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货皇后命 卷四》 第一章 【正文开始】 晋王府,卫沨也在调查一些东西。 那天傅仪递给他的药方,他虽然烧了,但卫世子有过目不忘的本领,只看了一眼,就能将上头的药材名字记下来。他把周中贤叫过来问了问,周大夫听罢,捻着胡须老神在在道:「黄芩、白术均有安胎之效,其他几味药材是清热养胃的。回禀世子爷,这副药方没什么问题,说不定对夫人的情况会有所改善,倒是不妨一试。」 卫沨慢条斯理地轻点桌面。那药方是傅仪亲自给他的,她应当不会那么愚蠢,直接在药方里动手脚。一旦幼幼出了什么事,与她脱不了干系。他沉吟片刻,道:「照着药方煎一碗药,命人试过之后再端进来。」 近日苏禧害喜颇严重,什么都吃不下,好不容易吃进肚子里,没一会就吐了。夜里一晚上要吐三四回。加之她最近变得脆弱爱哭,先前说了不会再对他发脾气,她心情不好时便一个人忍着,娇娇小小的身子缩在床榻角落无声地流泪。 卫沨把她翻过来搂进怀里,无声地叹了一口气,道:「幼幼,你还是闹我吧。」 他宁愿她对他撒泼耍赖,也好过这般叫人心疼。 谁给的方子不要紧,只要能让她早些好起来。 谁知道那姑娘倔得很,一听说这药方是傅仪给的,当即就把药碗推开了,嘴巴闭得紧紧的,死活不肯张开。她才不想承傅仪的人情,傅仪就会表面上做好人,她宁愿自己半夜起来吐三四回,也不想喝傅仪给的药。 卫沨坐在床头,见她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薄唇微弯,道:「这么讨厌傅仪?你们有什么深仇大恨?」 多了去了。苏禧觉得这个话题一言难尽,正要开口,胃里便又一阵反胃。 她赶紧推开卫沨,光着脚跑出门外,捂着胸口干呕。她刚起来,肚子空空的,什么都吐不出来,更加难受。 苏禧以前只知道生孩子的时候痛苦,六嫂当初临盆的时候,生了一个小侄子,足足折腾了一天一宿,六哥在外头急坏了,抓耳挠腮。她在外面听着六嫂的叫声觉得可怕极了,究竟有多疼才能叫得那般凄厉? 然而现在,苏禧不仅觉得生孩子痛苦,怀着孩子更痛苦。 也不知道肚子里头是个什么样的孩子,这般能折腾人。她低头瞧了一眼肚子,还平着呢。 小麻烦精,她抱怨道,就知道折腾你娘亲。 初八这一日是爹爹苏振的寿辰,苏禧回了苏府一趟。卫沨被昭元帝叫进了宫里,就没跟她一起回来,不过他准备了寿礼,是一把顾十八先生打造的雁翎长刀。 刀身精致,是顾十八先生生平最出色的作品之一。 苏振爱刀,是个武痴,得到这件寿礼自然满意极了,当即就命人挂在了书房最显眼的地方。 苏振的寿宴摆得不铺张,只跟家里人一起过了。因着如今朝中形势泾渭分明,苏禧嫁给了卫沨,苏振自然就与卫沨绑在了一条线上,只是朝中几位关系好的同僚是力荐卫渊为储君的。苏振为了避嫌,这一阵子颇为低调,几乎不与人讨论什么。 用过晚膳后,苏禧与娘亲殷氏说了一会话。 苏禧这才知道二哥苏祉又要去边关了,在那之前,殷氏想将他的亲事定下来。 殷氏道:「宋家的大姑娘我见过了,品行端方,大方高洁,性子也不错。你觉得配你二哥怎么样?」 许是因为苏禧嫁人生子的缘故,如今殷氏有什么事情,都愿意找她商量。 二哥苏祉年纪也不小了,上辈子这时候已经成亲了,这辈子因着老太爷过世,他总是出征,才迟迟没有娶妻。幸亏宋家的姑娘也没有嫁,否则她那么好的二嫂就要没了。 苏禧想了想,客观道:「我与宋姑娘见过几面,她性格外向,行事稳重大气。加之镇国公府底蕴深厚,教养出来的姑娘也一定不会差,我觉得她与二哥正合适。」 殷氏道:「我也是这么想的,前儿我去镇国公府走了一趟,他家也有结亲的意愿。明日我再问问祉哥儿,打听打听他是怎么想的。倘若他也愿意,那就这么定下来了。」 到了晌午,卫沨处理完手边的事过来苏府接她。爹爹苏振与他说了一会儿话,半个时辰后,俩人才坐上回去的马车。 天气渐渐回暖,马上就要立春了。苏禧忽然间想吃酸的东西,就对卫沨说了。卫沨刮刮她的鼻子,调笑道:「前阵子吃的酸还不够多么?」 这是指她因为雪晴雪竹的事拈酸吃醋。 苏禧扁了扁嘴,难得今儿心情好,愿意对着他撒娇。她钻进他的怀里,搂着他,软声道:「我不管,我就想吃酸李子。」 卫沨对她有求必应,笑过之后,就让李鸿去打听这时候哪里有卖李子的。 不多时,李鸿回来道:「世子爷,前面新开了一家果脯铺子,里面卖的有李子,不知道可否合夫人心意?」 眼下快开春了,李子是秋天才成熟的,能找到就很不容易了。苏禧也不挑剔,点头说好。 马车行驶到果脯铺子跟前,苏禧跟着卫沨一块走下马车。她进去挑了几样果脯,让掌柜的打包起来。李鸿付了钱之后,她拈起一颗青青涩涩的李子放入口中,弯起杏眼,小脸满足。 卫沨看着口中一涩,道:「好吃么?」 苏禧颔首,热心道:「庭舟表哥要不要尝一尝?」 说完不等卫沨开口,就踮着脚尖往他嘴里塞了一颗。她眯起眼睛,笑靥盈盈,阳光从外头照进来,那笑中藏着一丝狡猾与小小的得意。卫沨咬了一口李子果脯,酸倒了牙,但卫世子脸上却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捏了捏她的脸蛋,道:「调皮。」 厉衍与厉安宜前后走进铺子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厉安宜今年十七,比苏禧大上一岁。今年夏天庐阳侯厉行弈为她定了一门亲事,对方是已逝的庐阳侯夫人的娘家侄儿,家在登州,距离京城有些远,马车需得走上半个多月。 厉安宜这般年纪定亲在同龄人之中算晚的。早些日子,她还总抱有一线希望,苏祉没有定亲,她也未嫁,说不定自己还有希望。正好庐阳侯也有这方面的意思只是去苏家打探了一两回,无论明示还是暗示,苏家都无动于衷,也就歇了心思。 眼下听说苏祉要定亲了,自己的婚期也快要到了,厉安宜终于真正地死心了。 虽然苏二哥总是对她很冷漠,并且不理不睬的,可她也不晓得为什么,就是喜欢他,认定了他。五年前第一次在庆安侯府看见他,她便情不自禁地动了芳心,后来开始注意他,想尽办法地制造与他相处的机会。便是苏祉那般冷酷地拒绝了她,还请她「自重」,可她还是放不下他。 厉安宜好不容易从伤情中走出来,眼下一看见苏禧,就又勾起了那些回忆。她看着面前恩爱的俩人,既酸涩,又颇羡慕苏禧,倘若人人都能像她这般就好了。 两情相悦,何其不易? 苏禧见卫沨这般淡定,正准备继续往他嘴里塞李子,一扭头就瞧见了厉安宜。自从她成亲后,她们许久没见过面了。她的手僵在半空中,再看了看后头的厉衍,突然就有点尴尬了。 第二章 且不说厉衍是她上辈子的夫君,单说上回看见他跟傅仪偷情,她都觉得再也没法正常面对这两人了。苏禧抿了抿唇,勉强一笑道:「安宜姐姐也喜欢吃果脯?」 厉安宜点点头,比之前一阵子沉稳了些,好像一夜之间长大了不少。她含笑,在苏禧与卫沨之间看了一圈,真心诚意道:「禧姐儿与卫世子的感情真好。」说着把厉衍拉到了跟前,道:「我听说这儿新开了一家果脯铺子,就跟哥哥一块来了。禧姐儿知道这儿什么果脯好吃吗?不如给我推荐一下吧,我第一次来呢。」 苏禧委婉道:「我喜欢吃的都太酸了,恐怕不合你的胃口。」 没想到厉安宜却一喜,道:「正好我也爱吃酸的。」 苏禧:「……」 苏禧念在两家的情面上,就陪着厉安宜挑了几种果脯,她也不知道好不好吃,就专门挑看起来酸酸甜甜的。厉衍就在身后,她浑身都别扭,匆匆忙忙地选完了,与厉安宜道别之后,赶紧领着卫沨从果脯铺子走了出来。 坐上马车,她才舒了一口气。一扭头,发现卫沨正若有所思地瞧着自己。 苏禧道:「庭舟表哥看我干什么?」 卫沨支着下巴,道:「你方才跑什么?」 苏禧目光微微闪烁,明明心里坦坦荡荡,但却生怕卫沨发现了自己的小秘密。倘若他知道自己上辈子嫁给了厉衍,不知道会不会笑话自己没眼光?毕竟厉衍与傅仪偷情的事,她可是跟卫沨说了的。她低头把玩腰上的银豆荚腰坠,怒了努嘴,道:「你明明知道我为什么跑……」 卫沨看着她,没有回应。过了一会儿,才语重心长道:「日后离厉衍远一些。」 苏禧点点头。不必他说她也会这么做的,厉衍连有夫之妇都敢玷染,品德实在不怎么样。 想到这里,苏禧不禁又悔恨起来,自己上辈子究竟怎么会看上厉衍呢? 小狐狸雪瓷的伤已经好了。它倒是个懂得报恩的,晓得苏禧救了它,对待苏禧亲厚的不得了,一有时间就缠在苏禧左右,霸占苏禧的怀抱,抢占卫沨的位置。 卫世子又一次把它从苏禧怀里提溜出来,道:「既是伤好了,何时将它送走?」 苏禧不是没考虑过这个问题,可也不知狐狸通人性还是怎么,每次她一流露出这种意向,雪瓷就用那种受伤的眼神瞧着她,看得她于心不忍。她踟蹰了片刻,大而亮的眼睛看向卫沨,道:「庭舟表哥,我们不能把它留在家里吗?」 卫沨毫不通融道:「不能。」言讫见那姑娘泄气地垂下脑袋,他换了一种语气,道:「幼幼,你如今怀着身孕,不宜养这些动物。」 这个问题苏禧早就问过周大夫了,周大夫说只要把小狐狸浑身上下清洗干净,就没什么大碍。不过苏禧想了一想,为了保险起见,卫沨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还是肚子里的孩子更重要一些。 她犹豫良久,才依依不舍道:「……好吧。」 于是就挑了个日子,乘坐马车去了隆安山别院一趟,将小狐狸雪瓷放回山顶。 山顶的积雪尚未融化,四周白茫茫一片。雪瓷回到熟悉的地方,颇有些激动,绕着黄香梅树林跑了两圈,跑着跑着觉得有些不对劲,回头一看,苏禧已经坐上了马车。它赶忙朝着苏禧的方向跑去,可是马车已经启程了,缓缓朝着山下驶去。 雪瓷在马车后面追着,雪地上印下一串紊乱的脚印。它冲着马车背影叫了一声,声音有些悲凉。 大抵是不知道为何就被抛弃了。 苏禧掀开帘子一角往后看去,鼻子酸酸的,眼眶也有些泛红,不舍、内疚极了。她低头揉了揉眼睛,因为是自个儿答应卫沨不再养雪瓷的,所以也不好意思反悔。 只是全程都耷拉着脑袋,无精打采的。 那般失落的小模样叫人瞧不下去。走到一半,就见卫沨无奈地掀起车帘,道:「停车。」 苏禧抬眸看他,乌溜溜的眼睛写满不解与希冀。「庭舟表哥?」 卫沨倚着车壁,双腿交叠,若无其事道:「你若是想养雪瓷也可以。」 苏禧眼睛一亮,惊喜道:「真的吗?」她迫不及待地抱住他的腰身,弯着唇,甜甜腻腻地讨好道:「我就知道你最好了。」 这姑娘倒是学得狡猾了。她知道他就吃这一套,每回都这样,她一撒娇,他就会心软。 卫沨托着她的后脑勺,低头吻住,寻着她的舌儿勾弄纠缠。自苏禧有身孕后,他们便没有行过房事,前三个月是怕对胎儿不利,如今已经过了三个月,他一碰到她娇软的身躯,便有些收不住。 许久,卫沨才松开她的小舌,舔舐她的唇瓣道:「日后你与它待在一起的时间,不能超过半个时辰。」 雪瓷可以交给底下的丫鬟养着,可半个时辰是不是太少了?苏禧商量道:「一个时辰成吗?」 卫沨没有说话。眼见他掀起帘子就要叫车夫继续行驶,她赶忙抓住他的手道,「好,好,我答应你,就半个时辰。」 卫沨这才眉宇一松,对外头的常鹄道:「去把那只狐狸带回来吧。」 就这样,小狐狸雪瓷总算留了下来。 接下来的几日,卫沨都不在府上。 昭元帝有让卫沨辅国的意思,朝中诸事繁忙,他刚刚上手,时常忙到后半夜。 苏禧又怀着身孕,嗜睡得紧,有时候便等不了他,自己先洗漱休息了。白天卫沨又起得早,她一睁开眼,他已经进宫了,两人根本见不着面。 倘若不是每天床头都有他换下来的衣裳,苏禧还以为他好几天没回过家了呢。 苏禧算了算,她已经四五天没见过卫沨的面了。 这还没当皇帝呢,就这么忙了,若是日后当了皇帝,岂不是连陪她的时间都没有?苏禧惆怅地托腮,想着今晚无论如何也要等到卫沨回来,他这么个忙碌法,也不知道身子吃不吃得消? 到了晚上,苏禧用过晚膳,洗完澡后便去书房挑了一本书,坐在榻上等卫沨。 她里头穿一件杏白色薄衫和撒脚裤,外面罩了一件樱色苏绣芙蕖纹褙子,等了一两个时辰后,外头月上西稍,还是不见卫沨回来。 她瞌睡得连打了几个哈欠,听雁看不下去了,劝道:「姑娘还是早点休息吧,您不光是自己要休息,肚子里的孩子也要休息呀。」 苏禧勉强睁了睁眼,困得泪花都蹦出来了。她睡意浓厚道:「可是我若睡了,就又见不到卫沨了,我都好几天没看见他了。」她也是会想他的啊。 无论听雁、听鹤再如何劝,她都固执地坐在榻上,等卫沨回来。直到天亮了,苏禧也没等到卫沨。 他一整夜没回家。 苏禧一夜未眠,早就扛不住了,倒在榻上昏睡过去。快睡着时还忍不住地想,卫沨不回家居然也不命人告诉自己一声,让她白白等了一晚上……真是的。 一觉睡到傍晚,晚霞透过雕花槛窗照进来,一室昏黄。苏禧有些喘不上气儿,她转了转身子,发现自己竟被卫沨抱在怀里。 第三章 他什么时候回来的?苏禧眨了眨眼,本想推开他,但是见他睡容沉稳,眼睛底下一片浅青色,手就停在了半空。他昨天晚上也没休息好么?一直留在宫里吗?她抬手,忍不住摸了摸他的眼睛,卫沨睡着的时候很沉静,比白天多了几分淡然,眉眼还是一样的好看。 苏禧看着看着,面前的人忽然睁开了眼睛。 她手一僵,做贼心虚一般缩了回去。 卫沨刚醒,大抵神智还没回笼,下意识将她搂得更紧一些,长腿压在她身上,嗓音低低的:「听丫鬟说你昨晚一夜没睡?」 苏禧点点头。他又道:「在等我?」 苏禧还是点头。紧接着小屁股就被他毫无预兆地打了一下,她娇气地叫了声,「你为什么打我?」 卫沨旋即又给她揉了揉,其实他那一巴掌力道不重,只用了一成力气。他哄道:「下回乖乖睡觉。若是再让我发现你一整晚不睡觉,我便严惩你那四个贴身丫鬟。」 「还不是你整晚不回来……」苏禧咕咕哝哝,这才想起来问:「你昨晚去哪了?」 卫沨叹了一口气,贴着她的额头道:「陛下在御书房处理政务,整夜未眠。我在一旁帮忙,陛下不开口,岂能擅自回来?」 苏禧有点理解他,但还是道:「那你也应该跟我说一声啊。」 卫沨亲了一口她的脸蛋,笑着说了声好。昨晚他是想命李鸿回府说一声的,只不过昭元帝一直不放人,他便没有机会吩咐李鸿。他想着这姑娘最近嗜睡,应该早早地就睡了,谁知道她竟这般傻,等了自己一整晚。 只是一晚上,他的胡茬就冒了出来,刺刺的扎人。苏禧细皮嫩肉的,哪能受得了他这么蹭,当即就推开他的下巴,「你快去洗个澡吧,把你胡子刮一刮,扎得我疼死了。」 卫沨按住她的双手,非但没有去刮胡子,反而又在她脸上磨蹭了蹭。「有多疼?嗯,小娇气包。」 苏禧气恼地娇嗔:「卫沨!」 两人在床上胡闹了一阵儿,卫沨方才去净房更衣洗漱。接着一道用了晚膳,苏禧认为卫沨这几天都没好好休息,便早早把他赶上床睡觉了。 许是白天睡得太久,晚上一点也不困。苏禧翻来覆去,半天也没睡着。 她在他怀中乱动,娇软的身躯蹭着他,很容易便擦枪走火。卫沨撑在她身上,灼灼地看着她,「幼幼,不如我们来做些别的。」 别的什么?苏禧自然是知道的,她小脸羞赧,嗫嗫嚅嚅道:「大夫说不行……」 卫沨咬着她的耳珠,碾磨道:「我问过了,大夫说三个月后可以。」 他竟然还问周大夫这些?苏禧嗔他一眼,羞道:「你,你怎么能问人这些呢?」 谁知卫世子竟面不改色道:「男欢女爱,难道不是天经地义?」 苏禧无言以对。下一瞬,她便觉得身下一凉,裙子已经被他剥了下来。她惊惊慌慌道:「等,等等……」 卫沨贴着她的耳朵,不等她把话说完,缓声道:「我会小心一些。」 说着,他俯身往下,抬着她纤直的玉腿,薄唇便贴上了她粉嫩的娇处。苏禧立即咬住手指,轻轻地嘤咛一声,「不要……」 开春之后,昭元帝组织了一场春猎。 昭元帝领着京城世家去了西北围场,将朝中事务都交给了内阁大臣处理。话是如此,不过大部分事情都是由卫沨做主的。这次春猎卫沨自然是去不了了,苏禧身怀六甲也法去,夫妻俩便留在了京城。 豫王世子卫渊倒是一块去了。昭元帝命他布置围场,他与卫沨各有各的任务。 这之后,卫沨依旧是早出晚归。不过像上回那样一整夜都不回来的情况倒是没有了。苏禧晓得他忙,是以二哥苏祉定亲这一日,便没有叫上他,自己回去了。 苏禧陪着殷氏去了镇国公府宋家,见了宋可卿。两人上回见面是好几年前了,宋可卿对她还有一些印象。她朝苏禧腆然一笑,因是商量亲事,她们几乎没说什么话。 有些话不好当着她们的面说,镇国公夫人就让宋可卿带着苏禧到后院转一转。 俩人离开后,镇国公夫人岑氏才有些犹豫道:「听说令郎过不久就要出征了。边关路途遥远,跋山涉水的,恐怕许久才能回来吧……」 殷氏道:「祉哥儿与我说了,年底便能回来,还能赶上过年。我留意了一下,过年前后有好几个日子都不错,事宜动土、嫁娶……」 这话的意思就很明显了。最晚等到今年年底,苏祉从边关回来后便婚事办了。宋可卿的年纪大了,明年就十八了,这话正好给镇国公夫人吃了一个定心丸。她思忖片刻,终于还是点了头。 这厢苏禧与宋可卿一道参观完院子,回到堂屋,殷氏已经准备向岑氏告辞了。 宋可卿待人周到热情,又不会让人觉得不适,同样都是世家贵女,她给人的感觉与傅仪完全不同。端庄大方,又毫不矫揉造作。 从镇国公府出来,苏禧见天色不早了,就没有回苏府,与娘亲殷氏说了一声,直接回了晋王府。这时候卫沨还没有回来,她走在回云津斋的青石小路上,见前面走着两个人。 左边是二姑娘卫昭昭,右边是一位三十几岁的妇人,穿着秋香色遍地金比甲。两人似乎在逛园子,有说有笑的,气氛颇为融洽。苏禧远远地看不清妇人的面貌,只觉得从未见过她,回到云津斋后,就让听鹂去外面问了一下。 不一会,听鹂就回来了。 原来那位妇人是晋王妃袁氏的妹妹,也就是卫昭昭的姨母。 卫昭昭到了出嫁的年纪,依着袁氏如今的精神状况,肯定是无法为她说亲的。卫昭昭自己也心急,就把三姨母请到府上来了。那三姨母嫁给了青州知府谈青天,姑且就叫谈袁氏好了。 卫昭昭的心情苏禧可以理解。只不过谈袁氏嫁去了青州,距离京城几百里远,对于京城贵妇圈子一点都不熟悉,便是找她说亲,也说不出什么好的亲事。 除非她想嫁到青州去。 苏禧托着两腮。自己身为卫昭昭的大嫂,这些事情原本可以帮她一下的,不过她想起卫昭昭屡屡挑自己刺的光景,扁了扁嘴,还是算了吧。她也是很记仇的。 何况就算苏禧想帮,卫昭昭也未必领她的人情。 苏禧就没将这事放在心上,只吩咐听鹂留意一下那边的动静,一旦有了什么结果,就告诉自己一声。谁知道才过了几天,卫昭昭的亲事便有了着落,对方不是别人,正是威远将军府的长子吕江淮。 苏禧听到这消息时,生生被茶水呛得脸颊通红。 听鹂赶紧给她顺背,又补充道:「不过这事儿还没定下来呢,奴婢也是听说。倘若是真的,二姑娘与谈袁氏应当会来告诉您一声的吧。」 毕竟现在晋王府是苏禧住持中馈,卫昭昭要嫁人,府里便要给她出嫁妆。 好半响,苏禧才止住咳嗽。她努力回想了一下上辈子吕江淮究竟同谁成亲了,然后发现自己一点印象也无。上辈子她与吕氏兄妹没有交集,自然也没注意他们,只记得吕家长子成亲的时候,迎亲的队伍好像从自家门口经过了。吕家到晋王府,中间确实会经过苏府大门。 第四章 难不成吕江淮真的娶了卫昭昭? 倒不是说这门亲事有多不好……苏禧放下五彩番莲纹茶杯,纠结地蹙了蹙眉。她自认不该多管别人的姻缘,可是吕江淮心肠耿直,热心善良,配卫昭昭那般刁钻娇蛮的性子,真的合适吗? 当然若是两家都同意了这门亲事,她身为卫昭昭的嫂子,也就不好多管此事。 更何况当初她未出嫁时,威远将军夫人陆氏是上苏府提过亲的。 苏禧抿抿唇,想了半天,打算静观其变。 第二日,卫昭昭与谈袁氏就来到了云津斋,向苏禧拿对牌。兴许是有求于人,卫昭昭的态度不如往常那般盛气凌人,软和了一些。「听说库房还有几匹软云纱,已经是春天了,我今年只做了四套春衫,根本不够穿的。大嫂能不能借给我对牌,我去库房挑几匹料子,让府里的绣娘做几套春衫。」 那几匹软云纱是过年时昭元帝赏赐的,布料柔软,清透精美,很适合做春衫。 府里每年换季都会给各房的人做衣裳,一人四套,这是老规矩了,卫昭昭说不够,兴许是以前晋王妃袁氏掌家的时候,常常给她另外做衣裳。苏禧思忖片刻,道:「可以是可以,不过这些料子却要记在秋堂居的账上,月底之前还上就行了。」 卫昭昭一听,便有点坐不住了,道:「我用自己家的东西,为何还要交银子?」 苏禧就猜到她要这么问,解释道:「府里每人做几套衣裳都有定数,谁想多做,便要自己掏银子。倘若人人都想做多少便做多少,那府里的开支岂不乱套了?」 苏禧自幼跟在殷氏左右,常见殷氏管理府中大小事宜,久而久之,耳濡目染,也就大概晓得该如何管家了。无非是要把规矩立起来,没有规矩,便不成方圆。是以卫昭昭想多做衣服也可以,帐是一定要记的。不仅仅是针对她,谁来都一样。 卫昭昭盯着苏禧看了片刻,方才咬咬牙,妥协道:「好,记账就记账。」 苏禧这才命听鹤把对牌拿过来,交给卫昭昭。 卫昭昭拿了对牌,与谈袁氏一道走出云津斋。谈袁氏这才回神,想起刚才看到的世子夫人,端的是貌美无双,闭月羞花,便是整个青州也没有那么好看的人。前儿她见了豫王府的世子夫人,本以为那就很漂亮了,没想到这位才是倾城之貌。兴许是刚睡醒的缘故,她只穿了一件雪青色的云锦苏绣褙子,头发简单地挽了个髻,肌肤胜雪,容颜娇美,一举手一投足都叫人觉得赏心悦目。就是不太好说话,谈袁氏道:「昭姐儿怎么做身衣裳也要向她支会?我瞧着她年轻得很,像是才十五、六岁,能立得起来么?」 卫昭昭吃了一肚子瘪,用鼻子轻轻哼了一口气。「三姨母不知道,年级小又如何?我大哥把她当成宝贝疙瘩,就算她管的不好,府上又谁敢说她一句不是?」 话虽如此,但卫昭昭心里清楚,苏禧自持家之后,确实将府中上下打理得不错,井井有条,赏罚分明。原本有几个年长的嬷嬷不服管教,被她撵出去两个后,一个两个都老实了。如今晋王府比娘亲袁氏管家的时候还要更有规矩一些。 谈袁氏道:「我方才见屋里没有别的女子,难不成卫世子只娶了她一位夫人?」 卫昭昭道:「可不是么,一个妾都没纳。也不晓得是有什么勾人的手段……」后面这句话说得极轻。说着又想起自己娘亲和大哥的遭遇,禁不住眼眶红了一红。 谈袁氏忙劝道:「罢了,罢了,等你的亲事定下来后,便在府上住不多日了。何必为这些事伤神?还是想想日后如何过自己的日子吧。」 一番话,让卫昭昭想起了英武俊朗的吕江淮。她收起愁绪和憎怨,脸蛋一红,轻轻点了点头。「三姨母,威远将军府的人是怎么说的?」 谈袁氏见她这样,无疑是动了芳心,掩唇笑了笑道:「上回我见了陆夫人一面,倒还没与她说这些。毕竟咱们是姑娘家,应当矜持一些。下回陆夫人生辰时,我把你带过去,咱们昭姐儿生得这样俏,陆夫人一定会动心思的。」 卫昭昭羞赧地嗔了一声「三姨母」,却没有反驳。 卫昭昭是见过吕江淮的。 那日卫昭昭去静元庵看望娘亲袁氏,正赶上袁氏发病。屋里的东西被砸得一片狼藉,袁氏抱着一个紫檀盒子忽而啜泣,忽而低语。谁若是靠近她,便会被她厮打咒骂。伺候她的两个丫头都被她挠伤了,便是给再多的银子都不肯留下再伺候她。 卫昭昭好不容易将袁氏哄得歇下了。那两个丫头伺候不周,她拿着她们的卖身契,卖给了人牙子,打算去西市重新买两个年纪大的嬷嬷。就在去西市的路上,夕阳西陲,暮色四合,她听见马车外头有人求救,掀开帘子一看,是一个拐子抢了妇人的孩子。妇人在后头追赶,那人贩子跑得极快,不一会儿就钻进了人群里。 这种事情在西市颇为常见,卫昭昭一面替那位母亲惋惜,一面又没有出手相助的打算。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况且她一个姑娘家也做不了什么。 就在那妇人绝望大哭的时候,一个穿着藏青色长袍的男子从客栈二楼翻身而下,几个箭步便冲到了那名拐子跟前,与拐子过了几招后,轻而易举便擒住了他。前后不过一瞬间。 妇人冲上去抱起孩子,不断地朝他道谢。他说了什么,卫昭昭当时没有听见。卫昭昭只看见他站在夕阳的余晖中,背后一片暖橘色的光,映着他硬朗的五官,格外地英俊好看。他身材高大,面上含着谦虚的笑,一身武将风范,却并不粗俗。 卫昭昭怔怔地看了许久,直到他向妇人告别,身影渐渐远去,她才恍然回神。 那之后,卫昭昭便时不时地想起他。 后来知道他是威远将军府的大公子,她就按捺不住了,所以才会叫三姨母特地从青州赶来京城。 卫昭昭回到屋中,漫不经心地摆弄青釉花瓶中的月季花。那天她远远看着他,他却没注意自己。三姨母只打听到他没有定亲,不晓得他心里头有没有喜欢的姑娘?若是见了自己,他会不会喜欢自己呢?只是这般一想,她的脸就忍不住红了。 能嫁给这般英武正义的男子,被他宠着疼着,一定十分有安全感。 卫昭昭在这边胡思乱想,那边吕江淮却全然不知,正在筹备母亲陆氏的寿宴。 到了陆氏生辰这一日,威远将军府并未邀请什么人家,只平素跟陆氏关系好的几位夫人过去了。苏禧正犹豫着要不要去,卫沨今日却没有入宫,而是叫人安排了马车,打算前往威远将军府。苏禧听罢,赶紧走到卫沨跟前道:「我也要去。」 卫沨是去找威远将军谈论公事的,况且他也不希望苏禧与吕江淮还有什么接触,是以并起两指轻弹了弹她的脑门,道:「你去做什么?听话,在家里等我回来。寿宴上人多,免得把你磕了碰了,受伤了怎么办?」 第五章 苏禧嘟嘴道:「我又不是纸做的,哪那么容易受伤呢?而且周大夫不是说过,出去走走对身子有好处吗?我天天待在家里,会闷坏的。」她上去握着卫沨的手,讨好地与他十指相扣,仰头道:「我不会跟吕大哥说话的,我好久没见姝姐姐了。庭舟表哥,你就带我去一回,好不好?」 一边说,一边用那希冀的、澄澈的眼神望着他。「好不好吗?」 卫沨被她目不转睛地看着,有些招架不住,末了反握住她的小手,有些无奈,道:「去了不许闹腾,乖乖听话。」 这就是答应的意思了。苏禧一喜,嘴上去道:「我才不会闹腾。」 俩人坐上马车,前往威远将军府。卫沨去前堂找威远将军吕驰谈论一些事请,苏禧则去了后院,给将军夫人陆氏祝贺生辰。卫昭昭与谈袁氏紧跟着也一块来了,不得不说这谈袁氏还是有一些本事的,来京城不过短短几日,便与将军夫人打上了交道。 将军夫人陆氏见过了卫昭昭,笑着称赞:「晋王府的姑娘都是一等一的标致,叫人瞧了羡慕。」 说着看向苏禧,笑容不改道:「将来卫少夫人生的小世子,定然也好看极了。」 方才苏禧进来的时候,陆氏着实吃惊了一番。毕竟苏禧已经是二品郡夫人了,晋王府又是皇亲国戚,能参加她的生辰宴,委实给了她不少面子。她生怕招待不周,听说女儿吕惠姝之前与苏禧关系好,赶忙把吕惠姝叫了出来,好生陪着苏禧。 苏禧笑了笑,没有答话。 吕惠姝见这儿人多,便与娘亲陆氏说了一下,带着苏禧去了后院。 「幼幼,倘若不是你过来,我娘也不会让我出来……你不晓得我最近有多闷,出个门就跟出牢狱似的,每日只能绣花、看书、写写字,哎……我都要闷出病了。」吕惠姝带着苏禧来到后院湖心亭,望着湖面上的风景,颇有些郁郁寡欢道。 苏禧坐在石桌后面,给两人各倒了一杯茶,安慰道:「姝姐姐别这样想,陆夫人也是为了你着想。其实看书写字也别有一番乐趣,你若是能静下心来,便能发现其中的妙处了。」说着想了想,道:「不如我借给你几本有趣的书,你看看吧?既能学到东西,也能打发时间。」 吕惠姝忙道:「还是罢了,你借给我几本兵书还可以,若是叫我看四书五经,我便一个头两个大。」说着叹了一口气,真心诚意道:「还是幼幼你厉害,什么书都看得进去,肚子里全是才华。哪像我,只会舞蹈弄棒的,一点也不像个姑娘家。」 苏禧捧着脸颊道:「舞蹈弄棒有什么不好?还能强身健体呢。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姝姐姐现在这样就很好了。」 吕惠姝被她一本正经的小模样逗笑了,心情也开朗了许多,「多谢你的安慰。」 苏禧道:「我说的可是实话。」她就很羡慕吕惠姝身上的洒脱之气,那是深闺姑娘怎么都学不会的。 苏禧与吕惠姝说了一会话。将军府的丫鬟端上来几碟点心,苏禧握着小茶杯,随口问道:「许久不见吕大哥了,不晓得他如今定亲了吗?」 吕惠姝虽好奇苏禧为何突然关心起大哥的亲事,但还是答道:「尚未定亲呢,大哥日后想去边关发展,怕早早地把亲事定下来了,人家未必愿意跟他去那么远的地方。他便打算在边关安定下来之后再考虑亲事。」 苏禧若有所思地「哦」了一声,托腮,少顷又问:「那若是有姑娘倾心于他呢?」 吕惠姝吃点心的动作一停,好奇地看着她,「哪个姑娘?」 苏禧不语,故意卖了个关子。不过吕惠姝是个聪明的,就见她眼珠子转了转,回想方才谁跟娘亲说了哪些话,好在今儿来的人不多,她很快就相出了答案,「你是说……」 谈袁氏与母亲交情不深,今日非但来了,还是带着卫昭昭一块来的。 这原本没什么,可若是细想,便能发现其中的门道了。谈袁氏今儿话特别多,总是有意无意地夸赞卫昭昭的好处,这不就是带人来相看么?吕惠姝见苏禧没有反驳,更加确信了自己的想法,不过她却没有喜悦,惋惜道:「幼幼,对不住……恐怕这件事要叫你们失望了,我大哥前阵子刚说,不打算在京城定亲。我方才也跟你说了,他打算去了边关之后再……」 其实吕江淮的原话是,短期内没有成亲的打算。吕惠姝知道他还放不下苏禧,可是有什么办法呢?苏禧已经嫁给晋王世子了,眼下又怀了身孕,就算他放不下,也没他什么事儿了。 而且吕惠姝很了解自家大哥的性子,他心里装着苏禧,就绝对不会娶苏禧的小姑子,那样见面了该是什么滋味儿?既对不起自己,也对不起别人,何苦呢? 吕惠姝本以为苏禧会跟自己一样惋惜,没想到她只是眨了眨眼,旋即豁然开朗,宛然笑道:「姝姐姐为什么要跟我道歉?又不是你的错,或许是他们的缘分未到吧,这也是强求不了的。」 吕惠姝松了一口气。 从威远将军府告辞后,不晓得谈袁氏与将军夫人陆氏说了什么,就见卫昭昭脸上挂着羞涩喜悦的笑意。直到回了将军府,她的嘴角还没放下来。 然而卫昭昭的欢喜没有持续几天,就再也笑不出来了。陆氏委婉地告诉谈袁氏,他们家没有结亲的打算。谈袁氏将这话转告给卫昭昭之后,卫昭昭颇受打击,把自己关在屋里整整一天,出来时两个眼睛肿得如同核桃,一看便是哭了很久。 苏禧听说了卫昭昭的事,虽说有些不厚道,但还是替吕江淮长长舒了一口气。 卫沨洗完澡出来,就见她坐在临窗榻上唏嘘,问道:「怎么长吁短叹的?」 苏禧赶忙摇摇头,道:「没怎么。」 一看便是撒谎。卫沨走到她跟前,只穿了一件佛头青的长袍,领口微微敞着,露出一小片光洁的皮肤。他唇边挂着似有若无的笑,眯着眼睛道:「是真的没什么,还是为了吕江淮骗我?」 他身上散发着浅淡的清冷香味,俊颜含笑,昳丽至极,婆娑她下巴的手修长有力,带着危险的温柔。苏禧正欣赏他的脸呢,冷不丁被这句话吓得冒出一身汗,睁大眼睛道:「你……你怎么知道的?」说完觉得这话不对劲,这不是不打自招么,于是赶忙解释,「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什么都没做,只是跟姝姐姐说了几句话而已。」 早在从吕府回来那一日,卫沨便将事情调查清楚了。他坐在苏禧身边的榻上,手指往上,捏了捏她的小脸道:「你倒是对旁人的事挺上心的。」 有那功夫,也不见多关心关心他。 苏禧嘤咛一声,捂着脸颊往后缩了缩,替自己辩解道:「我只是觉得,吕大哥与二姑娘性情不同,勉强凑到一起,恐怕对两个人都不好……」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低,她见卫沨脸色不好,生怕他又像以前那般吃干醋,眼睛骨溜溜地转了转,捂着肚子,身子一歪就倒在了一旁的猩红色大迎枕上,道:「唔……我肚子好疼啊。」 第六章 卫沨见她攒着眉尖闭着眼睛,眼珠子在眼皮底下滚动。他弯了弯唇,明知道她是耍小心机,但还是把手放在她的肚子上,关心道:「怎么了?」 四个多月的时候,苏禧的肚子开始显怀。纤细的腰肢隆起一条圆润润的曲线,她生得纤细,骨架又小,唯有穿着薄透的春衫站在镜子面前才看得出来。平时外头罩着外衫,外表看上去仍旧是十五、六岁不谙世事,玉嫩香娇的姑娘。 苏禧孕吐的情况比前阵儿好了一些,不再吃什么吐什么了。就是特别喜欢吃酸的,尤其是那种青青涩涩尚未成熟的酸李子、酸梅子。然而此时并非果子成熟的季节,卫沨便叫人花大价钱从两淮以南弄来了新鲜的杏李,每日供着她随便吃。 听雁洗了端上来,苏禧一个人便能吃掉半碟子青李。她以前不大喜欢吃酸的,自从有了身孕后,也不知道怎么了,就变得特别能吃酸。