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娘安后宅 卷三》 第1章 【正文开始】 这日下午九娘只有一堂课,所以她便准备在藏书楼中呆到上课之时再去教舍。 藏书楼里极为幽静,入目便是一列列排列有序的书架,与堆满书架的各类竹简及纸书,靠东北角临窗下的位置辟有一处休息区,摆有几排书案与坐垫,供来此的学生落座看书或是抄录书卷。 九娘随意在书架上拿了一册书,便在二楼找了一处空位坐下。 她将书囊放在案几上,从里面掏出一本书来看,被她拿来的那本书则是放在一侧,她来此本就不是为了找什么书,不过是寻求一处僻静的所在。 不得不说,这些日子王四郎的异样之举,让九娘心绪渐渐有些乱了。 她明明没有去招惹他,为何这辈子他又贴了上来! 上辈子也是如此,只是她与王四郎并不是相识于国子监,而是在一处花宴之上。长安就这么大的地方,时下也不讲究什么男女大防,各世家豪门的公子贵女们难免会偶遇在各种社交场合之上。 彼时,清俊文雅的王四郎着实惹人注目,又有长安第一才子的名头在身,自是惹得众贵女们争相斗妍,私下里各种拈酸吃醋的小动作枚不胜举。这种行为在当时的萧九娘看来,是极为不耻的。不可否认,初见王四郎之时,她也被其出众的皮相闪了一下眼,但有俊美无俦的楚王在前,也没甚好惊奇的。 一次,她被萧六娘等一众贵女刁难,恰巧王四郎出现,他帮她解了围,两人才算真正熟识。 让重活一世的萧九娘来想,她与王四郎之间也算是有些孽缘吧,彼时她屡屡被人针对,前有萧六娘等人,后有孟嫦曦,着实让她有些疲于应付。而王四郎就仿若是那从光明中走来的谪仙,一次又一次救她于水火之中,屡屡帮她解围。 彼时的萧九娘是尖锐的,就仿若是一把锋芒毕露的刀,她没有办法去躲避迎面而来的种种恶意,便只能用尖利的一面去保护自己。谁若是犯来,她总会毫不手软的反击回去。 她在外面的名声并不好,甚至是声名狼藉,其实有时候她挺讨厌这样的自己,没人愿意自己被人所厌恶,也没人愿意旁人避自己如蛇蝎。而王四郎,却从不会用那种带有异样的目光看待自己。 好感便是从那时候开始的。 尤其王四郎一身光风霁月的做派,温文尔雅且素来待人体贴周到,于当时身陷各种复杂阴私的她来说,就仿若是一种救赎。不同于和楚王相处时的紧张及虚伪的做戏,也不同于面对他人的警惕,与王四郎相处之时,她总会不由自主的放松自己所有心神…… 他知晓自己最阴暗的一面,却从不会鄙视于她,而是总是一种怜惜心疼的目光看自己,总会耐心的去开解自己…… 渐渐的,这种目光中多了点什么,渐渐的,她似乎沦陷进去…… 上辈子九娘算是死于王四郎之手,却从没有怨过他。 撇开所有的一切,其实王四郎一直都没有变过,他待人温和、真诚且善良,光风霁月、心胸坦荡,从不会恶意的去揣测他人,即使面对别人的敌意,他也总会一笑置之。 而她,却是眼睛里揉不得沙子,这是好听的说法,难听的说法则是她是个小心眼。心性狠毒且睚眦必报,谁若是来招惹她,她从来学不会忍气吞声,而是打脸回去教对方如何好好做人。 若说两人上辈子会走到那种境地,撇开种种外在的因素,其实也与两人的性格有极大的关系。 不合适终究是不合适,勉强在一起,害了对方,也害了自己。 重活一世,这辈子的萧九娘其实变了许多,可能来自于上辈子的沉淀与明悟,也可能是因为这辈子的境遇改变了许多,她的气质变得柔和许多,为人处事也有许多不同。