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货皇后命 卷三》 第一章 【正文开始】 日薄西山,暮霭沉沉。狩猎的人差不多都回来了,唯有苏祉和卫沨还没回来。 苏禧站在后面渐渐等的有些着急。二哥不是说会尽早回来吗?怎么这会还不见人影? 又过了一刻钟,就在苏禧愈发焦虑不安的时候,苏祉骑马从林子里出来了。她这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等常公公记录好了苏祉的猎物,苏禧才牵裙迎了上去,「二哥,你总算回来了……」说着一顿,紧张地看着他手臂的血迹,「你受伤了?」 苏祉唇色有些发白,微微笑道:「一点小伤,修养两日就好了,不碍事。」 苏禧忙扶着他往帐篷里走去,担忧地问:「怎么回事?二哥为什么会受伤?」 苏祉道:「打猎时遇见了一只花雕,第一箭没有射中,反而被它抓伤了手臂。」 「我帐篷里有药,我拿来给二哥上点药吧。」苏禧边走边道。 苏祉颔首同意了。 没走几步,便听见后方传来了一阵不小的轰动。苏禧回身看去,原来是卫沨牵着马回来了。她正纳闷卫沨为何不骑马,一抬眸,看清了马背上驮着的猛兽时,惊讶地睁圆了眼睛—— 竟然是一只巨型的花斑老虎。 卫沨牵着马走得不快,如同他平时一样的气定神闲,步履沉稳。 可是苏禧却看到,他身后走过的路上留下了一丝斑驳的血迹。 主帐内。 昭元帝坐在紫金浮雕蟠龙纹宝椅上,看着下方的卫沨,饶有兴致道:「庭舟,朕一直记得你不是个争强好胜的人。」 从小时候起,卫沨便一直是闲适随性的,很少见到他为了什么事而尽心竭力。有时更是理智冷漠得可怕,倘若一件事对他没有明显的利处,他是不会多管闲事的。所以这次卫沨这般卖力,着实让昭元帝大大地吃了一惊。 卫沨长身玉立,脸色略有些苍白,唇边噙着若有似无的浅笑,道:「回陛下,这次不同。」 昭元帝道:「哦,有何不同?」 卫沨掀袍行了一礼,「不知陛下比赛前说过的话,可否还作数?」 「自然作数,朕一言九鼎。」昭元帝知道他指的是哪句话,也隐约猜到了一些,有意思地搁下了手里的奏折,看着他道:「说吧,你想向朕提个什么要求?」 从帐中出来后,卫沨直接回了自己的帐篷。 李鸿看着他袖管滴下来的血迹,震惊道:「世子爷,听说您今日去了后山林?」 卫沨坐在榆木凉榻上,褪下了外袍,就见他左肩有一道不浅的抓伤。伤口很深,一看便是被野兽的利爪所伤,他事先已经用药草清理过了,此刻面不改色道:「替我把药拿来。」 李鸿去拿了药,见伤口还在流血,忙道:「属下去请大夫来给您看看。」 这厢,苏禧正在给苏祉的手臂上药。 苏祉手臂的伤口不深,只是受了点皮外伤,上过药之后用不了几日就能好了。苏禧小心翼翼地用纱布包扎好伤口,不由得又想起刚才看到的那一幕。卫沨好像也受伤了,不晓得他伤势如何? 他也真是的,为何一定要猎老虎这么凶猛的动物?输赢真的有那么重要吗?苏禧心不在焉,她认为无论是二哥赢还是卫沨赢都是一样的,当然只是她这么想,卫沨肯定不是这么认为的。 不知道这会儿有没有人给他上药?李鸿去请随行的大夫了吗? 「幼幼?」苏祉见她半天都不动,不禁出声问道。 苏禧抬了抬眸,这才瞧见自己给二哥包扎伤口才包扎了一半,她忙收起心思继续包完另一半。「二哥,你回去后记得别让伤口碰水,今晚的晚宴也别喝酒了。我听郝大夫说过,喝酒对伤口痊愈不利,虽然你的伤口不深,但还是少喝为妙。」 絮絮叨叨的,小管家婆一般。 今晚昭元帝为了庆祝春猎成功结束,举办了一场酒宴,邀请了所有人都到场。到时还会有歌舞助兴,喝酒是必不可少的。苏祉正是深谙这一点,知道只能少喝,却不能不喝,他不想让苏禧担心,便没有告诉她这些,只道:「我会注意一些的。」 苏禧这才点了点头,收拾了纱布和药膏,走出了二哥的帐篷。 路上恰好看到李鸿领着一个大夫迎面走来,苏禧停了一下,等李鸿走到跟前,她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我方才见庭舟表哥似乎受伤了,不知他伤势如何?我那儿还有一瓶止血的药膏,不如一会我让丫鬟拿去给庭舟表哥用吧。」 因着碍于四周有人,她不好表现的太过关心。 李鸿朝她道了一声谢,道:「世子爷伤势严重,方才还流血不止,多谢苏九姑娘的关心。」 苏禧愣了一下。她刚才见二哥的伤只是皮外伤,便以为卫沨也只是受了小伤,可是没想到卫沨的伤势竟然这么严重? 苏禧想跟过去看看,但是脚步刚一转,就猛地顿住了。这里又不是别的地方,四周都有眼睛看着,她怎么可能跟着李鸿进去卫沨的帐篷? 苏禧找回了理智,回到自己的帐篷后却始终有些心绪不宁。 她想,卫沨回来的时候看起来正常的很,而且眼下又有大夫医治,应该不会有什么事吧?倘若真的很严重的话,一定不会像现在这么平静的。苏禧安慰自己,然后又给自己找了一些别的事情分散了注意力,很快就到了掌灯时刻,夜幕低垂,月朗星稀,晚宴就要开始了。 苏禧换了一件月白色苏绣蝶恋花纹短衫和一条豆绿色蝶恋花纹百褶裙,外面披了一件海棠红滚边狐狸毛的披风,头上戴一支白玉嵌绿松石簪子。收拾妥帖后,不知想起什么,又回屋拿了一个甜白瓷的小瓶子塞进了袖子里,这才走出了帐篷。 晚宴设在帐篷后面的空地,每人分席而坐。帝后二人坐在台上的朱漆翘头案后,下方便是今日参与狩猎的各个世家望族的子弟,再后面才是各家的女眷们。 苏禧与郁宝彤同坐一桌,今晚参宴的人有些多,她们与前头隔得有些远,加之天色又黑,所以根本看不见前面的人影。 自从落座后苏禧就有些心不在焉,托腮看着面前的几碟开胃小菜,扁了扁嘴,一副没什么胃口的样子。她本来就不饿,傍晚刚吃了一碗荷叶粥,这会儿还饱着。而且她本来也不是为了吃的,所以宴席开了许久,她迟迟没有下筷。 不远处架着几个火架子,上头架的是这几日打猎所得的猎物,两旁站着厨子,正在往鹿身上抹调料,油滴到火苗上发出「噼啪」声响。郁宝彤刚来围场的路上便被大夫诊断出有了两个月的身孕,昨日刚有了害喜的反应,眼下闻不得肉味儿,没多久便受不住了,捂着嘴跑到了后面。 苏禧正要跟过去照看,便见六哥苏祤扔下酒杯匆匆忙忙地走了过来,扶着郁宝彤走远了。 苏禧只好重新坐下。 不多时,穿着霓裳羽衣舞的舞女鱼贯而入,跳完一支舞后又退了下去,兴许是因为今儿有女眷在场,所有人倒也规矩得很。 第二章 坐在昭元帝下方的寿昌长公主提议道:「陛下,庆国公府的傅姑娘琴声绝妙,当初臣妹过寿的时候,傅姑娘曾给臣妹弹奏过一首曲子,竟然把百鸟都吸引来了。今日傅姑娘也在场,不如趁此机会,让傅姑娘再弹奏一曲可好?」 昭元帝听寿昌长公主说得这么神乎其神,不禁起了好奇之心,道:「朕倒要听听,究竟是怎么样的曲子能吸引百鸟了。」 说着便让常公公去请傅仪前来。 傅仪向昭元帝行了跪礼,「臣女参见陛下,陛下万安。」 昭元帝让她平身,然后道:「朕听长公主说你的琴艺好,不知今日可否献奏一曲,让朕也听一听?」 傅仪忙道:「能被陛下赏识,是臣女的荣幸。只是臣女琴艺不精,倘若弹得不好,还望陛下莫要怪罪才是。」 昭元帝说无妨,便命人拿来了琴,放在下方桌宴中央。 傅仪向昭元帝欠了欠身,便走到琴后落座。她抬起双手轻轻放在琴弦上,应了昭元帝的要求,弹奏的是寿昌长公主寿宴那日弹的《春江花月夜》。 此时弹这首曲子倒很是应景。 就听广袤的原野上空渐渐响起一阵琴音,琴声柔柔似水,渺渺不绝,像云层的云朵从身旁穿梭而过,使人身心舒畅。傅仪的指法十分娴熟,高低转换十分自如,一首曲子便如同一幅铺开的画卷,流畅写意,只让人觉得看到了尽头,仍旧意犹未尽。 一曲完毕,昭元帝由衷地称赞道:「好,弹得确实是好。」 难怪连寿昌长公主都要称赞。 场中大部分人也被傅仪的琴声吸引了去,听得如痴如醉。 厉衍放下手中的酒杯,目光定定地落在傅仪身上,有些痴痴怔怔。 傅仪站起来,谦虚道:「臣女献丑了。」 昭元帝正要问傅仪要什么赏赐,这时坐在刘皇后身旁的小公主卫德音开了口,一边吃着玫瑰花糕,一边振振有词道:「父皇,母后,禧姑姑弹得更好,徳音喜欢听禧姑姑弹琴。」 这一声清清脆脆,在周围的鼓乐声中不算多大,但却足矣让帝后二人听清了。 昭元帝有趣地「哦」一声,看向小徳音道:「徳音,你口中的‘禧姑姑’是谁?」 卫德音赶忙嚼了嚼口中的糕点咽下去,正要开口,刘皇后已经替她说道:「回陛下,徳音说的是苏将军家的九姑娘,大名苏禧。」这几日卫德音常常找苏禧玩,刘皇后听姜嬷嬷说过的,也知道苏家这位九姑娘是真心对待卫德音,是以这几日皇后娘娘虽没召见苏禧,但心底对她的印象却是不错。 卫德音被母后抢了白,撅了撅小嘴很不服气,忙补充道:「禧姑姑弹琴好听,长得好看,会的东西可多了。」 在刘皇后说出苏禧的名字时,昭元帝眉宇之间便露出了几许深色,眼下又听卫德音这般大肆夸赞,不禁笑道:「既然徳音都这么说了,那朕岂能不叫来看看。常公公,去将苏九姑娘请过来。」 常公公应是而去。 傅仪站在一旁,听了卫德音的话心里虽然不舒服,但还是维持着大方矜持的笑意。她当然是不惧的,她不认为苏禧的琴声能比自己好,便是苏禧有绿绮琴又如何?不过是个花架子罢了。倘若苏禧真的弹琴弹得好,为何从来不在众人面前弹奏呢,难道不正是因为晓得自己的水平,所以不想给谷桐先生丢脸吗? 思及此,傅仪的心情才舒坦一些。 一会苏禧弹了琴,谁优谁劣自然一目了然。小公主童言无忌,旁人可不是傻子。 这头,苏禧正百无聊赖地托着腮,方才听了傅仪弹的曲子,不仅没有惊艳之感,反而有些失望。傅仪弹得与三年前没什么区别,三年来竟是一点进步也没有,也不知是她故意藏拙,还是真就到了头。 苏禧正胡思乱想,常公公走到身边说陛下要见她,她云里雾里地跟着站起来,走到晚宴最前方,向昭元帝和刘皇后行礼问安。直到昭元帝说让她弹奏一首曲子,她才明白过来自己这是被卫德音给卖了。 「陛下见笑了,臣女弹琴只是私下玩乐,难登大雅之堂,恐怕让陛下和娘娘笑话。」苏禧一直记着谷先生的话,到外头不能给先生丢人,所以她大部分时候,都是自己在院里练琴,很少弹给旁人听。 苏禧低头回话时,并不知所有人都在看她。 小姑娘身姿绰约,玉容花貌,酥颊细嫩剔透,仪态恰到好处。便是那把声音,也是柔柔婉婉,吴侬软语像耳边的呢喃,只听声音就把人骨头都酥醉了,更别提那张脸有多国色天香。 这几日狩猎苏禧大部分时间都在帐篷里,很少与外男碰面,即便有人想一睹芳容也没机会。目下终于站在所有人面前,仿佛一下子揭开了蒙在明珠上的面纱,不少男子放下了手中的酒杯,目光落在她身上,像欣赏一件臻于完美的精致瓷器,流连忘返。 昭元帝左手边第二顺位,卫沨捏着金樽的手紧了紧,面色微冷。 昭元帝笑道:「无妨,既然徳音喜欢听你弹琴,你便随意弹奏一曲吧。不必觉得惊慌,弹得好了朕重重有赏,弹得不好朕也不罚。」 有昭元帝这句话,苏禧便放心多了。她屈膝道:「那臣女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不知谁说了一句:「听说苏九姑娘有一把绿绮琴,可否要让人把琴拿来?」 苏禧想了想,摇头道:「不必,我就用这把吧。」说的是傅仪刚才弹奏的那把琴。 傅仪见状,既好笑又觉得苏禧自大,她莫非不晓得绿绮琴能为她增色不少么?还是说她清楚自己弹的不好,即便用了绿绮琴也无济于事,反而徒增旁人的笑话? 无论哪一种,傅仪都没有将苏禧放在眼里。 苏禧坐在琴后想了一会。 今日这般场合,是万万不适合弹奏平时给卫德音听的那些曲子的。她双手扶着琴弦,犹豫片刻,弹了一首自己谱写的《还归去》。 苏禧拨动琴弦,开始弹奏。 这首曲子是苏禧初到吴郡时写的。彼时祖父刚刚离世,她离开了熟悉的京城,心里又装着卫沨的事,一边彷徨愁苦,一边依依不舍。即便看到吴郡秀美的风光,也依旧无法抹平她心里的伤痛。苏禧纤纤十指拈弄琴弦,垂着浓长的睫毛,仿佛又回到了那段积郁的时光,美人垂泪,烟雨蒙蒙,牵动着在场所有人的心弦。 这首曲子在这种场合本不大合适,不等有人质疑,便见她指间情绪一转,一扫方才的抑郁之情,如同拨云见日,雨过天晴,一瞬间将人带入了另一个世界。 这一段是在吴郡第二年时写的,那时苏禧的心情已十分平静,看得见春日朝雾,夏日晴好,柳絮纷飞,桃李成蹊。一时间春暖花开,万物复苏,耳畔是清风拂竹,面前是云卷云舒,这世间再也没有比这更悠然自得的事情,倘若手里拿着一壶酒,便能酣畅淋漓地共饮三千春。 可惜苏禧当时手里没有酒,只有一把琴,于是便把所有的情意都付诸于琴上。 所有人都瞧着中间的姑娘,从未想过会有女儿家能弹出这般洒脱开阔的琴音。 第三章 曲子到这里尚未结束。 第三段是苏禧从吴郡回京城的路上写的。有一天晚上天降暴雪,狂风大作,几乎将整个河面都翻腾了起来。一边是近在咫尺的京城,一边是奔腾不息的河流,她的琴音越来越高,好像波澜壮阔、涛涛巨浪就在眼前,然后忽然注入了一道清流,在这狂风暴雪中冲出了一条归路。琴声悠扬,戛然而止,这便是最后的归处。 琴音落下,久久没有人回神。 直到苏禧起身向昭元帝行礼,皇帝才怔怔然回神,瞧着这个年纪不大的姑娘,竟然不知该用什么话语称赞:「……听说你师从谷桐先生?」 苏禧颔首,「回陛下,正是家师。」 「好……好,不愧是谷先生的徒弟。」昭元帝赞不绝口,感慨道:「朕许久没听过这般绝妙的曲子了。」 这时候台下众人才逐渐回过神来。如果说刚才他们痴迷的是苏禧的容貌,那么这会儿,便是完全被她的琴声折服了。 厉衍看向苏禧,仍震惊于她的琴乐之中,只听身旁传来一个杯子摔落在地的声音。 他循声看去,见威远将军之子吕江淮恍然惊醒,来不及掩藏眼里的痴迷专注。 至于傅仪,脸色更是好看了,若说刚才她希望苏禧出丑,那么现在,就是被苏禧反手打了一巴掌。 《春江花月夜》在《还归去》的衬托下,简直是不足一提。她怎么不知道,苏禧的琴声何时到了这般出神入化的地步? 昭元帝言出必行,赏赐了苏禧「贞静幽娴、和光同尘」八个大字并一些珠宝。 珠宝是没什么稀奇的,要紧是那八个字,能得到皇帝这样的赞赏,想必围猎结束后,苏府的门槛便要被说媒的人踏破了。 一家有女百家求,说的正是如此。 回到位置后,苏禧坐了一会,一个绿裳宫娥走来附在她身边低声说了几句话。 苏禧又坐了片刻,这才起身离席。 晚宴后面便是一片竹林,苏禧紧了紧肩上的披风,踩着月辉往林子深处走去。没走多远,便被身后一股力道拽入了怀中。她没来得及出声,就被卫沨捏住了下巴,不得已张开唇瓣,紧接着他就重重地压了下来。 「唔……」 苏禧毫无防备,轻轻地嘤咛了一声。 她越是扭动,卫沨握着她的腰肢就越紧。 好像要把她生吞活剥了似的。 她的舌根被吮得发疼,黛眉轻轻蹙着,不大舒服的模样。卫沨亲得太狠了,她有些受不住,可是他的胸膛硬如磐石,她根本推不动,且又担心碰到他的伤口,不敢肆意挣扎,末了只能无力地用指尖抠着他的袖子,乖乖地任他亲着。 他今儿是怎么了?一见面就这样,她好像没有惹他生气吧…… 半响,卫沨终于放开她,指腹轻轻婆娑她的小嘴,嗓音低哑道:「幼幼,我说过不许在别人面前弹琴。」 苏禧此时才明白他恼的是什么,轻轻地喘息,双颊绯红,「可是陛下发话了,又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我怎么可能拒绝……」 卫沨沉默不语。 今日她不知勾了多少人的心魂,他只想把她藏进口袋里,不让任何人看。 苏禧想起他今日受的伤,从他怀里挣开道:「你的伤势如何了?我白天见到李鸿的时候,他说你伤得很严重,伤口流血不止……」 卫沨瞧着她紧张的小脸,脸色这才稍微好看一些,道:「不太好。」 他这么一说,苏禧脸色白了白,「什么叫不太好?很疼吗?」 卫沨将她揽入怀中,长袍铺在地上,席地而坐,下巴贴着她光滑细嫩的脸颊,「唔。」 又是唔?到底是疼还是不疼? 苏禧转身跽坐在他面前,看了看他的身子,「庭舟表哥究竟哪儿受伤了?」 卫沨握着她的手,放在自己的左肩。 苏禧不敢用力,想看看他伤得如何,可指尖放在他的衣襟上,半天下不去手。总不能扒了他的衣裳吧?她咬着下唇,一脸为难。抬眸对上卫沨似笑非笑的眼睛,她泄了泄气,从袖子里取出一个甜白瓷的小药瓶,塞进他的手,「这是止血的药,回去后你自己多上一些,记得别每天都要换两次药。还有不能碰水,不能喝酒……」 说着,她凑到卫沨身上闻了闻,果真闻到了酒,登时就不高兴了,「你受伤了怎么还喝酒?」 卫沨握着她的手,轻轻婆娑她的指尖,低笑:「幼幼。」 苏禧顺着应道:「嗯?」 卫沨道:「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像一个小管家婆。」 苏禧羞恼地瞪了他一眼,甩掉他的手,「那我不管你了。」 不识好歹。 卫沨捉住她的手腕,重新把她锁在怀里,低头亲了亲她撅起来的小嘴,「就算是小管家婆,也只能是我一个人的小管家婆。」 苏禧还是不高兴,「这个称呼把我叫老了,我才不是婆子呢。」 卫沨捏捏她的小脸,低声轻笑,「这么说,幼幼是想给我管家的?」 他强词夺理。苏禧脸皮薄,哪里经得起他这么戏弄,当即就捶了一下他的肩膀,「你胡说。」 刚打完就觉得不对劲,果然,卫沨的眉头蹙了一蹙,脸上的血色也迅速退去。她的手举在半空中,小脸紧紧地皱成一团,既紧张又无措道:「我不是故意的……庭舟表哥,你没事吧?」 卫沨弯腰额头抵着她的颈窝,深深地喘了几口气,「幼幼,你想谋害亲夫么?」 苏禧刚才那一下捶得不重,她是知道自己的力气的,搁在平时卫沨根本不痛不痒,可是现在他受着伤,她还正正好捶在他的伤口上。她第一次见卫沨这样子,当即就吓得有点手足无措,「不是的,我……我帮你看看伤口吧,你怎么样啊?」 卫沨埋在她的颈窝缓了一会,手臂顺着圈着她柔软的腰肢,将她揽进了怀里。小姑娘身躯僵硬,动也不敢动。兴许是被他吓坏了,不敢再碰他。 他道:「让我抱一会就没事了。」 苏禧才不信他的鬼话,扶着他的肩膀推开他,看着他衣衫齐整的墨青色长袍,犹豫了一下,还是咬了咬牙解开了他的衣裳。 卫沨背靠着树干,握住她的小手,方才的疼痛已经缓和过来,他掀唇浅笑道:「真的没事。」 可是晚了,苏禧已经看见他被血迹浸透的内衫了。入目一片鲜红,她怔了怔,手上的动作也猛地僵住,不知道是该继续还是停止,生怕弄疼了他。她抬起双眼,水汪汪的大眼睛很快濡湿了,豆大的泪珠毫无预兆地滚了下来,「你还说没事?」 卫沨忙捧着她的小脸拭去她的眼泪,安抚道:「只是一点皮外伤,修养几日就好了。」 苏禧被泪水模糊了视线,低头用手指擦了擦,「你别骗我,二哥也是皮外伤,可是你的看起来比他严重多了。」 卫沨见她不好骗,弯了弯唇,不置可否。 苏禧想起自己带了一瓶药膏,便小心翼翼地褪了卫沨的内衫,解开了他缠伤口的纱布。 这里竹林隐蔽,人烟罕至,不必担心会被人瞧见。 第四章 果见卫沨肩上有一道三寸长的伤口,伤口很深,皮肉外翻,此时还在流着血。苏禧鼻子一酸,眼泪又要留下来,她赶忙眨眨眼睛,掏出帕子给他擦掉周围的血迹,又打开甜白瓷瓶子往他伤口上倒了一些药。过了一会,伤口的血总算止住了,她神色一松,用刚才的纱布重新给他缠上。 缠纱布时双手免不了要伸到他身后,这么一来就跟苏禧主动抱他似的。他看似清俊,可是胸膛和肩膀都硬邦邦的,她一贴近,便能听到他胸口传来稳健的心跳,登时就红了脸。 苏禧低头不看他赤裸的胸膛,匆匆给他包扎好,双颊已经红透了,「好了……你快把衣服穿好吧。」 她红着脸颊的模样可爱极了,卫沨忍不住含住咬了一口她的小脸,低笑了笑,依言穿好衣服,搂着她的身子让她靠在自己右边胸口。 「你还疼吗?」苏禧老老实实地,不放心地问。 卫沨沉吟一声,「只要某个小姑娘不再打人就不疼了。」 苏禧咬了咬唇,「还不是你……」故意说那些话逗她。 但是看在他受伤的份上,她就不与他计较了。 卫沨用拇指婆娑她的睫毛,揉去她眼角的泪花,「幼幼,跳一支舞给我看吧。」 苏禧惊讶地瞅着他:「你怎么知道我会跳舞?」 她跟着董先生学跳舞只是为了塑造仪态,没有打算在人前跳过。毕竟在人前跳舞,是舞姬才做的事,是为了取悦旁人,恰好她又没有想取悦的人。况且她从未跟卫沨提过自己习舞的事。 卫沨道:「你忘了董先生曾是哪里的人?」 这么一说,苏禧想起来了。董先生是从宫里出来的,况且卫沨手伸得那么长,他清楚她的事也不稀奇。 苏禧乌溜溜的眼睛看向四周,虽然没人,可她还是怪别扭的。「这不太好吧。」 卫沨抵着她的额头,哄道:「就跳一会,嗯?」 他想看她别人看不到一面。 苏禧忸怩了一阵,虽然周围没人,还是觉得不好意思。远处就是晚宴的篝火,自己和他在这里私会已经很不好了,还要……可耐不住卫沨的要求,加之她刚才又打伤了他,心存着愧疚,最终还是点头答应了。 她走到几步之外,把身上的海棠红披风解了下来,露出里面的月白色蝶恋花纹短衫。 苏禧跟着董先生学了两年舞,去到吴郡后也每日都练习,并未荒废。许是常年习舞的缘故,她身段柔软,纤细匀称,只是这么娉娉婷婷地站在月下,便有种说不出的美好。 卫沨屈膝坐在树下,目光如水地看着她。 苏禧想了想,跳了一首董先生教的月华舞。 她莲步轻移,缓缓起舞。月华舞便是在月色下才跳得出来,只见她垂首旋转,嫣然纵送,裙裳的蝶恋花纹舒展绽放,月光流淌在她的裙上,像湖面折射的微光,水波粼粼。她像是入了画,一转身一旋转都带着一种幽静之美,让人看着痴痴愣愣。 然后月光透过竹林缝隙,比刚才更皎洁了一些。她的步履也变得松快了起来,海棠红绣并蒂莲绣纹鞋踩着脚下的泥壤,像春日里新发出来的一簇笋芽,娇嫩活泼,衬着她豆绿色的百褶裙,整个人便骤然鲜活了起来。远处鼓乐声平,觥筹交错,而她则宛如一抔清流,一抹月光,不由分说地敲开人的心扉,闯了进来。 月白色的袖子一点点滑落,露出那双灵动明澈的大眼睛,不等露完全部的脸,就一转身,一首月华舞已经跳完了。 苏禧重新披上海棠红披风,走到卫沨跟前,有点害羞道:「时候不早了,该回去了吧。」 卫沨目光灼灼地看着她,一言不发。 苏禧以为他没听见,又说了一遍:「庭舟表哥,我们……」 这次话音未落,就被卫沨一把拉进了怀里,不等她有所反应,他便托着她的后脑勺压了下来。 不远处,厉衍看着前方亲得难分难舍的两个人,脚下仿佛生了根,无法挪动。 他脑海里仍回荡着苏禧刚才跳的月华舞,那般柔软,那般灵动,仿佛月下的妖姬,把人的三魂七魄都勾了去,久久不能回神。 厉衍宴上喝多了酒,原想到这里醒醒酒,未料会看到刚才那一幕。他本来以为刚才的琴声已经足够震撼,哪知她的舞姿更是叫人惊艳,起初只是惊鸿一瞥,然后便再也移不开眼。 难怪卫世子对旁的女人清心寡欲,三年里迟迟没有定亲,原来竟藏着这样的宝贝。 厉衍见卫沨让苏禧跨坐在他的腰上,两人在做什么不言而喻。 厉衍下腹一紧,仿佛能听见苏禧绵绵糯糯的娇声,一瞬间竟没来由地口干舌燥。只是一抬眸,便对上了卫沨冰冷的视线,他一怔,下一瞬便有一柄刀刃架在肩上。 李鸿道:「厉公子,请您回去。」 春猎结束后,苏禧回到京城家中。 这一日正和殷氏坐在房中说话。 昨儿威远将军夫人陆氏亲自上门了,仍是为了吕江淮的亲事。自从春猎过后,苏禧的名声不胫而走,殷氏一出门,便有人像她打听女儿的事。陆氏也是听说了,想早些把两家的亲事定下来,加之吕江淮又喜欢苏禧喜欢得紧,不断地催她上门,那着急上心的模样,陆氏就从没见儿子这样紧张过哪个姑娘。 陆氏同殷氏说了之后,殷氏又来询问苏禧的想法。 苏禧还是那句话:「我对吕大哥没有男女之情。」 殷氏拿她没辙,「你这丫头……」忽然想起什么,惊讶道:「幼幼,你该不是心里有人了?」 苏禧脸立即一红,猛摇脑袋:「没有。」 殷氏能不了解她,这副心虚的模样一定有问题,正欲追问,丹露从外头进来道:「夫人,九姑娘,宫里的常公公来了。」 常公公? 殷氏和苏禧对视一眼,府上近日并无什么特别日子,常公公来做什么? 两人一同走入前厅,常公公穿着青色曳撒,面含笑意。等府上的人来齐之后,看了一圈,只除了大老爷苏振和三老爷苏拓去了官场不在府上,其他的人都到了,他才清了清嗓子,开始宣读手中的圣旨。 待常公公念完最后一句「择日完婚」后,所有人都静了一静。 便是苏禧,也没回过神。 常公公离开后,苏禧捧着明黄色的圣旨,扑扇扑扇大眼睛,看着面前的殷氏。 殷氏和老太太都说不出话,大抵是还没消化过来。三夫人郁氏很快清醒了,赶忙握着苏禧的手道:「这是喜事呀!咱们幼幼嫁去了晋王府,日后就是晋王妃了。我早就瞧着幼幼与晋王世子是郎才女貌,天造地设的一对,俩人站在一起……」 「老三媳妇。」老太太打断郁氏的话,神情有些复杂道:「好是好,只不过……」 苏禧想知道老太太后面的话是什么,可是直到她跟着殷氏回了秋堂居,也没能等到老太太的后半句话。 殷氏一路沉默,到了秋堂居也不说话,只坐在临窗藤面罗汉塌上,面色凝重。 苏禧不安地唤了声娘,「您怎么一句话也不说?」 第五章 殷氏瞧着自家女儿如花似玉的小脸,明眸皓齿,杏脸桃腮,说不出的娇俏可人,先前为她说亲事是一回事,眼下皇上赐婚,马上要把她嫁人了又是另一回事,心里十分的舍不得。且老太太没说出口的半句话她是清楚的,好是好,只不过齐大非偶,苏家虽然是名门,但与王府之间还是差了一大截儿的。加之她也听说过,晋王妃不是一位好相与的,幼幼天性纯良,不晓得在那种地方能否过得顺心如意。 只是圣旨都下来了,便是殷氏觉得这门亲事不是良配,也没法拒绝。 苏禧不清楚娘亲心里想什么,她琢磨的是卫沨什么时候向皇上开的口,这阵子根本没听他说过。所以常公公念完圣旨她才会懵了一懵。 脑海里灵光一闪,昭元帝说过这次春猎谁若赢得了第一,便答应谁一个要求。 难不成卫沨向皇上求的赐婚? 可他也不跟她说一声,那天晚上他们分明待在一起那么久的……苏禧嘟嘟嘴,有点不满意卫沨瞒着她这件事。 「幼幼。」殷氏打断她的思绪,斟酌片刻道:「你与晋王世子,之前可曾有过……」 苏禧知道娘亲想问什么,虽然心里头有些愧疚,但还是坚定地摇头:「没有。」 若是叫娘知道她跟卫沨私下来往,还被他亲了不止一回,她肯定会被娘打断腿的。 殷氏见她小脸肃肃,不像撒谎,遂放下心来。 殷氏也觉得自己多虑了,女儿自幼安守本分,熟读圣贤,便是家门都很少出,又怎么会与那晋王世子有来往呢?她是一看见赐婚的圣旨就乱了,猜不透皇上是什么意思,怎么毫无预兆地就要把女儿赐给晋王世子卫沨为妻。 等大老爷苏振从官场回来,听说了赐婚一事,也是一脸意外。 用过晚膳后,苏禧回到自己的花露天香。殷氏和苏振坐在房中谈论今日的事。 苏振端着热茶,直到茶凉了也没喝一口。「眼下大皇子不能继位,陛下子嗣艰难,再生的可能性不大。陛下虽未明说,但是意思已经很明确了,将来储君之位极有可能在晋、豫二王的子嗣中挑选。如今殿下最满意的便是晋王世子卫沨和豫王世子卫渊,倘若是卫沨还好,若是卫渊……幼幼嫁入晋王府,日后储君之位摆到明面上争夺的时候,我担心卫沨护不住她的周全……」 殷氏没想过这一层。她是妇道之人,对于庙堂的事知之甚少,目下听苏振一分析,更加觉得晋王府是龙潭虎穴了。她只苏禧这么一个宝贝女儿,比起高攀晋王府,她更希望苏禧能嫁得门当户对一些。早知道就该先把吕家的亲事定下来的,殷氏悔道。 「眼下该如何是好?旁的我倒不担心,只担心幼幼嫁进晋王府受委屈。晋王世子品行是不错,幼幼小时候,他还救过幼幼的命,不知他对这门亲事什么看法。」殷氏忧心忡忡,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就在苏振面前来回走了好几遍。 苏振伸手握住她的手,把她拉进怀里,安抚道:「等过几日晋王府的人上门不就知道了?你放心,咱们幼幼讨人喜欢,又聪明乖顺,便是卫沨这会没有感情,时间长了也一定会对幼幼上心的。」 殷氏想了一想,认为丈夫说的有道理。 女儿内外兼修,既做得出赌书泼茶的雅事,也能宜喜宜嗔地撒娇,时候长了,哪个男人能无动于衷?有时候她看着幼幼那张明媚无暇的小脸,都要在心里感慨,这般模样真不知是福是祸。 这头,晋王府厅堂。 晋王妃袁氏得知昭元帝赐婚一事后,眉心一直就没舒展过。她对此完全不知情,前几日她正在替卫沨相看文渊阁大学士的女儿韩玉馥。韩家是袁氏二嫂的娘家,韩玉馥是韩家大房的掌上明珠,知书达理,柔弱多病,最要紧的是容易掌控。 倘若韩玉馥跟卫沨的亲事成了,她稍微用些手段,便能将云津斋拿捏住了。 谁知陛下竟会忽然赐婚,赐的还是苏家的九姑娘。袁氏对苏九姑娘有点印象,生得花容月貌,声音仿佛从蜜罐子里浸过似的,那副模样,那般娇态,天生就是勾引男人的。 皇上怎么会给卫沨此这样一个草包美人?难不成皇上是故意打压晋王府? 袁氏想不通,即便对这门亲事不太满意,这圣旨下来了也由不得她挑三拣四。 等卫沨从外头回来后,袁氏命人将他请了过来。 袁氏道:「赐婚的事我已经知道了,若是你不满意这门亲事,明日我去向……」 「此事无需王妃担忧。」卫沨一袭天青色锦袍,尚未来得及换身衣服,道:「明日我去请康乐夫人出面,向苏府提亲,王妃留在家中等候消息即可。」 康乐夫人是昭元帝册封的一品命妇,温娴恭淑,品德高洁,曾是先王妃薛氏的手帕交,与薛氏姐妹情深。卫沨请康乐夫人出面合情合理,更表示了对这门亲事的重视,只不过如此一来,就有些不给袁氏面子了。 袁氏脸色一变,道:「你是怕我苛刻了苏家不成?」 卫沨面色不改,「王妃习惯了深居简出,恐怕应付不来这般场面,我是为您着想。」 为她着想?他脸上可看不出什么诚意。袁氏刚要发作,忽然想起另一件事来,稳了稳心神继续道:「前儿你随陛下去打猎时,我去了韩大学士府上一趟。韩四姑娘知书达理,温婉懂事,我找人对了你们的八字,也是极合得来。你若没意见,等将苏九迎进门后,我再去同韩夫人说一声,看能不能将韩四姑娘娶做侧室……」 韩四姑娘做侧室是委屈了些,只不过卫沨的名声摆在那儿,将来还会是晋王,加之她又体弱多病,高不成低不就,拖到如今已是十八岁的老姑娘。袁氏认为有人愿意娶就不错了,韩家有什么理由不答应? 只要韩玉馥当了卫沨的侧室,那她依然有机会把手伸到云津斋那边去。 话音刚落,卫沨便眼神一冷,面无表情地看着袁氏:「我劝王妃不要自以为是。你虽是王妃,但却无权主张我的婚事。」他声音冷冷清清,「何况皇上刚赐婚,你便张罗侧室,是想公然违抗圣意么?」 袁氏神色一慌。违抗圣旨可是大罪,她戴不起那么大的帽子。 卫沨不再多言,踅身离去。 两日后康乐夫人与卫沨一起登门提亲。 因着有圣上赐婚,这一步只是过一过形式。殷氏接见了康乐夫人,谈过话后,又合了苏禧与卫沨的八字,这门亲事就算定下了。 殷氏留康乐夫人与卫沨一同用了午膳,离开时卫沨行礼道:「多谢夫人款待。」 端的是容止可观、进退有度。 殷氏放心了不少。 半个月后晋王府的人送来聘礼,足足一百二十抬,第一抬上放着一座汉白玉送子观音佛像,玉色细润,大有来头,是当年得道高僧缘空亲手雕刻、送入宫中后被太后娘娘祭拜过三十年的佛像。聘礼从天明辰时抬到傍晚酉时才抬完,其中还有昭元帝和刘皇后赏赐的红白玛瑙麒麟送子花插和紫檀浮雕狮子滚绣球屏风,这般派头,真真是给足了苏府面子。 第六章 苏禧在花露天香都能听见外头的动静,她恍恍然有种不真实感。 从吴郡回京城尚不足三个月,当初她回来时,还以为自己与卫沨再也没有缘分。没想到一眨眼,这就要嫁给他了。 因老太爷过世尚未满三年,府上不宜举办喜事,是以婚期需定在八月份以后。 苏禧掰着指头算了算,如今是三月,距离八月还有五个月。 这么快。 殊不知她觉得快,有人却觉得太慢。 这日殷氏带着苏禧一同去昭觉寺上香,说是婚前拜拜菩萨,婚后日子才能顺心如意。 苏祉在前头开路,苏禧与殷氏乘坐马车来到山脚下,昭觉寺门前有一道长长的楼梯,每回来都要亲自爬上去。苏禧扶着听雁的手刚下马车,迎面便遇见了庐阳侯府的人。 厉衍陪着厉安宜也来上香。 厉衍一袭藏蓝色织金长袍,骑马而来,黝黑沉静的目光落在苏禧身上一瞬。 苏家与庐阳侯府偶尔来往,关系融洽,不然上一世殷氏也不会将苏禧嫁过去。眼下见到见到厉家兄妹俩,殷氏热心地关怀了一两句,然后便要与他们一同上山。 厉安宜穿着一袭水蓝色纻丝小袖衫,梳着垂鬟分肖髻,明艳照人,双脸含娇,目光不经意地看了一眼苏祉,一改往日的咋呼娇蛮的形象,变得安静含蓄了起来。 上山时苏禧走在苏祉后头,厉安宜便提着裙子上来与她搭话。「禧姐儿,咱们一起走吧。」 苏禧看了她一眼,疑惑她今日怎么忽然转了性子,然后再看了看前头的二哥,忽然有些明白了什么。她抿唇含笑,虽然没有拒绝,但也没有多热情道:「好啊。」 厉衍一抬头,便看到苏禧如春日桃李般明媚的笑靥。她站在几步台阶上,他站在台阶下,仰头看着她,便见她穿着月白合天蓝绉纱裙,身段婷婷,素颈灿玉。无端端让他想起那晚她在卫沨面前跳舞,一舞倾城,月光下的身姿柔媚灵动,像天生勾人的妖精。 厉衍喉咙动了动,旋即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继续走自己的路。 若说一开始厉安宜还能兴致勃勃地与苏禧攀谈,爬到一半,她便累得气喘吁吁,再没什么说话的兴致了。她见苏禧面不改色,不见丝毫疲惫之色,不由问道:「禧姐儿,咱们都走了这么长时间了,你怎么一点也不累?我都累得快走不动了。」 苏禧笑看着她,道:「或许是我来明觉寺的次数比较多吧。」 这么说是委婉的,她每日练舞和练动作时比这累多了,这点路根本算不得什么。 殷氏在上一段路就歇下了,丹雾、丹露和鲁嬷嬷在陪着她。苏禧看向厉安宜,偏头提议道:「安宜姐姐停下休息一会吧?我和二哥先上去就是了。」 厉安宜一听,立即扶着丫鬟的手勉强站起,咬牙坚持道:「咱们一起上去吧,我还能走的。」好不容易有跟苏二哥相处的机会,她岂能甘心错过。 话虽如此,可她双腿都软得打哆嗦了。苏禧见她一脸坚毅,倒也没有揭穿她,颔首说了一声好,便继续上山。 又走了两刻钟,总算抵达山顶。往常厉安宜上山都是由丫鬟扶着走走停停的,今日为了在苏祉面前表现,加之为了追赶苏禧和苏祉的步伐,竟一次也没休息过,等爬到山顶的时候,早已是口干舌燥,疲惫不堪,站都站不稳,一丝形象也无了。 苏禧只有额头出了点汗,她用帕子擦了擦额头,随口一问道:「今日明空住持会在后殿讲解佛经,安宜姐姐可要与我和娘亲一同去听?」 厉安宜连忙摇头,「不了……禧姐儿你的体力好,我还是回客房休息一会吧。何况那些佛法高深晦涩,我便是去了也听不懂。」 苏禧便没有勉强,目送她和厉衍先去了后院客房,在明觉寺门口等殷氏上来,与娘亲殷氏一起进大雄宝殿上了香拜了菩萨,然后才去了后殿。 其实苏禧对住持讲经没有兴趣,只不过殷氏信佛,非要带着她一块儿过来,说是能修身养性,她这才来的。到了后殿,竟然见厉衍就坐在最后一排的蒲团上。 殷氏奇道:「厉公子也来听佛经?」 厉衍起身向她行了一礼,和气道:「家母信佛,幼时每回来明觉寺都要带我和妹妹听一段经,久而久之便习惯了。」 殷氏想起他生母早逝,不由得面露遗憾之色,「既然如此,就坐下一起听吧。」 苏禧却想转身就走。她不习惯与厉衍待在一处,方才一同上山是别无选择,眼下一想到还要跟厉衍坐在一起听一个时辰的佛经,就浑身不自在。她张了张口,迟疑道:「娘……我身子不大舒服,我还是先回去吧。」 言讫,殷氏和厉衍都向她看来。 殷氏忙问:「怎么了,方才还好好的,怎么忽然就不舒服了?」 苏禧不太会撒谎,一撒谎就脸红,「可能是昨晚没休息好,刚才爬山又累着了,我回客房休息一下就好了。」 只是她刚才爬山时脸不红气不喘的,可真不像是累着的模样。 殷氏关心她,倒也没有怀疑,只让听雁和听鹭好好照顾她,扶着她回客房去。 出了后殿,苏禧这才感觉浑身舒畅,毫不掩饰地松了一口气。 听鹭是四个丫鬟里最通医术的,自然要道:「姑娘,您哪儿不舒服,奴婢给你瞧瞧吧?」 苏禧竖起一根食指抵着唇瓣朝她「嘘」了一声,笑眯眯道:「不用瞧了。」 听鹭困惑。苏禧却不打算跟她解释,正要往前走时,忽听后头传来一声:「苏九姑娘。」 苏禧怔了怔,认得这道声音,回身果见厉衍站在几步之外的廊庑下看着自己。 他们离得不远,刚才她的话肯定都被听见了。苏禧在心里嘟囔,厉衍什么时候有了偷听人说话的毛病?她敛去笑意,面色如常道:「厉公子不是要听讲经吗,怎么出来了?」 厉衍向前几步,盯着她的小脸,她没有刻意掩饰,所以他能感觉得到她对自己的不耐和抵触。这个感觉早在厉衍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就有了,让他十分不解,他自认从未得罪过她,为何她却总对他没有好脸色?他道:「我见苏九姑娘方才脸色不好,想必是登山时太过疲乏所致。虽然苏九姑娘身子底好,但毕竟是姑娘,日后还是应该为自己的身子着想,少做这些伤身劳力的事情才好。」 苏禧以为自己听错了,眨了眨,又眨眨眼,莫名其妙地看着厉衍。 他这是在管自己吗?可是她经不经常运动,与他有什么关系?他是不是管的太宽了?也是苏禧涵养好,没有转头就走。上辈子厉衍就是如此,自己认为对的,便要强加到别人身上。可上辈子苏禧是他的妻子,这辈子他们却什么关系都没有,他这样合适么? 苏禧没头没脑地问:「厉公子家住海边吗?」 厉衍一愣,「什么?」 苏禧说道:「不然怎么会管的这么宽?」 厉衍僵在原地。苏禧问完后转身便走了,兴许是第一次看见厉衍吃瘪的表情,她的心情很有些愉悦,待转过一道走廊后,嘴角才慢慢地、得意洋洋地扬了起来,总算是替自己出了一口气。 第七章 听鹭好奇道:「姑娘为何要那么说厉公子?」 不等苏禧回答,听雁就白了她一眼,理所当然道:「你没听他那么说姑娘吗?姑娘爬个山碍着谁了,与他有什么关系?何况姑娘同晋王世子刚定亲,他这么说看似是为咱们姑娘着想,可若是被别人听到,岂不是会误会姑娘与他的关系……」 听鹭恍悟,「原来如此。」 回到客房后,苏禧躺在榻上休息了一会。午时刚过,春风和煦,她睡得正香,一个小沙弥敲响了客房的直棂门,双手合十行了一礼道:「苏九姑娘可在此处?」 苏禧穿上绣鞋从屋里出来,「小师父有何事?」 小沙弥道:「住持命我来告诉女施主,藏经阁内新收藏了几本遗世琴谱,女施主若是有兴趣可前往藏经阁一览。」 小沙弥说完就离开了。苏禧默默地站在门口,心道明空住持怎么知道她喜欢琴谱,何况藏经阁里新藏了书,何必要特地过来告诉她?倘若她没有理解错的话,该不会是…… 听雁见她一动不动站在门口,还当她没有睡醒,「姑娘再回去睡一会儿吧?」 她揉了揉惺忪睡眼,回屋拿了一柄翠羽扇,道:「屋里有些热,我睡不着了,你陪我出去走走吧。」 听雁不疑有他,颔首应是。 听鹭在屋里等着,听雁陪苏禧往后院走去。只是走着走着,就走到了藏经门口。苏禧迟疑片刻,道:「我进里面看看书,你在外头等着我,我一会就出来了。」 当初明空住持只准许了苏禧一个人进去,每回来听雁都被门口的小沙弥拦下,早已经习以为常,这次更是没有怀疑。 苏禧走进藏经阁,牵裙上了二楼。她已经三年没来过这里,颇有几分怀念感,走在一排排书架之间,浏览着架子上的经书,反而忘了自己进来这里的目的。直到转过一个书架的背面,见卫沨眉宇淡然地坐在临窗凉榻上,手里拿着一本经书,姿态闲适,侧脸俊美,她才停住脚步。 果然是他。苏禧扁扁嘴,难怪那个小沙弥特地过来找自己,什么住持命令的,分明是他的主意。 卫沨听见脚步声,放下经书朝她看来,见她绷着小脸站在原地,张开手臂抬了抬眉道:「还不过来?」 苏禧走了几步,道:「你怎么知道我今日要来明觉寺?」每回她来明觉寺都能碰见他,如果不是他在她身边安插过眼线,她几乎以为他是她肚子里的蛔虫了。 卫沨扣住她的小手,将她带到自己怀里,下巴抵着她的头顶:「大燕定亲后第一个月都要来寺庙祈福,祈祷佛祖保佑日后姻缘如意。嗯,幼幼,今日是不是我们定亲刚满一个月?」 苏禧坐在他腿上,垂眸看着自己被他包进掌心里的小手。经他这么一提醒,她才反应过来他们已经定亲了,再过不久自己便要嫁入晋王府。她耳朵红了一红,「那你怎么知道我会来明觉寺,万一是别的寺庙呢?」 卫沨低低的笑,胸腔震荡,低头找准她的唇瓣亲了一口,然而又还是不满足,探入她口中搅动纠缠,直到她双颊绯红喘气不匀才放开她。「你会去别的寺庙么?」 苏禧倚着他的胸口轻轻喘息,忽而想起什么,忙直起腰:「你的伤势好了吗?」 卫沨婆娑她的唇瓣,看起来有点不知餍足,随口应道:「差不多了。」 「什么叫差不多了?」提起这个,苏禧就想起他为何受伤的事,柳眉轻颦道:「你怎么能做这么危险的事?万一受的伤比这还严重,那可怎么办?」 卫沨但笑不语。 苏禧咬咬下唇,不大确定地问:「你是为了向皇上请求赐婚,才赢得第一的吗?」 卫沨眸如点墨,嗓音低沉,「不是。」 说罢,他抬起她巴掌大的小脸,定定地瞧着她明澈的眼睛,「幼幼,三年前的时候,我就向皇上求过赐婚了。」 三年前? 苏禧的眼睛圆了圆,三年前她的祖父刚刚离世,那时候他就想着要娶她了? 卫沨一看便知道她已经忘得一干二净,乌目凝了凝,慢悠悠地提醒道:「当时我给过你三个月的期限。」 苏禧努力回想了一下,总算在脑海里搜索出一点蛛丝马迹。他好像确实说过,那时候他说要求皇上把自己赐给他,但是因为祖父病情严重,她生怕祖父受刺激,是以就求他等过一段时间再说。 后来他答应了,却只给了她三个月的时间。他说三个月后无论如何都会向皇上请求赐婚。 可是没过多久祖父便吞金自尽,她也跟着扶灵回吴郡了,况且他们还闹误会,便是这样,他也去求皇上赐婚了么?苏禧乌溜溜的眼睛瞧着卫沨,心里有些酸涩,囔囔地道:「就算你向皇上求了赐婚,我那时还在孝期,还是不能嫁给你的。」 卫沨圈着她软软小小的身子,不予反驳地应了一声,「但从那个时候起你就是我的了。」 卫沨当时想的是无论她去哪里,只要苏老将军的孝期一过,她都只能嫁给他。 所以即便心里生着她的气,还是入宫向昭元帝开了口。 苏禧贝齿轻轻咬着下唇,盯着他看了许久,也不知小脑袋瓜里想些什么。忽然毫无预兆地抬头在他侧脸上「吧唧」印了一口。 卫沨眸色一深,腾出一只手捧着她的头便要压下来。她连忙抬手捂住他的嘴,不知他这般经不起挑逗,她只是亲了他一下,他的模样像是要把她吃了。「等等,既然你狩猎时向皇上提的不是这个要求,那是什么要求?」 捂着他的小手柔若无骨,带着一丝苏禧身上的香味。卫沨没能亲到她的小嘴,遂拿下她的手轻轻咬了咬她的指尖,「日后你便知道了。」 