以至于卫沨亲了她之后,忍不住夸张地皱着眉,道:「真酸。」 苏禧把头一扭,拿乔道:「那你别亲。」 「那可不行。」卫沨含笑,说着捏着她的小下巴,低头再次含住她粉粉的唇。 再不几日,春猎结束,昭元帝便要从西北围场回来了。这几日卫沨难得有空,便在家中陪一陪苏禧。 那边卫昭昭一心想嫁给吕江淮,后来谈袁氏又为她相看了几家亲事,她都不肯点头。谈袁氏拿她没办法,也就不再管她了,自个儿回了青州。 卫昭昭不知道从哪儿听说了苏禧出嫁前与吕江淮的事,吕家曾向苏家提过亲,后来不晓得是什么原因,这门亲事便没结下来。她就认为这一定是苏禧的缘故,吕家为了避免尴尬,才相出种种理由搪塞自己的。她本来就恼恨苏禧,如此一来更是将苏禧恨之入骨了。 卫昭昭在人后编派苏禧的不是,道她「不矜不持,勾三搭四,成亲前与男子纠缠不清」。 底下的人都是有话学话的,甚至会越传越离谱。待这些话传到苏禧的耳中时,已经是不堪入耳了。 听鹂抖抖索索地将话说完,红着眼睛道:「姑娘,二姑娘怎能这么说您……」 袁氏去了静元庵,苏禧掌家后从未亏待过她。她竟能说得出这种话。 苏禧粉唇紧抿,问道:「传这些话的都是什么人?」 听鹂道:「是秋堂居那儿的几个丫鬟,以前伺候过袁王妃的。」 苏禧许久不语。她极少露出怒容,这回却是真的生气了。她道:「把她们都叫过来。」 这头书房,李鸿也向卫沨汇报了此事。就见卫沨脸色一沉,面无表情道:「还传了什么?」 李鸿迟疑片刻,道:「……还有一些话太难听,世子爷不听也罢。」 卫沨放下玳瑁宣笔,眉峰低压,仿佛淬了一层寒意。半响才道:「幼幼知道么?」 李鸿道:「小人方才遇见了听鹂姑娘,见她神色匆忙,想必已经跟夫人说了。」 「这些话传到什么地步了?」卫沨道。 李鸿道:「只是秋堂居的几个下人在说,并未传到外面去。」 卫沨站了起来,沉吟片刻道:「二姑娘目无尊长,缺乏礼数,准备一辆马车,让她去静元庵与袁氏一块修身养性。没有我的吩咐,不得擅自回来。」 他走到门边,想到苏禧听到这些话后的表情,那姑娘是个小古板,最看重名声,目下这一闹,不知道会有多生气。他眉宇冷淡,轻描淡写道:「将所有嚼舌根的下人都找出来,既然管不住自己的嘴,便一个个拿针线缝上。」 是以苏禧这儿还没见着那些下人呢,就听说卫沨已经将那些人都打发解决了。 当天晚上,二姑娘卫昭昭便被不容拒绝地「送」进了静元庵,与袁氏作伴。 后日是昭元帝回京的日子。 这厢豫王府,傅仪收到了卫渊的消息,说他后日傍晚才能到家。傅仪与苏禧一样,因怀着身孕不能长途跋涉,是以留在了府中。另外两名侧室倒是一起去了。 豫王府只剩下她与豫王妃两人,一下子冷情了不少。她每日除了去正堂请安,其他时间都留在宝相斋中,颇是无趣。自从上回卫渊险些发现了她与厉衍的事情,便很少过来看她了。有时候傅仪自己都觉得,一辈子都要消耗在这里头了,红颜未老恩先断,还有什么比这更可悲的?倒不是她自己有多么喜欢卫渊……只不过,女人总是希望被丈夫爱重的,更何况她出嫁前又是被瞩目疼宠惯了。 如今落差太大,总是受不了的。 傅仪坐在紫檀梳妆台前,看着镜子里自己。眉如远黛,眸中点漆,朱唇似丹,分明是芳华正好的年纪,可惜却无人欣赏。 身后的槛窗发出一声轻微的动静。不大明显,像是被风吹的,傅仪却听到了。她拿着象牙梳的手顿了顿,看了一眼身后的丫鬟,少顷道:「这儿不需要你们伺候了,都出去吧。没有我的吩咐,谁都不许进来。」 傅仪浅眠,睡觉时不喜欢有人在跟前伺候,丫鬟们都早已习惯了,是以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妥,应了声是便退了出去。 屋里的人都退下去后,傅仪关上菱花门后,走回梳妆台前拆卸了满头珠翠,继续若无其事地梳拢乌发。 槛窗被人从外面推开,紧接着一个重物落地,脚步声越走越近,最后停在了傅仪身后。厉衍的声音在后面响起:「上回听见你说想吃御和楼的海棠酥,这回我买了一些,你尝尝么?」 傅仪头也不回,淡声道:「放在桌上吧,我这会儿吃不下。一会你走的时候别忘了拿走,免得叫我的丫鬟看见了,我没法解释。」她梳完头,回身看向厉衍,长发逶迤,清雅绝丽,刚洗过澡的皮肤泛着一层冷清清的白。穿了一件牙白长衫,肚子微微隆起,平添了几分母性的柔辉。 傅仪这才看见厉衍的衣裳和头发全湿了,她微微一怔,道:「外面下雨了?」 厉衍颔首,雨滴顺着他坚毅的下巴滑下,滴落在地板上,不一会儿地上便积了一滩水。傅仪黛眉轻颦,担心一会儿被人看出端倪,便从旁边取了条巾子,递给他道:「快把你身上擦一擦,这么大的雨,你还过来做什么?」 厉衍接过,定定看着她。没有说话。 傅仪知道他什么意思。前阵儿他让人送了信,叫她去大慈寺见面,那时候卫渊还在府上,她自然没有去。她好不容易才逃过一劫,若是再被卫渊发现了什么,那就圆不过去了。她回身,走进内室道:「卫渊差点发现我们的事。日后我不开口,你就别随意过来找我了。」 说着,走回榻边,一边放下金钩上的销金透纱幔帐,一边道:「等雨停了你就回去吧,别被人发现了。后日卫渊便回京了,你小心一些,别被他看出什么端倪,他……」 话未说完,一具坚硬的胸膛贴了上来,紧接着她就被一双手臂紧紧地箍住了。厉衍的声音就在头顶,带着潮湿之气,像外面绵绵不断的阴雨,嘶哑道:「傅仪,你究竟是什么意思?」 他的手劲颇大,勒得傅仪腰肢生疼。傅仪试图掰开他的手,未果,她低声道:「你做什么?」 第七章 好在外头雨声很大,伴随着电闪雷鸣,他们两个的声音就显得不那么明显了。 厉衍沉默许久,终于说出酝酿已久的话:「……若是卫渊待你不好,你不妨与他和离,我会娶你。」 傅仪忽然停止了挣扎,过了多时,不发一语。 厉衍等着她的回答,不晓得过了多久,她还是没有开口。他的心沉到了谷底,也就知道了答案。庐阳侯府的家境比不上豫王府,她想要的东西他没有办法给她。她宁愿在这个地方郁郁度过残生,也不愿离开金丝捻就的牢笼。 何况卫渊是有机会荣登大宝的,到那时她便是金尊玉贵的皇后,到手的权贵,怎么可能说放就放? 厉衍抱着她的手似有千金重。 傅仪顺势掰开厉衍的手,嘴边弯起一抹笑,不知是讥诮还是发自内心的愉悦。「我已经有了卫渊的孩子,你还想娶我?」 她立在他面前,身姿娉婷,略略凸出的腰身非但没有剥夺她的美,反而更添了几分韵味,笑容淡淡,声音柔婉,像魔魅在耳边轻声的诱惑。厉衍怔怔看着她,许是因为知道了答案,得不到,才更加想要。他毫无预兆地将她打横抱起,放倒在床榻上,覆身而上。 傅仪没有反抗。 厉衍不由分说地吻住她的唇瓣,粗粝的大掌在她身上游移。 屋外雨声不止,伴随着阵阵雷声,穹隆轰鸣,雨势比刚才更大了一些,仿佛要把天都下出一个窟窿。 床榻两人交叠一起,呼吸沉重,暧昧如织。 豫王府外,一人一骑从黑夜中驶出,停在了门口。 卫渊从马背上翻下,摘掉斗笠,露出一张冷峻凛然的面庞。 卫渊提前了两日回来,回来时没有通知任何人。 他向昭元帝请了假,围猎已经结束了,一路上有御林军护驾,倒也用不着他,昭元帝很痛快地便准了他的假期。回来时城门已经关了,守门的将士认出了他,这才给他开了门。 今晚风雨交加,电闪雷鸣。春雨贵如油,倒是很少见到下得这般气势磅礴的。 卫渊走入豫王府,阍者忙递上来一把伞,惊讶道:「世子爷怎么这会儿回来了?」 便是穿了斗笠蓑衣,卫渊的身上也被淋透了。他没有回答,举步往院里走去,恰好一道闪电从天空劈下来,照亮了他沉静如水的双眸。 下人以为他要歇在外院,毕竟都这会儿了,内院里的几位肯定都早早歇下了。没想到卫渊却走进二门,上了抄手游廊,掸了掸袍子上的水珠,听不出什么感情道:「去宝相斋。」 宝相斋是傅仪住的地方,位于晋王府的西南方。卫渊说出这句话后,提灯的下人多少有些意外,毕竟世子爷不常来这儿,更别说是深更半夜地从外面回来后。然而转念一想,也不太稀奇,世子夫人是正妻,世子爷什么时候来都不过分。 卫渊走入宝相斋,菱花门外只守着两个穿绿裳的丫头,屋内早已熄了灯,一片昏暗。 其中一个丫头正在打盹儿,被另一个丫头撞了撞胳膊,一抬头看见卫渊的脸,赶紧醒了。俩人站起来,不太相信道:「世子爷,您,您回来了。」 卫渊走入廊下,淡淡地「嗯」了一声。见屋里没有动静,问道:「夫人睡了?」 丫鬟颔首,道:「夫人用过晚膳就歇下了,奴婢这就进去叫醒夫人……」 「不必了。」卫渊拦住那个丫头,抬手推开菱花门,不以为意道:「我自己进去。」 门被推开,发出一声不大不小的「吱呀」,在雨声中显得极不明显。 卫渊走进内室,就见紫漆大床上幔帐垂落,严严实实地遮盖住了里头的光景。他俊容不改,只是眼中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冷鸷,身上的蓑衣尚未取下,带着雨水的冰寒,房间的温度因他的到来下降了不少。他走到床边,毫无预兆地掀起幔帐—— 傅仪鬓发蓬松地坐在里头,许是刚刚醒来,身上披了一件葡灰色的绣金褙子,慵懒惺忪。看见卫渊时眼睛睁了睁,颇有些惊讶,却不是惊恐,脸上的表情恰到好处,道:「世子爷,您怎么这时候回来了?不是说后日傍晚才到家吗?」说着,见卫渊浑身湿透了,赶紧撑着身子下床,让丫鬟准备热水和干净的衣裳,「我去给您煮一碗姜茶,您先把衣服换换,免得一会儿着凉了……」 话未说完,便被卫渊拦了下来。 卫渊冷厉的瞳仁扫了一眼床榻,里面空空荡荡,并未看见什么人的影子。 傅仪道:「世子爷,怎么了?」 卫渊收回视线,不咸不淡地看了她一眼,少顷才道:「没什么。」 「那我去给您煮一碗姜茶吧。」傅仪道。她表现得太过自然,没有丝毫异常,倘若不是左手不着痕迹地捏紧了身上的褙子,恐怕会让人以为她真如表面上看起来那般平静。 卫渊颔首。就在傅仪走过他身边的时候,他忽然沉下脸,拔出了腰上的佩剑,手臂一挥将长剑狠狠地甩向一旁的紫檀嵌象牙底座的屏风。屏风瞬间被长剑刺透,与后头的墙壁紧紧钉在一起。 就见一道身影从屏风后闪过,紧接着跳出了槛窗,逃入夜色之中。 「来人!」卫渊猛地呵斥一声,道:「给我追!」 想必卫渊是有备而来。宝相斋没有侍卫,然而卫渊一声令下,便有几个身着黑色衣裳的男子从暗中闪身而出,朝着方才的身影追去。 傅仪脸色一白,方才端庄自如的笑意再也维持不住了。 「这是什么?」 卫渊挑开傅仪身前的褙子,脸色阴沉,声音低得可怕,浑身散发着迫人的寒意。他五官硬朗,眉宇锋利,本来就是不好相与的面容,目下做出这样的表情更是让人不寒而栗。他紧紧盯着傅仪胸口和脖颈的红痕,难怪方才捂得那样严实,被人亲成这样,吻痕、咬痕一览无余,确实不好叫他看见。他冷笑,「不要告诉我这也是芸豆过敏。」 傅仪坐在床榻,紧抿着唇,一言不发。 到了这地步,她也确实没什么可说的。她没想到卫渊这次回来是早有预谋的,从上回起他就开始怀疑自己了,只是没想到他能忍耐那么久,让她以为成功瞒过了他,卸下了所有防备。 然后给她致命一击。 卫渊踅身,从炭盆边沿取出一块被烧焦的破布,正是傅仪常穿的那件软烟罗便裳。如今只剩下一块小角。想必是匆忙之中扔进去的。那衣裳上沾了什么……不言而喻。 就见卫渊捏着布料的手背青筋泛起,走回床边,毫不怜惜地将傅仪推到在榻上,手掌从她的裙子底下探了进去。潮腻一片。他眼中怒火更盛,掠过一丝杀意,重重地甩了傅仪一巴掌。 「淫妇!」 傅仪的头偏向一边,猝不及防地撞到了床头的紫檀浮雕,额头很快沁出血来。 外面的丫鬟噤若寒蝉,谁都不敢往屋里看一眼。 卫渊掐住傅仪的脖子,冷冷地问:「他是谁?」 都这时候了,傅仪居然还能冷静地与他对视,掀唇,「世子爷不是让人去追了吗?」 第八章 卫渊目光露出了鄙夷。旁人眼中,她是才貌兼备、娴雅端方的上京第一贵女,他也一直这么以为的,他把她当成多宝阁上的红珊瑚珠宝盆景,华贵,但不实用,只适合外人来的时候拿出来的观赏。然而没想到那珊瑚从里头便是腐坏的,只剩下一个好看的外表,欺骗了所有人的眼睛。 卫渊手上的力道渐渐收紧,那一刻恨不得直接掐死傅仪。她给他带来这么大的侮辱,庆国公府竟教养出了这样不知廉耻的女儿,他现在不得不怀疑,她肚子里的孩子究竟是谁的。 就在傅仪渐渐停止挣扎,快要断气的时候,门被人从外面敲响了。 「世子爷。」是卫渊的侍卫陈勤的声音。 卫渊这才扔开傅仪,往门外走去。 陈勤跪在门外,惭愧道:「……属下无能,叫那人跑了。」 卫渊眉头紧蹙,一脚踹在他的心窝子上,「废物!」 卫渊也是习武之人,这一脚踹得不轻,陈勤胸口剧痛,口中就涌上一股腥甜。他从地上爬起来,不敢反抗,继续道:「不过属下伤了他的右手……」 雨水足足下了一夜,到了次日早上才停。 昨晚宝相斋闹出那么大的动静,豫王和豫王妃竟然毫不知情,可见卫渊的手段之高。卫渊的手下是不必担心说漏嘴的,至于昨儿守夜的那两个丫鬟,就像消失了一般,再也没有人见过。 傅仪额头的伤口没有清理,血凝固了,不过一夜,她就脸色就苍白得不像话。 卫渊将一碗药放在她面前,捏着她的下巴,不容抗拒道:「喝。」 这碗里是什么药,不必想也知道。傅仪别开头,嗓音沙哑:「……这孩子是你的。」 卫渊冷冷一笑,捏着她下巴的手更加用力,道:「你以为我会相信?」 傅仪不语。她的孩子已经快五个月了,这时候打胎无疑对身子有很大的伤害,况且她是真想生下这个孩子。后半生的日子无论是孤寂还是潦倒,有个孩子陪着,总比一个人要好。 她紧闭着唇,不肯喝药。 卫渊便强迫她张开嘴,硬把药灌进她的嘴里。倘若现在不是非常时期,他绝对不可能这样好说话。 息事宁人,从来不是他的风格。然而现在也只能这么做。 傅仪拼尽全力推开他的手,青釉番莲纹瓷碗摔在地上,药汁流了一地。她将口中的药汁悉数呕了出来,这时候也顾不得什么体面不体面,用袖子擦了擦嘴角,红着眼睛看向卫渊,「你不是要与卫沨争皇位么?若是没了这个孩子,我就立刻自尽,你拿什么与卫沨争?」 卫渊冷冰冰地看着她,忽而一笑道:「你有什么资格威胁我?我现在不杀你,傅仪,你便应该感天谢地了。」 正是因为考虑到立储一事,不宜闹出太大的动静,让昭元帝认为他治家不严,否则她以为她能留到现在? 待他登上皇位,她与她那个奸夫,一个都不能留。 傅仪不言不语。正是因为晓得卫渊的顾虑,所以她才能这般大胆地与他对峙。她在堵,堵卫渊对皇位的重视程度。她捏紧了裙襕,许久才道:「……留下这个孩子,我帮你对付卫沨。」 这头,苏禧刚收到宫里头送来的帖子。 三日后是刘皇后的寿辰,因着皇后娘娘是个喜欢热闹的,所以每年过寿都会邀请许多世家,今年也不例外。苏禧看了一眼帖子,没有多想,拿到卫沨面前,问道:「庭舟表哥,皇后娘娘过寿,咱们送什么礼物?」 卫沨抽走她手中的烫金帖子,把她娇软的身躯抱到腿上,道:「李鸿会去准备的,你就别费心了。」说着,把手放到她微微凸起的小肚皮上,轻轻问道:「今日肚子动了吗?」 苏禧的肚子渐渐开始有动静。有时她坐着看书,肚里的小东西就忽然动一下,轻轻的,像潮水一来一往的涌动,叫她又稀奇又惊喜。 后来胎动的次数越来越多,苏禧才慢慢感觉到肚里真的养了个小东西。很实在,很真实。她一天最有意思的时刻,就是跟腹中的胎儿互动,或是弹琴给它听,或是睡前念千字文。 陶冶情操嘛,就是要从娃娃抓起。这种待遇是孩子他爹都没有的。 时间久了,孩子他爹自然有意见。 晚上,卫沨从净房出来,就见她斜倚在金银丝缎面引枕上,穿着散花绫外衫,没穿袜子,露出一双欺霜赛雪的玉足,骨肉亭匀,细润可爱,脚趾头上染着蔻丹,鲜亮秾艳,微微蜷起。说来也奇怪,自打苏禧有了身孕之后,好像没有什么变化,除了肚子圆了一圈,脸颊多了一些肉外,不像旁的孕妇那般臃肿粗糙。她依然精致,脸颊泛着纷纷的润光,叫人看了赏心悦目、食欲大动。 此时她手里捧着一本书,小嘴咕咕哝哝,不知在念些什么,嗓音甜糯得腻人。 卫沨走到她身后坐下,将她的脑袋枕到自己腿上,捏着她挺翘的鼻子道:「看什么呢?」 苏禧一下子喘不上气儿,别开头「哼哼」两声,道:「我在给咱们的孩子念《五字鉴》。」 卫沨抬了抬眉,「前天不是还在念《千字文》么?」 苏禧轻轻咬住他的食指,含含糊糊道:「千字文已经念完了,该学五字鉴了。」 卫沨见她一板一眼的,认真得可爱,不由自主地轻笑出来,搅了搅她的舌头,「学得这么早,你不担心他吃不消?」 这点苏禧是担心过的,所以她千字文足足念了三遍呢。她用舌尖推出他的手指,扑扇扑扇长睫毛道:「既然是我们两个的孩子,一定是龙章凤姿的人杰,我才不担心。」 这点自信她还是有的。苏禧从卫沨身上爬起来,捧着他的脸,吧唧亲了一口,道:「庭舟表哥,我们给孩子起个名字吧?」 卫沨顺势搂住她的腰肢,她刚洗完澡,身上都是香喷喷的,像诱人的水蜜桃。他捏捏她的脸蛋,警告道:「别乱蹭。」 卫沨现在就是一个干燥的爆竹,一点就着,奈何苏禧的身子好像不怎么好,自从上回俩人胡闹过一回后,次日苏禧下身就流出了一些暗红的血迹,把她吓坏了。问过周大夫之后,周大夫说日后慎行房事,又给她开了一些安胎保胎的药方,现在苏禧是说什么都不肯让卫沨碰的。卫沨自己也不敢胡来,他憋了快一个月,苏禧一点小小的碰触,都能勾起他的欲火。 昨儿他才哄着苏禧帮他纾解了一回,他忍耐力好,事后苏禧腮帮子都酸疼了,他才肯放过她。眼下她只是在他腿上坐了一会儿,他就又有抬头的趋势。 色胚子。苏禧鼓着脸往后退了退,水汪汪的眼睛瞅着他,意思是,我老实了。 怀里空空落落,反而有些不习惯。卫沨又把她抱了回来,脸贴着她柔嫩的脸颊,「不知道是男是女,怎么起名字?」 苏禧乖乖的,下面有个东西抵着自己,她却不敢乱动,掀起浓浓长长的睫毛,脸蛋红红道:「我们可以起两个名字,男孩女孩各起一个。反正总会用得着的。」 说完,见卫沨嘴边噙着浅浅的笑意,看着自己。她不明所以,道:「怎么了?」 她说得不对吗? 卫沨刮刮她的小鼻子,调笑道:「原来幼幼想跟我生很多孩子。」 第九章 「……」苏禧脸更红了,她才不是这个意思呢!卫沨总是曲解她的话,她只是想早早起好名字而已,哪有他想得那般多。不过转念一想,一男一女也很好啊。她揪着卫沨的领口,乌溜溜的眼睛盯着他,质问道:「你喜欢男孩儿还是女孩儿?」 卫世子几乎没有犹豫,道:「女儿。」 苏禧不解,「为什么?」他这时候,难道不应该更想要儿子吗? 卫沨低头亲了亲她的粉唇,理所当然道:「因为像你。」 他见过三岁的苏禧,粉粉糯糯的白玉团子,一双眼睛又大又亮,迈着短短的双腿朝他跑来,求他保密的模样可爱极了。可惜当时他不知道,他会这般喜欢她,否则他一定不会对她视而不见。 若是他们能有一个女儿,一定与她小时候一样可爱。 不过这些话,卫世子是不会告诉苏禧的。他抱着苏禧去了自己的书房,抽出两本书,一本《楚辞》,一本《诗经》,与她一起坐在榻上,给他们的孩子起名字。 俩人商量了一晚上,最终以意见不合而告终。 苏禧想出的名字卫沨都不喜欢,卫沨想的名字苏禧又觉得太随意。 末了苏禧噘了噘嘴,道:「你一定不喜欢这个孩子。」 卫沨慢悠悠地「哦」一声,「为什么?」 苏禧把书扔他怀里,气鼓鼓道:「哪有人给孩子起名叫卫必的?我不理你了。」 卫沨接住书册,低低一笑。「必为必然之意,你嫁给我,生下他,难道不是必然?」 可是与卫姓组合在一起也太难听了吧?苏禧都想翻白眼了,难以想象才学出众的卫世子会给孩子起这么随意的名字,她从他怀里跳下来,道:「还是我自己想吧,不许你插手。」 是以起名字这件事,就算是告一段落了。 很快就到了刘皇后生辰这一日。 苏禧与卫沨一同前往宫中,去昭阳殿向刘皇后贺寿。卫沨送的是一个镀金转话的雀笼钟,西洋人的玩意儿,每到一个固定的时间里面的金丝雀便会放声鸣叫,声音跟真正的雀鸟无异,颇为稀奇。统共有两个,卫沨留在家中送给了苏禧一个,这一个就送给刘皇后。 卫德音稀罕的不得了,趴在雀笼钟跟前看得津津有味。 卫沨与皇后娘娘说了几句话,后面世家女眷们陆陆续续来了,他不方便久留,便和卫季常一同离开了。临走时看向苏禧,见那姑娘正低头与卫德音说话,一眼也没赏给自己,就弯了弯唇,没说什么。 不多时,各家受邀的夫人都到齐了,苏家的两位夫人殷氏和郁氏也纷纷而至。 苏禧想念娘亲殷氏,想上去跟她说几句话,奈何场上人多,今儿又是皇后娘娘的寿辰,她不好任性,只得暂且将思母之情忍了下来。苏禧视线不经意地一转,落在一个穿湖蓝色织金缂丝大袖衫的姑娘上,微微一愣。 这姑娘不是旁人,正是文渊阁大学士的女儿韩玉馥。 上回见她的时候还是脸色发白,一身病态。今日再见,气色倒是红润了许多,也精神了。这身湖蓝色的衣裳很衬她,苏禧这才发现她容貌秀丽,笑时嘴边有一对梨涡,亲切娴雅。 韩玉馥认出了苏禧,远远地朝她笑了一笑,态度友善。 苏禧抿唇,也回以一笑。对于跟卫沨定过亲的姑娘,她始终没办法做到坦诚,而且还有一点吃味儿。虽然明知道这辈子卫沨跟人家没什么瓜葛,但苏禧还是心里有点堵。这大抵就是重活一次的弊处,她改变一些东西的同时,总是要付出代价的。 好在韩玉馥与她的圈子不同,两人只互相点了点头,便不再有交集。 今儿吕惠姝和郁宝彤都来了,郁宝彤把她刚满半岁的儿子也带来了,小家伙随了父亲,长得颇有苏家人的标致。大眼睛,挺鼻子,嘴角微微翘着,天生带笑。倒是个不怕生的,逢人便笑,握着苏禧的手指头不肯撒手。 卫德音从姜嬷嬷怀里怕下来,「噔噔噔」跑到跟前,问道:「他叫什么名字呀?」 苏禧含着微笑,道:「他叫苏羿,是柏哥儿的弟弟。」 「那也是我的弟弟了。」卫德音脑袋瓜转得颇快,黑亮亮的眼睛瞅着奶娃娃,伸手包住苏羿小小的拳头,稚声稚气道:「弟弟,柏羽哥哥今天为什么没有来?」 苏羿哪儿听得懂她的话,好奇地瞅着她,忽而「咯咯——」地咧嘴一笑,露出上下两排没有牙的牙床。 卫德音扭头看苏禧,继续问:「禧姑姑,为什么?」 搞了半天,这小丫头是想苏柏羽了。苏禧轻笑,解释道:「柏哥儿要去学堂念书,可能是抽不出时间来吧。」 卫德音眨眨眼,带着点抱怨,又很疑惑,「柏羽哥哥为什么每天都要念书呢?我好久没见过他了,他在哪儿念书呀,我过去找他好不好?」 帝后二人只她一个宝贝女儿,虽则给她请了教书的师傅,可哪舍得真管着她,加之她身体又不好,大都是看她自己的意愿的。是以像苏柏羽这种每天都念书的,卫德音实在理解不了。 这边卫德音缠着苏禧询问苏柏羽的情况。另一头,新雁楼聚了几位天潢贵胄,还有一些世家子弟。 卫季常、卫沨与卫渊皆在其中。在场的都是男子,不知是谁提了一句玩投壶,众人纷纷赞同,于是卫季常便让身后的宫人取来了箭矢和天球瓶无耳壶。 众人坐成一圈,以卫季常为首,先投了一支箭,箭矢稳稳当当地插进了壶口。 紧接着是卫沨与卫渊,两人是不必说的,自然也都投中了。又轮了几人之后,轮到了对面的厉衍。 就见厉衍左手持箭,手臂一扬,只听「咚」的一声,也轻而易举地就投中了。 正要轮到下一个人的时候,他身旁穿青色衣裳的男子疑惑了惑,问道:「咦,厉公子今儿怎么用的是左手?」 说话的公子是文渊阁大学士的长子,也是韩玉馥的兄长韩博彦,今年二十八。 他与厉衍有些交情,当年两人曾是同窗,晓得厉衍并非是惯常使用左手的人,是以才会有此一问。 韩博彦的话引起了周围人的注意。卫渊正在把玩手中的翎羽箭,闻言抬眸,朝厉衍看去。他眼眸漆黑,脸色没什么变化,握着箭矢的手却不着痕迹地紧了紧,目光微微一垂,落在厉衍右手手臂上。 厉衍将手臂搭在腿上,面不改色道:「方才右手抽筋了。」 说着伸手,右手又拿了一支翎羽箭,对准天球瓶壶口,再次精准地投了进去。箭头碰到壶口,发出一声清脆声响。 旁人应声喝彩。卫渊眸中的戾气却是一闪而过,厉衍这一下看似与方才没有区别,然而对于惯使右手的人来说,投得却还不如左手精准。况且厉衍投壶的时候,右手微微颤抖,极不明显,他身边的人没有注意,卫渊却是精准地捕捉到了。 轮过两轮之后,场中只剩下卫渊、卫沨、苏祉、吕江淮和厉衍。 他们离壶越来越远,除了第一轮厉衍用的是左手,接下来用的都是右手。 第十章 这一轮第一个是卫渊,卫渊手中捏着翎羽箭,忽而笑道:「只这么投没意思,不如我们换个比法。」说着让侍从陈勤拿来了一把长弓,指了指前面岸边的柳树,道:「不如将壶放在那个地方,咱们挽弓射箭,谁若能把箭射入壶中,便算谁赢了。」 岸边距离他站的地方大约有五十步远,且瓶口是朝上的,如此一来就加大了难度,不仅要掌握要方向,还要掌握好力度以及箭矢下落的角度,颇考人的箭术。 几人均没什么意见,卫沨收起一条腿随性地坐在新雁楼下,意兴很有些阑珊。 他对投壶没什么兴趣,他只对苏禧有兴趣。 卫渊看向一旁的厉衍,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地问:「厉公子以为如何?」 厉衍低低应了一声,没有看卫渊的眼睛,道:「皆可。」 卫渊冷笑了笑。射箭不比投壶,投壶只考手腕的力道,射箭却需要拉满弓弦,整个手臂都要用力。倘若厉衍的右手受伤了,是无法完成这一串动作的。 果不其然,轮到厉衍的时候,他明显迟钝了一下,旋即勉力拉开一整张弓,朝半空虚射了一发箭。箭头向下,落在离壶口半尺远的地方,没有射中。 倒也不意外,这个比法本就刁钻,除了卫沨与苏祉之外,其余几人均射空了。 比完箭后,厉衍将长弓交给身后的宫人,往人群后方走去。 这儿是御花园,后头便是嫔妃们的寝宫,他应当走不了多远。卫渊目光一沉,看向他不自然垂落在身侧的右手。因着厉衍今日穿了一件玄紫色的长袍,是以看不出手臂究竟有没有浸血,他招手,叫来身后的侍卫陈勤,低声吩咐:「跟着他。」 陈勤应是。那头,几位世家子弟正在称赞卫沨与苏祉的箭法。 苏祉天生冷淡,不易近人,是以大部分人都围着卫沨讨教箭法。 卫沨乌目转了转,淡淡地看向卫渊与厉衍的方向,少顷又收回视线,唇边挂着似有若无的笑。 这头,昭阳殿。 眼下春意正浓,百花齐放,皇后娘娘邀请贵女命妇们一同去御花园赏花看景。卫德音对花粉过敏,皇后娘娘便让她留在昭阳殿。方才还热热闹闹的殿里一下子变得空空荡荡,所有人都走了,卫徳音眼里流露出了失落之色。 苏禧看得心里一软,便说要留下来陪她。 那厢傅仪走到了门口,不知忽然想起什么,停了停,对身旁的豫王妃道:「娘,宝儿方才踢了我两下,我这会儿身子不大得劲,就不去赏花了,还是留在这儿吧。」宝儿是傅仪腹中胎儿的小名。 豫王妃宋氏对她肚子里的孩子颇关心,目下听她这么说,自然满口同意下来,「那就留下来好好歇着吧,别累着了。」 傅仪轻轻颔首。然后又遣人与刘皇后说了一声,踅身回了殿内。 苏禧与卫德音正坐在暖阁榻上。傅仪进来的时候,苏禧正在握着卫德音的手,一笔一划地教她写字。 俩人一前以后地坐着,卫徳音晓得苏禧腹中怀着娃娃,规规矩矩地坐在苏禧怀中,不敢乱动。傅仪含着微笑,上前,走到俩人身边道:「徳音公主在写什么?不知能否叫我也看一看?」 说罢,待看清笔下的字后,怔了一怔。 宣纸上的字迹娟秀灵动,婉然若树,穆若清风,高逸瘦洁,端的是一手好字。颇有东晋卫夫人的风骨。便是傅仪练了这么多年的字帖,恐怕也写不出这样的字。她看向握着卫德音小手的那只手,修长细嫩,如葱如笋,洁白得瞧不出丝毫瑕疵。顺着往上,便是苏禧那张精致剔透的面容。 傅仪竟不知她还能写出这么有风骨的字。 苏禧停笔,抬眸朝傅仪看去,滞了滞,浅笑着打招呼道:「仪姐姐。」 卫德音赖在苏禧怀中不肯出来,笑盈盈的,方才的失落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道:「禧姑姑在教我写《名贤集》——君子坦荡荡,小人常戚戚。你要不要看看?我写得好不好?」 她才五岁,这些字自然不能是她写出来的,是苏禧握着她的手写的。倘若傅仪点了头,那就是变相地夸了苏禧。傅仪笑容微顿,少顷轻轻颔首,道了一声「好」。 卫德音满足极了,仰头看着苏禧,「禧姑姑,咱们继续写吧,下一句是什么呀?」 苏禧朝傅仪点了点头,然后继续教卫德音写字。 傅仪便走到另一旁的藤面罗汉塌上,坐下品茶。 卫德音学得兴致勃勃,比上书房的师傅教她念书时认真多了。然而到底是小孩子,三分钟热度,没过一会儿就坚持不住了,闭上眼睛困耷耷地趴在苏禧怀里,很快睡了过去。 苏禧担心她睡在这里着凉,便让姜嬷嬷把她抱回了房间。 卫德音离开后,暖阁里只剩下苏禧和傅仪。苏禧不大想与傅仪独处,她让人收拾了朱漆螺钿小桌上的笔墨纸砚,便站起身,准备去后花园同大伙儿一块赏花。 正好身后有一个丫鬟经过,手上端了一杯刚刚泡好的武夷茶,踉跄后退了退,手上一松,那武夷茶大半都泼到了苏禧身上。 那丫鬟是傅仪的人,方才傅仪说要喝茶,她便去外头端了一杯。眼下见闯了祸事,忙惊慌失措地跪在地上,自责道:「奴婢该死,请晋王世子夫人息怒……」 苏禧皱了皱眉,没想到傅仪身边还有这么笨手笨脚的丫鬟。 好在那茶不太热,没有烫伤自己。然而这么泼下来,她的裙子也湿了一大片,上头还挂着几片茶叶,肯定是不能再穿了。 一旁的听雁有些气不过,替苏禧斥道:「你怎么走路的?万一碰伤了我家夫人怎么办?」 那丫鬟缩成一团,向傅仪投去求助的目光。 傅仪从罗汉塌上坐起来,走上前,见苏禧今儿穿的是一件牙白色的彩绣百鸟闹花马面裙,目下上头被泼了茶叶,留下版斑驳驳的褐黄色印记,颇为明显。她皱眉,跟着斥了那笨手笨脚的丫鬟几句,转头对苏禧道:「禧妹妹,我这丫头冒犯了你,我代她向你赔罪,回去之后定会好好罚她的,你可千万别生气。」 苏禧抿了抿唇,不生气是假的,多少有点憋闷。她今儿出门恰好没多带衣裳,眼下被泼了一身茶,一会儿皇后娘娘和大伙儿都回来了,瞧见她这样,岂不失礼么? 傅仪看出了她的顾忌,知情识意道:「正好我今日多带了一条裙子,禧妹妹与我身形差不多,你若是不嫌弃,不如我去拿来给你换上吧。」 眼下也只好这么办了。苏禧迟疑片刻,颔首道:「多谢仪姐姐。」 傅仪微微一笑,道:「是我的丫鬟失礼在先,你不怪我就好,还说什么谢不谢的。禧妹妹在这里等我片刻,我一会就回来。」 苏禧微微颔首。 傅仪领着她的丫鬟离开暖阁,走到廊庑尽头,却没有继续往前走,停了下来。她抬眸往匾额上看去,见上头写着「蓬瀛殿」三个字,在门口站了一会,见周围无人,才推门而入。 关上门口,她问身后的丫鬟,道:「东西带来了么?」 那丫鬟低头上前,哪还有方才的怯懦惊恐之色,从袖中取出一个天青色瓷瓶,递给傅仪道:「带来了,夫人请看。」 第十一章 傅仪接过,就见瓶身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写,单从外表瞧不出是做什么的。 丫鬟以为傅仪不信,补充道:「夫人放心,那婆子与奴婢说了,这东西无色无味,旁人肯定闻不出来的。只要在熏笼中滴上一滴,便足矣迷乱人的神智……」 傅仪捏着瓶子,少顷,挥了挥手道:「你下去吧。」 那丫头低头道是,退出了蓬瀛殿。 蓬瀛殿是昭阳殿旁边的偏殿,平常几乎不过人,皇后娘娘也极少来这里。里头的摆设倒是很齐全,床榻被褥叠得整整齐齐。傅仪款步走到鎏金瑞兽熏炉跟前,熏香袅袅,殿内散发着淡淡的香味。她打开瓷瓶,按照丫鬟说的往里头倒了一滴,顿了顿,担心不见效,便又添了两三滴。 新雁楼。 卫沨坐在楼下,一个穿着青色曳撒的宫人走到他身旁,屈膝恭恭敬敬道:「世子爷,世子夫人被茶水烫伤了,这会儿正在蓬瀛殿里歇息。」 前面卫季常正在与文渊阁大学士府的公子韩博彦下棋,卫沨没有参与。 宫人说这句话时,恰好苏家二爷苏祉就在旁边。 苏祉闻言眉心微微一蹙,朝那名宫人看去。 卫沨将手中的茶杯放在朱漆茶几上,神情一肃,道:「怎么回事?」 宫人垂着头,道:「好像是一个丫鬟端茶没有端稳,不慎泼到了夫人身上……」 卫沨站起来道:「严重吗?」 宫人吞吞吐吐,「小人不在跟前伺候,不大清楚,世子爷还是亲自去看看吧。」 卫沨立即举步往新雁楼外走。 苏祉担心妹妹苏禧,举步欲跟上去,那宫人将他拦住了,颇有些为难道:「苏二爷,蓬瀛殿是后宫寝殿,您恐怕不方便进去……」 苏祉不得不停步。前面卫沨听到响动,回身看去,见苏祉定定地立在几步外,他心中挂念着苏禧的情况,倒也没有与苏祉寒暄,只道:「苏二哥先在这里等等,我去看看幼幼的情况。」 苏祉颔首,顿了顿,又道:「好好照顾幼幼。」 蓬瀛殿在昭阳殿旁边,距离新雁楼有一段距离。卫沨对这段路还算熟悉,穿过一条长长的廊庑,前头不远便是蓬瀛殿的大门。 远远看去,殿门紧闭,朱漆镂空菱花门外空无一人。这会儿女眷都在御花园,卫沨方才来的时候看见皇后娘娘正领着一群女眷赏花,所以这里没人倒也不显得稀奇。他问身后的宫人,「去请太医了么?」 