊叫。虞景微微皱眉,呵斥道,「闭嘴!」 毕竟积威仍在,而且他本人也正是嫔妃们所能够依靠的主心骨,所以听见他的声音,众人顿时安静下来。但如此一来,也暴露了他的位置。——之前他被内卫护着,已经换了个地方。否则站在主位上,那就是明晃晃的靶子了。 虞景站在原地,手心里都微微沁出了冷汗,他不由想到了已经离开的太后等人,不知他们是否已经安然离开。不可否认,他心里有些紧张害怕,但如果再给他一次机会,虞景觉得自己还是会选择留下来。 在登上皇位的那一天,他就知道,自己已经不单代表自己,更代表了整个大魏,代表全天下万万人的崇敬与期待,这份责任既光荣又沉重,他既然坐在这个位置上,就必须承担起来。 哪怕是以自身的性命。 他走到今天亦并非一片坦途,在这条路上,已经摸索到了许多的经验。虞景相信,每一次的困难与坎坷,于自己而言都是一种提升,这一次亦不例外! …… 日食出现的瞬间,宫中的人多少还有主心骨在,但整个京城的百姓们,却是都陷入的恐慌之中。其中有一部分人猝不及防之下被太阳刺伤了眼睛,剩下的人也惶惶然四处奔走,联络亲友,商量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但是尚书阁的反应显然也非常快,没等这些百姓们商量出个所以然来,街上忽然出现了一个个提着灯笼的捕快士兵,他们迅速的点燃街边立着的灯。那是一个月之前京兆府就开始一个个安放好的,据说是预备着中秋时点亮,让京城百姓们游街赏灯。却不料竟用在了这里。 第68章 很快,整个京城便被这些灯光重新照亮。虽然远比不得太阳的光辉,但百姓们却都安静下来了。 尽管仍然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官府的行动实在是太快了,快到好像这一切都是提前安排好的一样,所以百姓们心里也就安定了下来。本来在他们看来,就是不管发生了什么事都还有朝廷和官府顶着。 尤其是京城脚下的百姓们,虽然平日里评议时政,好像朝堂上的官员们都不如自己明理似的,但其实内心对自己身为煌煌大魏的子民却有一种莫名的骄傲,对朝廷更是十分信任。现在官府已经出了面,那就不用担心了。想来过不了多久,就有衙役捕快们敲着锣张贴皇榜,沿街宣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在京城个个角落里,那些隐藏着准备站出来炫耀各种恐怖言论的人见到这一幕,顿时傻了眼。 他们原本是打算在一片黑暗之中大肆叫嚷,渲染说气氛的。反正谁也看不见谁,不会知道是哪一个人说的话,自然不必害怕。到时候把水搅混了,自然能够给朝廷添麻烦。但现在,百姓们老老实实待在家里,衙役、捕快和士兵们三三两两的开始巡街,根本没给他们搅浑水的机会不说,还见人就抓,连个辩解的机会都不给。 这一天,京兆府的大牢估计都要不够住了。 …… 尚书阁里,确定每一个环节都没有出现问题,赵定方等人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完成了陛下交代下来的任务,没有辜负皇恩,维持住了京城的治安稳定,也就等于维持住了对他们有利的局面。 然后众人面上又不免出现隐忧,「不知宫中情形如何了?」 「不必太过担心,陛下身边有内卫扈从,又早有准备,想来无碍。」尚书令崔绍道,说完之后,又转头问赵定方,「赵兄说可是?」 「正是此理。」赵定方道,「如今局面虽然稳住了,但藏在暗处的钉子却尚未全部拔出,我等还需继续努力才是。」 其他人点头应是,又开始低头忙碌。皇城之中也已经点起了早就预备好的各式灯笼,散发出蒙蒙微光,将道路照亮。而在这些路上,负责传递文件和消息的文书们来回奔跑着,仿佛一条纽带,将各种命令下发到各处,又将各处的反馈送回到皇城里。 这座城市仍旧忙碌且秩序井然,即便有过片刻混乱,但并没有受到太大的影响。 毕竟对方真正动手的地方,还是皇宫之中。 …… 在天边的太阳被完全遮住,只留下一个细微的光圈时,长安宫也发生了一点异变。之前不知藏身在何处的内卫们忽然出现,接管了这座宫殿,确保它安全得滴水不漏。 清薇松了一口气,站起身说出口令,被带进了长安宫中。不久之后,太后等一行人赶到了这里。 对过了口令之后,他们被请进来。 见清薇等在这里,太后连忙开口发问,「清薇,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之前皇帝曾经对她交代过一些,但是说得比较含糊,许多情况太后并不知情。