指尖被他亲的痒痒的,苏禧往回抽了抽,没能抽出来。她以为他亲亲就算了,没料到他居然把她每个手指都吃了一遍。分明只是手指,可是看众人眼中清冷尊贵的卫世子含着她的指尖,竟然让她莫名其妙地红透脸颊。 苏禧娇声道:「你不要这样……我的手脏。」 她的十指纤纤,指甲盖又粉又润,形状修剪成月牙的弧度,像春天的桃花瓣。她是最爱干净的,身上每一处都打理得精精致致,这么说只是想让卫沨放手而已。卫沨亲完她最后一根手指,眼里仿佛藏着一簇火团,他的脸庞贴着她的粉嫩脸颊,低低哑哑道:「幼幼哪里都是香的。」 苏禧坐在他腿上,察觉到他的变化,不安地扭了扭身子,脸颊滚烫道:「听雁还在外面等着我,庭舟表哥,我该出去了。」 卫沨扶住她的腰,贴着她的耳朵警告道:「别乱动。」 苏禧立即吓得不敢动。 卫沨缓了片刻,等喘息不再那般沉重后,才低头啄了一下她的唇瓣哄道:「乖,让我抱一会再出去。」 苏禧拒绝不了他,只好乖乖地窝在他怀里,脑袋搁在他的胸口。到底是不放心他的伤,用手指轻轻地碰了碰他当初受伤的地方,「真的没事了么?」 「你想检查一下么?」卫沨唇边噙起一丝浅笑。 苏禧迟疑片刻,想着反正又不是没看过,也不多这一次,就点了一点头。 第八章 她以为卫沨会主动脱掉外袍,未料他竟闲闲地靠在身后的榻沿上,神情泰然,一副等着她自己动手的模样。 苏禧:「……」 等苏禧从藏经阁出来,已是一个时辰以后的事。 她故意等脸不那么红了以后才出来的,可还是被听雁看出了端倪。听雁疑惑:「姑娘这次怎么进去了这么久?里头很热么,奴婢瞧着您脸都红了。」说着执起扇子,边走边替她打风,「姑娘在里头看了什么书,今日怎么不见您借书带出来?」 苏禧眼睛乱转,许是因为心虚,故意走得很快。她支支吾吾:「没看什么书,就是翻了翻经书。我见没有想看的,便没借出来。」 回到客房后,苏禧让听雁打来一盆水,不断地用香胰子洗手。 听雁和听鹭奇怪地对视一眼,平日姑娘虽然喜好干净,但也没有连续洗七八遍手的习惯吧?今儿是碰到什么脏东西了? 苏禧垂着眼眸,不能想,越想越羞恼害臊,再这么下去浑身都红成煮熟的虾子了。可是无论怎么催眠自己,还是不断地想起藏经阁的那一幕——看伤口就看伤口吧,她见他恢复得差不多了,留下一道正在愈合的伤疤,本想让他穿好衣服,可是他却压着她的手放在他的伤处,迫使她感受他肌理下传来的热度。到最后不知怎么回事,她被他反压在榻上,又亲又吻,甚至带着她往下……她一想到那幕,脸红的就能滴血。 幸亏她推开卫沨跑得快,否则还不知道要被他强迫着做什么呢。 可即便如此,还是让她觉得很难为情。 苏禧回身对上听雁与听鹭的目光,抿抿唇,故作淡定道:「我娘回来了吗?」 听鹭回道:「夫人适才刚回来,眼下正在隔壁房间小憩。姑娘要去瞧瞧吗?」 苏禧摇摇头,娘在睡觉她就不去打扰了,又问:「我二哥呢?」 听鹭想了一下,「奴婢也不知道二爷在哪,应该是在客房吧。」 后院男女客房是分开的,中间隔着一个小庭院,两边并不相通。苏禧本来想去找二哥说会话,可是又怕再遇见卫沨或者厉衍,便歇了这个心思,乖乖地留在屋里休息了。 这头,苏祉走出客房,正欲去找母亲殷氏询问何时下山,刚走出院子月洞门,便见门外站着一个穿水蓝色小袖衫的姑娘,正是庐阳侯府的厉安宜。厉安宜在门口张望,见他出来忸怩了一下,还是追了上来问:「苏二哥,你瞧见我大哥了吗?」 苏祉态度疏淡,脚步不停道:「没有。」 他对厉安宜的印象不深,唯一记得的便是寿昌长公主过寿那一次,她追着自己走到前院,说苏禧有话让她带给自己。后来他问了幼幼,根本没有这回事。虽不知她的目的是什么,但总归也不想知道就是了。 厉安宜见他态度不冷不热,着急地拦在他跟前,请求道:「我不太方便进去,苏二哥,你能帮忙叫我大哥出来吗?我有事情找大哥商量。」 苏祉终于停步,却不是对着她说话,而是对身后的侍从道:「你跟着厉姑娘,照她的吩咐做。」 那青衫侍从是苏家的人,应了声是,对厉安宜道:「厉姑娘……」 厉安宜瞧着苏祉的背影,气得跺了跺脚。她的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他怎么还听不懂呢?厉家自己又不是没有侍从?她不顾那名侍从,继续跟上去道:「我忽然想起来那件事已经说过了。苏二哥,你要到哪儿去?前面就是女眷的客房,你要找禧姐儿吗,不如我去帮你叫她出来吧?」 苏祉蹙了蹙眉,大抵是没遇见过厉安宜这么缠人的,他停了停道:「不必了,我自己去。」 厉安宜在他面前站定,看着他英俊清冷的面庞,不知为何越看越怦然心动。她难得露出几许小女儿家的娇态,低头掏出自己的娟帕递到他面前,轻声道:「天气热了,苏二哥用我的帕子擦擦汗吧,你额头上都出汗了。」 苏祉垂眸看着厉安宜手中的白色绣百蝶穿花纹帕子,再看了看她娇羞的脸蛋,没有接。 过了许久,厉安宜见他仍旧无动于衷,正要开口,只听他平静如水地道:「厉姑娘。」 厉安宜抬眸看向他。 苏祉道:「不知我做过什么让你会错了意,不过我想应该告诉你一声,我不大喜欢用旁人的东西,也不喜欢被人跟着。厉姑娘的一番好意,恕我不能接受。」他眉宇淡然,以为是上回没有说清楚才导致她误会了什么,便又补充一句:「男女有别,请厉姑娘自重。」 厉安宜脸色白了又白,捏着帕子的手也随之一松,那帕子就顺着风飘走了。她脸上臊得不行,未料苏祉竟会把话说到这么绝的份儿上,自己好歹是个姑娘家,他怎么能一点情面都不留给自己呢?她的眼眶迅速红了,「你,你怎么能这么说话?」 苏祉不语。 厉安宜又羞愤道:「你太过分了。」说罢转身擦了擦眼泪,头也不回地跑开了。 苏祉看着厉安宜的背影,看了一会,转身便要继续往前走。只不过视线一转,落在一旁梧桐树后的亭子里。那里有一个八角凉亭,应当是供香客纳凉休息的,只不过前面的梧桐树太过茂盛,挡住了大半个凉亭,很容易被人忽略。 眼下那亭子里,坐着一人一仆。 宋可卿穿着松花色夹纱衫和一条细罗裙,面容秀丽,有些讪讪地看了一眼飘到自己脚下的帕子。她原本是在这儿纳凉的,不得已听了这么一场对话,并非她有意偷听,只是如果当时就走出去的话,怕是会让他们更加尴尬。她以为只要自己不出声,等他们离开后就成了,谁料最后却会被苏祉发现。 宋可卿站起欠了欠身道:「公子放心,今日之事我不会说出去的。」 苏祉远远看着她,颔首道了声多谢,便踅身离开了。 从明觉寺回来不久,晋王府的人便来苏府商定婚期。 这次是晋王妃袁氏亲自来的。袁氏虽说对这门亲事稍有微词,但毕竟是皇上赐的婚,她不可能驳了皇上的面子,所以这次登门面上端着笑容,倒也相谈甚欢。 因老太爷八月初九才满三年,两家又算了苏禧和卫沨的八字。殷氏想多留苏禧一阵子,但是晋王府却一副想早日成亲的模样,最后两家合计一番,还是将日子定在了十月初六。 十月初六宜嫁娶,宜动土,是大吉的日子。 等送走晋王府的人后,殷氏才后悔道:「十月初六是不是太着急了?这都三月了,幼幼的嫁妆还没来得及准备呢。」 大老爷苏振轻轻握了握她的手,安抚道:「你没听晋王妃说吗?晋王世子今年已经二十有二,着急一些也是应该的。」 殷氏叹了一口气,道:「可咱们幼幼才刚及笄呢。」她本想多留女儿一两年的。都说女儿是娘亲的贴心小棉袄,一想到她的小棉袄日后便要贴别人去了,便说不出的不舍。 自从婚期定下来后,苏禧便不必再去学堂念书了,每日跟着殷氏在家学习管账和管庶务。苏禧脑子灵活,加之学堂也学过算学,是以上手很快。殷氏将府上去年下半年的账册拿给她过目,她回去只看了一晚上,便挑出了三处有问题的地方,并且能够举一反三。 第九章 殷氏颇为满意地点点头。苏家外面也有自己的庄子和铺子,苏禧学了一个多月,殷氏见她府上的账册看得差不多了,便开始教她看外面庄子和铺子上的进账。 其实苏禧学会这些用处也不大,起码短期内是用不着的。毕竟晋王府现在还是晋王妃在主持中馈,她嫁过去后也没有施展之地,最多只是帮帮忙而已。不过她这阵子闲着也是闲着,权当打发时间了。 除了看账之外,苏禧还要忙着绣嫁妆。被褥、床单一类大物件是不用她绣的,她只用绣销金盖头和帕子就行。只是苏禧绣活不精,真要她绣也不知会绣到猴年马月去,殷氏便让她意思意思在盖头上绣一朵并蒂莲。苏禧倒是绣得颇认真,比当初给卫沨绣荷包还要认真。 到了五月头里,殷氏请了绣春居的人来给她量尺寸,准备缝制嫁衣。量尺寸的婆子十分健谈,给苏禧量完了手臂腰围,到量胸口和臀围时笑眯眯道:「姑娘生得俏,将来定能多子多福。」 苏禧不知她是说「俏」还是「翘」,但是一听到这个生儿子,就不禁红了脸。 量完尺寸之后,苏禧脱掉绣鞋,婆子又给她鞋样子,这才离去。 等殷氏也离开后,苏禧想起婆子刚才的话,跑到内室梳妆台前照了照镜子。她看着镜子里穿粉色薄薄罗衫的姑娘,胸脯鼓鼓圆圆的,腰窝因着她的动作下陷,腰肢是挺细的,嗯……屁股好像也挺翘。那个婆子看她的眼神为什么那般暧昧?难道是因为她好生养么? 一想起自己要给卫沨生儿子,苏禧就怪别扭的。 才不给他生呢。苏禧朝镜子里的姑娘做了个鬼脸,听说生儿子可疼了。 话虽如此,可是她心里清楚。真要成了亲,这是避免不了的。况且以卫沨那个强势霸道的性子,自己胳膊拧得过大腿吗? 天气一天天热起来,转眼就入了夏,距离苏禧与卫沨的婚期越来越近。 这阵子卫沨让听雁给苏禧递过几次信,让她去明觉寺的藏经阁见面。她也是这时候才知道,听雁与李鸿的关系似乎不一般。因为每次递信都是李鸿交给听雁的。她支着下巴,杏眼睨向站在一旁的听雁,脸上明晃晃地写着「还不赶紧老实交代」。 听雁矢口否认道:「姑娘千万别误会。奴婢只是与李鸿比武输了,技不如人,这才答应帮他办事的。」 苏禧慢吞吞地「哦」一声,「你与李鸿比武输了,就要把我这个主子卖了……」说着看一眼翘头案上的信,意有所指。 听雁跪在地上道:「姑娘息怒……奴婢只是,只是以为您跟卫世子……」 苏禧并非真正怪她,只是心里有些不舒服:「就算我跟庭舟表哥已经定亲了,但是我们还没成亲呢。听雁姐姐给我传这些信件,不是让我为难吗?我看了信,究竟是应该去还是不去呢?去的话对不起我娘,不去又对不起庭舟表哥……」 听雁这才意识到了过错,「奴婢知错了,日后再也不给姑娘递这些东西了。」 苏禧扣了听雁半个月月钱,然后重新看了一遍卫沨的信,最后还是选择了不去。 只剩几个月了,就让他再等等吧。 到了七八月份的时候,正值溽暑,天气酷热难当。苏禧便跟殷氏说了一声,领着苏柏羽去西郊别院避暑。 殷氏见苏禧的婚期马上就到跟前,那丫头还一副什么都不懂的模样,便让三房的六少奶奶郁宝彤以养胎的名义跟着一块去了别院。郁宝彤怀胎七月,肚子一天比一天圆,走路时大腹便便。 郁宝彤事先受过殷氏的嘱托,是以到了别院之后,便时常假装不经意地跟苏禧讲一些男女之事,以至于苏禧都不好意思来找她了。这日苏禧把苏柏羽哄睡着之后,实在没意思,犹豫一下还是过来找郁宝彤说话。她想,这回郁姐姐若是再说那些羞人的话,她就立刻就走。 只是这次郁宝彤也没工夫与她说那些。 因为苏禧刚走到窗边,便听见里面溢出断断续续的、压抑的喘息声。 苏禧立即停住脚步,想起方才一个丫鬟说六哥苏祤从家里过来看望郁姐姐。 六哥和郁姐姐夫妻恩爱她是知道的,但是她没想到会恩爱到这般地步。这……这还是白天呢!里头的声音还在继续,越是压抑越是暧昧,苏禧心跳加快,好像做坏事的是她自己一般,回过神后赶忙提着裙襕就匆匆跑开了。 苏禧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跑,许是心虚,前头多了一个人也没注意,闷头就撞了上去。 她呜咽一声,正要后退,却被面前的人抬起下巴—— 卫沨不知何时站在这里的,周围一个人也无。他微微抬眉,端详她的小脸:「跑这么急做什么,为何脸这么红?」 这条路上种满了冬青树,枝叶蓊郁,不常过人。苏禧也不知怎么会跑到这里,眼下猛地听到卫沨这一声,踉跄后退半步,惊惊惶惶地看着他,小脸写满了心虚。 「你怎么会在这里?」这里虽则是苏家别院,但也不能由着他随便出入吧? 卫沨目光停留在她脸上,若无其事道:「我来看自己未过门的妻子,有何不可么?」 当然不可,大大的不可。苏禧推了推他道:「你快点走,别被我六哥发现了。」 卫沨顺势握住她的小手,却没有动弹。他没有告诉苏禧,他正是来找苏祤的。苏祤过几日便要下场考试,主考官正是当年卫沨的恩师商启东,苏祤向他请教商启东偏好什么类型的文采。他便誊写了几篇当年恩师的文章,打算送给苏祤研究,顺道来看看这个没良心的小丫头。他给她递了四五封信函,她却没有一次赴约的。 卫沨看着苏禧白里透红、鲜红欲滴的俏脸,再看了一眼她匆匆跑过来的方向,眼里闪过一抹若有所思,抬脚往前走了一步。 果然,小姑娘紧张地拦住他的去路,着着急急道:「你不能进去。」 卫沨抬眉,「为何不能?」 里头便是六哥和六嫂住的地方,倘若他进去,岂不什么都听见了?苏禧坚持:「就是不能。」 可她越是不让,越是说明有问题。卫沨薄唇弯起薄薄一层笑,牵住她的小手,随意道:「哦,那幼幼陪我一起进去便是。」 说着继续往里走。 苏禧不得已被他牵着走,用另一只手掰他的大掌,奈何他与自己十指紧扣着,怎么掰都掰不开。一想到刚才听到的那般脸红心跳声,不由得急了,低头趴在他手背上,洁白贝齿一口咬住他的肉。 偏生卫沨无动于衷,甚至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低声带笑:「乖,别磕着牙。」 见他脚步不停,苏禧忙松开口,小手死死拽着他的墨色绣金衣缘,定住脚步,汪汪水眸含着请求:「庭舟表哥,别进去好不好?里面真的什么也没有。」就算他要进去,别带着自己也成,偏偏他一定要带着她一起。 卫沨故意道:「我方才问了下人,苏六爷不是住在里面么?岂会什么都没有?」 苏禧张了张口,失语片刻,「你找我六哥?」 第十章 卫沨颔首。从袖中取出一本誊写的册子,道:「他昨日向我借商先生的文集。」 苏禧赶忙踮起脚尖去够,伸出纤细的手臂,「六哥现在不在,一会我帮你交给他就是了,你回去吧。」 卫沨稍微举高一些,垂眸看着面前又蹦又跳的小姑娘,唇边笑意愈发的深了。她一副做了坏事的模样,脸蛋红扑扑的甚是可爱。「不急,我可以进去等着。」 他俩一个气定神闲地往前走,一个在后头死死地拖着。奈何苏禧生得娇小玲珑,与卫沨高大挺拔的身材一比,根本不够看的。很快便走到了苏祤房间的廊下,没走几步,那断断续续、缠缠绵绵的声音就传了出来。 苏禧早已放弃挣扎,脑袋深深地埋在胸口,一边懊恼一边抱怨六哥也真是的。都过去这么长时间了,他们怎么还没完事…… 窗子微微敞着,院里的丫鬟不知躲去哪里偷懒了,窗外只有苏禧和卫沨两人。 过去这么久,郁宝彤的声音早已有些沙哑,绵软无力,不知苏祤做了些什么,她叫道:「嗯……别,别伤着孩子……」 苏祤声音粗重,求道:「好阿宝,你就让我痛快这一次……我这么久没碰你,都快素成和尚了。」 虽说只有前三个月和后三个月不能行房,其他时候只要小心一些便没有大碍,但因着郁宝彤是头一胎,凡事都小心翼翼,是以自从怀孕后便没有让苏祤近过身。 里头的声音还在继续,床帐摇动,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伴随着低低的喘息,从窗子传出来,在这盛夏时节显得越发燥热羞人。苏禧根本不敢抬头看卫沨的脸,嘟嘟囔囔小声道:「我说了不要过来的。」说着把手往后抽了抽,想逃离这个地方。 抽了三四下,没能成功。 苏禧抬眸看向他,「庭舟表哥……」 卫沨面色已恢复如常,乌眸却藏着深意,俯身盯着她闪闪烁烁的眼睛,问道:「你方才已经听过了,嗯?」 苏禧吞吞吐吐,羞耻至极,「我不是故意的……」她要是知道里面是这种情形,打死她也不过来呢。 本以为卫沨听见之后就会离开,没想到他却逼近几步,把她抵在了窗户旁边,薄唇贴着她的耳朵,低声而缓慢道:「小坏蛋,你诱惑我。」 这么一顶大帽子扣下来,苏禧差点腿软。她推了推卫沨的胸膛,双颊绯红道:「我才没有……是你非要过来的。」 卫沨却不听她的解释,扶着她的纤腰,将她圈得严丝合缝。原本是心如止水,但是怀里的小姑娘又香又软,因为害怕被里面的人发现,僵着身子缩在他的怀里,脸红害羞的模样实在太过诱人。他低头找到她的唇瓣,含住,与她搅弄纠缠。 苏禧被他亲得喘息困难,忍不住嘤咛一声。然而一想到这是在六嫂嫂房间外,立即噤声,无声而羞怯地推搡卫沨的胸膛。 卫沨的掌心灼热,逐渐往上。 苏禧察觉他的用意,忙别开头小声道:「不,不要。」 卫沨放开她的唇,逐渐下滑,薄唇贴着她修长光洁的玉颈,低低沉沉地控诉:「幼幼,我比和尚还可怜。」 适才苏祤说「快素成和尚了」,眼下他这么说,无疑是提醒苏禧回忆那一幕。苏禧指尖抠着他的袖子,明知他在指什么,却红着脸一言不发。 偏偏此时里面传出苏祤的声音:「阿宝,宝宝,我快死在你身上了……」 苏禧脸颊爆红,便是活了两辈子,也没听过人家夫妻的墙角,今日不但听了,还是跟卫沨一起听的。她觉得自己的脸都丢尽了,不管不顾地推开卫沨往外面跑,跑了几步,又折返回来抓住卫沨的手,带着他一块逃离这个「是非之地」。 晚上苏禧去六哥送商先生的文集时,几乎不敢抬头看苏祤的眼睛。 苏祤却浑然不觉,许是白日满足了,这会神采奕奕,郁宝彤还在屋子里休息。他接过苏禧递来的文集,困惑道:「咦,幼幼,这文集怎么会在你手里?」 苏禧低着头,闪烁其词道:「白日卫世子来的时候,碰巧遇见我在院子里头,便把这本文集交给了我,让我转交给六哥。」 她一想起卫沨把文集交给自己时促狭的眼神,就恨不得找一个地洞钻进去。 苏祤向她道了谢,又说要留她下来一道用晚膳,她哪里敢留,匆匆就离开了。 这头,卫沨回府后命丫鬟准备凉水,去净室洗了个凉水澡。因近日天气燥热,底下的丫鬟们便也没有多想。他换上佛头青忍冬纹长袍从净室出来后,见屋子里跪着两个丫鬟,一个穿着粉紫色绉纱衫,一个穿着淡蓝色细丝薄衫,均有些面生。 卫沨眉心微蹙,问道:「怎么回事?」 一旁的大丫鬟雪晴道:「回世子爷,这是王妃那边送来的人,说是要给您……」 雪晴后面的声音越来越低,但是「通房」两个字卫沨却是听清楚了。 晋王妃说得冠冕堂皇,道卫沨就要成亲了,身边别说侍妾,连一个通房丫鬟也无,为了教导他男女之事,便特特寻来了两名扬州瘦马。这两人不仅模样生得好,身段也是万里挑一的,伺候起那起子事更是得心应手。此举看似是一番好意,但袁氏的打算却远不止那么简单。 过不久便是卫沨大喜的日子,这两人若是能把卫沨迷住,将来新妇子进了门,能不与他计较么? 云津斋太平不了,正是袁氏乐意见到的。 卫沨听罢,面不改色,声音连一丝波澜也无,「从哪里来的,便送回哪里去。」 雪晴面露为难,屈了屈膝道:「世子爷,您回来之前,王妃已经做主将她们安顿在西边的跨院了。」 卫沨垂眸看向地上的两人。其中那位穿蓝色薄衫的女子壮着胆子抬起头,虽然早就听说晋王世子丰神俊朗、生而昳丽,但是今日一见,还是忍不住心神荡漾。她磕了磕头,连忙表态道:「世子爷,奴婢名叫绘珠,奴婢已经与王妃签了卖身契,今后便是晋王府的人。世子爷放心,奴婢定会尽心尽力、一心一意服侍您的。」 另一位粉紫色衣服的也磕头道:「奴婢名叫画玔。」 卫沨起身,没有多看两人一眼,「西跨院是谁收拾的?」 雪晴说了一个名字。 卫沨淡声:「撵出府去。将这两人送回王妃屋里,云津斋不需要那么多闲人。」 绘珠和画钏皆是一愕。不晓得自己是哪里得罪了他,这才刚进来没几个时辰,便就要被打发回去。 这厢,苏禧在别院住了两三个月,日子一眨眼便入了十月。 再有几日便是苏禧嫁入晋王府的日子。苏府上上下下张灯结彩,贴着大红囍字,每个人瞧着都十分忙碌。一个月前苏禧便被殷氏要求着每日泡花瓣浴,泡了一个月后,苏禧觉着自己骨头都泡软了,自己都能闻到自己身上花瓣的清香。 十月初三,晋王府的人来催妆。 架势大得吓人。不止是晋王世子卫沨来了,就连豫王世子卫渊、大皇子卫季常也在场,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要来抢新娘子呢。苏家的人将嫁妆抬进了晋王府,足足一长串的嫁妆清单,粗略数一数将近有一百八十抬。可见苏家嫁女儿是多么重视,看得好些人伸长了脖子。 第十一章 催罢妆后,日子过得更快了。 成亲前一天,也不知是紧张还是害怕,苏禧一整天都没吃下什么东西。到了傍晚,几个穿着秋香色比甲的嬷嬷从外头走进来,向苏禧行了行礼,说明了来意,不等她反应过来,便将她带到了屏风后头。 苏禧被脱光衣服放进了浴桶,脑子木木的,就见一个嬷嬷拿着巾子朝她胸口搓来—— 「等、等等,我自己来。」苏禧不大习惯被人碰触,往常洗澡都是自己洗的,眼下被三个不认识的嬷嬷架着,身子都被看光了且不说,她们手上的力气也不小,苏禧身娇柔嫩,哪里经得起她们这般揉搓,不消一会身子就红了一大片。 见中间那位嬷嬷还要给自己擦胸口,苏禧赶忙往水里一缩,护住一对蜜桃儿,睁着水雾蒙蒙的眼睛,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威严一些:「你们都出去吧,我自己来。」 那三个嬷嬷对视一眼,道:「可大夫人那里……」 苏禧道:「我自会跟娘说的。」 三个嬷嬷见她坚持,这才走了出去。心中不由得同时想道,其实九姑娘那一身细皮嫩肉,白得跟水豆腐一般,委实是不需要那般狠力揉搓的,只不过她们常年干粗活,力气比常人要大,便是尽量减轻力道也还是免不了弄疼她。 见嬷嬷们离开后,苏禧这才松一口气。她抬起自己的胳膊瞧了瞧,红红一片,心道幸亏没让那嬷嬷给自己擦胸口,否则依那力道,自己还不是要疼坏了。她嘟嘟嘴,在水里泡了一会,等差不多之后便站了起来。她换了一条比较柔软的巾子,擦了擦身上的水珠,低头看了看自己一对蜜桃,也不知是不是这辈子习舞的缘故,那儿好像比上辈子更大一些……而且还有继续变大的趋势,她刚才不慎碰了一下,依旧是涩涩的疼。 都疼了那么久了。娘说只要是疼,便是还要继续长。 洗浴完出来后,苏禧穿着半旧藕荷色罗衫坐在美人榻上,听鹂捧着凤仙花汁,蹲坐在脚踏上道:「姑娘,奴婢给您染指甲吧。」 明日大婚,新娘子身上每一处都要收拾得精精致致。不仅是要染指甲,还要熏香、嫩肤、美白和吃五香透肌丸。后几样都是前三个月便要开始准备的,唯有这指甲是前一夜才染。 苏禧口中含着五香透肌丸,唇齿间都是清清雅雅的香味。她正要把手递给听鹂,忽然想起卫沨好像不大喜欢她染指甲,以前她染过一次,卫沨就皱了皱眉头,说她日后不许再染指甲。她扁了扁嘴,可是明明很好看啊,他怎么管得这么多呢? 纠结片刻,苏禧还是把手抽了回去。忽然灵机一动,抬了抬自己的小脚丫道:「给我染脚指甲吧。」 他只说不许染手指甲,但是没说不许染脚趾甲嘛。 苏禧觉得自己可真聪明。 听鹂倒是没有多想,她认为自家姑娘哪儿都是好看的,便是双手不染凤仙花,指甲粉粉润润的也好看极了。不多时听鹂染好指甲后便退了出去,苏禧坐在榻上,忽然又闲了下来,正想着是否应该早些休息时,便见娘亲殷氏挑开帘子走了进来。 苏禧从榻上坐起,「娘。」 殷氏坐在她身旁,瞧着自己娇滴滴的女儿,问道:「都收拾妥帖了吗?」 苏禧点点头,她屋里常用的东西已经让听雁、听鹤几个丫鬟拾掇好了。「娘,我刚才把那几个洗澡的嬷嬷撵走了……」这些都不是什么要紧的话,她说了几句,心里忽然就有点酸酸的,往殷氏怀里一扑,稚声稚气道:「女儿明天不想嫁人了。」 「说的什么胡话。」殷氏点点她的额头,道:「明日上了花轿可不许这么说。」 苏禧捂着额头「唔」一声,却赖在殷氏怀里不肯出来。 不知是上辈子的记忆太过久远,还是她真的感触不深,反正是没有这回忐忑。分明都是嫁人,可她这回就紧张多了。心里就像吊了十五通水,七上八下的。她把这归结于晋王府的家门比庐阳侯府深厚,当初厉衍没有母亲,可卫沨还有一个看起来很不好相处的婆婆呢。 殷氏由着她闹了一会,这才叫她起来道:「明日都要嫁人了,今儿还撒娇呢。好了,幼幼乖,娘这有个东西给你看。」 苏禧坐直身子,见殷氏身边的鲁嬷嬷从紫檀雕花盒子里取出一本泛黄小册子。她是认得这个东西的,当初自己嫁给厉衍的时候,殷氏便是拿了这本册子让她看。正是因为知道里面是什么内容,她才立即红透了双颊。 殷氏递给她道:「里面传授了一些夫妻之道,你自己看看,对你成亲后的日子都有好处。」见苏禧接过了小册子,她道:「娘先回去了,明儿一大早就要起来,你也别看得太晚,早些休息。」 苏禧忙扯住殷氏的衣角,眼巴巴地恳求:「娘,您再陪我说会儿话吧。」 她心里不安,一想到明日嫁人后就没法再跟娘亲殷氏像这般说话了,就分外不舍。殷氏自然也舍不得她,可担心她睡得太晚明日一早起不来,这才说离开的。 目下见女儿央求,她便重新坐回来道:「幼幼想跟娘说什么?」 苏禧想了想道:「娘当初嫁给爹爹的时候,见过爹爹的面吗?」 殷氏回想起当年,笑道:「自然是见过的,那时候你爹爹生得人高马大,杵在我面前就跟一座山似的。」说着以为她是担忧,便摸了摸她的头发道:「别担心,虽说你跟晋王世子没怎么见过,但那日他来府上提亲的时候,娘帮你留意了一下,他无论模样还是气度都是极好的。况且他以前还救过你一命,你还记得吗?当初你去青水山学琴,遇见了难民,是他将你从山崖下救回来的……」 娘亲以为她跟卫沨没接触过。才不是呢。苏禧心里悄悄地想,如果没接触过,卫沨又怎么会向皇帝请求赐婚呢? 苏禧趴在娘亲殷氏的腿上,听她絮絮叨叨地说话,手边搁着那本泛黄小册子,渐渐地,不知不觉就阖上了眼睛。 过了一会,殷氏见她没有动静,低头瞧了瞧,见她垂着睫毛,竟然是睡着了。 殷氏无奈地摇头,让丫鬟进来把她放到床榻上,又给她掖了掖被角。见那本小册子她连翻都没翻过,想了想便放入了苏禧装衣服的箱笼里,这才熄灯离开了。 次日天未亮,苏禧便被听雁、听鹤从床上叫了起来。 一应梳洗完毕后,她想着今日兴许一整天都没空吃东西,便赶忙让听鹤煮了一碗香菇鸡肉粥和几碟早点,只来得及喝一口粥、吃一个四喜饺子,人就都来了。 三夫人郁氏笑着打趣道:「禧丫头真沉得住气,这都要嫁人了,还不慌不忙的。」 苏禧默默搁下鸡肉粥,接过听雁递来的帕子擦了擦嘴,不太好意思地问:「三婶母用过早膳了吗?要不要也吃一点。」 三夫人郁氏哎唷一声:「小姑奶奶,您就别想着吃了,马上就要给您开脸了。」 殷氏笑得无可奈何,却又不忍心数落她。分明还是个没长大的小丫头,这就要给人当新妇子了,她是越想越舍不得。低头不着痕迹地点了点眼角,她过去道:「吃点东西可以,可别喝太多茶水。」 第十二章 一会上了花轿,就没工夫更衣了。 苏禧坐在铜镜前,两个穿着火里红比甲的嬷嬷走上来,手里拿着开脸的丝线。其中一个趴到她脸上看了看,找了半天也没找到一根绒毛,不由得惊叹道:「九姑娘的皮肤真是好,跟剥了壳的水煮蛋似的。不知是不是我眼睛花了,你来瞧瞧,怎么一根绒毛也看不见?」 另一个嬷嬷也找了半天。俩人开过脸的新妇子没有一百也有八十,脸上绒毛少的不是没有,可却是头一次遇见这种皮肤细嫩,一丝毛孔都瞧不见的。惊讶后,俩人拿着丝线意思意思绞了绞,这便算是开了脸,末了忍不住问道:「九姑娘平日用什么洗脸?老奴回去让自己女儿也试试。」 苏禧听郁宝彤说过开脸很疼,本来还很担心来着,没想到却一点感觉都没有。她心情好,脸上也带着笑:「就用院子里的那口井水。」 那嬷嬷颇为意外,本以为养成这般皮肤,就算不是用花瓣露水,也是用山上泉水,未料竟是普普通通的井水。看来与用什么水并无关系,端看老天爷更偏爱谁罢了。 开完脸后,便要上妆梳头。足足折腾好几个时辰,苏禧坐在镜子前一动不动,坐得腰酸背痛。终于打扮完毕后,她看着镜子里头梳高髻,妆容精致艳丽的姑娘,差点有些不认识。 苏禧平日喜欢素净的打扮,不常涂脂抹粉,只偶尔画画眉毛,或是涂点口脂,目下不仅淡扫峨眉,朱颜红唇,眉心也戴了一抹金镶红宝石的宝相花纹眉心坠,更衬着娇颜明艳,闭月羞花。便是两个给她上妆的嬷嬷见了,也不由得看愣住了,实言道:「老奴打扮过这么多新妇子,从未见过比苏九姑娘更漂亮的。」 这边刚梳好妆,苏禧正要换嫁衣,门口鞭炮声便响了起来。 迎亲的队伍到了。 苏禧莫名地一紧张,抓住听雁的手。 听雁忙道:「姑娘别担心,还早呢。前头还要拦住世子爷一会的,您别紧张,奴婢带您去里头换衣裳。」 苏禧点点头。 这边苏府门口,苏柏羽穿着一袭红色袍子,眉清目秀的小脸瞧不出一点高兴。他原本不想出来,但是爹爹非要把他推出来,说是要他拦新郎官。他才没兴趣呢,可他不想让卫沨进门也是真的,因为晓得这人是来跟他抢姑姑的,他舍不得姑姑,他不想让姑姑嫁人。 就见门外卫沨一袭猩红色缀麒麟纹圆领袍,身姿颀长,容貌昳丽,平日那股清冷尊贵、仙露明珠般的气质在红色喜袍的衬托下,多了几分人情味,终于从天上掉入尘世。加之他唇边又噙着浅笑,更是俊美非凡,一路走来不知吸引了多少姑娘的目光,又让多少姑娘羡慕即将嫁给他的苏家九姑娘。 卫沨走到苏柏羽跟前,从李鸿手中接过一个红封递给他,总算能明确告诉他,「柏哥儿,日后应该叫我姑父,不能再叫哥哥了,记住了么?」 苏柏羽不接,抬起乌溜溜的眼睛无声地看着他。 卫沨摸摸他的头,「让我进去。」 苏柏羽见他要迈步,心里一慌,预感到了什么一般抱住他的腿,道:「不要。」 他不要姑姑被带走,他不喜欢今天。 这边苏禧换好嫁衣,去正堂辞别父母长辈。本来是没哭的,可是一见着爹娘,还有坐在八仙椅中头发银白的老祖宗,不由自主就红了眼眶。她这一哭起来,殷氏自然也忍不住,母女俩抱在一块哭了起来,就连大老爷苏振也忍不住红了眼眶。 三夫人郁氏忙劝道:「大嫂,禧丫头,快别哭了,没得一会把妆哭花了。娘,您也过来劝劝吧。」 老太太点点眼角,「好了好了,大喜的日子,哭一会就成了,快把眼泪收收。到了晋王府可不兴掉金豆豆。」 门外已经催了三次了,苏禧方才哭花了眼角,又回屋去补了补妆。第五次时,终于盖上销金帕子,由二哥苏祉背着走出苏府,坐上门口迎亲的花轿。 尚未起轿,便见苏柏羽小小的身子从门口冲出来,抓住苏禧大红喜服的裙摆,泪珠子一串一串地从眼里滚下来,头一次见到他哭,还是哭得这般伤心欲绝,「姑姑,姑姑不要嫁人。」 苏禧刚刚才收住的眼泪这会儿又差点决堤。上辈子没有这一出,这辈子苏柏羽是她看着长大的,她从喜帕下看见苏柏羽抓着自己裙子的小手,反握住他的手,悄悄道:「柏哥儿别哭,姑姑还会回来看你的。下次姑姑回来的时候,给你带好多玩具,好么?」 苏柏羽摇头,脸上挂满泪痕,「我不要玩具,我要姑姑。」 苏柏羽不撒手,这边迎亲的队伍也不能出发。苏礼担心他误了吉时,忙穿出人群把他抱了起来,安抚道:「柏哥儿别闹,你长大了,男子汉可不兴随便掉泪。」 苏柏羽搂着苏礼的脖子,眼睁睁地看着花轿被抬起,迎亲的队伍在锣鼓声中越走越远。终于还是没忍住,放声嚎啕大哭起来。 苏禧坐在花轿里,手里捧着一个甜白瓷宝瓶,听着苏柏羽的哭声,吸吸鼻子,强忍住了眼泪。 到了晋王府后,全福人将红绸的另一端递到她手中。她牵裙下了花轿,跟在卫沨身后进了府,跨马鞍、跨火盆、拜堂成亲,一应礼数后,终于被送入了洞房。 坐在撒满花生、莲子、红枣的红漆浮雕鸳鸯戏水纹喜床上,耳边热热闹闹的,苏禧知道这是晋王府的女眷们。她垂着眼眸,因为之前与晋王府的人接触不多,是以这会听不出谁是谁的声音。 她正想着,只觉得眼前一亮,销金喜帕便被一柄玉如意毫无预兆地掀开了。 卫沨站在她的面前,腰绶镶金托云螭纹玉带,唇边带笑,目光专注,一动不动地瞧着她。 苏禧只看了他一眼,就飞快地垂下眼眸。 没好意思多看。 屋里的女眷们也看着苏禧,虽则早先听说过苏家九姑娘貌美无双、如花似玉,可今日一见,还是狠狠惊艳了一番。之前三年她不在京城,即便回来后也极少露面,众人只知庆国公府的傅仪生得绝丽出众,却不知苏家的九姑娘才是国色天香。 听说还弹得一把好琴,曾被皇上亲口称赞过。 可惜春猎时她们没去成,不然也能听一听那首被众多才子称赞的《还归去》。 就听一道清脆的声音赞叹道:「大嫂生得太好看了。」 紧接着全福人递上两杯合卺酒,苏禧与卫沨面对面喝了之后,因着卫沨还要去前头应付宾客,就先离开了。 这些女眷们留下陪苏禧说话,经人介绍之后,苏禧才知道这些人都是谁。刚才那位夸她的是晋王侧妃董氏的女儿卫歆,然后是晋王妃袁氏的女儿卫昭昭,以及晋王府二爷的妻子廖氏和其他三姑六婆。 她们没有久留,说了一会话便都离开了。 新房恢复安静,只剩下她和几位陪嫁的丫鬟。 苏禧总算松懈下来,赶紧让听雁给她揉了揉差点被压弯的脖子。她望着面前的大红绣金喜帐和条案上的通臂巨烛,听着外头喧喧闹闹的声音,想着卫沨可能过很久才回来,便让听鹤去准备热水,她先洗澡卸妆。 第十三章 苏禧的头发又多又滑,今日为了戴上凤冠,两个婆子在她头上抹了厚厚一层头油。她闻着那股桂花油味儿闻了一天,早已经受不了了。听雁、听鹤备好水后,她卸下凤冠,褪下大红喜服,舒舒服服地泡进浴桶里。 累了一天,总算是能休息了。 热水裹着皮肤,很快便消除了一身疲乏。苏禧有些不舍得出来,她趴在桶沿,下巴枕着纤白柔嫩的小臂,透明水珠顺着她光洁的脸蛋滑落,从下颔滑到了雪颈,再沿着锁骨融入水中。那一身肌肤雪白无瑕,在龙凤巨烛的映照下添了一层柔光,欺霜赛雪,叫人挪不开视线。 她歪着头,不知想起什么半眯起眼睛,轻松舒坦的模样就像一只懒惰的猫儿。乌发披散在肩后,益发显得那张小脸只有巴掌大小。 许是今儿太累,她泡着泡着就打起了瞌睡。就见她雪白的身子往浴桶里一滑,「扑通」一声掉入水中。身后立即传来一阵脚步声,却被她咳嗽的声音掩盖住了。她湿漉漉地从水里钻出来,呛得一张小脸通红,眼睛紧紧闭着,睫毛上挂着水珠。她以为是听雁或者听鹤进来了,用手背抹了抹脸上的水迹,声音软软娇娇道:「帮我把巾子拿过来,衣裳准备好了吗?我要穿那件雪青色的衫子,今天的衣服太沉了,压得我肩膀疼。」 停顿片刻,低沉好听的声音带着一点点笑意:「还疼不疼,我帮你揉一揉?」 苏禧擦脸的手背猛地一僵,睁开眼睛看了一眼四扇百宝屏风,就见卫沨一袭猩红喜袍站在那里,唇边挂着似有若无的笑,目中藏着深不见底的光。不知在这里站了多久,外头竟然没人通传。她飞快地掩着肩膀钻进水里,瞌睡一下子全醒了,含瞋带羞地瞪着他:「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不是还要去外头应付宾客吗?你,谁叫你进来的?」 卫沨迈开脚步,走到浴桶边沿,「外面的客人都散了,我回来时叫过你一声。」 意思就是她不应他,所以他才进来的?可那时候苏禧正昏昏欲睡呢,根本没听见他的声音。 苏禧扭头看了一眼净室的窗户,果真已经夜幕低垂,漆黑一片。 自己洗澡洗了这么久吗? 卫沨抬起手臂搁在桶沿,微微俯身压向她。「嗯,幼幼,肩膀还疼么?」 他身上一股酒味,不晓得刚才喝了多少酒。苏禧努力把自己往浴桶角落缩去,方才掀盖头的时候周围都是人,她没有好好打量他,眼下只有他们两个,她又不好意思多看他了。这才有种俩人终于成亲的感觉。她眼睛乱转,囔囔道:「不疼了。」 卫沨却一动不动,沉沉视线盯着她露在外面的玉颈雪肩,仿佛藏着狼光一般。 他的眼神太明显,加之苏禧这几天又被殷氏和郁宝彤灌输了许多男女知识,如何能不知道什么意思?她被盯得浑身不自在,这个情景对自己实在不利,她道:「你出去,叫听雁和听鹤进来。」 她见卫沨置若罔闻,红着脸羞恼地加重了语气:「快出去呀。」 卫沨知道她是害羞,不想把小兔子逼得炸毛了,适可而止地笑了笑道:「好,我这就出去。」 苏禧警惕地看着他,直到他真的走出屏风后,才真正放松下来。 一刻钟后,苏禧才磨磨蹭蹭地换好衣服走出来。 她刚洗完澡,湿漉漉的长发披在身后,水珠洇湿了雪青色的罗衫,在后背透出纤薄的背脊,腰肢纤细得放佛一双手便能盈盈握住。 紫檀雕狮圆桌上摆着几样小菜和一碗珍珠桂圆雪蛤粥,卫沨坐在桌旁,见她出来,支着下颔慢悠悠道:「饿不饿?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 那语气,活脱脱像先把她喂饱了,一会再好好压榨一般。 可苏禧是真的饿得不轻,早上只吃了一口粥还被三婶母笑话了一通。她抿唇,依言坐在卫沨身边,拿起勺子埋头喝了一口雪蛤粥,然后停下,皱了皱小鼻子道:「你身上都是酒味。」 卫沨不错眼地看着她,「不喜欢么?」 苏禧点点头,不知是害羞还是饿坏了,也不看他,专心致志地喝粥。「你去洗澡。」 声音轻轻娇娇的,听得人心痒痒。 卫沨看了她一会,倘若不是担心把她吓坏,他们这时候根本不应该在饭桌上。不过见小姑娘低着头,脑袋都快埋进粥完里了,他起身摸摸她的头发,弯腰亲了一下她的嘴角,顺道探入她口中把她刚吃下的那块蜜汁蜂窝糕卷入自己口中,「真甜。」 说的是她。 苏禧脸颊红透,手忙脚乱地把他推开,嫌弃他一身酒味,「你臭死了,快去洗澡。」 那边雪晴和另外一个丫鬟已经备好了水,卫沨不再逗弄她,含笑去了屏风后。 卫沨离开后,苏禧总算自在了一些。她让听鹤去厨房煮了一碗醒酒汤,等他出来后喝。她慢条斯理地吃了半碗雪蛤粥和一块蜂窝糕,填饱肚子后便去了内室,看见红漆浮雕嵌象牙大床中间铺了一块白色的帕子,立即明白过来这是做什么用的。忙调转脚步,改坐在了一旁的美人榻上,要求道:「听雁姐姐给我擦擦头发吧。」 听雁拿了一条巾子走到她身后,拢起她又厚又稠的头发,「姑娘怎么不坐床?」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苏禧把脸埋进妆花大迎枕里,含糊其辞道:「我怕一坐上去就睡着了。」 不多时,听雁给她擦干了头发,正准备拿梳子梳通时,卫沨便洗完澡出来了。他把屋里的丫鬟都撵了出去,坐在榻沿,轻轻拍了拍某个小鸵鸟的屁股,「幼幼,起来。」 他的力道不大,但还是让苏禧想起了上回的惨痛经历。她捂着小屁股爬起来,一脸敢怒不敢言地看着他,半天小声地憋出一句:「不许打我。」 倒是还记得他说过「罚她不告而别」的事。 卫沨低低轻笑,他换了一身天青色的锦袍,洗完澡后看着也比方才清醒了一些。他握住她抵在榻沿的小手把她捞进怀里,放到腿上,嗓音低哑,带着点诱哄,「嗯,不打你,我会好好疼你。」 这还差不多。苏禧没有听出他的弦外之音,安心地往他怀里缩了缩,道:「我让听鹤煮了醒酒汤,你喝过了吗?」 卫沨颔首。一垂眸看见她没有穿鞋袜,一双玉足白嫩如脂,小巧亭匀,十个指甲盖上都染了鲜艳的凤仙花汁,仿佛含苞欲放的莲花花苞,白中透着滢滢粉色,看起来可怜可爱。 卫沨定定看着她的脚,原本就深沉的双眸此刻更加深不见底。 苏禧却浑然未觉危险将近,兴许是卫沨的怀抱太过宽敞安逸,她只坐了一会,就忍不住袭来阵阵困意。 「幼幼。」卫沨搂紧她的腰,低哑地唤了她一声。 苏禧揉揉眼睛,「嗯?」 卫沨抱着她走向红漆挂着喜帐的大床,「别睡,我们还有许多事情没有做。」 接下来应该做什么事,苏禧自然知道。可知道归知道,到底没有实际经历过,她对男女之事的所有认知都来源于那本印象模糊的小册子,以及身前的这个男人。她一挨到床榻,便紧张地往里面滚去,睡意再次被打断,乌溜溜的眼睛紧盯着他,支支吾吾道:「等一会行吗?」 第十四章 卫沨紧跟着上床,将她从里面捞出来,压在身下,目光灼灼:「还需要等什么?」 苏禧也不知道,但她就是紧张,能拖延一点时间是一点时间。「等,等我消化一下刚才吃的东西……我刚才吃得太撑了。」 这个理由真够蹩脚的。她自己都觉得说不过去。 果然,卫沨压低声音闷闷地笑了出来。他的手放在她平坦的小腹上,别有深意道:「不要紧,一会也可以好好消化。」 「可……」苏禧还想说什么,大抵是被卫沨嫌吵闹了,他一手撑在她脑袋旁,低头堵住她絮絮叨叨的小嘴。他深深地吻着她,另一只手捧着她粉嫩羞红的小脸,直到亲得她浑身虚软,再也没有力气问出别的无关紧要的问题,这才放开她的唇。 他沿着往下,轻轻啃咬她光洁修长的玉颈。 「唔……疼。」苏禧娇声抗议。 卫沨减轻力道。他好像对她身上每个地方都很感兴趣,一遍遍地轻吻吮弄,密密麻麻地亲吻落在她身上,有点痒痒的,她情不自禁地轻轻颤抖,指尖无助地抓紧他的袖子,「庭舟表哥……」 卫沨声音哑的不像话,「幼幼,你好娇。」 苏禧抬起双手盖在脸上,脸颊红得滴血。正要开口说话,只觉得下身也一凉,她慌张惊道:「等一下——」 可是晚了。 屋内喜帐低垂,掩住了床内的光景。只能听见苏禧的声音骇然一哽,从喉咙里溢出一声呜咽,「疼,你快出去……」 声音细软较弱,又委屈又可怜。 屋外站着听雁、听鹤以及卫沨的大丫鬟雪晴和雪竹。四个人眼观鼻鼻观心,面上看着都平静无澜,心里却是各有所思。听雁、听鹤是觉得自家姑娘被欺负了,从她们被撵出去到现在已经过了半个时辰,就听姑娘的声音断断续续,从一开始的尖细哭求,到最后连声音都发不出来,只剩下轻轻的啜泣哽咽声。至于雪晴和雪竹……则是大为惊讶。 平日里世子爷清冷矜贵,不近女色,便是前儿晋王妃送来的那两个扬州瘦马,她们身为女子瞧着都觉得既媚又娇,可是世子爷却能眼睛都不眨一下地全打发了。是以卫沨在她们心中更加不可高攀,虽然这个新嫁来的世子夫人看着十分貌美可人,但她们也以为世子爷不会碰一下。未料想世子爷不仅碰了,好像还不止一下? 雪晴到底是云津斋的大丫鬟,见里头的动静差不多了,赶忙道:「我去厨房准备热水。」 雪竹跟上去道:「我也去。」 不多时屋里果真要了水。 雪晴、雪竹将热水放满了净房的池子。卫沨随手卷起床上的红色青鸟纹毯子,裹着苏禧纤细雪白的身子,抱着她往屏风后的净房走去。苏禧身上一丝力气也无,虚软无力地偎在卫沨胸口,汗涔涔的小脸轻轻地喘着气,酥颊粉红,眼睛紧闭着,小模样既可怜又可爱。 她一想到自己刚才的声音,就觉得没有脸面对外头的丫鬟。都怪卫沨……她想举起拳头捶他的胸膛,可是连举起手的力气都没有。却又不甘心,便张开贝齿,「啊呜」一口咬住他的肩膀。 卫沨脸上挂着笑,托着她的后脑勺道:「还没咬够么?」 一句话,成功地让苏禧想起方才床笫间的光景。她耳根子迅速地红透了,松口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声音绵绵哑哑的,「你还说。」 俩人进了净房,听雁和听鹤便进来收拾床单。 就见床榻凌乱不堪,那张雪白的帕子被揉到了不显眼的角落,几乎被浸透了。