宫人脚步微微一滞,因是走在卫沨身后,庆幸卫沨没有瞧见自己的反常。「已经去请过了,太医一会就过来。」 卫沨颔首,不再多言。 很快,他走到门边,抬手敲了敲门,唤了一声「幼幼」。 里面无人应答,倒是听见了脚步声。像是丫鬟不停地忙前忙后。 卫沨没有迟疑,推门而入。 另一边,苏禧等了半天也没等到傅仪回来。她牙白马面裙上的茶水已经干了,留下一块一块褐黄色的茶印,皱巴巴的,十分不好看。她的绣鞋方才也被泼湿了,这会儿还没有干。 苏禧既爱干净,又有点小洁癖,平日里什么都打理得整整洁洁,眼下这般邋遢自然是受不了的。她皱着眉头,抖了抖马面裙上的武夷茶茶叶,只觉得浑身都黏黏腻腻的,很不舒服。她问听雁道:「傅仪还没有回来吗?这都过去这么久了。」 听雁去一旁取了条干净的巾子,沾了水,先凑合着给她擦了擦裙子上的茶渍,道:「姑娘别急,奴婢这就去外头看看,您在这里稍等一会儿。」 苏禧颔首,接过听雁手里的巾子,道:「我自己擦吧,你去看看怎么回事。」 听雁道好,站起身往外头走去。 依照宫里的规矩,外头的马车是不能驶入后宫的,前面有专门停马车的地方。傅仪若是回去取衣裳,应当是去停马车的地方了。听雁问了路后便往那边儿走去,出了昭阳殿,见路的尽头站着两个人。 一个是豫王世子卫渊,一个是庐阳侯府的大公子厉衍。 两人面对面站着。 因隔得有些远,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听雁秉承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就没往跟前儿凑,况且她家姑娘还等着她拿衣裳回去换,她不敢耽误,绕远路走了过去。 那头,卫渊看着对面的厉衍,乌目幽深,有意无意地看了一眼厉衍的袖子,别有深意道:「方才比完箭法厉公子就离开了,怎么,厉公子连箭都拿不了了吗?」 厉衍身躯笔直,脸上情绪控制得极好,不见起伏。他藏在袖中的右手紧了紧。卫渊的侍卫下手颇重,前日晚上划伤了他的手臂,留下三寸多长的口子,至今仍未痊愈。又因为刚才拉弓那一下太过用力,绷裂了伤口,血沿着手臂不断流下来,好在他今日穿的是深色衣服,即便被血浸透了,也看不出来。 厉衍道:「豫王世子想多了,厉某只是去更衣了一趟。」 不得不说,厉衍真是镇定得毫无破绽,便是卫渊也几乎要被他糊弄过去。 卫渊低笑了笑,那笑意不达眼底,仿佛寒冬腊月的雪,被夜晚的月光一照,散发出森森白光。他道:「哦,真是我想多了?那一会有空,厉公子再与我比试比试箭法如何?」 厉衍微微迟疑,少顷颔首,道了声好。「豫王世子若是无事,厉某就告退了。」 说着便要从卫渊身边走过。 另一边正在比试箭法,不知谁忽然射偏了,闪着银光的肩头朝着这边飞过来。卫渊眸中微光闪过,毫无预兆地握住厉衍的右手臂,将他往一旁带了带,道:「厉公子小心。」 卫渊捏的地方恰好是厉衍的伤处,且力道不轻,狠狠地按在了他流血的地方。 厉衍脸色一白,紧咬牙关,抑制住了脱口的叫声。 那支箭落在厉衍身后几步远的地方,便是他刚才不躲,也肯定不会射到他的。 那边儿射箭的人过来拾箭,并向厉衍与卫渊道了一声歉。 卫渊仍旧捏着厉衍的手臂,没有松开,反而攥得更狠了狠,面上却挂着薄笑,道:「厉公子没事吧?怎么脸色好像不大好?」 厉衍从喉咙深处溢出一道低哑的吼声。快到嘴边时,却又生生被他咽了回去。他的右胳膊已经痛得麻痹,几乎没了知觉。他额头浸出一层薄汗,半响说不出话。 如今虽然入了春,但春寒料峭,绝对不至于出汗的地步。 卫渊察觉手心一片濡湿,面色沉沉,眼底深处乌云密布,仿佛藏了一场狂风骤雨。 两人这般对峙着,谁也不动。直到厉衍往后退了退,声音沙哑,有一些虚弱,道:「厉某没事,多谢豫王世子关怀,告辞。」说着抽出手了腕,往另一边走去。 厉衍离开后,卫渊垂眸,摊开手掌,看了一眼自己的手心。 满手猩红,血迹斑斑。 右手受伤,春猎那几日恰好留在了京城,且身量与陈勤那晚看到的相差无几。卫渊缓缓合拢手心,捏得拳头「咯咯」作响。他为了确认自己的猜测,刚才让陈勤迅速调查了一下,傅仪去大慈寺上香那一日,厉衍正好也出了家门。 除此之外,傅仪尚未嫁入豫王府之前,庐阳侯府曾向庆国公府提过亲,只不过庆国公府没有点头。 第十二章 这件事并未破坏两家的关系,厉家与傅家仍旧是表亲,关系较好。 厉衍与傅仪是关系亲近的表哥表妹,从小一块长大,这里头的情愫自然不必多说。 卫渊手背青筋毕露,脸色难看。 这对淫贱的男女!待他根基稳固之后,定不会便宜他们两个! 倘若不是傅仪说有办法帮他对付卫沨,他绝对不可能将她留到现在。 只是不知道傅仪那边得手了没有?方才见一个宫人将卫沨叫了去,想必是差不多了。不过卫沨是那般好糊弄的人,为了中途再生变故,卫渊踅身往蓬瀛殿而去,准备亲自过去看看。 昭阳殿。苏禧坐等右等,不仅傅仪没有回来,就连听雁也不知道到哪儿去了。 她抿着唇,心里忽然升起一股不安,仿佛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她牵着裙襕,正准备不顾裙上的茶渍往外头走去,就见听雁从外面回来,走到她跟前道:「姑娘。」 苏禧问道:「怎么样,看见傅仪了吗?」 听雁摇摇头,道:「奴婢找了一圈,也没有看见豫王世子夫人的踪影。奴婢又问了马厩附近的宫人,他们都说豫王世子夫人并未去过那里。」 苏禧黛眉微紧。傅仪不是说回马车上拿衣服么?既然没去马厩,那她去哪儿了?苏禧陡然生出一种不大好的预感,傅仪骗自己留在这里这么久,有什么意义?她顾不得细想,匆忙走出昭阳殿,问殿外的宫婢:「方才豫王世子夫人去哪了?」 宫婢指了一个方向。苏禧赶紧朝着那里走去,前面不远便是蓬瀛殿,与马厩完全是两个相反的方向,傅仪为何会去那里? 廊庑对面走过来一个穿粉裳的宫婢,见着苏禧先是一愣,旋即轻轻「咦」了一声。 苏禧本顾不得她,就听她喃喃道:「晋王世子夫人不是在蓬瀛殿吗?」 苏禧猛地停住,扭头看她,「你说什么?」 那宫婢屈膝朝她行了行礼,恭敬道:「回夫人,婢子方才听人说您被烫伤了,正在蓬瀛殿歇息。晋王世子还过去看您了呢。」 苏禧闻言,脸色一白。总算是明白了傅仪的用意。她心急如焚,牵着裙襕,匆匆往蓬瀛殿方向走去。 卫沨不会真的过去看她了吧?傅仪也在蓬瀛殿么?她想对卫沨做什么? 不管是什么,肯定不是什么好事就对了。苏禧一面焦急,一面又把傅仪恼得牙痒痒,这才恍悟,刚才她被热茶并非意外,是傅仪有意为之。她真是大胆,宫廷之中居然也敢弄出这些幺蛾子…… 前面就是蓬瀛殿,殿外没有丫鬟,却更让苏禧心惊。她几乎是小跑着冲到跟前,后头听雁不断地叫唤,让她当心孩子,她却管不了那么多,走到跟前,霍然推开了菱花门—— 入鼻一阵如兰似桂的幽香,淡淡的,袅袅的。皇宫里的寝殿大都熏着这种香,有安神助眠之效,苏禧在昭阳殿的暖阁也闻到过这种香味。 苏禧停在门口。 刚才说话的宫婢以为出了什么事,一路追了过来。眼下见苏禧呆呆地站在那儿,不禁有些疑惑,方才世子夫人跑得那般快,为何又忽然停下了?她蹑蹑上前,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话,难不成世子夫人并不希望看见晋王世子? 宫婢心中忐忑,惴惴地看了苏禧一眼,这才往蓬瀛殿里头看去。 待看清里头的光景后,宫婢也呆住了。大抵是没料到自己会看到这样的光景,一时间忘了反应。 殿内不算宽敞,里面的情况一览无遗。就见天青色的霞影纱屏风内,映出两个影影绰绰的身影,坐在榻上,身体相贴,抱在一起。苏禧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心头悚然,手脚「唰」地变得冰凉。那个拥着傅仪的身影挺拔修长,那般熟悉,她踉跄后退了一下,不敢往里头迈动一步。 听雁赶忙扶住她的身体,惊惊惶惶地叫道:「姑娘!」 苏禧只觉得心头哽了一团东西,呼吸不上来。她眼眶变得红红的,正要开口,倏然,一只温热有力的手掌握住她的小手,将她往后带了带,缓慢低醇的声音道:「傻幼幼,你哭什么?」 苏禧回头,就见卫沨完好无损地站在自己面前,衣衫完整,带着浅薄的笑意。 他抬手,拇指轻轻婆娑她的眼角,拭去她睫毛上的泪花,「我不是在这里吗?」 苏禧小脸惨白,有些弄不清楚状况,木木地回头看了一眼殿内,再看眼卫沨。他在这里,那里面的人是谁?不管怎么样,里面的人不是他就好,不是他就好……苏禧心跳重新放回了肚子里,张了张口,道:「庭……」话未说完,便身子一软,无力地倒了下去。 「幼幼!」卫沨嘴边的笑意收起,扶住她的身躯,心头一凛道。 听雁也跟着紧张起来,赶忙叫那名宫婢去请太医。那宫婢还处于震惊之中,闻言汲汲皇皇地跑开了。殿内的人似乎听到外头的动静,却是来不及做出准备了,皇后娘娘与一干贵女命妇们赏完了花,正朝着这边走来。 昭阳殿暖阁。 苏禧躺在藤面罗汉榻上,身上盖着青鸟纹的毯子,做了一个梦。 梦中苏禧仍旧嫁给了厉衍,所有的事情都与上辈子一样,厉衍对她不闻不问,却对傅仪情有独钟。他背着自己与傅仪私会,缠绵,他们在雪地里亲得难分难舍,自己就站在远处静静地看着。 画面一转,傅仪以胜利者的姿态站在自己面前,偎在厉衍怀中道:「禧姐儿,你真可怜。你除了吃,还会什么?你真是白白糟蹋了自己的脸。」 苏禧惊恐地低头看了看自己,圆桶般的腰肢,胖乎乎的手臂,可不正是上辈子的自己么。她抬头看向厉衍,「厉衍」却不知何时换成了另外一张脸,沉默地看着自己,眉宇淡然,丰神俊朗,分明是卫沨的模样。 苏禧皱紧柳眉,低低呜呜地哽咽,睫毛轻颤,缓缓睁眼,面前是卫沨的脸庞。 卫沨紧紧握住她的手,仿佛松了一口气,担忧道:「醒了,还有哪不舒服的?」 苏禧一时间分不清梦境与现实,慢吞吞地眨了眨眼,水润的大眼睛泛着迷茫。 过了半响,她才想起自己昏迷前的一幕,强撑着身子从榻上坐起来,攒着卫沨的袖子,急急忙忙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傅仪呢,刚才殿里的人是谁?你,你不是……」 她脑子懵懵的,问题一个接着一个。 卫沨就坐在榻沿,远处站着听雁、听鹤与两名宫婢,他伸手,把她拥入怀中,轻拍了拍她的后背道:「幼幼,太医说你情绪不宜太过激动,否则对胎儿不利。你慢慢问,别着急。」 苏禧攀着他的手臂,紧张巴巴地瞅着他,鼓起勇气问道:「你进蓬瀛殿了吗?」 问完,她就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直到卫沨摇了摇头,她心里头的大石头才放下来。转念一想又觉得奇怪,继续道:「刚才有位宫婢说你去蓬瀛殿看我了,还说我就在蓬瀛殿里,你为什么没有进去?庭舟表哥,你怎么知道里面的人不是我?」 卫沨垂眸,下巴抵着苏禧的头顶蹭了蹭,微微弯唇。 第十三章 原本他是打算进去的,只不过手放在门上时,却改了主意。这里头破绽太多,倘若不是因为一开始关心则乱,他不至于到了最后才发现。他经过御花园的时候,见殷氏也在那边赏花,若是苏禧真的被茶水烫伤了,殷氏不可能还会那般若无其事,笑容淡然。据卫沨所知,岳母殷氏是十分疼宠幼幼的。 这是其一,其二那个传话的宫人颇为面生,卫沨从未在后宫见过他。 当然这些并不足以让他确认这件事有问题,最终让他确认殿里的人不是苏禧的原因是,殿内的脚步声只有一个。苏禧今日出门时带了两个丫鬟,听雁与听鹤,她受伤她们两个必然会在身边伺候,不可能只留下她一个人。 卫沨将这些与苏禧说了,苏禧双手缠着他的脖子,脑袋埋在他颈窝轻轻地「哼」了一声,道:「算你聪明。」 他要是真进去了,同傅仪传出那样的丑事,她大概以后都不想搭理他了。 苏禧抬头,殷殷切切地望着卫沨,问出自己最疑惑的问题:「那殿里的人……是谁?」 卫沨捏了捏她的小脸,轻描淡写道:「厉衍。」 厉衍?昭阳殿是后宫寝殿,厉衍怎么能到这来?苏禧面露疑惑。刚才她以为殿里的人是卫沨,目下仔细想想,兴许是「先入为主」的观念在作祟。那名宫婢说卫沨在蓬瀛殿,又恰好厉衍的身形与卫沨有些相似,皆是身高腿长,修长劲拔,只不过厉衍比卫沨更壮硕了一些。 当时面前挡着一道屏风,她看不真切,所以才会误以为里面的人是卫沨。 卫沨看出她的疑惑,捏着她软软的手心儿,慢悠悠道:「厉衍过来找厉安宜,不慎走错了房间。」 苏禧眨巴眨巴眼。厉衍又不是傻子,怎么会连房间都能走错呢? 苏禧看了眼气定神闲、一副不足为奇的卫世子,钝钝的脑袋瓜转了转,恍然大悟。难道不是厉衍走错房间,而是……她脸上的表情说明了一切,卫沨勾了勾唇,不否认也不肯定,擦了擦她额头上因为噩梦而渗出的薄汗,道:「别瞎想了。身子还有哪儿不舒服的?若是没事了,我这就带你回府。」 事实上,卫世子确实没有做什么。 他离开蓬瀛殿后,恰好在路上遇见了厉衍。当时他正与一个宫人说话,宫人问他为何不进去,他说殿里无人。厉衍手臂受了伤,恰好需要一个没有人的地方包扎臂上的伤口,因此误信了卫沨的话,走进了蓬瀛殿。 接下来的事,便如同苏禧看到的那般。 苏禧见卫沨要走,赶紧抱住他的手臂,急急道:「你先告诉我是怎么回事……」 卫沨扫了一眼屋里的丫鬟,虽然大都是苏禧亲信之人,但此事非同小可。他弯起手指敲了敲她的脑门,哄道:「路上再告诉你。乖,把鞋子穿上,我们回府。」 苏禧很懂事,也没有纠缠,乖乖地弯腰穿上绣鞋,自动自觉地攒住卫沨的手,跟着他走出了暖阁。 这厢,世家夫人们领着各自的女儿回了府,昭阳殿内只剩下刘皇后与豫王妃。 以及低头跪在下方的傅仪。 先才皇后娘娘领着一干命妇们回来,远远地见到蓬瀛殿里走出来一名男子,走到近前,发现傅仪也在里面,面色绯红,鬓发凌乱。孤男寡女地共处一室,又是这般光景,不必想也知道怎么回事。 豫王妃的脸色立即变得铁青。 刘皇后顾忌皇室的名声,提早散了寿宴,并安排宫人将所有命妇送出了宫去。虽然皇后娘娘与豫王妃处理得及时,但还是被少数命妇瞧见了那一幕。 这件事无疑在她们心里掀起轩然大波。 才名远播、贞静娴雅的豫王世子妃竟与男子私通?只可惜那名男子走得太快,她们没有看清相貌,否则一定是一场好戏。 这头,豫王妃宋氏看向傅仪,满脸怒容,声音也不由自主地拔高了几分:「你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 豫王妃先前一直是喜欢傅仪的,对这个儿媳妇也颇满意,卫渊冷落她的时候,宋氏好几次劝卫渊去宝相斋多看看她。然而有多喜欢,目下就有多失望。宋氏一想到刚才那么多人在场,傅仪衣衫不整地站在殿内,她便又气又臊。 一时气过了头,豫王妃眼前一黑,霍然跌坐在椅子上,差点岔过气儿去。 傅仪低着头,看不清脸上的表情,声音却是带着几分委屈与哭泣,「母亲息怒,儿媳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儿媳本来与禧妹妹在一起,禧妹妹的衣服脏了,便叫我在蓬瀛殿等候,她去了暖阁换衣裳。我等了一会,不知怎么睡了过去,醒来时,醒来时就……」 把话题有意无意往苏禧身上引去。 果不其然,豫王妃声音冷了冷,「晋王世子夫人?她人呢,把她给我叫过来。」 那边一直没有开口的皇后娘娘抬了抬眼睛,看向傅仪。 不多时,一个绿裳宫婢走进来,屈了屈膝道:「回禀王妃,晋王世子和晋王世子夫人已经回去了。」 豫王妃宋氏皱了皱眉。那边,姜嬷嬷走了过来,附在刘皇后身边说了两句话,就见皇后娘娘面容沉稳,始终保持着冷静,不像豫王妃那样大发雷霆。也许是因为傅仪不是她儿媳妇的原因,她只能以旁观者的角度看待问题。 姜嬷嬷说完话后,皇后娘娘挥了挥手,目光落在下面的傅仪身上,缓慢道:「我怎么听姜嬷嬷说,苏禧一直留在暖阁里,没有去过蓬瀛殿呢?」 傅仪微微一滞,抬眸看向刘皇后身边的姜嬷嬷。 刚才卫德音睡着以后,姜嬷嬷就抱着她下去了。傅仪也以为她离开了,没想到她竟在暗中看着一切。 傅仪低头,脑海中思绪翻飞,捏着裙襕的手早已一片冰凉。她自己都没想到,进去的人本来应该是卫沨,却突然变成了厉衍。她明知弄错了人,却因着殿中熏了熏香,那香有催情的效果,她自己能克制,厉衍却忍受不了,把她推到在榻上,就欺身而上。 男人与女人的力量悬殊,尤其是厉衍失去理智的时候,她自然反抗不了。 门外进来一名内侍,来到刘皇后跟前,低眉顺眼道:「皇后娘娘,查出来了。蓬瀛殿的香里含有一种香料,名叫依兰香,那香……」顿了顿,压低声音道:「有催情的功效。」 豫王妃大惊。皇后娘娘却沉静道:「那香是从哪里来的?」 内室道:「小人问过了蓬瀛殿当值的宫婢,她们都说不知。每个人身上、屋里都搜过了,并未看到这种香的痕迹。」 皇后娘娘颔首,思忖片刻,看着傅仪道:「既然如此,不妨看看豫王世子夫人身上有没有。」 傅仪脸色倏然一白。那药瓶就在她的袖子,尚未来得及处理。 内侍应是,朝着她一步步走来。那脚步就像踩在她的心尖上,傅仪捏紧手心,心如擂鼓,下意识往后退了退。 就在内侍将要搜她身时,一名宫婢进来道:「皇后娘娘,庐阳侯府公子求见。」 刘皇后顿了顿。厉衍平时与她并不亲近,且这种时候求见,不得不叫人多想。「宣他进来。」 那边傅仪既松了一口气,又将心吊到了嗓子眼儿。 第十四章 就见厉衍一袭青紫长袍走入殿内,他脸色不大好,浑身湿透,像从水里洗过似的。这般模样出现在皇后娘娘面前算得上是失礼了。他跪在傅仪身旁,低着头,声音嘶哑道:「回禀皇后,依兰香是我带进去的。」 虽然豫王妃和皇后娘娘有意压下此事,然而却还是有人传了出去,不出几日,京城有头有脸的勋贵世家都知道了傅仪与厉衍的事情。一时间流言蜚语甚嚣尘上,当然大部分都是私底下讲的,因忌惮于豫王府和皇室的威严,谁也不敢摆到明面儿上说。 只不过傅仪的名声却是不好了。无论她是被人下药还是自愿为之,都给豫王世子卫渊扣了一顶绿帽子。 这件事处理得颇为隐蔽,豫王府对此讳莫如深,便是苏禧,也至今不晓得后续。 今儿卫沨去了皇宫,苏禧想着他肯定会知道些什么,便早早地坐在榻上等他。一等他回来,便从榻上跳下去,飞快地来到他跟前,热情殷切道:「庭舟表哥。」 把卫沨吓了一跳,忙接住她的身子,皱眉道:「好好走路。」 她肚子里还有一个,金贵得要命,卫沨哪舍得让她磕着摔着。 苏禧默默地「哦」一声,乖巧地踮了踮脚尖,替他脱下佛头青柿蒂窠纹锦袍,拉着他走到临窗榻上,瞅着他道:「你刚从宫里回来吗?」 卫沨如何看不穿她那点小心思,气定神闲地坐在榻上,不紧不慢地「嗯」了一声。 苏禧坐在卫沨的腿上,揽住他的脖子,仰着银盘一般的小脸儿,开门见山道:「你知道豫王府的事情吗?」 这阵子苏禧身上终于长肉了,先前的鹅蛋脸圆润了一些。卫沨伸手,捏了捏,没有明确回答她的话,「我关心豫王府的事情干什么?」 苏禧抿抿唇,一双璀璨明亮的圆眼睛瞅着他,理所当然道:「为什么不关心?当时你若是没有及时醒悟,那跟傅仪抱在一起的人,就是你了。」 卫沨重重捏了一下她的小脸蛋,「别胡思乱想。」 苏禧痛呼一声,抬手捂住脸,泪眼汪汪地控诉道:「疼。」 卫沨又给她轻轻揉了揉,沉默片刻,方才道:「厉衍替傅仪顶了罪,承认这件事是他所为。」 苏禧微微一惊。她知道厉衍对傅仪用情至深,但是没想到他竟愿意替傅仪顶罪。诱奸皇族贵胄的正妻,这罪名可不小。 果然,卫沨接下来道:「陛下下令将他杖责八十,褫夺了其父庐阳侯的官爵。并将其充军流放三千里,后日出发。」 苏禧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厉衍这辈子的下落与上辈子相比,真是天差地别。 他那般喜欢傅仪,最后落得这样的下场,不知是否后悔过自己的决定? 苏禧忽然想起,他将所有罪名都揽在自己身上,那傅仪呢?难道就没事了? 这厢,豫王府。 就像外面传的那般,虽然厉衍承认这一切是他的作为,但是豫王府却无法接受一个名声败坏的世子夫人。 更何况卫渊是清楚傅仪与厉衍之间的苟且的。 这日卫渊写好了休书,由豫王妃亲自转交给傅仪。 傅仪早已料到有这么一天,只不过是早与晚的区别而已,便是她设计了卫沨,卫渊成事后也不会放过她。然而她没有想到,与休书一块来的,还有一碗落子汤。 傅仪往后退了退,面上的平静终于挂不住了,脸色比手中的休书还白。她道:「娘,这是您的孙儿……」 「别叫我娘。」豫王妃面无表情地打断,眼神从傅仪身上一扫而过,仿佛一眼都不想多看。与先前慈蔼可亲的模样判若两人。「是不是我的孙儿你心里清楚。渊哥儿把事情都跟我说了,你还想糊弄我到什么时候?我看根本不是厉衍设计你,而是你们两个苟且偷情吧?你还有脸叫我娘?我卫家不需要你这样寡廉鲜耻的媳妇,更不需要那来路不明的野种。」 豫王妃一想起当初傅仪诊断出有身孕时自己的喜悦,就像活活被人扇了一巴掌似的。 傅仪的心越来越沉,张了张口,正欲替自己辩解。那厢两个嬷嬷已经走了过来,手里的粉彩水仙纹大碗盛着黑乎乎的汤药,一人一边架住她的手臂,端起碗,便往她嘴里灌来。 傅仪扭头不肯喝,看着豫王妃道:「娘,您相信我。我与厉衍从未有过……」 她顿了顿,后头的话,自然说不出口。 就是这一晃神的功夫,豫王妃冷淡地吩咐道:「给我继续灌。」 那两个嬷嬷就掰着傅仪的下巴,把碗沿对着她的嘴唇,强行灌进了她的口中。 傅仪挣扎反抗,却如何抵得过那两个婆子的力气。药汁顺着喉道滑进了肚子里,她渐渐停止反抗,双目怔怔地盯着屋顶横梁,一眨不眨,仿佛没了生气一般。末了那两个婆子松开她,泰半药汁进了她的腹中,还有一小半洒了出来。她身子不稳,踉跄摔在地上,抬手,不由自主地覆上自己隆起的小腹,整个手臂都在颤抖。 豫王妃起身,平静地从她面前走过,不曾多看一眼。 院外的夕阳一点点坠落,暮色昏昏,被夜幕压着缓缓没入地平线,天将黑了。 傅仪坐上回庆国公府的马车,肚子隐隐作痛,起先还可以忍受,最后疼痛加剧,她额头不断地冒出冷汗,手脚冰凉,只觉得下身有一股温热的液体流了出来。 雪青色的纻丝细褶裙被血水洇红,身下的毯子也很快铺了一层红色。傅仪的两个陪嫁丫鬟吓得脸色苍白,谁都没遇到过这种情况,她们也被豫王府赶了出来,眼下慌得手足无措,你看着我,我看着你,皆不知该如何是好。 傅仪蜷着身子躺在榻上,下半身疼得几欲麻木,她紧紧咬着下唇,感觉到有个东西正从自己身体里流出。她阖上眼睛,一滴泪从眼角溢了出来。 马车终于行驶到庆国公府门口,府里的人已经听说了什么,却只有傅少昀一个人过来接她。傅少昀大步跨上马车,掀开玄色车帘,见到傅仪身下大片的血后,狠狠一震,道:「仪姐儿!」 傅仪勉强睁开眼睛,抬起一只手,紧紧地捏住傅少昀的织金八宝纹袖子,「哥哥……救救我……」救救她的孩子。 傅少昀看了一眼缩在角落里的两个丫鬟,此时没工夫与她们计较,抱起傅仪,赶紧往府里走去。 尽管如此,傅仪的孩子仍旧没有保住。 她醒来时第一件事便是抬手,按住自己的肚子,果然那儿空空的,一无所有。 庆国公府出了这样大的丑闻,庆国公夫人将梅氏狠狠数落了一顿,怪她教女无方。接着又把多年前的旧事翻出来说道,话里话外都是埋怨梅氏的,当然庆国公府世子爷、傅仪的父亲也逃不了。庆国公夫人怒声道:「瞧瞧你娶的好媳妇儿,她就是这么教女儿的,把我傅家的脸面都丢尽了!如今被豫王府休弃,又流了产,还与人传出那样的丑闻,她这一辈子都毁了。」 梅氏心疼女儿,自打傅仪回来后,便一直哭个没停。「娘如今说这话还有什么用?仪姐儿都那样了,您就不能先关心关心她吗?我可怜的仪姐儿,定是那庐阳侯府的厉衍逼迫她,不然她怎么可能……那天杀的厉家,把我的仪姐儿都毁了。」 第十五章 庆国公老夫人被梅氏吵吵得头疼,跌坐回八仙椅中,一时有些喘不上气儿。 最后为了庆国公府的名声,庆国公老夫人与傅仪的爹傅举不得不一块儿做主,将傅仪送到外面的庵子里。 尽管梅氏一直反对,到了后日一早,傅仪仍旧被一顶轿子送到了城外善宁庵。 豫王府刚休了傅仪没两个月,就开始给卫渊另外相看姑娘了。 昭元帝立储一事迫在眉睫,豫王府自然想找一个靠得住的亲家,最好能在昭元帝跟前说得上话的。看来看去,最后看中了威远将军吕驰的女儿吕惠姝。吕驰虽不是言官,在朝中说话的分量也不大,但胜在手握兵权。倘若真有一日打起来,对卫渊是十分有利的。 卫渊像昭元帝请示了之后,哪知第二日,昭元帝竟将吕惠姝赐给了大皇子卫季常。 不止卫渊吃惊,就连这头晋王府的苏禧,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也吓了一大跳。 皇上为何会给姝姐姐赐婚?而且一点征兆也没有。 虽则卫季常至今没有成亲,吕惠姝一嫁过去就是皇子妃,可卫季常的身体…… 苏禧挺着大肚子,走去书房向卫沨求证。卫沨正在翘头案后面看书,她上前,问道:「庭舟表哥,你知道陛下为何要给姝姐姐赐婚吗?」 卫沨放下手中的书,看向两步之外的姑娘。 苏禧不敢站太近,怕桌子的四角碰到自己的肚子。虽然卫沨已经让人把桌椅边角都用棉布包了起来,可她还是担惊受怕。因为她的肚子实在太大了,圆滚滚,像上元节满街都挂着的绣球灯笼,只不过比那要大上好几倍。她才七个多月,肚子比寻常妇人大了一圈,挂在她纤细娇柔的身子上,每走一步,都叫人心惊胆战。 卫沨最近都不敢让她出门,就在家中安心养胎。府里早早准备了十几个接生婆子,既有坊间经验丰富的,也有宫中医术高明的,就安顿在后头的几间屋子里,什么都不做,只等着苏禧临盆的那一日到来。 苏禧有一点点小毛病,她们都风声鹤唳。 卫沨看着面前小小的人儿。天气渐渐热了,她只穿了一件藕荷色的半旧衫子,因许久不出门的缘故,露在外头的皮肤更加瓷白,像一块细润无暇的羊脂白玉,胸口一天天鼓张起来,撑得衫子紧紧的,像两个熟透了的小香瓜,勾人的不得了。 眼看着小妻子一天比一天可口诱人,他却不能碰她。卫世子缓缓闭了闭眼睛,许久才平复下心头的那股燥火,朝苏禧招了招手,「过来。」 苏禧还等着他回答自己的问题呢,就见他盯着自己瞅了半天,眼神乌泱泱的。她莫名其妙地过去,重复道:「陛下为什么要给姝姐姐赐婚?」 卫沨捏住她的小手,把她放到自己腿上,对旁人的事情不太感兴趣,淡淡道:「不清楚。」 苏禧不信,直起身捧着他的脸,鼓了鼓腮帮子,「你不是与大皇子走得近吗?为什么连这种事情都不知道?」 卫沨不语,看了她片刻,忽然垂眸沉沉一笑。 就在苏禧不明所以的时候,他道:「幼幼,你变沉了。」 「……」苏禧话语哽在嗓子眼儿,脸颊倏然变得通红。她前后两辈子加起来,最忌讳的就是这句话,眼下卫沨毫无预兆地提起,她登时就恼羞成怒了,从他腿上跳下去,气鼓鼓道:「我走了。」 卫沨忙圈住她的小身子,贴着她的脸颊,含笑哄道:「别走。这个重量刚好,以前你太轻了,风一吹便能刮走似的,还是这样好。」 其实苏禧变重,完全是因为肚子多了一团肉的缘故,周大夫和产婆都说了,这阵子是胎儿长得最快的时候。况且苏禧的肚子比别人都大,变沉是理所当然的。 想到这里,卫沨放在苏禧肚皮上的手掌微微一顿。 产婆曾私下与他说过,苏禧的肚子这般大,要是孪生儿,要么是胎儿体型大。无论是哪一种,生产时恐怕都不会太容易。 倘若是孪生子,恐怕会更麻烦一些。 苏禧还是不满,嘟嘴道:「一点也不好。」她生完孩子以后一定要瘦回去的。 卫沨沉沉地应了一声,这才道:「吕姑娘的亲事,是大皇子亲自向陛下求的。」 苏禧略略吃惊。大皇子亲自求的?可是在她的印象中,大皇子并未与姝姐姐接触过啊。 上辈子姝姐姐也嫁给大皇子了吗?苏禧苦思冥想,终究还是想不起来。 从书房出来,苏禧回到屋里,只是走了这几步路,她便有些累了。都怪肚子太沉。她坐在美人榻上,惆怅地看着自己凸起的肚皮,这么大,临盆时是不是会很疼? 听鹤端着一碗鹅蛋羹从外面进来,道:「姑娘,蛋羹蒸好了。」 没错,苏禧又要开始吃鹅蛋了。据说头三个月和后三个月吃,对胎儿的皮肤最有好处。 听鹤把彩绘灵芝纹碗搁在一旁的三弯腿香几上,见苏禧盯着肚子发呆,便随口道:「姑娘,您的肚子这么大,会不会怀的是孪生子呀?」 孪生子? 苏禧动作微顿,仿佛忽然被人点醒了一般,醍醐灌顶。倒不是没有这种可能。都说能不能生孪生子,与家族有关。苏家往上数,苏老将军的妹妹,也就是苏禧的姑太太曾生过一对孪生子,两个男孩。 搁在普通人家,两个男孩肯定是再好不过的。苏禧记得姑太太生完儿子之后,姑太太的娘家人欢喜的不得了,将姑太太供得高高的,门前摆了三天三夜的流水席。 可这会儿,苏禧却高兴不起来。 若是两个女儿,或是一男一女,都很好。可若是两个男娃娃……她心头悚然,不知何时出了一身冷汗。她是清楚卫沨一定会登上皇位的,那她的第一个儿子便是将来的太子。依照皇室的规定,这一胎若是两个男孩儿,那最终只能活下来一个。 倘若她真的生了两个儿子,手心手背都是肉,她怎么舍得只留一个,让另一个死去……苏禧不敢再继续往下想。就见她小脸惨白,全无刚才轻松惬意的神态,霍然从榻上坐起来,汲汲皇皇地对听鹤道:「快,去把周大夫请过来。」 听鹤不知她怎么了,惘惘然点了点头,转身牵裙就去请周大夫。 不一会,周大夫提着药箱过来,见听鹤语气着急,还当是世子夫人动了胎气,一进门就道:「夫人可有哪儿不适?」 苏禧坐在金丝楠木美人榻上,神色难安,犹豫片刻道:「大夫可否帮我看看,我肚子里的孩子是一个还是两个?」 周大夫坐在一旁的绣墩上,在苏禧手腕下放了一个脉枕,见她不是动了胎气,这才松了一口气。只不过有些奇怪,「夫人何出此言?」 苏禧倚着妆花迎枕,垂眸看向自己的肚子,语气并无多少欢喜,「我的肚子好像太大了一些,比旁的妇人都大。你帮我瞧瞧,我是不是有可能怀的孪生儿?」 周大夫点点头,开始替苏禧把脉。望闻问切之后,又思索了一番,才徐徐道:「根据我多年经验,夫人的情况十之八九是怀了双生儿。恭喜夫人,喜得贵宝。」说着站起来朝苏禧拱了拱手。 第十六章 可是苏禧却笑不出来。送走周大夫后,她一直有些心不在焉,时不时地摸摸肚子,再叹一口气,惆怅的模样隔着大老远便能感觉出来。 听雁把鹅蛋羹热了两回,再次端过来的时候,道:「夫人,您别愁眉不展了。周大夫不是说了吗,您的心情对孩子也是有影响的,您应该每天高高兴兴的才是。」 苏禧托腮,又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她也想高高兴兴的,可是一想到两个孩子,就又忐忑又不安。 别人家还巴不得孪生子呢,唯有她一听说这个消息之后,整个人都不太好了。 卫沨从书房回来,见不到她,问了丫鬟之后才知道她在院里的秋千底下坐着。 那秋千苏禧要求卫沨给她搭的,旁边还有一个紫藤花架。她说日后生了孩子,就抱着孩子坐在秋千上玩耍,累了便到花架底下纳凉歇息,等到了夏天,就把紫藤花架改成葡萄花架,葡萄熟了,一伸手便能够到。苏禧说这些话的时候,双眼亮晶晶的,就像洒了许多细碎的星辰,璀璨明亮,嘴角带着暖暖软软的笑意,整个人溢发出甜丝丝的蜜意。 目下那个甜丝丝的姑娘坐在秋千上,耷拉着脑袋,周围阴沉沉的,低落极了。 小狐狸雪瓷趴在她脚边,偶尔伸出爪子挠一下她粉缎绣鞋上的百蝶穿花纹案,想吸引她的注意。显然苏禧没有心情搭理它,只掀起眼皮子看了它一眼,便努努嘴,对着一只狐狸道:「不要闹,我现在不太想跟你玩。」说完自己停了停,又问道,「雪瓷,你说我该怎么办呢?」 她还没有把这件事告诉卫沨。如果到时候真的生了两个儿子,她该怎么办? 雪瓷回视她,又挠了一下她的鞋头。 忽然,身后一个声音不慌不忙道:「那就生下来。」 苏禧慌忙回头,就见卫沨站在自己身后,嘴角微微噙笑,抬手捏了捏她的脸,道:「一个人在这胡思乱想什么?」 「庭舟表哥。」苏禧嗫嚅了一下。 卫沨已经知道了她请周大夫的事。这件事他比苏禧考虑得更早,当初那名宫里出来的产婆看过苏禧的肚子后,便笃定苏禧怀的是孪生儿。卫沨得知这个消息后,坐在书房思考到大半夜,想了无数种可能。 这个孩子是一定要生下来的。 如果是两个女儿或是龙凤胎最好,如果不是,那他也不会放弃任何一个……原因无他,他不想让他的小姑娘伤心,更不想让她恨他、怨他。皇室不能有两个继承人,但是他的儿子却必须好好地活着。 卫沨垂眸,看着她道:「后日我抽空陪你去一趟大慈寺,你若是心里不安宁,就当是出去散散心。」那儿的菩萨灵验,卫沨虽不信这些,但是苏禧却深信不疑,拜拜菩萨,或许能让她的心情好转一些。他俯身亲了亲她柔嫩的脸蛋儿,道:「幼幼,别害怕。