可萧九娘自己知道,她也许是变了,但骨子里的东西却从没有变过,只是埋藏的更深而已,所以她从未曾想过和王四郎再续什么前缘。 终归究底,小心眼的她又怎么可能会原谅上辈子王四郎的‘背叛’? 所以王四郎这阵子的异常表现,着实让九娘感觉到一种紧迫的危机感及烦躁感,尤其这其中还夹杂了一个程雯婧。 胡思乱想了一会儿,也没想出个所以然,九娘只能将目光认真投注于手中的书卷之上。 不知过去了多久,眼前突然被一片阴影笼罩。 九娘抬起头来,便看到一身苍青色学生常服,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清俊文雅的王四郎。 九娘的眉拢了起来。 藏书楼二楼 九娘所选的位置本就僻静,周围的座位只零零散散坐了两三名学生,且离得有些距离,大多都是埋头苦读中,所以这边的动静并未落入他人眼中。 九娘抬眼看着眼前这人,面容温和清俊,身形消瘦而挺拔,一身平凡的苍青色学生常服穿在他的身上,也显出一种清贵出尘的韵味。此时伫立在顺着窗棂洒射进来的光柱下,浑然诠释出君子如玉是做如何解。 九娘的眉不由自主的拢了起来,很快又拉平,她尽量不让眼神中显露出其他情绪,问道:「王大哥,怎么只有你,雯婧呢?」 方才之前三人在岔道处分开,王四郎是和程雯婧一同的,临近岁考,这些日子程雯婧和王四郎黏得很紧,自是为了岁考功课之事。当然这次程雯婧再没有之前旬考时的闲散,而是变得认真许多。 此番九娘特意避开两人,刚分开不过两刻钟的时间,王四郎便独自一人出现在她眼前,因着有前车之鉴,此时九娘可不会认为这只是简单的偶遇。 见萧九娘如此问,王四郎心中有片刻的窘然,不过转瞬间他便抛开了这种情绪,变得坦然起来。 「雯婧在研习功课,我是特意来找九娘你的。」 九娘并没有说话,只是眼神中显露出一丝疑惑。 王四郎面容微微一紧,温润的目光放在九娘身上。 精致的眉眼如画,清艳而又绝尘,白皙到近乎有种透明质感的如玉肌肤,在阳光下依稀可以见到纤细玉颈上的青色经络,与她添了几分羸弱感,可王四郎却是知晓这名少女并没有表面表现的这般柔弱。王四郎见过的贵女不少,貌美的更是不胜枚举,可能给他带来蠢动的却只有一人。 第2章 这种蠢蠢欲动的感觉极其细微,一开始王四郎并没有感觉到,可是随着日渐熟识,每次见到她都有一种似乎是兴奋、愉悦的心情。这种心情在知晓她似乎有意避着他之时,多了几分黯然与不甘。 不甘? 冥冥中,王四郎总有一种感觉她对自己不应该是这幅模样。可到底是什么样子,他却并不知晓。 在九娘疑惑的目光中,他垂下眼帘,旋即从袖中拿出一卷东西来,笑着道:「上次雯婧借了你的手稿,此番你们岁考,我有感而发,便做出了这套笔译来,特意拿来给你看看,兴许对你有些帮助。」 九娘的目光一凝,还不待她出言,王四郎已经将那卷手稿放置她的面前。有心想拒绝,可岁考她并无把握,这些日子楚王似乎有些忙碌,两三日中她大抵也只能见到他一次,所以她即使想照着上次那般投机取巧一次,也是不好开口的,王四郎这卷手稿送上,无疑解了她的难题。 「雯婧那边也有了么?」九娘有些犹豫问道。 王四郎笑容一顿,很快便点了点头,「当然,这本就是为了你、呃雯婧所做,毕竟你二人入学不久,面临这接二连三而来的考试有些吃亏。」 九娘斟酌一下,将手稿拿到手中,对王四郎点了点头:「那就谢谢王大哥了,待我看完之后,便还你。」 王四郎点了点头,似乎还有其他事的模样,很快便出言告辞了。 这行举不禁让九娘心中一松,望着王四郎离去的背影,她心中有些鄙夷自己想法复杂,可又有一种感觉告诉自己所想并没有出错。