两人不好意思多看,闭着眼睛把床单被褥一卷,拿到窗外,然后趁着世子爷和姑娘洗澡的时候,赶紧匆匆都换上了干净的。 可她们显然是想多了,因为卫沨和苏禧进去净房后,磋磨了半个时辰才出来。 哗哗水声掩盖了苏禧的声音,她几乎快崩溃了,双臂环着卫沨的脖子,央求道:「不要了好不好?」 卫沨低头吻住她的唇,「宝贝,幼幼,就一次。」 后来苏禧被卫沨抱出净房,放在床榻后,她看着被褥床单都干净一新的床榻,便知道听雁和听鹤已经进来收拾过了。想起先才他们胡闹成那样,床单上肯定也……她顿觉没脸见人,强忍着腿间的不适,把自己严严实实裹进被子里,又羞又嗔道:「都怪你,我明天没脸见听雁和听鹤了。」 卫沨紧跟着上来,来人带被将她一块捞进怀里,声音含笑,非但没有一丝愧疚,反而理所应当道:「傻幼幼,夫妻之事本就如此,上回你不是也听过么?」 苏禧晓得他指什么,赶忙抬起酸软的胳膊捂住他的嘴,长睫毛慌张颤动,「不许说。」 卫沨乌目看着她,不再说了,掀开她身上的被子盖在两人身上。知晓她今日累得不轻,方才老早就瞌睡了,不再闹她,低头亲了亲她的额头,「好,我不说。」 次日清晨,天蒙蒙亮。 窗外一抹蟹壳青,府里的丫鬟才刚刚起来,走廊安静,廊下的灯笼尚未燃尽,只剩下一点点残烛在哔哔啵啵地燃烧。云津斋的丫鬟们已经开始起来做事了,平日卫沨起得早,卯时准时起床,先洗漱一番,用过早膳后便先到院子里打一套拳,然后再去净房洗澡更衣。 今日大丫鬟雪晴和雪竹安排底下的丫鬟像往常一样行事,早早地准备好热水在门外候着,等里面叫人。 只不过今日足足等了两刻钟,也不闻里面卫沨起床的声音。 菱花门外,另一个穿秋香色半臂襦裙的丫鬟端着铜盂,疑惑道:「雪晴姐姐,世子爷今儿怎么还没起?」这都卯时三刻了,往常这时候卫沨早已经打完一套圈了。 雪晴还算镇静,想起昨儿晚上世子爷和世子夫人闹得那般晚,直到更阑人静,月至中天才罢休。她咳嗽一声掩饰面上的不自在,道:「再等等吧,若是水凉了再重新打一盆水来。」 那丫鬟讷讷地「哦」一声,转而又道:「可今日世子爷和少奶奶不是还要……」 去寄安堂向王爷和王妃请安么? 雪晴看一眼天色,尚未过卯时。平常请安的时间是辰正,这会还有一点时间,啐了她一声道:「世子爷心里有分寸,你就别瞎操心了。」 这头,听雁与听鹤准备好苏禧今日穿的衣服,倒是比雪晴、雪竹几人冷静多了。盖因她们知道苏禧平日都起得晚,有时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加之昨晚又被卫世子弄得那么晚,筋疲力竭。听雁留意了一下时辰,直到子时末里面的动静才完全停止,所以苏禧这会儿睡晚一点,是完全可以理解的。 只要不耽误给晋王和晋王妃请安用茶的时间就成。 内室,红漆浮雕罩大红帷幔的床上。外头晨曦微露,清晨的阳光从窗户照进来,恰好打在苏禧粉白剔透的睡靥上。她昨晚睡得迟,眼睛底下有一圈浅淡青色,浓长的睫毛倦耷耷地垂着,遮住了平日里那双顾盼生辉的眼睛。她睡得沉沉的,许是外面的阳光有些刺眼,就见她蜷起身子嘤咛一声,翻了个身,然后继续睡去。 第十五章 睡在外侧的卫沨早就醒了,看着她这娇气的小模样,忍不住低低轻笑出声。 往常这时候他早已经起床了,只是今日下床时,放在她头下的手臂微微一动,她便不满地、迷迷糊糊地缠了上来。娇甜香软的身躯紧贴着他,真正的温香软玉,他怎么舍得再移动一步? 难怪说温柔乡是英雄冢。 他便是溺死在其中也心甘情愿。 卫沨重新把苏禧的身子转回来,手掌贴着她纤细柔软的腰肢,原本只是想单纯地抱抱她,然后就变得不老实起来。苏禧还没睡够呢,总觉得身上有人在作乱,她不耐烦地轻哼一声,想把自己缩起来,但是却正好投怀送抱地往卫沨怀里送去。 她浑身都被碾碎了似的,酸疼的要命,尤其腿根儿,说不出的胀疼难受。她还没适应过来,以为这里是苏府自己的小床上,拱了拱,咕咕哝哝道:「别摸我。」 卫沨低声哑笑,只觉得她又傻又可爱。 苏禧的话刚说完,便觉得腿被分开,紧接着哽咽一声,总算是睁开了眼睛。她看着头顶上方的卫沨,脑子木了一瞬,清醒过来后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你,你怎么……」 卫沨俯身贴在她耳边,道:「昨晚没吃饱。」 苏禧恨不得咬他一口,他是饕餮不成?胃口怎么能这么大呢? 眼下清醒了,便能听见门外丫鬟说话的声音。苏禧生怕被丫鬟们听见什么,抬手咬住自己的手指,紧张地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终于结束后,已是半个时辰后的事。 苏禧大眼睛里泪水盈盈,整个身子都缩进床榻角落里,声音没有半点威慑力,「你出去。」再跟他待在一起,自己今日恐怕连门都走不出去了。 卫沨看着她受气小媳妇一般的模样,故意逗她:「真的不用我帮你穿衣服么?」 苏禧一口回绝,义正言辞:「不用。」 卫沨道:「幼幼,你还有力气么?」 苏禧乌溜溜的眼睛转了转,越过他盯着外面的十二扇紫檀嵌螺钿屏风,道:「你替我叫听雁和听鹤进来。」 这么闹下去,便是中午也没法起床。一会还要去寄安堂请安,卫沨是无谓的,不过今日是她嫁进来的第一天,倘若不去请安对她的名声不利,所以他没再逗她,摸摸她的脸蛋便下了床,自己穿上内衫后,才叫外面的丫鬟进来伺候洗漱。 苏禧下床时双腿一软,差点没直接摔在脚踏上,好在听雁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她觉得腿心好像有什么东西流下来,反应过来那是什么后,立即飞快躲进了床上,让听雁和听鹤去烧了一桶热水,大清早的便要洗身子。 一番梳洗完毕后,距离辰正还有两刻钟。 苏禧换上一身崭新的海棠红苏绣并蒂莲纹短衫和同色细丝褶裙,梳着百合髻,头上戴一支金累丝嵌红宝石蝴蝶簪,模样娇美秾艳,生生将那张小脸衬出几分华贵之气。她模样生得好,虽说瞧着仍有些稚嫩,但无论做什么样的打扮都适合。 目下苏禧坐在桌后,一小口一小口地吃着早点,垂着睫毛不理人。给人一种难以接近的感觉。 当然,是针对卫沨的。 这人太过分了。她刚才都那样求他了,他还不放过她。 苏禧越想越生气,鼓着圆圆的腮帮子,恨恨地咬了一口玲珑金瓜包。把包子当成卫沨,一通狠嚼。不过她从小被殷氏教养得好,吃饭不露齿,喝汤不发出一点声音,便是做出这般凶神恶煞的小模样,也只是平添几分娇蛮而已。 卫沨假装不知她在生气,盛了一碗百合莲子粥放在她面前,道:「多吃一点,你小时候圆圆滚滚的,如今怎么瘦了这么多?」 苏禧咽下口中的食物,忘了与他生气,诧异道:「你记得我小时候的模样?」 卫沨支着下颔,不置可否。他刚才已经喝完一碗粥,他吃饭的速度比她快,这会正在耐心地等她。 「什么时候?」苏禧眨巴眨巴眼,有些期待地问。 卫沨沉吟片刻,慢条斯理道:「藏经阁。大约是你三岁的时候?」 他还是有印象的。那时候苏禧生得精致粉嫩,活脱脱年画里走出来的玉娃娃,一对长长的睫毛像振翅欲飞的凤尾蝶,她不小心打碎盆栽的时候,那对睫毛乱颤,紧张得不知所措,叫人看了就忍不住想欺负。 苏禧轻轻哼一声,撇开脑袋继续喝粥,记仇地道:「你不吃我的翠玉豆糕就算了,还偷偷向住持告状。后来我被娘亲狠狠训了一顿,都是你的错。」 卫沨抬眉,「这话从何说起?」 苏禧便将当年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她小心眼得很,这么久远的事情还记得一清二楚。卫沨听罢略略弯唇,捏着她小脸蛋道:「幼幼,我没向住持说过此事,更没告过你的状。你不知道藏经阁门口经常有洒扫的小沙弥么?」 好在她今日与他说开了,否则若是一直憋在心里,岂不是会一直埋怨误会他么? 苏禧眨眨眼,不太相信,「真的不是你?」 卫沨道:「我像那种人么?」 苏禧埋头不吭声,她其实想说挺像的。当初的卫沨就是一副严谨肃穆的模样,拒人于千里之外,谁知道现在……她默默地喝粥,心道他就是表面端的高冷矜贵、冰山雪莲似的,其实骨子里蔫儿坏,天生一副欺骗人眼睛的皮囊。 卫沨见她不说话,问道:「想什么?」 苏禧当然不会把心里话告诉他,放下粥碗道:「我吃饱了。」 那碗百合莲子粥统共没有多少,她却连一半都没有吃完。卫沨皱了皱眉头道:「怎么吃这么少?至少把粥喝完。」 苏禧摇摇头,不知不觉地就放软嗓音:「可是我吃不下了。」她见卫沨不言语,拿起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肚皮上,让他感受,「你摸摸,都圆起来了,我没有骗你。」 她的小肚子微微凸起,因着昨晚太累,今日一早没起床就被迫「运动」一番,她早已经饥肠辘辘,刚才确实吃了不少东西,比往常多吃了一个玲珑金瓜包和四个水晶饺子。 卫沨不大满意她的饭量太小,不过见她委实是吃不下了,加上现在时间不早,便没有强迫她继续吃。他抽出她的帕子自然而然地给她擦了擦嘴角,道:「那咱们现在就去寄安堂。」 苏禧昨日等卫沨的时候向雪晴打听了一下,知道寄安堂是晋王和晋王妃住的地方。虽则有些紧张,但还是点了点头。 卫沨握着她的手问道:「走得动吗?不如我让人准备一顶轿子?」 在院子乘坐轿子,还是新婚第二日,不是明摆着告诉别人他们昨晚多过分吗?苏禧嗔他一眼,拒绝道:「不要,我可以走。」说着刚一站起来,双腿便无力一软,她赶忙攀着身旁的卫沨,稳住身子。 卫沨含笑接住她,道:「还是让人备轿子吧。」 苏禧这回没吭声。不过她也不好意思直接坐轿子到寄安堂门口,只出了云津斋的门,便坚持从轿子下来,走在卫沨身旁。 腿窝那儿每走一步便疼一回,一路上她几乎用眼神把卫沨埋怨了无数遍。看得卫沨招架不住,俯身在她耳边低声道:「幼幼,你再这么看着我,我会忍不住的。」 第十六章 「你……」苏禧脸一红,捂着耳朵退开半步,往后的路上果真不敢再看他了。 卫沨握住她的小手,「乖,回去后我帮你上药。」 苏禧知道自己是哪儿疼,立即道:「不要。」她就是让听雁来,也不会让他的。 两人就这么说说闹闹,走到了寄安堂内。 时候刚刚好,比辰正还早了一点。晋王卫连坤和晋王妃袁氏坐在花梨木卡子花玫瑰椅中,皆穿着暗红色四合如意云纹衣裳。晋王卫连坤容貌俊美,便是年过中年,也依旧精神奕奕,只不过他跟卫沨不大像,看着他,苏禧就知道卫沨的模样随的是先王妃薛氏。晋王妃袁氏梳着堕马髻,端庄贵气,正端着茶杯慢慢品茶。 袁氏下方是侧妃董氏。董氏穿着妃色缠枝莲纹绫子衫,气质温润,模样慈和。 然后两边站的姑娘苏禧就认识了。穿嫣红色襦裙的是董氏的女儿卫歆,穿桃色褙子的是袁氏的女儿卫昭昭。卫歆比卫昭昭大了一岁,今年十六。 对面站着两个男子,一个是二爷卫汛,一个是三爷卫泱,皆是袁氏所出。 卫汛身边穿着烟红色衣裳的女子是他的妻子廖氏。 苏禧跟在卫沨身旁走进屋里。 苏禧跟在卫沨身旁进屋时,屋里人纷纷向她投来目光。 她身段窈窕,骨架纤细,海棠红裙上的白玉葫芦玉佩随着她的脚步微微摇曳,端的是款款而来,气质曼妙。加上昨日初经人事,那双水眸盈盈,双靥动人,一看便是被狠狠疼爱过的模样,少女的青涩稚嫩与新妇子的羞赧娇媚融为一体,叫人怎么都挪不开眼。 晋王府的三爷卫泱一看见她便眼前一亮,便是二爷卫汛也看愣了一瞬。 卫沨身着一袭绛紫与苏禧同花纹的锦袍,俩人一并站在寄安堂的屋里,无端端便让人想起一句「金童玉女、蓬荜生辉」八个字来。 晋王卫连坤见卫沨和苏禧进屋还牵着手,眉毛一竖,严肃古板地咳嗽了一声。 进屋请安还手牵着手,成什么体统。 苏禧不明所以。待会意后把手往后一抽,想抽出来,却被卫沨更紧地握住了。 侧妃董氏瞧见这一幕,掩唇亲切地打趣:「倒是很少见到世子爷这般体贴人。」 苏禧腿软,卫沨握着她的手时便能借一部分力给她,让她不至于走得那么辛苦。可是落入旁人眼中,便是新婚燕尔、浓情蜜意的表现了。苏禧听出了董氏的弦外之音,脸上一热,把手从卫沨掌心抽了出来。 丫鬟端着红漆托盘走过来,苏禧端起墨彩小盖钟分别向晋王和晋王妃敬了茶。 苏禧虽则心里紧张,但不至于失了分寸。她垂着眼睛,模样乖顺,看起来十分无害。 晋王和晋王妃分别给了她一个红封。晋王妃袁氏虽觉得这门亲事不大如心意,可一来这是皇上赐婚,二来苏禧并未做过什么得罪她的事,且屋里还有这么多人,是以也没有做出什么为难苏禧的事。 紧接着便是给侧妃敬茶。侧妃董氏为人和气,天生笑脸,接过苏禧敬的茶后,「世子夫人生得真是俊俏。昨儿阿歆回来后不停地在我耳边说,新妇子如何漂亮,今日一见果真是叫人眼前一亮,真是个不可多得的妙人儿。」说着递给她一个红封。 苏禧听过许多类似的话,还不至于被夸的忘形,抿唇羞赧一笑,向董氏道了谢。 晋王府的长辈统共就这么多,其他几位同辈之人苏禧也准备了礼物。 卫歆是个性子活泼的,接过苏禧送的《万竿烟雨图》后,惊喜地睁圆了眼睛,「这是任先生的真品,如今市面上早已失传许久了,大嫂怎么知道我喜欢任先生?」 且不说卫歆喜欢任先生,光凭这幅流传已久的画便价值千金。 苏禧含笑不语。昨日见过晋王府的女眷后,她私底下便向雪晴打听了她们各自的喜好,今日送的礼物也算是投其所好。这幅《万竿烟雨图》是她偶然得来的,就放在她从家里带来的箱笼里,她对画的研究不深,放在她那里也是惨遭埋没,倒不如送给一个懂画的人。 这头卫昭昭拿着一把玉柄嵌宝石的绒鞘匕首。她虽然不喜欢匕首,但喜欢宝石。这把匕首上统共镶嵌了二十四颗红蓝宝石,刀身秀气,正适合姑娘家佩戴。 卫昭昭与苏禧一般大,尚未定亲,看了一眼苏禧,道:「大嫂出手真是阔绰。」 一般大户人家看重的都是底蕴,苏禧的礼物贵重本来没什么,反而证明重视晋王府的人。可卫昭昭这么一说,反倒是有种说苏禧「肤浅」的意思。且出手阔绰,便是大手大脚,不懂持家之意。 晋王妃袁氏喝着茶,朝苏禧看去。 苏禧沉默一瞬,旋即轻笑道:「倘若二姑娘喜欢,便是再贵重的礼物也值得。」然后顿了顿,又道:「二姑娘不妨再看看这把匕首。」 卫昭昭垂眸,不过是一把匕首,还能看出花儿不成?她见刀鞘上刻着几个字,尚未看清,身旁的卫歆便已经惊讶出声:「这是顾十八先生的作品!」 顾十八乃家中排行十八,因着早年家贫,便以打铁为生,后来成为大燕数一数二的制刀师傅。顾十八先生的刀锋利美观,上门的人趋之若鹜,苏禧是因为老太爷与顾十八先生是忘年交的缘故,才得到这把匕首的。 果然,卫昭昭不言语了,半响才道:「多谢大嫂。」 敬完茶后说了会话,到了晌午便要一家人一起用膳。 晋王府的饭桌上讲究食不言、寝不语,一顿饭吃得安安静静。 苏禧原本也不是话多的人,今日一早赔着笑脸说了太多的话,这会早就累了,是以眼下这种情况正好合她的心意。饭后卫沨替她盛了一碗鲫鱼豆腐汤。因着早晨也是卫沨给她盛的汤,是以这会她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妥,心安理得地接了过来。 对面侧妃董氏、卫歆和卫昭昭的目光都看了过来。 苏禧有些不解。怎么了吗? 卫歆吃惊道:「没想到大哥竟也会照顾人。」别说照顾人,以前一家人一起用膳时,便是她的筷子掉在卫沨脚边,他的眼睛也不会眨一下。用过饭便自己离开,不近人情的很。 闻言,苏禧看了一眼身边的卫沨。就见他面色如常,波澜不惊,仿佛没听见卫歆的话。 苏禧抿起嘴角朝卫歆笑了笑,然后便埋头喝汤。心道你们不知道的还多着呢,这个人连她嘴里的点心都吃…… 用过午膳,从寄安堂出来,二房的院子与云津斋顺路,二爷卫汛和廖氏便与他们一块同行。 廖氏家在晋州,是卫汛在封地娶的妻子,父亲是地方上的一位官员。她说话时晋州的口音有些重,好几次苏禧没听清她说什么,偏她语速又快,苏禧不好意思打断她的话询问,便一路带着笑,不至于让场面尴尬。 廖氏宽慰她道:「小姑子心直口快,倘若说了什么话,大嫂可不要往心里去。」 苏禧只听懂了最后半句,联系刚才的事,大约能猜出她是指什么,抿唇一笑,「我没有放在心上。」 第十七章 确实没有。她来晋王府之前做过更坏的打算,如今的场面比她想象得好多了。况且卫昭昭的话算不得什么,她自己能解决,便不觉得委屈。她上辈子听过难听的话比这多多了。 廖氏微微一滞,偏头见她嘴角含笑,娇靥融融,确实不像是生气的模样。 廖氏不再言语,走了几步又道:「上回春猎时咱们府上的女眷都没去,听说大嫂弹了一首《还归去》,得到了皇上的称赞不说,回来后各大才子也赞不绝口。只可惜我们无幸听到,不知大嫂哪一日可否弹奏一曲,让府上的人也一饱耳福?」 廖氏这话听着合情合理,但苏禧嫁给了卫沨,便是晋王府的世子夫人。给府里的人献曲弹奏,那是戏子才会做的事。 苏禧没有答应,敛了敛眸,正想着如何拒绝。卫沨从后面走上来,眉宇淡然,自然而然地握住她的手,道:「上回不是说过,日后只能弹琴给我听么?」 苏禧愣了愣,然后眼睛弯了一弯,乖巧地点点头。 卫沨颔首,很满意。前面便是云津斋,他扣住她的手指,乌眸淡淡地看向廖氏,道:「你大嫂身子不好,日后这种事情尽量少麻烦她,若是想听人弹曲子,改日我请人来府上弹便是。」 廖氏未料会被拒绝的这般干脆,且还是卫沨亲口拒绝的。她看着两个人走远,不由得心里琢磨,这苏氏究竟是何方神圣,昨日才嫁过来,今日卫世子便将她捧成宝贝疙瘩了? 一旁卫汛瞧着苏禧远去的背影,想着她刚才的一颦一笑,竟有些痴痴愣愣了。 回到云津斋,苏禧身子一软倒进临窗榻上,强撑着站了一早上,她腰酸腿软,早就受不住了。而且腿心那儿本就疼,走一步磨一下,她能忍到现在委实不容易。 苏禧撅着小屁股可怜兮兮地往妆花大迎枕地拱了拱,哪还有方才人前端的气质高华的模样,分明就是个撒娇卖乖的小无赖。她扭头看向卫沨,一句话都不说,可眼里责备嗔怪的意味却很明确。 卫沨看得心软,坐在榻沿把她抱在腿上,大掌往她的腿心揉去,「还疼么?」 苏禧身子一僵,赶紧拍开他的手,「你说呢?」如果不是他,自己至于这么累吗? 卫沨薄唇略略一弯,咬着她的耳朵,用一种很低沉的声音道:「幼幼,你要体谅我,倘若不是你不告而别三年,我们不至于现在才成亲。」 苏禧大惊失色,「可是……可是我那时候才十二呢。」他忍心对自己下手么? 卫沨低低沉吟一声,仿佛认真思考这个问题。「我最多等到你十四岁。」 大燕朝及笄之前成亲的姑娘大有人在,等到了十五岁,再回娘家过及笄礼,这并非什么稀罕事。如果那时候卫沨真的求了皇上赐婚,苏禧可能真的十四岁就被他吃干抹净了。 一想到自己那时候才刚来癸水,仍是个没有发育好的小姑娘,她看着卫沨的眼神就变了变,活像他是什么禽兽流氓似的。可她大概没好好想过,便是搁到现在,她也没比十四岁大多少。她身子娇嫩,而他已经是个各方面都成熟的男人。 苏禧身子一扭,从他怀里爬出来,「我不管,我就是疼。你下回不能再那么大劲儿了……」 卫沨捉住她的腰,遣退的屋里的丫鬟,把她放到榻上,「所以我来帮你上药。」 不知他是不是早有预备,就见他去一旁的雕花亮格柜里取出一瓶药,走回榻沿,拍了拍苏禧的翘臀,「别装糊涂,乖,坐起来。」 苏禧别扭得很,仍旧在做最后的挣扎,「我自己来不行吗……或者让听雁来。」 卫沨握住她纤细的脚踝,轻笑了笑道:「幼幼,你身上哪一处是我没看过的?」 苏禧蓦然抬眸,不知想起什么,脸蛋迅速一红。 偏卫沨戏弄不够她,贴到她耳边低声道:「不止看过,还吃过。」 苏禧仿佛听见自己脑子里「腾」地一声,炸开了。她夺过卫沨手里的小瓶子,抬脚踢他,恼羞成怒道:「卫沨,你不要太过分。」 小兔子炸了毛,卫沨懂得见好就收,上榻把她挥舞的拳头包进掌心里,圈着她玲珑娇软的身子,脸贴着她的脸颊道:「不是腿软么?还不老实一些,让为夫好好伺候你。」 他的声音就在耳边,温温热热的气息洒在苏禧的耳后根,她半个身子都酥了。 何况他还自称「为夫」……苏禧缩了缩肩膀,不吭声。 卫沨见她不再反抗,眼里滑过一丝笑意,顺手从一旁的三弯腿香几上取下八瓣瑞兽葡萄镜,放在两人对面。 苏禧天真地问:「要镜子做什么?」 卫沨慢吞吞地「唔」一声,不回答她这个问题,转移话题道:「幼幼,日后不必刻意讨好府里的人。寄安堂那边,你若是不想每日晨昏定省,我便遣人同晋王妃说一声。」 苏禧静了静,嗫嚅道:「我不是刻意讨好他们,我只是想着他们都是你的家人,我嫁给你,自然应该敬重他们。」起码不能落了旁人的话柄,让卫沨在中间作难。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至于每日晨昏定省……又不是什么难事,我每日起早一点就行了。以前去族学念书的时候,起得比这还早呢。」 卫沨微微一滞,看着自己坏里的小姑娘。她粉腮含羞,长睫轻垂,声音软糯动听。 那种想把她揉碎,装进心里的感觉再次涌了出来。 好乖。 少顷,卫沨情不自禁地转过她的小脸深深亲吻。怀里的小姑娘猝不及防,轻轻地「唔」了一声,很快便软化在他的怀中。他亲了许久,拇指在她唇瓣上流连,告诉她道:「可我不舍得让你受委屈,怎么办?」 苏禧攀着他的肩膀,如今已经很能自如地在他怀里寻找舒服的姿势。她道;「我这不是还没受什么委屈嘛。日后若是受了什么委屈,一定会第一个告诉你的。」 卫沨捏捏她的鼻子,颔首说好。 本该是十分温情的时刻,到最后不知怎么变了味儿。 被撵出去的几个丫鬟站在门外,就听里面传出苏禧一声娇嗔:「不要,我不看!」 过了一会儿,那娇嗔变成了央求,委委屈屈的:「卫沨,你怎么可以这样……」 卫沨贴着她的额头,哑声道:「幼幼,叫我夫君。」 苏禧以为自己叫了他就会放过她,搂着他的脖子,不自觉地、婉转缠绵地唤了一声「夫君」。 卫沨眸色转深,低头再次吻住她的唇瓣。 半个时辰后,卫沨到一旁的黄花梨面盆架前净手,他洗得慢条斯理,仿佛不舍得洗掉什么一般。至于榻上的的苏禧,早就已经没脸见人了,她装成一只鸵鸟,唯一庆幸的是屋里的丫鬟们都出去了,不然她在听雁、听鹤面前都抬不起头来。 殊不知丫鬟们站在门外,早已将里头的声音听了去。 虽不大清楚世子爷对新进门的夫人做了什么,但听夫人羞恼的声音,总归不是什么好事就对了。 第十八章 苏禧恼透了卫沨,偏生又反抗不了他,这两天被他逼迫着做尽了羞人的动作,她都不知道他怎么能那么坏,那些东西他究竟是从哪里知道的?正因为如此,她这两日每时每刻都腰酸腿软,站都站不稳。好在这两日不必去寄安堂给袁氏请安,否则她还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去得成。 苏禧如今最怕两个地方,一个是那张红漆大床,一个是四扇百宝屏风后的浴池。看见就腿软。如今她坚决不跟卫沨一起洗澡,奈何床只有一张,她又不能把卫沨赶下去。 好在到了回门的前一天,卫沨终于体谅了她一回,早早地就熄灯让她睡觉了。 她生怕他反悔,一沾床就把自己卷进最里面,闭着眼睛装睡。 卫沨拧了一把她的脸蛋,道:「躲什么?我能把你吃了不成?」 苏禧不吭声,他也好意思说出这种话,刚才洗澡时亲她脚丫子的是谁……她轻轻哼一声,以此来表达自己这两天强烈的不满。 卫沨低笑把她搂进怀里,摸摸她的小脑袋,道:「睡吧,再不睡我就收回刚才的话。」 苏禧睁开大眼睛错愕地看了他一眼,大概是想怎么会有这么厚颜无耻的人,然后又飞快地闭上了,假装自己已经睡着。兴许是她这几天真的太累,没过一会,呼吸便逐渐均匀起来,真的睡熟了。 成亲三日终于睡了一个好觉,次日苏禧起床时简直神清气爽,就是腰还有点酸。床畔无人,她披上月白色竹叶梅花纹褙子走到床边,见卫沨正在院子里打拳。他只穿了一件玄色中衣,身姿修长,侧脸英俊,在背后竹林的衬托下,有种萧萧肃肃、爽朗清举之感。 苏禧这两天被卫沨缠着,想起自己也好几日没练过动作了。她衬着卫沨打拳时抓紧时间在屋里的大床上练了一刻钟。卫沨进来的时候,她正好放下一双手臂,短衫堪堪遮住那截纤腰中间的圆润肚脐眼。 卫沨看着她,嗓音有点低:「你在做什么?」 苏禧站起来,想了一想道:「就跟你打拳一样,我也在锻炼身体。」 卫沨目光落在她的衣服上。这是苏禧自个在家设计的衣服,上面是一件短衫,布料很柔顺,弧度贴合着她的身段,从胸口到腰肢的弧度流畅柔软。下身是一条宽阔的杏白绸裤,腰带松松地系在她的胯上,露出一点若隐若现的人鱼线,引人遐想。 苏禧见卫沨的眼神变了,这两天跟他待在一起的时间太长,她对他这种眼神再熟悉不过,赶紧抓起一旁的月白色褙子披到身上,背过身道:「你快去洗洗澡,一会就要回去看我爹娘了。」 过了片刻,卫沨才道:「晚上回来再穿这身衣服给我看。」 苏禧没有答应,谁知道他想做什么,跺跺脚道:「你快去。」 卫沨这才进了净房。 回门的东西都是卫沨准备的。这两日苏禧过得晕晕乎乎,根本抽不出心思想这些事。她奇怪的是卫沨分明时时刻刻都缠着她,怎么还会有功夫准备回门礼呢?他是怎么做到的? 卫沨看出她的疑惑,唇边挂着薄薄一层笑道:「亲我一口我便告诉你。」 苏禧别开头,故意跟他对着干,「不亲。」 卫沨不疾不徐,垂眸婆娑她光滑粉润的手指甲,道:「那今天晚上我们就不睡觉了,总有机会叫你亲我的。」 苏禧真是怕了他,忙攀着他的手臂道:「我亲,我亲。」说着小手捧住他的脸,吧唧一声在他脸上印了一个口脂印。她今日涂的是蔷薇花调制的口脂,颜色偏红,将她这两日因疲惫而略显苍白的肤色提亮了许多。 卫沨点点薄唇,斜睨她一眼,意思是,亲这里。 苏禧嘟嘟嘴,他事儿可真多。于是又撅起小嘴在他唇上亲了一口,却不想卫沨没有放过她,托着她的后脑勺将她唇上的口脂吃了个干干净净,这才心满意足。 他道:「回门礼是我让李鸿准备的。」 苏禧扑扇扑扇大眼睛,「没了?」 卫沨挑眉,「不然呢?」 就因为这个,她平白无故献了两个吻?苏禧很不服气,认为自己被卫沨骗了,然而见卫世子的清冷风流的脸上挂着一个红红的唇印,忍不住「扑哧」笑出了声。眼见马车就快到将军府门口了,她赶紧掏出帕子给他擦了擦脸上的唇印,道:「你把我的口脂吃了,一会我回家气色不好怎么办?」 卫沨揉了揉她的粉唇,面色坦然道:「你不涂口脂更好看。」 这好像是卫沨第一次正儿八经地夸她模样好。苏禧有点小臭美,就不与他计较那么多了。 马车停在将军府门口,苏禧被卫沨抱下马车。好在门口没什么人,否则她又要不好意思。俩人一同走进正堂,只见府里的人都到齐了,老祖宗、她的爹娘、三叔父和三婶母以及几位哥哥。就连苏柏羽也在。 苏禧与卫沨刚走进门,穿着宝蓝色袍子的苏柏羽便松开苏礼的手,跑了过来,一把抓住苏禧的手。他脸蛋平静,倘若不是搦着苏禧的手紧紧的,苏禧几乎要以为她出嫁那天哭得昏天暗地的小家伙是别人。 苏禧弯腰摸摸苏柏羽的头,笑着道:「柏哥儿这两天在家乖不乖?」 苏柏羽仰头看着她,答非所问:「姑姑回来还走吗?」 苏禧微愣。苏柏羽何等聪明,她一迟疑,他就猜出来答案了,顿时眼里的光芒一黯,看向她身旁的卫沨,脸上满是埋怨和忿忿,活脱脱这人拆散了他和姑姑一般。 那头苏礼看不过去了,叫了他一声道:「柏哥儿,快回来,不许胡闹。」 老太太拄着拐杖站起来,招呼道:「卫世子,幼幼,快到跟前来。」 苏禧和卫沨一同上前,向老祖宗和爹娘行了礼。殷氏这几日一直挂念着女儿,想知道她在晋王府过得如何,说了两句话后,便带着她去了西厢房,卫沨则留下与岳父苏振和两位大舅子说话。 西厢房,苏禧坐在殷氏身边,好几日不见娘亲,她依赖地在殷氏怀里腻腻歪歪。殷氏推开她的头道:「别闹,娘有正事与你说。这几日你在晋王府过得如何?」 苏禧认真想了一下,暂时没什么糟心事,除了卫沨过于不知节制了一些。她点点头,「挺好的。」 听女儿这么说,殷氏稍稍放心了一些。不过她从小就心肠软,容易受人欺负,是以又问:「幼幼,你与晋王妃相处得如何?」 苏禧迟疑一下,不知该怎么描述,便把自己的感觉说了出来:「晋王妃似乎不大喜欢我。」 殷氏问她为何,她摇摇头说不知道。「娘,你知道为什么吗?」 殷氏想了一想,宽慰她道:「婆媳相处之道本就如此,只要你做好分内的事,不惹是生非,日后关系便会好转的。」 苏禧应了一声。许是娘亲的怀抱太舒服,她趴着趴着就有点瞌睡,快睡着时,殷氏又把她叫起来了,斟酌片刻问道:「幼幼,卫世子对你,房事上是否过于频繁?」 苏禧立即睁圆了眼睛,磕磕巴巴道:「娘……你,你怎么……」怎么知道的? 第十九章 殷氏一见她这个反应,便晓得自己猜对了。苏禧刚才进门时眼睛底下有一圈浅青色,加之走路的姿势也有些别扭,殷氏自己是经历过的,是以知道怎么回事。况且她的幼幼又是这般容貌,哪个男人能经受得住?只不过她担心苏禧身子稚嫩,而卫沨又正值精力充沛的年纪,时间长了,伤了根本,对苏禧的身子不好。 殷氏道:「你别害羞,听娘说。这夫妻行房本就是常事,你们小两口新婚燕尔,原本我不该管这么多。只不过凡事要有个节制,过度了,伤了身子可不好……」 话虽如此,但是听娘亲说自己和卫沨的房事,苏禧的脑袋还是快埋进胸口里了。 殷氏又道:「卫世子不懂得节制,你却不能由着他胡来。如今你身子还年轻,房事上不宜太过频繁,最好两三日行一次房,这样既对你的身子有好处,将来有身孕也不至于吃太多苦头。」 苏禧声音轻得如同蚊子:「可是,他不听我的……」 她向卫沨抗议过几次了,卫沨若是听她的,她这两日至于连床都下不了嘛? 殷氏想了想道:「成亲前我给你的那本小册子,你是不是没翻过?」 苏禧点点头。若不是殷氏提起,她几乎都要忘记有这么一个东西了。 殷氏道:「那里头有几个法子,下回他若再强要你,你照着上头的法子试试。」说着,又告诉苏禧那本小册子在什么地方。 苏禧颔首记住了。 傍晚,苏禧和卫沨回到晋王府。 卫沨见她一路心不在焉,问道:「岳母与你说了什么?」 「没……没什么。」苏禧闪烁其词,心虚地走进内室,佯装出一副镇定模样。 卫沨盯着她的背影,少顷,转移话题道:「岳父倒是与我说了许多。」 苏禧回身看他,好奇道:「爹爹跟你说了什么?」 卫沨坐在临窗榻上,慢悠悠道:「说你小时候贪吃嘴馋,周岁时抓阄,把桌上的金丝玉当成窝丝糖非吃不可……」 苏禧小脸一窘,赶紧扑过去伸出捂住他的嘴,急急道:「不许说。」 这件事苏禧根本没有印象,是每逢过年一家人团聚时大老爷苏振总会提起的。苏振说她小时候十分馋嘴,旁的小姑娘上街喜欢看衣裳看饰品,只有她喜欢看吃的。倘若路过一个吹糖人的小摊子,不给她买一个糖人,她是站在摊前不会走的。 苏禧以为爹爹在自家人面前说说就算了,没想到他竟然还跟卫沨说这些? 她竖着黛眉,凶巴巴道:「你快忘掉。」 卫沨拿开她的手,将她每个手指都吻了一遍,道:「岳父担心我照顾不好你,让我看着你多吃些东西。幼幼,日后我好好养你,把你养回小时候那样可爱好么?」 苏禧连连摇头,惊惶道:「不好,不好。」 她好不容易把自己瘦下来了,他再把自己养回去,那不是功亏一篑么? 卫沨搂住她的小蛮腰,把她往怀里一带道:「你现在太瘦了,你看看你的腰,每回我抱你时都担心会把它折断。」 这能怪得了她吗?还不是他自己手劲太大,尤其是弄那事的时候,大掌紧紧地箍着她,让她动弹不得。完事后苏禧再看自己的腰,全是他的手印子,有几处红痕现在都没有消下去。她想起这个就憋闷,扭了扭身子道:「那你不抱我不就成了。」 卫沨下巴搁在她的肩窝,面不改色道:「不行。」 苏禧扁扁嘴,不再搭理他。 下午无事,苏禧睡了一觉,醒来时间卫沨坐在临窗榻上看书。她凑过去一看,卫沨看的是沈先生着作的《梦溪笔谈》,里头讲了许多有趣的现象,她揉揉眼睛,「庭舟表哥也喜欢看这本书?」 卫沨顺手将她捞进怀里,一手拿书,一手环着她的腰道:「从你箱笼里拿的。」 苏禧没听出任何不妥,她从家里带的书都归置在一个箱笼里,卫沨若是想看,她没有理由不让他看。大婚之后,昭元帝放了卫沨三天假,他这三日哪儿也没去,除了陪她就是练拳看书,倒是把自己放松得很彻底。 许是苏禧前两日被卫沨折腾得太累,这才刚醒,就忍不住又泛起困意来。她枕着卫沨的胸膛,眼皮子慢慢下垂,不消一会便又沉沉睡去。 再次醒来时天已经黑了,苏禧身上披了一条红缎织金毯子,屋里燃着盏油灯,她把听雁叫来问道:「卫沨呢?」 雪晴屈膝道:「回夫人,世子爷去净房洗浴了。」 苏禧慢吞吞地「哦」一声,没再多问,挥挥手便让雪晴下去了。她坐在榻上,脑子迟钝地转了转,想起今日回门娘亲殷氏说的话,赶忙趿着绣鞋走进内室里面,找到其中一个浮雕彩绘的箱笼。她见箱笼的锁是开的,便以为是听雁几人打开的,没有多想,从里面找出一本封皮泛黄的小册子。 她做贼心虚地看了一眼四周,见屋里没人,才躲进红漆大床里翻开册子阅览。 前半本几乎都是那些乱七八糟、不堪入目的姿势,苏禧根本不敢多看,匆匆翻了过去。然而还是有一些不慎入了眼,好几个姿势颇为熟悉,她仔细想了一想,好像卫沨都对自己用过……她脸颊一红,赶紧翻到后半部分,这才找到想找的东西。 虽则后半本没有图画了,可上头讲的内容,却比图画还更容易让人脸红心跳。 苏禧盯着上头的字,仿佛打开了一道新的门,颠覆了她对男女之事的所有认知。原来她和卫沨做的事不算什么……原来女子的手和嘴也可以……她脸红心跳,好像做了什么坏事一般,正准备把这本小册子放回箱笼里,抬头见卫沨一身墨袍从净房走了出来,问自己道:「醒了?在看什么。」 她情急之中把册子飞快地塞进枕头底下,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什么都没看。」 漂亮的小脸明晃晃地写着「我很心虚」。 卫沨看了她一眼,没有多问。眼里却掠过一丝笑意。 苏禧尚未因自己瞒过了卫沨而高兴多久。当天晚上便被卫沨罩在身下,他从枕头底下慢慢地取出那本小册子,问道:「幼幼,你今日从这上面学会了什么?」 苏禧大惊失色,话都说不利索了:「你……你怎么知道……」 卫沨俯身咬着她的耳垂,低低沉沉地诱哄:「嗯?学会怎么用你的小嘴了么?」 苏禧脸红的要命,拼命地推搡他,「我才没学,你快下去。」 卫沨将信将疑地「哦」了一声,拇指在她的唇上缓缓婆娑,「那你打算用什么?」 幔帐垂落,他的嗓音低醇暧昧,仿佛故意为了让她害臊,薄唇蹭着她红红的耳朵,感受她的娇躯在自己怀中轻颤。小姑娘的心思太明显,便是她什么都没说,他也能猜出个七七八八。 自从苏府回来后她的眼睛便一直往那个箱笼上瞟,何况她的心虚又那么明显,一整晚都在留意身下的枕头,便是傻子也能看出是怎么回事。 苏禧咬住他的指腹,又羞又愤地道:「还不是你太不知节制,我娘都笑话我了……」 卫沨薄唇微微掀起,食指探入她口中,轻轻翻搅,「想让我今天放过你也可以。」 第二十章 苏禧正要惊喜,他便转了语气,改口道:「不过……」 接下来,苏禧便没工夫说话了。 事后她泪眼汪汪,想从卫沨身上爬下床,吐掉他的东西。他却抬起她的下巴,亲了亲她的嘴角。她就这么毫无防备地咽了下去,僵在原处,整个人都不太好了。 苏禧是个爱干净的姑娘,平日里什么都打理得精精细细,甚至有一点小洁癖。眼下竟然被迫……她瞧着卫沨含笑的眼睛,顾不得与他算账,匆匆下床走到盥盂旁,一遍又一遍地喝茶漱口,想冲掉嘴里那股奇怪的味儿。 她再也不想搭理卫沨了! 次日苏禧要去寄安堂请安,她特意起早了一些。出门时卫沨正在院子里打拳,她假装没看见他,提着裙襕气呼呼地从他面前走过,一副余怒未消的模样。 卫沨今日假期结束,一会也要出门。他握住苏禧的手腕,亲了亲她的小脸道:「幼幼乖,在家等我回来。」 苏禧推开他,举起袖子擦了擦脸颊,赌气道:「就不等。」 说着三步并作两步走远了。 坏胚子。她心道,才不等他呢。 到了寄安堂,廖氏已经到了,晋王妃袁氏坐在中间的紫檀玫瑰椅中,见苏禧进来,放下手中的茶杯曼声道:「新妇子来向长辈请安,竟然还要我坐这儿等她。」 其实苏禧来得不晚,距离辰正还有一盏茶的时间。只不过屋里的人都到齐了,也就显得她来得最晚。苏禧抿抿唇,上前道:「儿媳不知母亲起得早,明日定会早些过来的。」 这话说得合情合理,本来就不是她的错,她依照时间来了,不早也不晚。可晋王妃却皱了皱眉道:「你是怪我起得太早了?」 苏禧垂眸,「儿媳不敢。」 晋王妃袁氏看了看她,正要再说什么,侧妃董氏撑着伞从外面走进来道:「好好的天儿,怎么说下雨就下起雨了,难怪昨儿傍晚天色便阴沉沉的。」她进了屋,见到苏禧笑了笑道:「庭舟媳妇也来了,你带伞了么?一会回去可别淋湿了身子。」 苏禧刚要回答,那头晋王妃看了董氏一眼,不悦道:「来得晚就算了,话还这么多,赶紧坐下。」 侧妃董氏好脾气地一笑,把伞交给身后的丫鬟,坐在苏禧对面的紫檀椅子中。 之后倒也没什么事,喝过茶后便一道用了早膳。廖氏站在一旁伺候晋王妃袁氏用膳,用不着苏禧,苏禧便坐下与袁氏同桌用饭。 只不过袁氏的口味偏重,桌上的菜大都添了花椒大料。苏禧一大早喜欢吃些清淡的粥汤一类,眼下面对满桌的菜竟不知从何下口,却又不好直接撂筷子走人。唯有一碟麻油茭白勉强能够入口,却越吃越辣。就见她一顿早饭东西没吃多少,茶水反倒喝了好几杯。 侧妃董氏见状道:「庭舟媳妇好像吃不惯府上的饭菜?苏家不是京城人么?」 苏禧笑了笑,只回答了第二个问题,「祖父原是吴郡吴县人。」 董氏恍悟,道:「这也难怪……」 晋王妃袁氏看了苏禧一眼,却没有说一句话,更没有问苏禧喜欢吃什么饭菜。用过早饭后,便打发屋里的人都回去了。 外头雨仍在下,且雨势不小,苏禧出来时没有拿伞,廖氏和侧妃董氏都打着伞各自回去了,她仍站在廊下。 听雁道:「姑娘在这里等奴婢一会,奴婢回去拿伞来吧?」 苏禧舌尖麻麻的,口中全是麻油茭白的辣味,这会只想早点回去用茶水漱口,是以摇摇头道:「罢了,我跟你一起回吧。反正也不远。」 听雁不大赞同道:「雨这么大,万一淋坏了您的身子……」 苏禧眼眶微湿,是被辣的。她顾不得与听雁说那么多,牵着裙襕便往雨里走去,「回去后让听鹤给我煮一碗姜汤就是了。」 听雁叫了一声「姑娘」,忙匆匆跟了上去。 屋里,晋王妃身边的老嬷嬷古氏端上一杯热茶,看了一眼屋外道:「王妃,要不老奴去给世子夫人送一把伞吧?」 晋王妃袁氏接过斗彩小盖钟,拨了拨茶上的浮叶,淡声道:「你没事情做了?」 古嬷嬷道:「外头的盆栽尚未来得及搬进来……」 袁氏看她一眼,「那还不快去?」 古嬷嬷颔首应是。直起身看了看寄安堂外的小路,苏禧的身影已经看不见了。 云津斋。 苏禧回来后忙换了身干净衣裳,又喝了一碗听鹤煮的姜汤,这才感觉好受许多。 卫沨出门时说他傍晚才回来。苏禧清晨起得太早,此时精神有些不济,便去内室的床上补觉。饶是她喝了姜汤,又换了衣服,可是睡到了下午还是发起热来。 醒来时天色已晚,室内昏暗。苏禧口干舌燥,加之早上又只吃了辛辣的食物,这会儿嗓子很不舒服。她想张口叫人给自己倒杯水,却发不出什么声音,只得掀开被子走下床。哪知刚站起来,还没站稳,身子一软便倒在了脚踏上。 苏禧轻哼一声,摔疼了屁股。她头疼欲裂,顾不得揉,想扶着床头的三弯腿香几站起来。 屋外,雨势渐小,从倾盆大雨转为淅淅沥沥的小雨。雨水足足下了一天,院子里积了不少大大小小的水洼。 卫沨撑着伞从外面回来,他走上廊庑,把双环油纸伞交给身后的李鸿,见苏禧的丫鬟都在外头站着,问道:「夫人呢?为何不进屋里伺候?」 听鹂屈了屈膝道:「回世子爷,夫人在屋里休息,奴婢们不好扰了夫人清静。」 卫沨问道:「什么时候睡的?」 听鹂想了想道:「夫人午时起便歇下了。」 今日是听鹂当值,听鹂到底是年纪轻,考虑事情不如听雁和听鹤考虑得周到。她想着苏禧睡着了,便没有进屋里打扰,便是苏禧一直睡到现在,她也没有多想,只当是苏禧前几日太过疲惫,眼下才睡这么久的。 卫沨眉心微微一蹙,从晌午睡到现在,这都几个时辰了?便是累了也不应该睡这么久。他举步正欲往屋里走,却听屋里忽然传出一个东西摔碎的声音,他神色一凝,大步走进内室。 十二扇紫檀彩绘竹韵常青屏风后,就见苏禧跌坐在一堆碎瓷片中,只穿了一件杏白色薄衫,乌泱泱的头发披在肩头,脸色发白,眼睛水润,一副很是无助无措的模样。她抬眸看见卫沨走进来,张了张口道:「……我不是故意的。」 好像个认错的孩子。 卫沨垂眸,见她左手手心被碎片划破,那一抹血红异常刺目。他脸色变了变,赶紧上前把她从地上抱起,隔着薄衫触碰到她的体温,他皱眉:「你怎么这么烫?」 苏禧一到他怀里就有种莫名的安心,她顾不得手被划伤了,往他怀里钻了钻,额头抵着他的胸口,可怜兮兮道:「难受。庭舟表哥,我想喝水。」 卫沨把她放到床榻上,回身冷着脸道:「夫人烧成这样,你们都干什么去了?」 听鹂早已吓得愣住了。她以为姑娘只是单纯的睡觉而已,哪知竟然差点出了事。她赶忙「扑通」跪在地上,磕头道:「都是奴婢照顾不周,世子爷恕罪……」 第二十一章 卫沨不看她,叫来雪晴与雪竹,一个去倒水,一个去请晋王府的大夫周中贤。 大夫来之前,卫沨执起苏禧被划伤的左手,用帕子轻轻地拭去上面的血珠,再给她上药包扎。他摸摸她的额头,滚烫得要命,脸色愈发不好,问屋里的丫鬟:「夫人今天都去了什么地方?」 听鹂道:「夫人早晨去了寄安堂请安后,便再没去过别的地方。」 正好这时雪晴端着茶水来了。卫沨把苏禧从床上扶起来,让她靠在自己怀中,从雪晴手里接过茶杯,亲自喂到她嘴边,低声哄道:「幼幼,来,喝口水。」 苏禧烧得双颊潮红,缓缓掀起浓长的睫毛,就着卫沨的手喝完了一杯水。她不舒服地在他怀里蹭了蹭,呼出的气体又热又闷,嘤咛道:「还想喝。」 卫沨便让雪晴再去倒了一杯水。 苏禧喝完水后,这才感觉好受一些。不多时周中贤大夫过来了,替她把了脉,然后道:「禀世子,世子夫人乃是寒气侵体,加上饮食不当,这才导致风寒发热的。一会老夫给夫人开一副辛温解表的药方,熬煮了让夫人吃上两回便无大碍了。」 卫沨把苏禧的手腕放回被子里,看向周中贤,「饮食不当是怎么回事?」 周中贤沉吟片刻,道:「不知夫人今日都吃过什么东西?」 这头听雁听说苏禧病倒了,赶忙从后罩房里赶了过来。今早是她陪着苏禧的,她自然知道怎么回事,便跪在跟前,将今日的前因后果与卫沨说了一遍。「……夫人回来后便说要休息。都是奴婢的错,奴婢不该让夫人淋雨,更不该粗心大意,没有照顾好夫人。」 那厢周大夫听罢,道:「倘若夫人平日极少食辛辣的食物,今日不慎食用了,再加上淋了雨,倒是有可能造成病因。」说着命药童拿来纸笔,去一旁写下药方。 半响,卫沨道:「夫人淋雨回来时,寄安堂的人呢?」 听雁低头道:「奴婢没瞧见有人出来。」 卫沨一言不发,面沉如水。