无论结果是什么,我都会护好你们。」 有他这句话,苏禧心里稍稍安定了一些。他的话比菩萨还管用呢。她伸出手,抱着他劲瘦的腰,疑惑道:「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 卫沨顺势接住她的身子,一只手伸到她的腿窝下,将她从秋千上抱下来,「因为我跟你想的一样。」 苏禧正感动着,手臂缠着他的脖子,脑袋埋在他胸口,准备说一句「庭舟表哥真好」。 然后卫世子就举步往屋里走去,拍了拍她的小屁股,十分煞风景地来了一句:「鹅蛋羹还没吃完,我让下人再去热一热。昨天没吃,今儿个必须乖乖地吃完了。」 苏禧的小脸立即垮了下来,她连吃了好几个月的鹅蛋,实在是太讨厌鹅蛋了。 后日一早,卫沨带着苏禧前往城外的大慈寺。 苏禧许久没起得这么早过,加之昨晚又没睡好,坐在马车里的时候眼睛都没有睁开。 原本以为自己怀了身孕,便能睡几个月的好觉。没想到卫世子手段多得很,又因为这阵儿憋得狠了,昨晚带着她胡闹到很晚,无论她怎么努力,他就是不出来。后来苏禧腮帮子都酸了,舌根儿也疼,仰起头,湿漉漉的杏眼可怜地望着他,用眼神央求他放过自己。 却不知这样无辜的眼神,最容易勾起男人的旖思。 卫沨伸手压在她的脑袋上,呼吸沉重,强忍着要她的冲动,哑着嗓音道:「幼幼,这样还不够。」 苏禧只觉得口中又涨了几分。这样还不够?那究竟要怎么样? 后来苏禧使出了浑身的解数,连小时候吃冰糖葫芦的方法都拿出来了,卫世子才终于肯放过她。眼下她困耷耷地缩在卫沨怀里,脑袋一点一点的,一副不知身在何处的模样。 两人一起到了大慈寺,拜了菩萨,又求了签。 求签的时候身旁一位穿粉色襦裙的姑娘不慎撞了她一下,签筒里就掉出了两支签,一个是第四十五签,一个是第八十九签。那位姑娘赶紧朝她道歉,苏禧看了她一眼,怔了怔,认出她来。 文渊阁大学士的女儿韩玉馥。 韩玉馥也瞧见了她,一时更加愧疚了,道:「不如晋王世子夫人再抽一签吧?都是我不好,扰乱了您的佛缘。」她后面跟着两个丫头,还有一个梳花苞头的小姑娘,正是她的小侄女韩素眉。 她刚才撞着苏禧,是因为韩素眉淘气地在后头推了她一把。 苏禧低头看了看地上的两支签,拧着眉尖思忖片刻,摇摇头道:「就这样吧。」既然掷出了这样的签,就必定有它的原因,苏禧还是更相信宿命一些。 于是她拿着那两支签去解签,结果一支第八十九签是上上签,另一支是下下签。 苏禧看着手里的两支签,有些懵懵的。 这是什么意思?她肚子里的孩子究竟是男娃女娃? 卫沨抽出她手里的签,放到解签的小沙弥跟前,握住她的小手便往殿外走去,道:「凡事只能信五成。你只需信上上签那五成即可,旁的事情不必操心。」 苏禧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仍旧有些惴惴不安。 后头韩玉馥提着裙襕追了上来,显然听见了解签小沙弥的话。她叫了苏禧一声,停在两人身后,面露歉意道:「世子夫人还是重新抽一支签吧,方才都是我不好,那只签应当不作数的。您再求一签,说不定便是上上签了。」 她微微喘息,因常年卧病在床的缘故,皮肤比一般都白,眼下脸颊泛着绯红,语气柔和温婉,无端端就叫人想起「弱柳扶风」这四个字。 苏禧想了一想,还是摇摇头拒绝了。她没有那个勇气,万一掷出来的是下下签怎么办?她宁愿这样抱着一丝希冀,也好过被狠狠地打击。 苏禧向韩玉馥告辞之后,便与卫沨一块离开了。 不知是不是苏禧脸上落了香灰,就见卫沨停了下来,用拇指轻轻拭了拭她的脸颊。苏禧仰头说了一句话,他薄唇微弯,眼里宠和爱几乎要满溢而出,手下却微微使力,苏禧捂着脸蛋痛呼一声,嗔了他一眼。 两人离去,韩玉馥才收回目光,转身进了大雄宝殿。 春末最后几日,阳光晴好,惠风畅畅。 第十七章 昭元帝唯一的子嗣卫季常天生残疾,不能继承皇位,他在底下两个兄弟豫王和晋王的宗室之间挑选新帝。昭元帝明中暗中观察了多年,终于在季春最后一日,立了一道圣旨,将晋王嫡子卫沨过继到膝下,立为储君。 圣旨下来之后,苏禧与卫沨去了宫中一趟,改了玉牒,又正式拜见了帝后二人。刘皇后送了苏禧一对金镶四龙戏珠的镯子,言辞亲切,平易近人,并无什么高高在上的架子。兴许是卫季常尚未娶妻的缘故,皇后娘娘待她就像儿媳妇一般,拉着她的手道了许久的家常,直到暮色四合,方才放她回去。 那头昭元帝也有事情交代卫沨。 苏禧从昭阳殿出来时,恰好卫沨从御书房过来接她。苏禧迈着小步子走过去,把手钻进他袖子里牵住他的手,仰着小脸问:「陛下都跟你说了什么?」 卫沨捏了捏她的手心,每次见她挺着大肚子走路都心惊胆颤。「陛下问我是否要搬进东宫。」说罢停了一下,看了身边的姑娘一眼,见她眼巴巴地瞅着自己,便无声地笑了笑,继续道:「我说你怀着身孕,搬来搬去恐怕不大方便,便暂且推迟了。」 苏禧默默地松了一口气。宫里虽好,可总归没有外面自在,时间久了怪没意思的。她今天只是陪皇后娘娘说了一会话,便觉得有些拘束了。幸好只是这么一小会儿,她可以忍受。 卫沨见她这小模样,如何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刮了刮她挺翘小巧的鼻子,「这会就开始嫌弃了,日后当了皇后怎么办?」 苏禧微微一怔。她倒是忘了这一层,日后卫沨当了皇帝,自己不是得天天住在宫里吗?兴许是一切都太理所当然,她竟然没把自己算进去。不过很快回过神来,挽住卫沨的手臂,抿着粉唇,「那不一样。」 卫沨不慌不忙地「哦」一声,好整以暇地问:「哪里不一样?」 苏禧思忖片刻,悄悄松开了卫沨的手,捂住自己的小脸,担心他拧自己:「庭舟表哥听过一句话吗?」 卫沨抬眉,「什么话?」 苏禧眨巴眨巴眼,一本正经地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呀。」 果不其然,卫世子脸沉了沉,旋即又忍不住一笑,想教训这姑娘,招了招手,道:「幼幼,你过来。」 苏禧脑袋摇得像拨浪鼓,倒是学精明了,「不要。」 卫沨问她:「你说谁是鸡,谁是狗?」 苏禧黑亮的眼珠子骨溜溜地转了转,没有上钩,替自己辩解道:「我的意思是,以后你在哪里,我就会在哪里的。」 情话倒是说得好听。偏偏卫世子就吃这一套,握住她纤细的手腕将她带到跟前,低头,咬了一口她的鼻尖,语气带着一丝笑意,「不然你还想去哪?」 苏禧推了推他的脸,娇嗔道:「这里是皇宫呢。」 卫世子不以为然,「皇宫就不能亲自己的媳妇儿了吗?」 他脸皮厚,苏禧早就领教过的。这会也说不过他,好在已经快出皇宫大门了,四周没什么人,苏禧白了卫沨一眼,赶紧领着他往外头走去,免得叫人看了笑话。 这厢,豫王府。 立储的消息出来后,卫渊独自坐在书房,沉着脸。屋里气氛压抑阴沉得吓人,谁都不敢上去触霉头,生怕一不小心就被迁怒了。 少顷,只听屋里传来一声巨响。书房外的下人吓得一震,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从对方眼里看见了惶恐不安。 然而这还没有结束。 卫渊一脚踢翻了紫檀木书案,又将多宝阁上的东西砸得一干二净,脸色阴沉得仿佛能滴出墨来。 倒是有不怕死的。侧室白氏听说卫渊心情不好,就做了几碟清香可口的点心,装进剔红缠枝莲纹食盒里送了过来。她生得娇媚,因着生过两个孩子,胸脯鼓鼓囊囊的,身段儿保养得好,腰肢跟没生过孩子一样纤细,平日里卫渊最常去她的院子。 这会儿她扭到了卫渊跟前,将食盒放在一旁的绣墩上,柔着声音道:「什么事情惹得世子爷这么大发雷霆的?妾身做了几样点心,世子爷尝一尝,消消气儿吧,气坏了您的身子可不值当。」 前阵子卫渊休了傅仪,加之卫渊又宠爱她,她就以为自己有了扶正的机会,在卫渊面前愈发地殷切周到了。 可惜这回却撞到了枪口上。卫渊心情不豫,没工夫搭理她,坐在椅子上冷声道:「滚。」 白氏也是没有眼力见儿的,卫渊都说得这般清楚了,她仍旧自作主张地掀开食盒,端出一碟白糯精致的糕点,道:「这是妾身亲自做的藕粉桂花糕,世子爷平日最爱吃这个了,妾身特意多做了一些……」 话未说完,一抬头便迎上卫渊冷飕飕的眼神。卫渊道:「我叫你滚,你没听见么?」 白氏微微一怔,被他看得心头一骇,但还是坚持道:「妾身,妾身只是想……」 卫渊伸手,直直地握住她的脖子,脸上阴云密布地威胁道:「我再说一遍,不想死就给我滚。」 白氏脸色煞白,从未见过他如此狂躁的模样。 立储的事尚未传开,白氏这种深闺妇人自然不清楚卫渊发怒的原因。她从卫渊手里挣脱出来,糕点全部打翻了,不敢再多说一个字,慌慌乱乱地逃出了书房。 当晚,卫渊在书房坐了整整一夜。 屋里亮着一盏昏黄的油灯,谁也不知他在里头想什么。 立储之后,一切看似没什么变化,但来晋王府拜访的官员却比以前多了一些。 昭元帝命卫沨开始辅国佐政,好些事情都直接交给卫沨处理。昭元帝年纪大了,渐渐力不从心,想着早些退位,与刘皇后一起安享晚年。 苏禧回忆了一下,昭元帝似乎是明年年初退位的,不多久卫沨就顺利登基了。 那时候卫沨对于苏禧来说,是一个陌生和关系颇远的表哥,她根本没留意过他。唯一有的一点点牵扯,也是儿时不怎么愉快的回忆。谁知道重新活了一辈子,这个人就是自己的夫君了。 而且当时她怎么都不会想到,表面上清风朗月一般的卫世子,私底下却是「恶劣又蔫坏」…… 苏禧正在走神儿,冷不丁一个花花绿绿的粉团子扑了过来,甜甜地叫道:「禧姑姑。」 卫德音仰着圆圆的小脸儿,趴在苏禧腿上,希冀地瞅着她,「徳音想出去玩,你带我出宫好不好?」 要说还有什么改变的,那就是苏禧在宫里走动得更勤快了一些。每隔两三天,她就要来昭阳殿给刘皇后请安。毕竟卫沨已经过继给了帝后,该尽的孝道还是要尽的。正好卫沨也是从早到晚都在宫里,苏禧从昭阳殿出来之后,通常会等他一会,俩人一块回晋王府。 今儿又是请安的日子。刘皇后听到卫德音的称呼,蹙了蹙眉,正色道:「徳音,不可以再叫‘禧姑姑’,应当叫‘皇嫂’。日后你再乱叫,母后可要惩罚你了。」 以前刘皇后便注意到卫德音的称呼问题,只不过当时念着卫德音年纪小,没放在心上。眼下卫沨已经过继到自己膝下了,就不能容着她乱叫了,姑姑和哥哥,成什么体统?把辈分都叫乱了。 卫德音噘噘小嘴,嘟囔道:「可是柏羽哥哥就是这么叫的……」 第十八章 皇后娘娘这回没再纵着她,清清楚楚道:「那是因为你的辈分比柏哥儿高,日后不能再叫柏羽哥哥了。柏哥儿见到你应该喊一声‘姑姑’才是。」 卫德音脑子一时转不过弯儿来,睁着大眼睛思考了很久,「那我叫柏羽哥哥什么?」 皇后娘娘沉默一瞬,道:「侄儿。」 苏禧禁不住轻笑,摸摸卫德音的小脑袋。难以想象柏哥儿日后见到她的时候,会不会开口叫她「姑姑」。 卫德音这时候还不清楚侄儿代表什么,讷讷地「哦」了一声,转头看着苏禧,乖乖地改口道:「皇嫂嫂。」 皇后娘娘这才算是满意了。接着卫德音又缠着苏禧带她出宫,说是出宫,其实是想去见苏柏羽。苏柏羽有好一阵子没入宫了,卫德音想他,就有话学话地说:「我要去找柏羽侄儿玩。」 苏禧忍着嘴边的笑意,看了皇后娘娘一眼,见她没有反对,这才对卫德音道:「下个月便是柏哥儿的生辰,我再带你去找他好不好?」 卫德音思索一番,虽然觉得有点久,但还是很好说话地点了点头。 又过了几日,有一次苏禧去昭阳殿请安时,恰好吕惠姝和威远将军夫人陆氏也在。吕惠姝与卫季常定亲了,婚期定在今年年底,皇后娘娘就请威远将军夫人过来商议婚事。 苏禧坐在一旁的玫瑰椅中,对面坐着吕惠姝。这是吕惠姝定亲后俩人第一次见面,吕惠姝仿佛有些不自在,但坐得端端正正。 苏禧悄悄朝她眨了眨眼睛。过了晌午,从昭阳殿告辞出来,吕惠姝才松了一口气。 威远将军夫人走在前面,苏禧与她走在后面。苏禧偏头看着她,脸上笑笑的。 吕惠姝被她看得不大好意思,故意问道:「幼幼,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苏禧翘着嘴角,轻声反问:「姝姐姐没有什么话要与我说的吗?」 俩人走了几步,吕惠姝才摸了摸脸颊,坦白道:「我也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关于她和卫季常的婚事,说起来有些乌龙,一日刘皇后和威远将军夫人一道去明觉寺拜佛,各自写下了卫季常和吕惠姝的生辰八字,求明空住持给俩人算一算命格。送回来的时候生辰八字不小心送反了,又恰好这俩人的生辰八字十分对得上,是各自命里的贵人,遇到了就一帆风顺,夫荣妻贵。从明觉寺回来后,刘皇后就将这事儿记在心里了,还命人去威远将军府打听了一下,得知吕惠姝尚未许配人家,更加决定两人是「天作之合」。 只不过因着卫季常的条件,刘皇后担心吕家的人不愿意,着人先打探了一下吕家人的意思。 威远将军夫人一开始确实是有些不愿意。卫季常虽然身份尊贵,可天生耳聋口哑,她不求女儿嫁得多么富贵,只希望女儿家嫁给一个正常人。后来找人算了好几卦,都说吕惠姝和卫季常的八字很合,与威远将军吕驰思考了大半个月,终于点头了。 说来也巧,吕惠姝与卫季常刚定亲不久,威远将军多年风湿的老毛病就好了。 这让陆氏更加坚定了结亲的念头。 苏禧听罢,不禁唏嘘道:「还有这么奇妙的事。」 吕惠姝却笑了笑,不大相信道:「不过是巧合罢了,世上哪有那么多缘分天定。」 苏禧好奇地问,「姝姐姐不想嫁给大皇子吗?」 吕惠姝想了想,道:「倒谈不上想不想。我与他接触不多,不晓得他是什么样的人,这样就决定了婚事,总觉得有些过于草率了。」 俩人正说着话,走出庆熹宫的大门,就见迎面走过来两个人。一个是卫沨,一个正是卫季常。卫沨刚从御书房出来,准备接苏禧回府,路上遇见卫季常来拜见刘皇后,便就一块来了。 卫季常抬眸向这边看来,视线落在吕惠姝身上,颔首笑了一笑。 吕惠姝停步,平日里大气沉着的姑娘这会儿竟有些拘束,屈膝朝他欠了欠身,道:「见过大皇子。」 卫季常抬手,轻轻扶了一下她,倒是没让身旁的宫人替自己说话,只摇摇头,示意她不必多礼。 苏禧站在一旁,看了看吕惠姝,又看了看卫季常,目光在这俩人身上逡巡。卫季常温和沉静,不急不躁,有种润物细无声的感觉;吕惠姝五官标致,仪态大方,如果说她是冬日傲骨绽放的腊梅,那卫季常就是覆在梅花枝头上的皑皑白雪,一个明艳,一个安静,倒是意外地登对。 苏禧还没看够,就被卫沨拉着告辞了。 吕惠姝下意识张了张口,想叫住他们。卫季常却面色含笑,没有阻拦。 坐在马车上,苏禧看了眼卫沨,嗔怪道:「庭舟表哥,我还没跟姝姐姐告辞呢,你这么快拉着我离开干什么?」 卫沨坐在对面,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难道留着你一直盯着别人的夫君看?」 苏禧立即气短,解释道:「我是看姝姐姐与大皇子般不般配……」 卫沨倾身,并起两指弹了弹她的额头,道:「别人的事情你倒是操心的挺多。」 苏禧吐了吐舌头,没有反驳。 回到晋王府,卫沨没有立即去书房,而是抱着苏禧坐到临窗榻上,与她说起边关几座城池被西戎人侵扰的事情。西边几个部落联合在一起,包括乌氏、义渠、绲戎氏等,隐隐露出了不安分的苗头,将边关百姓扰得不敢出门。 苏禧起初听得云里雾里,渐渐觉得有些不对劲,双眼亮晶晶地看着他,「庭舟表哥究竟想说什么?」 卫沨略略一顿,圈住她圆滚滚的腰肢,缓缓说道:「幼幼,陛下命我领兵前往边关。」 大燕朝的皇帝,不仅要有经天纬地的才能,还要有行军打仗的本领。居安思危,文韬武略,这是昭元帝对卫沨最后的考验。 北边那几个部落烦扰边关百姓已经多年了,昭元帝希望卫沨能趁着这次机会,一绝后患。 苏禧长久地怔了怔,没想到昭元帝竟会让卫沨这个时候出征,她声音轻轻的,「去多久?」 卫沨握住她的小手,道:「那几个部落兵力薄弱,应当用不了多久,我会尽快赶回来的。」 苏禧扁扁嘴,有点委屈:「可是产婆说,我还有两个月就要临盆了。」她没法想象自己生孩子的时候,卫沨不在身边。如果生下来是两个男孩,她一个人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 卫沨脸贴着她的脸颊,圈着她的手臂不由自主地收紧。 卫沨如何没想过这个问题?今日昭元帝与他说这件事的时候,他第一时间回绝了,希望能推迟两个月,等苏禧临盆之后再整军出发。只不过昭元帝却不给他商量的余地,看着他语重心长道:「庭舟,你知道朕一开始为何没有立你为储吗?」 卫沨的能力在卫渊之上,这是毋庸置疑的。饶是如此,昭元帝还是在他二人之间犹豫了许久。 卫沨垂眸,没有回答。 昭元帝道:「因为你太注重儿女情长,将所有心思都放在一个女人身上,是难成大器的。」 卫沨沉默。昭元帝以为他听进去了,谁知过了一会,他却慢条斯理道:「若是臣没有记错的话,当初陛下立皇后娘娘为后的时候,朝中也是有许多言官反对的声音。」 「你……」昭元帝吹胡子瞪眼,没想到他竟然倒打一耙。 第十九章 只不过无论卫沨怎么说,昭元帝都是下定了决定,命令他后日便从城门出发,前往边关。 违背便是抗旨。 临走那日,苏禧将卫沨送到晋王府门口。卫沨低头,不顾后面还站着一干武将们,与她耳鬓厮磨,低低哑哑道:「我会在你临盆之前赶回来。」 倘若不是苏禧怀着身孕,他说什么也要把她一起带去。 苏禧眼睛涩涩的,鼻子酸酸的,却忍着没哭,不想让卫沨担心,就乖乖巧巧地点了点头。其实她心里清楚,从这儿到边关就要半个月,一来一回便是一个月,再加上排兵部署,上阵打仗,两个月根本回不来。她叮嘱道:「庭舟表哥在外头注意身子,我把你的衣物都收拾在了那个红色的小箱笼里了,里面还有一双鞋子,是我前阵子做好的,只是一直忘了拿给你……」小姑娘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末了眼睛一红,颇有些凶巴巴地说:「你不许受伤。」 卫沨担心再留下去便走不成了,亲了一口她的嘴角,语气正经道:「等我回来。」 城外十几万士兵等着他出发,苏禧也不敢耽搁他太久。 卫沨离开后,因着晋王妃袁氏和卫昭昭都去了静元庵,晋王府里还算清静。况且苏禧如今是储君正妻,便是袁氏和卫昭昭在府上,也不敢拿她怎么样了,是以苏禧的日子还算平静。 这日,苏禧最后一次来昭阳殿。刘皇后念着她肚子大了,行走起来不大方便,就让她临盆之前都不必再来宫里请安了。 从昭阳殿出来后,苏禧迎面就看见一人走了过来。 卫渊身着一袭绛紫色螭纹锦袍,面色如常,见到苏禧笑了一笑,道:「弟妹。」 苏禧停在几步之外,屈了屈膝道:「见过豫王世子。」 卫渊掀唇,半开玩笑半是认真道:「庭舟如今是一国储君,弟妹见着我哪还需要行礼,我可生受不起。」 苏禧不露慌忙之色,跟卫沨在一起久了,连说话的语气都像他。「长幼有序,豫王世子是庭舟表哥的堂兄,我见着你自然应该行礼。」 卫渊看着她。小小的人儿,挺着圆圆滚滚的肚子,微垂着眸,长长的睫毛像一把小扇子,容貌精致,肤白胜雪。虽大腹便便,但却不似旁的妇人那般臃肿,眉宇之间的稚嫩尚未褪去,就已经要当娘了。她在桃花树下漫步的场景仿佛还在昨日,只是一眨眼,就过去四五年了。她却没有多大的变化,依旧漂亮得惊心动魄,叫人失神。 卫渊看了她片刻,少顷笑笑,没再说什么,举步而去。 苏禧没有多想,走出宫门,坐上回府的马车。 这头,卫渊没有去昭阳殿,而是去了卫季常的寝殿。 卫季常在院中摆了一副棋盘,正在自己与自己下棋。见卫渊来了,放下棋子,请他入座,命下人去重新煮了一壶茶。 卫渊坐在棋盘对面,扫了一眼桌上的棋局,笑道:「大皇子真是有雅兴。」 卫季常不置可否,虽听不见他说话,但是读得懂唇语。遂抬手请示了一下,问卫渊可否有兴趣与自己下完这一局棋。 卫渊没有推迟,道:「乐意奉陪。」 于是两人就下起了棋来,卫渊持黑子,卫季常持白子,不知不觉就过去了半个时辰。卫渊将最后一子落在棋盘上,白子立即陷入了死局,被黑子包围在其中。 卫季常端详片刻,站起来拱了拱手,意思是「甘拜下风」。 卫渊抬了抬眉,倒是没说什么。就见他从卫季常的棋罐里取出一枚白子,落在棋盘的左下角,奇迹一般,白子又重新活了过来,甚至有反压黑子的趋势。他抬眸,开门见山道:「大皇子认为我的棋术如何?」 卫季常重新坐下,用食指蘸了蘸桌旁的茶水,写下两个字——「极好」。 卫渊自负一笑,道:「季常,你认为你如今的境地,同这盘棋局有什么区别?」 周围的宫人意识到不对,早已悄悄地退了下去。如今院子里只剩下他们两人,卫季常看见卫渊这句话,依旧神色从容,不慌不忙,含笑等着他接下来的话。 卫渊也不拐弯抹角道:「陛下立卫沨为储君,你真的甘心么?原本那位置应该是属于你的。」 卫季常不语,垂眸,看着墨彩小盖钟里碧青透明的茶汤。 大抵是了解他的性子,卫渊倒也不着急,拈起一枚黑子,落下,过了一会道:「卫沨夺了你的皇位,日后这江山便与你无半点关系,我不相信你甘愿拱手让人。」 黑子与白子胶着,谁也不让谁,陷入平局的困境中。 卫季常手执一枚白子,迟迟找不到落子的地方。 卫渊见状,轻笑了笑,「与其输得一败涂地,我们不妨联起手来。假使事成,我将半个南方平分于你,我们平起平坐,你认为如何?」 江山一分为二,倒真是卫渊的作风。因为他有足够的自信,解决了卫沨之后,分给卫季常的那一半国土,他能够慢慢地收复回来。 如今,他不过是需要一个正当起兵的理由。 卫季常看着棋盘,不知是在思索卫渊的话,还是在思考这盘棋究竟该怎么下。 卫渊倒也没有逼他,端起面前的茶杯,一口喝完里面的茶,起身道:「你好好想想,我先告辞。」 卫渊离开后,卫季常将手中的白子扔回棋罐里。不多时,宫人重新走了进来,问道:「殿下,这棋盘需要收拾了吗?」 卫季常思忖片刻,点了点头。 一眨眼,卫沨便走了一个多月。 距离临盆的日子越近,苏禧就越是惴惴不安。她的肚子越来越大,没走几步,便累得气喘吁吁。这下连周大夫都确定是孪生儿无疑了,殷氏晓得她在害怕什么,前几日还带着她去了大慈寺一趟,拜了拜菩萨,求苏禧最好平安地产下一对儿女。 不过这次苏禧没敢求签了,她安慰自己,顺其自然吧。 卫沨没隔一段时间便会寄一封家书回来,上头写着他在边关的生活,不管多忙,他的信总是会按时送到苏禧手上。 苏禧偶尔会给他寄一些东西,比如自己缝的荷包、腰带、鞋袜,反正她闲着也是闲着。除了给卫沨绣东西之外,还给没出生的孩子也绣了不少东西,小衣裳、小肚兜之类的,如此一来,绣活儿倒是精进了不少。 很快就到了溽暑,天气燥热,酷暑难当。 再有七八日便是苏禧临盆的日子。她身后每天都跟着三四个产婆,听说是卫沨走之前安排的,弄得她也跟着紧张起来,哪儿都不敢去了,只敢在院子里走走。 当晚,苏禧又收到了卫沨的来信,信上说西戎几个部落已经投降,过不了几日,等那边零碎的事情处理好了,他便能启程回京。 信是半个月前送出来的,也就是说,卫沨这会儿已经在路上了? 就在朝中上下准备迎接卫沨凯旋的时候,一日,一位大臣忽然上了一折奏书,指责卫沨与绲戎部落的首领札格尔暗中书信来往,有通敌卖国的嫌疑。 通敌叛国,这个罪名可不小。 偏偏那几个老头儿说得有理有据,并且拿出了卫沨与绲戎氏首领来往的书信,信上的笔迹确实是卫沨的无疑。上头写着密谋的内容。卫沨承诺只要西戎人退兵,待他登上宝位后,便将边关几座城池割让给西戎几个部落。 第二十章 早朝的时候,都察院左都御史站出来道:「皇太子与西戎人合谋,擅自分割我大燕的国土,实乃叛逆,请陛下降罪。」 信上的时间与西戎部落退兵的时间吻合,乍一看确实像是两边商量好的一样。 昭元帝坐在髹金龙椅上,点着膝头,半响才道:「除了这个,还有什么证据?」 都察院左都御史滞了滞,难道这还不够吗?陛下还想要什么证据? 卫渊看了一眼身侧穿赤紫色锦鸡补子朝服的言官,那言官会意,站出来道,「启禀陛下,皇太子与西戎首领扎格尔交战时,本有机会生擒对方,却中途收兵。倘若不是其中有猫腻,又怎会这么轻易放了对方?岂不是放虎归山,养虎为患么?」 然而这一点,却是言官说错了。卫沨并非放虎归山,他是要让扎格尔心服口服。事后扎格尔又领兵迎战了两次,皆被卫沨手下的兵打得落花流水。三次之后,扎格尔无话可说,自愿退兵三百里,并承诺未来三十年绝不再侵犯大燕的疆土。 身为帝王,昭元帝自然晓得卫沨在想什么。 扎格尔手底下有两个儿子,骁勇善战,若是扎格尔死了,无论他们哪个继位,为了替父报仇,接下来的几十年边关都不会太平。只有这一个方法,是一劳永逸,高瞻远瞩。 昭元帝倒不认为卫沨是怕了扎格尔的两个儿子,只不过为了边关的百姓着想,能避免战乱,则避免战乱。 思民之所思,想民之所想。才是一个帝王真正该做的。 昭元帝认为自己没选错人,看了那言官一眼,道:「西戎已经签下了降书,并每年向我朝缴纳十万两贡品,难不成王大臣认为还有什么比这更合适的结果?」 王大臣被皇帝一句话撅回姥姥家,不得不旧事重提,「可那信上的内容,分明白纸黑字写着……」 昭元帝想了想道:「至于那封信,等皇太子回京后再做处置。」 陛下偏袒得如此明显,底下官员又怎会看不出来。然而眼下也只能先这样了,方才弹劾卫沨的几位言官低头,诺诺应了声是。 散罢朝后,卫渊阴沉着脸,等所有大臣都离开后,方才走出太和殿。 前方丹陛上站着一个身影,清瘦修长,身穿常服。有位大臣拦住卫季常说话,是以他才走得慢了一些。 卫渊上前几步叫住他:「大皇子请留步。」 卫季常没听见一般,继续往下走。卫渊想起他听不见,伸手握住了他的肩膀,绕到他跟前。 卫季常眉目疏朗,见到卫渊仿佛一点也不诧异,唇边仍旧残留着刚才的笑意。 四下无人,卫渊平视着他,语气如常,「上回我与你商量的事,你考虑得如何?」 卫季常眉梢微抬,许是没料到他这般直接。 也难怪卫渊沉不住气,方才皇帝的态度表示得那般明显,摆明了是要偏袒卫沨。倘若卫渊不早点采取行动,待卫沨回京之后,皇位就再也跟他无缘了。 卫季常笑笑,伸手,拿起卫渊放在自己肩上的手掌,就什么也不说地离开了。 苏禧身在内宅,不知朝堂的事,待她听到一点风声的时候,已是两天之后了。 苏禧正扶着听雁的手绕着后院散步,周大夫说她快生了,每天多走动走动,生产的时候才不会太辛苦。后院荷花开得正好,碧叶亭亭,一朵朵红莲悄然绽放,仿佛一幅浓墨重彩的水墨丹青。叶嬷嬷和鲁嬷嬷在后头跟着,生怕她出什么差池,她稍微往池边走一点儿,她们就大惊小怪地拦住她。 弄得苏禧兴致缺缺,没走几步就吵着要回去。 还是卫沨在的时候好,他虽然也会紧张她,但会尽可能地满足她所有的要求。 眼下卫沨离开两个月了,苏禧望着自己的肚子,怏怏不乐地扁扁嘴。 不是说会早点回来吗?他再不回来,她孩子都快生好了。 正走着,晋王卫连坤迎面走了过来,没看见她,一面走一面对身边的随从道:「传信给卫沨,叫他赶紧回京!再不回来,储君之位都要被人夺走了。」 苏禧停住脚步,怔怔地看着晋王,翕了翕唇道:「爹,您刚才的话什么意思?」 晋王似乎才注意她,黑沉浑浊的眼睛看了看她,少顷挥了挥袖子继续往里走,「同你无关,妇人家家的,先看顾好你自己的身子。」 可是他这番话说得没头没尾,叫苏禧怎么能放心? 什么叫储君之位要被人夺走了?谁要夺,卫渊么?苏禧分明记得上辈子没有这一出,也或许是她根本不曾留意过,忽略了什么。她晚上一个人睡觉翻来覆去,惶惶不安,总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果不其然,当天晚上卫渊就领着十万士兵攻克城门,一夜之间攻下了东华门、中承门两座大门。京城百姓陷入惶恐,昭元帝命威远将军擒拿豫王世子卫渊,却不知卫渊何时与禁军统领万睿勾搭上了,两人里应外合,两日之内便掌控了皇宫内廷。 却原来厉衍被流放之后,他在禁军卫的职位空缺了下来,卫渊举荐了一个人,填补了厉衍的空缺,那人正是万睿。 皇宫乱作一团。卫渊没有伤昭元帝的性命,却要昭元帝昭告天下,卫沨与西戎部落联合,有通敌叛国的嫌疑。如此一来,卫渊便能够光明正大地以「清君侧」的名义,将卫沨的军队拦在城墙之外,一网打尽。 麟德殿内,昭元帝看着漆金桌案上拟好的诏书,迟迟没有加盖玉玺。 卫渊立在下方,明知故问:「陛下在迟疑什么?卫沨通敌叛国的证据就在您的桌上,只要您盖上玉玺,臣便可帮您清除乱臣贼子,还京城百姓一个太平盛世。」 殿外黄昏的光晕照进来,落在地板上,将卫渊的影子拉得好长,一直延伸到昭元帝面前的桌案下。昭元帝依旧稳稳地坐着,不见慌乱。「京城百姓不是傻子,孰是孰非他们看得清楚。便是朕盖了这份诏书,也无法洗脱你谋逆的罪名。」 卫渊收起脸上的笑,不再与昭元帝废话,命人将一个小人儿带了上来。 卫德音小小的身子站在大殿中间,瑟瑟发抖,睁着水汪汪的看向案后的父皇,尚未清楚发生了什么,只觉得害怕。怯怯地道:「父皇……我想母后。」 昭元帝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罅隙,怒声道:「卫渊,你好大的胆子。」 卫渊示意身后的禁卫都退下,走到卫德音身后,手掌轻轻揉着卫德音的脑袋,缓慢道:「陛下别太紧张,臣不过是请小公主来劝谏陛下罢了。只要您盖了诏书,臣保证小公主安然无恙、毫发无伤。」 不仅宫闱被卫渊掌控了,就连晋王府难逃一难。 王府周围被卫渊的士兵围得水泄不通,里三层外三层,便是听雁想出去打探打探城中的情况,也被人拦了下来。 听雁回来后怒气冲冲地抱怨道:「豫王世子真是无法无天了,等世子爷回来,看不狠狠治他的罪!」 听鹤拉了拉她,朝屋里看了一眼,示意她说话小声一些。 自三天前卫渊攻入城中后,苏禧便一直没开过口。她坐在临窗藤面罗汉榻上,正在给远在雁门关的二哥苏祉写信。前阵儿二哥刚定亲,就被昭元帝派去了雁门关,不晓得他知不知道京城发生的事,若是看到她的信能及时赶回来,或许还能助卫沨一臂之力。 第二十一章 苏禧一开始也是慌乱无神,冷静下来之后,把该想的办法都想了。她做不了什么,只能尽可能地不给卫沨添麻烦,留在家中等他回来。写完信后,封上火漆,苏禧叫来听鹂道:「明早采买东西的时候,想办法把这封信送出去,不要让任何人知道。」 听鹂机灵,又生得稚嫩,容易让人放松戒备。次日一早,听鹂顺顺利利地出了府,将信送到了苏府。 苏府看门的下人将信递给大老爷苏振,苏振自然知道该怎么做。 又过了三日,晋王府门前停了一辆黑漆平顶的双驾马车。 打头的人是禁军统领万睿。 万睿恭恭敬敬地「请」了苏禧出来,道:「豫王世子请夫人到城门口走一趟。」 苏禧一向胆子不大,搁在以前遇到这么大的事肯定吓坏了,眼下却还能保持着冷静,尽管握着听鹤的手已然冰冰凉凉。「我临盆在即,大夫说了不方便走动,恐怕不能跟大人一起出去。」 万睿敛眸,扫了一眼苏禧的肚子,娇绿色杭绸纻丝短衫下小腹凸出,不像说谎。他想起出发前卫渊的话——「只许带人,不许伤害她一分一毫。」 万睿态度恭敬,声音却不带丝毫感情:「夫人放心,门外停着马车。您只需跟下官走一趟便是,定不会累着您的。」 这是非去不可的意思了。苏禧静静看着他,脑海里闪过了千头万绪。卫渊这时候叫她去城门口有何用意?王府外头全是卫渊的人手,倘若与他们硬碰硬的话,自己未必讨得了好。况且她自己有预感,今日一早肚子便传来一阵一阵儿的微痛,怕是快要生了。这时候两边再打起来,万一出了什么闪失,她怕伤着肚子里的孩子。 苏禧很快权衡了一番利弊,谅大庭广众之下卫渊也不敢对自己做什么,更何况自己还身怀六甲。于是便道:「我可以跟你一起去,不过我要带上两个产婆。」 万睿很好说话,道:「自然可以。」 苏禧让万睿在外头等着,自己回去收拾了一下,又挑了两个经验丰富的产婆,以防自己忽然就要临盆了。其实也没什么可收拾的,她往袖子里藏了一根银簪防身。一应准备妥帖,这才跟着万睿坐上府外的马车。 马车走得很稳,一路来到城门口。苏禧一手托着腰,踩着黄木凳慢慢走下马车,只不过一会儿的路程,她腹中的疼痛感就加剧了一些。好在不是不可以忍受,万睿在前头引路,请她登上城墙。 苏禧一步一步走得极慢,到了城墙之上,就见卫渊一袭墨莲色长袍站在前方。 卫渊见她过来,勾了勾唇,直到她停在几步之外,才道:「知道我今日为何请你过来么?」 苏禧默声不语。城墙风大,吹起她娇绿色的裙裳,纤薄的布料裹着她的身躯,显得她益发娇小可人。粉唇紧紧抿着,脸蛋有些苍白,倒是平添了一抹倔强之感。 