这种心情很复杂,让她拧眉沉思了一会儿,终究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便抛之脑后,不过远着王四郎的决定并未动摇。 之后,九娘便将所有心神放置那卷手稿之上,在藏书楼里只是粗略的看了一下,散学后去私宅,楚王今日并不在,九娘也没有多想在私宅中学习了一个时辰,便让人驾车送她回安国公府了。 次日,来到学中。 程雯婧一副很兴奋的模样,只是碍于有典学在上面讲课,九娘也不会询问她怎么了。待第一堂课散后,程雯婧便凑到九娘和阮灵儿身边来。 「九娘、灵儿,你们看我这里有好东西。」 程雯婧拿出一卷东西出来,献宝似的给两人看,因为那卷东西是呈卷起状,所以只看得出是一卷纸质的东西,并不能看出具体是什么。可阮灵儿不知晓,不代表萧九娘也不知道,昨日她也收到了同样一卷手稿。 她并未多想,只当程雯婧性格使然,想献宝给两人看。毕竟程雯婧心悦王四郎,她和阮灵儿都知晓,难得王四郎如此用心待她,小女儿家的心情九娘也是可以理解一些的。 「雯婧这是什么啊?」阮灵儿拿过那卷手稿,好奇的问道。 程雯婧眉眼飞扬,「这是四郎哥哥特意做出来给我的,上次九娘不是自己做了一份笔译手稿吗?虽有些投机取巧,但用处很大,四郎哥哥知晓我基础不牢,特意花大功夫做出一份给我,上面的内容和这次岁考有关。咱们是好朋友,虽然这是我的宝贝,但我愿意拿出来跟你们分享。你们要是觉得可以用上,就赶紧拿去抄录一份吧,只是别千万别给我弄坏了……」 九娘心中一紧。 程雯婧声音继续响起,「……四郎哥哥昨晚特意送到我家去了,那会儿我都快歇下了……四郎哥哥待我真好,这东西可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弄得出来的……」 她的语气中满是欣喜甜蜜之意,脸上也带有一丝很明显兴奋。 九娘面上镇定,心绪却是又乱了。 她是昨日午后拿到的,而程雯婧却是昨晚,王四郎明明说程雯婧已经有了的,她才会接下…… 这王四郎到底想做什么? 阮灵儿也是知晓手稿之事的,只是她早就入学,所以上次九娘的手稿她并未借去看。之后九娘和程雯婧考试成绩俱不差,阮灵儿也知晓这手稿的用处。此番岁考她虽是有些把握,可前有王四郎女官之言,她心中虽没拿定主意,但也是有些想法的,所以此番只是犹豫了一下,便对程雯婧道:「行,那你借我看看,若是有用,我便抄录一份后还你。」 看到一旁的九娘,她又道:「九娘,你要不要?若不然你先拿去抄一份吧,毕竟你和雯婧入学晚,我基础比你们好,还是你先拿去抄录一份吧。」 「这——」 「行,九娘你先拿回去抄录,抄好后给灵儿。你俩加紧速度抄录,抄好后还我,我好赶紧去抱佛脚。」程雯婧大包大揽说道,将那卷手稿塞入九娘手中。 九娘望着手中的手稿,只能心中微涩点了点头。 九娘当天便将那份手稿带回去了,第二日给了阮灵儿。 她自是没有抄录,手里已经有了一份再去抄一份,她又不是吃饱了没事干。不过她也想好了,王四郎的那份手稿万万不能给雯婧知晓,就让它当做一个秘密埋藏起来,王四郎既然知晓补救,自然不会傻得将此事说出来,同样她也不会。 此番事发后,九娘躲避王四郎的心情更甚,自是不提。 阮灵儿花了两日的时间将手稿抄录了一份,事后还感叹了一番九娘笔速快,竟是一晚便抄录好了。