袁氏倒也确实做得出这种事,只不过他没有想到,这才第一天,她便迫不及待地给苏禧下马威了。也只有苏禧这个小傻子,愿意为了他忍受这种委屈。 一开始卫沨便是料到会发生这种事,才提出让苏禧不必每日去寄安堂晨昏定省。但是苏禧坚持,他便也由着她了。他知道她是不想给人落下话柄,让他为难,她也想做好为人儿媳应做的事,他不想拂了她的一番心意,只是没想到袁氏这本不识好歹。请安第一天,便让他的宝贝疙瘩淋着雨回来。 卫沨面色沉沉,坐在床沿,抬手轻轻碰了碰苏禧的额头,还是跟刚才一样烫。他皱皱眉,去一旁打湿了帕子覆在她的额头上,低声问外面:「药煎好了么?」 不多时雪晴端着药走进来,道:「世子爷,药来了。」 卫沨接过药碗,舀了一勺吹凉后放到苏禧嘴边。 苏禧从小怕苦,不肯乖乖吃药,只喝了一口便不肯再喝了。任凭卫沨怎么劝,她都紧紧闭着嘴巴,摇头哽咽道:「苦……」 卫沨拿她没办法,又不能真放纵她不喝药。只好自己先灌了一口,捏着她的下巴俯身,含住她柔软的唇瓣,将药汁一点点送进她的口中。 床畔的雪晴震惊不已,她还是第一次见世子爷这么体贴入微地照顾一个人的。 苦。苏禧小脸皱得像个包子,烧得神志不清,只觉得口中有个东西讨厌得很,老是不断把药往她嘴里送。她下意识推拒,非但没有推成,反而又被喂了好几口,最后苦得她舌尖都发麻了,那柔软的东西在她口中扫荡一圈,这才放开了她。 过了片刻,卫沨往她口中送了一块饴糖。她咂咂嘴,紧皱的眉头才慢慢舒开。 喝过药后,苏禧再次睡了过去。 这一觉一直睡到次日清晨,额头总算是不烫了,就是身子还有些酸软无力。苏禧从床上坐起,看了看外面天色,已是天光大亮。猛地想起还要去寄安堂请安,不知道这会过了辰正没? 她趿拉着绣鞋站起来,正好卫沨打完拳从屋外进来,见她一脸急忙忙的模样,问道:「怎么了?」 苏禧昨儿的事已经记不大清楚了,只记得自己似乎发了热,接着卫沨回来了,还请了大夫给她喂药。她嗫嚅了一下,有点踟蹰道:「我还没去寄安堂请安……」 卫沨面色不改,走到她跟前探了探她的额头,道:「不必去了,先陪我用早膳。」还有一点烫,说着让雪晴把刚才煎好的药端上来。 不必去了?苏禧不确定地眨眨眼,是她听错了还是卫沨说错了?她想问一问怎么回事,可是卫沨却泰然自若地去净房洗澡换了身衣裳,她不明就里,只好先去洗漱。 等卫沨出来时,她道:「你替我向晋王妃告假了吗?」 卫沨坐在桌后,道:「没有。」 「那你怎么让我不必去了……」苏禧有点着急,她昨儿还说今日早点过去的,这会儿都快过辰时了,肯定是来不及的。她嘟嘴抱怨道:「你为什么不叫醒我?」 卫沨拉住她的手让她坐在身旁,低头绵绵长长地亲了她一口,堵住她的小嘴。 果然,苏禧不说话了。 卫沨舀了一碗清粥放到她面前,道:「先用早膳,一会再把药喝了。」 苏禧埋头喝粥。喝罢粥后又喝了一碗药,本来她是不耐烦喝药的,但是一想起昨日卫沨喂药的方式,见屋里还站着好几个丫鬟,便捧着药碗乖乖把药喝完了。 这头,寄安堂。 晋王妃袁氏等了许久不见苏禧过去,脸色越来越不好看,道:「这才第二日,便学会不来请安了。古嬷嬷,你去云津斋问问怎么回事,她还有没有把我放在眼里?」 古嬷嬷颔首应是,去了一趟云津斋。 不多时去而复返,掖着两手道:「启禀王妃,听云津斋的下人说世子夫人昨儿病了,烧得很厉害,今日一早还没好。」 晋王妃袁氏脸上倒没有多少意外,昨日那场雨下得突然,寒气重,苏禧淋了雨,感染风寒是避不可免的。她放下茶盏,道:「既是病了,为何不来向我告假?」 古嬷嬷迟疑一瞬,道:「世子爷说您心里清楚,没有必要告假。」 晋王妃脸色一变,「放肆!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古嬷嬷垂首不语。 后头穿着浅梅色裙子的卫昭昭走过来,替袁氏顺了顺气,理所当然道:「这想用想么?娘,肯定是大嫂不想来给您请安,私下里跟大哥说了,大哥答应了她,这才跟您这么说呗。」 袁氏愠怒过后,脸色很快恢复如常,依旧是那位高高在上的晋王妃,道:「既然是身子不舒服,那便让她休息两日。古嬷嬷过去说一声,等身子养好了再让她来请安。」 古嬷嬷依言而去。 三日之后,寄安堂内却依旧不见苏禧的身影。晋王妃袁氏看了一眼屋里的人,只有侧妃董氏和儿媳廖氏,她道:「世子媳妇的病还没养好么?」 廖氏笑了一笑,道:「昨日儿媳还看见大嫂在后院散步,想必是好得差不多了。」 第二十二章 既是养好了病,却不去寄安堂请安,那便是有点说不过去了。苏禧也是这么想的,前几日不去就算了,可以说是风寒未愈,可现在她已经好了,再不去请安,是不是不遵守孝道? 她今早本来想去的,却被卫沨拦了下来。卫沨道:「日后你都不必去请安了。」 苏禧惊讶不解:「为什么?」 卫沨把她抱到腿上,捏捏她嫩生生的小脸,养了这几日,总算有气色了一些。「你不是不想起太早么?这样岂不正好?」 苏禧道:「好是好……可是……」 苏禧虽则头脑单纯,但该想的事情还是会想的。譬如说眼下皇帝立储的意愿,虽然知道昭元帝日后会立卫沨,但她若是婆媳相处得不好,传出什么不孝的名声,便是给他增添一分不利。她不想因为自己给卫沨添麻烦。 卫沨不知她小脑袋瓜里想的这些东西,只摸摸她的头道:「没什么可是,你只要安安心心住在云津斋便是。」 他们这儿沉得住气,寄安堂那边却沉不住了。这日晋王妃袁氏来到了云津斋,身后跟着古嬷嬷和廖氏,见苏禧正在院子里摆弄一盆墨菊,冷言冷语道:「苏家教出来的好女儿,成亲七八日也不知道向长辈请安。前阵子是病了,今日是怎么?苏家莫非没有长辈,没人教过你晨昏定省么?」 门口的丫鬟来不及通传,加之袁氏有意阻拦,是以她们到了跟前苏禧才知道。 苏禧动作微顿。袁氏这句话就说得过了,这不是拐着弯儿骂苏禧的长辈么?她眉心蹙了蹙,再好的人也是有脾气的。「母亲这么说话,便是教养好的表现吗?」 袁氏一怒,「你……」 「是我不让她去的。」正好今日卫沨没有出门,从屋里走出来,面无波澜道。 卫沨走到苏禧身后,接过她手里浇花的水壶,看着袁氏道:「幼幼身子不好,每日不宜起得太早。王妃身边既然有人伺候,日后晨昏定省幼幼便是不去也行。」 袁氏道:「这话是谁说的?除非她不是我的儿媳,否则晨昏定省是少不了的。」 卫沨沉默一瞬,低笑道:「倘若是陛下的意思呢?」 袁氏一怔,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便是一旁的苏禧也怔了怔。怎么跟陛下扯上关系了?陛下日理万机,还管他们的家务事不成? 就见卫沨命李鸿去了他的书房。不多时李鸿手里拿着一个紫檀髹金龙纹方盒,递给卫沨。卫沨没有接,看了一眼对面的袁氏道:「拿给王妃看罢。」 袁氏将信将疑地接过李鸿手中的盒子,心里很大一部分是不信的,只当卫沨是故弄玄虚。陛下难道会给他赐一道圣旨,让苏禧日后不必去给自己请安么?她唇边溢出一抹浅笑,然而当打开盒子,看清里面黄绸上的内容时,便笑不出来了。 里面是一道圣旨。 圣旨下方盖着昭元帝的玉玺。 袁氏将圣旨展开,看见上面的内容—— 「卫姓苏氏敦穆温娴,仁惠淑德……」袁氏捏着玉轴,待看清最后一句话后,脸色狠狠地僵了僵。上头写着:「特封为二品郡夫人,食封邑户。」 当初卫沨的生母薛氏在世时,请封的是一品夫人。后来薛氏过世,袁氏扶正,因着身份尴尬,迟迟没有请封夫人。如今苏禧被封为二品郡夫人,虽说不如一品,但到底是昭元帝亲封的诰命夫人。在晋王妃袁氏面前,委实是不需要再伏低做小了。 何况卫沨刚才说了,苏禧「身体不适」。他让雪晴进屋拿来周大夫开的诊书,一并递给袁氏看。 袁氏展开手中的诊书,见上面写着周大夫的字——气血不足,不宜过度劳损。 周中贤是府里的老人了,当初他的医术曾经救过晋王爷一命,晋王卫连坤对他很是敬重。他的医术是有目共睹的,说话也有一定分量,眼下既然给苏禧开了这样一张诊书,那苏禧不去请安便是「合情合理」。 相反,如果明知儿媳身体不适,还逼着她每日起早去寄安堂请安,那反倒是袁氏的不是了。 袁氏捏着手里的圣旨和诊书,过了许久,脸色才逐渐恢复正常。她吸了口气,道:「既然身体不适,为何不早些遣人与我说?闹成这样,是想让旁人看咱们晋王府的笑话不成?」 苏禧抿唇不语。分明是袁氏自己气势汹汹闯进来的,反而怪到他们头上来了。 况且她自己也是云里雾里的,不晓得究竟是怎么回事。圣旨是哪儿冒出来的?诊书又是怎么回事? 袁氏看了他们一眼,又道:「日后寄安堂就不用你去请安了,好好将养着吧。」 说罢没再多言,也绝口不提苏禧已是二品诰命夫人的事,领着廖氏和古嬷嬷离开了。 云津斋重新恢复清静,苏禧怔忡片刻,转头看向由始至终都面无微澜的卫沨,眨眨眼道:「我怎么不知道皇上何时下了圣旨?还有那个周大夫的诊书……」 苏禧清楚自己的情况,她前几日虽然感染了风寒,但现下已经好了差不多了,根本没有「气血不足」这回事。自己身子好得很,今日一早还练了半个时辰动作,眼下神清气爽,容光焕发。别说过度劳损,她觉得自己再爬一趟昭觉寺都没问题。 卫沨把水壶放到一旁,自然而然地牵着苏禧的手往屋里走,「你不是想知道春猎时我向皇上求了什么吗?」 苏禧跟上他的脚步,很快反应过来,「你为我求了这个?」 卫沨不置可否。走进屋里后,抱着她坐到临窗榻上,随口问道:「喜欢么?」 春猎已经过去大半年了,那时候他们俩尚未成亲呢,他便能想得这么长远了?相比与喜欢,苏禧更多的是惊讶。还有一些感动。她没想到卫沨替自己考虑得这么周到,他早就知道她会在晋王妃这里作难,所以早早地为她铺好了后路吗? 苏禧转过身,半跪在他面前,杏眸清清亮亮,「那周大夫的诊书是怎么回事?」 他倚着榻沿,手掌扶着她纤细的腰肢,嗓音徐徐:「周大夫是会审时度势的人。」 哦,也就是说,是他逼着人家违背医德开的诊书?苏禧定定地瞅着卫沨,虽然觉得他这个行为很不地道,可看着看着,还是忍不住嘴角慢慢上翘。她搂着他的脖子,毫无预兆地在他脸上亲了一口,咬着唇瓣腼腆地笑:「庭舟表哥对我真好。」 说完,又想起来什么,「那你前几日为何不告诉我?」害她忐忑了好一阵子。 卫沨曲起食指刮了刮她的鼻子,闲闲道:「若是告诉你,你就不去寄安堂了么?」 苏禧琢磨一下,她应该还是会去的。正因为封了诰命夫人,才更该注重名声,她的孝名传出去了,对卫沨也是有好处的。后宅安定,昭元帝才放心交给他其他事情。 然而今日袁氏这一闹,把苏禧的长辈也骂了进去,苏禧暂时是不想伺候她了。 苏禧偎进卫沨怀里,斟酌片刻,还是忍不住问:「你为什么跟袁氏关系不和?」 许久。 卫沨一动不动,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第二十三章 苏禧不解地抬头,他却搂着她的腰一紧,将她的脸蛋贴着自己胸口,道:「过不久我在蓟州郊外的庄子便建成了,带你过去住一段时间。那里风景宜人,你应当会喜欢。」 苏禧顿了顿,见他不想说刚才的话题,便没有继续追问,识趣地说了一声好。 那头晋王妃领着古嬷嬷与廖氏回去,一路上无言,到了寄安堂把廖氏撵了回去,沉着脸独自坐了许久。古嬷嬷端了一本热茶上前,袁氏语气十分不好道:「皇上怎么会封一个丫头片子为诰命夫人?」 古嬷嬷在袁氏身边伺候了十几年,也算是摸清了袁氏脾气的,这时候不需要答话,只低着头听便是了。 少顷,袁氏思忖片刻,问道:「王爷何时回来?」 古嬷嬷道:「王爷出门时没说,想必天黑之前应当会回来。」 约莫傍晚时分,晋王卫连坤从外头回府。一踏进寄安堂的门,便觉气氛古怪,院子的下人都秉着呼吸,行事颇为小心翼翼。进屋后见袁氏眼眶红红的,肃着脸,便问她怎么回事。 起初袁氏不说,晋王卫连坤问了几遍之后,她才语气酸楚地说起今天的事情,「……儿媳向母亲请安难道不是应该的么?他们不将我放在眼里也就罢了,我今日还白白遭了一顿羞辱。儿媳是陛下封的二品郡夫人,我身为母亲却什么都不是,日后在她面前年如何抬得起头来?」 晋王卫连坤沉默片刻,「你说庭舟为苏氏请封了二品夫人?」 袁氏道:「圣旨我都瞧见了,上面盖着陛下的玺印。那苏氏才刚进门没几日,便将沨哥儿迷得五迷三道的,王爷,我瞧着可不是什么好事。」她靠近了卫连坤,又道:「虽说沨哥儿不是妾身亲生的,但妾身一直都将他当做亲生儿子一般看待。前儿底下丫鬟跟我说,沨哥儿与她关在房里三天没出门。王爷也是见过的,那般的模样,连沨哥儿都能迷成那样,日后这晋王府后宅还能太平得了吗?」 晋王想起苏禧那张皎如明月般的脸庞,没有言语。 之后苏禧便心安理得地不必每日去寄安堂请安了。不过她想了想,袁氏毕竟是她名义上的婆婆,她便让雪晴与袁氏身边的古嬷嬷说了一下,每月逢五、逢十的早晨去寄安堂请安。因着苏禧的身份,袁氏倒也没有再为难她,两边相安无数。 除了苏禧仍旧吃不惯寄安堂的饭菜。是以每逢请安那日,卫沨便早早地命人煮一碗粥,看着她吃了才让她出门。 有一回苏禧去寄安堂时,恰好晋王妃袁氏在招待定国公府的夫人。从这之后,苏禧身为二品夫人,且身体虚弱还坚持给晋王妃请安的事迹便传了出去。一时间在贵女圈子里竖起了楷模,被不少世家望族的夫人称赞,替苏家和卫沨都赢得了一个好名声。 其他时候她看书练琴,拾花弄草,倒也惬意,很有几分「带病静养」的模样。 当然,如此卫沨能更节制一些就好了。 苏禧发觉娘亲给她的那本册子一点用处也无,她照着那册子上写的试了一下,非但不见效果,反而第二日在床上躺了一整天,腿软得下都下不来。 这日她正在临窗榻上看书,见卫沨从外面回来,正要开口,他便搂着她的腰,道:「带你去一个地方。」 坐上门口的翠幄清油马车,苏禧掀开绣金暗纹布帘看了一眼窗外,不解地问,「天都快黑了,你要带我去哪里?」 此时日薄西山,万家灯火,正是用晚膳的时候。卫沨这时候带她出去做什么?她回身见卫沨正坐在对面看着自己,歪着脑袋问:「庭舟表哥,你怎么不说话?」 自从他说了那句带她去一个地方后,便没再开过口。苏禧觉得他有点不对劲,可到底哪儿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 卫沨张开手臂,一瞬不瞬地看着她道:「幼幼,过来。」 苏禧虽闹不明白他怎么了,但还是乖乖地靠了过去。她坐在他的腿上,小手攥着他的衣裳,仰头,大眼睛里满满的都是疑惑。 卫沨低头抵着她的额头,薄唇微微弯了弯,道:「没什么,只是想抱一抱你。」 饶是俩人更亲密的事情都做过,可是在这安静狭窄的马车里,苏禧还是忍不住脸颊红了红。她乌溜溜的眼睛转了转,有点不好意思。 马车缓缓驶出城外,往郊外而去。太阳开始一点点垂落,西边一片云蒸霞蔚,他们在管道上行驶了两刻钟,然后停在灵丘山山脚下。 苏禧隐约猜到卫沨想带自己去什么地方。 果然,卫沨领着她走了一段路,穿过一片香樟树林,然后停在了一座坟墓前。 墓碑上刻着「卫夫人薛氏」几个字。 这里应该时常有人清扫,墓碑前清理得很干净,周围一丝杂草也无,种满了佩兰。苏禧握着卫沨的手紧了紧,跟着他走到墓碑前,问道:「你说带我来一个地方,是……」 卫沨婆娑她的指尖,面色没有多少变化,只缓慢地应了一声。 原本很早之前卫沨便想带苏禧过来的,只不过那时候他在门外等了整整一天,这个没良心的小姑娘也没出现。 卫沨弯了弯唇,低头看向苏禧,「丑媳妇总是要见公婆的。」 苏禧嗔他一眼,嘟嘴道:「我才不丑呢。」说着,她松开卫沨的手走到墓碑前,掏出袖中的帕子擦了擦墓碑,语气埋怨道:「庭舟表哥为何不提前跟我说一声?我什么都没有准备。」 卫沨走过来摸了摸她的脑袋,道:「带着你过来就行了。」 先王妃薛氏是一位素雅端秀之人,生平最喜爱佩兰,因为佩兰姿态秀洁,仰俯自如。是以薛氏去世后,卫沨便让人在她的坟墓周围种满了佩兰。 薛氏生前身子不大好,膝下只有卫沨一子。当初薛氏是想再生一个女儿的,女儿娇养,玉雪娇憨多惹人疼爱。只可惜她最终没能如愿以偿,便早早地离世了。 卫沨看向认认真真采了佩兰放在墓碑前的小姑娘,大概知道了母亲当初为何想要女儿。因为他看着苏禧,也想要一个与她一模一样的小粉团子,娇娇气气的,天生便是要人好好疼爱。 摆好佩兰后,苏禧又拽着卫沨在薛氏墓前磕了三个头,这才跟着他一起回去。 坐在回程的马车上,苏禧枕着卫沨的胸膛,有点心不在焉。 卫沨抱着她,语调平淡道:「我娘是病逝的。」 苏禧的眼睛圆了圆,他怎么知道她在想什么?她见他似乎心情不大好,便没有问他这个问题,没想到他竟主动说出来了,自己难道表现得很明显么? 卫沨捏了一下她的鼻子,徐徐道:「都写在脸上了。」 「……」苏禧立即抬起双手捧着脸,只露出一双乌黝黝的眼睛。她支支吾吾,「我也不是非知道不可,你若是不想说,我便不问。」 卫沨沉默片刻,忽然搂着她转了个身,让她跨坐在自己腰上,他低声,「幼幼,给我生个孩子吧。」 温温热热的气息喷洒在她脸上,苏禧猝不及防,往后仰了仰,耳根有点泛红。「怎么突然说这个?」 第二十四章 卫沨含住她的粉唇,勾着她轻吮缠绵。他道:「是儿是女都可以,只要是你生的。」 苏禧知道嫁人后是躲不了这一关的,成亲前她就做好了心理准备,眼下卫沨提起,她倒也没有多少意外。忸怩了一下,实话实说道:「可是生孩子很疼,我怕疼。」 卫沨松开她,大约想起了什么。苏禧现在年纪还小,生孩子的危险大。他扶着她的腰顿了顿,轻轻咬一口她的下唇,「那便日后再说。」 眼下他们才刚成亲,倒也不急于这一时片刻。 没过几日,苏禧正在看着下人搬书。她让人把云津斋的西厢房收拾了出来,当做自己的书房。卫沨的书房在一旁的瀚玉轩,里面空间宽敞,便是另外隔开一间给她当做书房也成。只不顾她更喜欢自己单独一间书房,况且她的书也有很多,不想跟卫沨的弄混淆了。 一个穿绿色襦裙的丫鬟递上来一张喜帖。 苏禧打开看了看,上头写着豫王世子卫渊与傅仪的名字。 她愣了半响,才想起来傅仪上辈子确实是嫁给了卫渊。她拿着喜帖走进卫沨的书房,卫沨正在翻阅通鉴,见她进来,把她搂进怀里问道:「书房都收拾好了?」 苏禧摇摇头,把喜帖放到他面前,道:「方才丫鬟递给我这个。」 卫沨扫了一眼,翻开看见卫渊与傅仪的名字,又重新阖上,脸色没什么变化。他淡声:「一会让李鸿准备几样贺礼,到时我带你过去。」 喜帖上的日子是这个月月底,苏禧见他一点也不意外,道:「你早就知道了?」 卫沨道:「豫王府与庆国公府的亲事前年便定下了,并非什么稀奇事。」 说罢,别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 苏禧心里一虚,生怕他说下去又要提起自己当年离京的事,忙转移话题道:「那他们为何现在才成亲呢?」 卫沨闲闲道:「庆国公府不舍得嫁女儿,将婚期往后拖了两年。卫渊有两名侧室,膝下有两儿一女,不着急大婚,是以便将婚期拖到了今日。」 苏禧扁扁嘴,往他怀里一钻,模样乖巧,语气讨好,「庭舟表哥,你在怪我没早点嫁给你吗?」 卫沨手掌顺势托住她的翘臀,略抬了抬眉毛道:「我可没这么说。」 苏禧道:「你就是这个意思。」 卫沨低低一笑。他只是想说卫渊不急着大婚,而他急着大婚是情有可原的。不过既然有人愿意投怀送抱,他自然不会拒绝。「那你打算如何补偿我?」 苏禧倒没想过补偿的问题,不过卫沨既然提了,她大方道:「你说吧。」 就见卫沨唇边溢出一抹浅笑,苏禧有种不太好的预感。果然,他点了点桌案,附在她耳边道:「在这里试一次。」 苏禧睁大眼,下意识摇头:「不行……」且不说现在是大白天,外面还有来来往往的下人……她就知道让卫沨开条件准没好事,立即想反悔,却还没来得及跑,就被卫沨抱着放到了黑漆檀木翘头案上。他的双臂禁锢在她两边,凑近了道:「幼幼,做人不可言而无信。」 苏禧听着屋外下人搬书的声音,根本没法好好思考,「你,你换个地方……」 可是卫沨决定的事,怎么会轻易改变呢?他俯身含住她的双唇,扶着她的腰,将她所有的抗议都吞入了腹中。 晚上卫沨洗完澡出来,只穿了一件月白色绣金长袍,腰上松松垮垮地系着绸带,就见他脖颈和胸口有好几个深浅不一的牙印子,全是苏禧咬的。 苏禧只瞅了一眼,便飞快地移开了目光。 因着白日害怕被人听见,她死死地咬着卫沨的肩膀不敢溢出半点声响,身躯轻颤。偏生卫沨足足弄了半个时辰,事后她几乎软成了一滩水,身上一点力气也无。眼下苏禧看着他的模样就来气,翻身一骨碌把自己裹进被子里,不搭理他了。 很快到了豫王世子卫渊与傅仪成亲这一日。 卫沨与卫渊是堂兄弟,苏禧身为卫沨的妻子,晚上还要去新房陪新妇子说话。 苏禧是不大想去的,她跟傅仪向来气场不和。自从上回春猎她弹了一首《还归去》,回来后傅仪许久都不曾找过她。后来她嫁给了卫沨,两人就更没联系了,眼下若是在他们的洞房碰面,还不知道怎么尴尬呢。 卫渊成亲这日邀请了许多人,不仅有威远将军府的吕江淮,还有庐阳侯府的厉衍。 倒是让苏禧一愣。她以为这种场合厉衍是不会到场的。 新妇子迎进门时,鞭炮齐鸣,锣鼓喧天。卫渊一身喜袍走在前面,牵着红绸,另一端牵着同样一身喜袍的傅仪。苏禧下意识往对面看了一眼,厉衍目光追随者傅仪,乌瞳深沉,表情还算平静,但是她视线一垂,便见厉衍的左手紧紧地握着。 上一世这时候自己已经和厉衍成亲了,他也是一边看着傅仪跟卫渊拜堂成亲,一边心有不甘么? 苏禧扁扁嘴,十分看不上厉衍这种行为。且不说他上辈子如何对待自己,既然他倾慕傅仪,便应该想办法把傅仪娶进门才是,而不是等她嫁人了才抑郁不平。 苏禧正想着,一只手掌从后面捂住她的眼睛,紧接着卫沨的嗓音在她耳边道:「看够了么?」 苏禧身子一僵,惊惶地转头。 就见卫沨脸色沉沉的,拧了一把她的脸蛋道,「你的夫君在这里,你还看着别的男人入了神,嗯?幼幼,你是不是又想挨罚了?」 苏禧连连摇头,她如今可不会天真地以为卫沨的「惩罚」就是单纯的惩罚了。「我,我没有,我是在想事情。」 卫沨将信将疑,「想什么?」 苏禧咬着下唇苦思冥想,她是不会撒谎的,半天也编不出来。「……我忘了。」 然后卫沨唇边掀起一抹凉凉的笑,揉了揉她的耳珠,「晚上我们再好好想想。」 那边有人请卫沨过去帮着招待宾客,他暂且先放过了苏禧。 婚事足足热闹了一天,转眼便到了夜晚。宾客陆陆续续都离开,苏禧从新房出来,见前院还亮着光,想必酒宴尚未散去。她便打算自己先坐上外面的马车,等卫沨出来。 只是刚走出大门,恰好碰见吕江淮也在门外。 吕江淮一袭天青色长袍,正欲翻身上马,抬眸见着苏禧时动作一顿,愣住了。 当初吕江淮的母亲陆氏到苏将军府提亲,两家都以为这门亲事快成了,包括吕江淮自己。他每天做事心不在焉,便是练武打拳也常常走神,只要一想到苏禧,便压抑不住满心的欢喜。 从三年前京西马场相见,他便对她一见钟情。彼时看着她的帷帽从面前脱落,露出那张绝美精致的小脸,惊惶无措,水眸湿润。从此她的模样便深深刻在他心里,半夜梦醒时脑海里常常是她的脸。想要她,想宠她,想把她娶回家好好疼爱。 苏禧离开京城的那三年,吕江淮也在等她。 原本他已经快放弃了,她又毫无预兆地回来。并且变得比以前更加出众惹眼。 第二十五章 西北围场那一曲琴音,不知俘获了多少望门才子的心。吕江淮生怕别人发现他的宝贝,赶紧让母亲陆氏上将军府提亲,他听说殷氏对自己也是颇为满意的时候,一整夜都没有睡着,只盼着能早日将苏禧娶进门,他一定会一心一意地对她。 就在他暗自欢喜的时候,一道圣旨下来,打破了他所有的希望。 那段时间吕江淮郁郁寡欢,谁都不见。直到苏禧和卫沨成亲的那一日,他远远地看了一眼,苏禧穿着大红喜服,脸蛋掩在销金盖头下,只露出一双玉白双手。也是像今日这般的场景,红绸,红烛,红灯笼,他不敢多看,骑马匆匆地离开了。 眼下吕江淮愣愣地看着苏禧,忘了动弹。 苏禧今日穿了一条五色梅浅红裙子,梳着凌云髻,头上只戴了一对玉叶金蝉簪,皓齿蛾眉,盼倩淑丽。数日不见,她便由当初俏丽的小姑娘,变成了娇美的新妇子。 让她从姑娘变成女人的,是另一个男人。吕江淮握着缰绳的手紧了紧,半响,张口哑声道:「卫夫人。」 苏禧未料会在这里遇见吕江淮,早些日子殷氏提过两人的亲事,眼下见面多少有些尴尬。她抿抿唇,迟疑片刻,旋即扬起笑脸大大方方地一笑道:「吕大哥。」她见今日只有吕江淮一人,不见吕惠姝,紧接着道:「姝姐姐没来吗?」 吕江淮道:「小妹在家中学习女红,不方便出来。」 吕惠姝也到了出嫁的年纪,陆氏近日在忙着为她相看亲事。陆氏见女儿性子大大咧咧,与男孩无异,为了让她收心养性,便不许她出门,让她一心学习刺绣。 苏禧一想到吕惠姝那般英气豪爽的姑娘被关在家中绣花,便忍不住扑哧一笑。她两靥盈盈,杏眸弯弯,「好些日子不见姝姐姐了,不知姝姐姐过得怎么样。」 吕江淮目光痴痴,顺着她的话道:「改日你们可以出来见一面。」 苏禧颔首道好。见时候不早,便没有与吕江淮多言,让他早些回去,自己则坐上了晋王府的翠幄清油车。 就在苏禧踩着脚蹬上马车时,身后一个下人推着推车从后面经过。货物太高,挡住了下人的视线,就见最上面的黄杨木箱笼摇晃了晃,在她头顶上方掉了下来。 苏禧恍然未觉。 吕江淮惊了惊:「当心——」 说着一个箭步上前,挡在了苏禧身后。那箱子恰恰好砸中了吕江淮的后背,箱子里装了一个掐丝珐琅双螭瓶,掉在地上摔了粉碎。他只闷哼一声,皱了皱眉。 倘若没有吕江淮,那瓶子很可能就砸在了苏禧头上。 今日陪着苏禧出门的是听鹭和听鹂,会武功的听雁不在。是以箱子掉下来时,她们竟没人察觉。 那推车的下人连连道歉,表情好似要哭出来了。且不说他差点伤了世子夫人,单这一件贺礼就不够他赔的…… 苏禧看着满地碎瓷,再看了看吕江淮,惊愕道:「吕大哥……」 吕江淮勉强笑了笑,对她道:「上去吧,我没事。」 苏禧还想说什么,一偏头,却见卫沨面无表情地立在豫王府门口。卫沨也看见了方才的那一幕,神色一变正欲赶来,却因为吕江淮离得更近,被他捷足先登。 卫沨眸色微冷,很快恢复如常,上前将苏禧上下看了一遍,「可有哪里受伤了?」 苏禧摇摇头说没有。 卫沨这才看向吕江淮,有礼道:「多谢吕公子出手相救,吕公子伤得严重么?」 吕江淮道:「小事一桩,卫世子不必挂在心上。」 然而卫沨并非一个喜欢欠人情的人,何况这人还对苏禧别有用心。他让李鸿去请了大夫,让大夫去威远将军府给吕江淮看伤,随又让人送了几件谢礼送到威远将军府上。 回到云津斋,苏禧洗完澡从净房出来,见卫沨冷着一张脸坐在翘头案后看书,就知道他在为今天的事情生气。她自认坦坦荡荡,对吕江淮从未有过不该有的心思,今天吕江淮只是帮她挡了一下箱子,他至于到现在都不理她吗? 苏禧撅了撅嘴,认为卫沨太小气。他不理她,她也不跟他说话,于是头一扭,便钻到了床上睡觉。 大抵是今日太累,苏禧只想闭着眼睛眯一会儿,没想到这一睡就睡了过去。她醒来时屋里的灯还亮着,夜已至深,卫沨却还在桌案后坐着,手边点着一盏灯,照着他丰神疏朗的俊脸。 什么时辰了?他怎么还没休息? 苏禧这时候已经不生气了,她光着脚下床,一边揉眼睛,一边走到卫沨身后,咕哝道:「庭舟表哥怎么还不睡觉?」 卫沨放下手里的书,见她没有穿鞋,一双白嫩亭匀的玉足踩在深色的毯子上,十个指甲盖上染着鲜艳的蔻丹。他把她抱到腿上,手掌自然地把她的脚丫子包住,道:「天气凉了,怎么连鞋也不穿?」 苏禧张开小嘴打了个哈欠,顺势环着他的脖子,「你都不理我了,还管我穿不穿鞋。」 他回来到现在只顾着看书。 卫沨捏住她的鼻子,生生让她打到一半的哈欠憋了回去。「我不该生气么?」 「唔。」苏禧憋得脸颊通红,赶紧拍掉他的手,「我早就跟你说过,我跟吕大哥没什么的……今天只是偶尔遇见,说了两句话而已。」 卫沨把双手扶着她的腰,让她面对自己,嗓音低低的:「说两句话也不行。」 她这小傻子对吕江淮没有男女之情,但是吕江淮看她的眼神,可没那么简单。 何况当初她便是听信了吕江淮的话,一走三年。卫沨认为自己没有对吕江淮动手,已经是仁至义尽。 苏禧慢吞吞地「哦」一声。她坐直身子,趴在他身边小声地咕哝:「小气鬼。」 卫沨不置可否地抬了抬眉。 在这方面,任何男人都不可能大方。 苏禧见天都快亮了,道:「我以后不再跟他说话就是了,现在可以睡觉了吗?再不睡天都亮了。有什么东西非得今夜看完不可?」 卫沨顿了顿,说了声好,便吹熄了灯抱着她走向床榻。苏禧如今很喜欢窝在他怀里睡觉,他怀抱宽敞,还有一种清雅的香味,没过一会儿便迷迷糊糊地困了。 就在苏禧快睡着时,卫沨捏捏她的脸,把她叫醒,「幼幼,我有件事跟你说。」 苏禧最讨厌他总是把自己叫醒,嘟着嘴,带着睡腔道:「什么呀?」 卫沨顺势亲了亲她嘟起的小嘴,低声道:「我要去洛州一趟。」 半响。苏禧消化了一下他话里的内容,缓缓掀开浓长的睫毛,怔怔地瞧着他,「什么时候?」 卫沨道:「后日。」 苏禧没有说话,旋即翻了个身背对着他,道:「我要睡了。」 卫沨重新把她转过来,抵着她的额头,轻声哄道:「在家乖乖等我回来,嗯?」 苏禧有点生气,不吃他这套,推了推他的胸口道:「你为什么现在才跟我说?」 卫沨抱着她解释,「黄河水灾,陛下也是今日才将此事交给我……」 方才他看的文件便是黄河水灾的情况。这件事昭元帝原本是交给卫渊去办的,只不过今日卫渊大婚,昭元帝放了他几日假,治理水灾的事自然而然就落在了他头上。 第二十六章 前阵子黄河泛滥,河道决堤,沿岸十几处地方遭受水灾,死伤的百姓数千人。此事刻不容缓,是以才会临时决定后日出发。 卫沨拇指轻轻摩挲她的樱唇,「我会早些回来。李鸿留在府中,倘若有什么事,便找他立即通知我。」除此之外,他又交代了一些别的事,包括不许让苏禧随便出门见吕江淮等人。 倘若不是黄河沿岸灾情危险,他确实想过带苏禧一起过去。只不过她太娇气,一路上奔波劳碌,他担心她的身子吃不消。加之洛州那里疫情蔓延,他更不可能让她涉险。 为了苏禧的安全着想,卫沨在云津斋里里外外又多安排了十几人,看守得跟铁桶似的。并吩咐李鸿,他不在的日子里,不准许寄安堂那边的人踏入云津斋一步。 很快便到了卫沨出发这一日。苏禧站在门口送别卫沨,他身后跟着随行的官员,她不好意思跟他多腻歪。可卫沨的脸皮就厚多了,握着她的手站了快一刻钟,末了将披风一卷,挡住身后人的视线,低头吻住她的小嘴,缓缓地说:「幼幼。」 苏禧莫名:「什么?」 他薄唇轻启,贴着她的,「我不想走了。」 话虽如此,但卫沨最后还是非走不可。 苏禧目送他骑马的身影远去后,转身与丫鬟一起回了云津斋。 俩人成亲不到一个月便要分离,苏禧心里多少有些不舍。偌大的院子只剩她一个人,她反而有些不习惯。不过也有一个好处,便是日后能好好睡一个觉了。自从跟卫沨成亲后她便很少能睡一个完整的觉,更因此荒废了许多练舞练琴的时间。 卫沨离开的第二天,苏禧不必去寄安堂请安,一直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 起床后她先练半个时辰动作,再擦了擦自己的绿绮琴,用过早膳后去后面花棚浇了浇花。下午在书房看了会书,又练了练字,很快一整天便过去了。晚上她洗漱完躺在床上,头一次觉得床榻这么宽敞,没有卫沨的手臂枕着反倒不习惯了。 不晓得他现在到哪了?洛州距离京城不远,应该四五日便能到了吧? 接下来的几日,基本与第一日相同,云津斋的下人将院子里打理得井井有条,不需要苏禧费心,晋王府的事情也不需要她管,她每日倒也过得轻松惬意。 有一日苏禧给吕惠姝写信,约见她在御和楼见面。俩人许久不见有许多话说,在御和楼坐了好几个时辰,又去了一旁的多宝斋看首饰。 多宝斋里只有一位妇人,穿着秋香色的褙子,手里正拿着一对金镶玉的耳坠犹豫不决。 苏禧不经意地看了一眼,瞧着她有些眼熟,仔细看了看,竟然是六堂姐苏凌芸。 自从二房与他们分了家,苏禧回京后便不曾见过那两位堂姐。苏凌蓉和苏凌芸此时早已嫁了人,苏凌蓉嫁给了庆安侯府的吴二,苏凌芸嫁给惠安侯府的孙睿。 苏禧并未刻意打听过她们两人的下落,也不晓得她们过得如何。今日猛地一见,很有些出乎意料。苏凌芸未出嫁前也是清秀丽质的姑娘,她只比苏禧大一岁,眼下瞧着竟如同二十几岁的妇人一般面色发黄,鬓边也多了几根白发,拿着那支金镶玉耳坠犹豫不决,既是想买又有点为难的模样。 苏凌芸察觉到苏禧的视线,循着看来,目光落在苏禧那张丰泽莹润的脸上时,脸色狠狠变了一变。 苏家的九姑娘嫁给了晋王世子卫沨,这是半个京城的姑娘都知道的事。 曾经多少人倾慕卫沨的才貌,谁都没想到他最后会娶名不见经传的苏禧。 当初他们成亲的阵势,苏凌芸远远地瞧见了。她想起卫沨芝兰玉树般的相貌,再想了想自己那有谷道之好的夫君孙睿,便一肚子不平。然而这门亲事是她亲自点头的,便是后来后悔了,她那位嫡母郭氏也不会帮她。加之二房又与苏府分了家,她没脸去求苏老太太,这里面的苦头只能自己品尝。 孙睿把家中的积蓄都拿去养了外头的戏子,如今她想买一个耳坠,都要斟酌许久。 苏凌芸看着苏禧身上的簪子、镯子、玉佩,每一样都精致且价值不菲,且她脸色红润,一看便是过得十分舒坦。 苏凌芸想起那时候她摆满首饰的柜子。她从来都是这样,什么都比别人好。 相比起她的金贵,自己却显得颇为寒酸。 吕惠姝显然也认出了她,道:「咦,这位不是苏家六姑娘……」 苏禧颔首,尚未开口,苏凌芸便迅速扔下耳坠,一声招呼也不打地转身走了。 吕惠姝道:「她怎么走了?」 苏禧垂眸,摇摇头道:「不知道。」 她对二房的这两位堂姐,一开始便没有什么情分,也不关心她们究竟过得如何。苏禧和吕惠姝各自挑了首饰,便坐上马车各自回府了。临走时苏禧看了一眼那个被苏凌芸扔下的金镶玉耳坠,很快又收回目光。 次日是苏禧去寄安堂请安的日子。 苏禧与晋王妃袁氏一同用了早膳之后,正准备告辞回去,袁氏叫住她道:「等等。」 她回身,不解地问:「母亲还有什么事?」 袁氏命古嬷嬷将两个容貌秀丽的姑娘带进来,道:「这两人已经签了卖身契,你将她们领回去,日后放在身边伺候。沨哥儿身边的几个丫鬟年纪都大了,日后总要打发出去的,正好让这两人填补上。」 这两个丫鬟一个穿绿衣,一个穿蓝衣,模样姣好,身段袅娜,不像是普通的丫鬟。苏禧看了她们一眼,斟酌道:「云津斋的下人已满,每人都有自己的分工,怕是没有她们两人的位置。多谢母亲一番心意,这两人还是暂且留在您这里吧。」 袁氏看着她,「不过是多了两个人,你便不能打理了?日后这偌大的晋王府都要交到你手中,到那时你怎么办?倘若当真连两个人都放不下,我看日后你也不必当家了。」说着又道,「长辈赐,不可辞。苏家的女儿熟读圣贤,难不成连这句话都没听过?」 既是拿长辈之名,又是拿圣贤道理来压苏禧,倒是让苏禧一时无话可说。她沉默片刻,屈膝道:「儿媳知道了。」 那两人一个叫绘珠,一个叫画钏。回到云津斋,苏禧将两人安顿在后罩房里,与另两个三等丫鬟同住一间房。 听雁一面给苏禧端茶倒水,一面口无遮拦道:「姑娘,晋王妃是什么意思啊?咱们云津斋又不缺人,她还特地塞了两个人进来。奴婢瞧着那两人生得一脸妖媚,一看便不是什么正经丫鬟。」 苏禧默声不语。连听雁这种粗心的都看出来了,她又怎么可能看不出袁氏的打算? 且袁氏又说得那般清楚,让她安排那两人到卫沨身边伺候。 她与卫沨成亲没几日,袁氏便迫不及待地往云津斋塞人了。 只是有一点苏禧想不明白,袁氏既然想往云津斋塞人,为何是挑卫沨不在的时候?她想了想,道:「听雁姐姐,这几日你安排两个可靠的丫鬟,看着绘珠与画钏。倘若她们有什么动静,随时都来禀告我。」 听雁颔首道是,又问:「姑娘,那还需要给她们安排事情吗?」 第二十七章 虽说苏禧嫁给了卫沨,但听雁几个大丫鬟还是习惯叫她「姑娘」。 苏禧道:「安排一些不打紧的事情吧,不要让她们两个进屋。」 云津斋有专门管理下人的嬷嬷,姓金,是个规规矩矩、恪尽职守的老人。听了苏禧的意思后,便安排绘珠与画钏两人打理后面花棚的花,这门差事说好不好,说坏也不坏。一旦哪盆花出了问题,苏禧便可以用「办事不利」将她们打发出去。 苏禧对金嬷嬷的这个安排还算满意。 接下来几日,绘珠和画钏还算老实,安安分分地打理花棚,没有闹出什么事端。 倒是苏禧收到了卫沨寄的家书。 这应当是他刚到洛州时写的,上头简单交代了一下路上的事情,兴许是太忙,信上没有多少内容,倒是随信一并送过来一个紫檀雕花的箱子。苏禧打开看了看,里面全是洛州特色的小玩意儿。卫沨知道她喜欢琴和香料,里面不仅有失传的琴谱,还有几种名贵香料,以及数不清的珠钗首饰。 苏禧托腮看着卫沨的信,忽然就想他了。 其实这半个月她每天都会想他,但是没有一次像这次这般强烈。 苏禧坐在翘头案前提笔写回信,写到一半,犹豫了一下,还是把袁氏送了两个丫鬟的事情说了。写完之后,便去外院将信送给李鸿。 这头,寄安堂。 晋王妃袁氏与二爷卫汛坐在玫瑰椅中,下方跪着一个穿粉蓝色衣裳的丫鬟,正是绘珠。 卫汛喝了一口茶,看向绘珠:「打听到卫沨何时回京了么?」 绘珠低着头道:「世子夫人不让奴婢接近正屋,奴婢与画钏只负责打理花棚,暂且没有探听到世子回京的消息……」 卫汛皱了皱眉,道:「不让你们接近,你们不会想办法接近么?我再给你们十日时间,倘若还是问不出来,便回扬州去吧。」 扬州不是指地名,而是指专门培养扬州瘦马的地方。一般从那里出来的女子,便没有想再回去的。绘珠身子缩了一缩,抬眸看向卫汛,「求二爷不要将绘珠送回去。」 这般可怜的模样,委实是楚楚动人。然而与另一抹身影相比,便差得太远了,卫汛陡然失去兴趣,挥挥手让她下去。 屋里仅剩下卫汛与袁氏二人。袁氏问道:「汛哥儿,你确保能万无一失么?」 卫汛沉思片刻,道:「别的事情已经安排好了,只要能清楚卫沨回京的时间,孩儿保证不会让他活着回到京城。」 袁氏不大放心,「可若被人知道此事是你所为……」 卫汛安抚道:「娘大可放心,待事成之后,那些人一个都不会留,不会有人知道此事与咱们有关。」 一刻钟后,卫汛从寄安堂出来,走在回二房瑞思居的路上。 恰好苏禧给李鸿递完了信,正好回云津斋。她今日穿了一件粉蓝色绣金短襦,下面配一条同色凤穿牡丹纹的裙子,腰上佩一块鱼纹石榴银腰饰,随着她的步伐叮铃作响,清脆好听。就见她偏头正在与丫鬟说话,唇边挂着浅盈盈的笑,杏脸桃腮,嗓音软濡。 尽管不是与卫汛说话,但听着那声音,也能让人心旷神怡。 瑞思居与云津斋在同一个方向,苏禧走在前面,并未看见卫汛。 卫汛慢吞吞地走在苏禧身后,望着她的背影。 看着看着,眸色渐渐转深。 卫沨真是好福气。不晓得拥着这般美的妻子入怀,是何等销魂蚀骨的滋味? 这头,洛阳灾情严重。卫沨到了地方之后,不仅要控制灾情,还要巩固河堤,改道分流,一时间忙得脚不沾地,只有夜阑人静时才能坐下休息一会。 桌案上一盏油灯滋滋燃烧,卫沨身子后仰,倚着黄花梨扶手椅,揉了揉眉心,道:「收到夫人的回信了么?」 穿着靛青色衣裳的侍卫道:「回禀世子爷,尚未收到。」 此人名叫常鹄,与李鸿出自同一师门,皆是卫沨培养的一批忠心耿耿的侍卫。 这几日卫沨每日都要询问一遍刚才的问题,便是再忙,也不忘翻阅一下信件。常鹄忍不住想,世子爷前儿寄的信,这时候应当才到京城,即便夫人立即写了回信,寄到这儿也应该是好几天之后了。这般沉不住气,反倒不像是世子爷的作风。 卫沨闭目休息片刻,没再多言。正欲继续翻看各地的灾情汇报,屋外敲门进来一人,穿着松花色圆领袍,正是洛州的知府王棣。 卫沨这些日子便是住在王知府家中。王棣一听说卫沨是来查办黄河沿岸河道的,可谓是殷勤至极,眼下见他屋里的灯还亮着,笑容满面地进来道:「世子爷,这么晚了您还不休息?」 卫沨掀眸朝他看去一眼,随手翻了一页书,开门见山道:「王知府有何事么?」 「下官生怕世子爷累着,特来看一看您。」王棣笑得一团和气,往前走了两步,露出身后的一个人来,「正好小女做了几样糕点,世子爷深夜还要处理公务,想必这会儿早就饿了吧。小女别的本事没有,这点心做的却是好,不如您尝尝?」 这王棣看着大腹便便,生得女儿倒是个清秀佳人。就见他身后的姑娘一袭蓝色襦裙,身姿绰约,姿容秀丽,垂着头往前走了两步,将手中的食盒放到桌案上,轻声细语道:「世子爷请慢用。」 卫沨看了一眼食盒,又看了一眼面前的姑娘,目无微澜。 王知府的女儿王诗语悄悄抬眸打量了一下卫沨,然后又羞赧地低下头去。原本她以为被皇上指派来做事的都是些须发斑白,年过半百的老头子,未料晋王世子不但年轻昳丽、芝兰玉树,更是才能兼备,听说不过短短几日,便将洛州河道管理得有条不紊。她芳心悸动,一边自作主张地将糕点摆上桌,一边含羞带怯道:「世子爷不妨尝尝,这都是洛州的特色点心。小女厨艺不精,还望世子爷莫要嫌弃。」 卫沨重新拿起书,弯起食指不紧不慢地叩了叩桌面,「端下去。」 王诗语怔了怔,看着他:「世子爷……」 卫沨淡声道:「我看书时不希望有人进来打扰。」话是对着后头的王知府说的,他眉宇清清冷冷,带着些不容置疑,「常鹄,送王大人出去。下回若是有人再擅闯书房,我便问你的罪。」 常鹄对王棣和王诗语做了一个「请出去」的姿势。 王棣还想说什么,只见常鹄拇指一顶,拔出了一截腰间佩刀,他立即噤了声,领着女儿王诗语讪讪地出去了。 两人离开后,卫沨目光转向桌案上的食盒,少顷,垂眸平静道:「拿去扔了。」 自从苏禧收到卫沨的第一封信后,此后每隔两日,便有一封他的家书寄过来。 苏禧不晓得自己的回信送到卫沨手上没有,反正他的信上是没有关于那两个丫鬟的内容。天气渐渐转凉了,院子里的银杏叶落了一地,满地金黄,秋意正浓。 算算时间,卫沨已经走了一个多月了。 苏禧一个人闲着无聊,便去晋王府后院转了一圈。外头风大,她只走了一会,小脸便被风吹得微微发白。回到云津斋,她紧了紧身上的樱色苏绣缠枝牡丹披风,正准备进屋,便见廊下站着两个人,一个是听雁,一个是袁氏前阵子送来的绘珠。 第二十八章 听雁面色愠怒,模样严厉,正在训斥绘珠。 至于绘珠……脸颊上有一个明显的巴掌印,此刻正低着头,看不清什么表情。 听雁见苏禧上前,忙停止训话,叫了一声「姑娘」。 苏禧道:「怎么回事?」 这时候便能看出卫沨将云津斋管理得多么井井有条了,便是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也没有一个人上来围观,各个埋头做自己的事。听雁狠瞪了绘珠一眼道:「姑娘方才出去的时候,这贱蹄子说是受了您的指使,要把那盆新开的墨菊搬您屋里。奴婢当时不在,是拢春将她放进去的。奴婢听说后觉得不对劲,赶紧进屋里一看,竟然看见她在翻您的书桌。」 