苏禧本以为卫渊会对自己动手,毕竟她腹中怀着卫沨的骨肉,他想争夺皇位,她腹中的孩子将会是他的心腹大患。可是她却不能跟他硬碰硬,只能想办法拖住他,把孩子平平安安地生下来再说。 然而卫渊却收回目光,看向远处。 苏禧循着他的目光看去,就见城外青水山下,驶来了数十万人马。最前面的旗帜上遥遥挂着一个大字——「晋」。 苏禧这才想起来,今日是卫沨回京的日子。 许是这阵子发生的事情太多,苏禧每日活在担惊受怕中,竟把这事儿给忘了。 远处兵马峥嵘,恢宏壮阔。从苏禧这个方向看去,只见千军万马踏着铁蹄而来。后面的队伍逶迤不绝,她却只能看见最前面的那个人,骑着战马,一身明光铠,距离太远,看不清他的表情,却能感觉到他周身压抑着的冷肃之气。 苏禧猜想,这时候卫沨一定是眉峰低压,面无表情,收起了唇边常见的笑意,就像以前很多次他生气时的那样。 分明只是才分别两个月,苏禧却觉得好像许久没见过他了。她莫名有点委屈,低头揉了揉眼睛,却又舍不得错过卫沨的一举一动。放下手臂一瞬不瞬地看着他,倘若不是自己站在城墙之上,身边站着卫渊,她兴许会立即冲下去扑进他的怀里。 苏禧的心慢慢安定下来,却又忍不住替卫沨担忧。城墙和城里都是卫渊的人,他该如何进城? 远处的军队渐渐近了,苏禧将卫沨的模样看得更加清楚。她抑制不住冲动,转身便要下楼。却才刚迈开一步,两个身穿罩甲的士兵一言不发地挡在自己跟前。 身后,卫渊的语气近乎残忍:「看着晋王世子夫人,不许让她离开城墙半步。」 苏禧转头狠狠地瞪着卫渊,粉唇紧抿。不知是因为愤怒还是别的,身躯微颤,咬着牙道:「让我下去。」 卫渊咧嘴,笑得颇为从容。仿佛苏禧就是他手里的一只金丝雀,束缚了翅膀,他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弟妹放心,我不会伤害你,也不会动你肚里的孩子。你只需站在这里,叫庭舟看见你就行了。」 苏禧睁了睁眼,这才明白他的意图,下意识扭头看了一眼城外。队伍走近了,后面的士兵举起弓箭,瞄准城墙上方。不等她开口,卫渊就冷冷地吩咐道:「关城门!」 命令一级一级传下去,不一会,苏禧就听到「轰」的一声巨响,城门重重地关上。 卫沨的兵停在护城河对面,苏禧仓皇看去,寻找卫沨的身影。 卫沨停在最前方,她一低头,便撞进他漆黑如墨的眼睛里。她喉咙有些发紧,仿佛哽了一团棉絮,明明有满腔的思念和委屈想对他说,却因为眼下时局紧张,不得不全忍了下来。苏禧眨了眨眼,越眨眼前的画面就越模糊,卫沨还站在那里,她却看不清他的脸。 卫沨乌瞳似墨,定定地看着城墙上方那抹身影。 正逢盛夏,苏禧衣裳单薄,娇绿色的纻丝细褶裙随风猎猎,仿佛枯枝上抽出的新芽,纤细,娇弱,惹人堪怜,一举一动都牵着人的心弦。就见卫沨面沉如水,薄唇抿成冷漠的弧度,看似古井无波,持着缰绳的手背却已泛起了青筋。 「世子爷,攻城吗?」身后常鹄抽出长剑,问道。他跟着卫沨好几个年头了,如今仍旧习惯称呼卫沨为世子。 面前城门紧闭,城墙上,卫渊的弓箭手一字排开,冰冷阴森的箭头齐齐指向下方。 卫沨凝眸,沉默不语。 他回来的路上已经得知了京城的事,一路快马加鞭,半个月才能走远的路程,生生被他缩短了一半。他风尘仆仆,神态间有一丝倦色,却在看到苏禧的那一瞬,浑身血液都凝固了起来。 卫渊倒是不蠢,晓得苏禧是他的软肋。可他大概不知道,他这么做,只想让他更快了结了他。 他不容许苏禧有一丝一毫的差池,哪怕是少了一根头发,他都会要了他的命。 卫沨敛了敛眸,压抑着声音,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攻城。」 常鹄闻言,举起手中的长剑,领着身后的人马率先冲了出去。 第二十二章 护城河的桥被卫渊收了起来,常鹄二话不说脱了铠甲,跳入水中,游向对岸。 后面的士兵纷纷效仿,一个接一个地下水。 城墙上箭矢如雨一般射下来。卫沨身旁的士兵举起弓弩,正欲朝城墙上射箭,面前却忽然伸出一只手,握住了他的箭头。卫沨直视前方,嗓音压得很低,略带着一丝警告,「传令下去,谁都不许放箭。」 话音刚落,后头就不知哪个士兵松了手,一支箭矢直直地朝着城墙射了过去。 箭是朝着卫渊去的,却因为距离远,准头不好,往旁边偏了一下。恰好苏禧就站在卫渊旁边。 苏禧身子僵硬,瞳孔放大,怔怔地看着朝自己而来的箭,一时间竟忘了反应。后面不知是谁推了她一把,她踉跄往旁边退了退,下一瞬,箭就「铮——」地一声钉在她刚才站的地方。 苏禧后背浸出一层薄薄冷汗,刚刚站稳,就觉得腹中传来一阵疼痛。她皱了皱眉,扶着旁边的城墙,纤长的手指微微收紧。这一次跟刚才的疼痛都不太一样,她能感觉的出来,自己可能真的要生了。 卫渊回过神后,看向城墙下方,嘴边掀起一抹嘲讽的弧度,「看来是我误会了,庭舟,你对弟妹的感情也不过如此。」 卫沨面寒如霜,声音冷厉:「刚才是谁放的箭?」 那支箭指向苏禧的一瞬间,他的心跳都停止了一般,手心的缰绳被捻成齑粉,他无法想象苏禧受伤的情况。 再往城墙看去时,已经不见了苏禧的身影。 苏禧哪儿也没去,只不过是扶着墙倒了下来。她肚子疼得厉害,一阵一阵的,只觉得身下流出一股温温热热的液体。她捂着肚子,抬起湿漉漉的眼睛看了一圈,最后落在刚才轻轻推了她一下,让她避免被箭射中的侍卫身上,张了张口,央求道:「帮我叫产婆……就在城下的马车上,求你,帮我……」 城墙上都是一群大老爷们儿,没见过这种阵势。只觉得晋王世子夫人脸色白得不像话,浓长的睫毛倦倦地垂着,仿佛飞不动的蝴蝶翅膀,盖住了那双乌黑清亮的眼睛。便是这般狼狈的模样,也能叫人心生怜惜。 不知谁喊了一声,「娘的,她的羊水破了——」 苏禧死死咬着下唇,闭了闭眼,一声不哼。除了一开始那句求助的话以外,没再开过一次口。 城墙下安静得有些不像话。换做任何时候,卫沨早就应该领着人攻进来了,可是这次却颇沉得住气,不仅没有让人放箭,就连刚才那几个攻城的人也不知所踪。卫渊转念一想,苏禧在自己手中,卫沨自然不敢轻举妄动,也就没有细想。 卫渊思忖片刻,心中很快有了计量。苏禧不能下去,他还要留着她威胁卫沨,所以尽管苏禧已经将下唇咬出了血,下身的裙子也被血浸润了,他依旧没有松口,更没有开口叫人把苏禧送回去,而是对一个侍卫道:「把马车上的产婆叫上来,若是撑不住了,就在这里生。」 一名侍卫应是,往楼下走去。 然而过了许久,也不见那侍卫再次上来。 苏禧的神智已经有些不清楚了,她怕自己昏迷,所以紧紧咬着牙关。娘亲殷氏曾经对她说过,生孩子的时候不能歇气儿,否则孩子就在肚子里闷坏了。她不敢歇,可是又不想在这里生,周围那么多人看着。她举手,张口咬住自己的手背,心想卫沨怎么还不上来救她,他怎么还没有来…… 卫渊一垂眸,就看见苏禧长长的睫毛上挂着水珠,随风一颤,便落在了地面。 卫渊微微皱眉,心中莫名地涌起一股烦躁。他移开视线,见那侍卫还不上来,正欲命人下去查看,忽然,城下传来刀剑相向、兵戎相对的声音。且有越来越近的趋势。 一个穿裲裆的士兵冲上城门,神色慌忙道:「世子爷,中承门被人攻破了!」 卫渊脸色一变,上前一步道:「什么?」 原来卫沨使的是声东击西。他之所以这般镇定,是因为将军队分成了两支,一支在这儿分散卫渊的注意力,一支绕到后头的中承门攻城。中承门士兵少,不一会儿就攻进了城内。眼下正往这边而来,两边交战,卫沨的军队势如破竹,隐隐有压倒卫渊的人的趋势。 紧接着,又有一个士兵上了城墙,道:「世子爷,苏将军领兵去了东华门——」 苏家如今只有一个将军,就是前儿被昭元帝封为镇西将军的苏二爷苏祉。 卫渊脸上阴云密布,难看至极。苏祉不是远在雁门关么?什么时候赶回来的?他朝那士兵心窝子上踹了一脚,怒道:「连个城门都守不住,一群废物!」 话音刚落,底下城门就被卫沨的人打开了。城门外的士兵纷纷涌入,铁骑踏着木桥,驶过护城河,直入城内。 苏禧睁了睁眼,模模糊糊之间,好像看到一个挺拔颀长的身影来到城墙之上,朝自己走来。 紧接着,自己就落入了一个熟悉的,宽阔的怀抱。 「呜呜……疼。」苏禧不必睁眼,就知道抱着自己的人是谁。疼痛加上彷徨,她忍不住轻轻啜泣,举起双手,紧紧地缠住卫沨的脖子,小脸在他胸口蹭了蹭,泪珠一串一串地滚下来,浸湿了他身前的明光铠。他穿着一身冷冰冰的铠甲,身上没有一点温度,可是她却觉得安心极了。 卫沨把她抱的有点紧,勒得她肩膀都疼了,可是她却不想让他松开。 卫沨低头,轻轻碰了碰她的额头,嗓音嘶哑,「对不起……幼幼,我来晚了。」 城墙下刀光剑影,兵荒马乱,唯有卫沨的怀抱最是安稳。苏禧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只想安安稳稳地躺在床上,把孩子生下来再说,她已经疼得快受不了了。 她哽咽,声音弱得几不可闻:「庭舟表哥……我想回家,我不想在外面生孩子……」 卫沨的掌心被她身子里流出的血濡湿了。他的手臂微微颤抖,颔首说好:「我这就带你回家。」 那边卫渊的兵和卫沨的人缠斗在一起,打得不可开交。卫沨这次是下了狠心,底下士兵毫不留情,一个个杀起人来跟不要命似的。卫渊的人招架不住,很快就落了下风。不仅仅是城墙之上,就连城内,也隐隐有落败的趋势。 东华门恐怕也坚持不了多久了。 卫渊不晓得卫沨与苏祉是如何联系上的,他迅速挥剑斩断了面前侍卫的手臂,冷沉着脸,欲上前阻拦卫沨将苏禧抱走。却才刚走一步,脖子上就架了一柄利剑。 身后的人无声无息,手倒是很稳。卫渊似乎预感到了什么,眼睛余光往后看去,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他眉宇冷鸷,毫不迟疑地往前走了一大步。 架在他脖子上的利剑就紧了紧,嵌进他的皮肤里,流出血来。卫渊一字一顿,道:「季常,是不是你?」 身后没有回答。卫季常身穿齐腰罩甲,一身侍卫打扮,脸上稍微伪装了一下,隐在一堆侍卫中间,竟然没有被任何人发现。刚才苏禧差点被箭射中的时候,就是他在后头不着痕迹地推了苏禧一把。 卫季常身为皇子,文武都要精通,虽然身体孱弱,但剑却用得极好。此时眉宇寡淡,罕见地露出几分怒容。 第二十三章 自从上回卫渊找他谈话后,他便知晓他有谋逆之心。只是没想到他手伸得这么长,连禁卫军里都有他的人。为了达到目的,不惜用徳音和苏禧的性命相威胁。今日他伪装成侍卫,便是为了亲自捉拿他。 卫沨抱着苏禧走下城墙,乌瞳淡淡一转,落在卫渊与卫季常身上。面色不改,语气淡得没有丝毫感情,「留下活口。其余反抗的人,格杀勿论。」 好在苏禧来时乘坐的马车还在城楼下,两个产婆也在里头。见卫沨寒着脸抱着苏禧走进来,再见苏禧裙褥上都是血迹,皆吓了一跳。到底是从宫里出来的人,很快冷静下来,赶紧让卫沨把苏禧平放在马车内,开始为她接生。 马车里什么都没有,就连车夫也不知何时躲起来逃命了。 卫沨坐在车外,手持缰绳,亲自驾马往晋王府而去。 城内虽混乱,但自有人在前头替卫沨开路。就见他眉头紧锁,将马车驶得又快又稳,马车内不时传出苏禧低泣痛吟的声音。她每喊一声痛,就是往他心里扎上一针。 终于到了晋王府门口。 卫沨抱着苏禧走下马车。不过一会儿的功夫,这姑娘浑身就都被冷汗浸透了,身子一搐一搐,小脸惨白如纸。 卫沨的心也跟着攒紧,大步走进云津斋,拔高嗓音道:「把所有产婆都叫来。」 下人们还没反应过来,世子爷怎么突然回来了,还抱着浑身是血的世子夫人?紧接着才意识到世子夫人是要生了。听雁与听鹤拔腿就去后头请产婆,不过一会,七八个产婆都被她们拽了过来。 卫沨把苏禧小心翼翼地放在床榻上,抬手拭了拭苏禧额头上的冷汗,哑声哄道:「幼幼,再坚持一会,一会就不痛了。」 苏禧摇头,汗水和泪水一块糊在脸上,湿漉漉的,别提有多难受。她哽咽:「坚持不住了……呜呜呜,好疼啊。」 几个产婆走过来,端热水的端热水,拿巾子的拿巾子。还有个看了卫沨一眼,壮着胆子道:「世子爷,这里不方便男人进来。您瞧了也晦气,还是去外头等着吧。」 卫沨冷冷地看了产婆一眼,吓得那产婆当即就不敢再开口了,老老实实地给苏禧接生。 苏禧倒吸一口气儿,伸手虚弱地推了推卫沨,语气颇有些坚持:「庭舟表哥你出去……不要在这里看我。」她生孩子的模样这么难看,她不想被他看见。只要知道他回来,她就安心了。何况外面的战事还没有打完,他还有事情处理,哪能一直留在这儿呢? 卫沨握住她的手,贴在自己脸庞,一动不动道:「我就在这里陪你。」 苏禧有点急了,正好腹中一疼,她忍不住叫了出来。伸手又推了他一下,「不行,你出去……快点出去呀。」 不知是着急还是怎么,她脸蛋一阵白,一阵红,偏偏嘴里还道:「你快出去……」 屋里几个产婆看着他,那眼神分明就是无声地撵他离开。他在这里,她们委实施展不开手脚。卫沨思忖片刻,终于还是妥协了,轻轻揉了揉她的眉心,「好,我出去。我就站在外面,你若是疼了就叫我。」 苏禧咬着下唇,胡乱点了点头。 卫沨没有走远,就站在外面的十二扇紫檀屏风后,耳边听着苏禧痛苦的呻吟,坐立难安。 半天之后,暮色降临,云蒸霞蔚。 外面的战事已经逐渐平息,苏祉接管了卫沨的兵,将卫渊的叛军镇压了下来。 卫渊被收入天牢,其余参与谋逆的官员也一一被关押入狱,由昭元帝亲自审判。 黄昏的余晖洒在琉璃瓦上,京城总算再次恢复了太平。卫渊谋逆时没有伤害城中的百姓,是以城中的伤损不是太严重,只有少数几座房屋遭了秧,重建几日便能恢复以往的模样了。 苏祉听闻了妹妹苏禧的事,一应事情处理完毕后,来不及回府换身衣裳,便匆匆赶了过来。 苏禧生产得不大顺利,她盆骨小巧,产道紧窄,足足折腾了两个时辰还是生不下来。里头的声音越来越微弱,到如今,苏禧已经叫不出来了,浑身湿透,仿佛刚从水里捞出来似的。 苏祉进来的时候,就看见卫沨红着眼睛坐在圈椅上,手握成拳,整个有如一张紧绷到了极致的弓。他登时有种不大好的预感,问道:「幼幼怎么样了?」 卫沨抬了抬眸。不知是被苏祉的话点醒了还是怎么,忽然从椅子上坐了起来,往屏风内走去。 「不许进来……」苏禧就像能猜到他的想法一般,声音弱弱的,「不许进来。」 「幼幼,我想看看你。」卫世子一张口,平日清润低醇的声音沙哑的不像话。 苏禧明明都没力气了,这方面却是很坚持,「不要……我不想让你看。」 卫沨纹丝不动。 苏禧深吸了两口气,不放心地叮嘱:「庭舟表哥,你别进来……我会生气的。」 卫沨真是拿她一点办法也没有,缓慢地后退两步,道:「好,好,我不进去。」 到了掌灯十分,苏禧听了产婆的话,一鼓作气,死死咬紧牙关,终于生下来第一个孩子。 产婆长长地松了口气,剪短脐带,用毯子把小家伙裹起来,道喜道:「恭喜夫人,是个男娃!」 苏禧却一点也不轻松,不忘提醒产婆,欲哭无泪道:「我肚子里还有一个……」 生完第一个之后,后头的那个就容易了一些。 两刻钟之后,苏禧只觉身子一松,不等产婆告诉她第二个是男娃女娃,便两眼一闭,昏了过去。 次日清晨,天光大亮。 苏禧醒来时,屋子已收拾干净,床榻被褥也换了新的。她浑身被车轮碾过似的酸疼,睁眼瞧了瞧,卫沨就坐在榻沿。他好像一夜没睡,眼下一片淡淡的青色,见她醒了,轻轻揉了揉她的头顶,语气前所未有的柔和,「醒了,肚子饿不饿?」 苏禧乌溜溜的眼睛转了转,乖乖巧巧地点头。 确实饿了,而且饿得不轻。 卫沨着人把早膳端上来,扶她坐起来,又往她身后垫了一块金银丝妆花迎枕,端着碗一勺一勺地喂她喝粥。 苏禧足足吃完了一碗山药鸡肉粥,才有力气开口,「庭舟表哥,我的孩子呢?」 卫沨用拇指擦了擦她的嘴边,沉沉稳稳道:「在隔壁房间,乳母刚喂他们吃完奶水。」 苏禧眨巴眨巴眼,「我想看看。」她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孩子,昨天还没来得及看一眼就昏迷了,到现在都不知道长什么样。 最要紧的是,她不敢问是男娃还是女娃儿。 卫世子面不改色,低低的道:「你现在太累,先休息一会儿,晚上再让你看。」 苏禧摇头,「我现在就想看……你让人把他们抱过来,我就看一眼好不好?」 卫沨看着她,最后还是妥协了,命人把两个小家伙儿从隔壁房间抱了过来。 两只小家伙儿刚吃完奶水,这会儿已经睡着了,安安静静地躺在襁褓里头。小脸红彤彤、皱巴巴的,五官尚未长开,两张一模一样的小脸,怎么看怎么像两只小猴子。苏禧的心往下沉了沉,看了看这个,再看了看那个,忍不住解开他们的襁褓。 第二十四章 果然,两个都是男娃娃。 两只小家伙全然不知发生了什么,在苏禧面前坦坦荡荡地露着小鸟儿,捏着粉粉嫩嫩的小拳头,左边那个轻轻蹬了一下莲藕般的小肉腿,闭着眼睛睡得正香;右边那个相对老实一些,没怎么乱动。苏禧生怕他们冻着,赶紧把他们重新包好,忍不住又多看了两眼。 真神奇,她肚子就蹦出了两只小猴子。 丑是丑了点儿,这时候还看不出五官,也不知道像谁。苏禧倒是不怎么嫌弃,听娘亲殷氏说刚出生的孩子都这般模样,日后慢慢长开了就好看了。她看着看着,心里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儿,不敢抬头,轻轻地问卫沨:「庭舟表哥,哪个是大的?」 卫沨指了指安安静静的那个,道:「右边这个早出生了两刻钟。」 那爱动的这个就是小的。依照皇室的规矩,为了避免日后兄弟相争,谋逆篡位,皇室继承人不能是孪生子。那这个小的怎么办?难道就要送人,或者……赐死吗? 苏禧放在小家伙儿脸蛋上的指尖微微颤抖,刚生完孩子的身子还很虚弱,唇色发白,眼眶迅速泛上一层红。语气带着颤音,却异常坚决:「我不要把他送给别人。」 卫沨低低的「嗯」了一声,没有反驳。 苏禧抿了抿粉唇,强忍着难过,「也不能让他……」 「死」那个字,她几番张口,始终说不出来。但是卫沨却好像知道她想什么,坐在榻沿,缓慢的,带着一丝安抚的沉稳,道:「好。」 苏禧不放心,又道:「也不能把他交给别人抚养。」 卫沨颔首:「好。」 苏禧抬头:「我希望他们都能康康健健、平平安安地长大。」 卫沨什么都答应她,无论她说什么,他都说好。 苏禧眨了眨眼,反而有点不太懂了,他怎么这么好说话?一般这种情况,不是会很麻烦吗?况且他就快即位了,那些言官若是知道了这件事,能放过他们吗?她伸手,握住卫沨的手掌,「那,那我们该怎么办呢?」 卫沨反握住她的手,不如她表现的那般慌张,视线微垂,落在两只小家伙身上,另一只手弯起食指刮了刮他们的小鼻子,安抚道:「幼幼,你仔细看看他们。」 苏禧不明所以。刚出生的小娃娃都长得差不多,脸蛋红红的,身子皱巴巴的,又小又丑,加上刚才苏禧太过紧张,看得不是很仔细,乍一看只觉得俩儿子一模一样。目下经过卫沨提醒,她才认认真真、仔仔细细地重新看了一遍。 就见右边大的那个嘴唇稍微薄一些,微微抿着,有点像卫沨板着脸时的模样。左边这个小的更像苏禧,也许是娘胎里就没抢过哥哥,模样生得比哥哥瘦弱一些。别的就不怎么看得出了,俩人眼睛都没睁开,窝在襁褓里睡得香甜,全然不知他们的娘为了他俩已经操碎了心。 苏禧檀口微张,即便是这样一点细小的差别,也让她一下子欢喜起来。她霍然抬头,眼睛睁得大大的,仿佛平静的湖面上洒了细碎的星辰,明亮得惊人,「不一样?」 卫沨弯了弯唇,伸手摸摸她的小脑袋,「现在还不大看得出来,等过一阵再看看。不过接生的产婆说了,这会儿就能看得出差别,日后应当会越长越不一样。」 几个产婆接生完之后,卫沨命人给了她们封口费,并将她们各自送回了老家。如今局势未定,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件事还是越少人知道的越好。 两个孩子不能长得一样,主要是怕日后争权夺势。如今既然俩人长得不一样,是不是一切就好解决了?苏禧忐忑不安地望着卫沨,希望他能给自己一个肯定的回答。 卫沨没有叫她失望,道:「放心,长得不一样总比长得一样要好。幼幼,你还记得我说过的话吗?无论是男是女,我都会护你们周全。你如今只需好好调养身子,其他事情交给我就行了。」 苏禧望着他,踟蹰良久,还是忍不住问:「可是……庭舟表哥打算怎么解决?会不会对你有什么不利的影响?」 卫沨缓缓婆娑她的手心,没有回答。苏禧就知道了,影响肯定是会有的。她咬了咬唇,决心道:「不如你对外声称我只生了一个孩子,我带着小的住外面……等你登基之后,我再带着他回来……」 这个办法未尝不可。可是她回来之后呢,该如何解释这个孩子的来历?最终还是瞒不住的。她正义凛然的小模样太严肃,卫沨失声轻笑,故意板着脸问:「你和小的住在外面,我和大的这个怎么办?难不成你不要我们了?」 苏禧低头瞧了瞧两只熟睡的小猴子,扁扁嘴,「……当然要的。」这不是没有办法了嘛。 卫沨就道:「如今卫渊起兵造反,待大理寺那边拟好罪词之后便能定罪了。季常无心权势,加上他的身体……他与我说过,日后只想当一个闲散王爷。幼幼,你认为短时间之内,那群言官还能找到更合适的储君人选吗?」 苏禧恍悟。那些大臣考虑的东西可比她多多了,不能只因为她生了两个儿子,就剥夺了卫沨的储君之位吧。况且眼下朝中正乱着,先前拥趸卫渊的官员都被监禁了,昭元帝要彻查究竟有谁参与了谋逆一事。朝中人人自危,最希望的恐怕就是新帝登基,大赦天下了,谁还顾得上她生了几个儿子呢? 苏禧翘着嘴角,笑得有点傻乎乎的。外面起风了,卫沨起身去窗边关上窗户,她在坐月子,叶嬷嬷和鲁嬷嬷特地叮嘱过不能受凉受冻。他回到床边刮了刮她的鼻尖儿,揶揄道:「朕若是连自己的儿子都护不住,还当什么皇帝?待他们两个长大之后,各凭本事,谁有能力谁便坐上龙椅。到时候你再给我生一个女儿,我们就安安稳稳地过后半辈子。」 苏禧撇了一下嘴角,嘟囔道:「庭舟表哥还没有当皇上呢,就摆起架子来了。」 然而没想到,这句话还真被她说中了。 一语成谶。几日之后大理寺卿拟好了卫渊的罪状,由卫沨亲自送到卫渊面前,让他签字画押。昭元帝经过这件事后,身子一下子大不如前,卧床躺了大半个月,好了之后便开始跟礼部的交代退位一事。 卫渊供认罪名之后,朝廷发了诏书,广告天下。 当初参与谋反的叛党一个也少不了,卫渊认罪不久,他们也被定了罪。朝廷足足清缴出了七八十人,既有直接参与的,也有受到牵连的,或是不尽职尽责的,皆被带到了东华门门口,斩首示众。 那日苏禧在家里坐月子,顺便看着两只小家伙儿。卫沨亲自监斩。 刽子手手起又刀落,犯人换了一拨又一拨,最后砍得手都发软了,血水从台子上流下去,围观的百姓也从一开始的义愤填膺,最后渐渐变得没有声音。从晌午到傍晚,京城的晚霞也被染红了似的,比往常更秾艳蘼丽。卫沨就坐在最前方,直到最后一个犯人被押上来。 卫渊一身囚服,双手被捆在身后,跪在筑台之上。 卫沨特意将他留在最后,让他亲眼看着那些叛党一个一个死在他面前。卫渊看到这会儿已经麻木了,双目赤红,紧紧盯着卫沨,骂道:「要杀要剐给个痛快。」 第二十五章 卫沨面无微澜,婆娑手中的最后一个令牌。许久,才扔下去道—— 「行刑!」 刽子手扬起大刀,继而落下。 回到晋王府时,正是酉时。夕阳西陲,暮色霭霭,房顶的琉璃瓦被镀了一层柔和绮丽的橘红。晚霞从槛窗内照进去,落在紫檀大床上一大二小,三张小脸上,叫刚走到门边的卫世子看得有些出神。 苏禧还在坐月子,身子正在逐渐恢复中。她是忍受不了邋遢的,虽不能洗澡,但每天都会让听雁、听鹤烧盆热水擦身子和手脸,用篦子早晚梳一次头。就见她穿着半旧的藕荷色衫子坐在床头,肤容明洁,双目滢滢,正在端详躺在身边的两只小家伙儿。 两只小家伙刚刚睡醒,粉粉嫩嫩的圆脸蛋藏在洒金红的襁褓里,比刚生下来的时候长开了一些,不再像皱巴巴的小猴子了。大的攒着肉呼呼的小拳头,一副要睡不睡的模样;小的不老实地蹬了蹬肉腿,又吐了吐舌头,兴许是想吃奶水了。他出生时就小,后来却比哥哥吃得还多。 苏禧给他们俩起了小名,大的叫稚言,小的叫稚语。大名要留着给昭元帝起。 苏禧抱起小的这只,拿手指小心翼翼地戳了戳他的小嫩脸,又捏捏他的小手。稚语喜欢娘亲香喷喷的怀抱,苏禧拿手指碰他嘴巴的时候,他一张口就给叼住了,像吸奶水那样嘬了两口,发现吸不出来奶水之后,「嘤嘤呜呜」地哼唧了两声,还是舍不得放开苏禧的手指头,继续含在嘴里又嘬了两口。 苏禧瞧着他一边吃自己手指头一边哼唧的小模样,忍不住轻轻一笑,道:「贪吃鬼。」 她没有喂过两只小家伙奶水,卫沨让人请了专门的奶嬷嬷,每天按时给他们喂乳汁。 苏禧见稚语吸自己的手指头吸得津津有味,不清楚他是不是饿了。 她想了想,没听下人说卫沨回来,就想给稚语喂点奶水。 说起这个……苏禧就有点羞耻。 苏禧生育之后胸脯开始涨仆仆的,两个又白又圆的小香瓜盛满了乳汁,有时候乳汁太多了,还会有点疼。可是卫沨却不让她喂两个奶娃娃,说什么都是他的,夜里趁着俩儿子睡着的时候,推高她的衣裳,头就埋进她的胸口……他这么大的人了,还跟自己的儿子抢奶水,苏禧都替他不耻! 苏禧也反抗过,奈何双手被他按在头顶,没有一丝一毫反抗的余地。她羞得狠了,湿漉漉的眼睛瞪着卫沨,语气带着娇软和恼怒,「卫沨,你……你快住手!」 卫世子非但没有住手,反而更重地嘬了两口。精壮的手臂搂着她的腰肢,沉沉的,诱哄的说:「幼幼,你饿了我几个月,还不允许我讨这点甜头吗?」 这话说的好像有点道理。 苏禧仔细想了一下,卫沨没去边关的时候,好几次晚上忍得受不了了,却又不得不为了她腹中的胎儿着想,生生打住,只能黑着脸去净室洗冷水澡。眼下自己刚生完,身子尚未恢复好,仍旧不能行房,他还得忍耐一阵儿。 这么一想,卫沨是挺可怜的。她一心软,就被他得逞了,一对小香瓜落入他手里,被他翻来覆去地玩弄。 胸口到这会儿还留着他吮咬的红痕。 苏禧被一阵哭啼声打断了思绪。许是觉得娘亲抱弟弟抱得太久,不抱他,哥哥稚言「哇」地一声哭了出来,觉也不睡了,哭得伤心欲绝。苏禧赶紧放下小稚语,把稚言抱了起来,轻轻地拍打他的后背心疼地哄着。 稚言平时不怎么爱哭,弟弟稚语才是小哭包。眼下一哭就有些刹不住,哭声响亮,委屈的不行。 苏禧怕他把嗓子哭坏了,手忙脚乱地哄,可惜没什么效果,他还是不停地哭。 苏禧正头疼,就听见一阵脚步声从外头走来。抬眸见卫沨站在自己跟前,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求助道:「庭舟表哥,你快来帮我看看,稚言怎么哭了?」 卫沨刚从刑场回来,一袭玄青色长袍,墨靴和衣摆上沾着不知道是谁的血迹。他看着苏禧双手举到自己面前哭得泪汪汪的小泪包,伸手想接,手刚伸到一半却停住了,不想让自己身上的血腥味儿冲撞了儿子。 不过稚言可没他爹想的那么多。苏禧抱着他往前送了送,他的小手心碰到卫沨的手指,下意识就紧紧地握住了。 神奇的是,卫稚言躺在娘亲的怀里,握着爹爹的手指头,果真就立马不哭了。 苏禧仰起头,眼睛弯了弯,道:「庭舟表哥,稚言好像挺喜欢你的。 软软乎乎的手心儿包裹着他的手指,卫沨垂眸看了看这个白白嫩嫩的小东西,少顷弯了弯唇,道:「跟你娘一样娇气。」 苏禧解释道:「小孩子哭是正常的,谁家的孩子不哭……」说完觉得不对劲,嘟着嘴补充道:「我才不娇气。」 卫沨低笑,俯身在她脸颊上亲了一口,故意道:「小娇气包,我去里面洗澡,一会叫嬷嬷把这两个小家伙抱到隔壁。」 他最近忙,难得有空跟她单独相处,自然不希望被两个小胖团子打搅了。 苏禧抿着粉唇点了点头。 杨嬷嬷和柳嬷嬷分别是稚言稚语的奶嬷嬷,皆是良家人,前不久刚生完儿子,奶水充足,儿子断了奶后边被晋王府请了过来。 因着自己也有孩子的缘故,两位嬷嬷对待孩子十分细心。加上稚言稚语生得精致,像粉雕玉琢的小团子,又乖又可爱,颇讨人喜欢,别说是这两位奶嬷嬷了,就是苏禧跟前的四个大丫鬟,对两只小家伙儿也爱不释手。 杨嬷嬷和柳嬷嬷把稚言稚语抱下去后,没多久,卫沨就洗完澡从净室出来了。 卫沨为免身上的寒气传染给苏禧,坐在床边的绣墩上,语气正常道:「今日涨奶了吗?」仿佛在谈论今天早晨吃了什么一般自然。 苏禧俏脸「腾」的一下就红了,嗔道:「卫沨!」 幸好屋里的丫头都下去了。她对上他似笑非笑的眼睛,不好意思地咬了咬唇,终于还是老实交代:「今儿早上有点涨涨的……杨嬷嬷和柳嬷嬷过来,帮我……」后面「挤出来了」那四个字,说得比蚊子还轻。 就见卫世子脸沉了沉,走过来道:「她们碰你了?」 苏禧不明所以,眨巴着大眼睛点了点头。挤出来自然要碰到的,他脸色那么难看做什么? 卫沨坐在床沿,盯着她的眼睛,掌心覆上她软软鼓鼓的小香瓜,缓慢迟重道:「幼幼,这里只有我能碰。」 苏禧往后躲了躲,拍开他的狼爪子,青天白日的,他这是做什么呢。「你又不在家……难道我还要等你回来吗?」说着小声地嘟囔了一下,「涨奶很难受的。」 卫世子果真认真地思索了一下。 很快,苏禧就后悔说过这句话了。因为接下来的几天卫沨出门前都会把她按在床上,吸干净她的奶水才肯出门。 苏禧不晓得别人家是不是这样的。有一回稚言稚语想吃她的奶水,可是却被卫沨出门前吃光了,两只小家伙儿哭的一个比一个响亮,闹得她一点办法都没有。最后是乳母将他们抱下去喂奶,他们才不哭了。 第二十六章 苏禧觉得有必要好好跟卫沨说一下这个问题。 「稚言稚语没有被我喂过,日后跟我不亲了怎么办?」 卫沨轻轻拧了拧她的小脸,有理有据道:「他们是男孩子,日后就是男子汉,成日溺在母亲怀里像什么样子?」 苏禧气呼呼地理论:「可是他们还没满月呢!」 卫沨气定神闲道:「这些品格本就该从小培养。」 「……」苏禧说不过他,在心里翻了一个白眼。说得好像他自己不腻人似的。 稚言稚语满百日的时候,苏禧和卫沨带着他俩进宫,去见了昭元帝和刘皇后。 苏禧好不容易坐完了月子,里里外外把自己洗了一遍,又涂了香喷喷的蜜露,这才觉得自己能见人了。就是刚生完孩子,身材有点走样,腰肢不如以前纤细了,她为了尽快恢复身材,就让听雁帮自己在腰上缠了几圈白绫,缠得紧紧的,这才出了门。 皇后娘娘见了襁褓里吐泡泡的稚言、稚语后,轻笑了笑,称赞道:「像幼幼,生得真标致。」 卫德音听说苏禧带着两个小弟弟来了,兴冲冲地就跑了过来,站在苏禧脚边,仰着小脸儿,巴巴地举高双手:「我要看侄子,皇嫂嫂,徳音想看小侄子。」 经过皇后娘娘几番教导,卫德音终于学会叫苏禧「嫂嫂」而不是「姑姑」了。 这「小侄子」也是皇后娘娘教的。 前阵儿卫渊造反,虽然捉了她威胁昭元帝,但没有伤害她。事后她因为害怕,沉默了好长时间,皇后娘娘担心,就叫人去苏府请了苏柏羽过来陪她。可她一张口就叫苏柏羽「柏羽侄儿」,苏柏羽酷酷的小脸当场就绷不住了,半天没有跟她说话。 最近苏柏羽来的次数多了,卫德音才慢慢恢复活泼。 苏禧让奶嬷嬷把稚言稚语放在一边的藤面罗汉塌上,摸了摸卫德音的小脑袋,问道:「徳音喜欢小侄子吗?」 卫德音用力地点了点头,「喜欢!」说着就迫不及待地噔噔噔跑到罗汉塌边上,脱了鞋子,爬到两只软团子身边,好奇地戳戳稚言的脸蛋儿,又捏捏稚语的小手,末了托着腮帮子欢欢喜喜地一笑,道:「小侄子好可爱呀。」 稚言被人戳了脸颊也没反应,老神在在地窝在襁褓里,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 倒是稚语,顺势抓住卫德音的手指头,一边吐泡泡一边伸舌头,小肉腿一蹬,就把身上的襁褓蹬散了。卫德音扭头,见皇嫂嫂正在跟母后说话,没注意到这边,就自告奋勇地捏起洒金红毯子的一角,重新给小侄子裹襁褓。 可是她自己都不熟练呢,好不容易给小侄子盖好了,小侄子又伸腿一蹬,襁褓再次散了。卫德音担心他着凉,就用两只小手按住襁褓两边,紧张地看着稚语。 这下稚语蹬不动了,乌黝黝的眼睛盯着她看了看,然后小嘴一扁,「哇——」地哭了出来。 卫德音有点慌了,赶紧松开,愧疚地握着他的小手道:「小侄子别哭,呼呼,姑姑给你呼呼。」 那边苏禧听到哭声,得知了前因后果后,颇有些哭笑不得。她抱起小胖儿子,轻轻拍打他的后背,一边哄一边道:「徳音姑姑在跟你玩呢,你哭什么呀?你看哥哥都不哭。」 稚语趴在苏禧怀里,小脑袋搁在她的肩膀上,哭了一会儿,就抽抽噎噎地睡着了。 这厢,卫沨见过皇后娘娘后,就去了御书房见昭元帝。 昭元帝比之上个月清减了许多,许是卫渊造反的事叫他太伤神,即便现在已经太平了,他的身子仍旧没恢复过来。就见他坐在檀木髹金龙椅上,翻看着奏折,时不时停下来揉一揉眉心。 卫沨行礼,「参见陛下。」 