而她理所当然的觉得清薇知道,但实际上,清薇跟她一样什么都不清楚,现有的这些,还是自己推测出来的。 「太后,臣妇也并不清楚。」清薇苦笑,然后迅速的转开了话题,「咱们别寒暄了,先看看张贵人吧,她瞧上去可不大好。」 周太后连忙转头去看,这才发现,张贵人被两个人架着,完全是借助她们的力量站立着,脸色惨白,浑身都被汗水打湿,连鬓发都乱了。这会儿半闭着眼睛,想来已经到了极限。 但是她始终死死咬着唇,没有发出声音。 周太后自然知道这是为什么,他们过来的路上并非一路安稳,同样有人在追击,全靠对路况的熟悉,这才能够顺利的过来。如果当时张贵人但凡发出了一点声响,很有可能就会把追兵引来。 「快快快!把人扶过去躺下!」周太后连忙指挥道。然而等那两人扶着张贵人走过自己面前,她的面色却是陡然一变,「糟糕,张贵人这是要生产了!」 清薇也是心神刚刚松下来,闻言又是一紧,定睛看去,果然张贵人的长裙上已经是一片污秽,也不知道持续了多久。 相较于提前催产的皇后,张贵人才是那个产期临近。今日受了这样的惊吓,刚才奔走的时候又太急了,于是这会儿自然就发动起来了。亏得她在这样的情况下,竟然还能够忍得住! 然而现在整个宫里一片乱糟糟的,没有太医,没有医女,也没有产婆! 几个人一起动手,不多时就将张贵人抬到了偏殿。 这个过程中,众人都自然的避开了李嫔,表面上是说让她去休息,其实是经过了凤仪宫的事,所有人都对她心有疑虑。皇后的那个死胎对众人而言,都是一件相当沉重的事。这件事的性质甚至跟小产或难产截然不同,是皇后自己做出的选择,偏偏又正好撞到了日食。 第69章 不论是谁听了这件事,估计都不免会将死胎和日食联系在一起,李嫔的表现虽然可疑,说的却是句大实话。 而这二者相加,则又不免滋生出别的疑问。 是不是上天示警,所以才在这个时候出现天象?是不是皇后失德,所以才不能诞育皇嗣?甚至是不是那孩子身负罪孽,所以上天不允许他出生?更甚者……是否皇朝气数已尽,所以没有皇嗣承继宗庙? 人心之恶难以猜测,而流言之离奇也很难估量。 从表面上看,流言似乎并不能伤筋动骨,所以显得无关紧要。然而流传的时间长了,自然能够影响到民心的向北。 所以虞景绝不能是个被上天示警的天子,大魏也绝不能是个气数将尽的王朝。而要想将这件事盖过去,就需要别的事情来作为遮掩。张贵人若能在此时诞下皇子,那这些问题便自然迎刃而解,最多皇后作为一个尴尬的存在略有瑕疵,但只要低调处理,也不会有太多人会去追究。 好在长安宫虽然什么准备都没有,但好歹有个茶水房,能烧出热水,另外干净的布条之类,也能够找到。所以在周太后的指挥下,众人开始安排为她接生。可惜周太后虽然有生产的经验,但当时这些事都不需要她操心,而且又时隔多年,于是只能记得当时万分凶险,但具体的细节却记不清了。 幸好因为清薇有孕,赵瑾之担心得不得了,搜集了不少这方面的书籍来进行研究。虽然弄明白了他其实也帮不上什么忙,但他还是学得很认真。清薇虽然笑他无事忙,但心里不可能不高兴,于是也跟着他看了不少。她记忆力好,虽然只是一扫而过,未必能够重新复述出来,但大致该如何做是知道的。 有她从旁协助,周太后也松了一口气,拉着她的手,面色复杂的道,「多亏了你。」 「这都是臣妇分内之事。」清薇道,「如今还是皇嗣要紧。」 张贵人的胎显然养得很好,所以虽然生产的时间稍微提前了一些,有些令人猝不及防,但开始生产之后,倒也还算顺利。清薇安抚好了周太后,便重新进入产房,主持大局。 然而毕竟今日奔波的时间长了一些,虽然宫口开得非常顺利,但到了这一步,张贵人已经没多少力气了。她平日里已经很注意多走动,锻炼身体了。然而毕竟是深闺弱质,又是在这惊魂甫定之时,能撑到现在殊为不易。 「用参片。」清薇几乎没有犹豫,便道。 好在这里是长安宫,这些东西尽有的。很快有人取来存放人参的盒子,清薇切下来一小段,给张贵人含在口中。但这会儿张贵人已经快到极限,连神思都开始迷糊了,虽然还是下意识的用力,但这不够! 这里没有产婆帮忙助产,其他人不可能懂得那么复杂的手法,并不敢妄动,所以生产全靠张贵人自己。她若坚持不住,或许便是另一个皇后。 就在这时,清薇听到外面的人鼓噪起来,虽然尽力压制,但还是产生了一阵喧闹之声。她走到窗前一看,便明白是怎么回事了。日食即将过去,天空正在一点点重放光明! 清薇深吸了一口气,走回张贵人的床边,抬手让其他人站远了一点,然后才死死捏住她的胳膊,在她耳边叫,「张娘娘?」 