苏禧书桌上只有几本闲书,没有什么要紧的东西,绘珠为何要翻她的书桌? 她皱了皱眉,道:「她在找什么?」 听雁道:「奴婢方才问了,这贱蹄子不肯说。」 苏禧牵裙进屋看了看,翘头案上的书被翻乱了一些,不大明显,其他地方没什么异样。她让听雁暂且把绘珠看起来,叫来这几日看着绘珠与画钏动静的丫鬟,问道:「她们这几日都做了什么,见过哪些人?」 丫鬟道:「回夫人,绘珠与画钏这几日一直在花棚做事,并未发现什么异常。」说罢,想了一想道:「不过绘珠倒是与看守二门的刘婆子见过几次。」 苏禧留了个心眼,立即让听鹂去打听看守二门的刘婆子。不出半日,便打听到那刘婆子是晋王妃袁氏的人。 苏禧很快意识到,袁氏安排两个丫鬟到云津斋,兴许不是为了给卫沨身边塞人,而是为了探听云津斋的消息。 可她们究竟要打探什么消息?苏禧想不通,便让听雁去审问绘珠与画钏两人,那两人倒是守口如瓶,什么都不肯说。听雁让人分别打了她们二十板子,直到打得俩人双眼一闭撅了过去,仍旧没有吐露一个字。 苏禧不晓得绘珠有没有探听到什么,为了以防万一,避免她将消息透露出去,便将她和画钏关进了跨院的一间屋子里,谁都不许进去探看,更不许让她们出来。几日过后,倒也还算风平浪静。 寄安堂这边,却是有人着急上火了。 卫沨走之前将云津斋里里外外安排得严丝合缝,连只蚊子也飞不进去。是以之前袁氏才会用那般强硬的姿态把绘珠和画钏塞给苏禧,眼下这两人被苏禧关了起来,且不说她们有没有看到卫沨的信,便是看到了,也传不出来,而外头的人又进不去。卫汛等了四五日等不到消息,眼瞅着卫沨就快回京了,一怒之下抓起八仙桌上的墨彩小盖钟,狠狠地扔在地上。 「废物!」他道。 袁氏把屋里的丫鬟都撵了出去,冷声道:「想不到那丫头片子还有几分头脑。」 卫汛捏了捏扶手。 袁氏思索片刻,又道:「不如我亲自去云津斋把人要出来。」 卫汛摇头道:「当初娘把她们给了云津斋,眼下这时候又去要人,定会让那边起疑的。」 袁氏问:「那你打算如何是好……我听王爷说,过不了几日卫沨便要回京了。」 卫汛面色沉沉,想了想道:「大不了多安排一些人手,埋伏在他回京的必经之路,我就不信这次取不了他的性命。」 两人在屋里谈话,谁都没注意门外不知何时站了一个人。 卫泱是来向袁氏请安的,见寄安堂门口空无一人,不见丫鬟,便起了好奇之心,轻手轻脚地走到门边,想听听里面的人说什么,未料会听见这一番对话。他滞了滞,听见里面卫汛向母亲告辞的声音,忙转身不声不响地离开了此地。 卫泱走得很急,生怕被后面的人发现了似的。 他匆匆忙忙地回到自己的院子,耳边回荡着母亲和二哥的对话。他震惊不已,母亲和二哥竟然想要取大哥的性命?虽说大哥是先王妃薛氏所生,与他们一直不大亲近,但卫泱一直很敬重卫沨这位兄长。他一直以为母亲只是对大哥生疏了一些,眼下猛地听见这个消息,久久没有消化过来。 卫泱惊慌之余撞倒了一旁的藤面方桌,只听咚地一声,他才缓缓地冷静下来。 丫鬟惴惴不安地问:「三爷,您怎么了……」 卫泱挥挥手,道:「出去,你们都出去。」 目下他脑子乱得很,不晓得该如何是好。卫泱坐在八仙椅中思考了好一阵子,母亲和二哥为何要对大哥卫沨不利?难不成是为了他的世子之位?他的心一凉,知道自己猜得八九不离十了。 没了大哥,二哥便是嫡长,那世子之位自然会落到他的头上…… 卫泱握了握扶手,心如乱麻。这件事袁氏从未与他说过,兴许是觉得他还小,过了年才满十六,这些事情便是与他说了他也不懂。他在屋里独自坐了好几个时辰,便是丫鬟进来叫他用膳,他也无动于衷。 苏禧怕冷,屋里早早地烧起了炭盆。天气由秋入冬后,一日比一日冷,如今她出门都懒得出了,每日揣着手炉坐在临窗榻上昏昏欲睡。她掰着手指头数了数,后日便是卫沨回京的日子,一眨眼他都离开快两个月了。不晓得他这会到哪了?洛州的河道治理得怎么样? 一开始苏禧觉得时间很慢,怎么过都过不完。后来渐渐习惯了,前儿收到卫沨说回京的信件时,她还觉得惊讶,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她懒懒地打了个哈欠,兴许是冬天来临的缘故,这几天老是觉得瞌睡,怎么都睡不醒似的。 苏禧正昏昏欲睡时,拢春从外面进来道:「姑娘,外面三爷想要见您。」 苏禧有些迟钝,脑子转了一圈才想起三爷是卫家三爷卫泱。「他为何要见我?」 拢春掖着两手道:「三爷说他有事情跟您说。」 苏禧与卫三爷卫泱极少来往,平日便是在府里碰面,也没怎么说过话,他有什么事情与自己说?她想了想,还是披了一件滚边披风,穿上绣鞋,走出了门外。就见卫泱规规矩矩地站在门外,穿着一袭墨绿色锦袍,眉心紧蹙,神情有些焦虑。 走到跟前,不等苏禧开口,卫泱便道:「大嫂,可否借一步说话?」 苏禧看着他,思忖片刻,道:「三叔有什么话就在这里说吧。」 卫泱抿紧唇角,为难地看了看苏禧身旁的丫鬟。 苏禧见他们就站在云津斋的门口,卫泱应当不敢做出什么事,便让听雁几人各自退后了几步。她看向卫泱,「三叔这回可以说了吗?」 此事卫泱思考了好几天,不知应不应当告诉苏禧。倘若说了,便是对不起娘亲和二哥,是他不孝不义;若是不说,那他便对不起自己的良心。他纠结了三日,终于还是决定如实跟苏禧说了此事。「那日我去寄安堂,听娘与二哥正在商量……」 半响,苏禧听完卫泱的话,不可思议地睁圆了眼睛。 卫泱道:「倘若大嫂能与大哥联系,便让他路上多留一个心眼吧。若是没事便再好不过,若是真的……」他顿了一下,许久才继续道:「我只求大嫂一件事,事后别说是我告诉你的,我不想让娘和二哥知道是我通风报信。」 第二十九章 苏禧顾不得他后面的内容,只定定地看着他,「你说的是真的?」 卫泱颔首,「千真万确。」 等消化完这件事,苏禧总算理清楚了来龙去脉。原来袁氏在她身边安插两人,是为了充当他们的眼线,并非是要给卫沨填做通房。至于那日绘珠要找的东西,想必应该是卫沨的书信。只不过绘珠不知道,她看完书信一般不会放在翘头案上,而是锁在了一旁的酸枝木五斗橱柜里。 眼下她听说卫汛要在路上对卫沨不利,心跳漏了好几瞬,没工夫再搭理卫泱,牵裙便要到前院寻找李鸿。 云津斋距离前院不远,穿过一条抄手游廊,走出垂花门,再走一段路便到了。苏禧刚走出垂花门,上了去前院的鹅卵石小路,便见卫汛穿着藏蓝色锦袍迎面而来。 苏禧猛地停住脚步,粉唇微抿,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卫汛朝她走来,最后停在她面前,问道:「大嫂这般匆匆忙忙的,是要去哪?」 苏禧定定地瞧着他,想起卫泱适才那番话,藏在袖中的小手不禁握成了拳头。 本以为袁氏与卫沨只是单纯地关系不和,未料他们竟想取卫沨的性命……兴许是苏禧自幼生活幸福美满的缘故,是以十分不能理解袁氏与卫汛的这种行为。虽说苏将军府没分家之前二房是糟心了一些,但从未闹出过人命,眼下这对母子竟然合谋要取卫沨的性命。她紧紧地抿着唇,身躯轻颤,一看便是气得不轻。 偏生卫汛没事人一般,杵在她跟前一动不动,「大嫂怎么不说话?」 苏禧往一旁侧了一步,一言不发地绕过他继续往前走。 她现在没空质问卫汛为何要行刺卫沨,她只想立即将此事告诉李鸿,让李鸿提醒卫沨路上小心。 只是刚路过卫汛身边,就被卫汛伸手粗鲁地擒住了手腕。 「你!」苏禧恼怒地瞪向他。她极其不喜欢旁人的碰触,抬手狠狠地甩了甩,却甩不开。卫汛的手犹如铁钳,紧紧地箍着她,箍得她手腕都疼了。她羞怒地道:「放开我。」 听雁见状,一边赶紧上前分开两人,一边道:「请二爷放开我家夫人!」 却不知卫汛也是习武之人。只见卫汛仅用一只手与听雁过了几招,便一下子擒住了听雁的脖子。听雁是姑娘家,力气自然不如他,不消一会儿的功夫便被他掐得脸色发白。 苏禧惊道:「放开听雁!」 就见听雁的脸色由白转青,最后连挣扎的力气都没了,虚软地挂在卫汛的手臂上。苏禧看得心惊胆战,不停地拍打卫汛的手臂,眼眶迅速红了,着急紧张道:「放手,快放开她。」 美人就是美人,泫然欲泣的模样也叫人赏心悦目。卫汛看了她一眼,缓缓松开听雁。听雁直接坐到了地上,扶着脖子大口大口地喘气,倘若他再晚一点松手,听雁的命可能就要交代在这里了。 苏禧忙扑过去查看,「听雁姐姐,你怎么样?你还好么?」 听雁重重地呼吸了几口气,脸色虽不如方才那般难看,但喉咙却是哑了,「奴婢,奴婢没事。」 苏禧抬眸,恨恨地瞪向卫汛,不等他反应过来,抬手便重重地打了个他一耳光。她道:「我是你大嫂,你怎么能这样对我?你眼里还有没有道德礼法?」 这一巴掌不轻,苏禧用尽了所有的力气,便见卫汛脸上迅速泛起一个巴掌印。 卫汛摸了摸脸颊,脸上的阴鸷一闪而过。很快恢复如常,他顺势俯身在苏禧耳边道:「没了卫沨,你便不是我大嫂了,还要什么道德礼法?」 苏禧双眸圆睁,不敢相信他竟然说得出这种话。 「你……」许是太过惊愕,她「你」了半天,才憋出一句话,「你太龌蹉了。」 卫汛低声一笑,非但不生气,反而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举步扬长而去了。 城外官道。 卫沨骑马走在最前方,身后领着河道总督等几位官员。他为了提早赶回京城,一路快马加鞭,身后那几位安逸惯了的官员很是吃不消,想出声抱怨一两句吧,但是见卫世子眉宇淡然,面无表情,到嘴的话又生生咽了回去。 卫世子是为了早日回京向皇上复命,他们若是抱怨,那岂不是很不识好歹么?是以大伙都默默忍了下来,跟上卫沨的速度,等到了驿站休息时,皆是两股战战,走不成路了。 这间驿站位于青州郊外,距离京城还有两天路程。卫沨躺在驿站的床榻上,窗外月明星稀,他毫无困意,便取出腰上的月兔抱绣球荷包拿到面前观看。因着戴了好几年,荷包有些旧了,月兔的耳朵泛起毛边,一看便是经常被人摩挲所致。 卫沨眸光沉沉如水,拇指轻轻婆娑荷包上娇憨圆润的小兔子。 两个月不见,他只想立即回到苏禧身边,拥着她娇娇软软的身子入怀。 屋里的烛光蓦然闪了闪,卫沨的动作微微顿住,面上却不动声色。窗户摇晃,屋外夜风大作,下一瞬,两个穿着黑衣的男子破窗而入,手中刀刃泛着森森寒光。其中一个举起长刀,不由分说地便朝着床榻刺去—— 苏禧等了足足两天,今日本该是卫沨回京的日子,可是眼看着太阳就落山了,还是不闻他回来的消息。她让听雁去门口看了好几趟,得到的答案都是:「姑娘,世子爷还没回来。」 苏禧越等越是心慌。不晓得李鸿把消息传给卫沨没有?卫沨有没有防备卫汛?他是不是受伤了?不然怎么到现在还不回来?她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站在廊下,眼巴巴地看着云津斋的门口,希望下一瞬便能看见卫沨的身影。 听雁忍不住道:「姑娘别担心,您既然告诉李侍卫了,他便一定会护好世子爷的。说不定世子爷只是路上因事情耽误了,您就别自己吓自己了。」 可是苏禧怎么能不担心?且不说卫汛和袁氏有没有得手,耽误了回京的时间,不能及时入宫述职,昭元帝肯定是要不悦的。她固执地站着,天色一点点暗下来,到了用晚膳的时间,听雁叫她先进屋里吃饭,她摇摇头道:「我没胃口。」 听雁劝道:「姑娘还是先吃一口饭吧。万一世子爷回来,见您瘦了会不高兴的。」 苏禧抿唇,最后还是乖乖地回了屋,只喝了半碗碧粳荷叶粥,便不肯再吃了。 苏禧心不在焉地等了一晚上,还是没等到卫沨回来,最后经不住听雁的劝说,先躺下休息了。 次日清晨苏禧洗漱一番,这回不打算继续干等了。她让听雁准备了一辆马车,打算回苏将军府,请求二哥苏祉帮忙打探卫沨的下落。二哥人脉广阔,虽说这次治理河道一事与他无关,但他着人打探一下,肯定比自己毫无头绪地等待有效。 苏禧刚准备出门,便见听雁匆匆忙忙地从院外跑进来,一脸惊惶之色。 「姑娘……」 苏禧心里「咯噔」一下,有种不大好的预感。她下意识后退半步,不大想知道听雁口中的消息。 半响,才缓慢道:「怎么了?」 第三十章 听雁想起自己方才听到的话,红着眼眶道:「世子爷回来的路上被人行刺,受伤掉进了悬崖,眼下生死未卜!」 苏禧脑子「嗡」地一声,整个人仿佛被忽然抽光了力气,站都站不稳了。她踉跄了下,摇摇头,不肯相信听雁的话,「不会的,我让李鸿告诉他了……他不会有事的。」 话虽如此,但是泪珠子却忍不住从眼眶里滚出来,一串一串模糊了她的视线。她举起袖子擦了擦眼泪,推开听雁往外走,「我自己去问问怎么回事……李鸿呢,李鸿回来了吗?这些话你从哪里听来的,我要亲自问他……」 她脸上挂着泪,心乱如麻,说话也有些语无伦次。苏禧头一回遭遇这样的事,委实是乱了手脚。她知道这时候自己不该哭,偏偏就忍不住,眼泪不断地滚下来,越擦反而掉得越多。 听雁忙拦住她,道:「李侍卫没有回来,是随世子爷一同前往洛州的官员说的。姑娘,您别慌,世子爷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化险为夷,平平安安回来的。」说着愤慨地捏了捏拳头,看向寄安堂的方向一眼,咬牙切齿道:「等世子爷回来,定不会饶过那边人的。只怪奴婢武艺不精,不能给姑娘出气……他们敢这般害世子爷,奴婢相信老天爷也不会放过他们的。」 这厢,晋王卫连坤从外面回来,也听说了卫沨遇险的消息。他凝着脸在屋里走了两圈,眉头紧皱,问那位前来传话的官员:「不知小儿是在哪里遇险,此事是何人所为?」 那位穿着黯色长袍的青年是工部员外郎,此次跟着卫沨一道前往洛州治理水灾的,他道:「回王爷,卫世子是在青州驿站遇害的。皇上已经下旨命人调查了,也着人去搜寻了卫世子的下落,只是还没有结果……」 那座驿站建在山上,后面便是陡峭的悬崖。当时情况混乱,对方的人数又多,卫沨胸口被刺了一剑,又掉入了悬崖,只怕是九死一生。皇上派的人已经连着搜寻了两日,仍旧没有卫沨的下落,倘若再找不到,卫沨活着回来的希望便更渺茫了。 袁氏在一旁听着,垂眸,眼里的算计一闪而过。 卫沨不过是个普通的世子,这两年颇受昭元帝看重,袁氏认为这一切都是晋王的缘故。倘若这世子之位落到她儿子卫汛的头上,那么这次去洛州治理河道的便是卫汛了。虽说皇帝这般重视卫沨,甚至指亲口指派人去寻找他的下落有些出乎袁氏的意料,但她想到卫汛已经处理好了一切,那些行刺的人要么被远远地送走了,要么已经服毒身亡,没有人会查到此事与他们有关,心中便安定了下来。 工部员外郎汇报完了情况,告辞离去。 晋王卫连坤将人送走后,便沉默地坐在八仙椅中,仿佛一下子老了许多。 袁氏坐在他身旁,递给他一杯热茶,模样温娴地宽慰道:「王爷,沨哥儿一定会没事的。」 晋王接过茶杯,却没有心思喝茶,不知想起什么,道:「沨哥儿媳妇知道了吗?」 袁氏道:「想必是知道了,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能瞒得了她吗?」 晋王把茶杯放回八仙桌上,沉吟片刻道:「着人去安抚一下她,别让她太难过。」 袁氏应是。面上诚恳,心里却很有些不以为意。 一连两日,还是没有卫沨的消息。苏禧自从那日得知卫沨受伤坠崖后便病倒了,低烧不断,梦里时常断断续续地呓语。直到今儿一早才清醒过来,她身子还是很虚弱,脸白白的,听雁劝她再休息一会,可她却坚持起床到寄安堂去。 便是找不到卫沨,她也不能让袁氏和卫汛得逞。 寄安堂这儿,正在商量改立世子的事。 卫沨消失了四五日,加之又重伤坠崖,所有都认为他能活着回来的希望不大,便是晋王卫连坤也如此。卫连坤诚然心痛,眼下昭元帝立储的心思不是很明确,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昭元帝对卫沨的重视比对卫渊更多一些。卫沨若是身亡了,这里头受益最大的人必定是豫王府。 他肃了肃容,若是能此时与豫王府有关便好说了,只可惜目下并未查出确凿的证据证明此时是豫王府的人所为。 袁氏端详晋王卫连坤的脸色,斟酌道:「王爷,沨哥儿下落不明,便是找回来,从悬崖上那么高的地方掉下去,恐怕也……这世子之位总不能空着,汛哥儿也是您的儿子。他能文能武,沉稳持重,这些年的努力您都瞧在眼里。更何况……陛下是什么心思,您瞧不出来吗?咱们拖的时间越长,便是对自己越不利,对豫王府越有利。」 卫连坤不语,将袁氏的话思忖了一遍。袁氏说得不全对,但有一点却是不错,这件事确实是对豫王府最有利。他道:「容我再想想。」 这便是松口的意思。 卫沨如今还没有消息,他们竟然能说得出这种话。苏禧听得心寒,想闯进屋里与他们辩论,却尚未进屋,便被人从后面拦住了。卫汛紧紧握着她的手腕,道:「爹娘正是伤心的时候,还望大嫂不要进去打扰他们。」 苏禧看见他便恼恨,使劲抽回自己的手,不想被人看到这一幕,「你放开我。」 卫汛仿佛没听见她的话一般,不仅没有放开,反而拽着她往旁边走了好几步。卫汛笑了笑,许是得知卫沨回来的机会不大了,即便回来也是重伤残废,对自己威胁不大。他心情不错,「听说大嫂这两日病了,不晓得身体如何?请大夫了么?大哥不在,您更应该照顾好自己的身子才是。」 苏禧一阵恶心,奈何挣脱不开他的掌控。夹道里很少有人经过,听雁被卫汛的侍卫拦在了外面,她不敢相信卫汛光天化日竟然敢做出这种事。她一字一句道:「我身子好不好与你没有关系。卫汛,你再敢对我不敬,我便在你面前咬舌自尽。」 她肃着小脸,语气很认真,冰清玉洁的模样更是叫人欲罢不能。卫汛抓着她的手腕抵在墙上,俯身压向她,「我若是……」 话未说完,卫汛脸色一变,赶忙捏住她的下巴,道:「你还真敢!」 他制止得及时,倘若再晚一些,说不定苏禧真的咬断了自己的舌头。 她确实真敢,与其在这里被卫汛侮辱,她宁愿选择自尽。 前面便说过,苏禧是个有些保守古板的姑娘,之前被卫沨那样强迫,是因为在不知道的时候,她对他也有好感。眼下她是卫汛的嫂子,这人又害了她的夫君,她如何能忍受此人对自己动手动脚? 苏禧瞪着他,杏眼红红的,道:「庭舟表哥回来不会放过你的。」 卫汛哑然一笑,不以为然道:「那也得等他能回来再说。」 「都是奴婢没用,护不住姑娘……」听雁低头跪在榻前,从一回来便在认错。 听鹂拿着小药瓶一点一点地给苏禧上药,她的手腕红了一大片,也不知对方究竟用了多大劲儿。听鹂虽然不大清楚发生了什么,但是见姑娘回来后便不说话,听雁姐姐内疚地跪在屋里,也能猜到必定不是什么小事,她不敢多问,上完药便识趣地退出了屋子。 第三十一章 苏禧看着自己的手腕,那卫汛的力道跟蛮牛一般,她现在动一动手腕都觉得疼。她心情怏怏,不想说话,过了半响才道:「你去准备笔墨,我要写信给二哥。」 听雁抬眸,虽然不解,但还是站起来依言去了。 苏禧坐在翘头案后面写了寥寥两句话,约见二哥苏祉在御和楼的雅间见面。 原本苏禧是想直接回苏府的,但是出了这么大的事,爹娘肯定都知道了,倘若再知道了自己的处境,只怕会更加担心。她思前想后,还是决定先只告诉二哥。 信上约定的时间是次日午时。苏禧戴着帷帽,推开了御和楼最里面的一道门,见苏祉一袭墨色绣金长袍站在窗边,身姿挺拔,背影颀长。她当即就红了眼眶,带着哭腔叫了声「二哥」。 苏祉回身,听出她语气里的不对劲,取下她的帷帽道:「幼幼,出什么事了?」 这几日过得太过惶恐不安,苏禧几乎不知道自己怎么过来的。眼下见着二哥,便像找到了依靠似的,委屈的泪水不断地流下来。「二哥……卫沨,他……」 苏祉显然也听说了此事,扶着她的肩膀,用手指拭去她脸上的泪珠。「别担心,我已经命人去青州寻找了,他不会有事的。那个悬崖虽高,但下面是一条河流,只要沿着河道两岸便一定能寻到他。」 苏禧摇摇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她从来就不相信卫沨会死,便是所有人觉得他生还的希望不大,她依旧固执地认为他会回来的。她想说的是另一件事。「不是这个,是……晋王府……」 苏禧将这几日晋王府发生的一切都与二哥苏祉说了,从袁氏母子设计谋害卫沨,到晋王要改立世子。 她说完之后,便见苏祉脸色冷峻,道:「想不到晋王府是这般乌烟瘴气之地。」 苏禧看着他,道:「二哥能不能找到线索,查明这件事是袁氏与卫汛所为?」 苏祉几乎没有迟疑,取出她袖中的帕子,替她擦了擦哭花的小脸,「我会想办法的。」说罢又问:「这几日不如你先回家里住着,爹娘听说了此事都很担心你。」 这时候回家,于情于理都不合适。况且卫沨下落不明,她想留在晋王府等消息。苏禧犹豫许久,还是拒绝了,「二哥替我跟爹娘说一声,就说我没事,叫他们别担心。过几日……过几日我再回去看他们。」 她原本想说过几日事情平定了再回去,话到嘴边,猛地停住。什么叫平定了?是卫沨回来了,还是他再也……苏禧不敢多想,赶忙打消了这个念头。 待告别了二哥苏祉,回到晋王府的云津斋时,暮色卷盖房栊,天色已经暗了。 今日见了二哥以后哭得太厉害,把眼睛都哭肿了,苏禧用凉水敷了敷眼睛。等肿得不那么厉害后,又去净房洗了洗澡。前两日她病着,已经好几天没洗澡了。 她洗了半个时辰,披着一件半旧藕荷色外衫走出来,头发湿漉漉地披在肩后,精神有些不济。听鹤捧着她的一头青丝,仔仔细细地给她擦头发,她耷拉着脑袋,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屋外寒风呼呼,今年冬天比往年来得要早。以前这时候她仍穿着秋天的单衣,这会儿已经要披着披风、揣着手炉了。苏禧等头发半干后,把她赶了出去,自己坐在榻上,拿着药瓶给自己的手腕上药。 就见卫汛上次留下的红肿仍未消褪,她皮肤本来就娇嫩,卫沨平时都不怎么敢碰她,怕掌握不好力道,一碰便是一块红。除了在床榻上的时候,他控制不住,经常把苏禧身上弄的都是红印子,可平常他对她是极其爱惜的。 苏禧盯着手腕,想起卫沨,鼻子忽然就酸了一酸。她眨眨眼,想把眼里的泪水眨去,正伤心时,似乎就听见外头传来什么声音。她以为是听雁与听鹤进来了,低头揉了揉眼睛,道:「不必进来伺候我了,我一会就睡了,你们也早些休息吧。」 外面没有动静,她眼里蓄着泪,不想被丫鬟瞧见,便久久没有抬头。 等了好一阵也没等到回应,苏禧以为刚才的声音是自己听错了,抬头看去—— 这一看,猛地顿住。 只见卫沨一袭玄青长袍立在四扇嵌百宝屏风跟前,许是外面太冷,裹挟着一身的寒气,人如玉树,长身玉立。他一瞬不瞬地看着自己,唇边弯着薄薄一层笑,嗓音低哑:「幼幼。」 苏禧生怕自己看错了,低头再次揉了揉眼睛,然而一抬眼,面前还是他。 她立即从榻上跳下来,鞋子也顾不得穿,光着脚丫子便飞快地扑进他的怀里。苏禧纤细的手臂紧紧搂着卫沨的腰,刚才勉强憋回去的泪水一下子又流了出来,她把小脸埋进他的胸口,呜呜哽咽:「你怎么现在才回来……我以为,庭舟表哥……」 卫沨弯腰将她纳入怀中,搂着她小小的身子,脸贴着她柔嫩的脸颊,低声道:「幼幼,我好想你。」他的手掌贴着她的后脑勺,一下一下轻轻地抚摸安抚,「你想我了么?」 苏禧这回没有忸怩,在他怀里轻轻点头,抱着他不肯撒手。 过了好一会,仍旧不见怀里的小姑娘有放手的意思。卫沨手臂托着她的小屁股,把她直接抱了起来。「乖,地上凉,我们有话去榻上说。」 坐到榻上,卫沨把苏禧面对面放到腿上,手掌包着她的小手,习惯性地婆娑。只是这一次,他刚碰到她的手,她便蹙起眉尖儿,带着可怜兮兮的哭腔道:「疼。」 卫沨垂眸,看向她的手腕。便见玉雪般的皓腕上印着一大块淤痕,她手腕纤细,淤痕覆盖了一圈,看起来很是触目惊心。 卫沨乌眸一冷,小心翼翼地婆娑她的皓腕,声音冷得仿佛能迅速结冰,「这是谁弄的?」 不说还好,说起这个苏禧就委屈。 她今日见二哥苏祉的时候,只告诉了二哥袁氏母子设计谋害卫沨的事,并未说卫二爷卫汛对自己不敬的事。眼下卫沨问起,她吸了吸鼻子,低声道:「卫汛。」说罢,她仰起头,湿漉漉的大眼睛望着他,「我让李鸿给你带的话,你收到了吗?他们说你受伤掉进悬崖了,你哪里受伤了,是怎么回来的?」 她有一连串的问题,问完了又怕碰到卫沨的伤口,赶紧从他怀里坐了起来。 卫沨面沉如水,一个字一个字地问:「卫汛还对你做过什么?」 苏禧垂着睫毛,眼角挂着泪珠,低声道:「他说你不会回来了,他对我不需要遵守礼法……」 她想起之前卫汛两次对自己做的事,便心有余悸。她没想到卫汛竟这么大胆,自己仍是她的大嫂,别说卫沨的生死未知,便是卫沨真出了什么事,只要她没与卫沨和离,便永远都是他的大嫂,他竟然能在靖王府做出这种事情来?苏禧垂眸,小手紧紧地攒着卫沨的手掌,指头勾着他的,道:「你这次回来,不要再走了好不好?」 小模样可怜巴巴的,活像被人遗弃的小猫小狗。卫沨将她整个儿揽进了怀里,心疼得想把她揉进身体里,他眼眸沉郁,深不可测,将所有惊涛骇浪都蕴藏其中。他低头亲了亲她的小脸,许是不够,又找到她的粉唇深深地吻住她,卷入她口中,与她纠缠。 第三十二章 他两个月没有碰她,原本只是想亲一口聊藉相思,未料想最后竟有点收不住。卫沨听着苏禧细细绵绵的声音,扶着她腰肢的手臂越收越紧,吻了许久许久,他才粗喘着放开她,薄唇贴着她的唇瓣,与她耳鬓厮磨。 苏禧倒在他的怀中,只见勾着他胸前的衣襟,粉唇微张,小口小口地喘气儿。 她脑子晕乎乎的,心里却仿佛沁出了一丝丝蜜。脑子倒还算清醒,忽然想起她刚才问的问题卫沨几乎一个都没有回答,她咬了咬下唇,问道:「庭舟表哥……」 卫沨却忽然放开她,将她抱放在一旁,起身下榻。 苏禧不解,下意识直起身拽住他的袖子,紧张地看着他,「你要去哪?」 那模样,怎么说呢,越看越叫人心疼。 卫沨忽然就舍不得走了,想把她抱在怀里好好哄哄,抚平她所有的惊惶不安。他包住她的小手,垂眸凝睇她手腕上的一圈淤青,眼眸深邃,低声道:「在这里等我,我很快便会回来。」 苏禧却不肯松手,眼巴巴地瞅着他,「你要去做什么?」 卫沨缓缓婆娑她的手腕,仿佛抚摸什么珍宝一般。他道:「去为你出气。」 二房,瑞思居。 因着卫沨回来时没有通知任何人,是以晋王府除了云津斋之外,没有人知道他回来了。卫二爷卫汛正泰然地坐在椅子里喝茶,今日皇上派去寻找卫沨的人仍旧没有消息,这都过去七八天了,身受重伤又掉进悬崖,卫沨纵然有通天的本领,也不可能活着回来。 卫汛唇边挂着一抹浅笑。没有卫沨,世子之位自然而然便会落在自己的头上,他被卫沨压了这么些年,总算是能扬眉吐气了。 卫汛只比卫沨小了一岁,自幼便被卫沨的名气压着。卫沨三岁能倒背千字文,五岁能成诗,七岁便被文学大儒称之为奇才,八岁被请封为晋王世子。而他身为侧妃袁氏之子,只能在背后看着卫沨才名远播,所有的赞赏美名都只附加在卫沨一人身上。 卫汛自认天资不差,却总比卫沨略输一筹。 所以他什么都不如他。 便是娶的妻子,也是这般天差地别。与苏禧的吴侬软语、温香软玉比起来,廖氏就根本不够看了。不过没关系。卫汛不着痕迹地笑了笑,只要他成为晋王后,这晋王府里最大的便是他,想要什么不能有?苏禧不过是一介妇人,反抗得了他么? 正想着,听见廊外传来什么声音。他不悦地问:「外面吵吵嚷嚷的怎么回事?」 一个丫鬟仓皇进来,口齿不清道:「二、二爷……回,回来了……」 卫汛没有多想,「谁回来了?」 话音刚落,就见卫沨一袭玄青长袍从门外走了进来。他腰上悬挂着一把佩剑,屋外寒风呼啸,他一身寒意,眉峰冷漠,目光落在一脸惊愣的卫汛身上,语无微澜道:「二弟,许久不见。」 卫汛直勾勾地望着他,一时间分不清他是人是鬼,「你……你怎么回来的?」 卫沨朝着一步步卫汛走去,拇指压在腰间剑柄上,唇边溢出一抹清清冷冷的笑,「你说呢?」 卫汛后退两步,跌坐回八仙椅中,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睛。「不可能,你不是受了重伤,掉进悬崖么?」他迅速地将卫沨打量了一遍,就见他身上干干净净,一点受伤的痕迹也无。非但如此,步履沉稳,毫无异常。卫汛很快反应过来,「你没有受伤?」 卫沨道:「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凭他们的本事,还不足以伤到我。」 卫汛盯着他,只觉得从脚底蹿上一股寒意。既然没有受伤,他却这么多天不回府,在众人眼皮子底下消失了。也就是说,他早就知道自己的打算,不过是将计就计?卫汛头一次见识到卫沨的心机深沉,「你是如何知道的?是不是苏禧……」 话未说完,便见卫沨抬脚,眼睛不眨地踢翻了他身下的椅子。 卫汛重重地摔在地上,摔得头昏眼花,正欲翻身而起,一抬头,却见卫沨已经抽出了腰间佩剑。剑刃倒映在他的眼中,泛着森森寒光。 「你……」卫汛来不及说话,便觉得寒光一闪,紧接着便被长剑穿透了胸膛。 卫沨一脚踩着椅子,俯身看他,面无表情,将手中的剑刃在他胸腔转了一圈。「不要让我从你听见她的名字。」 就见卫汛痛苦地皱起了眉头,只觉得从喉咙里溢出一口腥甜。他疼得表情狰狞,不知是破罐子破摔还是怎么,故意笑了一笑,道:「只是个名字,你大概不知道吧,你走的这几天,我对她做的事情可多了……」 卫沨眯了眯眼睛,脸色一沉再沉,毫无预兆地拔出卫汛胸口的长剑,朝着他胸口又重重刺入。 这次卫汛没有忍住,鲜血从口中溢出来。老实多了,再也说不出一句话,蜷起身子不断地抽搐。 屋里的廖氏洗完澡从净房出来,脸上带笑,正欲询问卫汛自己身上的衣服好不好看,便见卫汛浑身是血地倒在血泊中,胸口上插着一支宝剑。她惊恐地停步,下一瞬尖叫出声:「救命啊,杀人了——」 二房瑞安居乱做一团,而云津斋,却是一片安逸。 苏禧等了半天等不到卫沨回来,生怕他一走又是好几天,披着月白色的披风,固执地站在廊下等他。他刚才临走时说是替自己出气,难不成他是找卫汛去了? 可卫汛不仅仅抓伤了自己,还企图谋害他的性命,这件事却是不能不计较的。不知道皇上那边的人有没有找到证据,千万不能便宜了卫汛和袁氏母子俩…… 苏禧让听鹂去扫听瑞安居的动静。听鹂刚出门,便见卫沨从外面回来了,「世子爷。」 卫沨走到廊下,见苏禧冻得一张小脸发白,蹙了蹙眉,停在两步之外道:「怎么不在屋里待着?」 苏禧终于舒一口气,没注意到他的反常,主动上前抱住他道:「屋里只有我一个人,我想在这里等你。你怎么现在才回来?你去找卫汛了吗?」 不等苏禧抱住他,卫沨便后退了一步。 苏禧手臂停在半空,眨了眨眼,不解地看着他,「庭舟表哥为什么不让我抱?」 若是换做以往,卫沨肯定会第一个抱住她的,眼下居然离得这么远,苏禧总算察觉到不对劲了。 卫沨手上沾着血,衣裳上也溅了不少血滴,只不过因为他穿的是玄青色长袍,便是沾了血也看不出来。他嗓音低低的,瞧着月下精致剔透的小姑娘,像是哄她,「听话,我路上好几天没洗澡,怕弄脏了你。一会洗了澡再抱你。」 可是他刚才回来的时候,对她又亲又抱的,怎么不说怕弄脏她了? 恰好一阵夜风袭来,风中挟来了一丝淡淡的血腥味儿。苏禧怔忡片刻,大约明白过来怎么回事。她盯着卫沨看了片刻,然后毫不犹豫地再次扑进他的怀里,纤臂紧紧地缠着他,很是大度道:「没关系,我不嫌你脏。」 这一边,寄安堂。 晋王妃袁氏刚刚得知卫汛遇刺的消息,赶忙披上外衣从榻上起来,匆匆忙忙地往二房瑞安居赶去。 第三十三章 晋王卫连坤今日歇在侧妃董氏哪里了,她原本就心气不顺,眼下听说卫汛又被卫沨刺伤了,脸色更是难看。卫沨怎么会回来了?这么多天都没有他的消息,他不是已经死了么? 袁氏尚未想明白怎么回事,刚走出寄安堂的门,迎面便走来一个人。 正是卫沨身边的侍卫常鹄。 常鹄递给袁氏一个紫檀雕花的盒子,道:「世子爷命小人将这个送给王妃。」 卫沨送给她东西?能是什么好东西?袁氏狠狠瞪着常鹄,虽知道不会有什么好事,但还是将盒子接了过来。她冷着脸打开紫檀盒子,待看清里面的东西后,脸色霎时白了—— 就见染血的绸布上,放着两根血淋淋的拇指。 就听袁氏惊叫一声,脸色惨白地将手里的盒子扔了出去。她盯着地上的断指,双手颤抖,显然受惊不小。 她不敢相信卫沨竟然做得出这种事,卫汛是他的二弟,他竟然把卫汛的手……袁氏恼恨又惊恐地瞪着常鹄,想说一句什么,然而想着卫汛现在受的折磨,又顾不得那许多,凄怆地叫了一声「汛哥儿」便大步往二房瑞安居而去。 瑞安居灯火通明,乱糟糟的,老远便能听见廖氏的哭声。袁氏心里一紧,走得更快了。 到了屋里,见卫汛一身是血地躺在地上,脸白如纸,不仅手指头被削了下来,胸口也被刺透了两个血窟窿。廖氏就跪在他身边,一边哭,一边拿着帕子捂住他的伤口,试图给他止血。「二爷,你醒醒啊……你走了我怎么办,你千万别走……」 晋王妃袁氏看见她这样就来气,怒声道:「还不赶紧请大夫?在这哭什么哭?」 廖氏方才已经命丫鬟去请大夫了,只是周大夫尚未过来,她见卫汛伤势严重,不敢随意搬动,这才一直放任他躺在地上。眼下见袁氏进来,仿佛找到了主心骨,扑过去哭道:「娘,世子杀人了,您要救救二爷啊……」 晋王妃袁氏瞧着她,心情复杂。卫沨对卫汛动手,她诚然生气,可真要追究起来,却是他们不占理的。谁知道卫沨这次回来,手里有没有捏着他们的证据? 不多时周大夫来了,一进门见到这般场景吓了一跳。赶忙命人将卫汛抬去床上,他定了定神,给卫汛止血上药。只不过卫汛伤得太过严重,两处伤口都颇深,不大好救。 周大夫忙得满头大汗,发现自己带来的止血药不够,又赶紧让药童回去拿药。 一刻钟后,总算是将卫汛的血给止住了。 周大夫看了一眼卫汛的断指,已经用纱布包扎好了,严重是不怎么严重,就是日后可能要成为废人了。他擦了擦额头的汗道:「老夫已经尽力了,剩下便要看二爷自己的造化。倘若明日一早他能清醒,且身子不发热,那便是没有大碍了。倘若夜里高烧不退,那便将有性命之忧……」 廖氏一听这话,忍不住又哭了起来。 晋王妃袁氏坐在床头,看着儿子一脸惨白,了无生气,便心疼得揪成了一团。她自然也听见了周中贤的话,赶紧让人把门窗都关起来,叫丫鬟们烧水煎药,时时刻刻都看护着卫汛,不敢让他有一丝发热的机会。 不多时,卫三爷卫泱听说了瑞安居的事,也匆匆地赶了过来。 卫泱进屋,见二哥卫汛身上缠着纱布,目光下移,落在卫汛裹着纱布的手上。纱布被血浸透了,那里明显少了一截东西。他瞳孔一缩,上前叫道:「二哥!」 瑞安居里里外外地忙活着,谁都不敢马虎。 饶是如此,到了夜里,卫汛还是浑身发起热来。 这厢侧妃董氏的院子里,不晓得是被人刻意拦住了还是怎么,晋王卫连坤和侧妃董氏并未得到消息,早早地熄灯歇下了。 云津斋。 「你……」 苏禧刚从浴池里爬出去,便被卫沨抓着脚踝拖了回去。她湿漉漉地坐在池子里,睫毛上挂着水珠,眼睛澄澄澈澈,望着卫沨时有点羞恼又有点无辜,勾得人心痒难耐。她掩着胸口,想再次从浴池里站起来,因着衣裳都打湿了,贴着身体,半透明的布料勾勒出她凹凸有致的曲线,偏生她爬上池壁的时候,背对着卫沨,翘臀扭动,因着池边湿滑,半天爬不上去。 卫沨原本就很长时间没碰她,自然受不了她这般勾人的小模样。他眼神幽暗,俯身向前,将她小小的身子压在池边,掌心贴着她柔软的腰肢,「不是说不嫌弃我么?怎么连跟我一起洗澡都不愿意,幼幼?」 苏禧动弹不得,后背贴着他灼热的胸膛,她有点羞怯,毕竟两个月没有见面,一见面便是要做那事……她摇摇头,认为卫沨故意曲解自己的意思,「我不是……我没有说要跟你一起洗澡。你快点自己洗了,我有话跟你说……」 她说不嫌弃他,只是不嫌弃他身上沾着别人的血,才不是要跟他一起洗澡呢。 他自己都说在路上奔波了好几天,肯定没洗过澡,也没换过衣服,脏得要命。 苏禧扁扁嘴,放软声音,好商好量道:「庭舟表哥,先放开我好不好?」 「不好。」卫沨咬着她的小耳珠,几乎不必想便回答了她的话,他大掌往上,揉着她的绵软,「你不是叫我日后都不走了吗?幼幼,我以后都陪着你,疼爱你,如何?」 他的暗示这么明显,苏禧当然不会以为是单纯的陪着自己。她想起刚成亲那阵儿,自己连床都下不来的惨状,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不要,你别总想着这些,我有正经事跟你说的……唔,卫沨……」 卫沨将一指探入她的口中,搅动,打散了她接下来的话。 以前苏禧听旁人说过一句话,小别胜新婚。当时她对这句话没有什么特别的感想,眼下自己切身体会了一回,总算是明白了。卫沨像是要把这两个月积攒的都招呼到她身上,她根本承受不住,嫩白藕臂缠着他的脖子,长睫毛一颤一颤的,带着稚嫩的哭腔:「好了吧……」 卫沨含住她嗫嗫嚅嚅的小嘴。傻姑娘,怎么可能好了,这只是刚开始而已。 卫世子这一个澡足足洗了两个时辰,外面的丫鬟不敢催,就是生怕水凉了,不停地去隔壁耳房添柴烧水。净房的浴池与耳房是相通的,有一个地灶,往里面添柴,便能保证这边浴池的水是热的。 事后,天边渐渐泛起一抹蟹壳青,马上就要天亮了,里头的动静才总算停了。 雪晴、雪竹领着另外两个丫鬟进净房清扫,就见池边溅了一地的水,世子夫人的月白色苏绣缠枝莲纹衣裳皱巴巴地扔在一旁,像是垫过什么似的,凌乱不堪。雪晴与雪竹不敢多看,低头默默地收拾了一切。 苏禧被卫沨抱到内室床上,他拿巾子给她擦了身子,又替她系上一件肚兜儿。她浑身都没有力气,绵绵软软的,水汪汪的杏眼瞅着他,只能任由他对自己为所欲为。 明显是敢怒不敢言。苏禧不敢再招惹他,刚才自己越是反抗,他便越是强势,她根本吃不消。眼下倒是学聪明了,老老实实、乖乖顺顺地缩在他怀里,既不反抗也不挣扎。当然更大一部分原因是根本没力气挣扎。 第三十四章 她觉得自己的腰都快断了,他竟然能两个时辰……苏禧气鼓鼓地撑起腮帮子,方才想跟卫沨说的话这会儿都忘了。都怪他。 卫沨弯起食指刮了刮她的鼻尖,故意吓唬,「还不睡觉,是不是想再来一次?」 果然,苏禧惊恐地睁圆了杏眼,扇子似的睫毛扑扇扑扇,然后赶紧唰地闭上了。 苏禧本来有一肚子话问卫沨,比如他身上没有受伤,却为何好几天都不回来;比如他这些天做什么去了;比如他究竟对卫汛做了什么……可是被他这么一折腾,哪里还记得自己要问什么,一闭眼便睡到了次日清晨。 云津斋风平浪静,寄安堂可是炸开了锅。 卫二爷卫汛仍未醒来,且高烧不退,晋王妃袁氏和廖氏闹到了晋王卫连坤跟前。晋王卫连坤这才知道卫沨回来了,一大早便把卫沨叫去了寄安堂。苏禧原本不想去的,她腰酸腿软,站都站不起来,但是又怕袁氏搬弄是非,还是换了衣裳,跟着卫沨一块去了寄安堂。 尚未走到跟前,便听里面传出一阵接一阵的哭声。 廖氏的最为明显:「爹,您要为二爷做主啊……」 晋王卫连坤已经从她们口中晓得了怎么回事,听到卫沨断了卫汛的两根拇指时,脸色沉了一沉。眼下见卫沨和苏禧走进屋里,怒声道:「逆子,还不快跪下。」 卫沨握着苏禧的手,神色淡然,道:「不知孩儿做错了什么,让父亲如此动怒?」 晋王卫连坤重重地一拍桌子,「你还有脸问,你二弟的伤是怎么回事?」 不问卫沨是如何脱险,又是如何回来的,一上来便质问他为何伤了卫汛。苏禧想起卫沨失踪时也是如此,晋王不关心他安危,只关心有没有人继承世子之位。这般冷漠,苏禧委实看不过去,忍不住想出声,却被卫沨握了握手心,制止住了。 那边晋王妃袁氏一边抹眼泪一边道:「自从薛王妃不在后,我将沨哥儿视如己出,当成亲生儿子一般看待……未料竟是养了一只白眼狼,反过来害了我的汛哥儿……」 廖氏也跟着哭,「爹昨日没有看见,二爷浑身是血地倒在地上,胸口插着一把剑……」 苏禧这才知道昨日卫沨对卫汛做了什么。 她小脸绷得严严肃肃,却不觉得卫沨做得过分了。像卫汛那样的人,便是死一百次也不足惜。 卫沨面色不变,等袁氏和廖氏哭完了以后,方道:「父亲这便动怒了,若是知道王妃与二弟的打算,岂不更要气昏了头么?」 晋王卫连坤看着他,「这话什么意思?」 卫沨冷冷淡淡地看了晋王妃袁氏一眼。袁氏差点跳起来,道:「你胡说什么?」 卫沨收回视线,对屋外的李鸿与常鹄道:「把人带进来。」 不多时,李鸿和常鹄将两名穿黑色的男子提了进来。那两人均受了伤,跪在地上。 袁氏看清两人的面貌后,脸色一白,方才盛气凌人的姿态一下子偃旗息鼓了。 那两名黑衣男子不是别人,正是当晚行刺过卫沨的人。 卫沨道:「我在青州为何遇刺,父亲不妨问问他们是怎么回事。」 晋王卫连坤看向俩人。那俩人一路被李鸿和常鹄折磨,身上的骨气早就没了,不必晋王发问,便老老实实地交代了一切。从卫汛要求他们做事,到刺杀卫沨,再到后来拿了卫汛的好处,答应远走高飞,事无巨细。 晋王卫连坤越听脸色越难看,看向袁氏,「他们说的是真的?」 袁氏连连摇头,拒不承认:「王爷别听他们胡说……妾身怎么会做这种事……」 说着看向卫沨,指责道:「沨哥儿,你为了洗脱自己的杀害胞弟的罪名,竟然反过来污蔑我们。你算计的真好!」 这才是真正的贼喊捉贼。苏禧抿紧粉唇,看向另一旁坐着的卫三爷卫泱,当初是他来向自己通风报信的,倘若他能站出来作证,那袁氏一定就会无话可说了。 卫泱接触到苏禧的视线,晓得她在求自己出面。可是他一想到二哥昨日受伤的模样,便迟疑了,踟蹰许久,最终还是移开了视线。 苏禧目露失望。 卫沨倒也不着急,淡淡道:「是不是污蔑,王妃不必急着定论。」 说着,又让李鸿呈递上一样东西。 晋王卫连坤打开盒子看了看,里头是一个布偶做的小人,上头写着生辰八字。晋王脸色一变,那生辰八字正是他自己的,至于那字迹……正是晋王妃袁氏的。 卫沨道:「这是昨日我命人从王妃房中搜出来的,至于王妃为何会做这个东西,父亲不如亲自问问。」 袁氏一脸惊惶,不晓得卫沨是怎么找出来的这个东西,她试图辩解:「王爷,妾身……」 晋王卫连坤沉着脸,不等她把话说完,便狠狠地甩了她一巴掌,道:「贱人!」 「你还想怎么解释?」 卫连坤这一巴掌力道不轻,只见袁氏的脸迅速肿了起来。她捂着脸,张口道:「王爷听妾身解释,这人偶是一个道士给我的,他说能、能……」因着近日卫连坤总去侧妃董氏的屋里,袁氏心有不甘,恰好昨日一个道士上门,给了她这个人偶,说写上对方的生辰八字,再用银针刺入心口,放在枕头底下养够七七四十九天之后,那个人便会对她回心转意了。那银针并非普通的银针,有定魂锁魂之效。袁氏自然是信了,只是要她当着董氏和众人的面解释,她拉不下那个脸。 袁氏吞吞吐吐不肯说,只一昧道:「王爷相信妾身,妾身对您一心一意,绝对不会做这种事的……」 晋王卫连坤狠狠地甩开她,将木偶扔在她身上,「到了这地步,人赃俱获,你还想狡辩!」 卫连坤是个迂腐迷信之人,对鬼神一向敬畏。