昭元帝叫他平身,看了一眼他身后,道:「怎么没把你儿子带过来?」 卫沨道:「幼幼在昭阳殿陪皇后娘娘说话,孩子离不开她。陛下若是想见幼子,我这就让幼幼把他们带来。」 「不麻烦了,一会朕去昭阳殿看看便是。」昭元帝摆摆手,旋即想起了什么,意味深长道:「听说你得了两个儿子?」 「正是。」卫沨颔首,不避不讳。 昭元帝放下奏折,倚靠在龙椅上,目光深远地看着他,过了许久也不开口。 卫沨视线微垂,不慌不忙。仿佛两个儿子对他而言与一个儿子没有什么区别,他心中已经有了决断,况且他答应过苏禧,不会叫稚言、稚语任何一个受到伤害。 昭元帝咳嗽一声,索性开门见山地跟他说了,「你应当知道,双生子在皇室是件麻烦事。将来朕退位之后,你若要立太子,这两个孩子就只能有一个活着。」说罢掀眸看了卫沨一眼,斟酌片刻,问道:「你想好了么,这两个孩子想留哪个?」 卫沨面色不改,声音却低了下来,「臣两个儿子都想留着。」 就见昭元帝笑了笑,下一瞬正色,道:「朕只能让你选一个。」 卫沨沉默不语。袖中的手却暗暗紧了紧。 这一个月来他虽然跟稚言稚语相处得少,但是每次从外面回来,苏禧都会叫奶嬷嬷把他们两个抱来,担心他跟孩子生疏了,就叫他轮番抱抱他们。那两个小家伙不老实,经常小嘴一扁就「哇哇」尿他一身,他虽然嫌弃,但毕竟是他的儿子,鲜活稚嫩,更要紧的是苏禧喜欢,把他俩当成宝贝疙瘩一样疼着。 倘若这俩孩子任何一个有事,苏禧都不会接受,更不会原谅他。 良久,卫沨仍是那句话:「恕臣不能选择。臣只想两个都留着。」 昭元帝看着他,末了起身,一边往外走一边道:「朕再给你三天时间考虑,到时候无论如何,你都得给朕一个答复。就算朕不逼你,等你即位之后,朝廷上的那些言官们也会逼你做选择。」走到门口想了想,往昭阳殿而去,「走吧,陪朕去看看你那两个儿子。」 到昭阳殿的时候,稚言、稚语已经躺在藤面罗汉塌上乖乖地睡着了。 昭元帝负手过去看了看,大的稚言眉目疏朗,长得像卫沨;小的稚语五官精致,更像苏禧。他没说什么,替两个孩子掖了掖襁褓,就坐到前面跟皇后说话了。 苏禧不知皇帝与卫沨讨论了什么。卫沨看似面色如常,但他藏在深处的压抑,她却一眼就能看得出来。 昭元帝没说给稚言、稚语起名字的事,只闲话了几句家常。晌午一起用了午膳,苏禧便和卫沨一起告辞出宫了。 「庭舟表哥,陛下跟你说了什么?」回去的路上,苏禧歪着脑袋问道。 卫沨握住她的手,指腹轻轻婆娑她的指尖,缓慢道:「问我城中修建得如何,又说起给上回镇反有功的士兵赏赐一事。」 苏禧抿抿唇,提醒道:「没有说给稚言、稚语起名字的事吗?」 卫沨微微一顿,旋即伸手揉了揉她的耳珠,若无其事道:「可能是陛下忘了,下回我入宫的时候再问问他。」 苏禧慢吞吞地颔首,想说什么,最终还是没有问。 晚上苏禧亲自给两个儿子洗澡。才刚入秋,屋里就烧起了地龙,两只白嫩嫩、光秃秃的小家伙被丫鬟轻轻托着,苏禧打湿了柔软的巾子,一点点给他俩擦身子。 第二十七章 弟弟稚语喜欢洗澡,哥哥稚言不喜欢,就见俩人一个咧嘴「哇啦哇啦」傻笑,一个严肃地皱着小眉头。苏禧忍不住戳了戳稚语肉嘟嘟的小脸,稚语笑得更欢快了,藕节般的小腿一蹬,就溅了哥哥稚言一脸水花。哥哥终于忍不了了,「哇」一声哭了出来,吃了一嘴弟弟的洗澡水。 苏禧赶紧把稚言从水里捞起来,用棉毯子裹住,轻轻拍打他的后背,「哎呀,稚言不哭,宝宝不哭。是不是不喜欢洗澡?不喜欢会变脏,娘亲不喜欢脏娃娃的。」 那边稚语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仰头看了眼哥哥,又看了眼娘亲,不再笑了。 卫沨立在紫檀底座屏风旁边,看着里面的这一幕,久久没有挪动一步。 次日一早,他便入了宫中。 昭元帝坐在书案后面,批阅完一本奏折,才抬起头看他,「朕记得今日没有宣你入宫。怎么,有事?」 卫沨颔首,「昨日陛下让臣思考的问题,臣已经想清楚了。」 昭元帝「哦」了一声,似是没想到他考虑得这么快,好整以暇地问:「是么,想清楚留哪个了?朕昨日见你两个儿子都不错,生得标致,倒是挺难做抉择的。」 明知难做抉择,却还是抛给他这个问题。 卫沨眉宇淡然,语速缓慢,却透出一股难以撼动的坚持。「若是坐上了皇位,连自己的儿子都不能保住,臣宁愿不坐那个位子。」 言讫,御书房没有一点声音。 昭元帝捏着奏折的手用了些力,脸色晦暗,不清不楚。许久,他才扔了奏折,看向下方的卫沨,有些无奈又有些气恼,「你敢威胁朕?」 卫沨道:「臣只是就事论事。」 昭元帝瞪着眼睛看了他一会,才摆摆手道:「罢了,罢了。等你日后登了基,自己去跟那些言官说去吧,朕不管了。」 卫沨心中一松,面不改色道:「多谢陛下成全。」 临走前,昭元帝把他叫住,扔给他一个红缎绣金银丝的锦囊。「打开看看吧。」 卫沨解开锦囊,取出里面的纸,展开一看,里面写着两个名字—— 卫知衡,卫知律。 稚言、稚语终于有了名字,上了玉牒。两只小家伙儿就像有心灵感应似的,晓得自己逃过了一劫,那天晚上格外听话,不哭不闹,哥哥安静地啃自己的小手,弟弟眨巴着眼睛既不睡觉也不哼唧,乖巧的不像话。 卫沨回来时候,苏禧就看出了他的不对劲。好不容易把两个小团子哄睡着了,她去书房找卫沨。 卫沨原本不打算将这些事情告诉她,免得她多想,但是耐不住她的软磨硬泡,最后还是一五一十地与她说了。苏禧听罢,在旁边站了好一会儿,才默默地走到卫沨身后,从后面伸出手臂抱住他的脖子,脸颊枕着他的肩窝,带着一点鼻音说,「庭舟表哥,我以后会对你很好很好的。」 她知道他能走到今日有多不容易,可他却为了两个孩子,宁愿放弃那个位子。 卫沨轻笑,伸手扣住她的后脑勺,扭头亲了一口她的小脸,「这话听着耳熟,某个小姑娘以前是不是也说过?」 那时候他们一起去大慈寺拜菩萨,她突发奇想说「以后都不对他发脾气了」,结果转头就拍了他一巴掌。如今卫沨可不敢轻易信她的话。 苏禧咕哝了一下,纤臂收紧,把他脖子缠得更紧了一些,「我这次是说真的。」 卫沨差些断气,咳嗽了一声,把身后的姑娘抱到前来来,刮了刮她的翘鼻子,道:「你不必刻意做什么,幼幼,我对你好就行了。」那天她站在城墙上的情景,他至今想起来都心惊胆战。 过了一会,卫沨的手握住她的腰肢,探入她藕荷色的短衫底下,语气缓慢道:「最要紧的……还是先把你的身子养好。」 好端端的……说着说着就不正经。苏禧想对他好都不行,红着脸抽出他的手,佯怒道:「我才刚做完月子呢。」 卫沨正是考虑到这一点,才一直忍着。他们上一次行房是在七、八个月之前,他已经快素成和尚了,倘若不是担心她身子受不住,他在这里就能直接要了她。 眼见小妻子生完孩子之后更加莹润娇媚,卫沨却只能看,不能碰。这种心痒难耐的滋味,并不好受。 苏禧嗔了他一眼,想起什么,握住他不老实的大手,抿抿唇,还是忍不住问:「那天我站在城墙上,你为什么要让人放箭?」如果不是卫季常在后面推了她一下,就算她不会当场没命,也不会顺利地剩下稚言、稚语那两个粉嫩嫩的小团子。 这件事一直是她心里头的疙瘩,想问又不敢问,生怕答案跟自己想的不一样。 如果在卫沨心中,她真的没有皇位重要呢? 苏禧耷拉下脑袋,垂着浓长的睫毛。她知道这个问题有些无理取闹,所以她不会问的,她只是想让卫沨给自己一个解释罢了。 卫沨托起她的下巴,看着她的眼睛,认真解释:「箭不是我命人放的,幼幼。我吩咐过谁都不许放箭,那人违背军令,事后已经被严惩了。」 那个士兵姓孙,刚从军半年。战后,卫沨下令将此人军法处置,重罚了一顿。 苏禧抬眸,不太相信,「真的吗?」 卫沨捧着她的小脸,额头贴着她的额头,鼻子对着她的鼻子,大概是觉得她问了一句傻话。「我怎么舍得看着你受伤。」 苏禧长睫毛一眨,扫过他的鼻梁。似在思索他话里的真实性。 她黑亮的眼珠子骨溜溜地转,勾得卫沨心里痒痒的,等不及她开口,就俯身,张口擒住了她粉生生的小嘴。 坐完月子之后,苏禧很注重身子的恢复。她怀稚言、稚语的时候就胖了不少,生完孩子也不能下床走动,只能躺在床上养肉,生生将她的小细腰养成了水桶腰。她站在镜子面前看了一圈儿,低头捏了捏肚子上的软肉,自己都有些嫌弃自己了,不晓得卫沨是怎么下得了手的。 苏禧被刺激之后,制定了一张计划表,恢复了以前没出嫁时的三餐、作息和锻炼。每天早晨辰时起床,这时候卫沨已经出门了,她就绕着云津斋先跑两圈步,跑步时会在腰上紧紧地缠一圈白练,然后再回屋练半个时辰的动作。洗漱完毕后,用过早膳,先抱着两个儿子玩一会儿。 到了下午,命人将西厢房打扫干净,她在里面跳了半个时辰的舞。天黑之后,再练半个时辰的动作。 一天下来,饶是已经入了秋,也难免出了一身汗,浑身黏黏腻腻的十分难受。苏禧就去净室洗澡,洗完澡出来,正好卫沨从外面回来。 这么坚持了两个月,到了稚言、稚语百日宴那一日,苏禧的小蛮腰又回来了,脸蛋上的肉也少了,重新变回以前尖尖润润的鹅蛋脸。许是她生完孩子的缘故,身段比之前更加玲珑有致,偏生脸蛋却没有什么变化,依旧明艳精致,光洁无暇。一眼瞧过去,娇媚中透着纯真,叫许多前来参加百日宴的人看直了眼睛。 苏禧今儿穿了一件樱色苏绣缠枝百合纹褙子,里面是素色短衫和纻丝细褶裙,衬得她肌肤瓷白,明眸皓齿。抱着稚言跟旁人打招呼的时候,一点也不像个刚生完孩子的母亲,更像是未出阁的,十五六岁的姑娘。 第二十八章 一眨眼稚言、稚语已经三个多月了,从瘦瘦丑丑的小猴子长成了白白嫩嫩的粉团子。两只小家伙生得标致好看,粉雕玉琢,颇讨人喜欢。只是稚言有些怕生,庆国公老夫人抱他时,他扁扁嘴,大眼睛里含了一包泪,转着脑袋寻找娘亲苏禧,瞧着马上就要哭了。 苏禧见状,赶紧过来哄他。 那边稚语被外祖母殷氏抱着,脑袋搁在殷氏的肩膀上,眨巴着乌溜溜的大眼睛,正在乐呵呵地跟苏柏羽玩儿。 准确地说,是苏柏羽站在一边看着他,他自个儿在那傻乐,比他哥哥自来熟多了。 苏柏羽已经快九岁了,在学堂念了一年书后,愈发地像个小大人,沉稳冷酷,不苟言笑。眼下看着这团柔软白嫩的小东西,伸手不太熟练地摸了摸稚语的脑袋,这是禧姑姑的孩子,也是他的小弟弟。 哪知他刚放下手,还没来得及收回去,稚语就用肉嘟嘟的小手握住了他的手指头,往嘴里塞去。苏柏羽眼睁睁地看着小团子含住自己的手指,温软的小舌头扫过他的指尖,口水吧嗒吧嗒流了他一手。 苏柏羽拧起漂亮的眉头,有点嫌弃。但是又怕抽出来这个小东西会哭,就默默地忍了下来。 苏禧见苏柏羽一副如临大敌的表情,忍不住「扑哧」一笑,把稚语抱了过来,用娟帕擦了擦柏哥儿的手,又擦了擦小儿子的口水,「稚语,哥哥的手指好吃吗?」 稚语不说话,伏在她的肩膀上,咧嘴一笑,两只跟苏禧一样黑亮的眼睛弯成了月牙儿。 殷氏看着两个孙儿,感慨道:「一转眼我的幼幼都当娘了。」 在殷氏眼里,她一直是个长不大的小姑娘。 苏禧与娘亲许久不见,招待完宾客之后,就抱着稚言、稚语去了暖阁里说话。 柏哥儿在一边跟两个小团子玩。看得出来稚语很喜欢苏柏羽,苏禧和殷氏说话的时候,就听见他「咯咯」的笑声不断。 到了下午,宴席散去,苏禧和卫沨送走所有宾客,殷氏也带着柏哥儿回去了。 苏禧一回头,就看见卫沨沉着脸站在自己身后。 苏禧一愣,不解地问:「庭舟表哥怎么了?」 话刚说完,一位男宾从苏禧身旁走过,朝卫沨行了行礼,又朝苏禧行了行礼,目光落在苏禧身上,颇有些流连忘返,倾慕赞叹。 卫沨冷冷地开口:「徐大人还不走,难道是忘了什么东西?」 能忘了什么,恐怕是忘了魂儿吧。 徐大人被卫沨提醒,忙收拾起仪态。见卫沨脸色不豫,赶紧向他赔了个礼,再也不敢多看苏禧一眼,匆匆忙忙地走了。 苏禧:「……」 晚上苏禧洗完澡出来,就见卫沨没有去书房,而是坐在朱漆大床上等着自己。 她长发湿漉漉地披在背后,水珠洇湿了雪青色的薄衫,下面穿了一条撒脚裤。她的腰比以前还细了一些,裤腰有些松,垮垮地挂在腰窝,露出一截白腻的皮肤。在昏黄烛光的照映下,仿佛镀了一层白润润的光。 有些晃眼。 卫沨朝她招招手,面无表情地说:「过来。」 苏禧摇摇头,欲盖弥彰地拿起听雁手里的巾子,道:「我头发还没干。」她知道他在生气什么,今日把宾客送走后,他便一直是这副模样。醋桶子,苏禧心想。 卫沨薄唇微抿,灼灼地看着她。 他的眼神灼热,直白,抽丝剥茧般落在她身上。活脱脱饿了好几个月的饿狼。 苏禧担心自己一过去,就被他吃得连渣都不剩了。她这几个月没有行过房事,反而有些忸怩。那处已经恢复得好了。她忙着恢复身形的同时,也没有忘记那儿,向董先生讨了几个护养的妙方,每天洗澡都不忘用药膏涂抹,不知道效果如何。 卫沨轻描淡写道:「我帮你擦。」见对面的姑娘无动于衷,他眉头微微蹙了蹙,又说一遍:「过来。」 稚言、稚语已经睡了,为了不被两个小东西打扰,卫沨让奶嬷嬷把他们抱到偏室。苏禧心知今晚逃不过这劫,原地踯躅一会儿,才走过去把巾子递给他:「……好吧。」 卫沨把她圈进怀里,收起一条长腿,拢住她娇娇小小的身子。 苏禧头发乌黑稠密,每次丫鬟们给她擦头发,都要擦小半个时辰。她从未觉得小半个时辰这么长。卫沨捧住她的长发,手掌有力,慢条斯理地擦拭上头的水珠。他反而不着急了,就像猎物在怀,思考着该从哪里下嘴一般。 苏禧低头,摆弄腰上的金累丝小香囊,就听卫沨在后头说:「日后不许再穿那件樱色的衣裳。」 他说的是苏禧白天穿的那件。那衣裳颜色明丽,端庄大气,很衬苏禧的颜色。 就是太好看了,叫人看得移不开眼。 苏禧一边在心里嘟囔「小气」,一边乖乖巧巧地点头,「哦。」 卫沨擦干她的头发,将巾子随手扔到床头的黄花梨方桌上,把她身子转过来,让她跨坐到自己腰上,面对面坐着,笑道:「在心里骂我什么呢?」 苏禧本就坐在床边,这么一来担心自己掉下去,不得不曲起双腿盘主他的腰,欲盖弥彰地摇了摇头,大眼睛眨啊眨,「没、没有。」 可惜她天生不适合撒谎,肚子里那点小九九,卫世子如何猜不出来。卫沨眸色深了深,没有像往常一样扶住她的腰,而是又往床畔移了移。苏禧害怕摔下去,更紧地缠住他的身子,整个人都贴在他身上,纤细的玉臂搂住他的脖子,「呜……别动了,我快掉下去了。」 卫沨捏了捏她柔嫩的小脸,「还穿不穿?」 苏禧可怜巴巴地摇头,「不穿了……」话音未落,赶紧抓住卫沨不老实的大掌,道:「卫沨,你干什么?」 卫沨动作不停,从她薄罗短衫下探进去,掌心触到她滑嫩细腻的肌肤,他嗓音忽然哑了下来,贴着她的耳朵道:「休息了这么长时间,幼幼,我该收回本了。」 他气息滚烫,苏禧忍不住瑟缩了一下。然后,就清楚地感觉到了他的变化…… 这一夜过得比刚成亲那夜还漫长。 苏禧一直都知道卫沨蔫儿坏,但是没想到他会这么坏。他就维持着这个姿势,让她悬在半空,既不扶她,也不抱她。偏偏他像几个月没见过肉腥的大狼狗一样,疾风骤雨,狂风巨浪。她躲都没地方躲,为了避免自己掉下床,只好紧紧地攀附在他身上,承受着他的摧残。 苏禧不知道昏过去多少回,又被他弄醒多少回。最后实在是吃不消了,咬着粉唇哭哭啼啼,泪珠从眼角溢出,一张口,求饶的话就变成断断续续的嘤咛。 次日苏禧起床的时候,娇娇嫩嫩的身子几乎没有一处能看的。 卫沨抱着她去了净室洗浴,洗着洗着,就把她抱在汉白玉池边,又要了她一次。苏禧浑身无力,想反抗也反抗不了,半个时辰之后,连抬眼皮子的力气都没有,整个人都化成了一滩水。 卫沨屏退屋里的丫鬟,替她重新洗了一遍,擦干净身子后把她抱回内室床上。 苏禧自暴自弃地想,随他折腾吧,她再也不反抗了。 第二十九章 幸好卫沨没有再胡来了,取出一个瓷瓶给她娇处上了药,俯身亲了亲她的额头,道:「你先休息一会,我去宫里一趟,晌午就回来。」 苏禧钻进被子里,少顷,又钻出来,只露出一双湿漉漉的眼睛,含瞋带怨道:「我本来也要去宫里见皇后娘娘的。」前阵子她身怀六甲,所以才不用进宫请安,如今孩子都生了,月子也坐了,总不能再懒惰下去了。 卫沨揉揉她蓬松的头发,薄唇噙着餍足的笑,低声道:「我帮你跟皇后娘娘解释,她会理解的。」 苏禧杏眼圆睁,挣扎着从被子里伸出手,急急慌慌地捂住他的嘴,脸儿红红,「你不许乱说。」 要是让皇后娘娘知道她是因为这个原因起不来床的……她宁愿这就爬起来。 卫沨按住她的肩膀,弯起食指刮了刮她的鼻子,「好好躺着,乖乖等我回来。」 卫沨走后,苏禧睡了一个回笼觉,一直睡到午时,被两个小团子的哭声吵醒了。 苏禧没睡醒,底下的丫鬟也不敢打搅。昨儿屋里的动静闹得这么大,她们站在外面都听见了,想着夫人需要休息,就没进屋叫她。稚言稚语醒来见不到娘亲,奶嬷嬷喂奶也不肯喝,扁着小嘴哇哇大哭。 苏禧醒来之后,赶忙叫丫鬟把他们俩抱了过来。奈何她手脚无力,腰肢酸软,想抱他们都没有办法。在心里将卫沨埋怨了一遍,就让丫鬟把两只团子抱上床榻,分别亲了亲他们粉嘟嘟的脸蛋,俩小家伙才算老实了,钻进苏禧怀里就想吃奶水。 苏禧还从没喂过他们,这次是第一次。 她先喂的哥哥稚言,弟弟稚语就在那儿急得哼哼唧唧。喂完哥哥之后,稚语捧着苏禧的小香瓜吃得津津有味,圆圆嫩嫩的腮帮子一鼓一鼓的,模样满足极了。 连着几日,小团子的爹一旦开荤之后,就一发不可收拾。 苏禧晚上几乎没个休息的时候,卫沨好像把这几个月攒的积蓄都招呼到她身上了。有时候一个晚上连姿势都不变一下,次日起来,她觉得腰都不是自己的了。 到了二哥苏祉成亲这一日,苏禧带上稚言、稚语,回苏府参加二哥的婚宴。 下马车的时候,她双腿一软,差点当着众人的面摔在地上。卫沨眼疾手快地扶住她,附在她耳边低声问:「撑得住吗?」 苏禧气羞羞地瞪他一眼。猫哭耗子假慈悲,她这样还不是他害的。 昨儿晚上她一直求他,让他看在自己今日回门的份上放过自己。奈何他不听,与她十指相扣,压在头顶,一遍遍地亲她的眼睛、鼻子、嘴唇,不停地逼问她,「幼幼,你要不要我?嗯?」 苏禧一想到自己被他逼着说的那些话,就忍不住耳朵一热,咬唇移开了视线。 二哥苏祉与镇国公府三姑娘宋可卿的婚事拖了许久,上辈子这个时候,二嫂已经怀着身孕了。 到酉时左右,府外吹吹打打,鞭炮齐鸣。苏祉一身红色喜袍,将花轿迎了过来。 苏祉身姿挺拔,去军营历练了一年之后,益发伟岸俊朗。他牵着红绸的一端,全福人将另一端递给同样穿着喜服、盖着销金帕子的新妇子。跨马鞍、跨火盆后,一对新人朝着正堂走去。 大老爷苏振和殷氏坐在高位,面上含笑,难掩喜色。 拜完天地高堂,一堆人就簇拥着苏祉和宋可卿入了洞房。 苏禧本也要跟去的,一扭头,就看着大哥苏礼站在人群后面,身着绛紫长袍,伸手轻轻揉了揉苏柏羽的头顶,正在跟他说什么话。苏禧脚步蓦然一顿,自从大嫂罗氏过世后,大哥这些年一直没有娶妻,如今已经六七年了,他仍旧孑身一人。 不是娘亲没留意过,只是大哥一直拖着,谁也不知道他心里是怎么想的。 如今大哥已经二十有七了。饶是如此,依然有许多姑娘对他有意,不在乎给他做续弦,可他不想耽误人家,也不想匆匆忙忙地凑合,就一直到了现在。这些年他既当爹又当娘地照顾柏哥儿,有时候殷氏都看不下去了,把他叫来跟前道:「你就是不为自己着想,也该为柏哥儿想想。柏哥儿从小没有娘,心里能好受吗?」 苏礼道:「便是我娶了妻,柏哥儿也不会开口叫一声‘娘’的。」 当爹的倒是很了解儿子的脾性。殷氏被他堵得哑口无言,兴许是被气着了,往后一段时间里,都不再开口提续弦的事。 眼下苏禧望着大哥,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儿。 上辈子大哥后来娶了李湘如,日子过得鸡飞狗跳。这辈子她如愿阻止了一切,可大哥依旧过得很不好。 她不知道自己究竟做得对不对。 那头,同样望着苏礼的还有一个人。 殷芃芃命丫鬟送完贺礼,就没有再往前走一步,远远地站在一棵银杏树下。正是蟹肥菊黄的时候,银杏叶落满了她的肩头,她看着苏礼的侧影,有些出神。 丫鬟回来叫了她一声,她恍然回神。掸了掸肩上的银杏叶,准备告辞往回走。 丫鬟问道:「姑娘,您不进去跟苏夫人说会话吗?」 殷芃芃脚步滞了滞,旋即轻轻摇头,「不了。娘亲身子不好,我回去照顾她。」 她怕自己进去见到苏礼之后,会压抑不住心里的痴慕,在人前失态。当她得知二姐殷萋萋曾经害过苏禧之后,就再也不好意思来苏府了。虽然已经过去很久,但她不晓得苏府有没有原谅他们家,就不好贸贸然上去打扰。 话虽如此……可她心里清楚,这不过是她给自己找的借口罢了。她真正不敢打扰的,其实是苏礼。 这些年苏礼没有娶妻,她也一直没有嫁人。她在偷偷地等他,尽管知道他对自己无意,但知道他没有再娶,她心里也会多一分慰藉。 殷芃芃也不知道自己要等到什么时候,恐怕会等到苏礼再一次成亲那一日吧。 天气渐冷,由秋入冬,苏禧生怕两个小团子冻着,屋里不仅早早烧起了地龙,四周还摆上了火盆。 这日一早,她光着玉足踩在厚厚的羊绒毯子上,身上披着红缎狐狸毛的披风,走到窗边推开窗户。就见庭院里白茫茫一片,树梢上也积了不少雪,地上铺了厚厚一层,丫鬟、下人踩在上头「咯滋咯滋」作响。 稚言、稚语似乎很喜欢下雪,坐在临窗榻上,穿着一蓝一绿缂丝洒金小棉袄,拍着脚丫子,肉呼呼的小身子高兴的上下摇晃。苏禧看着好笑,捏捏稚言的耳朵,又戳戳稚语的脸蛋,「想不想去外面看雪?」 两只小团子齐齐看向她,仰着粉粉嫩嫩的小脸,也不知道听懂了她的话没有,一起伸手要抱。 苏禧被他俩看得心都化了,就给他俩外面多穿了件小袄,她抱着哥哥稚言,奶嬷嬷抱着哥哥稚语,一起去外头看了一会儿雪。 到了傍晚,苏禧用过晚膳,给两个小团子洗了澡,把他们哄睡之后,就在等卫沨回来。只不过她没等来卫沨,却等到一个消息。 昭元帝退位了。 昭元帝的身子本就亏空,强撑了这么多年,早已到了尽头。如今退位了之后,就想在皇宫内院建一座和顺园,等将来卫季常成亲了,再生几个白胖胖的小皇孙,他就可以跟刘皇后含饴弄孙,颐养天年。 第三十章 苏禧是听皇帝跟前的常公公说的。昭元帝准备退位,正在命礼部的人写诏书。 卫沨今天晚上回不来,就劳烦常公公来支会自己一声。她将常公公送走之后,捧着手炉在廊下站了一会儿。 这辈子昭元帝退位得有些早了。她记得上辈子卫沨登基的时候,正是年初六,如今生生提前了两三个月。不过转念一想,她重活一次,很多事情都跟着改变了,卫渊起兵造反,昭元帝力不从心,这个变故也就显得顺理成章了。 次日辰时,昭元帝退位的诏书果真拟好了。昭告天下后,便要准备新帝即位一事。 卫沨尚未从宫里回来,苏禧始终有种不真实感。她命听雁拿来自己的绿绮琴,坐在临窗榻上,想了想,随手弹了一曲当年谷先生教过的《鸿鹄志》。许是太久没有碰琴的缘故,指法都生疏了。若是被谷先生听见,定是要说她丢了师门的脸。 倒是稚言、稚语两个小家伙颇给面子,老老实实地坐在对面,仰着小圆脸儿,伸出肉呼呼的手掌兴高采烈地看着苏禧,口中「咿咿呀呀」说着旁人听不懂的话。 苏禧见他们两个高兴,就又弹了一首《还归去》。这时已经找回了一些感觉,大抵是这首曲子前面有些压抑,两只粉团子不笑不闹了,听着听着,大眼睛里就腾起了水雾。 苏禧见哥哥稚言小嘴一扁,像是要哭,赶紧停手,抱住他软软肉肉的小身子,一边哄一边道:「不哭,不哭,我们去外面玩好不好?阿娘带你和弟弟去采雪吧。」 今年的雨雪格外充沛,昨儿夜里又下了一场雪。 苏禧喜欢喝用雪水煮的茶,清甜甘冽,回味无穷,每年这时候都会采一瓮雪,留着将来煮茶。 稚言趴在苏禧肩上,粉嫩嫩的小脸蹭了蹭苏禧的脸颊,不知有没有听懂她的话,反正是不再哭了。 苏禧收拾了一下,就带着他们去了后院。听雁、听鹤分别抱着他们跟在后头,苏禧用指尖扫了一点玉蝶梅树上的积雪,回身轻轻点在稚言的鼻尖上,稚言一凉,皱巴着小脸哼哼唧唧地往襁褓里缩去。苏禧轻笑了笑,用拇指拭去他鼻尖的雪花,担心他和稚语冻着,没一会儿,就叫听雁、听鹤抱着他们先回屋了。 苏禧捧着五彩团花纹小瓮,道:「我一会再回去。」 丫鬟和儿子们离开后,苏禧继续垫着脚尖扫梅树枝头最上面一层的积雪。 旋即,听见后面有脚步声。她以为是听雁或者听鹤回来了,就头也不回地问,「稚言、稚语睡了吗?他们刚才看了雪,给他们多盖一层被子,我听娘亲说……」小娃娃生病最难好了。所以她才将他们看得格外紧。 只是话未说完,便被一双手臂从后面环住了腰,紧接着一道声音从头顶传来,低醇悦耳:「怎么不关心关心我?」 苏禧一愣,转身,就见卫沨垂眸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她差点拿不稳手中的五彩小瓮,好奇道:「庭舟表哥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回来。」卫沨接过她手中的小瓮罐,昨晚一夜未眠,眼底有一圈浅青色。「听丫鬟说你在这里采雪,便过来了。」说着将小翁罐举到她头顶,轻轻松松扫下她刚才死活够不着的那一株树枝。 苏禧仰头望着他,有点欲言又止。他看起来跟没事人似的,昨晚发生了什么,她其实想听他亲口对自己说。 小姑娘脸上明晃晃地写着「我很好奇」,卫沨如何看不出来。他握住她的手,果真冰冰凉凉的,哄道:「这里太冷,一会回屋再说。」 苏禧抿唇点了点头。见瓮罐里的雪已经采得差不多了,就没有在这儿久留,扫完了附近几棵玉蝶梅树上的雪之后,跟着卫沨回了屋中。屋里烧着暖暖的地龙,稚言、稚语在隔壁间睡着了,苏禧命丫鬟拿来煮茶的用具,坐在朱漆嵌螺钿小桌后面,一面烧煮雪水,一边托着腮帮子看向对面,道:「庭舟表哥昨晚休息了吗?」 果不其然,卫沨摇了摇头。 昨晚昭元帝为了转交机务,一夜未眠,他自然也没有阖眼。今早宣告诏书后,他便回了晋王府,到现在已经连续二十个时辰没有休息。 苏禧有点心疼,思索片刻道:「你还是先去睡一会儿吧,到了傍晚我再叫你。」 「无妨。」卫沨道,隔着一张矮桌刮了刮她的鼻子,「喝完你煮的茶再睡。」 苏禧不仅会跳舞弹琴念诗,于茶道上也有几分学问。只不过自从嫁给卫沨后,就一直没有机会煮茶。 卫沨既然这么说了,她便没有坚持赶他去睡觉,雪水沸腾后,再放入白毫银针,撇去上头的浮沫。待茶水沸腾了三次,才用白纱布垫着紫砂壶,倒入杯子里。 卫沨端着茶杯,没有着急喝,而是徐徐问道:「日后的宫殿你想起什么名字?」 苏禧眨眨眼,有点反应不过来。 卫沨笑了笑,解释道:「皇后娘娘未故,我想你应该不会住在昭阳殿,就让人在宣室殿后面重新修建了一座宫殿,不日就能建成了,你想想起一个什么名字。」 宣室殿是帝王的寝殿。卫沨命人重修的那座宫殿,与宣室殿只隔着一间穿堂。 苏禧没料到他动作这么快,忙道:「我还没有想好。」 两人隔着一张桌子,卫世子不习惯这么远的距离,喝完茶之后,就让丫鬟把桌子撤了,揽着苏禧的腰将她抱入怀中,这才觉得踏实。他低头亲了亲她的额头,道:「没关系,慢慢想。」 苏禧扭着身子,跪坐在卫沨对面,努力与他平视,「庭舟表哥,陛下是怎么说的……」 卫沨的大手包住她的小手,慢悠悠道:「言官和内阁大臣支持我十日后登基。」 十日后,不早也不晚。苏禧点点头,忽然想起一个问题,抿了抿粉唇不吭声了。 卫沨抬起她的小下巴,凝视她的眼睛:「皇后想跟朕说什么?」 苏禧拍开他的手,嗔了一句「不正经」。少顷,还是忍不住,勾着他的手指,轻轻地问:「你登基之后,陛下后宫的妃子怎么办?」 依照大燕的规矩,新帝登基后,生育过皇子皇女的妃子继续留在宫中成为太妃;那些被皇帝临幸过,却没有生育过孩子的妃子则会被送往皇家寺院。然后……那些既没有生过皇子皇女,也没有被皇帝临幸过的,则根据新帝的意思,看是纳入后宫,还是遣散回乡。 苏禧摆弄着卫沨的手指头,有点闷闷不乐。 她是信得过卫沨的,可是信不过那些言官。 卫沨只有自己一个妻子,连通房也没有,登基后一定会有大臣劝他广纳后宫。他身处那个位子,一开始根基又不怎么稳,时间长了,真的能拗得过那些大臣吗?她仔细想了一下,想知道上辈子卫沨登基后究竟纳了几个妃子,却一点印象也无。 上辈子她不喜欢卫沨就算了。可是这辈子知道了他的好,被他宠着疼着,她就自私地不想跟旁人分享这份感情。 卫沨看见苏禧蔫耷耷的头顶,有些好笑,拧了一下她的小脸,「你说怎么办?」 「唔……」疼。苏禧捂着脸颊抬头,乌溜溜的眼珠子转了转,道:「遣散了。」 第三十一章 卫沨很好说话,弯唇:「好。」 苏禧抿着嘴角,又问:「那如果大臣劝你纳妃子呢?」 卫沨静静地看着她,薄唇微弯,既不回答,也不表示。就在苏禧心凉的时候,他伸手点了点自己的侧脸,意思是——「亲我一下我就告诉你。」 苏禧没见过这么会趁机占便宜的,抿着粉唇,不情不愿地捧着他的脸「吧唧」一口。 卫沨沉沉轻笑。「幼幼,有你一个折磨我就够了。再多几个,我怕会吃不消。」 苏禧推开他,这个人实在太不会说话了。 卫沨低笑,亲了亲她的眼睛,补充道:「我心甘情愿被你折磨。」 卫沨虽未登基,但是却要每日处理朝政。 十日之后,是举办登基大典的日子。前一天苏禧和稚言稚语便被接到了宫里,临行前她去寄安堂拜别了晋王卫连坤。 卫连坤身穿玄紫色长袍,与苏禧刚嫁进晋王府时没什么区别,只是鬓边多了几根白发。他看着苏禧怀中的孙儿,脸上没什么波澜,只在稚言伸手要祖父抱时,才露出些微动容。他移开视线,道:「要走就赶紧走吧,免得耽误了入宫的时辰。」 苏禧给自己的寝殿起名为无双殿。无双殿尚未建好,里头的摆设也不齐全,她就只能先住在卫沨的寝殿。 卫沨一大早就去了中和殿接受百官朝拜,举办登基典礼。 传玉玺、上尊号、册封皇后、祭拜宗庙,一应事情完毕后,已到了掌灯时分。 卫沨从前头回到寝殿,远远地看见殿里燃着油灯,灯光昏黄,窗户上映出一道纤细的身影,和两个小奶娃娃的影子。 两名绿裳宫娥上前,屈膝行礼。「参见陛下。」 卫沨一袭玄色冕服,两袖绣着四团龙纹,腰授玉带,头上的冕冠尚未来得及摘下,眼前垂着十二旈玉珠,正是帝王最正统的一套冠服。走进宣室殿之后,宫娥上来褪去他的冠服,他摆了摆手,示意不必。 宫娥们不敢违逆,低眉敛目地喏声应是。 卫沨走进殿内,就见八扇紫檀嵌百宝屏风后站着一抹纤细的身影。 苏禧正在端详屏风上的百花卷春图,闻声看来,笑盈盈地走到他跟前,指着画道:「庭舟表哥,这是任先生的画。」她对画的研究虽不深,但一直喜欢任先生。 「你若是喜欢,我命人把他的画都收集起来。」卫沨捧起她的小脸,问道:「稚言、稚语呢?」 苏禧道:「方才睡着了,我让嬷嬷把他们抱进屋里了。」说着见卫沨衣冠整齐,想必是累了一天,就踮起脚尖帮他摘下头上的冕冠。 于是,宫女们就见刚才清贵疏冷的新帝为了迁就皇后娘娘,自然而然地低头,丝毫没有刚才她们准备给他更衣时的排斥。 而气质高华、端方幽娴的皇后娘娘抿着粉唇,精致的脸颊含着软乎乎的笑意,一到陛下跟前,就成了娇气可人的小妻子。宫娥们只看了一眼,就迅速地低下头。她们都没见过皇后娘娘这般漂亮的女子,就像画里落入凡尘的仙女似的,肌骨无暇,容貌秾艳。刚才苏禧垂眸温柔地哄两个儿子睡觉时,她们身为女子都看呆了。 当初皇后娘娘没被接进宫的时候,她们听说陛下只有娘娘一人,皆不太相信。 如今亲眼一见,便觉得恍然大悟。 见过了这样的容貌,其他的庸脂俗粉如何还能入眼? 这厢,苏禧伺候卫沨换好了衣裳,料想他还没用晚膳,就让人做了几样菜式。 用过膳后,卫沨去净房洗了澡,出来后仍有些疲惫,伸手揉捏了两下眉心。苏禧体谅他最近忙得脚不沾地,就让他躺在自己腿上,一边轻轻按摩他的太阳穴,一边问道:「庭舟表哥,我有件事想跟你商量。」 卫沨没有睁眼,想必是累得不轻,低低地「唔了一声,懒洋洋道:「什么事?」 苏禧道:「听雁、听鹤年龄也不小了,她们伺候我七、八年,我虽然舍不得,但也不能耽误了她们。我想给她们相看一门好亲事,挑个良辰吉日让她们嫁人了。」 卫沨道:「她们是你的丫鬟,一切听你的安排。」末了掀眸,轻轻一笑道:「朕的皇后,这点话语权还是有的。」 油腔滑调。苏禧嗔了他一眼,嘴角却微微翘了翘,故意问:「那还有什么事,是我没有话语权的?」 卫沨握住她的小手,轻轻婆娑她的手心,慢慢道:「除了政事和房事,其他都听你的。」 苏禧:「……」 苏禧飞快地甩开他的手,就见殿里的宫女们纷纷低下头,想必都听见了他的话。她红着脸,恼羞成怒地瞪了他一眼,他脑子里除了那档子事,还能不能装点别的? 结果是,不能。 夜里苏禧被卫沨按在檀木髹金游龙戏凤纹大床上,床榻宽敞,仿佛没有尽头,就像苏禧现在的感觉一样。她指尖紧紧攒着绣金床单,拧着眉心,被卫沨狠狠一撞,晶莹的泪花就从眼角溢了出来。她带着哭腔,可怜巴巴道:「呜呜,不要了……庭舟表哥,饶了我吧。」 太久了,她感觉外面的天都要亮了。 