虽然生孩子的时候应该疼得已经麻木了,但清薇的手法刁钻,张贵人还是疼得清醒了一瞬,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看向她。清薇松了一口气,凑到她耳边压低声音道,「张娘娘,坚持住,孩子马上就要出来了。」 「孩子……」或许是作为母亲的天性,听到这两个字,张贵人眼睛陡然一瞪,整个人似乎又生出了一些力气,就连眼神都清明了许多。她看着清薇,无声的动了动唇,但清薇看得出她说的是,「帮帮我……」 清薇轻轻摇头,「娘娘,除了你自己没人能帮你。」她盯着张贵人的眼睛,「日食马上就过去了,外面已经开始恢复光明,想来不久之后陛下就会回来。张娘娘,你应该知道你的孩子在这个时候出生意味着什么吧?」 张贵人眨了眨眼睛。但她以贵人的位分,能够在这皇宫之中成功得到虞景的青睐,怀上孩子,并且安安稳稳的保住了,直到生产,自然不可能是个蠢货。 皇宫里的女人,也许本身会没有野心,但身处这个环境,没有人会看不清自己的处境,当有机会的时候,绝不会推出去。何况现在张贵人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她的孩子。 她的眼神逐渐坚定起来,甚至反手握住了清薇的手腕,「我……我知道。」 一个能够「驱散日食」的、带着吉兆和希望诞生的孩子,在这个最关键的时刻,意味着什么自不必说。那青云之路,他还没出生就已经踏上第一步,走在了所有人的前面。 见她明白过来,清薇便在她手背上拍了拍,微笑道,「你已经有了最好的机会,抓住它。」 第70章 张贵人微不可查的点点头,然后慢慢将口中那一节味道糟糕的人参给嚼食了。这能吊命的东西效用非凡,她的状态看上去好了许多。清薇这才放松下来,招手让众人上前,继续给她接生。 清薇自己一个孕妇,只能在旁边指导,她本来是想退开,也好方便其他人的动作。但才走了一步,就被张贵人死死抓住。她大约将清薇当成了救命的稻草,所以下意识的紧抓着不肯放手。清薇犹豫片刻,还是留了下来。春柳眼尖,立刻搬来一张椅子,才让她不至于需要一直站着消耗体力。 不过张贵人大约是补过头了,力气非常大,在众人的指挥中吸气呼气用力,每一次都会狠狠的攥一把清薇的手腕,仿佛要将之折断。以至于等孩子终于生出来,张贵人脱力晕过去的时候,清薇感觉自己好像也生产了一回。 不……不是好像……清薇站起身,正打算出去恭喜周太后,这才注意到自己的裙子已经被打湿,羊水不知何时已经破了。 婴儿已经被抱出去了,一墙之隔的屋外一片欢欣鼓舞,因为张贵人果然生下了一个健康的男婴,彻底奠定了这母子二人在宫中的地位。 而且这孩子毕竟是周太后亲自接生,又是在这样的「患难之中」,感情自然不一样,想必将来能够得到她老人家的偏爱。再加上出生的时间太好,又是皇长子,将来的路会比其他皇子顺畅许多。 甚至可以说,只要他不是太扶不起,不中途夭折,那么未来已经可以预见了。 这些念头从清薇脑海中一闪而逝,她一只手扶着椅子,另一只手提着裙子,虽然心下惊慌,但语气还算镇定的对陪在自己身边的春柳道,「你们恐怕还不能休息,我也要生了。」 「夫人?!」春柳吓了一跳,这才注意到她被弄湿的裙子,连忙扬声道,「快来人,夫人要生了!」 好在春柳等人都是训练有素的,而且体力也有绝对的保障,加上已经有过一次经验,再给清薇接生的时候,就表现得比之前从容了许多。尤其清薇的情形看上去比张贵人好太多了,她甚至能够有条不紊的指挥其他人呢。 但清薇自己其实并没有这样的自信,因为她肚子里的孩子才八个月大。 民间俗谚说「七活八不活」,可见其中凶险,加上还有一个已经失败了的皇后在前面,更让清薇心中压力陡增。虽说皇后是服用了催产的药物,虽身体不好。但清薇也是因为今日各种奔波劳累,才导致胎相不稳,提前生产,论起来还真说不好哪一个更糟糕。 但她不能表现出来,刚才张贵人生产时还有自己做主心骨,现在却没有旁人,真正只能依靠自己了。 而清薇,决不允许自己失败。 【卷四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食妻之禄》卷一 作者:叶昙 02、《食妻之禄》卷二 作者:叶昙 03、《食妻之禄》卷三 作者:叶昙 04、《食妻之禄》卷四 作者:叶昙 05、《食妻之禄》卷五 作者:叶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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