眼下袁氏竟然弄出这种东西来,自然是触了他的逆鳞,他当场便说出要袁氏「下堂」的话来。 袁氏一听,顾不得颜面不颜面的,赶忙跪在地上,将人偶的来历原原本本说了。「……王爷,妾身是一时糊涂,不该迷信那道士的话。但妾身绝没想过害您,求求您原谅妾身这一回吧!」 听了袁氏的解释,卫连坤只觉得愈发荒谬。 她竟然妄想用一个人偶控制自己的心思?何况是心口那个位置,他冷了冷脸,难怪近日总觉得心口隐隐作痛。之前不晓得这回事的时候,没有放在心上,眼下看见了这个人偶,便觉得浑身都不对劲。他膈应得很,对待袁氏的态度也淡了许多,「那世子遇刺的事你又该如何解释?难道这也跟你没关系?」 袁氏想着自己是不行了,但不能连累了汛哥儿,便将这一切都揽在自己身上,道:「此事是妾身一人所为,汛哥儿毫不知情。王爷要罚就罚妾身吧,求您不要牵连汛哥儿。」 卫连坤冷哼一声,卫汛若是毫不知情,她一个妇道之人能联系上这么些杀手?怕是他们母子一个都跑不掉。 只不过王室的妻子不能随意休弃,况且袁氏的娘家对他还有用处,他道:「晋王府容不下你这等心如蛇蝎的妇人,我看你还是搬到庵子里住吧,我暂时不想看见你。」 第三十五章 袁氏不安地问:「那汛哥儿呢……」 卫连坤冷声道:「你先管好自己吧。」 当天晋王卫连坤便与城外静元庵的师太说好了,让袁氏收拾了行礼,前往静元庵静心思过。这个结果比袁氏预想的要好一些,是以她没什么抱怨,老老实实去了,只当过一阵晋王消气了,便会接自己回去。只要汛哥儿和泱哥儿在府里好好的,她便还有希望。 然而袁氏显然想得太好了。她刚去第一晚,便收到了一个颇为熟悉的紫檀盒子。那盒子放在禅房的榻上,她心里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颤颤巍巍地打开盒子,果见里面躺着另一截断指。 这次是食指。 接下来几日,袁氏每天都能收到一截卫汛的断指,她儿子的手,她是最了解的,一眼便能看得出来。袁氏如何舍得让卫汛承受这般痛苦,吵着闹着要回王府,心里将卫沨恨得透透的,只是庵子四周都有人看着,他们奉了晋王的命令,不准许她随意出入静元庵。无论她再怎么吵闹端是不肯放人。 八日之后,袁氏看着自己床上整整齐齐码放的十根断指,再也受不了地尖叫一声,彻底精神失常了。 再说回晋王府,自将晋王妃送去庵子后,苏禧日后便不必再去寄安堂请安了。 她也就这么点出息,为此高兴了许久。 卫汛也得到了应得的惩戒。听说他长时间高烧不退,两日之后便烧坏了脑子,不仅武功废了,下半身也瘫痪了,日后都得躺在床上,靠人伺候。一开始廖氏还心甘情愿地伺候他,只是卫汛自醒来后就变得脾气暴躁,稍有不顺便斥责怒骂,时候长了廖氏就受不了了,去外头买了两个丫鬟,每日让丫鬟们伺候他吃喝拉撒。 廖氏自然是埋怨云津斋的人的,然而能有什么用?卫汛与袁氏想谋害卫沨,下场她已经看到了,自己不过是一介妇人,能比他们更厉害不成?她索性连门都不出了,省得碰见苏禧,不晓得该拿什么表情面对她。 这头云津斋,过了好几天之后,苏禧才反应过来,有些事情还没向卫沨问清楚。 卫沨刚从外面回来,见苏禧不在内室,便去了她的书房找她。屋外刚下过雪,他肩上落了一层白白的雪沫子,身上透着寒气,不想传染给苏禧,便在火炉边站了一会。等身上的寒气消褪后,才过去将她从书桌后抱起来,直接放到一旁榻上,「看什么看得这么认真?」 苏禧没有回答他的问题,直起身子,目光灼灼地盯着他,「庭舟表哥,我有话跟你说。」 难得见她这么认真,卫沨眉梢微扬,配合道:「什么话?」 苏禧刚才独自想了半天,越想越生气。她嘟嘴道:「你当初没有受伤,也没有掉进悬崖,为什么不早点回来?」 卫沨沉默一瞬,没有说话。 苏禧又道:「就算你不回来,为什么不让李鸿给我递个信呢?你什么都不跟我说,你知不知道……」她当时有多担惊受怕? 卫沨将她抱到腿上,正要说话,她便忽然推开了他,乌溜溜的大眼睛盯着他,仿佛忽然想通了什么。「你早就知道了对不对?你知道卫汛与晋王妃的计谋,受伤只是为了掩人耳目,将计就计,让卫汛和晋王妃放松警惕,然后找到证据……」 真是个聪明的小姑娘。卫沨道:「幼幼,你说的对,但也不全对。」他顿了顿,轻轻捏一把她滑嫩的小脸,继续道:「我并非有意不回来……」 话未说完,便被苏禧一下子拍开了手。她跳下短榻,气鼓鼓地看着他道:「不管你是不是有意的,你就是没回来,也没让人通知我一声。你把我蒙在鼓里,我现在不想跟你说话了。」 一眨眼苏禧就跑出好远。 她非但生气,而且气得不轻。一想起当初卫沨没回来的时候,自己担惊受怕,每日都活在惶恐忧虑之中,而他却早已算计好了一切,独独没有告诉自己真相,便一肚子火。他知道自己听说他受伤时多担心吗?他怎么就不替自己多想想呢? 苏禧跑出书房后,没有回屋,反正回屋也会被卫沨抓住,索性就转了方向,往后头的花棚跑去。 是以卫沨只是晚了一点从书房出来,那个小姑娘便无影无踪了。 他回屋看了看,苏禧不在屋内,便问门口的丫鬟。丫鬟只看见苏禧去了后院,具体什么位置却是不知。卫沨颔首,只当苏禧是使小性子,并未怎么放在心上,便坐在临窗榻上一边看书一边等她自己回来。 只是等了一个时辰后,仍旧不见苏禧的踪影。 卫沨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薄暮冥冥,阴阴沉沉,想必再过不久仍要下大雪。他搁下手上的书,披上墨色滚边狐狸毛里子披风,往后院走去。 云津斋后院宽阔,建了花棚、花圃和假山池塘等景物。虽说地方是挺大的,但也一眼便能看得到头。卫沨将这几个地方都找了一遍,却没有找到苏禧的影子。他又去了后头的秋千花架下,苏禧平日最喜欢到这两个地方,可惜底下空空荡荡,没有一人。 卫沨微微蹙眉,让李鸿回去前面问问,苏禧回屋了没有。 不多时李鸿回来,摇头道:「雪竹说夫人不在屋里。」 既不在后头,也不在屋里,难不成她去了王府后院? 倒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卫沨一直知道那姑娘的气性大,遇事需顺着她的毛哄,否则她便要与你闹脾气。况且这事确实是他疏忽了,没有及时通知她,她闹脾气也是应该的。他让李鸿领着几个下人去王府后院寻找,府里统共这么大,总不至于把她弄丢了。 半个时辰后,李鸿回到道:「世子爷,小人将府里上下找了一遍,还是没找到世子夫人。」 此时外头已经天黑了,细雪纷飞,如同撒盐。夜里温度又冷又凉,若是在外面待在上一夜,可不是闹着玩的。卫沨脸色不大好,他接过李鸿手里的羊角灯,往外走道:「都找了哪些地方?府里其他院子问了么?」 李鸿跟上去道:「寄安堂和二房那边没问,董侧妃那里倒是问过了,只是夫人不在那。」 李鸿自然不敢说是世子夫人与世子爷闹了脾气,免得叫人知道了笑话,只说夫人丢了东西,问董侧妃有没有看见。李鸿见世子夫人不在董侧妃的院子,便赶紧回来了。 卫沨道:「多叫几个人跟我继续找,倘若还是找不到,便将整个府里都问一遍。」 李鸿连忙颔首,打叠起精神继续找人。 雪越下越大,白天的积雪尚未融化,不一会又铺了皑皑一层。月光照在雪上,折射出皎洁莹白的光。倘若不是上面行走的人脚步太过匆忙,倒真是一个赏雪的好时候。云津斋的下人忙活了半天,几乎将整个院子都翻了一遍,到了亥时左右,还是没找到苏禧的下落。 倘若寄安堂和二房也没有,那她就很有可能出府了。只是府里的门都有人看着,她是如何悄无声息地出去的?何况这个时候出府,她能去哪儿? 卫沨想了想,吩咐李鸿道:「备马,我出去一趟。」他去苏将军府看看。 第三十六章 李鸿正准备下去,那头汲汲皇皇跑过来一个穿粗布比甲的婆子,欢喜道:「找到了,找到夫人了。」 卫沨一身风霜赶到耳房的时候,苏禧正缩在地灶后面的柴火堆里,刚刚睡醒。 她倒也真是聪明。外头天寒地冻,唯有这里最暖和,整天都烧着浴池的热水,她便一个人躲这来了。外面的人为了找她忙得脚不沾地,自然也没有功夫来这里,是以一整天过去了,竟也没人发现她。 倘若不是那个婆子担心地灶的火灭了,过来看看,恐怕也发现不了她。 苏禧原本是与卫沨赌气的,后来他们找不到她,她也不好意思自己主动回去,多没面子呀。于是便跑到这里来了。兴许是这儿太暖和,她坐了一会,抵抗不住袭上来的困意,倚着柴火迷迷瞪瞪地就睡着了。 谁知道一觉就睡到现在。 门扉大开,外头吵吵嚷嚷的。苏禧揉了揉眼睛,就见卫沨一动不动地站在门口,定定地看着自己。她想起白天的事,湿漉漉、惺忪忪的睡眼总算有了点清醒,她抿抿唇,起身裙襕抖了抖自己宝蓝色马面裙上的灰土,一言不发地从他身旁走出去。还在跟他生气呢。 大伙儿见世子夫人找到了,且是虚惊一场,皆纷纷松了一口气。李鸿示意大伙都散了,该干什么干什么去。方才还灯火通明的云津斋,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至于李鸿,他见自家世子爷跟在世子夫人后面,想必是不需要马了,也默默退了下去。 正屋门口站着雪晴、雪竹与听雁、听鹤四人,见苏禧回来了,都放下了心来。方才苏禧找不到的时候,她们真担心她一个人出府去了。外面大雪纷飞,她单独出门很可能会遇上危险。听雁正要开口说话,苏禧就停在了门边,回身看向卫沨。 卫沨对几个丫鬟道:「都下去吧。」 几人颔首应是,雪竹看了苏禧一眼,乖乖地退下了。 苏禧看先才的阵势,已经差不多猜到是怎么回事。她站在门槛后面,望着他,等他开口。 卫沨道:「幼幼,先让我进去。」 苏禧站在门口,摇了摇头,一步也不肯让。虽然他看起来像找了她很长时间,但这是原则问题,这次他若是不能认识到错误,日后便还会做出这样的事。苏禧自认没有勇气再承受一回那样的打击了。 卫沨瞧着她的小脸,方才她躺在柴堆时蹭了些灰,白嫩的小脸像一只小花猫,她浑然不觉,乌溜溜的眼睛盯着自己。他找了她一天,从担忧到焦虑,再到找到她时无可奈何的愤怒,到这会儿已经没脾气了,拧一把她的小脸道:「还在生我的气?幼幼,你想想,若是我当时不选择将计就计,将这件事闹到了皇上面前,皇上会如何看待我们晋王府?我只有假装受伤,暗中才能搜寻卫汛和袁氏的证据。没有提前告诉你是我做得不好,我本以为自己两三天便能回来。下回再有这种事,我不会再瞒着你了。」 说着,忍不住又拧了一把她的脸蛋,这次比刚才更重一些。「还有你,若再敢像今天这样,我也不会饶了你的。」 苏禧轻哼一声,拍开他的手,道:「你找不到我就生气了?上回你不见的时候,我比你现在还担心呢。」 她振振有词,分明是一副凶巴巴的小模样,卫沨却看着看着微微弯起了嘴角。他俯身,紧紧地盯着她的眼睛,嗓音低醇:「你说什么?」 苏禧微怔,回想了一下自己刚才的话。脸颊倏然一热,转身往屋里走去。「没说什么。」 卫沨顺势进屋,去一旁的花梨木盆架前取下巾子,绞湿了走向苏禧,见她正垫着脚尖把柜子里的被褥往外拖。他在旁边看了一会,苏禧很快就把被子铺好了,末了又从雕花大床拖下来一个鸳鸯戏水的枕头。 卫沨便是再迟钝,也该知道是怎么回事,何况他本来也不迟钝。他上前拽住她的小手,一边拿巾子给她擦拭脸上的灰尘,一边慢条斯理地说:「我不睡地板。」 「唔,你干什么?」苏禧眨着眼睛躲避,根本不知道自己脸上有灰。听见卫沨的话,噘着嘴道:「那你去外头榻上睡,不要跟我睡一张床。」 卫沨嘴角噙笑,故意逗她,道:「你这么担心我,舍得我一个人睡在外面么?」 苏禧气噎。刚才那句话完全是脱口而出,她现在后悔死了,推了推他道:「舍得,当然舍得,你快出去睡。」 她力气小,就见卫沨纹丝不动,抬着她的小巴将她整张小脸都擦干净了一遍,然后低头吻住她的唇瓣,撬开她的贝齿,不打一声招呼地就闯了进来。苏禧还在跟他生气,想着这回一定不能轻易原谅了他,谁知道他又来这招,她招架不住,下巴被他捏着,不得不张开小口迎接他。 过了好一会,人是被放开了,可她却被亲得晕乎乎的。苏禧抿唇,转身钻进床榻被子里,背对着他,只露出一个后脑勺。「我不管,你今天就是不能睡床上。」 卫沨盯着她的背影,看了一会,见她没有丝毫松口的意思。便去一旁吹熄了灯,换了衣服,躺在苏禧铺的地铺上。 夜里,苏禧睡得正香,觉得身后好似忽然沉了沉。她尚未睁眼,便被一只手臂捞进了一个怀抱,后背贴上一堵温热坚硬的胸膛。她迷迷糊糊地,咕哝了一声,便听见卫沨在她耳边道:「幼幼,日后我不会再把你一个人留下。」 苏禧翻了个身,半睡半醒之间下意识往他怀里拱去,身后抱着他的腰,口中却道:「可是我还在生气呢。」 兴许是睡迷糊了,嘴上说着还在生气,但是手臂却将他缠得紧紧的,闭着眼,苏禧嘟囔了一会,就没了动静。卫沨觉得她可爱极了,抬手轻轻刮了刮她的鼻尖,她皱皱眉头,将整张小脸都埋进他的胸口,避免他的骚扰。 卫沨想起今日阖府上下找她一个人的光景,忍不住翻身将她覆在身下,低头咬住她的樱唇。好在她没有一时任性跑出了府,不然他会把她再摁住打一顿屁股。饶是如此,这样虚惊一场也着实让人上火。 真不是让人省心的小姑娘。 不过卫沨想起她今日的话,支着下颔,侧身躺到一旁,看着黑暗中熟睡的人,唇边不禁弯起一抹浅笑。 倒是第一次从她口中听到这么坦白的话。 次日一早,苏禧醒来时发现卫沨不仅睡在床上,而且还将自己搂得紧紧的。她赶忙从他怀里钻出来,试图把他赶下床去。说了要跟他生气,就要好好生气的。哪能这么轻易原谅他。 卫沨面不改色道:「昨晚是你抱着我的。」 苏禧才不信,自己难不成会跑到地上抱他?她的嘴巴都能挂油瓶了,道:「那你今晚还睡地上,看看我还会不会抱你。」 睡一次地板就够了,卫世子自然不想睡第二次。卫沨将床榻里的小家伙捞过来,放在自己怀里,轻轻揉了揉她的头顶道:「还在生我的气?」 苏禧坦坦荡荡地点头,道:「嗯。」 理所当然的模样。 卫沨弯唇,「那幼幼怎么样才会消气?」 第三十七章 苏禧不吭声。其实,她只是想让他以后再遇到这种事的时候,别瞒着自己就成了。 正好听雁与听鹤进来伺候她穿衣。卫沨换好衣服,接过雪竹手里的巾子擦脸。俩人一应洗漱完毕后,坐在桌后用早膳。晋王府的厨子做饭习惯放很多的调味料,经常一大早的便吃麻油茭白、酸辣藕丁一类的菜,苏禧吃不习惯,卫沨便让人从吴郡寻来了一个厨子,专门做苏禧喜欢吃的菜,她这才每天早晨多吃了一些。 卫沨夹了一个水晶饺子放入她面前的碟子里,见她绷着小脸不说话,就跟能看透她的心思似的,摸摸她的头,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的声音道:「我答应你,日后发生什么事都告诉你。」 苏禧有些诧异,他怎么知道自己在想什么?旋即又扁扁嘴,不大相信他的话。 卫沨低笑,「别生气了,嗯?」他后面又说了两个字,因着声音太低,周围伺候的丫鬟都听不见,就见苏禧的脸迅速一红,然后埋头继续何喝粥,不声不响。 他真是的……只有在床榻的时候,他才会用这种暧昧低沉的声音叫她「宝贝」,眼下周围都是丫鬟,他这么叫自己,无疑让苏禧想起两人缠绵恩爱的画面。她脸都快埋进粥里了,桌下的小手默默地拧了卫沨的大腿一把,叫他话多! 她的力道不痛不痒,跟猫儿挠了一下似的。卫沨顺着包住她的手,缓缓婆娑,笑道:「明日皇上宫里设宴,叫我带着你一起。正好徳音也说想你了,到了宫里,可不能再像这般动粗了。」 苏禧喝粥的动作一顿,不搭理他话中的调侃之意,抬眸问道:「皇上要设宴?」 卫沨颔首。 洛州的灾情已经得以控制,沿岸的地方正在逐步恢复中。昭元帝为了奖赏这次前往洛州治水的官员,特地设了一场宫宴。卫沨作为这次的重要功臣,肯定是要去的。 苏禧抿唇,心道她才不随便动粗呢,卫沨就会随便污蔑人。 到了宫宴这日,苏禧听说苏家的人也在受邀之列,为此高兴了好一阵儿。姑娘家嫁人后是不能随意回娘家的,自从上次回门时见了爹娘一面,苏禧便再也没见过娘家人了。眼下说不定能在宫宴见面,她自然高兴。 因着前两日刚下过大雪,天气颇冷,苏禧便在外头披了一件大红绣蜂蝶赶花纹斗篷,手中揣着一个珐琅花卉小手炉。饶是如此,还是冻得鼻子红通通的。 马车停在皇宫门口,晋王与董侧妃下了马车走在前头。卫沨把苏禧抱下马车,一碰她的小手,便蹙了蹙眉,「怎么手还是这么凉?」 她一路上都捧着手炉,两只手却仍跟冰棍儿似的。 苏禧解释道:「手炉不太热了。」 卫沨握住她的手,他的手掌暖和,把她的手包在手心儿里,比手炉还好用呢。他解下身上的墨色绣金披风,披在她肩上将她整个裹住,然后牵着她的手道:「跟着我走。」 苏禧抬脚亦步亦趋地跟上去,就听见旁边传来一阵勒马的声音。 她扭头看去,见来的是庆国公府的马车。 傅少昀身披牙白色斗篷,骑在马上,眉目俊朗,玉树临风,正怔怔地看着她这边。 苏禧好长时间没见过傅少昀了。自从她上次回京后,傅少昀似乎很少出现在众人视线中,开春狩猎那次他也没去。眼下再次见面,苏禧发现傅少昀清减了许多,下巴都尖了,虽然仍旧英俊,但总觉得不如以前那般如沐春风、常带着笑了。 梅氏这两年着急给傅少昀相看亲事,最中意的便是礼部尚书家的小女儿白檀。白家是书香世家,教养出来的女儿一定也知书达理,温婉娴淑。梅氏与傅少昀说了,傅少昀一推再推,迟迟不肯点头。 自从傅少昀知道苏禧回京后,便去与梅氏说了两次,央求梅氏上将军府提亲。 傅少昀一直很有自己的分寸,行事也很沉稳,几乎从未这样直白地求过梅氏。饶是如此,梅氏还是没答应他。一开始是用苏老将军的孝期未满三年推拒了他,后来不耐烦了,直白地告诉傅少昀道:「庆国公府不可能会娶苏禧那样的儿媳妇,你死了这条心吧。」 再后来,春猎过去没多久,便传出昭元帝为苏禧与晋王世子卫沨赐婚的消息。 傅少昀那段时间几乎酒不离身。他以前是十分自律的人。 这会他远远看着披墨色绣金披风的姑娘,仿佛入了定,许久许久都没有动静。过一会,他的目光下移,落在苏禧与卫沨交握的手上。苏禧的手很白,也很小,整个被卫沨握在手中,只露出一截皓白莹润的手腕。 今天天气冷,雪虽然停了,但比下雪时还要更冷上三分。卫沨捧着她的小手,搓了搓,见她小脸呆呆的,伸手捏了捏她的脸蛋。「看什么呢?」 苏禧慌忙回神,摇了摇头道:「没,没看什么。」说着往前走了两步,拽着卫沨的手,「咱们快走吧。」 苏禧走后,卫沨冷冷淡淡地看向不远处的傅少昀,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只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 那厢傅少昀看着渐行渐远的两个人。庆国公府的人都从马车里下来了,梅氏见他半天不动,叫了一声:「少昀。」 傅少昀这才回神,从马背上翻身而下,与家人一同走进宫门。梅氏对着他道:「一会礼部尚书的夫人也在场,你见了面之后说几句话。我瞧着白夫人挺喜欢你的,白家姑娘也是个好的,知书达理,温柔雅致,配得上你。」 傅少昀弯唇苦笑,道:「娘,你明知我……」 「不管你以前有什么心思,眼下都给我收起来。那是没可能的,除非你想气死我。」梅氏见他油盐不进,隐隐有动怒的前兆。 傅少昀不再言语。 庆功宴设在太液池旁的铜雀楼,铜雀楼前有一个巨大的平台,周围围着浮雕螭纹白玉栏杆,地方广阔,足够摆设一场百人宫宴。到了铜雀楼跟前,苏禧与卫沨便分开了,他去前头面见昭元帝,苏禧则跟着一名宫里的老嬷嬷走向女眷那边。 苏禧见了皇后娘娘,不多时苏家的女眷也来了。娘亲殷氏带着八岁的苏柏羽,苏柏羽长得飞快,只不过两个月不见,苏禧便觉得他又长高了一截。他这个年纪本该是猫嫌狗憎、皮得很的,偏生他跟别的小孩子站在一块,就是那么安静沉默,格格不入,谁都跟他玩不到一块。 一开始有几个公侯家的小公子小姑娘想跟他玩耍,后来见他话少得可怜,也就渐渐不与他玩了。 但耐不住苏柏羽脸蛋长得好看,清隽秀气,又是一副酷酷的模样,很招小姑娘喜欢。 其中,文渊阁大学士的小孙女韩素眉尤其大胆,她看起来跟苏柏羽差不多大,走到苏柏羽跟前,主动牵住他的手,眨了眨水润明亮的大眼睛道:「你怎么都不说话?你叫柏哥儿吗?我带你过去跟他们一块儿玩吧。」 苏柏羽看向她,还没开口,那边便传来一声轻轻脆脆的—— 「柏羽哥哥!」 第三十八章 外头天寒地冻,卫德音身子又不好,刘皇后本来不打算让她出来。但是她一听说苏柏羽也来了,非来不可。老嬷嬷拗不过她,便给她多穿了几件衣裳,带着她过来了。就见卫德音裹着大红遍地金的夹花绫短袄,外面又罩了一件浅红比甲,整个人穿得圆圆滚滚的,像雪地里的冰糖葫芦,唯有那张小脸一点点,带着笑意,兴致勃勃地朝着苏柏羽冲过来。 苏柏羽抽回了被韩素眉握着的手,看向卫德音,忍不住提醒:「你跑慢一些。」 等她到了跟前,韩素眉忙学着大人的模样行礼,「公主……」 卫德音认得韩素眉,笑着叫了一声「眉姐姐」,转头便自然而然地握住苏柏羽的手,小手往他袖子里钻去。「柏羽哥哥,我见后面有好多雪,我们堆个雪人,你说好不好?」 苏柏羽在家都没堆过雪人,他好像对这些幼稚的事从不敢兴趣。不过这时候,对上卫德音饱含期盼的眼睛,他还是点了点头,「嗯。」 卫德音看向韩素眉,「眉姐姐要不要跟我们一起来?」 韩素眉性格大方,外向活泼,自然是笑着答应了下来。 三个小家伙一道去了铜雀台后面的梅树地。姜嬷嬷寸步不离地跟着,皇后娘娘不放心,又多安排了几个嬷嬷和宫女跟上去,看着他们的安全。刘皇后笑着道:「徳音这丫头,早先与她说过多少次了,不能再叫柏哥儿叫哥哥,免得乱了辈分。偏偏这丫头不听我的,改了许多次都改不过来,真是叫人头疼。」 苏禧嫁给卫沨之后,卫沨是卫德音的堂兄,苏禧是苏柏羽的姑姑。按照辈分,苏柏羽应该跟着叫卫德音一声「小姑子」才是。 话对对着殷氏说的。 殷氏宽慰道:「公主玉雪聪明,如今只是年纪小,日后长大了,自然便会改过来了,娘娘别担心。」 刘皇后轻轻点头,旋即想起什么,看着殷氏道:「徳音倒是与柏哥儿颇为投缘。」 殷氏含笑,道了一声是,却没多说。 宫宴开始后,苏禧与皇后娘娘同坐一桌,周围还坐着几位诰命夫人,其中一位便是当初与卫沨一起去苏府提亲的康乐夫人。苏禧左手边是傅仪,对面是豫王妃与董侧妃。 晋王妃袁氏去了庵子静养,今日不能出面。董氏虽是侧妃,但德行却是不错,且父亲曾经是朝中的一名五品官员,身家清白,代替袁氏坐在这个位置倒也合适。 苏禧与傅仪的交情不深,便是出嫁之前,也是普普通通的关系。她落座之后,落落大方地对傅仪道了一声「仪姐姐」,两人打过招呼后,便没什么话题了。 苏禧身边是一位年纪稍长的侯夫人,颇为健谈,倒是与苏禧有许多话说。 毕竟是露天场地,加之天气又冷,苏禧拿娟帕掩唇,打了个喷嚏。 侯夫人关怀道:「可是感染了风寒?卫夫人身子这般单薄,可要多穿些衣裳。」 苏禧颔首道谢。她到铜雀楼时便把披风还给卫沨了,这儿这么多夫人,她若再穿着他的衣裳,就显得太特立独行了。正想着,左手边的傅仪递给她一个手炉,道:「禧妹妹若是觉得冷,就先拿这个暖暖手吧。」 苏禧看向她,客气地摆手道:「还是仪姐姐拿着吧,我也不是太冷。」 她手炉里的炭烧没了,没有东西暖手,双手冰凉。不过她也没有接受傅仪的东西。 傅仪惯会做面子功夫,让旁人称赞她端方温娴,尤其此时皇后娘娘就在一旁。可苏禧偏不想受了她的人情,微微浅笑,「仪姐姐穿得比我还少,我若是拿了你的手炉,你岂不是要冻着了。」 傅仪道:「我身子好,没关系的。还是禧妹妹拿着吧。」 苏禧坚持,「多谢仪姐姐,我真的不太冷。」 傅仪推让了三四回,苏禧始终没接。 傅仪又道:「禧妹妹不必与我客气……「 话未说完,便见她身子便摇了一摇,没等苏禧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她便往一旁栽去。傅仪的丫鬟忙上前扶住她,「夫人!」 苏禧眨了眨眼,看着昏过去的傅仪。 傅仪双眼紧闭,脸色不大好。 皇后娘娘见状也是一惊,赶紧安排两个宫女扶着傅仪去最近的一座宫殿,又请了宫里的御医给她查看。好好的一顿饭,忽然就不安生了。皇后娘娘问道:「怎么回事,方才渊哥儿媳妇不是还好好的?」 苏禧看向傅仪离去的方向,心情有些复杂。她不知道傅仪刚才的举动是有意还是无意。只幸亏自己刚才没有接那个手炉,傅仪给她递手炉时,她只摇头拒绝,并未伸手碰触她。否则傅仪晕倒了,她也摘不清楚。 不一会,御医给傅仪诊断出了结果,笑容可掬地对刘皇后道:「回皇后娘娘,是桩喜事。豫王世子夫人脉象滑动,是有喜了。」 傅仪与豫王世子卫渊成亲才三个多月,比苏禧和卫沨还晚一些。 傅仪的肚子倒是争气的,这么快就有了身孕。 那边刘皇后听了太医的话,一改方才的担忧之色,笑着道:「这可真是喜事,命人去通知渊哥儿了吗?」 豫王妃坐在对面,应答道:「已经告诉渊哥儿了,渊哥儿正在后头陪着她呢。」 卫渊虽然已经有了两个儿子,但这次毕竟是嫡子,不能马虎,是以很是看重。听太医说,傅仪的身子才一个多月,眼下胎儿还有些虚,回去需得好好将养才是。 豫王妃一边听着,一边让丫鬟记下太医的话。 不一会儿,卫渊陪着傅仪从后殿回来了。傅仪面色有些发白,但却盈着笑意,带着一丝喜悦与赧然,像冬日里一朵迎风绽放的洒金梅。她走到刘皇后与豫王妃跟前行了一礼,道:「让娘娘和母亲担忧了,我……」说着垂下了头,端方秀雅,略带羞涩。 刘皇后看了她和卫渊一眼,会心一笑,道:「快坐下吧,都是要当娘的人了。」 不知谁说了一句:「今日这庆功宴是喜上加喜呀。」 惹得刘皇后颇为高兴。皇后娘娘将傅仪叫到跟前,询问了她一些事宜,又送了她一些名贵的补品,让她补身子。场面和乐融融,大伙儿都在关注傅仪的肚子,唯有苏禧有点心不在焉的。 一来是想着傅仪适才的举动,二来……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肚子,分明自己成亲比傅仪还早,可是却叫傅仪给捷足先登了。她以前不怎么愿意生孩子,觉得生孩子又疼又受罪,可是自从卫沨一走两个月之后,她便想着若能有个孩子陪着,自己也不会那般孤单了。 况且昭元帝立储,子嗣也是很看重的。如今卫渊都儿女成群了,卫沨还一个儿子都没有。苏禧记得上辈子卫沨正是迟迟没有成亲,膝下无子,昭元帝一开始想立卫沨为储君,但是朝中有几个言官反对,便是拿子嗣一事说话。 后来卫沨屡屡立功,办事出色,而卫渊又犯了错,昭元帝才下定决心立卫沨为储君的。 至于卫渊究竟犯了什么错……时间太长了,彼时苏禧又刚刚发现厉衍爱慕傅仪,无心理会其他,已经忘得差不多了。 第三十九章 这辈子自己给卫沨生了儿子,那些言官就无话可说了吧? 苏禧胡思乱想着,那边走过来一位穿赭色半臂的老嬷嬷,附到她身边,说小公主与苏柏羽让她过去一趟。苏禧以为这俩孩子闹出什么事儿了,忙收拾起心思,跟着老嬷嬷走向铜雀楼后。 铜雀楼后面是一片梅树林,里头种满了玉蝶梅。如今正是梅花开放的时候,花瓣洁白,映着地上厚厚的积雪,更显得冰清玉洁。 苏禧远远便看见了那几个孩子。卫德音手里好像捧着什么,瞧见苏禧过来了,远远地便喊了一声:「禧姑姑——」 苏禧:「……」 要是让卫沨听见,肯定又要调侃她了。偏偏这小丫头屡教不改,硬要跟着苏柏羽一起这般叫自己。 苏禧走近了,才看清卫德音手心里捧的是一只麻雀。那麻雀一动不动,也不知是受伤了还是怎么,看起来奄奄一息的。 「禧姑姑,你帮我把麻雀放回窝里好不好?它从树上掉下来了,快要冻死了,好可怜啊。」卫德音把麻雀捧到她面前,让她看麻雀是真的要死了。 苏禧抬头看了一眼树上的麻雀窝,就在最上头的那节枝桠中间。她正纳闷周围都是宫女和嬷嬷,为何不叫她们,偏把自己叫了过来?后头的韩素眉问道:「公主当真不想尝尝烤麻雀吗?冬天的烤麻雀味道可好了,我自己也会烤的,不如咱们别放回去了,我给你烤麻雀吧。」 卫德音低头,盯着手里受伤的小麻雀,又一次拒绝道:「我不吃烤麻雀。」 韩素眉有些不解,孜孜不倦:「为什么,反正这只麻雀已经要死了……」 卫德音不停地摇头,「我不吃,我不吃。」她已经听韩素眉说了好几次这种话了,刚才叫苏禧过来,就是为了把苏禧拉到同一阵营。她巴巴地抬头,看着苏禧,水润润的大眼睛微微泛红,「禧姑姑,帮徳音放回去好不好?」 苏禧迟疑了一下,不好意思说自己也吃过烤麻雀,而且味道确实挺美味的。她把麻雀接过来,仔细看了看道:「它的右腿受伤了,我先把它的伤口处理一下吧。」 卫德音眨巴着大眼睛点头。 苏禧让宫女去拿了药和纱布,她没给麻雀处理过伤口,手法很有些生疏。在三个小家伙的目光下,折腾半天总算把麻雀的右腿包扎好了。她看了看头顶枝桠,麻雀窝不高,她垫垫脚尖应该也够得到。 可苏禧显然高估自己了,那麻雀窝看着不高,真要放进去却没那么容易。她垫了两次脚,没成功,正准备让宫女搬个凳子来的时候,身后一个声音说道:「我来吧。」 苏禧回头看去,见傅少昀就站在不远处,愣了愣,等他走到跟前时才道:「少昀表哥。」 傅少昀微微一笑,不晓得在那里站了多久,伸出手,重复了一遍:「我来吧。」 苏禧没有坚持,将手心里的麻雀小心翼翼地放到他手中。「你怎么也在这里?」 苏禧的手掌很小,指甲修剪得圆润光滑,纤指腻白,与梅树枝头的雪有得一比。傅少昀没来由地想起她的手被卫沨握着时的画面,不知道是什么样的感觉?他低头看着,有些出神。然后苏禧就把手抽了回去,脸上一闪而过的不自在,「多谢少昀表哥。」 傅少昀看了一眼手里的麻雀,收回神智,弯唇道:「谢什么,举手之劳罢了。」 傅少昀身高手长,不费吹灰之力便把小麻雀放回了窝里。 卫德音欢喜地向他道谢,闪动的大眼睛里满是感激。 因着这里是宫宴,苏禧又已为人妻,傅少昀不便久留。即便他有满腔话语想对苏禧说,眼下也不是个好地方。他将所有的话都咽了回去,向苏禧告了声辞,便大步离开了。 卫德音、韩素眉和苏柏羽几人继续玩闹。说是玩闹,基本上都是卫德音在玩,韩素眉在旁边陪着,苏柏羽更省事了,他就站在树下看着,偶尔见卫德音快摔倒了,才上去扶一扶。 苏禧不大想回去,便坐在对面的廊庑下,托着腮帮,看着这几个小家伙。 不多久,前面的宫宴快散了,苏禧正准备带着他们回去,迎面走来了一个人。来的姑娘穿着银红色镶边百合纹斗篷,头上戴着昭君兜,脸色又几分病态的苍白,她走一步便停下咳嗽一声,末了走到韩素眉跟前,道:「眉眉,咱们该回家了。」 苏禧看着她,大约猜到了她的身份。 文渊阁大学士的小女儿韩玉馥。上辈子卫沨第二个与定亲的姑娘。 韩玉馥身子骨差,等闲几乎不出门,平日里贵女圈子聚会她从没去过。倘若不是韩素眉叫她「姑姑」,苏禧根本认不出她是谁。 上辈子苏禧听见韩玉馥这个名字,内心一点波澜都没有。这辈子她嫁给卫沨了,再看见韩玉馥,心里的滋味就有点复杂了。虽说韩玉馥最终没有跟卫沨成亲,可是聘礼和聘书都下了,就差最后一步迎亲了,听说她是死在大婚前一晚的。她为什么死了?这辈子若是没有自己,她也是会与卫沨定亲吧? 苏禧努努嘴,发现自己有点接受不了卫沨与任何女子有关系。 那边韩玉馥接触到她的注视,抬头看来,轻笑了笑,走到她跟前道:「多谢卫夫人照看眉眉。这丫头调皮,恐怕让您费神了吧。」 苏禧摇摇头,饶是有再多心思,这会也都收了起来。「韩姑娘言重了,眉眉很听话。况且我只是在这里坐了一会,担不上什么照顾不照顾的。」 韩玉馥还想说什么,刚一开口,便掩唇咳嗽了起来。她稍微侧了侧身,咳完后朝苏禧歉意一笑,「让卫夫人见笑了,我这就带着眉眉离开……」 苏禧看着她,想了想道:「今日天气寒凉,韩姑娘身子虚弱,为何不在家中修养?万一再冻着了,加重病情就不好了。」 韩玉馥大抵没料到苏禧会关心自己,停了停,笑道:「是家母说我久不出门,出来走走,散散心也好。」 苏禧颔首,没再多问。 韩玉馥道:「那便告辞了……」话未说完,微微一愣,眼睛看向苏禧的身后。 苏禧注意到她的视线,正要回身,便觉得肩膀一沉,紧接着便被温暖包裹了,低沉悦耳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不是说冷么,怎么还到处乱跑?」 苏禧回头,卫沨将他的披风披到了自己身上。他抬起手掌揉揉她冻红的脸蛋,道:「听说你冻坏了?」 苏禧脸一红,不知道是谁给他传的话,否认道:「没那么严重,只是打了一个喷嚏而已。」 许是为了印证她这句话,苏禧刚说完,便忍不住又打了一个喷嚏。 卫沨蹙了蹙眉,不顾韩玉馥还在场,掏出她袖中的娟帕,放到她小鼻子下面,轻轻擦了擦,「都流鼻涕了,还说不严重?」 苏禧脸更红了,不好意思地看了一眼旁边的韩玉馥,夺过帕子道:「我自己来。」 那边韩玉馥总算回神,朝卫沨行了一礼,转身匆匆离去了。 第四十章 卫沨好像没看见她似的,视线都不转一下。擦完苏禧的清水鼻涕后,正要带着她回府,那头卫德音看见了他,兴致勃勃地跑了过来,「卫沨哥哥,禧姑姑今天帮了徳音一个大忙。」 语气颇有点小大人的样子。 卫沨抬了抬眉,随口问道:「什么大忙?」 卫德音指向那边的玉蝶梅树,脆生生道:「禧姑姑帮我把一只小麻雀放回窝里了。」 苏禧看向卫德音,这时还没反应到什么。 直到卫德音说:「禧姑姑跟另一个人一起放的。」她卫德音歪了歪头,好像在想那个人是谁。 苏禧有种不大好的预感,尚未来得及阻止,就听卫德音恍然大悟道:「禧姑姑叫他‘少昀表哥’。卫沨哥哥,你下回见到他,帮我好好谢谢他行吗?」 苏禧头皮发紧。 果然,卫沨唇边的笑意渐渐隐去,眯了眯眸,慢条斯理地问:「你说和谁?」 卫德音全然不知自己已经把苏禧出卖了,以为卫沨没听清,还要再重复一遍。 「那位叔叔长得也好看,禧姑姑叫他……」 话未说完,后头的姜嬷嬷叫了她一声,「小殿下,皇后娘娘正在前头找您呢。」 姜嬷嬷走到跟前,朝着卫沨和苏禧行了行礼,恭敬道:「卫世子,世子夫人。」 卫德音立即被转移了注意力,握着姜嬷嬷的手道,「嬷嬷,我在跟卫沨哥哥说话呢。」 姜嬷嬷抬头看了一眼卫世子,见他脸上没有表情,不晓得小公主与他说了什么。再看一旁的苏禧,抿着粉唇,接触到她的视线时,只浅浅地、勉强地笑了笑。姜嬷嬷在宫里待了这么多年,最会察言观色,早已是人精了,眼下见气氛不对劲,便没有久留,哄着卫德音离开了。 卫德音浑然不觉,朝着苏禧与卫沨挥了挥手,一蹦一跳地,不一会儿就走远了。 这个搬弄是非的小丫头……苏禧望着她的背影,又爱又恨的。早知道刚才就不帮她放麻雀了,自己分明跟傅少昀什么也没有,怎么从她嘴里说出来就变味了?她究竟是感谢自己还是害自己呢? 苏禧几乎能感觉到卫沨投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他什么都没说,她就觉得心虚。 苏禧从后背蹿上一阵凉意,乌溜溜的眼珠子转了转,飞快地想着该怎么解释。「我……」 刚说了一个字,卫沨便抬起手,拇指轻轻按压在她的唇瓣上,乌目灼灼盯着她。「你们怎么一起放麻雀,幼幼?」 苏禧张口欲辩,「没有,是徳音胡说的。少昀表哥恰好过来了,我只是把麻雀交给他……」 可惜卫沨现在不想从她小嘴里听到傅少昀的名字,他用拇指压着她的唇,将食指探入她的口中,搅着她的小舌尖。他双目漆黑,压低声音道:「往后你提一次他的名字,我便将你锁在屋里一日。」 苏禧眨了眨澄净潋滟的大眼睛,没太懂他的意思。只觉得他的动作一点也不温柔,她的舌尖都疼了,她轻轻哼哼一声,扇子似的睫毛一颤又一颤,楚楚可怜。 卫沨看着她,想起入宫时傅少昀看她时的眼神。直白,缱绻,不甘,充满爱慕。是男人渴望一个姑娘最直接的表现。而这个小姑娘,正是他看重的宝贝疙瘩。 他声音淡淡的,带着深意,「幼幼,我说过不许私下见他,你总是不听我的话,我该怎么罚你呢?」 苏禧觉得自己有点冤枉。这里是皇宫,周围都是宫女嬷嬷,怎么能算私下见面呢? 直到坐上回程的马车,她也没想明白自己究竟错哪儿了。她跽坐在卫沨身边,乖乖地、讨好地勾住他放在腿上的手指,用最无辜的眼神看他:「庭舟表哥……」 嗓音软濡,拖得长长的,听得人三魂七魄都跟着一酥。 卫沨抬起眼皮子,淡眸略略一转,看向身边的小姑娘。 苏禧立马坐直身子,就差没举起三根手指头发誓了,「你先听我解释好不好?徳音捡到一只麻雀受伤了,想让我帮着放回麻雀窝里,那麻雀窝太高了,我够不着,正好少昀表哥过来,他帮忙把那麻雀放回窝里的。我们之间根本没说什么话,他放完麻雀就走了……」 卫沨眉梢微抬,故意问:「你还想与他说话?」 苏禧明知他是故意曲解自己的意思,但还是配合地摇头,模样真是乖巧极了。 也不知是不是姑娘家天生就会哄人,她见卫沨生气,好言好语地哄着他,声音软软的,糯糯的,便是再硬的心肠都听软了。她纤细的指尖轻轻勾挠他的掌心,小脸凑到他跟前,「不要生气了,好不好,夫君?」 苏禧见卫沨沉默,又道:「你为什么总是跟少昀表哥过不去呢?我都嫁给你了,我跟他以前没什么,以后更不会有什么的。况且少昀表哥知礼守礼,懂得进退,不是那般轻浮孟浪之人……」 说着忽然停了一下,默默看向卫沨,显然是想起当初他对自己的轻浮孟浪之举了。 马车停在晋王府门口,就见卫沨唇边掀起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说不清,道不明的。苏禧看着,忽然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她想越过卫沨先一步下马车,刚经过他身边,便被他拦腰抱住。 苏禧一惊,「你干什么?」 卫沨垂眸看她,理所当然道:「孟浪之人,自然应该做孟浪之事。」 云津斋的下人正在干活,就见世子爷抱着世子夫人从外头回来。 世子夫人一路挣扎,两条纤直的小腿不停地在半空弹动,奈何不起丝毫作用。 太阳刚落山,庭院昏黄一片,院子里只有几个丫鬟在走动。虽然光线不清楚,但还是能看见世子夫人一张小脸都涨红了,也不知是气的还是羞的。丫鬟们有点愣,不是去参加宫宴么,怎么闹成这样回来了? 苏禧简直想挠卫沨,刚才回府时正好遇见了正要出门的三爷卫泱。卫泱显然愣住了,看着他们,半天才回过神来打招呼。 便是再亲密的夫妻,也没有光天化日便搂搂抱抱的。 何况苏禧腿不瘸,手不残,四肢健全,让他抱着是怎么回事呢? 苏禧没脸见人,只得把脑袋埋进卫沨的胸膛里,假装自己是一只鸵鸟,谁都不看。好不容易回到云津斋,卫沨将她放到红漆大床上,她挣扎着起来,「卫沨,你不要这样,我刚才不是那个意思。」 卫沨面色不改,从床头的紫檀亮格柜子里取出一条黑色绸带,覆到苏禧身上,将她的两只手高举到头顶,漫不经心道:「那你是什么意思?」 苏禧光顾着解释,没注意他手上的动作。「我那句话不是指你,我是指……」 她停顿,挣了挣手腕,挣不开,卫沨将她双手束缚得牢牢的。她睁圆了眼睛,对上卫沨乌沉沉的双眸,惊恐又不安道:「你干什么?」 卫沨摸了摸她滑嫩的脸蛋,附在她耳边道:「你说呢?幼幼,不听话是要受惩罚的。」 苏禧开始慌了,这才什么时候,天都没黑透呢,她连晚膳也没吃。她扭了扭,企图坐直身子与他商量,「你先松开我好不好……我以后不跟他说话还不行吗?你不可以这样对我,我会生气的。卫沨,你……」 第四十一章 卫沨又取出一条黑色绸带覆住她的双眼。苏禧的视线被遮挡,眼前骤然漆黑,她的不安感更加强烈,不断地摇头,到最后声音已然带着哭腔,「不要,夫君……」 卫沨擒住她的粉唇,将她所有的哭求与拒绝都吞进了肚子里。 幔帐低垂,屋外黄昏斜阳,谁也不敢进屋里打扰。 雪晴与雪竹见是用晚膳的时间了,在外头雕松狮纹圆桌上摆好了饭菜,却迟迟不见里头的人出来吃饭。等了片刻,雪竹道:「我进去看看吧。」 雪竹走进内室,便听见里头断断续续的声音。她脚步顿了顿,绕过四扇屏风,见里头的红漆大床帷幔紧闭,随着大床的摇晃,帷幔也一下一下地晃荡。 就听苏禧哭哭啼啼的,那声音真是酥进了骨头里,娇软稚嫩,任谁听了都觉得在欺负她。 忽而窗外一阵风拂来,吹起了幔帐的一角。雪竹看见了苏禧亭匀腻白的皓腕,手腕被黑色的绸带束缚着,黑与白,两个极端的颜色,益发显得露在外面的皮肤欺霜赛雪,冰肌玉肤。 想不到世子爷竟然……雪竹不敢多看,面红耳赤地从内室走了出来,心如擂鼓。雪晴见她这般模样,也能猜到里头是怎样的光景。俩人对视一眼,心知肚明,命屋里其余的丫鬟都下去,饭菜摆在桌子上,等世子爷与夫人何时完事了出来吃。 不过他们显然是多虑了,这一折腾直到次日清晨,苏禧都没有吃饭的机会。 夜里不等卫沨放过她,她便一边哭唧唧一边昏了过去。 苏禧一早上都没搭理卫沨。 她浑身软绵绵的使不上劲儿,看了看自己布满淤痕的手腕,再想起自己身上数不清的痕迹,便在心里将卫沨骂了一遍。小气鬼。她今早换衣服时都没敢叫丫鬟,那么明显,脖子上都是,可她自己又没力气,到最后还是卫沨给她穿的衣服。 幸亏冬天的衣裳领子高,她又特意围了一圈狐狸毛里子披肩。苏禧坐在临窗榻上,趴在猩红色妆花迎枕上,小脸气鼓鼓的,一副余怒未消的模样。 她都那样跟他解释了,他还是不放过她。 怎么会有这么坏的人?他把她的眼睛蒙住,她什么都看不见,黑暗中只能感受到他存在,那般强势霸道,一点拒绝的余地都没有。苏禧可怜兮兮地嘤咛,「唔,轻点,听雁姐姐。」 听雁与听鹤在后头给她揉腰,倘若不是还有知觉,她觉得自己的腰都快断了。 卫沨方才去书房了,他的幕僚有事与他商量。苏禧这才找到一点空闲的时间,没有他在,她简直安逸极了。 可惜好景不长,不多时卫沨从书房回来,撵走了听雁与听鹤,将她抱进怀里,揉着她的腰肢道:「还疼么?」 苏禧没力气与他抗衡,把头一扭,气哼哼道:「不要你假好心。」 昨晚怎么不见他关心自己疼不疼? 卫沨果真脸皮够厚,被她这么指责也不见羞愧。他执起她的手腕,轻轻婆娑,饶是已经上过药了,但那淤青印在她雪嫩的肌肤上,仍旧颇为触目惊心。她生得娇,他已经系得够松了,恰好是不能让她挣脱的范围,且用的是最柔软的丝绸,没想到如此还是伤了她。他刮了刮她的脸颊,道:「还不是你故意说那些话气我。」 苏禧惊讶,「我哪有?」 卫沨缓慢道:「你在我面前夸别的男人,这还不够?」 苏禧仔细回想了一下,好像确实有那么一回事。难道就因为这个?她不服气,「可是,我只是就事论事,分明是你乱吃干醋……」她说完,又小声嘟囔了两句,「我都嫁给你了,别人好不好与我有什么关系,我又不与他们过日子,只要你对我不就成了。」 卫沨怔了怔,垂眸看向怀里喋喋抱怨的小姑娘,难得她能说出这般通透的话。