睡前听卫沨说,明日要去祠堂祭拜祖先,一大早就要起来。她原本打算早早歇息,谁知道卫沨一到了榻上,疲惫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一直把她折腾到了现在。 她这会儿已经瞌睡得不行了,却又不能闭眼。每次快睡着的时候,卫沨就故意把她弄醒,让她根本没法入睡。她张开小口,贝齿咬着绣金龙凤纹的床单,泪水打湿了长长的眼睫毛,小媳妇一般承受着身后的疾风骤雨。 次日清晨,卫沨是餍足了,可怜了苏禧,身子没有一点力气,根本不想起床。 卫沨拍了拍她的小屁股,唇边噙着浅笑,「一会要去祭祖,幼幼,别赖床了。」 苏禧慢吞吞地扭头,掀开一只乌溜溜的眼睛。不说话,只拿眼睛控诉他。 他还好意思怨自己赖床?昨晚要不是他,她怎么求饶他都不听,她能这样吗?苏禧抿着唇,轻轻地哼了一声,表达自己的不满。 不过她晓得今日祭祖的重要性,倒也没有赖床太久。 洗漱完毕,宫娥捧着皇后的冠服走进来,伺候苏禧更衣。皇后的衣裳比皇帝更加繁复,明黄色的大衫,上头绣着四合如意云纹,戴凤冠霞帔,一应穿戴妥当,已是小半个时辰后的事。 苏禧本就生得好看,这身衣裳非但没有掩盖她原本的颜色,反而成了她的陪衬。若是气质不够的人,穿这般隆重显贵的衣裳,会被衣服本身夺去眼球。可苏禧没有,她从殿里走出来时,廊庑下的宫人只觉得眼前一亮,便是蓬荜也能生辉,再也没有人比她更适合这身衣裳了。 卫沨静静看了一会,伸手牵住她的手。走了一会,他轻轻一笑,道:「幼幼。」 苏禧扭头看他,「嗯?」 同色织绣四合如意云纹的广袖下,两人的双手交握,大手轻轻揉捏她的小手。卫沨道:「你好美。」 苏禧抿抿唇,弯起一抹甜甜浅浅的弧度,小声的,大言不惭道:「我知道呀。」 卫沨目光露出些许无奈。大概是想这姑娘脸皮怎么变厚了,殊不知苏禧都是跟他学的。 第三十二章 到了祭坛,文武百官下跪叩首,呼完了万岁,又呼喊「皇后娘娘千岁金安」。 苏禧没见过这般大的场面,脚步微微一顿。若说今早之前她觉得当皇后跟以前没有什么区别,那么现在就见识到了。难怪这么多人追求权势,因为权力的确令人向往。她略略看了一眼,底下跪着的官员大部分她都见过,就连她的外祖父内阁首辅殷周兴,和威远将军吕驰也在其中。 她站在祭坛上,承受着长辈的跪拜,很有些不自在。卫沨轻轻捏了捏她的手,她很快回神,跟上他的脚步。 一应流程下来,苏禧举止得宜,不慌不忙,没出什么差错。 就是磕头的次数太多了,每到一位先祖灵位前,都要下跪磕头。苏禧皮娇肉嫩,两个时辰之后,终于祭拜完了天地祖先,她的额头也红红肿肿的,没法看了。 卫沨领着她走下祭坛,下面的官员还没走呢,他就伸手轻轻揉了揉她的额头,心疼道:「疼吗?」 苏禧下意识「嘶」一口气,往后避了避,诚实地点头:「疼。」 对面几个官员掩唇咳嗽了一声。帝后公然秀恩爱,他们几个官员看得老脸一红。 卫沨对他们有意无意的提醒不以为然,表情不变,仿佛没听见似的,牵住苏禧的手往回走,道:「回去我给你上点药。」 苏禧乖乖地点头,被他牵着走。 「陛下。」一名穿暗红色圆领袍的大臣上前,叫住卫沨。 卫沨回身,「姬大人有何事?」 苏禧看了看此人身前的补子,是云鹤花锦纹,应当是一品文官。 姬大人道:「臣这儿有几本奏折,希望陛下早日批阅。还有前阵儿北方遭遇雪灾一事,急需朝廷拨款赈灾,当时太上皇身子不好,这事儿就一直拖了下来……」 卫沨想了想,「先将折子放到御书房,朕一会过去就看。」 姬大人颔首,没什么事了,恭送皇上皇后离去。 苏禧不想耽误了卫沨的机务,走了一段路,就体贴道:「庭舟表哥去书房吧,我自己回去让人搽点药就行了。」还是赈灾的事更重要一些。 卫沨看着她光洁额头上的一块红痕,蹙了蹙眉,安抚道:「不急于这一时片刻。先请太医给你看看,别落下什么疤痕。」他知道他的小姑娘是最爱漂亮的,要是留了疤,指不定该怎么难过。 苏禧眨眨眼,说了声好。 回宣室殿的路上,远远地看见前方行来一群女子,容貌上层,姿色迥异,或脚步轻松,或面色哀苦。 正是昭元帝没有临幸过的后宫佳丽。因卫沨发了话,如今都要被遣出宫了。 这些女子中不乏有姿容绝丽的,有些年纪看上去跟苏禧差不多,十六、七岁,穿着水波纹洒金对襟裳,挽着高髻。她们有的是朝廷官员之女,被送进宫来笼络帝心的,有的是从各地选上来的貌美佳人。 许是在宫里生活得久了,一个个规矩极好,便是被遣送出宫,各有各的心境,也没有大幅度地表现出来,规规矩矩地低头走路。 不知谁先看见卫沨和苏禧,蹲膝行礼道:「参见陛下,参见皇后娘娘。」 紧接着一片人都呼啦啦蹲了下来,向帝后行礼。 卫沨垂眸看了一眼,道了声平身,没有多余的语言,准备带着苏禧回宣室殿。 几位佳丽悄悄抬眼打量这位新帝。恰好卫沨走过她们身边,只看见一张侧脸,眉峰英俊,薄唇冷漠,他虽然没有表现出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但却让人觉得不好接近。 陛下只有对着身边的皇后时,眼神里才会露出一丝人情味儿。 再看一旁的皇后娘娘,穿着华丽隆重的冠服,头戴双凤翊龙冠,盼倩淑丽,皓齿峨眉,美得可赞可叹,宜喜宜嗔。她眼波轻轻流转,不经意地落在她们身上,叫许多自诩容貌不凡的后妃都自愧不如。 就见苏禧眉心微微蹙了蹙。后妃们以为皇后娘娘不耐烦看见自己,一时不安,把头埋得更深了。 殊不知苏禧只是觉得额头太疼,这才皱了皱眉。不过她看着她们忐忑的模样,也没有出言解释就是了。 正准备走的时候,一名穿桃色织金茶花纹大袖衫的女子忽然从人群里走出来,「扑通」跪在卫沨面前,泪眼婆娑道:「求陛下赐妾身一条生路。」 卫沨脚步微顿,眉头几不可闻地皱了皱。半响,才听他淡漠地问:「何事?」 苏禧被这突然冲出来的女子吓了一跳。待缓过神后,仔细看了看她的眉眼,倒是个容貌秀丽、清新脱俗的美人,尤其此时两眼含泪,楚楚可怜,颇让人心疼。 女子姓高,昭元帝未退位时,是正五品的才人。她低头举起帕子擦了擦眼泪,哽咽道:「妾身是被蜀州知府送入宫的。蜀州何知府趋炎附势、鱼肉百姓,倘若,倘若让他知道妾身被撵出宫外,妾身定没有好下场的……」 蜀州知府何百章贪赃枉法,卫沨早有耳闻,只是他刚登基,尚未来得及整顿。他目光淡淡,没有言语。 高才人继续拭泪。她身子单薄,哭得梨花带雨,更像是弱柳扶风。「妾身恳请陛下让妾身留在宫中,妾身定一心一意服侍陛下和皇后娘娘。求陛下成全……」 倒是没有拐弯抹角,意图明显。 苏禧抬眼,看向她后头的十几位后妃。这些人也都怔怔地看着高才人,大抵是没料到她胆子这么大,公然拦了帝后的舆辇。 如果卫沨这时候答应了高才人的请求,那剩下的后妃也都有理由请求留下了。若是卫沨拒绝了高才人,那就是不通情达理,冷酷无情。倒是抛给卫沨一个两难的选择。 不过卫沨若真这么轻易被难道,就不是当初清贵冷淡的卫世子了。他淡淡地,语无波澜道:「宫里不缺婢女。」 言下之意,就是不需要高氏的服侍。说着叫来身后穿曳撒的宫人,吩咐道:「将她们送出宫门,免得路上又冲撞了什么大人。」目光在所有人身上扫了一眼,道:「再有什么事,告诉徐公公即可。」 高氏被卫沨不留情面地拒绝了,本就脸上一臊,眼下又听见卫沨说「冲撞」,霍然抬起头,神色惶惶。 卫沨没有看她,直直从她面前走了过去。 苏禧摆驾跟上,路过高氏身边,想了想,还是没有停下。 帝后的舆辇从她们面前经过,连一个眼神都吝于给予。仿佛她们只是无关紧要之人,在他们的面前惊不起一丝波澜。佳丽们看看自身,又看看跪着的高才人,想起皇后娘娘由始至终都没有任何动容的脸庞,不由得感慨,皇后的教养果真极好。 「嘶……轻点。呜呜,好疼。」 苏禧并非是不吃醋,只不过在外人面前,要端出一副大度得体、端庄娴雅的皇后形象罢了。暖阁没人,她拿湿漉漉的眼睛瞅着卫沨,扁扁嘴,有些酸溜溜道:「陛下魅力无边,高氏见了您第一面,就想留在您身边无名无分地伺候您。」 她也只有在这时候,才露出小女孩的娇态。 卫沨晓得今儿一早累着她了,她本就不是端高架子的人,如今为了做好皇后,暗地里吃了很多苦头。他对她满心满腹的心疼,不过听了她这番话后,还是忍不住加重了给她搽药的力道,揉了揉她的额头,「小白眼狼,我这么做是为了谁?」 第三十三章 苏禧疼得哽咽一声,捂着额头往后挪了挪,嗔怪地看着他,不肯再让他碰了。 美人榻统共就这么大,她躲也躲不到哪里去。卫沨重新把她捞回来,摁在怀里,轻轻拍打了两下她的小屁股,道:「下回再说这样的话,不怕我真收了旁人?」 苏禧拼命挣脱他,扭着身子跨坐到他的腰上,小拳头攒着他的衣襟,仰起脸,小小地愤怒了一下:「你敢?」 卫沨没见过她这种模样,既觉得新奇,又觉得可爱。他低低一笑,把药膏随手放在一旁的朱漆方桌上,亲了她一口,「幼幼把我看得紧一些,我自然不敢了。」 稚言、稚语四个多月,闹腾得很,她每天都花大把的精力照看两个孩子,经常把他疏忽了。卫沨对此不满很久了,只不过前阵子忙的事情多,就暂且忍住了,如今万事都告一段落,孩子他爹总算有机会邀宠。 卫沨这么说不是没有道理的。 当晚卫沨批阅完奏折,从御书房回到宣室殿,就见宽敞的龙榻上空无一人。 依照规矩,皇帝的龙榻是不允许旁人睡觉的,便是皇后也不行。不过底下的人知道,苏皇后与前面儿的几位皇后不一样。陛下将她当眼珠子一般疼着,同榻而眠,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所以早就默认了这一行为。 卫沨问殿里的人:「皇后呢?」 宫婢屈膝道:「回禀陛下,娘娘在麟轩殿陪伴两位小皇子。」 麟轩殿是旁边的偏殿,稚言、稚语就睡在那里。卫沨闻言,不自觉地皱皱眉,大步往麟轩殿走去。 平时陪着儿子就算了,连晚上这点时间都不留给他,他白天的话都白说了? 到了麟轩殿,果见床榻上并排躺着三个人。苏禧微微蜷着身子,垂着长睫毛,酥颊粉红,俨然睡熟了。两只粉粉嫩嫩的奶娃娃躺在她怀里,稚言握着她的手指,稚语唆着自己的手指头,小脸嘟嘟的,睡得不知多香。 卫沨从床头香几上取过一个虎皮拨浪鼓,放到大儿子稚言手中。稚言松开苏禧的手指,他俯身,没有弄出丝毫动静,把苏禧从榻上打横抱起,往宣室殿走去。 躺在宣室殿宽敞舒适的龙榻上,苏禧迷迷瞪瞪地醒了,一边揉眼睛,一边道:「庭舟表哥怎么把我抱回来了?稚言稚语呢?」 卫沨覆在她身上,咬住她的耳朵,「幼幼,你有了稚言稚语,就不要了我吗?」 苏禧愣了愣,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说什么,眼睛都睁不开地抱住他的腰,往他怀里拱了拱,睡意浓重道:「稚言稚语今晚不知怎么了,一个劲儿地哭,怎么哄都哄不住。我只好留在麟轩殿陪着他们,一不留神就睡着了……」说着说着,好像笑了一下,语气娇娇的:「你连自己儿子的醋都吃,小气鬼。若是被大臣们知道,陛下私底下是这个样子,看不笑话你。」 卫沨:「……」这个小姑娘好像越来越牙尖嘴利了。 他低头吻住她喋喋不休的粉唇,带着些惩罚的意味,直到将她吻得气喘吁吁,他才贴着她的唇瓣,一张一合道:「他们还管我私底下什么样子?我亲自己的皇后,他们也要管吗?」 苏禧张口轻轻喘息,还没睡醒就被亲得有些七荤八素。「你……」尚未说完,卫沨就再次低下头,含住她的舌尖,吮弄起来。 转眼就到了腊月三十,除夕这一日。 卫沨提前几日处理完机务,晚上在宫里设了一场宴,替苏禧庆生。没有邀请朝中的大臣,只请了殷府和苏府两家人,和顺园里的太上皇和皇太后也到了场。 苏禧带着两个小粉团子见了家人。稚言、稚语比刚出生时可爱多了,前儿两人一起长了门牙,一咧嘴便露出小小的糯米牙,十分讨喜。殷氏对这两个孙儿爱不释手,抱抱这个,抱抱那个。弟弟稚语是个自来熟的,也张开肉呼呼的小手「咿咿呀呀」抱祖母,把殷氏高兴极了。 殷氏亲了亲稚语的小肉脸,看向一旁的二儿媳宋可卿,笑道:「什么时候能抱到祉哥儿的孩子,我就圆满无憾了。」 宋可卿正举着娟帕给稚语擦拭嘴边的口水,闻言脸上一热,动作也随之停了。她垂着睫毛,赧然道:「娘……」她和苏祉成亲才一个多月,哪能这么早有身孕呢。 宋可卿的神情黯了黯。况且她不知道苏祉对她是什么感情,他总是冷冷淡淡的,叫人捉摸不透。有一次他出门办事,很晚才回来,她担心他在外面饿着,就命人布了一桌菜,自己也没用晚膳,一直等着他。可是他回来之后脸色却不太好,只皱着眉头说以后不用等他。后来他们虽一起用了膳,可苏祉全程没有说一句话,似乎对她的行为不太满意。 宋可卿不清楚他是不喜欢自己等她,还是不喜欢跟自己一起用膳,或是不喜欢自己这个人。 这些事她没跟任何人说过,偶尔想起时,才会疑惑一下。她既然嫁给了苏祉,不管他对她是什么态度,她都会全心全意地对他,当好他的妻子的。 殷氏了解儿子的性情,大概知道一些什么,一边轻轻拍打小外孙稚语的后背,一便安抚宋可卿道:「祉哥儿性情有些冷淡,不过心肠却是好的。可能有时会委屈了你,你多担待担待。时间长了,他自然会知道谁对他好的。他若做错了什么,你尽管来我这里说便是,我替你做主。不过你们小两口过日子,最重要的还是自己磨合,我能管得了一时,却不能管得了一辈子。这里头的门道,还得你自己摸索。」 殷氏这话声音低,加上宴上热闹,只有一旁的苏禧听见了,旁人都没有听见。 宋可卿的脸更红了,轻轻应了一声。「儿媳晓得。娘,儿媳从不觉得委屈了。」 那边苏祉被殷府的二爷殷长旭缠着喝了几杯酒,他面色不改,殷二爷倒是醉了。苏祉偏头,向殷氏和宋可卿那儿看去,就见宋可卿微垂着眸,面颊泛红,不知娘与她说了些什么。 他绕开人群走过去,殷氏瞧见他来了,笑道:「祉哥儿,快来看看稚言稚语。」 苏祉看向襁褓中的两个奶娃娃,同样精致的脸庞,同样乌溜溜的眼睛,仔细分辨,便能看出一个更像卫沨,一个更像苏禧。他俯身,抱住更像苏禧的小稚语,逗了逗他的脸蛋。 稚语没怎么见过这位二舅舅,睁着大眼睛好奇地瞅着他。 殷氏道:「瞧这俩孩子生得多讨人喜欢,比你和礼哥儿小时候还要标致漂亮。」 苏祉笑了笑,没有否认。 殷氏又道:「何时你跟可卿也能生个这么漂亮的娃娃……」 那边宋可卿动作微顿,大抵是没料到殷氏会在苏祉面前提起这事。 苏祉视线微垂,只能看见宋可卿的头顶,和她微微泛红的耳后根。过了一会,他才淡声道:「应当用不了多久。」 宋可卿:「……」 殷氏高兴地直说好。稚语不晓得大人们在谈论什么,见祖母高兴地笑了,他也跟着笑,「咯咯」的笑声清脆不断。 苏禧从二哥怀里把小儿子接过来,柔软的指尖点了点他的鼻尖,无奈道:「你笑什么?你听懂了吗?」 第三十四章 稚语眨巴眨巴眼睫毛,望着苏禧,似乎在思考娘亲跟他说了什么。 过年这几日,朝廷官员们虽然放假了,但卫沨还是每天都忙碌着。宵衣旰食,披星戴月。 苏禧心疼他太累,就每天把两个儿子哄睡以后,命小厨房做了点心,去御书房看他。 卫沨揉捏了捏眉心,拉着她的手把她圈进怀里,枕着她的颈窝休息了一会儿。 苏禧一动不动,把玩着他修长的手指头,「庭舟表哥以后每天都会这么忙吗?」 长此以往,身体哪吃得消。她总算知道昭元帝为何早早地就身体亏空了。 卫沨呼吸一口她身上清清甜甜的香味,道:「只这阵子忙碌一些。待处理完太上皇留下的政务后,就好多了。」 譬如蜀州知府何百章一事,他已经命巡抚去调查了。 苏禧总担心卫沨的身体累垮了,就每日都让御膳房熬一锅补中益气、缓解疲劳的汤。时间久了,她便学着自己下厨,给卫沨熬煮汤汤水水。先是乌鸡人参汤,她跟御膳房的师傅学了整整一下午,足足煮了两三个时辰,鸡肉炖得酥烂,她提前尝了一口,倒是像模像样的。 送到御书房,卫沨正在桌案后面批阅奏折。 苏禧盛了一碗,把粉彩小碗端到他面前,然后就捧着双颊坐到他对面,笑盈盈地看着他,一言不发。 卫沨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汤。就见对面的姑娘笑眼弯弯,他刮了刮她的鼻子,「有什么好笑的?」 苏禧问:「好喝吗?」 卫沨颔首:「尚可,鸡汤熬得太久了,下回可以让御膳房……」说着顿了顿,似乎猜到什么,看向苏禧,愣愣地问:「是你熬的?」 苏禧大方地点头,「是呀。我见庭舟表哥每天这么辛苦,怕你把身子累坏了,到时候未老先衰,我和稚言、稚语可怎么办呐。」 卫沨看着碗里的汤,不言不语。对面的姑娘喋喋不休地问:「到底好不好喝?」 卫沨朝她招招手,「你过来,我就告诉你。」 苏禧乖乖地过去了。刚一走到跟前,就被卫沨带进了怀里,他又喝了一口汤,低头吻住她的双唇,撬开她的贝齿,勾着她的舌尖纠缠,同时也把汤送进了她的口中。 良久,卫沨用拇指拭去她唇边溢出的液体,看向怀里气喘吁吁,双眼水雾蒙蒙的姑娘,低声询问:「我怎么不知道,我的幼幼还会煮汤?」 苏禧抿抿嘴角,搂着他的腰,小声道:「你要是不喜欢,我以后不做就是了。」 「喜欢。」卫沨薄唇贴着她的额头,低低笑道:「只要是你做的,我都喜欢。」 过了元月十五,太上皇留下的机务渐渐处理完了。官员们也纷纷上衙门销假,重回朝中。 人一旦清闲下来,就容易找事情。 先前苏禧生了一对双生子,这些大臣没找到合适的机会提起。今日早朝的时候,六科给事中谢广文站了出来,说皇室双生子乃是不祥之兆,为避免日后祸乱,恳请陛下做出取舍,只能留下一个儿子。 有谢广文开了头,另外几个言官也陆续站了出来,都是要求卫沨取一舍一的。 苏禧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已经接近傍晚了。是宣室殿的小公公长顺告诉她的。 长顺为人机灵,头脑活络,在宫里走动得也勤快,什么事情都能打听得到。 苏禧坐在藤面罗汉塌上,摇拨浪鼓的手顿了顿,许久才道:「陛下怎么说的?」 长顺掖着两手,老实巴交道:「陛下什么都没说,好像把谢大人斥了一通,就散朝了。」 苏禧抿唇一笑,倒像是卫沨的作风。 长顺看了眼趴在榻上,穿着同样宝蓝色绣金小袄的两位小皇子,斟酌道:「娘娘,您要不要去跟陛下说说?」这么可爱的两位小皇子,抛弃哪一个都不舍得啊。 稚言、稚语听不懂大人说什么,见娘亲不摇拨浪鼓了,就伸着时胖乎乎的手臂去够。哥哥稚言抓住拨浪鼓的手柄,学着娘亲刚才的动作晃了晃,拨浪鼓清脆的鼓声再次响了起来,两只小团子高兴了,小肉腿蹬着软榻,兴高采烈起笑起来。 苏禧想了想,摇摇头道:「不必了,陛下这会儿一定在忙着,我就不打扰了。」 她相信卫沨,会把一切都处理好的。 他肯定跟自己一样,不舍得舍去任何一个孩子。 到了晚上,卫沨从御书房回来。苏禧就跟没事人一样,伺候他换下厚重朝服,用过晚膳,若无其事地提起另一件事,「我听底下的宫人说,无双殿就快建好了。到时候再添置一些家具,我就和稚言稚语一起住过去吧。」 卫沨握住她的手,拧眉道:「宣室殿住的不好吗?」 苏禧眨眨眼,说「当然好了」。然后又道:「可是宫里不是有规矩吗?我要是一直住在宣室殿,就坏了规矩,底下言官们肯定又要说你的。」 就听卫沨好像低咒了一句「见鬼的规矩」。苏禧惊讶地瞅着他,这是她认识卫沨以来,第一次听他骂人。原来清贵高冷的卫世子被逼急了,也是会说粗话的。 苏禧忍俊不禁,「那你说怎么办?」 卫沨皱着眉头,冷声道:「就住在这里,我看谁敢有异议。」 于是无双殿就暂时空了下来,里头什么都建好了,就是迟迟不见主人住进去。以六科给事中谢广文为首的言官们为了双生子一事,闹的不可开交,一说双生子不吉,二说日后立了太子,容易手足相残。 谢文广道:「陛下若是难以抉择,可以按照降生顺序决定。留长子,弃幼子。幼子祭天……」 卫沨面沉如水地端坐在龙榻上,淡淡道:「谢大人说双生子不吉,可有依据?」 谢文广道:「臣纵观史书,皇室皆没有双生的例子,便是有,也是早早地……」 「虎毒尚且不食子。倘若朕真如你们所愿,扼杀自己的亲生儿子。这样的人,你们敢拥戴么?」卫沨面无表情地问。 几个言官面面相觑,方才还义愤填膺地谏言,如今被卫沨一句话撅回姥姥家,谁都不吭声了。 谢文广是个老古板,仍旧不死心,坚持道:「陛下是为了江山社稷,不得已而为之,臣定当理解陛下……」 卫沨神情冷淡,目中含着凉薄的讥诮,看向下面的谢文广,道:「既然如此,朕记得谢大人的两个孙儿也是双生子。谢大人认为双生不吉,为何不正身率下?让底下的人心服口服?」 谢文广拿着笏板的手猛一顿,想起自家孙儿可爱的脸庞,忽然就无话可说了。 卫沨淡淡地睨了底下官员一圈,不容置喙道:「这件事日后谁都不许再提。谁若是想提,就先手刃了自己的儿子再来见朕。」 他甩了甩龙袍,「退朝。」 苏禧听小公公长顺说,言官们上朝的时候,谁都不再提她两个儿子的事了。 长顺把卫沨那日早晨的语气学了一遍,甩了甩袖子道:「……退朝!」说着凑到苏禧跟前,狗腿道:「娘娘没看见,陛下真是英武不凡,聪明睿智,果决潇洒……」 第三十五章 苏禧看见门口的身影,懒得听他把话说完,就牵着云龙海水纹马面裙走过去,笑盈盈地停在卫沨跟前,「庭舟表哥怎么这时候回来了?你不在书房看奏折吗?」 长顺赶紧扫了扫袖子,跪在地上向卫沨请了个安。 卫沨看了眼长顺,再看向面前俏生生的皇后,有些无奈:「他跟你说了什么?」 苏禧上前牵住卫沨的手掌,带着他往内殿走去,「你都不跟我说这些,我没办法,只好问他们了。宫里的日子怪没意思的,我就把长顺公公叫过来解解闷……」 那边长顺公公立即表态,「娘娘看上奴婢,是奴婢的荣幸。」 卫沨眯了眯眼睛,挥挥手把他撵出去了。 「我不告诉你,是怕你知道后胡思乱想。如今事情都过去了,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卫沨捏着苏禧的手心道。 苏禧歪头想了想,道:「如果那些大臣还是不松口,非要你做出一个选择……你怎么办?」 少顷,卫沨慢吞吞道:「那我只能选你和孩子了。这样的皇位,不坐也罢……」 不等他把话说完,苏禧就伸手捂住他的嘴。紧接着在他脸上亲了一口,换了个轻松的话题,「我刚才跟听鹤学煮了一锅羊肉汤,正准备给你送过去,你要不要尝尝?很好喝的。」 卫沨低笑说好。 次日,卫沨上朝之后,宣室殿伺候的下人全换成了宫女,一个太监也没有了。 苏禧如何不知是卫沨吃干醋,昨儿她跟长顺多说了两句话,他脸都沉下来了。长顺不过是个太监,他连太监的醋也吃……小气吧啦的,也不怕迟早酸死自己呢。 一眨眼就到了初春,万物复苏,百花齐放,御花园里头一派生机盎然的景象。 苏禧最近在为听雁、听鹤相看亲事,她们两个年纪不小了,再拖下去就成了老姑娘。她们跟了苏禧这么多年,苏禧不想委屈她们,想把她们嫁的风风光光的。 听鹤家里头有一门指腹为婚的亲事,对方等了她八九年。「奴婢没什么志气,就想回去与他好好过日子……」 苏禧点头答应了,转头问听雁,「听雁姐姐呢?你想让我做主,还是家里已经替你安排好了亲事?」 听雁「扑通」跪下,道:「奴婢只想跟着姑娘,就是一辈子不嫁人也无妨。」 苏禧倒了一杯芙蓉花茶,看向对面海棠树上盛开的花朵,花簇后站着一个人。她弯了弯眼睛,笑道:「你不想嫁人,可是我看有的人却等不及啦。」 听雁不解,循着看去。就见李鸿远远地站在对面,一身金吾卫衣裳打扮。 听雁脸红了红,低下头去,平日里大大咧咧的人,这会反而忸怩了起来,「奴婢听娘娘的。娘娘若是觉得他好,奴婢就嫁给他;娘娘若是觉得他不好,奴婢就不嫁。」 苏禧早就看出他们俩人有猫腻了,当初听雁求李鸿教她武功的时候,李鸿的眼睛可从没离开过她身上。 苏禧笑笑,故意问:「如果我觉得他不够好,想为听雁姐姐再看看别人呢?」 「……」听雁有点着急了,但说出去的话又不能收回,半响才憋出一句:「娘娘说什么就是什么。」 那模样,瞧着悔得肠子都青了。 晚上,苏禧把听雁和李鸿的事跟卫沨提了一下,「要不要问问李鸿的意见?」 卫沨正在宽衣解带,面色不改道:「李鸿年纪也不小了,我见他对你那丫鬟颇上心。你定个日子,就将他们的婚事办了吧。」 苏禧说好,四月头里没什么好日子,五月又太晚了,她就在三月底挑了一日。 时间有些赶,不过皇后娘娘亲自安排,倒也有条不紊的。 苏禧赏了听雁一座宫外的宅子,听雁就在那里出嫁。 李鸿自从官升正四品上阶的羽林中朗将后,也建了自己的府邸。听雁出嫁这一日,府外锣鼓喧天,热闹非凡。苏禧跟卫沨说了一声,也悄悄地出宫看热闹了。她坐在翠盖朱缨的马车里,见听雁盖着喜帕,被李鸿牵着走进府邸,才返程回宫。 这头,御书房。 文渊阁大学士韩锦坤和都察院右都御史姬营并排站在跟前。 卫沨合上一本奏折,漫不经心地问:「韩大学士和姬大人找朕有事?」 两人对看一眼,姬大人上前道:「陛下,如今已经开了春。您先前遣散了太上皇的后妃,如今后宫只有皇后娘娘一人。为了日后子嗣着想,是否该扩充后宫,雨露均沾……」 卫沨头也不抬,道:「朕没有这个打算。二位若是为此事而来,可以回去了。」 姬大人毫不气馁,把韩大学士推了出来,诚恳道:「陛下,韩大学士的小女儿知书达理,温婉淑娴,除了身子有些虚弱,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您若是不反对,不如择日就将她送入宫里,服侍您和皇后娘娘,您看如何?」 卫沨终于扔下笔,清清冷冷地睨了姬大人一眼。 姬营立即住口。 卫沨垂眸笑了笑,指尖不疾不徐地轻轻点着桌案,慢悠悠道:「姬大人听不懂朕的话?」 姬大人行大礼道:「臣一心为了陛下着想,恳请陛下谅解。」 卫沨勾唇,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为朕着想,还是为你们自己着想?姬大人,你当朕的后宫是什么地方,随便一个病秧子也能塞进来?」说着,视线微微一转,落在大学士韩锦坤身上。 韩锦坤擦了一把汗,替自家女儿解释道:「小女虽身体孱弱,但并无病症,这两年靠着药材滋补,已经大好……」 卫沨淡淡:「所以就急着往外推销了?」 韩锦坤一噎,无言以对。 卫沨重新拿起一本奏折,不留情面道:「回去吧,此事不必再提了。」 姬大人还想再说,但是见皇上低头看奏折,一副不欲搭理他们的模样,就只好跟着韩大学士一块退出了御书房。 本以为这事就告一段落了,毕竟卫沨说得无比清楚。没想到几天之后的早晨,卫沨和苏禧一起去和顺园向太上皇和皇太后请安的时候,韩玉馥正好也在里头。 韩玉馥来得比较早,坐在皇太后下方的玫瑰椅中,穿着湖水蓝的织金大袖衫,端端正正地坐在下方,浅低着头,正在回答皇太后的话。抬眸见卫沨和苏禧来了,赶忙起身行礼,道:「臣女参见陛下,参见皇后娘娘。」 卫沨收回视线。苏禧虽不知她为何在这儿,还是虚扶了一下,道:「起来吧。」 落座后,皇太后解释道:「玉馥的母亲韩夫人是哀家的手帕交,听说哀家最近睡得不好,就让玉馥进宫来看看哀家。」 苏禧从听鹂手中接过一个紫檀浮雕的食盒,递给太后身旁的姜嬷嬷,道:「儿臣向太医打听了一下,太医说您可能是气血不足了,建议您多用养心补气的膳食。正好儿臣最近学着做膳食,就给您熬煮了一碗桂圆莲子汤,你趁热尝尝吧?」 她有这份心,皇太后自然是极高兴的。姜嬷嬷盛了一碗汤,皇太后喝了一口,疑惑道:「怎么这甜味儿,跟平时不太一样?」 苏禧解释道:「儿臣担心放太多白糖对您的身子不好,就用蜂蜜取缔了白糖。蜂蜜性平,能补虚润肺,还能够促进睡眠。」 第三十六章 皇太后放下釉里红小碗,一边拉住苏禧的手拍了拍,一边笑道:「你这丫头,真是有心了。」 苏禧抿唇轻笑。太后娘娘平日对她和卫沨诸多照顾,她自然也要回报太后娘娘。 卫沨虽不是她太后的亲生儿子,可她对他们一直和蔼敦睦,从未因皇位一事,就对卫沨冷眼相待。这样好的嫡母,怕是天底下都难寻。 坐了大半个时辰,卫沨还有机务等着处理,就没有久留,和苏禧先行告辞了。 那边韩玉馥也站起来,朝皇太后屈了屈膝道:「太后娘娘,母亲还在家中等玉馥传话,时候不早,玉馥也该告辞了。」 皇太后没有挽留,寻了一个嬷嬷送她出门。 韩玉馥走出和顺园时,卫沨和苏禧尚未走远。 就见苏禧的水蓝色纻丝细褶裙不慎被路边的蔷薇花的刺勾住了,而陛下……则弯下腰,细心地,亲自替她解开裙子的倒刺。那般昳丽挺拔的男子,蹲在皇后娘娘面前,抬眸看向她时,眼里都是宠溺和无奈。待终于分离了裙子和蔷薇花刺,陛下弯起食指,轻轻敲了敲皇后的脑门,道:「走路也不看着点。」 苏禧自认理亏,没有反驳,忍不住辩解:「……是风吹起来的。」 韩玉馥走到他们后面,屈膝行礼:「陛下,娘娘。」她出宫的路正好是这一条。 苏禧回眸,顿了顿,道:「韩姑娘不必多礼。」 韩玉馥直起身,视线微微转了一转,在卫沨身上停留一瞬,很快就又移开了。她捏着手心等了一会儿,见帝后没有开口的意思,斟酌许久,才道:「陛下,听说前阵子父亲找了您,还惹您不快,您千万别放在心上。父亲对您忠心耿耿……」顿了一下,又道:「您不想纳臣女,臣女毫无怨言,只求您别怪罪道父亲的头上……」 苏禧看向韩玉馥。 卫沨声音古井无波,不掺杂丝毫感情道:「朕不是是非不明之人,该赏该罚,心中自有定夺,不会因你的话而有所改变。」停了停,又补充了一句极度平常的话,「至于纳不纳后妃,更与你无关。朕钟爱皇后,这辈子只会有她一个人。」 卫沨极少在人前表露他的感情。 苏禧嫁给他一年多了,似乎从没有听过他这般正式地说「钟爱」自己。一时有些怔愣。刚才听韩玉馥的意思,她大概猜到是朝上的大臣们逼着卫沨纳妃子了,她沉默不是因为这个,而是韩玉馥的举止。 姑娘家的直觉向来极准。对待感情一事,更是敏感。何况关系到自己的夫君。 韩玉馥看着卫沨的时候,双目潋滟,含着倾慕。她的眼神一直没有离开卫沨,虽然掩藏得极好,但那眸中的羞娇,却是怎么都藏不住的。她忽然提起纳妃一事,不知是想表达自己明事理,还是想给苏禧添堵。 苏禧承认是有些堵着了。 她不知道这回事,卫沨也从未与她说过,好像这件事成了他们之间的小秘密,只有她被排除在外。 这件事若是利用的好了,就会成为苏禧与卫沨之间的一个小疙瘩。不管如何,总归是离间了他们的感情,那她就有机会顺利进宫,留在卫沨身边。 苏禧看着韩玉馥,从前只觉得她是一位弱不禁风的姑娘,没想到却是工于心计的。 然而卫沨那句话,无疑堵住了韩玉馥所有后路,与她设想好的情况都不一样。 韩玉馥先是一愣,旋即慌张无措地摇了摇头,着急道:「陛下误会了,臣女……臣女没有那个意思……」 卫沨倒是一点不给姑娘留情面,清清冷冷道:「没有最好。」 韩玉馥错在不该自作聪明,朝堂中事,岂是她一个女子能异议的?这是卫沨的禁忌。况且韩玉馥反过来将了卫沨一军,韩大学士忠心耿耿,他若是惩罚了他,那就是不明事理的昏君。卫沨是个控制欲极强的人,自然不容许旁人反过来掌控自己。 临走前,他对韩玉馥道:「人贵有自知之明。希望韩姑娘下回能摆对自己的位置。」 韩玉馥脸色一阵白,一阵青,看着卫沨和苏禧走远,站在原地久久没有挪步。 她承认刚才是故意那么说的。她想引起卫沨的注意,让他知道有她这么个人。之前几次见面,他的眼里都只有苏禧一人,便是看见自己,也只是略略扫了一眼,她都不知道他是否认得自己是谁。 韩玉馥第一次看见卫沨时,就被他身上矜贵尊荣的气质吸引了。他丰神俊朗,金尊玉贵,一袭黑裘氅衣更衬得他面如冠玉,雅量不俗。他看着苏禧的时候,眼神温柔,满怀关心,那一瞬间她很羡慕苏禧,能遇到这样疼爱、宠溺自己的男子。 后来又遇见了几次,她晓得卫沨是有妇之夫,强忍着视线不去看他,却还是不由自主地被他吸引。 得知父亲想把自己送进宫里。明知宫里是个深渊,她却竟然有一丝欢喜。一想到日后就能陪伴在他的身边,便是不能跟苏禧相提并论,但她也觉得很满足了。 可是卫沨刚才的话,无疑给了她一个响亮的耳光。 韩玉馥想起方才卫沨弯腰替苏禧解救裙子的光景,低头,不由得苦笑了一下。 那般恩爱的两个人,根本容不得任何人插足,又怎么会有自己的容身之地? 卫沨没有回宣室殿,而是直接去了御书房。 他坐在漆金桌案后面批奏折,苏禧就搬了一个檀木玫瑰椅,举手托着腮帮子,坐在他对面看着他。眼睛亮晶晶的,噙着一点慧黠得意的笑,像一只小狐狸似的。 卫沨假装没看见她期期艾艾的眼神,低头翻了一本奏折,写下几行字,伸手又要拿另一本。苏禧飞快地把手摁在一摞奏折上,卫沨终于抬眼看她了,她抬了抬下巴,骄傲得颇有些扬眉吐气,「你就没有什么要跟我说的?」 卫沨唇边噙笑,故意道:「说什么?」 