他薄唇缓缓弯起一抹浅笑,收紧手臂,脸贴着她的脸颊道:「我对你不够好吗,幼幼?」 苏禧要是有力气,早就推开他了。 他也好意思问出这句话?自己身上的红痕不是他弄出来的吗? 这一回苏禧休养了两三日,身上总算是不疼了。卫沨还是有分寸的,这几日里没有碰她,夜里规规矩矩地搂着她,连一天两次上药都是他亲力亲为的。身上是好了,可是苏禧的风寒却一直不好,她每日都吃周大夫开的药,却不见什么效果。 苏禧鼻子不透气,说话瓮声瓮气的,还总是流鼻涕水。 周大夫便想了个法子,让卫沨带着苏禧去西郊别院泡温泉。温泉不仅能祛湿,还能袪风寒,泡上两三回,保证药到病除。 这日卫沨腾出了三天时间,带着苏禧去了西郊别院。 西郊隆安山风景秀美,是一块风水宝地,越往上头地价越贵。唯有山顶这片,是花多少银子都买不下来的,是皇室贵胄才能住的地方。往常苏禧来这里的时候,都是住在半山腰的苏家别院,今日倒是头一回来山顶。 晋王府的别院宽阔,五进五出,后头还带着一个不小的湖泊。此时隆冬腊月,湖面都结了一层厚厚的冰,远远瞧着雾凇沆砀,一片银装素裹。 跟着一起来的还有大姑娘卫歆。二姑娘卫昭昭同晋王爷卫连坤说了一声,去静元庵看望袁氏去了。如今袁氏精神不大正常,时好时坏,身边又只有两个丫鬟,卫昭昭担心她的身体状况,经常瞒着晋王偷偷跑去静元庵看她。 卫昭昭现在是一句话都不与苏禧说了。便是在府里遇见,也远远地就避开了。 苏禧也不觉得有什么,袁氏走了,府上的中馈落到她手里,她每日忙着看账,还要应付卫沨,已经很忙了。便是这回来别院,也不忘带着账册,刚安顿好就叫来了管事,询问别院的开支情况。成亲前殷氏教她看账教了两个月,如今总算派上了用场。 问完别院开支后,苏禧遣退了管事,一边抱着珐琅彩小手炉一边坐在暖塌上,面前放着一本别院去年的账簿。她的风寒还是不见好,头脑晕乎乎的,看得很慢,好半天才见她翻了一页。 卫沨从外面进来时,见她整个小脑袋都快垂在账簿上了,要多可怜有多可怜。他心里一软,上前取走账簿扔到一旁,打横抱起她娇娇小小的身子,往屋里走去。 苏禧被他的动作惊醒,揉了揉眼睛,睡意浓浓道:「庭舟表哥,你干什么?」 卫沨把她放到床上,鼻尖抵着她的眉心,蹭了蹭,心疼道:「都病成这样了,还看什么账本?」 苏禧咕哝一声,眼睛瞌睡得睁不开,「我想早些看完……反正也没有多少了。」 卫沨弯了弯薄唇,低声哄道:「徐管事老成练达,为人公正,已经当了二十年的管事,账本我都看过了,没什么问题。倒是你,先把自己的身子养好,成吗?」 苏禧闭着眼睛,也不知是不是睡着了。 不多时雪晴端着煎好的药送进屋来,卫沨接过,亲自喂着苏禧喝药。她怕苦,药喂到嘴边了也不肯喝。卫沨拿她没办法,便故技重施,自己先灌一口,再含住她的小嘴,将药送进她的口中。 第四十二章 喂完最后一口药,卫沨含着她的舌尖,轻轻地咬了一下。不让人省心的姑娘,听说他不在家时她便不吃药,偷偷地把药倒了,难怪风寒总好不了。 卫沨正打算喂她吃冬瓜蜜饯,就见这小姑娘扁了扁嘴,泪水从眼睛里流出来,吧嗒吧嗒地哭了起来。她哭得无声无息,只默默地掉泪,模样叫人心酸。 卫沨一怔,以为是方才把她咬疼了,吻着她的唇瓣哄了哄,「宝贝,哭什么?」 苏禧偏头,在枕头上蹭了蹭眼泪,抿着粉唇,不吭声。 卫沨见不得她哭,心揪成一团,将雪晴遣了出去,半躺在床上,搂着她的后背,「嗯,幼幼,为什么哭?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苏禧埋在他胸口,嘟嘟囔囔道:「难受。」 卫沨顺着问:「为何难受?」 也不知是不是生病了,人就容易变得脆弱。苏禧想起前几日傅少昀那件事,心里头一直憋着一口气,目下终于找到发泄口。她边哭边控诉道:「你不信任我。」 卫沨用拇指拭去她的眼泪,她哭得凶,不一会儿小脸便挂满了泪痕。他问道:「我怎么不信任你了?」 苏禧眼睫毛湿漉漉的,像下过雨后的落羽杉。「我说了跟少昀表哥没什么……你不相信,还那样对我。」说着哽咽了一下,许是委屈,泪水流得更厉害了,「我讨厌你。」 原来是这么回事。卫沨承认,那次是他做得过分了,事后他给她上药的时候,见她那娇处红红肿肿,可怜兮兮,一看便是被欺负得好惨。 可她大概自己都不知道,她提起傅少昀的时候,与别人都不一样,她亲近他,信任他。何况他们又是青梅竹马,自幼一块长大,那份情谊是自己怎么也比不过的。 卫世子活到二十三岁,头一次体会到什么叫嫉妒。 卫沨一下下地抚摸苏禧的后脑勺,半响,才有些无奈道:「傻幼幼,我不是不信任你,我只是太在乎你了。」 怀里的小姑娘半天没反应。 卫沨低头一瞧,见苏禧耷拉着睫毛,鼻翼轻微翕动,呼吸也逐渐平稳了下来,竟是睡着了。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见他的话。他抬手刮了刮她的鼻子,「小磨人精。」 兴许是郊外空气新鲜,比京城宁静,苏禧足足睡了六七个时辰,一直睡到次日早晨。 昨晚吃了药,醒来时发了一身汗,虽然鼻子还是不透气,但比起昨日好多了。别院后头有一个温泉池子,露天而建,周围搭着十二扇紫檀嵌八宝竹韵常青屏风。苏禧想起周大夫说泡温泉能治风寒,便趁着卫沨去书房的时候,带上听雁、听鹤等几个丫鬟去了后面。 昭元帝有心考验卫沨,交给了他几件棘手的案子,其中一件便是十年前轰动朝廷的贪污案。这个案子里牵扯了不少人,最后处斩了十余名官员,流放数百人,眼下昭元帝让卫沨重新调查此案,朝中人人自危,对待卫沨也比以往更加谨慎客气。 苏禧晓得他忙,这回本打算自己来别院,偏他非要带着案件一起过来。 苏禧褪下衣裳,只穿了一件娇绿色的绣蝶恋花纹肚兜,身子沉入温泉里。温水瞬间从四面八方而来,包裹着肌肤,冲淡了一身的酸软疲乏。她靠在温泉池边,有点心不在焉,其实昨天卫沨说的最后一句话她听到了,只不过当时太瞌睡,她想回答,奈何张不开嘴。 在乎她就能这么对她吗?坏蛋。 苏禧想起那天晚上的无助,她眼前漆黑一片,只能感觉一双大手捻着自己的腰肢,动作那么狠,像把她贯穿了似的。他的嗓音低沉沙哑,像沙漠干燥的砂砾,一遍一遍地问:「幼幼……你爱不爱我?」 苏禧脸红成一片,往水里钻去。不能想,一想就害臊。 这就算了,他还逼着自己叫他「好哥哥,好夫君」。自己不答应,他多的是手段让自己张口。 怎么会有这么坏的人。 苏禧泡了大半个时辰。期间听雁端来了一小坛梅花酿,是别院的人自己酿的。用的是梅花枝头最干净的一层雪,每年冬天都会酿上一两坛,酒味不浓,清雅甘甜,最适合一边泡温泉一边小酌。 苏禧平时不是嗜酒的人,她酒量不深。这回也不知是怎么了,喝了一小杯后,觉得味道好,不由自主便又多喝了几杯。 不一会儿,就见她脸蛋红扑扑的,杏眼朦胧,略有些迷离,头脑倒还算清醒。她晃了晃脑袋,见泡得差不多了,便从温泉池子里爬了出来。 外头寒冷,猛地从热水里出来,听雁担心她冻着,赶忙拿了一块薄毯披在她身上。 池边多水,苏禧正准备去屏风后面换衣服,却脚下一滑,身子往一旁倒去。就在她快摔进池子里时,一双手臂及时捞住她的腰,苏禧身子后仰,悬在半空,睁大眼努力想看清来人的脸。 却下一瞬,对方好像改了主意,身子一倾,与她一起倒入温泉池中。 「扑通」一声,苏禧跌入水中,被温泉水淹没头顶,刚擦干净的身子又湿透了。她站稳后从水里钻出来,气羞羞地瞪着对方,「你——」 分明是生气的模样,怎奈刚喝了梅花娘,双颊晕粉,杏眼湿润,毫无威慑力。 卫沨就站在她对面,握住她一只纤细的脚踝,提小鸡崽似的将她提到了面前。他刚从书房出来,十年前那桩贪污案太过复杂,牵一发则动全身,倘若真要调查个底朝天,恐怕会得罪朝廷不少官员,昭元帝真是给了他一个棘手的活儿。他与两位幕僚谈论了两个时辰,本想回屋见一见她,却发现她不在屋里,问了下人才知道她到这儿泡温泉来了。 卫沨托着她的小屁股,另一只手擦了擦她脸上的水珠,「小脸怎么这么红?」 苏禧怕掉进水里,双腿下意识地缠着他的腰,解释道:「我刚才喝了梅花酿。」 温泉周围的丫鬟都散去了,只剩下他们两个人。苏禧方察觉到这个姿势有多暧昧,他们两人身上都湿透了,布料紧贴着皮肤,况且她里头根本没穿衣裳,薄毯掉进水里,只剩下一件娇绿色的肚兜。她缩了缩肩膀,把自己藏进卫沨的怀里,那一身皮肤腻白胜雪,宛如饭桌上的糖蒸酥酪,又白又甜,叫人食指大动。 苏禧很容易便能感觉到卫沨的变化,往后退了退,别扭道:「……让我下去。」 卫沨抱着她走向池子一边,坐下道:「乖幼幼,别动,我只是想抱你一会儿。」 苏禧将信将疑地望着他。卫沨察觉到她的视线,捏捏她的脸道:「你不相信?」 苏禧诚恳地点了点头。 毕竟他那个抵着自己……根本不能忽视。兴许是他平时太贪婪,索求的太多,忽然克制起来,反倒让人觉得不可思议了。 卫沨碰了碰她的额头,「你现在病着,承受不住,还是先将身子养好了再说。」 苏禧本来是不相信他的,不过他老老实实,看起来是真的只想抱着自己而已。许是泡了温泉,又喝了梅花酿的缘故,苏禧的头脑更加晕乎乎的,趴在卫沨怀里,不一会儿便昏昏欲睡了。 第四十三章 她醒来时是在床上,外面正值黄昏,山顶距离太阳近,院子里洒了一片橘红。 苏禧深深呼吸了两口气,泡温泉果真有效,她这会儿头脑清明,鼻子也通畅,浑身都舒服多了。她换了一身半旧的蜜合色云锦短袄,外头披了一件牙白色斗篷,走出屋外,问门口的丫鬟:「卫沨呢?」 丫鬟拢春道:「回夫人,世子爷在书房。」 苏禧往书房走去,晋王府的别院太过枯燥,既没有藏书,也没有好玩的地方,只有看不完的账本。她想着半山腰苏家别院的瀚玉轩收藏了几本真迹孤本,便想跟卫沨说一声,去苏家别院一趟。 到了书房,里头安安静静。苏禧以为卫沨在看书,便没敲门,直接走了进去。 「世子爷,墨汁快用完了,奴婢给您研磨吧?」雪竹站在一旁问道。 卫沨面前摆着数十本案子,他一边看一边做批注,道:「你去看看夫人醒了没有,若是醒了,命厨房去熬煮一碗粳米粥,清淡一些,不必一直在我跟前站着。」说着又翻了一页,想起什么,「她喜欢吃蜜汁腌萝卜,让厨房一并做了,那个能开胃。」 雪竹看着卫沨的侧颜,还想再说什么,抬眸见苏禧走了进来,忙欠身道:「夫人。」 苏禧看了她一眼,旋即收回目光,走到卫沨身边。 卫沨放下手中的案本,牵住她的小手,把她放到腿上,「醒了,好些了吗?」 苏禧点点头,把自己来的目的跟他说了。他听罢,沉吟道:「马上就天黑了,夜里山上不安全,明日一早我陪你过去。」 其实苏禧也不是非要他陪着,她自己过去就成了。不过眼见天色确实不早了,就没有勉强。她想起卫沨刚才说的话,歪头看着他道:「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蜜汁腌萝卜?」 卫沨刮了刮她的鼻子,「昨日见你多吃了两口。」 昨天苏禧胃口不好,卫沨让厨房做了一桌清淡的菜,她吃什么都没胃口。唯独桌上的一小碟蜜汁腌萝卜合了她的口味,没想到他连这种细节都记着。 卫沨握住她的手,轻轻婆娑,「身子有力气了吗?」 苏禧道:「怎么了?」 卫沨低头吻住她的唇瓣,商量道:「墨汁用完了,替我研一回磨吧,幼幼?」 那头雪竹低下了头,交握的双手捏得指尖微微泛白。以前卫沨没成亲的时候,这些端茶研磨的事情都是她与雪晴两人做的,自从世子爷成亲了之后,便不许她们贴身伺候了,便是每日更衣,也是她们将衣服拿过去,他自己换上。 雪竹晓得世子爷是怕世子夫人多想,他对苏禧的重视程度,他自己都没察觉,可是她们丫鬟却都看在眼里。 以往世子爷清贵冷淡,对待谁都一视同仁,不见他特别在乎过谁。然而世子夫人嫁过来之后,便完全不一样了,原来世子爷是有欲求的,他对人能这般细致,样样都为她考虑。为了照应她的口味,特地从吴郡请了一个厨子。白天他起的早,夫人还在睡,他避免吵醒她,换衣服时从不点灯。眼下分明忙得脱不开身,却为了陪她,宁愿自己更忙更累一些也要来西郊别院。 雪竹看向卫沨怀里的苏禧。就见她垂着睫毛,大抵是生病的缘故,唇色有些发白。被窗外的霞光一照,浑身都拢着薄光,皮肤瓷白,肌骨莹润,这般的容貌,委实有让男子为她神魂颠倒的资本。 苏禧推开卫沨,半真半假道:「我手上没力气,庭舟表哥为何不让丫鬟研磨?」 卫沨含笑看着她,不知有没有听懂她的弦外之音。「那等你有力气了再磨,好么?」 苏禧不说话。 卫沨婆娑她的手心,又不紧不慢道:「日后我书房的东西,只有你一个人能碰。」 听到这里,雪竹终于朝着卫沨和苏禧欠了欠身,从书房退了出去。她只顾埋头往前,很有些像落荒而逃。 雪竹离开后,苏禧也没了跟卫沨说话的兴致。她大病初愈,精神头儿本来就不大好,该说的话都说完了,然后朝卫沨做了个鬼脸,说了一句「我才不稀罕呢」,便从他怀里跳出来,跑出了书房。 卫沨看着她离开的背影,支着下巴,唇边挂着薄薄一层笑,模样无奈又纵容。 次日清晨,苏禧记着回苏家别院拿书一事,早早地就起来了。 听鹂服侍她穿衣服,她听见院子里传来刀剑碰撞的声音,怔了怔,问道:「外面在干什么?」 听鹂一面给她束腰上的粉底洒金宽襕腰带,一面侧耳听了听,道:「回姑娘,是听雁姐姐在与李侍卫比武呢。」 苏禧走到窗边看了看,果然看到了院里站着两个身影。今日不轮到听雁当值,听雁手里持着一柄长剑,正在与李鸿过招。她的武功是当初将军府的大管事教的,自从祖父过世后,大管事自愿留在了吴郡给祖父守灵。听雁颇为敬重这位师傅,只不过如今离得远了,她不方便向师傅讨教武功,这才向李鸿低了头,求他教自己武功。 自从二爷卫汛那件事后,听雁一直处于自责中,认为是自己没有保护好苏禧。 前几天刚缓和过来,她就下定决心增进武功,不让任何人再有机会伤害苏禧。除了当值的时间外,她都会寻一个安静的角落,习武练剑,勤勤恳恳,十分认真。 眼下李鸿站在她对面,一袭青衫,手持木棍与她过招。李鸿不愧是卫沨的侍卫,武功了得,对付起听雁来游刃有余,偶尔还会点拨她一两句。二十几招之后,听雁一剑斩断了李鸿里的木棍。 李鸿颔首,道:「不错,比起昨日进步了十招。」 苏禧看着这俩人,正准备叫听雁进屋歇息一会,就听身后一声道:「世子爷,奴婢伺候您洗脸吧。」 卫沨也是刚醒,昨日他在书房待到后半夜,天快亮了才回屋睡了一会。他站在紫檀高架面盆前,雪竹拿着绞湿的巾子,正在伺候他洗漱。他显然仍有些疲惫,捏了捏眉心,从雪竹手里接过巾子道:「我自己来。」 雪竹见状,关心道:「世子爷昨日没休息好吗?」 卫沨慢吞吞地「唔」一声。然后接过雪晴手里的细盐与薄荷茶,漱了漱口,这才清醒一些。 那个「唔」也不知是回应雪竹的问题,还是单纯因为头疼而发出的一声音节。 雪竹道:「奴婢家乡有一种茶,喝了之后能够缓解头痛,一会儿用过早膳后,奴婢给世子爷冲泡一杯吧。」 卫沨问道:「什么茶?」 雪竹便说了起来,「是短舌匹菊茶,喝了之后不仅能缓解头疼,还能耳聪目明,对身子也是有好处的……」 那边雪竹说完之后,见卫沨没反应,自作主张道:「奴婢给世子爷冲一杯吧?」 卫沨颔首,「也好。」 窗边的小姑娘回身,苏禧看向卫沨,粉唇微微抿着,方才还在跟听鹂说着话,突然就沉默了下来。她移开视线,一言不发走到外头用膳,吃过饭后,对卫沨道:「我自己去别院就行了,你不必陪着我了。反正路也不远,我很快就会回来的。」 卫沨还是那句话,「我陪你去。」 第四十四章 苏禧与他说不通,只好由着他了。不一会雪竹端着一个墨彩小盖钟走了进来,放到卫沨面前,道:「世子爷请喝茶。」 苏禧瞧着这一幕,以前是从来不在意的,目下就随口问道:「为什么我没有?」 雪竹愣了愣,到底是卫沨身边的大丫鬟,很快恢复如常,解释道:「回夫人,这是给世子爷舒缓头疼的茶。奴婢不知您也头疼,这就去给您也冲泡一杯。」 苏禧抿了一口银耳雪梨汤,颔首道:「好呀。」 雪竹正要下去。卫沨却道不必了,将自己面前的小盖钟放到苏禧面前,抬手,拇指拭了拭她嘴边的汤渍,话中有话道:「我的给你喝吧。我怎么不知你还有头疼的毛病?」 苏禧不理他,默默地喝完了面前的银耳雪梨汤,心道谁说喝茶就一定头疼了?她才不头疼呢。 当然,最后那盏短舌匹菊茶,谁也没喝。 苏家别院没有住人,只有一个朱管事在。朱管事见到苏禧,忙把她迎了进去。 苏禧进瀚玉轩挑了几本琴谱和字帖,没有久留,便与卫沨回去了。 路上她低头翻阅琴谱,对身旁的卫沨不闻不问,看似认真,其实早已走神了。 苏禧在想今天早晨的事。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太过小心眼,丫鬟伺候主子,本该是天经地义的事,可雪竹一旦靠近卫沨,她便觉得浑身不舒坦。以前不是没有这种感觉,云津斋两个大丫鬟雪晴与雪竹都是贴身伺候卫沨的,贴到什么地步呢,换衣服这种就不说了,就连洗澡她们都能在一旁站着。 当然卫沨没让她们站过,可苏禧一想到有人能这般亲近他,便心里很不舒服。 她努努嘴,小脸明晃晃地写着「我不高兴」,叫人想忽视都难。卫沨噙着笑,也不开口,就见她一个人在那儿纠结,模样既可爱又好玩。最后快到别院的时候,他才扶着她的腰肢,将她放到腿上,道:「想什么想得这么入神?」 苏禧看着他,想问什么,最后还是忍住了。 她刚嫁进晋王府时听鹂就打探清楚了。雪晴与雪竹进府十余年,七八岁起就在卫沨身边伺候。雪晴是先王妃薛氏身边陪嫁嬷嬷的女儿,那陪嫁嬷嬷对薛氏有恩,情分颇大;雪竹是卫沨在外头救回来的,彼时雪竹家里穷困潦倒,正逢大雪,她被父母遗弃在荒郊野岭。恰好卫沨从那里经过,便救了她,让她做了贴身丫鬟。 这样的情分,苏禧没有把握卫沨会为了自己,打发她们两个。 况且她们俩人并未犯下大错,自己贸贸然提这个要求,只会显得无理取闹罢了。 苏禧抿抿唇,最终还是道:「没什么。」 她从他腿上下来,坐回去,低头继续看自己的琴谱。 卫世子怀里空空落落,好几天没好好抱过她娇软的身躯。他大概知道她想什么,往常清晨她从不喝茶,今早却破天荒地埋怨雪竹没有给她端茶。那么明显的不悦,还说没什么?他双腿交叠,长臂一伸,便将她手里的琴谱抽了过来,「幼幼,我想听实话。」 他手臂长,便是苏禧反应及时,也来不及夺回来了。她疑惑道:「什么实话?」 卫沨见她装傻,抬了抬眉,随手翻了翻手中的琴谱,慢悠悠道:「这是樊先生的着作?《凤凰引》……倒是失传好几年了。世人只知樊先生创作了《凤凰引》,却不知他生平还写过另一首《双鸾鸣》,比之《凤凰引》多了几分成熟与洒脱,那才是真正的创世名曲。」 苏禧眼睛亮了亮,眼巴巴地看着卫沨,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卫沨不着痕迹地弯了弯唇,道:「前几年我在一位友人家中看到过《双鸾鸣》,你若是想看,过几日我去借来……」 「我想看。」苏禧点头不迭,这时候多大的气都消了,可见琴谱对她的引诱之大。 卫沨见她答应得这么快,反而有些吃味。他哄了她这么些天,也不见她松口,如今只是一本破琴谱就叫她轻易低头了,难道那琴谱比他还重要?他手臂搭在膝上,转眸看她,笑道:「想看也可以,告诉我你刚才在想什么。」 苏禧:「……」 这个老奸巨猾的大狐狸,兜了这么大一个圈子,就是为了套她的心思。 他管的可真多,自己想什么都要管,她难道不能有一点小秘密吗? 苏禧嘟嘟嘴,正准备把自己对雪晴、雪竹的想法告诉他,马车忽然停了下来,她一个不稳,便扑进了卫沨怀里。此时尚未到晋王府别院,卫沨一手搂着她纤腰,一手掀起帘子,「停在这里做什么?」 车夫回头解释道:「世子爷,豫王府的马车挡在前面了。」 原来晋王府别院与豫王府别院毗邻,每逢上下山都要经过豫王府的别院。这条路不宽,仅能容纳一辆马车通过,目下豫王府的马车停在前面,他们自然过不去了。 前儿他们来的时候,豫王府别院还没有住人,今日便一下子热闹了起来。 豫王世子卫渊扶着傅仪从马车上下来,后头还跟着两名花容月貌的女子,一个穿蓝衣,一个穿青衣,正是卫渊的侧室白氏和常氏。卫渊听下人说了之后,走到后面,对上卫沨的视线,笑道:「庭舟,你何时到别院来的?你倒是会享受的,皇上交给你那么重的案子,你倒躲到这儿偷懒来了。」 卫沨放下一点帘子,恰好遮住了苏禧的娇颜。他含蓄一笑,道:「内子病了,我带她到这里修养几日。」 饶是如此,卫渊还是看见了苏禧。 那惊鸿一瞥,有如当年桃花树下的惊艳。尽管过去很多年了,但他偶尔仍会想起那一园桃树,和那穿着百蝶穿花马面裙在树下悠然漫步的小姑娘。 卫渊正了正色,道:「不知弟妹是什么病?听说弟妹未出嫁时与阿仪是姐妹,正好两家离得近,可以让弟妹常来找阿仪说话解闷儿,说不定有助于病情的康复。」 卫沨不动生色,婉拒道:「大夫说内子的病需要静养,便不去打扰嫂夫人了。」 那边傅仪和两位侧室过来向卫沨见礼。卫沨始终没有让苏禧下来,正要走时,卫渊道:「关于十年前那桩事,我这正好有个问题想讨教,不知庭舟可否下马车,与我回府说一说话?」 卫沨转眸看他,沉吟片刻,颔首应下。 这里距离晋王府别院不远,他吩咐车夫将苏禧送回别院,又与苏禧说了两句话,方走下马车。 不多时,苏禧回到别院。她和卫沨住在向南的燕支院,院子里的丫鬟不多,大都是他们从晋王府带来的。他们出门时说是晌午才回来,眼下提前了一个时辰,倒是出乎丫鬟们的意料,拢春赶忙端来了热茶。「夫人喝茶。」 苏禧不渴,许是早上起得太早,想回屋躺一会。 走过落地罩,进了内室,只见床头影影绰绰站着一个人。她绕过屏风走进去,见雪竹手里捧着一件天青色绣金柿蒂窠纹锦袍,正是卫沨昨日穿的那一件。雪竹手边摆着针线婆娑,显然是刚做完针线活儿,此刻正痴痴地看着那件锦袍的袖口。 第四十五章 也是苏禧眼神儿好,就着窗外的阳光,看清衣裳袖口上绣着一片青竹的叶子。 叶子旁边是一朵银线暗绣的雪花。 苏禧回忆了一下,以前卫沨的衣服上没有这两种东西。 雪花和竹叶—— 不正是「雪竹」么。 苏禧看向床畔面容含羞的丫鬟,毫无预兆地问:「你在做什么?」 雪竹浑身一僵,朝着苏禧看去。许是没料到苏禧这么早回来,她慌乱了一瞬,紧接着很快镇定下来,朝苏禧欠了欠身道:「回夫人,世子爷的衣裳有一处开线了,奴婢正在缝补。」 「府里不是有专门的绣娘吗,怎么是你缝补衣裳?」苏禧上前,推开了窗户,回身问道。 雪竹垂首道:「世子爷不喜欢旁人碰他的衣裳,往常世子爷的衣裳破损了,都是奴婢和雪晴缝补的。」 这话真是一语双关,既表明自己不是「旁人」,又暗示这种事不是第一次了,成功地膈应了苏禧。苏禧静静地看着她,少顷,目光往下移动,落在她手里的衣服上,缓慢道:「哪里开线了?」 雪竹道:「回夫人,是袖口。」 苏禧瞧着袖口那一对雪花竹叶,颇觉碍眼。她并非是那种眼里揉不下沙子的人,也不是小心眼、爱吃醋的姑娘,可是今儿看雪竹,端的是怎么看怎么不顺眼。她心里堵得慌,好像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却不想在一个丫鬟面前失了身份,道:「这衣服分明是柿蒂纹,你为何绣的是雪花竹叶纹?」 雪竹脸上这才露出一丝异色,只不过因为低着头,苏禧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她道:「奴婢觉着竹叶纹更衬这件衣裳的颜色,倘若夫人不喜欢,奴婢拆了便是。」 倒不愧是卫沨的丫鬟,说话也是一样的避重就轻。苏禧计较的不是喜不喜欢,而是这个雪花竹叶纹的含义,她在卫沨的衣服上绣这两样东西干什么?「雪竹」,是想让卫沨将她时时刻刻带在身上么?苏禧觉得恶心,倘若今天她没有提前回来,恐怕便不会看到目下这一幕,自然也不会注意到卫沨袖子上突然多了这两种图案,便是注意到了,也不会往「雪竹」身上联想。 苏禧一想到卫沨穿着绣了别人名字的衣裳,就有种说不出的反感……况且雪竹对卫沨的心思又是这般昭然若揭。她以前觉着雪竹与雪晴这两个丫鬟都是明事理的,遇事也靠得住,没想到是对方藏得太深了。 只是有一点苏禧很纳闷,既然雪竹以前都藏着掖着,为何这次却忍不住了? 毕竟雪竹最近对卫沨着实太过殷勤。 苏禧看着她,少顷淡声道:「不必了,既是绣好了,就这样吧。」 雪竹朝苏禧欠了欠身,准备把衣裳拿下去洗。苏禧拦住她,道:「先不用洗的,放在屋里吧。」 雪竹看了苏禧一眼,踟蹰道:「世子爷的衣裳都是当日换当日洗,若是迟了,世子爷恐怕要不高兴的。」 苏禧忽然想起来,她不喜欢雪晴、雪竹的另外一点是什么了。这俩人只把卫沨当主子,便是她嫁过来后,她们也只唯卫沨的命是从。虽然自己也能使唤她们,但她们给苏禧的感觉……怎么说呢,就像是看在卫沨的面子上,才甘被自己差遣的。 这些以前苏禧都没放在心上,只当是自己刚嫁过来,与她们主仆感情不深厚,才会显得有些生疏。目下想想,却并非那么回事。倘若雪竹从一开始便心仪卫沨,自己嫁给了他,她怎么可能会对自己亲近起来呢? 苏禧见雪竹忽视自己的话,执意把衣裳拿下去。她抿唇,声音也坚定了起来,「我让你放下。」 雪竹顿了顿。苏禧在下人面前向来是和颜悦色的,很好说话,很少有动怒的时候。目下见她不像是玩笑,雪竹顺从地将衣服放在床头,屈膝道:「雪竹遵命,请夫人息怒。」 雪竹离开后,苏禧盯着床头那件锦袍,越看越不顺眼。她决定眼不见心不烦,离床榻远远儿的,叫听雁拿来了自己的绿绮琴,坐在窗边美人榻上对着院子弹琴。 一开始苏禧心虚烦乱,弹得毫无规律可循,纯粹是为了发泄。她自个儿都听不进去。后来看着樊先生的琴谱,渐渐平复了心情,想着好琴不能被她这么糟蹋,便开始认真弹了起来。 卫沨回来的时候,看见的便是这一幕。他的小姑娘坐在窗边,侧脸精致好看,阳光落在她身上,裹了一圈金黄色的绒边,瞧着柔软得不像话。她的指尖拨动,樊先生的曲子便在她手下流泻而出,她垂眸,全神贯注,连自己进来了都不知道。 卫沨没有出声,修长身躯斜倚在落地罩上,专注地看着她。 待到一首曲子弹完,苏禧收起绿绮琴,余光一转,这才瞧见卫沨已经回来了。她愣了愣,然后面不改色地移开目光。 没有理他。 卫沨维持着那个姿势,看着她,乌瞳含着淡淡的笑意,「幼幼。」 苏禧抬眸,看他一眼。 卫沨半是玩笑半是认真道:「我好像娶回来了一块宝。」 油嘴滑舌。苏禧移开视线,嘴角微微抿着,就看见了那件衣裳还在床头放着。理智回笼,雪竹那件事重新回到她的脑海里,她一言不发地走到紫檀亮格柜子前,用夏布将绿绮琴裹了起来,踮起脚尖重新放回柜子里。 卫沨这才察觉她情绪不对劲,走到她身后,俯身环着她的腰,贴着她的脸颊,问道:「为何不说话?」 苏禧立在柜子跟前,掰了掰他的双手,没掰开。她回身气呼呼地看着他,道:「你放开我。」 卫沨眉梢微抬,捏了捏她腰间软肉,「我只是回来晚了一些,火气就这么重?」 才不是因为这个呢。苏禧顿时觉得有些无力,看着他道:「你的衣裳开线了?」 卫沨大抵没料到她突然问这个,回想了一下,颔首道是。 苏禧杏眸瞅着他,浓长的睫毛扑扇扑扇,「听说你的衣服破损了,都是雪竹补的?」 半响,她见卫沨不说话,知道他是默认了。她从他怀里钻出去,走到床榻边,抱起床上的柿蒂纹锦袍塞到他怀里,道:「雪竹已经将你的衣服缝补好了,你自己看看合不合心意吧。」说着便绕过卫沨身边,往屋外走去。 她的不高兴表现得这般明显,卫世子又是何等敏锐的人,自然是发现了。就见他低低一笑,拽住苏禧的手腕,将她抵到紫檀亮格柜前,抬起她的下巴道:「幼幼,你是不是吃醋了?」 苏禧乌溜溜的眼珠子一转,别开头道:「不是。」 口是心非的小骗子。 卫沨凝视着她,似是要将她的心思看穿。「你不是在意雪竹替我缝补衣裳吗?」 苏禧抿着唇。 卫沨又徐徐道:「幼幼,你什么都不与我说,我怎么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 少顷,苏禧回头看着他,明亮澄澈的大眼睛会说话似的,饱含着许多种情绪,最后她垂了垂眼睑,慢吞吞地「嗯」了一声。 她不喜欢雪竹替他缝补衣裳,也不喜欢他喝雪竹冲泡的短舌匹菊茶,更不喜欢雪竹贴身伺候他更衣洗漱。 第四十六章 卫沨揉了揉她蔫耷耷的小脑袋,还以为是什么大事,「你若是不喜欢,日后便不让雪竹缝补衣服了。晋王府有专门的绣娘,或是幼幼愿意亲手替我缝补衣裳,我自然荣幸至极。」 苏禧掀眸看他,张了张口,还是没说出想说的话。 在卫沨眼里,这件事就跟一件衣服一样,不值一提。可是对她来说却不仅仅如此。她想要的不是从此不让雪竹给卫沨缝补衣服那么简单,她想让雪竹离开晋王府……离开卫沨身边。 可是这怎么开口?雪竹在他身边伺候了十来年,自己忽然开口说要撵走雪竹,岂不是太无理取闹了吗?这样只会引起他的反感吧。 苏禧柳眉微蹙,一阵沉默,小脑袋瓜里一会儿便想了许多东西。她推开卫沨,意兴阑珊地往外走道:「听雁方才说药煎好了,我去外面喝药。」她的风寒虽好了,但是周大夫说还要再接着喝一天药。 这姑娘素来是最怕喝药的,每回喝药便像要她的命似的,今儿竟然破天荒地主动喝药了,委实稀奇。 卫沨立在原地,若有所思。 今日一整天她都不大对劲。 他垂眸,看向手中的这件雨过天青色柿蒂纹锦袍。就见别的地方与往常无异,唯有袖口那里,是刚刚缝补过的模样。雪竹的绣活精湛,往常他什么东西破损了,都是交给雪竹缝补的。 卫沨目光定住,落在袖口那片绣金暗纹的竹叶上,竹叶旁边,有一片不慎起眼的雪花。他目沉如水,古井无波,盯着那两样东西看了片刻,旋即放下了锦袍,往外走去。 次日苏禧醒得晚,她起床时,卫沨已经不在身边了。 她洗漱完毕,坐在圆桌后面用早膳。环顾一圈,没有看见雪竹的身影。 这头,书房。 雪竹穿一袭雪青色缠枝莲花纹襦裙,微垂着头,站在紫檀翘头案对面道:「雪竹一心服侍世子爷,不敢有任何非分之想,只求能继续留在世子爷身边。雪竹这条命都是世子爷救的,倘若夫人容不下雪竹……雪竹日后少出现在夫人面前就是。奴婢服侍了世子爷十多年,出了府便不知往哪里去,求世子爷留给雪竹一条活路……」 雪竹身子轻颤,这身衣裳衬得她益发柔弱,如蒲柳般可怜。雪竹万没有想到,昨日还好好的,早晨她还给卫沨冲了一杯短舌匹菊茶,今日一早李鸿就来跟她说,世子爷让她离开王府,并将卖身契还给了她。从此她去哪儿,都与晋王府无关了。 雪竹自认没做什么错事,唯一一件便是昨日那件衣裳被苏禧瞧见了。 雪竹以为是苏禧向卫沨告状,所以世子爷才打发自己离去的。毕竟世子爷对夫人的重视,她们丫鬟都看在眼里。倘若夫人到世子爷跟前闹,世子爷一定不会置之不理的。 殊不知苏禧什么都没说,就连卫沨要打发她这件事,也是毫不知情。 卫沨坐在翘头案后面,手里翻阅着资料,头也不抬道:「与她无关,这是我的主意。当初你与雪晴一道进云津斋时,我便说过,你们只需要做好自己的本分。如今你僭越了,做了不该做的事,我也不留着你。」 雪竹抬头,眼睛已经红了,蹒跚半步道:「雪竹是不应该在您衣服上绣东西,倘若因此惹了夫人不高兴,奴婢日后不再给您缝补衣服便是。奴婢会一心一意服侍世子爷和夫人,求世子爷再给奴婢一次机会。」 卫沨终于停下手边的动作,倚着椅背,指尖轻轻点在案面上,少顷才道:「不是你惹了她不高兴,是我不希望她有任何不高兴。」昨儿那姑娘因为雪竹的事情,差点又让他睡地铺。后来他洗漱完毕,她已经倒在榻上睡着了,他才得以上了榻。他重新执起笔,不欲多言道:「下去吧,让李鸿送你下山。」 可雪竹怎么甘心,这儿是隆安山别院,他甚至不等他们回到靖王府,便要将自己打发走,世子夫人在他心中就那么重要吗?她站着不动,仍在做最后的挣扎,「世子爷,奴婢伺候了您十多年,您对奴婢……当真没有一点情分吗?」 卫沨一动不动。许久,也不见他回答。 雪竹的心一点点下沉,就在她要转身时,卫沨开口道:「我不会对除了苏禧之外的人动情。」 雪竹僵住,最后一点希冀被打破了,再也没有说服自己继续纠缠下去的理由。她失魂落魄地离开书房,回屋收拾自己的东西。李鸿已经备好马车了,就在院外,她今日是「非走不可」。 雪晴站在门口,大约知道了怎么回事。便是没人告诉她,她那般懂得察言观色,肯定也能猜到。她将自己攒的一部分首饰银钱拿了出来,送给雪竹,道:「将来你在外面,有许多用得着钱的地方,这些你拿着吧,有备无患。」 雪竹却摇了摇头推拒了,没头没脑道:「你留着吧,说不定将来你也用得上。」 卫沨不想让苏禧多想,打发了自己,雪晴与自己一样是贴身丫鬟,只要苏禧一句话,她们两个谁也留不了。雪竹坐上下山的马车,回头看了一眼晋王府别院,想起自己这些年待在卫沨身边伺候的光景,不由自主地便红了眼眶,她放下帘子。车外李鸿喊了一声「驾」,马车辘辘下山,往山下驶去。 雪竹走后一个时辰,苏禧才从听鹂口中听说这件事。 用早膳的时候雪竹不在跟前,苏禧以为今日不轮她当值,便没有放在心上,目下听说是被卫沨打发走了,她楞了一下,第一反应是:「为什么?」 听鹂没她想得那么多,天真道:「定然是雪竹做错了什么事,才被打发走的。奴婢听说雪竹走之前,是从世子爷书房里出来的,这就肯定是世子爷的意思了。」 苏禧沉默片刻,将手里的针线笸箩塞到听鹂手里,趿拉着软缎绣鞋走下暖塌,顾不得披上外衣就往书房去了。 外面正下着雪,今年的雪似乎格外多,一场接着一场,搓绵扯絮一般,下得院子里铺了厚厚一层白。雪花随风飘到廊下,落在苏禧的脖子里,冻得她一个机灵,人也清醒了许多。她走进书房,见卫沨正泰然地坐在桌案后头看书,努努嘴,默默地往他身边挨去。「你为什么把雪竹打发走了?」 卫沨抬眸,就见她只着了一件粉蓝色纻丝薄裙,腰上系了一条两掌宽的腰带,益发显得那腰肢不盈一握。他皱了皱眉,将她揽入怀中,裹进自己的披风里,「怎么穿的这么少?风寒刚好就瞎折腾。」 卫沨的披风暖和,带着他的体温和独特的檀香。苏禧只露出一张小小的脸蛋,她道:「屋里烧着炭盆。」说完想起这不是自己来的目的,又道,「你还没告诉我,为什么把雪竹打发走了?」 卫沨将她转了个身,让她跨坐在自己腰上。两人身上裹着同一张披风,披风下头,他在做什么,谁也瞧不见。 他低头亲了一口她的小嘴,道:「你昨天跟我闹了一天,不正是因为她么?」 苏禧心思被揭穿,目光游移,有一丝丝窘迫。 卫沨掌心往上,握住她的绵软,轻轻揉捻。「嗯,幼幼?你是不是因为她吃醋?」 第四十七章 苏禧身子扭了扭,脸颊泛红,有点口是心非道:「……不是。」 卫沨低低轻笑,却也没有强迫她承认,晓得她就是这样口是心非的性子。「我将她打发走了,上回那件事,不要与我生气了,好吗?」 他们两人都心知肚明,那件事是指哪件事。苏禧的身子好几天没被他碰过了,眼下他一撩拨,她便浑身娇软无力。她咬着下唇,道:「只要你日后不再那样……我就不生你的气了。」 闹了这么多天别扭,总算是雨过天晴了。 卫沨俯身,含住她粉嫩的唇瓣,闻着她身上甜甜腻腻的香味,一发不可收拾。他活像饿了几天的野狼,终于找到心仪的美食,既想一口拆吃入腹,又想慢慢地品尝。 俩人亲得难分难舍,苏禧肺里的空气都被他吸走了,舌根儿也被他吮得发麻,想扭头呼吸两口空气,他却不放过她,紧紧地扣着她的后脑勺,让她动也不能动。 过了许久,久得外面雪都停了,不晓得过了一刻钟还是两刻钟,又或者更久,卫沨终于放开了她,意犹未尽地用薄唇轻蹭她的唇瓣,呼吸粗而沉重。 苏禧脸蛋潮红,倒在他的胸口,小嘴微张,气喘吁吁。她攒着他胸口的衣裳,掀起长长的睫毛,看了卫沨一眼。就见他乌目幽深,含着闪闪狼光,正望着自己。她忙扭头埋进他胸口,只露出一对通红的耳朵,细如蚊讷道:「我还有事跟你说。」 卫沨这时候却想不了那么多,抱起她往书房里面走去。里头装了一个碧纱橱,是供他偶尔休息的,他将苏禧放到矮榻上,紧随而上,抵着她的额头,「幼幼,你现在有多在乎我?」 他眼眸漆黑,仿佛藏着深渊与沟壑,轻而易举便能将人吸引、沉溺。 这个问题勾起了苏禧的回忆。当初两人尚未确定情意时,卫沨就这么问过她,当时她说只有一点点。眼下,苏禧觉得他真狡猾,他们才刚和好呢,他就问这个,她抬起双手捂住脸颊,只露出一双水亮亮的大眼睛,半响才糯糯道:「比以前多。」 卫沨道:「多多少?」 苏禧从分开指头缝隙瞅着他,想了一会道:「以前是一块窝丝糖,现在是一碟花生酥、一碟玫瑰凉粉、一碟龙须糖和一碟翠玉豆糕加起来……」她停顿了下。 就知道吃,卫沨正想堵住她的小嘴,却听她又道:「都比不上你。」 卫沨唇边挂着若有似无的笑,道:「我在你眼里就是一块糖?」 苏禧放下小爪子,一本正经地说:「……因为糖很甜。」 卫沨怔了怔,旋即低沉沉一笑,将她的双手反压到头顶,与她十指相扣,「没有你甜。」 她哪里都很甜。 这一场云雨,从晌午到暮色四合,方才停歇。 苏禧大冬天里汗涔涔的,像从水里刚捞出来似的。她不知昏迷了几次,但都被卫沨给弄醒了。眼下娇软无力地坐在卫沨怀中,由着他给自己系上桃色的肚兜,外头天都黑了,她肚子饿得咕噜噜作响,早就想回屋用膳了。奈何卫沨不放过她,她的力气又没有他大,那点儿反抗在他眼里根本不够看的,一直到了这会,浑身酸软且不说,那地方被他撑得吃不消,她含羞带恼地嗔了他一眼,怪他不知节制。 卫沨轻轻咬住她的下唇,低哑道:「别这么看着我。」 苏禧唯恐他再来一次,赶紧闭上眼睛,睫毛乱颤,真是怕极了他。 她的外衣刚才被撕坏了,卫沨便用披风将她裹住,抱着她往正屋走去。苏禧藏在他怀里,掩耳盗铃,当起了鸵鸟。她根本不敢看下人的反应,就听卫沨淡定地吩咐听雁重新拿了一身衣裳,紧接着走进内室,亲自帮她换上。 俩人用过了晚膳,苏禧这才恢复一点力气,有功夫想别的。她转眸看向卫沨,「雪竹走了,你身边只有雪晴一个丫鬟,伺候得过来吗?」 卫沨舀了一碗蟹黄豆腐放在她面前,弯唇,似笑非笑道:「某个小姑娘爱吃醋,不然怎么办呢?」 苏禧瞥他一眼,不理会他话中的揶揄,默默搅了搅面前的粥。「雪晴也伺候你好几年了吧……」 卫沨抬了抬眉。少顷,支着下巴,若有所思地看向苏禧。 苏禧晓得他在看自己,没有抬头,继续嘟囔:「她年纪也不小了,是不是……」 话未说完,卫沨就在她脸上拧了一把。她捂着脸蛋轻「唔」一声,皱着眉头,「你干什么呀?」 卫沨看了看自己的指尖,低笑,「看看能不能刮下来一斤醋。」 苏禧脸一下子红了,低头喝粥,不再吭声。 她连头顶上冒的烟儿都是酸的。 过了一会,卫沨顺着她的话道:「雪晴跟着我已经有十二、三年,是不小了。改日你若是有空,便替她相看一门亲事,将她许了人家吧。」 苏禧喝粥的动作顿了顿,略略诧异地瞅着他。他怎么知道自己想说什么? 卫沨好整以暇道:「你的脑袋瓜里统共就那么点东西,我能不知道你想什么?」 这是拐着玩儿说她头脑简单。苏禧鼓了鼓双颊,撇开头,不理他。可是一会,嘴边又忍不住微微翘了翘,她本来以为自己的要求无理取闹,他不会轻易答应的。 毕竟自己才嫁给他几个月,而雪晴、雪竹却已经伺候了他十几年。 大抵是上辈子的婚姻留给苏禧的感觉太糟糕。她以为只要不像厉衍那样,成亲以后,对方稍微对自己好一点就足够了。可是没想到卫沨给的比她以为的更多,他宠着她,纵容她,把她捧在手心里。她第一次觉得成亲原来是这样,不是冷漠,不是同床异梦,是两个人心贴着心,彼此缠绵,耳鬓厮磨。 苏禧余光瞥了卫沨一眼,见他也在看着自己,立即扭回头,少顷又放下筷子,默不作声地往他怀里钻去。 「抱抱。」 隆安山后头有一片黄香梅花林,今早雨雪初霁,卫歆在别院闷了好几天之后,邀请苏禧一同去后山赏梅。 苏禧见天气晴好,想着可以扫梅花上的雪煮茶,便让听鹤回屋拿了一个斗彩团花纹小罐子,与卫歆一通前往后山。 昨日卫沨虽说了让她给雪晴相看人家,但是他们在山上,便是想看也看不了。苏禧就暂且将这事搁置了下来,不急于这一时片刻,等回府后再让人去物色人家。 她与卫沨才和好,小吵小闹之后,卫沨好像缠得她更紧了,有时他去书房看书也要带着她。一开始他还算规矩,他在看案子,她在一旁看书,后来他就不老实了,将她抱到翘头案上……书房成了他们胡闹的地方,卫沨在哪儿都试了一遍,苏禧生怕突然有人进来,又羞又恼,偏他屡教不改。 这日苏禧要出门,卫沨安排了两个侍卫和两个丫鬟跟着她,道:「早些回来,我在书房等你。」 下人都在旁边,虽然卫沨的话没什么问题,可苏禧做贼心虚,脸登时就红了。 她赶紧甩开他的手,匆匆忙忙道:「我要走了。」 后山梅花林距离别院不远,但是因着积雪厚重,马车行驶起来很不方便,是以苏禧与卫歆足足走了两刻钟才到。卫歆也是个雅趣之人,见苏禧要扫雪煮茶,惊喜道:「大嫂何时煮茶,我可以去你那儿蹭茶喝吗?」 第四十八章 苏禧笑道,「自然可以。」 这边苏禧领着丫鬟采梅花枝上的雪,卫歆去了另一边赏景,两人很快便分开了。 黄香梅花瓣淡黄,素净清雅,覆着皑皑白雪,仿佛犹抱琵琶半遮面的姑娘,含羞带怯,不肯给人看清真面目。苏禧穿梭在梅花之间,听雁、听鹤在后头跟着,就见她葱白细嫩的指尖轻轻一摇,积雪便从枝头扑簌簌掉入斗彩团花纹小罐子里,不一会儿便采了小半罐子。 苏禧回头一看,不远处有一座八角凉亭,卫歆正站在亭子里,眺望远处雪景。她今日出门穿得少了,饶是抱着手炉也禁不住浑身哆嗦。她原本还想着帮苏禧一块采雪,苏禧见她冻得嘴唇发紫,便没有答应,劝她回马车里休息。 卫歆却说无妨,到底是年纪轻,有活力,跺了跺脚继续活蹦乱跳的。 真奇怪。苏禧分明与卫歆一样大,仔细算起来,比卫歆还小了四五个月,怎么却像她的长辈一样?大概是因为她早早就嫁给了卫沨的缘故。苏禧想着,拢了拢斗篷,继续往前面走去。 这片梅林十分大,约莫种了上百棵梅树。苏禧走到梅林深处,采完了雪之后,正打算回去,一脚没有踩稳,陷进了一团积雪中。就见脚下好像有什么东西动了动,然后一个白色的影子从面前蹿过。她尚未来得及看清是什么,白影一闪而过,停在了远处的梅树下。 苏禧瞅着那里看了片刻,将手中的小罐子交给听雁,亦步亦趋地往那边走去。 等走近了,苏禧才看清雪地里卧着一直毛色雪白的小狐狸。狐狸只有一点点,看样子是刚出生不久,模样蔫蔫的,刚才那一蹿想必耗光了它所有力气,便是苏禧走到它身边,它也一动不动。 苏禧仔细瞧了瞧,见它后腿受了伤,想必是被雪下的石头划伤的,伤口颇深,血已经凝固了,难怪它看起来奄奄一息的。不晓得这里怎么会出现这么小的狐狸,她蹲在小狐狸面前,想起马车里还有几块没吃完的点心,便让听雁回去拿了。「若是有水也拿来一些。」 听雁应声而去。苏禧想伸手摸摸小狐狸的脑袋,就见它撇开了头,站了起来,往前面蹒跚挪动。 苏禧道:「嗳……你去哪儿啊?」 受了这么重的伤,一看便是在雪地里冻了好几天,它还站得起来? 苏禧紧跟过去。小狐狸走得慢,也不知它要去哪儿,小小的身影在雪地独行,瞧着很有几分可怜。最后实在走不动了,它一头栽倒在雪地里,闭着眼睛不动了。 该不是死了吧?苏禧赶紧将它抱起来,拨了拨它脑袋上的雪,手指探到它颈下,感觉还有微弱的跳动,这才松一口气。她正欲抱着狐狸往回走,却视线一转,瞥见远处的青松下站着两个人。 一男一女。女的穿着茶白色宝相花纹斗篷,身姿绰约,几乎与雪地融为一体。男的穿着墨绿色长袍,身高八尺,挺拔伟岸。两人面对面站着,身形很有些熟悉。 苏禧定眼瞧了瞧,待看清两人面貌后,不禁一惊。 傅仪与厉衍怎么会在这里? 庐阳侯府袭承了三代,到了厉衍的父亲厉行弈这一代是最后一代。 厉家祖太爷曾救过先皇一命,是以被先皇封为庐阳侯。到底是底蕴不够深厚,自祖太爷过世后,厉家便一代不如一代,渐渐没落了,到如今已不如当初那般风光。 依照厉家的家底,只能在隆安山下半段建一座院子。眼下厉衍竟出现在这儿,还是跟傅仪在一起,真是叫人匪夷所思。 印象中厉衍一直是单恋傅仪,傅仪怎么会跟他在这种地方相见?苏禧下意识藏在梅树后面,怀里的小狐狸动了一动,发出一声细弱的声响,她抬手顺了顺毛,小声道:「乖,先别出声好吗?」 小狐狸仿佛听懂了她的话一般,闭上眼睛,又不动了。 苏禧听不见他们说了什么,只能看见厉衍突然扣住了傅仪的手,傅仪挣扎了一下,厉衍便扶着她的双肩,将她抵在树上,俯身吻住了她。他们挑的地方隐蔽,周围都是青松,加之这里人迹罕至,倘若不是为了追赶小狐狸,苏禧也发现不了他们。 就见傅仪一开始还反抗了几下,后来渐渐地软化了,由着厉衍对她又亲又摸。 苏禧惊讶地张圆了小嘴,且不说傅仪肚子里怀着孩子,她已经嫁给豫王世子了,怎么还能与厉衍这般呢?况且傅仪不是不喜欢厉衍吗?在这愕然震惊的关头,苏禧竟然还能想起一个问题,不晓得上辈子厉衍与傅仪有没有这样过?若是有的话,又有过几回呢? 苏禧想起来,上辈子傅仪看她的眼神总是带着一丝优越,以及那种悲天悯人的同情。现在想来,可能她真的是在怜悯自己。 因为自己的丈夫不喜欢自己,反而痴痴念念着另一个女人。 那边,厉衍紧紧箍着傅仪的腰肢,还在亲着她。只见他的手探入傅仪衣服中,不晓得做了什么,傅仪几乎半个身子都挂在了他的身上。两人姿态要多亲密有多亲密,隔着这么远的距离,苏禧几乎都能听见他们俩的喘气声。紧接着厉衍就撩开了长袍,托起傅仪的双腿…… 苏禧赶忙转身,没有继续看下去。她仍处于这一幕的冲击之中,脑子乱乱的,趁着那边的人还没注意到自己,慌慌乱乱地抱着小狐狸跑开了。 听雁拿了糕点与水回来,找了她许久,差点急坏了,见着她后忙道:「姑娘,您去哪儿了?这山里有许多危险猛兽,您可千万别跑丢了。」 可不是么,她刚才就遇见了两只。苏禧等喘气喘匀了,解释道:「小狐狸跑远了,我便过去追它,一时不察才走远了。既然雪已经采好了,咱们就早点回去吧?卫歆呢?」 听雁道:「大姑娘冷得受不了,已经回马车上了。」说着看向苏禧手里的狐狸,担忧道:「姑娘,您要把这东西带回去吗?它会不会咬人?」 苏禧道:「它受了重伤,没有力气咬人的。等回去找到大夫给它治好了伤口,我就将它放走。」 苏禧不再多言,坐上马车与卫歆一道回别院,路上仍在想着厉衍与傅仪的事。她被震得懵懵的,卫歆见她捡回来一只小狐狸,稀奇得紧,问她是在哪儿捡来的,她却没有任何反应。 「大嫂?」卫歆教了她一声。 苏禧方才回神,恍悟道:「就在梅林后面那一片空地……」 这厢,厉衍正要解开傅仪衣裳的系带,傅仪按住他的手掌,道:「大夫说了,头三个月不能行房,会伤着我的孩子。」 一句话犹如兜头一盆冷水,将厉衍浇得清醒了。他粗喘着,拥着傅仪的身子,好半响才缓了过来。 傅仪却比他镇定,整了整身上的衣裳,推开他道:「我回去了,出来得太久,他会起疑的。」 这个「他」,指的自然是豫王世子卫渊。却说卫渊成亲后对傅仪原来并不太好,卫渊诚然优秀,行事果决,有勇有谋,唯有一点,就是太过滥情。府里的侧室姨娘且不说,便是丫鬟,也大都被他弄上过。卫渊这辈子见过的美人多了去了,傅仪在他眼中除了挂着一个「才女」的名头外,就没什么出众的地方了。 第四十九章 过了最初的新鲜感,卫渊就对她很不上心。目下她怀着身孕,他更加有理由宿在别人床上了,今儿是这个姨娘,明儿是秦楼楚馆,经常好几天才回内院一趟。 傅仪是被家人宠着长大的,从小又因才华天纵,被许许多人围绕、众星拱月,如何受过这般冷落,时间长了自然受不了。有一回她去寺庙上香,恰好遇见厉衍,厉衍对她有情意她是知道的,只不过庐阳侯府地位不高,梅氏常常在她耳边念叨,自己才貌双全,名声又好,是要嫁到高处去的,久而久之傅仪就有些看不上厉衍。 可是那一回,傅仪见厉衍一如既往地痴念自己,不知怎么的,便动了心思,在宝相庄严的佛祖后面,半推半就地从了厉衍。厉衍抱着她的手臂那般紧,与卫渊全然不同,好像自己就是他的所有渴求一般,终于让傅仪找回了一丝自信与满足。 那次傅仪刚诊断出来一个月身孕,没有让厉衍真正进去,借着手给他纾解了。 那一次之后,厉衍就开始缠上了她。但凡她有出府的机会,他便一定会过来,有时候忍得狠了,双眼发红地按着她的双手,想要长驱直入,只要傅仪说「不行」,他就一定会老老实实地停下。 瞧,傅仪就是喜欢他这么听话的样子。 傅仪回到晋王府别院后,见屋里无人,便问丫鬟:「世子爷呢?」 丫鬟道:「回夫人,世子爷去找晋王世子了。」 晋王世子……卫沨。 傅仪想起那时候卫沨骑马回京的模样,那时候她也在场,就坐在苏禧隔壁雅间里头。卫沨真是应了那句话——「当时年少春衫薄,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 那情那景,她至今仍然记得。 世人眼中芝兰玉树、矜贵清冷的晋王世子,不晓得是多少上京贵女倾慕的对象。傅仪自然也不例外。殷萋萋给卫渊递过帕子和折扇,她都知道,她一面觉得殷萋萋恬不知耻,一面又暗暗羡慕殷萋萋的大胆。傅仪认为自己的才名与卫沨不相上下,送东西这种事太失身份了,且不够矜持,不像是她的作为。 后来昭元帝给卫沨赐婚,得知对象是苏九姑娘苏禧时,她惊讶得弹断了一根琴弦。 倒是便宜了苏禧,从此不晓得有多少姑娘家要羡慕她。转念一想,傅仪又冷静了,苏禧便是嫁给卫沨又如何?像卫沨那种人,一般人拿不下他,她和殷萋萋都不成功,像苏禧那般娇气憨傻、空长了一张好看脸蛋的,又怎么能入卫沨的眼呢? 时间长了,恐怕就被卫沨摒弃了。 毕竟以色待人,是不能长久的。 苏禧回到晋王府别院后,赶紧让听雁去请周大夫。 因着她是到别院养病的,是以周大夫也跟着来了。苏禧抱着小狐狸往里走,上了廊庑,正犹豫要不要将今日看到的事告诉卫沨,就见迎面走过来了两个人。 卫沨垂眸,不紧不慢地走出书房,卫渊从他身后出来,似与他商量什么。 两人抬眸,齐齐看见了她。 卫渊是为了几十年前那场贪污案来的。说是手底下有一人的祖父曾被冤枉了,冤枉他的人正是朝堂官名赫赫的尚书右仆射,卫渊特地来请卫沨给他的下属翻案。 卫渊精明干练,手底下从不收来历不明之人,况且那尚书右仆射一生兢兢业业、为人正直,这件事是不是真的且不说,昭元帝只给了卫沨一个月时间,眼下只剩七八日,一旦卫沨插手这件事,便会耽搁进程。 卫沨让卫渊把他那位下属带过来,他亲自审问一些情况,卫渊却说那人去了豫州办事,一时半会回不来,最快也要下个月才能回来。 那时候已经过了昭元帝给的期限。 这就纯属是添乱了。卫沨若无其事地弯了弯嘴角,道:「没有人证,没有物证,堂兄为何认为我能办成此事?」 卫渊笑道:「陛下不是都夸你经文纬武,能力卓群么,这点小事怎么能难得倒庭舟堂弟?」 卫沨但笑不语,既不说答应,也不说不答应。 这头卫渊还想说什么,却见卫沨停下了脚步。他跟着停下,往前看去,只见廊下站着一位穿大红色苏绣凤穿牡丹纹披风的姑娘,身姿娉婷,身后是一片雪地,红衣,白雪,衬得她双颊比雪还白,薄透灵动,仿佛不慎掉入了凡尘的仙子玉女,轻轻一碰,她就散了,化了。 她怀里抱着一团毛茸茸的东西,不知怎么忽然叫了一声,唤回了卫渊的神智。 苏禧没料到卫渊也在这儿,她原本只想把小狐狸抱给卫沨看的。愣了愣,然后朝卫渊欠了欠身,道:「豫王世子。」 卫渊听着她的声音,一阵恍惚,仿佛又回到三年前寿昌长公主的露华园。她站在桃花树下,自己坐在假山凉亭上,瞧着她的身影,她还是跟三年前一样娇美,只是少了一分青涩,多了一分女人的柔妩,偏声音又是小姑娘的甜美,这般矛盾,竟不叫人觉得突兀。 卫渊久久不回应。卫沨眉宇清冷,低声道:「幼幼,我书房的墨汁用完了,你替我再研一些墨。」 苏禧正愁没有借口离开,毕竟卫渊的视线太过直白,让人想忽略都忽略不了。她颔首说了一声好,抱着小狐狸进了书房。 外头卫沨将卫渊送出门外,没过多久,周大夫提着药箱进来了,先是检查了小狐狸的后腿,再用药酒清洗了一下它的伤口。许是以为疼痛,小狐狸在苏禧怀中挣扎了几下,但是因长时间被冻在雪地里,又好几天没有进食,挣扎的力气很微弱,根本不足为惧。 很快,周中贤就给小狐狸上好了药,也包扎了伤口。 苏禧轻轻揉捏它尖尖的耳朵,问大夫道:「它的伤势严重吗?以后还能走吗?」 周大夫道:「伤势有些严重,又耽搁了几天,恐怕不容易好。倘若照顾得好,日后还是能正常行走的,夫人多注意一些就是了。」 苏禧这才放心了,又问大夫饮食上有没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大夫到底不是兽医,对这方面也不甚了解。只道:「动物与人不同,夫人只要多喂它吃肉就成了。」 苏禧点点头,送走周大夫后,又让听鹤赶紧去煮了一碗肉糜汤。 卫沨送走卫渊回来后,就见她坐在自己办公的翘头案后,怀里抱着一只狐狸,桌上摆着一个甜白瓷小碗,她拿着勺子一点点喂那狐狸喝汤。再一看旁边的砚台,墨汁干干净净,一下没磨。 卫世子走到她身边,视线垂了垂,问道:「哪来的狐狸?」 苏禧抬头,这才注意到他回来了,放下勺子道:「就在我今天去的梅林后面,我见它受伤不轻,便将它擅自捡回来了……」说着想起今儿看见的一幕,停了停,斟酌道:「庭舟表哥,我有一件事想跟你说。」 苏禧原本不想把这件事告诉卫沨的,说了倒显得自己像个长舌妇,说三道四的,可是不说又心里憋得难受。加之如今卫沨与卫渊关系紧张,自己说了这件事,说不定还会对他有帮助。 第五十章 苏禧将书房的丫鬟都遣了出去,听雁抱着小狐狸去廊下喂食了。她站在桌边,一边捻着墨碇研磨一边道:「我今日跟卫歆一块采雪时,在后山看见两个人……」 她不好意思说得太仔细,只说两人姿态亲密,单独相处了很久。说完抬起头,眼巴巴地瞧着卫沨,「庭舟表哥,你说傅仪与厉公子,是不是有什么?」 卫沨听罢,指尖一下一下点着紫檀桌面,似有所思,「你说他们在什么地方?」 苏禧便把那地方又说了一遍。 那儿离豫王府别院很近,只是因着位置偏僻,很少有人到那去。他薄唇讥诮,道:「这两人倒是大胆。」说罢见面前的姑娘模样微窘,便知道她看见的肯定不止那么简单,男女私会,天雷勾地火,岂会只有搂搂抱抱?他弯起食指轻弹了弹苏禧的脑门,道:「傻幼幼,将你看见的东西都忘了,别胡思乱想。这件事只与我说就成了,别再告诉别人。」 苏禧捂着脑门,乖顺地点了点头,「我才不会到处乱说呢。」 原本只说在别院住三天,不知不觉就多住了好几天。待到他们回府时,已是四五天之后了。时间进入腊月,再过不久便是年关,苏禧十六岁的生辰也快到了。最近卫沨忙着案子的结尾,每日脚不沾地,刚回家没坐多久,便又被人叫了出去。有时候连晚膳也顾不上回来吃,回来已经是大半夜了。他叫苏禧不必等他,不过苏禧不听话,每回都等他回来方才用膳。 有一天晚上他亥时回来,就见她趴在浮雕狮纹圆桌上,面前摆着一道道晚膳,已经瞌睡得睡着了。卫沨心疼得一塌糊涂,此后几天无论多忙,都会尽早赶回来,陪着苏禧一块用晚膳。 这般辛苦总是有结果的。 卫沨向昭元帝交差后,因为案子办得漂亮,给当年被冤枉的数十个人翻了案,同时也捕获了几只漏网之鱼。这几人都是朝廷的蛀虫,平日贪婪腐败,私下受贿,名声很不好,眼下被昭元帝下旨抄家,百姓纷纷叫好,卫沨的名声也水涨船高,不仅深得百姓感激,朝中几位言官也跟着说了他的好话。 听说昭元帝来年开春便要立储了。 眼下朝中局势已经十分明确。朝臣都知道昭元帝要在晋王府和豫王府里挑人,至于是卫沨还是卫渊…… 这也是昭元帝所考虑的。 卫渊行事果决,手段老辣,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就是能力稍微有一些不足。 卫沨能力卓群,文韬武略,但是性子太过清冷,利益分明,不大适合储君之位。 如今朝中已经分成了三派,一派是卫沨,一派是拥趸卫渊,还有一派,便是希望昭元帝与皇后娘娘再生一位小皇子的。只不过昭元帝与皇后娘娘年纪都大了,何况昭元帝身体又日益亏空,再生几乎没有可能,是以大部分都是另外两派里的。 朝廷里波诡云谲,苏禧在家中感觉不到那股紧绷之感,正在给雪晴相看人家。 雪晴毕竟伺候了卫沨十几年,婚事上不能太委屈了她,否则吃相就太难看了。 苏禧挑了几户人家,其中两个家住京城,还有一个是滨州的,一个是河州的。滨州那个家世最好,对方模样也生得周整,家中有年过三十方能纳妾的规矩。且雪晴的老家也在滨州,对那地方也算熟悉,这门亲事说起来,一点也不委屈她。 苏禧看好之后,拿去询问卫沨的意见。 「你觉得哪个人家好呢?」 卫沨大致看了一眼,随口道:「都依你。」 苏禧却非要他看,嘟了嘟嘴,理直气壮道:「不能依我。万一日后雪晴嫁的不好,岂不是我的错吗?」 卫沨含笑看向她,晓得她脑袋瓜里想什么,她是担心自己日后想起雪晴雪竹,会怪罪到她身上。这个小傻子,他怎么舍得因为两个丫鬟责怪她?他随手指了一家,道:「就这家吧,滨州地方也不算太远,你若是决定了便遣人与雪晴说一声。」 苏禧颔首说好,回去又看了看,次日便将雪晴叫来说了此事。 雪晴比雪竹聪明一些,当初雪竹离开的时候,她就料到了自己会有此下场。是以苏禧与她说的时候,她表现得还算平静,屈了屈膝,道:「奴婢谢夫人赐缘。」 几日后,苏禧就将滨州那户人家叫来相看了看。那户人家姓李,长孙李成羡,身形修长,眉清目秀,一看便是儒雅书生。李家在当地也是大户人家、书香门第,娶的媳妇儿都是知书识礼,温柔贤淑的。 李夫人看了雪晴之后,虽觉着雪晴的身份有些低了,但对方毕竟是晋王府,她不好直接拒绝,只说回去考虑考虑。 苏禧表示理解,客气地命人将他们送了回去。又过了几日,那李家人同意了,再次过来晋王府合八字、行六礼。 一番流程后,雪晴的婚期定在腊月底。 时间有些赶。苏禧承认,这是她的私心……她想将雪晴早些嫁出去,免得夜长梦多。 日子转眼便到了年底,雪晴乘坐花轿嫁去了滨州。紧接着就到了除夕之夜。 雪晴与雪竹都打发走后,卫沨身边就只剩下李鸿、常鹄两个人,且这俩人都是男子,粗心笨拙,根本不能贴身服侍。苏禧觉着卫沨没有人伺候了,怪可怜的,可是让她再找两个丫头,她又不愿意,于是每天早晨就亲自替他挑衣裳、穿衣裳,对他好的不得了。 只不过没几天,苏禧就坚持不住了。盖因她最近十分嗜睡,许是天冷的缘故,她起的越来越晚,有时甚至睡到晌午才醒。而卫沨又起得很早,天刚亮就起来了。他这人作息很是规律,便是前一天晚上折腾到很晚,第二天依旧能一大早就起床。通常卫沨起床的时候,她还在被窝里睡着,端的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苏禧懒怠之后,卫沨捏着她的小脸,说她「半途而废」。先前对他那般殷勤,谁知道只坚持了三天,转眼就将他遗忘在脑后了。 是了,自从苏禧有了雪瓷之后,卫世子在家中的地位岌岌可危。 雪瓷是苏禧捡回来的那只狐狸,因着毛发雪白,又她是在雪地里采雪时捡的,所以就起了这么个名字。 雪瓷受了重伤,苏禧每日照顾着它,给它换药、包扎、喂食,可谓关怀备至。卫世子自认从没有被她这么体贴地照顾过,并且有了狐狸之后,苏禧的怀抱就成了它的地盘,有时他想抱着她一会,她就大惊小怪地说:「嗳,雪瓷的腿还没好,你别碰到它了。」 卫沨:「……」 还有就是天气寒冷,苏禧担心雪瓷睡地上冻坏了,就把它洗干净了抱到床上去,晚上同它一块睡觉。床上忽然多了一只活物,卫沨想跟苏禧欢好敦伦的时候,一抬头便能对上角落里乌溜溜的眼睛。 加之苏禧把雪瓷看得紧,譬如夜里他一翻身,她便紧张地说:「庭舟表哥,你别压着雪瓷了。」 时间长了卫世子自然受不了,忍无可忍地提着雪瓷的后颈,将它扔下了床去。 苏禧一惊,忙光着脚下床,「你干什么?它的伤还没好呢。」 卫沨皱了皱眉道:「它的伤什么时候好?」伤好了赶紧将它送走。 第五十一章 苏禧查看了看雪瓷的后腿,因冬天地上都铺了一层软软的氍毹,所以它没受什么伤。她抱着受惊的雪瓷顺了顺毛,道:「周大夫说雪瓷伤的很严重,需要好生将养半个月,半个月后方能下地行走。」她见卫沨脸色不大好看,凑到他跟前,眨巴眨巴大眼睛,问:「庭舟表哥,你不喜欢它吗?」 就见卫世子冷冷一笑,表示自己的回答。 苏禧扁扁嘴,她明明觉得雪瓷很可爱很可怜,小小的一团,为什么他不喜欢? 不过也没关系,等雪瓷伤好之后,她就该将它放回隆安山了。 今儿是除夕夜,也是苏禧的生辰,因着上头还有晋王与晋王妃,她不好大办,就只打算与卫沨在云津斋过了。不过除夕夜却是要一家人一块吃饭的,到了晚上,所有人都聚在前堂一道用晚膳。 靖王妃袁氏仍住在静元庵,没有被接回来,过年的事宜都是苏禧一人安排的,侧妃董氏帮着提点了几句。苏禧出嫁前跟着殷氏学过掌家,倒也安排得像模像样,没出什么纰漏。 然而不知是不是这几天忙着府上事情的缘故,苏禧一早起来便有些精神不济,脸色也不大好。卫沨瞧见了,用手背探了探她的额头,道:「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一旁卫歆见状跟着道:「大嫂这些天太累了吧?府里的事都是你一个人做主,是不是身子吃不消了?」 府上过年诸事繁忙,大事小事都需要苏禧拿主意,本该是一个月前就准备的,只是当时她在别院养病,回来后就忙着给雪晴相看亲事,生生耽误了半个月时间。这剩下的半个月里,她就将一天掰成两天用,每天连觉都不敢多睡,有时困极了,吃饭吃到一半也能倒在卫沨怀里睡着。 卫沨心疼她这么劳累,就说找侧妃董氏帮着她一块安排。可是苏禧却说不用,她看着软和,其实骨子里倔强得很。这些事情本就该她学会打理的,她要是一直依附旁人,便一直都学不会持家。所以就趁机逼了自己一把,幸亏熬了半个月之后,总算是有了成效。 苏禧抿唇,朝卫歆轻笑了笑,道:「许是昨日没睡好,一会我回去休息一下就没事了。我还请了德艺班的人,你们用过膳后可以到后院去看,还有放烟火的。」 因为天气冷,苏禧担心大伙儿冻着,就把戏台子挪进了湖心的望月楼,里头烧着炭盆,颇为暖和。她凡事都安排得细致,什么都考虑好了,叫人挑不出毛病。 可若是有人存心鸡蛋里挑骨头,那就不一样了。 卫昭昭抿了一口青瓷绘兰草酒杯里的桂花酿,道:「往年过年喝都是梅花酿,为何今年却换成了桂花酿?这桂花酿太过甜腻,口感也不好,不如梅花酿好喝。」 晋王妃袁氏病情反复,时好时坏,今年就没跟他们一块儿过年。二爷卫汛的伤虽好了,但是却像变了个人似的,对谁都暴躁的不得了,也没跟他们一块用膳,廖氏就留在了瑞安居照顾他。卫昭昭想起以前一家人其乐融融的光景,母亲疼她,哥哥宠她,而今却只剩下她和三哥卫泱俩人,就忍不住对卫沨和苏禧生出了一股怨恨。 倘若不是他们,家里怎么会变成这样? 那边苏禧忍着不适,解释道:「往年的梅花酿都是隆安山别院产的,今年下了几场暴雪,将别院的梅花都压坏了,梅花酿只产了一坛。我想着一坛不够一家人喝的,就将梅花酿改成了万和楼的桂花酿。」说罢,抬眸看向卫昭昭,见她一脸不认同,又道:「二姑娘觉得不好喝,是因为你没将桂花酿烧热。这桂花酿就是热过了才好喝,不仅能滋补裨益,更能活血益气,对身子是十分有好处的。」 说着让听鹤将梅花酿拿去一旁热了热,给桌上的每个人都倒了一杯。 卫昭昭不相信地喝了一口,入口却果真与刚才不同,桂花的香味被蒸了出来,绵甜清香,回味无穷。她登时不语,紧接着又吃了一口桌上的油烫鹅,皱起眉头道:「鹅肉做得这么腻,叫人怎么吃呀?」 苏禧正要说话,卫沨在桌下按住她的小手,面无表情地开口:「不吃就回去。」 卫昭昭扁扁嘴,总算是消停了一些。 可是没过多久,她便叫嚣着肚子疼,面色发白,眉头紧蹙,瞧着倒不像是假的。晋王卫连坤让人去请大夫过来,屋里的人哪还能吃得下去,好好的年夜饭被搅得乱七八糟。这个忙着请大夫,那个忙着照看卫昭昭,屋里闹哄哄的,苏禧在一旁瞧着,忽然就觉得一阵头晕。 没等周大夫过来,苏禧便身子一软,往地上倒去。 卫沨就在她身后,立即接住她娇娇软软的身子,道:「幼幼!」 所有人都以为苏禧是疲劳过度才晕倒的,便是卫沨也这么以为。 卫沨把苏禧抱进花厅。周中贤过来后,那边卫昭昭叫唤得厉害,他就先去给卫昭昭把了脉。倒不是什么大病,只是肠胃有些不适,与今日的饮食没有关系,周大夫给她开了一服药,让她下去煎了喝药,并道:「是药三分毒,日后这种小病,二姑娘多喝几碗热汤就能解决了。」 意思就是她小题大做,一点小毛病也要闹得惊天动地。 卫昭昭面不改色,向周大夫道了谢,转头看了一眼另一边躺在美人榻上的苏禧。 苏禧小脸发白,安安静静的,看起来比卫昭昭还要更严重一些。周大夫走过去,在她皓腕上垫了一快雪白娟帕,手指扶着她的脉象,开始把脉。 卫沨面色不豫,乌瞳看着苏禧,话却是对卫昭昭说的:「若是幼幼有什么事,日后你就去静元庵陪着袁氏。」 卫昭昭错愕地睁了睁眼,不敢相信卫沨竟然当着所有人的面说出这种话。她看向坐在太师椅中的晋王卫连坤,嗔道:「爹,你看大哥,大嫂昏迷了与我何干?我不过是……」 卫连坤头疼道:「你就少说两句吧。」 眼下卫沨是昭元帝面前炙手可热的人物,过不久兴许还会成为储君,便是卫连坤,也不敢随意对卫沨说教了。 卫昭昭气鼓鼓地离开了花厅。 这头,周大夫终于诊断出了结果,起身先是朝卫沨抱拳行了贺礼,方笑道:「恭喜世子爷,夫人是有喜了。」 大抵是太久没好好休息过的缘故,苏禧一口气睡了三四个时辰,再次醒来时,已经过了子时,守岁的人都回去睡觉了。她缓缓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云津斋,卫沨就站在床头,也不晓得站了多久,他修长的身子斜倚着紫檀木床架,定定看着自己,就连她醒了坐起来,他也没有丝毫反应。 苏禧揉了揉脑袋,这会儿比吃饭的时候好多了,那时候只觉得自己头晕目眩,站都站不稳,眼睛一闭就没了知觉。她见周围一个丫鬟也无,转眸看向卫沨,「庭舟表哥,现在什么时辰了?家宴已经散了吗?二姑娘没事吧?」 自个儿还没好呢,就知道关心别人。 那卫昭昭根本不是什么大病,只是为了让苏禧难堪,故意小题大做罢了。周大夫给她诊完脉,她就跟没事人一样,生龙活虎的,转头就去听了德艺班唱曲子。 第五十二章 苏禧说完,见卫沨半响没动静,仍旧维持着一开始那个姿势。 她这才觉得不对劲。她究竟睡了多久,难不成他一直在这站着?她走下床榻,伸出五指在卫沨面前晃了晃,踮起脚尖努力看到他的眼睛,「你怎么不说话呀?」 就见平日精明睿智的卫世子呆呆的,少顷,乌瞳方转了转,落在苏禧小脸上。 他开口,声音有点哑哑的:「幼幼。」 苏禧没见过卫沨这么傻的模样,不仅有些好笑,也真「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你怎么了?是不是受什么刺激了……嗳,你干什么?」 苏禧话未说完,就被卫沨俯身抱进了怀里。他的双臂坚硬,将她抱得紧紧的,她只觉得自己的腰都快被他勒断了,偏生他非但没有察觉,反而把自己越抱越紧。他的头埋进她的颈窝,温温热热的呼吸洒在她脖颈上,痒痒的。可把苏禧吓坏了,以为出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赶忙收起笑意,僵着身子,「究竟发生什么事情了?庭舟表哥不要吓我,我胆子很小的……」 就听耳边声音闷闷的,也不知卫沨是低笑还是怎么。许久,他才松开了她,已经恢复如常,薄唇噙着浅笑,轻轻刮了刮她的鼻子道:「都是要当娘的人了,胆子这么小,以后孩子可不能随你。」 「……」苏禧眨了眨眼,将这句话在脑海中回味了三四遍,终于反应过来了。檀口微张,因着惊讶,很有些语无伦次道:「你说什么?你,你是怎么知道的……周大夫看过了吗,他没有诊错吧……」 不是苏禧不相信周大夫的医术,实在是太突然了,她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呢。 她嫁给卫沨才几个月,虽然卫沨在房事上很勤快,可她总觉得孩子这事儿急不得。凡事讲究个顺其自然,来了就是她的,不来那就是缘分未到,如今孩子突然来了,她反而有些不知所措了。 卫沨轻笑道:「周大夫行医数十年,倘若叫他听到你这番话,必定会活活气死。」 苏禧拨浪鼓似的摇头,「我不是怀疑周大夫的医术,我……我只是……」 太惊讶了。 肚子里突然有了一个小生命,是她与卫沨的孩子,难怪她最近总是瞌睡呢,听娘亲殷氏说,当年她怀着自己的时候,也是一天要睡七八个时辰。苏禧低头看了看肚子,平平坦坦的,尚且瞧不出什么,也不知是不是心里作用,以前没诊断出身孕时她不觉得,如今卫沨告诉她有了两个月身孕,她就能感觉到肚子里有动静了似的。 最近几天的反常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因周大夫诊断的时候侧妃董氏也在场,隔日董氏就过来探看她了。苏禧是头一胎,经验不足,董氏担心她身边的嬷嬷靠不住,就亲自过来给她传授了经验,告诉她胎儿该如何养着,平日里都吃些什么,该注意些什么,面面俱到。 苏禧向董氏道了谢,并将她留下一道用午膳。 其实苏禧出嫁的时候,身边带了两个嬷嬷。一个是她从小的教仪嬷嬷叶嬷嬷,另一个是殷氏信任的鲁嬷嬷。这两人都是十分靠得住的,一听说她有了身孕,就赶紧让厨房改良了膳食,换成清淡滋补、对身子有好处的。 苏禧成了真正的宝贝疙瘩。原先卫沨还说她偷懒,让她早晨起床伺候他穿衣,眼下她多站一会儿,他都生怕她累着。什么都顺着她,真真是把她捧在手心儿了。 身孕头三个月不稳定,苏禧就没说出去,只默默地留在家中养胎。叶嬷嬷和鲁嬷嬷每天都给她煲好几种汤,这是营养滋补的,那是补血益气的,还有祛风解毒的……短短一个月,她就觉得自己的脸圆了一圈,每天站在镜子面前唉声叹气,心道等到生完孩子之后,她一定要好好练动作,争取早日瘦下来。 其他都好说,就是有一点苏禧特别受不了。 鲁嬷嬷每天都会让厨房煮一个大鹅蛋给她吃。说是能袪胎毒,还能防止寒气,最要紧的是对胎儿的皮肤和记忆力都有帮助。话虽如此,但鹅蛋真的太难吃了,又腥又糙,难以下咽。苏禧勉强吃了几天,后来实在吃不下去了,就强迫卫沨替自己吃。 卫沨笑道:「幼幼,是你有身孕还是我有身孕?」 苏禧噘嘴,理直气壮道:「我不管,孩子是我们两个的,你必须跟我同甘共苦。」 后来卫沨为了让她乖乖吃鹅蛋,就让厨房变着花样儿地做,今日是鹅蛋羹,明日是香蕈鹅蛋甜汤,后日是榆钱炒鹅蛋……苏禧为了孩子,忍着那股腥味,最后还是吃进了肚子里。 过了三个月,苏禧才将有孕的事告诉娘亲殷氏。 殷氏自是欢喜,亲自从苏府过来看她。见她小脸圆圆润润,尚未有害喜的反应,一颗心就放了下来。母女俩坐在一起说了一个时辰的话。殷氏又交代了叶嬷嬷与鲁嬷嬷一些事宜,后来走的时候,苏禧很是舍不得她,大抵是自己也要当娘了,特别能体会殷氏的不容易。 最后是卫沨从外头进来,她才撒开了手,从娘亲殷氏钻出来。眼圈儿红红的,泫然欲泣。 卫沨就对殷氏道:「岳母不妨留下来多住几日,我和幼幼都没有经验,许多事情还要向您讨教。」 殷氏晓得他是为了女儿才这么说的,他能这么体贴幼幼,当娘的也就放心了。可哪有丈母娘住在亲家府上的道理?殷氏婉拒道:「家里还有孙儿需要照顾,我就不久留了。幼幼脾气骄纵,还请庭舟多担待她一些,她这丫头就是嘴硬心软。」 卫沨含笑,不知是不是认同了殷氏的话,道:「岳母放心,我会照顾好她的。」 殷氏离开后,又过了几日,苏禧才开始有害喜的反应。 她闻着腥味儿就想吐,更别说吃鹅蛋了。 厨房就尽量多做清淡爽口的菜式,饶是如此,她还是白天吃完,晚上就吐了。 不过短短几日,前儿刚圆起来的小下巴就尖了回去。 难得今日苏禧的胃口好了一些,早晨多吃了半碗清粥和一块海棠酥。用过早饭,卫沨便带着她出了府,前往城外的大慈寺而去。大慈寺的送子观音娘娘灵验,去那儿叩拜的人,大都母子平安、顺顺遂遂。 苏禧是头一胎,加之她年纪又小,周大夫都说了生产的时候恐怕不会太容易。以至于她还没生呢,就开始害怕了。殊不知卫沨比她更担忧。夜里她睡觉的时候,他就坐在床头,整夜整夜地看着她。 卫沨以前并不信鬼神之说,这次却答应跟着她一块来大慈寺。俩人进了宝殿,拜了观音娘娘,苏禧跪坐在蒲团上,捧着签筒念念有神。 小模样神神叨叨的。 卫沨见了好笑,揉了揉她的脑袋,道:「你在念什么?」 苏禧小脸严肃,「我在求菩萨保佑咱们的孩子身体康健,福佑聪颖。」说着掷了一支签,她拾起来一看,第二十六签。 宝殿门口有专门解签的小沙弥,苏禧提着璎珞八宝纹裙襕从蒲团上站了起来,准备拿去解签。刚一回身,就见门口进来了人,傅仪穿着银红色绣金暗纹大袖衫,后头跟着四个丫鬟和两个嬷嬷,派头颇足。 第五十三章 苏禧怔了一下,没料到会在这里碰面。上回她跟厉衍的事情还历历在目,眼下遇见,苏禧很有几分尴尬。 傅仪不知她心中所想,看见她笑了笑道:「禧妹妹,真巧,你也来拜菩萨吗?」 苏禧轻轻颔首,勉强扯出一个不算僵硬的笑脸。「嗯,顺道过来求一支签的。仪姐姐呢?」 傅仪笑道:「我也是来求签的。」说着抬眸,看见苏禧身后的卫沨,微微顿了一顿。 傅仪今儿是自己来的,卫渊有事情,就没一块来,这种事儿他从不跟她一起。她便安慰自己,男人都当以事业为重,卫渊不来也可以理解。可就她知道的而言,昭元帝交给卫沨的案子同样不轻松,甚至说更繁重一些,为何他就能陪着苏禧? 傅仪心中这么想,面上却笑容端方,道:「卫世子真是体贴,这般小事也陪着禧姐儿一起来。」 这话的含义就深了,一是称赞卫沨体贴,二就显得苏禧有些任性。这等小事,旁人都是一个人来的,偏她却要和卫沨一起。 苏禧不想理她,她与厉衍偷情,自己都没说出去呢,她有什么资格数落自己。 卫沨眉宇淡然,不为所动道:「在我看来,幼幼的事都不是小事。」 傅仪脸色变了变,很快恢复如常。讪讪一笑,没再说什么,就去那头求签了。 苏禧将自己的签拿给小沙弥解签,卫沨去殿外等她。过了一会,小沙弥说第二十六签是上吉签。并说求得此签者能前程似锦,诸事顺利。 前程似锦……说的是卫沨么?苏禧瞅了一眼站在外面的卫沨,他后来会登上帝位,自己是一早就知道的。可是卫沨却不知道,他这时候是怎么想的呢?苏禧这才发现自己根本没怎么关心过卫沨这个问题,兴许是她早早地清楚了一切,认为这是理所当然的,根本不需要多问。 苏禧这才开始反省,自己以前对卫沨的关心太少了。尤其是她怀孕这一阵儿,脾气不好,动不动就向他发脾气,他公务那么繁忙,却会因为她搁下手边的事情,耐心地哄她。苏禧向小沙弥道了谢,牵裙快步走出大雄宝殿。 卫沨见状,蹙了蹙眉,扶住她的手臂道:「急什么?慢点走。」 苏禧朝他璨然一笑,反握住他的大手,不顾这里是人来人往的寺庙门口,道:「庭舟表哥,我以后都不对你发脾气了。」 卫沨诧异地微微抬眉,抬手捏了捏她的小脸,「哦?」 显然不相信她的话。 苏禧拍掉他的手,一本正经道:「我是认真的。」 就见卫沨弯了弯唇,看向自己的手背,方才还说不与他发脾气,转眼就又动手了,现在的小姑娘说话真是不能相信。他声音含笑,宽容道:「你能老老实实的,我就知足了。」 苏禧嘟了嘟嘴,挽住他的手臂,「我可老实了。」比起傅仪来,自己真是老实太多了。那一幕给她的冲击太大,想必她这辈子都没法忘记。 两个人姿态亲昵,如胶似漆,感情好得一眼就能看出来。卫沨面上挂着浅笑,眼里深处藏着宠溺,哪里是曾经冷漠拒绝过殷萋萋的卫世子,分明与普通的、宠爱妻子的男子没有区别。 傅仪捏着手里刚求的签,定定瞧着门外,面无表情,久久没有移动。 小沙弥唤了一声,提醒道::「女施主,您解签吗?若是不解,请给后面的人让个地方吧。」 傅仪恍悟,将手中的签递给小沙弥,道:「劳烦小师父了。」 后头傅仪带来的丫鬟小声地嘀咕:「晋王世子与世子夫人的感情真好。」 另一个丫头附和:「是啊,真叫人羡慕。」 傅仪心不在焉,至于小沙弥后来说了什么,她一句都没听见。她不不由自主地捏了捏手心,想起刚才卫沨对自己的冷淡,以及他说的那句话。什么叫苏禧的事都不是小事,他对苏禧就这么重视么?为什么苏禧就能得到这么好的?而自己却只能在豫王府荒度年华? 倘若她当初没有嫁入豫王府,而是嫁给了卫沨,是不是就与现在完全不同了? 傅仪走出大雄宝殿,第二次感觉到了挫败。第一次是今年春猎时,苏禧在所有人面前弹奏《还归去》的时候。她人生仅有的两次失意,都是拜苏禧所赐。 拜完了菩萨,苏禧与卫沨本来打算下山的,不过苏禧却忽然害喜害得很严重,将早晨吃的东西都吐了,仍旧忍不住干呕。 卫沨向大慈寺的僧人借了客房,抱着她进去休息。苏禧漱罢了口之后,躺在榻上望着他道:「庭舟表哥是不是还有事情?不如你先回去吧,让听雁和听鹤留下来陪我就行了。」 卫沨婆娑她的手背,道:「不要紧,等你好了我们一起回去。」 苏禧抿抿唇,许是刚才吐得没有了力气,点头乖乖地说好。 不一会儿,她便躺着睡着了。客房没有暖炉,卫沨走出门外,向寺里的僧人借了一个暖炉,他提着暖炉回来的时候,隔壁房间门口站着一个人,正是傅仪。 傅仪显然也瞧见了他,屈了屈膝道:「见过晋王世子。」 卫沨面无异色,冷静客气道:「嫂夫人。」 傅仪看向他手里的暖炉,再看了屋里一眼,道:「禧妹妹是不是身子不舒服?我方才见她脸色有些不好,可是害喜了?」说着,从袖中取出一张叠好的药方,好心好意地递到卫沨跟前跟前,道:「这是我当初害喜时家里送过来的药方子,我吃了以后身子很快就好了。不如你让禧妹妹也试一试,说不定会对她有帮助。」 卫沨垂了垂眸,不知在想些什么,少顷接过傅仪手里的药方,道:「多谢嫂夫人。」 傅仪一笑,道不必客气。 之后傅仪便回了屋。卫沨推开直棂门走入客房,将暖炉放在离榻不远的地方,然后,面不改色地把那纸药方扔进了火炉里。火舌顺势而上,很快就将纸给吞没了。 这厢,傅仪的房间。 如今傅仪的肚子已经开始显怀,微微隆起弧度。她比成亲之前更丰润了一些,冲淡了她身上淡雅脱俗的韵味,平添了几分莹润丰泽之感。眼下她侧躺在美人榻上,眼睑微垂,慵懒怠惰,身上披了一件水粉色并蒂莲纹披风,少见地有些妩媚。 客房的窗户被人从外头推开,紧接着一道玄青色的身影从外面跳进来。 傅仪一惊,霍然从榻上坐起来,待看清来人的脸之后,眉心微微一拧道:「你怎么来了?」 来人五官深邃,棱角分明,正是厉衍。 厉衍站在傅仪面前,停顿片刻,见她没有动怒,方才上前抱住她,将她推倒在榻上,宽厚的手掌扶住她的腰肢。幸亏傅仪刚才把丫鬟都遣出去了,屋里没人,她忍受着厉衍对自己的抚弄,别开头,他的唇落在她的脖子上,她重复了一边道:「我问你怎么来了?」 厉衍嗓音粗哑,道:「来见你。」 他不善言辞,但是他的行动却能替他回答。他迷恋她的身子,许是渴望了太久,如今发现她并非如自己想的那般遥不可及,就显得有些急不可耐。只不过每次只差最后一步时,她都不让他继续,拿她和卫渊的孩子说事。 第五十四章 既是知道有孩子,为何又来招惹他? 思及此,厉衍心情恼恨,手下的动作狠了狠。 傍晚,傅仪离开客房的时候,隔壁房间的卫沨和苏禧已经走了大半个时辰了。 她坐上回府的马车,理了理鬓边的头发,抿了抿唇。厉衍今日不知是怎么了,她说什么他都不听,将她亲得那样狠,嘴巴都肿了,以至于她在屋里待到了现在,等唇瓣不那么肿了才敢出来。她又上了一点口脂,遮盖了被他咬破的地方,总算是不大明显了。 双唇尚且如此,身子就更不必说了。厉衍掌心粗粝,力道又足,狠狠揉着她,将自己胸口揉得满是红痕。 跟没见过女人似的。 傅仪一面瞧不上他,一面又很满足他对自己的渴求。回到豫王府之后,天已经黑透了,她本打算先去净房洗个澡,洗去身上厉衍的气息。未料卫渊却过来了,往常这时候卫渊都是直接歇在外院的,今儿不知怎么了,突然想起来到她这儿来。 卫渊面色郁郁,心情十分不好。他刚从宫里回来,向昭元帝汇报上回的案子,昭元帝陛下对他办的事情不大满意,朝廷拨出去两百万赈灾的银两,真正用在百姓身上的只有十几万。这件事正是他负责的,他办事不利,皇帝自然要说他。 昭元帝拿他与卫沨做比较,对卫沨赞不绝口,对他却是百般挑剔。 这么下去,开春后立储,不必想也知道立的是谁。 卫渊心烦气躁。赈灾说着容易,疏通官员难道不用银子?一层一层剥削下来,他自己一分钱没有捞着,全进了那些官吏的口袋里,到最后自己还要被皇帝数落,真真儿是吃力不讨好。 他心情不好,才想起傅仪来。傅仪能弹得一手好琴,当初是上京出了名的才女,他来她这儿听听琴,或许能心情好点。 傅仪迎在门外,朝他欠了欠身道:「世子爷。」 卫渊应一声,看着她道:「听说你今日去了大慈寺?」 傅仪颔首,道是,「我去给咱们的孩子求一支签。」 卫渊兴趣不大,但还是问道:「求了一支什么签?」 傅仪沉默一瞬。她当时脑子混沌,根本没有听解签的小沙弥说了什么,眼下卫渊问起,她自是答不上来。然而傅仪毕竟是从小被称之为才女的,很快道:「是第五十九签,上吉签。解签的小师父说求得此签者可顺心顺遂,福泽恩厚……」 她说话时低着头,露出一片雪白的玉颈。卫渊瞧着她,廊庑上悬着八角灯笼,月色迷蒙,灯光昏黄,虽不明显,但卫渊还是看到了。就见他眼神一沉,手掌抚上傅仪的脖颈,刚刚有所缓和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极了,嗓音低得可怕,「这是什么?」 他的拇指下,有一块崭新的红痕。 那处红痕不是太明显,藏在雪青色狐狸毛里披肩下,若非傅仪说话时低着头,而卫渊站得角度又恰恰好,不然根本看不到。 卫渊好几天没回过正院,自然也没碰过她。准确地说,自从她有了身孕之后,他们许久都没行房了,这个红痕不可能是他弄出来的。 正因为如此,卫渊的脸色才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手掌一点点收紧,仿佛只要傅仪的话有一点令他不满,他便能拧断手中纤细的脖颈。 傅仪心里惊涛骇浪,面上却颇为冷静,交叠在跟前的双手浸出了汗。她垂眸,从善如流道:「今天大慈寺的斋饭中掺了芸豆,世子爷知道的,我吃芸豆会过敏。眼下身上起了许多疹子,正要叫府里的大夫过来看看。」 半响,卫渊的脸色稍微缓和了一些,捏着她脖子的手也松了松,道:「是么?那刚才怎么不跟我说?」 傅仪对芸豆过敏,成亲当晚卫渊就知道了。那时厨房端上来一碗花生芸豆粥,是府里的传统,寓意吃了之后能「多子多福,长寿安康」。傅仪当时并没有吃,卫渊问了她,她才说自己对芸豆过敏。 傅仪低眉顺眼道:「我见世子爷心情不好,便不想给您添乱。屋子里头有药,我方才已经吃过了,只是……大夫说这病会传染,今晚恐怕不能伺候世子爷了。」 她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平缓,面上瞧不出一丝心虚与怯懦。卫渊看了她一会儿,方才彻底松开她的脖子,把屋里的丫鬟都叫出来,道:「你们是怎么伺候的?夫人起疹子,你们杵在屋里做什么,还不赶紧去请大夫?」 几个丫头面面相觑,然后应了声是,赶紧请大夫的请大夫,拿药的拿药。 方才回来时分明没听说夫人起疹子,怎么一会的功夫就起来了?丫头们虽然很疑惑,但是却不敢到卫渊面前搬弄是非,毕竟傅仪才是她们的主子,若是说错了什么,她们担待不起。 傅仪朝卫渊屈了屈膝,道:「多谢世子爷体贴。」 卫渊没有进屋,他今日来这儿原本是为了听她弹琴的,目下定然是听不成了。他道:「既然如此,我就不留下了,你好好养着。是药三分毒,为了肚子里的孩子着想,别吃太多药,最好让大夫给你开些外用的药。」 傅仪颔首道是,想了想,像是十分在意的样子,「……王爷今日打算宿哪儿?」 卫渊道:「今早出门时白氏说身体不适,不知现在好了没有,我过去看看她。」 接着,没再多说什么,转身离开了宝相斋。 傅仪看着他的背影,直至他消失在视线尽头,才不着痕迹地舒了一口气。她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咬咬牙,现在不是恼恨厉衍的时候。她转身去了小厨房,从角落里找到芸豆,拿在手中犹豫许久,方才狠了很心,吃了下去。 做戏就应该做足全套。否则一会大夫过来,见她并非真正起疹子,那就谎言毕露了。 这头,卫渊没有去白氏的清澜院,而是直接去了外院的书房。他坐在椅子中,叫来自己的侍卫陈勤,捏着手中的白玉茶杯把玩了很久,才道:「去调查一下,夫人今日去大慈寺都见了哪些人,做过什么,一一汇报给我。」 侍卫陈勤颔首,应声而去。 不一会儿,另外一个宝相斋的丫头进来,磕头道:「回禀世子爷,大夫已经给夫人诊治过了,夫人确实是芸豆过敏。浑身都起了疹子,看起来挺严重的。」 卫渊若有所思道:「上过药了么?」 那丫头道:「上过了。只不过夫人上药时只留了一个丫鬟,没有让奴婢在跟前伺候。」 卫渊颔首,没再多问,挥挥手就让她下去了。 【卷三完】 注:相关书籍推荐: 1、《吃货皇后命 卷一》作者:云溪 2、《吃货皇后命 卷二》作者:云溪 3、《吃货皇后命 卷三》作者:云溪 4、《吃货皇后命 卷四》作者:云溪 【豆豆提醒本书已经连载完成,豆豆小说阅读网(http://.ddshu)】 【豆豆小说阅读网电脑站:.ddshu;手机站:m.ddsh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