苏禧嘟了嘟嘴,学着卫沨刚才的语气,气定神闲,风轻云淡,「朕钟爱皇后,这辈子只会有她……」 话没说完,就被卫沨伸手用力捏了一下鼻尖。她捂着红红的鼻子往后缩了缩,水汪汪的眼睛瞅着他,「……我想听你对我说这句话。」 卫沨道:「刚才不是说过了吗?」 「那不算。」他是对着韩玉馥说的,又不是对着她说的。苏禧分的很清楚的。卫沨总是在欢好的时候逼自己说很多羞人的话,比如「喜欢不喜欢」,「爱不爱我」,又或者「幼幼,你舒不舒服」……可是他自己呢,却很吝于表达自己的感情。苏禧觉得很不公平,凭什么总是逼着她说呀?明明每次欢爱的时候,最舒服的是他。 卫沨唇边含着若有似无的笑,少顷,站起来,修长如松的身子慢慢俯了下来,附在苏禧耳边道:「幼幼,我有多爱你,晚上你感觉不到吗?」 苏禧:「……」 她真是讨厌极了卫沨一言不合就开黄腔! 无双殿分明已经建好了,一应用具也摆设完毕,只要她愿意,随时都能住人。可是卫沨却不许她住进去,偏要她住在他的寝殿。 第三十七章 到了晚上,卫沨洗完澡,抱着苏禧往内殿走去。她双腿缠着他的腰,娇处被撑得满满的,她声儿颤抖,面露红潮,紧紧地攀着卫沨的肩膀,生怕自己掉下去。卫沨每走一步,对她来说都是一次折磨,她光洁的额头粉汗如珠,刚洗完澡的身子很快就又湿淋淋的,张着小口,轻轻喘息,不舒服地娇娇气气地「嗯」了一声。 终于被放到床上,卫沨覆身而上,含住她的小嘴,堵住了她口中诱人的轻呼。 苏禧被他折腾了一个时辰,一点力气都没有了,半蹙着眉头,闭着眼睛承受。 她原本是自己洗澡的,不知卫沨什么时候回来了,无声无息地进了净房,来到她身后。后来……后来苏禧就什么都想不了了,被他架在汉白玉池壁上,咬着唇瓣,双目迷离,在他怀里一次又一次地被送到高峰。 她一想到明早要面对收拾床单的小宫女,就忍不住一阵羞臊,身子也更敏感了。 床单每次都被他们弄的不堪入目,凌凌乱乱。苏禧侧着小脸,因为闭着眼睛,声音就听得格外清楚。殿外的风声,朱漆条案上龙凤巨烛燃烧发出的「哔啵」声,以及那缠腻的水声…… 情至深处,好像听见卫沨沙哑缠绵地说了一句「幼幼,我只爱你」。 苏禧再问的时候,他就附在她耳边说:「幼幼,再给我生一个女儿吧。」 卫沨一早就想要女儿了,如果长得像苏禧更好。稚言、稚语虽然他也很喜欢,可总归是没有女儿贴心,儿子是用来锻炼的,女儿才是用来娇宠的。 只不过前阵子苏禧生子,对身子的损伤太大,在她的身子没养好之前,他是不敢贸然再让她有孕了。 对于女儿来说,自然是他的幼幼更加重要。 日子过得很快。两个儿子半岁这日,稚言吃完奶水,正趴在藤面凉榻上玩耍,见苏禧从外面进来,抬起精致漂亮的小脸蛋,张了张口,糯糯地叫了一声「娘娘」。 苏禧以为自己听错了,震惊片刻,走到榻沿把稚言抱在怀里,问道:「稚言,你刚才说什么?」 稚言把小脑袋搁在她肩膀上,蹭了蹭,半响,又含糊不清地叫道:「娘,娘……」 可把苏禧高兴坏了。一般的孩子八个月以后才会说话,她家稚言半岁就会了。那边弟弟稚语见哥哥跟娘亲说话,许是有点着急了,扶着朱漆嵌螺钿小桌站起来,趔趔趄趄地走到苏禧跟前,然后一松手,「扑通」一下扑进苏禧怀里,「唔啊……」 苏禧想教稚言说别的话,比如「爹爹」、「弟弟」,可是他好像只会这一个字,抱着苏禧的脖子,用他软软糯糯的小奶音反复地说「娘娘」。大概是殿里的宫人总是重复这两个字,久而久之他就记住了。 不过他说的不大清楚,乍一听有点像漏风的「凉凉」。 饶是如此,苏禧还是很高兴。 晚上苏禧把这事跟卫沨说了。卫沨笑了笑,道:「朕的儿子自然是天资聪颖。」 稚言学会说话没几天,稚语也开口叫了「娘」。两个儿子没一个先叫「爹爹」的,卫沨分别拍了拍俩人的小屁股,「你们把朕这个父皇放在哪里?」 稚言、稚语懵懵懂懂地瞅着他。就见稚语张开肉肉的小手臂,对着他深情地喊:「娘,唔,娘娘……」 苏禧忍不住「扑哧」一笑。 眨眼就到了两个儿子一岁的时候。稚言和稚语的性格越来越分明,稚言喜静,稚语好动。哥哥稚言喜欢听苏禧讲故事,麟轩殿大部分开蒙的书苏禧都给他念过;弟弟稚语爱摆动小玩具,调皮捣蛋,每天拖着父皇亲手给他制作的小木剑「哒哒哒」跑来跑去。 周岁抓阄时,卫沨在浮雕螭龙纹大圆桌上摆了许多东西。有书,有金银珠宝,还有笔墨纸砚等琳琅满目的东西。苏禧把稚语抱到桌子上的时候,穿着宝蓝色衣裳的小团子慢慢看了一圈,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似乎没有什么让他感兴趣的东西。 苏禧和卫沨对视一眼。卫沨命身边的宫人去御书房取来一样东西,不一会儿,宫人捧着蓝田玉玉玺小心翼翼地放在桌上。就见稚言的乌溜溜的大眼睛的亮了亮,紧接着踉踉跄跄地走过去,一下子扑到那块玉玺身上,抱住不肯撒手。 卫沨早就看出这小家伙对玉玺感兴趣了。每回苏禧抱着他和弟弟去御书房时,他就书也不看了,抱着那块玉玺好奇地又舔又咬,把玉玺弄得满是口水。小崽子,小小年纪就觊觎他爹的皇位。 轮到弟弟稚语的时候。稚语撅着小屁股,对他哥哥选择一块破石头很不理解,他肉呼呼的手臂一伸,就紧紧地抱住了一把通身嵌宝石的玉柄长剑,举到苏禧面前,邀功似的拖着小奶腔道:「娘亲……要,这个。抱抱。」 苏禧把他从桌上抱下来,鼻尖蹭了蹭他嫩滑的小脸,道:「稚语喜欢这个吗?」 大概是苏禧怀孕的时候吃鹅蛋的功劳,两只小团子皮肤一个比一个光滑细嫩,白嫩嫩,滑溜溜的,叫人爱不释手。 稚语笑着点点头,然后从苏禧身上爬下去,朝着哥哥稚语「噔噔噔」跑过去,口中叫道:「哥哥,哥哥哥哥……」 哥哥稚言被他爹抱着,正皱着小眉头,思索爹爹怎样才会把这块石头送给他,就见弟弟跌跌撞撞地跑来了,然后一把扑上来,抱住他们父皇的腿,仰着小脑袋,兴致勃勃地说:「娘亲,亲我。」 稚言:「……」 卫沨:「……」 父亲和儿子争风吃醋就算了,这两个小团子之间,也常常为了娘亲亲谁争宠。稚语活泼娇气一些,常常搂着苏禧的脖子撒娇,口中嘟嘟囔囔道:「娘亲,亲亲。」 苏禧就依言在他脸蛋上亲了一口。 而哥哥稚言则更沉默安静一些。每次苏禧亲完弟弟不亲他,他就耷拉着小脑袋,默默地把玩自己的小脚丫,然后抬头,巴巴地望着苏禧,道:「稚言也要……」 直到苏禧亲了他一口,他才弯起乌黑明亮的眼睛,心满意足地继续翻书去了。 前几日卫季常与吕惠姝成亲了。卫沨封卫季常为慧王,并赏赐了他一座府邸。 成亲那日,苏禧带着两个小团子一块去看了。场面很是热闹,太上皇和太后娘娘也在场。稚言和稚语没见过这般热闹的场面,睁着好奇的大眼睛骨溜溜张望。他们是今上仅有的两位小皇子,许多大臣都认得他们,加之皇后娘娘就站在后面,想认不出来都难。 不少夫人领着自己的孩子上前行礼。这两个小家伙倒是不怕生,无论谁上来,稚言都是沉沉稳稳的,稚语则笑得眼睛弯弯的,很快就跟几个小家伙玩成一片了。 慧王府后头有一架秋千,苏禧抱着稚言、稚语去后面玩了一会儿。回宫以后,这俩孩子就闹着也想要一架秋千。 卫沨知道以后,轻轻敲了敲两个小家伙的脑门。「秋千是小姑娘才喜欢玩的。你们两个男子汉,坐什么秋千?等日后母后给你们生了妹妹,妹妹才可以坐秋千。」 于是这两个小家伙就记住了,成天缠着苏禧问:「娘亲什么时候生妹妹……?」 第三十八章 苏禧嗔了卫沨一眼。卫沨低低一笑,提着两个儿子的衣领提到跟前,道:「你们娘亲害羞,这个问题父皇替她回答。」说着似笑非笑地揉了揉俩儿子的脑袋瓜,慢悠悠道:「只要日后你们不缠着跟娘亲一起睡,就会很快有妹妹的。」 俩人似懂非懂地眨巴眨巴眼睛,仿佛在思考,妹妹重要,还是跟娘亲睡觉重要。 稚言和稚语一岁多了,每天晚上都喜欢跟娘亲一起睡。要是醒来看不到苏禧,还会大哭。这让皇帝陛下很头疼,他想跟皇后亲热吧,还总被这两个小崽子打扰。 最后这俩小家伙道行不够,还是被卫沨给骗了,从此老老实实地睡在麟轩殿,等着娘亲给他们生妹妹呢。 不知是不是最近稚言、稚语缠她缠得比较厉害,晚上苏禧被卫沨折腾了一夜,次日起来双腿都是软的,她一坐起来,腿心儿便流出温温热热的液体。她羞臊地叠起双腿,推了推卫沨的肩膀,「你快去上朝……别看。」 卫沨迟迟收回目光,含着她的唇瓣吮了吮,这才起身更衣,去了太和殿上朝。 天气从溽暑转至初秋,天气不再如夏季那般炎热,渐渐凉快了起来。 卫德音常常来找稚言、稚语玩儿。徳音今年快七岁了,模样继承了太上皇和太后娘娘的优点,生得皓齿峨眉,琼鼻妙目,笑时两颊有甜甜的酒窝,十分好看。她今日来的时候,恰好殷氏带着苏柏羽进宫来看苏禧。 「皇嫂嫂,我给稚言侄儿和稚语侄儿带了好吃的点心……」卫德音迈进殿内,笑吟吟地开口,一抬头,就看见了站在嵌青花瓷画小插屏旁边苏柏羽。她脚步一顿,旋即眼睛明亮,高高兴兴地叫道:「柏羽哥哥。」 后面的姜嬷嬷轻轻咳嗽一声,提醒她:「殿下,您叫错了。」 卫德音「哦」一声,然后不太习惯地改口:「柏羽侄儿……」 就见苏柏羽的小脸变了变,有点绷不住的趋势。他比卫德音大了三岁,又在学堂上了两三年的功课,自然知道「姑姑」和「侄儿」是什么关系。他别开视线,没有答应。 卫德音也不在意,笑眯眯地来到他跟前,让嬷嬷把紫漆食盒放到螺钿小桌上,垫着脚尖取出一块桂花糖糕,送到苏柏羽手中,甜甜道:「……给你吃。」 中间停顿了一下,是因为她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他好了。每次她叫「柏羽侄儿」的时候,柏羽哥哥的脸都臭臭的,好像不喜欢这个称呼,于是她也就不怎么叫了。 苏柏羽穿了一件藏蓝色绣忍冬纹的长袍,十岁的小少年,已经初具男人的模样,眉眼清俊,鼻梁高挺,长得比一般的少年都高。他看着手里白白糯糯的点心,再看了看卫德音的小脸,不知第多少次提醒:「……我不吃甜的。」 卫德音笑笑的,一点也不在意,「那柏羽哥哥给我吃吧。」 苏柏羽伸手,正准备还给她,没想到这小丫头就自动自觉地张开口,脑袋微微向前,以为他要喂她。 苏柏羽动作微顿,盯着她的眼睛看了片刻,最后还是轻轻地喂进了她的口中。 卫德音一口就把整块桂花糖糕吃进去了,撑得腮帮子鼓鼓的,一双眼睛弯成月牙儿,笑眯眯的模样十分满足,蹦蹦跳跳地去一旁找稚言侄儿、稚语侄儿玩了。 苏柏羽瞧着她的背影,半响,慢吞吞跟了上去。 这边苏禧和几个孩子其乐融融,那头卫沨却要面对几个大臣的联名上书。 无非是一些老生常谈的问题,卫沨这一年以来都听得麻木了。这个说他应该扩充后宫,那个说两个皇子太少了,他应该延续皇室的子嗣。说着还呈上来几幅画卷,说是太后娘娘过目过的,里面画着世家勋贵中尚未说亲的年轻貌美的姑娘。 卫沨看都没看,就命跟前的德公公把画像扔进了炭盆里。火苗迅速地窜上来,很快就吞没了画像,没一会儿就全部烧没了。 卫沨起身,往外走去。 六科给事中谢广文忙道:「陛下,您去哪里?」 卫沨回头看他,不咸不淡,稀疏平常道:「谢大人不是说朕子嗣单薄吗?朕这就回去跟皇后延续香火,有什么问题?」 谢文广狠狠一噎,紧接着老脸一红,再也说不出什么阻拦的话。 卫沨收回视线,拂袖而去。这些老头儿就是日子太清闲了,成天想着找事情,有事没事就到他跟前添一添堵。正好今夏西北地区大旱,卫沨就安排谢文广跟着赈灾的官员一并前往西北,让他吃一吃苦头,省得整天在他跟前乱晃。 有了谢文广的前车之鉴,这些言官们就安分多了。加之卫沨已经有了俩儿子,严格意义上来说,子嗣并不太着急,所以就不敢再在皇帝面前提扩充后宫的事了。 中秋节这一日,宫里举办了一场宫宴。邀请了不少高官众臣,在太液池赏月。 宫宴尚未开始的时候,几位夫人听说陛下为了皇后娘娘遣散后宫,独宠一人,既是感叹,又是羡慕。当初苏禧未出嫁时,她们都是见过面儿的,那时候便知道苏禧是贵女圈子里有名的美人。可过去这么久了,她如今已经是两个孩子的娘了,难道还会比以前更好看不成? 那位文渊阁大学士的女儿她们也是见过的,清丽脱俗,就像一朵洁白的荷花,干净素雅。 听说陛下为了皇后娘娘,当面拒绝了韩姑娘。 然而当苏禧分花拂柳,款款从园子后面走出来时,所有人都立即没有声音了。 苏禧穿着大红绣金宝相花纹的大袖衫,底下是墨绿色玉女献寿双膝襕马面裙,两种极其艳俗的颜色,穿在她身上却妥帖好看,美到极致,叫人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就见她梳着高髻,靡颜腻理,皮肤比十几岁的小姑娘还要细腻白嫩。举手投足,般般入画。 不知谁先回过神来,下跪行礼,紧接着所有人都跪下,道:「皇后娘娘金安。」 苏禧让她们都起来。宫宴快结束时,苏禧听身旁的夫人说文渊阁大学士的女儿韩玉馥前不久刚刚定亲了,亲事就定在今年年底。她对旁人的婚事是不怎么上心的,只是感到有一点点意外。 她以为韩玉馥喜欢卫沨,会千方百计地想办法入宫呢。 不过这样也挺好的。平心而论,皇宫并非什么好去处,倘若不是卫沨在这里,苏禧也不愿意长久地住下来。宫里太没意思了,成日就困在这四四方方的宫殿里,想出宫一趟还要兴师动众的,一点也不自由。 许是苏禧的怨念传达给了卫沨,中秋节后,卫沨连着忙碌了几天。这日一早,便命人收拾了一些东西,带着苏禧和稚言、稚语去了郊外的庄子上休假。 庄子建在隆安山对面的平堂山下。这座山不比隆安山大,但是风景更加秀美,山后面有一座湖泊,山光水碧,景色灵秀。因先前这快地被昭元帝规划到了囊中,所以才没人敢在这儿建别院。不过昭元帝退位后,就随着皇位一块传给了卫沨。 庄子很大,里头的布局也很精致。院子门前种了一棵古老的银杏树,金黄色的叶子铺了一地。稚言、稚语没来过这样的地方,两只小家伙儿都稀奇的不得了,纷纷松开苏禧的手,扭着小身子往前面跑去。 第三十九章 稚语跑得太快,苏禧还没跟上去,就见他「扑通」一下直直地摔倒了。 苏禧心疼得不行,正准备过去哄他,没想到这小家伙竟然不哭也不哭,慢吞吞地爬起来,弯腰拍了拍衣裳的枯叶和泥土,就迈开小腿继续往前跑,「哥哥……哥哥等等我。」 稚言在前面等着他,见弟弟白白嫩嫩的小脸摔得灰头土脸的,低头摸索一番,从袖子里掏出一块苏禧给他擦过鼻涕的白色娟帕,递给弟弟道:「给你,擦擦脸。」 稚语不傻,坐马车时见到娘亲用这帕子给哥哥擦鼻涕了,噘噘小嘴,嫌弃道:「鼻涕,脏。」 稚言:「……」 苏禧在后面看着,笑得眼睛都弯了。见大儿子稚言默不作声地把帕子收回去,她才摸摸俩人的小脑袋,把小儿子稚语带到廊下,见他身上没有什么地方摔伤的,这才给他重新换了一身衣裳,让他继续跟着哥哥玩儿。 卫沨只休了三天假,三天里他带着他们母子三人去后面放风筝、钓鱼、射箭,两个小家伙儿玩得不亦乐乎。到了该走的那一日,俩人说什么都不肯走,一人一边扑过去抱住卫沨的腿,仰着小脸央求地道:「父皇,不走……呜呜,不要走……」 卫沨拿这两个小崽子没办法,提起两人的后衣领,对上两双乌溜溜的圆眼睛,道:「你们还想住几天?」 两只小家伙对望一眼,稚言想了半天,举起肉呼呼的小手,露出三个手指头。 卫沨点点头,「那就再住三天。到时候谁若是耍赖,谁就是小狗。」说着把俩人放下来,拍拍他们的脑袋,看向对面含笑的苏禧道:「去吧,跟你们的母后保证。」 于是两只粉团子「噔噔噔」就跑过来了。 卫沨让李鸿和常鹄回宫把他的奏折送来别院。为了多住几日,他只好在这里办公。 这日苏禧亲手熬了一碗汤送去隔壁书房,回来后正好稚言、稚语午觉睡醒了。俩人想去外面玩儿,苏禧见天气不错,不想拘着他们,就去书房询问了一下卫沨。 卫沨思忖片刻,道:「我抽不出身,让李鸿和常鹄跟着你们吧。傍晚之前记得回来。」 苏禧颔首说好。那边卫沨不放心,又道:「别去后院湖边。」 那片湖很深,卫沨带着他们出去的时候,也没有让稚言和稚语靠近过那片湖。 出门时,稚言和稚语一前一后抬着一架老鹰风筝,欢欢喜喜地去了别院后面。 苏禧不怎么会放风筝,当初她跟苏柏羽一块儿放风筝的时候,可以足足放了小半个时辰才放起来。她站在一旁的大槐树下,就让李鸿和常鹄先把风筝放起来,稚言和稚语跟在他们身边,小尾巴似的,风筝飞到哪儿,他们的小脑袋就望哪儿,活脱脱两株缩小版的向日葵。 风筝放起来后,稚语就举着双手,跟在李鸿后面边跑边道:「稚语要放风筝,我要放风筝……」 李鸿把风筝的线交给他手中。不过他太小了,小手没有力气,大部分时候是李鸿握着他的手,「帮」他放的。 哥哥稚言不跟弟弟争,仰头看见一只蝴蝶从面前飞过,伸手抓了抓,没抓住,他小腿一迈,就跟着蝴蝶往后面跑去了。苏禧见状,吩咐李鸿看好弟弟稚语,举步跟了过去。 稚言身后跟着两名宫婢,一开始以为这儿没有危险,就落后了几步。 就见稚言走着走着,突然,前面树林里冲出了一名神态慌乱的女子,穿着杏黄衣裳,鬓发蓬松。来到稚言跟前,定定地瞧着粉团子稚言。 两名宫婢被此人的模样吓住了,愣了一瞬。 就这一瞬,稚言就被对方紧紧地抱住了。 对方脸贴着他粉嫩的小脸,没头没脑道:「孩子,我的孩子……」 稚言被她勒疼了,也被她吓着了,豆大的泪珠在眼眶里打着转,害怕得想哭。 苏禧赶过来看到这一幕,心里一惊,在看见对方的脸厚,又蓦地往下沉了沉。她往前走了两步,细细地打量她。 虽然她瘦了很多,模样也憔悴了,可苏禧依旧认得他。不是旁人,正是傅仪。 傅仪紧紧地抱着稚言,泪水夺眶而出。那边李鸿和常鹄听到了动静,迅速赶了过来,正要上前解救,却见傅仪另一手里拿着一支银簪子,就抵在稚言的心口。 两人顿时不敢轻举妄动。 苏禧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儿,双手轻颤,红着眼睛看向傅仪,缓缓上前几步:「仪姐姐,把稚言还给我……他不是你的孩子。」 傅仪看着跟以前有一些不同,她根本不敢刺激她,只能讲道理缓和她的情绪。 傅仪根本听不进去她的话,往后退了两步,紧紧地勒着怀里的稚言,摇头喃喃道:「他是……你休想骗我,他分明就是我的孩子。」 稚言害怕极了,娘亲就在对面,他却不能到她的怀里。他被傅仪勒得肋骨疼,大大的眼睛里噙了一包泪,扑簌簌地滚了下来。再坚强的孩子,也有恐惧的时候。 「娘亲……稚言疼……」稚言伸着双手,想回到苏禧怀里。 苏禧心疼不已,又担心傅仪伤了儿子,紧张得呼吸都停止了。「你先放开他,我们好好说话好不好?我帮你去找你的孩子,你把稚言还给我……」 傅仪充耳不闻,警惕地看了他们一眼,转身,抱着稚言就往后跑。 苏禧心惊胆战,「快拦住她!」 接着,李鸿和常鹄如同离弦的箭一般冲了出去,分别从两边制住傅仪的肩膀。傅仪双臂失力,抱着稚言的手陡然一松。就在稚言掉落时,对面又迅速赶来一人,及时地接住了稚言,稳稳地把他抱在怀里。 苏禧的心落回肚子里,双腿一软,就差点摔倒在地。 「娘娘!」宫婢忙扶住她。 那边傅少昀抱着稚言,举起袖子擦了擦小家伙的脸上的泪痕,轻声哄道:「你叫什么名字?没事了,好孩子,不哭了。再哭你娘要心疼了。」 「呜呜……娘亲,抱抱。」稚言没有听傅少昀的话,泪水吧嗒吧嗒地落下来,伸出小小的手臂,望着几步之外的苏禧,委屈地要抱抱。 苏禧从怔愣中回神,赶紧上前,从傅少昀手中接过孩子,轻轻拍打他的后背,心疼地哄道:「娘亲在这里,稚言不哭……」 稚语见哥哥哭了,踉踉跄跄地从后面走过来,胖乎乎的小手拽住娘亲的裙子,仰着小脸,奶声奶气地安慰道:「哥哥……哥哥别怕。父皇说,男子汉都不哭……」 稚语尚未满两岁,只会说一些简单的词语,许多话都说得不利索。磕磕巴巴,努力搜刮着肚子里的词语。 平时都是哥哥稳重,弟弟调皮,目下倒是反了过来,弟弟一本正经地安慰哥哥,哥哥趴在娘亲肩头,哭得抽抽噎噎,肉肉的小背脊一抽一抽的,可怜得心酸。哭了一会儿,许是哥哥稚言觉得弟弟就在看着,扭头在苏禧颈窝默默蹭了蹭眼泪,紧紧搂着苏禧的脖子,眼睫毛被泪水打湿了,轻轻扫在苏禧的脖子上,痒梭梭的。 俩孩子一个趴在苏禧怀里,一个站在苏禧脚边,粉雕玉琢的小脸,极其相似的面容。 第四十章 那头傅仪被李鸿、常鹄制住,起初不断的挣扎,看见这副其乐融融的画面后,就怔怔地停下了。不知想起什么,她眼神渐次黯淡下来。 弟弟稚语站在苏禧身后,只露出一双乌黑明亮的大眼睛,好奇地瞅着傅少昀,脆生生的,字正腔圆地问:「你是谁?」 小家伙之所以这么发问,是见他一直看着自己的娘亲。娘亲是只有父皇才能这么看的。 傅少昀目光下移,落在粉团子稚语身上,弯腰摸了摸他的小脑袋,想了想道:「我是你们娘亲的表哥,你可以叫我表舅舅。」 说罢,直起身看向苏禧。口中萦绕着千言万语,最终却只能慢慢地后退一步,朝苏禧行了一礼,道:「仪姐儿冒犯了皇后娘娘,我替她向皇后娘娘认罪。」 许久不见,傅少昀比之前又清瘦了一些,精神倒是不错,褪去了少年的青涩,愈发像是成熟稳重的男子了。苏禧不大习惯这样的君臣之礼,在她心中,傅少昀一直都是她小时候那个春风和煦、平易近人的「少昀表哥」。 她定了定心神,紧紧抱着稚言,问出心中的疑惑:「少昀表哥怎么会在这里?」 傅少昀没有隐瞒,「回娘娘,我来寻找仪姐儿。」 他追过来的时候,恰好看见傅仪松开抱着稚言的手,就见后面苏禧脸色煞白,他几乎没有多想,下一瞬就已经把那软绵绵的奶娃娃抱进了怀里。傅少昀知道苏禧生了一对双生子,这么大的事,前阵子朝臣们几乎每天都在议论这件事,他在家中也听到了风声。卫沨不惜得罪言官们,也要留住一双儿子,想必就是这俩了。 苏禧看向那边一言不发的傅仪,想起她方才神志不清的模样,始终心有余悸,往后退了一步,难以置信道:「她……怎么了?」 傅少昀沉默片刻,方迟迟道:「大夫说是刺激过深,精神失常,时好时坏……」 自从被卫渊强迫灌下落子汤,又被送入善宁寺后,傅仪足足沉默了一个多月。后来卫渊造反,斩首示众,她都没有太大反应。直到卫沨登基为帝,苏禧册封为后,她才变成了如今的模样,大部分时间是正常的,少数时候就会突然发起疯来。 傅少昀见苏禧不解,解释道:「仪姐儿住在善宁庵,善宁庵在平堂山的后面,今日看门的小丫鬟没有拦住,她就跑到了这里来。差点儿伤了小皇子,娘娘……」 「庭舟表哥。」苏禧打断他,「你不用这么客气……我们还跟以前一样说话吧。」 他张口闭口「皇后娘娘」,让她觉得怪不自在的。 傅少昀怔了怔,旋即轻轻弯唇,道一声好。 苏禧看了一眼傅仪,心情复杂。倒不是觉得有多痛快,只是有一些惋惜罢了。 尽管她心术不正,但是不可否认,她的才华是货真价实的。当初她惊才绝艳,自己重生后拼命努力、内外兼修,只为与她一较高低,她是自己努力的一个方向。如今她变成了现在的模样,她就仿佛没了竞争对手,不是不可惜的。 史书里有这样一句话——「以铜为鉴,可以正衣冠;以人为鉴,可以明得失。」 傅仪大概就是她的镜子。 傅少昀深深看着苏禧,因她刚才的话,语气轻松了许多:「你们怎么在这儿?」 苏禧道:「陛下带我们来这里住几天,我见天气好,就带稚言、稚语出来玩。」 傅少昀颔首,还想再说什么,「那……」 就听后面两个宫婢的声音:「陛下。」 苏禧立即回身,就见卫沨一袭佛头青暗绣金螭纹长袍,站在几步之外。稚语欢欢喜喜地叫了一声「父皇」。卫沨走到跟前,俯身一把将他抱起来,面色微沉,看向对面的傅少昀,冷声道:「庆国公世子怎么在这?这里何时能随意出入了。」 那边李鸿和常鹄早就跪了下来,「都怪属下看管不周。」 傅少昀行君臣之礼道:「是臣误闯此地,请陛下恕罪。」 卫沨的奏折批阅到一半,放心不下苏禧母子三人,就搁下笔亲自过来看了看。他看了眼后头的傅仪,又看了看大儿子稚言脸上未干的泪痕,皱了皱眉,道:「怎么回事?」 「父皇,我,我知道。」稚语在他怀里扭来扭去,试图吸引他的注意。 卫沨垂眸。稚语就比划着两只手,把刚才的事情说了一遍,竟然条分缕析的。末了,小手一指那边的傅仪,义愤填膺道:「她欺负哥哥。坏蛋。」 不知是卫沨到来的缘故,还是稚语控诉的缘故,傅仪低头,瑟缩了一下肩膀。 傅少昀道:「请陛下念在家妹有病在身,饶恕她这一次……」 卫沨从稚语口中听得七七八八,约莫已猜到是怎么回事。所幸稚言没什么事,他收回视线,淡淡道:「庆国公世子明知这是禁地,却执意擅闯,以为自己没罪?」 傅少昀一噎,旋即单膝支地道:「臣甘愿受罚。」 卫沨掀眸,面不改色道:「念在你救了朕儿子的份上,功过相抵,下不为例。」 旁边苏禧几不可闻地舒一口气。 傅少昀擅闯别院虽然不对,可若不是他及时救了稚言,稚言现在也不能平平安安的。若真要罚,她心里会过意不去。 卫沨对李鸿和常鹄道:「帮庆国公世子把人送回去。若再有人踏进别院一步,朕拿你们两个是问。」 李鸿和常鹄齐齐应下。 傅少昀谢过圣恩,站起身。不远处一个穿姜黄色裙裳、梳着妇人髻的女子匆匆走来,停在傅少昀的身边,低眉屈膝道:「臣女白氏见过陛下,见过皇后娘娘。」 一开始苏禧没有反应过来,直到傅少昀解释:「陛下,娘娘,这是拙荆。」 苏禧这才想起,开春时庆国公府办了一场喜事,傅少昀迎娶了礼部尚书的小女儿白檀,想必就是这位白氏。只见白氏约莫十七、八岁,肤白皎洁,明眸皓齿,容貌秀丽。上辈子苏禧与她见过两面,只不过来往不深,又过去那么多年了,记得不大清楚了。 苏禧虚扶了她一把,道:「快起来吧。」 白氏起身,「多谢皇后娘娘。」 回去的路上,苏禧回身看了一眼。白檀与傅少昀站在一起,倒也是郎才女貌,极其般配的一对。 还没来得及收回视线呢,脑袋就被一只大手扭转了过来,对上卫沨沉沉双目。他眯了眯眼睛,危险地道:「幼幼,你再看下去,不怕我后悔了,重重惩罚他么?」 两个儿子不知何时睡着了,正由宫婢抱着。 苏禧眨了眨眼。别人是火药桶一点就着,他是醋坛子见醋就喝。「庭舟表哥怎么知道我看的是谁?我只是想看看白姑娘与少昀表哥般不般配。况且君无戏言,说出口的话,难不成还有收回的道理?」 「朕说有就有。」卫沨大言不惭。 苏禧在心里翻了一个白眼。 回到别院,安顿好稚言和稚语,至于那两个没有看好稚言的宫婢,苏禧已经降了她们的职分,让嬷嬷重新管教她们了。她原本也想回屋休息,却被卫沨叫去书房,直到被放在紫檀雕葡萄纹翘头案上,她才直到卫沨究竟为何生气。 第四十一章 卫沨双手撑着翘头案两端,俯身,与她鼻尖对着鼻尖,一个字一个字道:「我说要罚他的时候,你很担心?」 原来是她只是松一口气,就被他听见了。 苏禧望着他的眼睛,同他讲道理:「少昀表哥救了稚言,于情于理,你都不应该……」后面的声音在卫沨的眼神下越来越小。她伸手环住他的脖子,扁扁嘴,仰起小脸不满地咬了一下他的喉结,「你为什么总是跟少昀表哥过不去?你不要拿规矩吓唬我,我昨天还看见谢大人和其他两位大人来了,若是别人真不能进来,那这几个大人是不是也该受罚?」 小姑娘越来越精明了,一番话说得今上哑口无言。 苏禧轻轻哼了一声,一语道破天机:「你就是假公济私。」 今上扯了扯嘴角,托着树袋熊一样的姑娘坐回椅子上,想了想:「你说得对,我就是假公济私。」 卫沨轻轻揉捏她的小耳珠,语气低缓,陈述道:「幼幼,面对觊觎你的人,我学不会公私分明。」 苏禧微怔,「你说什么呢?少昀表哥已经娶妻了,就算他以前上苏府提过亲,可是都已经过去那么久了……」 她把傅少昀当成普普通通的表哥,可傅少昀却未必这么想。 男人看男人的眼神最是精准,傅少昀眼中的渴望与倾慕,卫沨再熟悉不过了。相反,傅少昀看着妻子白氏时,眼中却没有那样的神情。 卫沨揽着苏禧的腰肢,没有回应。不知道也好,若是被她知道了定要胡思乱想。她就把傅少昀当成寻常表哥就够了。 卫沨低头咬了一口她的粉唇,道:「过去觊觎过也不行。」 苏禧不服气:「你这是专横不讲理……」 三天后,一行人离开平堂山,返程回宫。稚言、稚语两个小家伙倒是乖乖的,兴许是记得自己答应过父皇的话,只多住三天,谁耍赖谁就是小狗,于是临走时,虽依依不舍,但还是一扭一扭跟在苏禧和卫沨身后,一人一边扯着父皇母后的手,上了马车。 回宫不久,殷氏和六嫂嫂郁宝彤进宫来看过苏禧一次。 郁宝彤的儿子三岁多了,比稚言和稚语大了一岁半,小名叫团团,继承了他爹爹的性子,十分腼腆害羞。团团见了两个弟弟,红着小脸儿躲在六嫂嫂的身后,不肯叫人。倒是稚言和稚语,听话地跟着苏禧叫了一声「哥哥」。稚语是自来熟,大胆地上前牵住小表哥的手,奶声奶气道:「你为什么要躲起来?你想玩躲猫猫?」 不等团团开口,稚语就小大人一般开口:「父皇说,女娃娃才喜欢玩躲猫猫。」 团团:「……」 那边三个奶娃娃玩做一团,苏禧与娘亲殷氏和郁宝彤说话。 也是这时候,苏禧才知道庆国公府前阵子举办了一场丧事—— 傅仪在善宁寺投缳自尽了。 苏禧震惊了许久。距离上回别院遇见傅仪只有半个月,她怎么就突然自尽了?然而转念一想,又觉得意料之外,情理之中。那日傅仪本就有些不正常,听傅少昀的意思,她这样已经好长时间了,加之她心高气傲,如今名声毁了,孩子没了,一时想不开也是正常的。 送走母亲殷氏和六嫂嫂后,苏禧坐在临窗榻上想了一会。 傅仪这辈子有这样的结果,都是咎由自取。倘若当初她没有与厉衍暗通款曲,没有企图陷害卫沨,就不会被豫王府休弃,也不会毁了自己的名声。反过来想想,计算傅仪没有被卫渊休弃,后来卫渊起兵造反,她身为卫渊的发妻,也难逃一死。 如今反倒是多活了几年。 想通以后,苏禧就不再纠结这件事了。 稚言、稚语玩累了被宫女送回来,此时正躺在藤面罗汉塌上睡得呼呼正香,苏禧给他俩盖了盖毯子,去后面花园逛了逛。宫里生活没意思,她就自己找乐子,宣室殿有一大片空地,她都用来种自己喜欢的花了,既看着舒心,也能做胭脂蜜露,一举两得。 花圃后面还搭了一个葡萄花架,这时候还能看见零星几串圆溜溜的葡萄挂着。苏禧坐在花架下面躺了一会儿,这时候卫沨正在御书房跟几个朝臣们商量事情,是关于科举一事。 卫渊造反那件事牵连了不少官员,如今朝中人才紧缺,卫沨很重视这次科举。 苏禧就没去打扰,让宫女拿来一个金银丝引枕,她趴着,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也不知道这几天怎么回事,还没到冬天呢,就总是打瞌睡,总是睡不醒似的。苏禧把这归罪于卫沨身上,都怪他晚上缠她缠得太厉害,害得她休息不好,白天才总想睡觉。 不晓得睡了多久,腰上好像有一只大手,轻轻地按捏她酸痛的地方。她睁眼,就看见卫沨一双紧锁的剑眉,「怎么在哪儿都能睡着?天气冷了,着凉了怎么办?」 话虽如此,给她按摩腰肢的手却不轻不重,力道刚好。 苏禧敛眸瞧了瞧,自己身上正盖着他的黑裘氅衣。她往他怀里钻了钻,「嗯,你不忙了?」 她一撒娇,他脸色果然好看了一些。眉头舒展,无声地笑了笑,「便是再忙,也要陪朕的皇后。」 苏禧不吃他这一套,见天色暗了,担心稚言、稚语醒来见不到自己会哭会闹,就弹了弹纤直的小腿,「快放我下来,该回去了。」 「别动。」卫沨拍了拍的小屁股,直到怀里的姑娘老实了,他才抱着她站起,往宣室殿走去。 苏禧吓一跳,「你,你干什么?我自己能走。」 卫沨垂眸看她:「你的腰不疼了?」 昨日番邦进贡了一种葡萄酒酿,苏禧觉得新鲜,就忍不住多喝了两杯。卫沨见这酒不烈,甜味更甚,就没拦着她。谁知道这姑娘酒量那么浅,几杯就醉倒了,夜里缠着他,比往常时候都缠绵热情,缠着他要了整整一夜。 苏禧昨晚虽醉了,但是记忆还是有的。一想到自己双腿盘在卫沨腰上,还说那些羞人的话,就脸颊一红,深深地埋进卫沨的胸口,娇声警告:「不许你再提这件事。」 卫沨嘴角噙着一丝笑意,边往宣室殿走边道:「好,好。我不提,某人心里清楚。」 苏禧嗔道:「卫沨!」 昨晚苏禧双颊潮红,杏眸迷蒙,主动的模样颇为诱人。卫沨一想起便腹下燥热,看来以后有必要让番邦每年多进贡一些葡萄酒。不过他的皇后喝酒后的模样,只有他一个人能看。 夕阳西陲,余晖穿透廊庑上的琉璃瓦,洒在卫沨和苏禧身上,镀上一层橘黄。 卫沨抱着苏禧走得缓慢,仿佛不舍得走到尽头。 廊下的宫人早已习惯了帝后的恩爱,倒也见怪不怪,纷纷低着头规矩地行礼。 直到卫沨抱着苏禧走进宣室殿,殿门阖上。 殿外红霞万里,云蒸霞蔚,江山正好。 【全书完】 注:相关书籍推荐: 1、《吃货皇后命 卷一》作者:云溪 2、《吃货皇后命 卷二》作者:云溪 3、《吃货皇后命 卷三》作者:云溪 4、《吃货皇后命 卷四》作者:云溪 【豆豆提醒本书已经连载完成,豆豆小说阅读网(http://.ddshu)】 【豆豆小说阅读网电脑站:.ddshu;手机站:m.ddsh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