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九娘解释说知晓时间紧任务重,便让身旁识字的婢女连夜抄下的。阮灵儿和程雯婧并未多想,九娘却是暗叹自己大意了,幸好这两人都不是什么心思缜密之人,且这个借口也不是说不过去,自是翻篇而过。 有了这份王四郎做出来的手稿,三人对即将来临的岁考都有了信心,俱是认真研读起来。 这日,私宅中。 九娘到时,楚王并不在,她坐在自己惯常坐的位置上,逐字逐句却看那份手稿。 因着有着上次的经验,她自然不是死记硬背通篇背下来,而是结合着书上的内容,两厢对比,一面加强记忆背下,一面斟酌其中的内容和意思。 第3章 不得不说王四郎能成为国子监第一人,也不是没有道理的。他所做出的这份手稿,内容涉足广泛,且简单易记,即使学问不好如萧九娘及程雯婧,也是能看懂,且有醍醐灌顶之效。比起楚王之前做的那份也不差,甚至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但九娘有先入为主的观念,且王四郎此番想法还是来自于楚王那份笔译手稿的灵感,在九娘心中自是不如楚王。至于程雯婧会如何想,自是不必说。 九娘看得太过认真,自然没有发现身后多了一人,直到她恍神间感觉出一丝异样,才发现不知何时楚王已经在她身旁看得有一会儿了。 九娘扭头一望,映入眼底的便是楚王俊美无俦的正脸。 今日楚王穿了一身紫色的锦服,衣襟和袖边俱绣着金色祥云纹,肩披纯黑色没有一丝杂色的狐裘,看起来矜持尊贵无比。头束金冠,墨色的长发有一些披于肩后,衬着他白皙的脸庞分外俊逸非常,如墨色的狭长眼瞳,高挺的鼻梁,嘴唇略薄却是淡粉色状。 九娘不禁脸上一热,低声喃喃:「表哥——」 楚王几不可闻的嗯了一声,眼神放在九娘前面的那卷手稿之上,他随意的拿过来,大略地翻了翻。 「表哥是从宫中才回来吗?」 不知为何,九娘看见楚王注意到那份手稿,便不由自主感觉有些紧张,没话找话说了起来。楚王穿得如此正式,自是刚从宫中出来,与楚王相识已久,九娘也是知道一些东西的。 楚王点了点头,如墨的眼瞳中带了一丝奇异之色睇了九娘一眼。只是九娘半垂眼脸,并未发现这一切。 之后,楚王将手稿随意搁在案几上,九娘才不禁松了一口气。 常顺随后进来了,手端着描金托盘,托盘中放着两盏茶和两碟糕点及一盘新鲜瓜果。此时正值寒冬,新鲜的瓜果极为罕有,但九娘在私宅中却是每每能看到的。 起先她并未注意到这一切,只是觉得安国公府在此时都极少能见到的新鲜瓜果,在私宅中宛如常物,有些感叹楚王不愧是皇子之尊,尊贵不同寻常。后来见多了,且每次端上来的瓜果,楚王是从不会碰的,俱是进了她的肚里,她才知晓这都是给她备的。 楚王不喜甜食,也极少会食用瓜果,反正九娘是没见他用过。 瓜果中有九娘最喜欢吃的柑橘,九娘伸手拿来一个掰开来食,将柑橘皮剥下,又将上面细白的经络一点点剥离开来,不一会儿九娘面前的案上便多了一小堆橘皮和橘络。 她本是想掰一瓣塞进嘴里,看了一眼坐在一旁喝茶的楚王,想了想后,掰了一半递给楚王。 楚王见小手拿着一半柑橘塞了过来,犹豫了一瞬,接下。 「表哥你也吃,冬日里吃些瓜果比较清爽。」 其实九娘是自己吃,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她就算脸皮再厚,也不好意思当着楚王面只顾自己大快朵颐。 楚王面色微微有些犹豫,掰下一瓣塞进口中,咀嚼着。 「是不是味道不错?」 九娘又摸了一颗蜜桃,小心翼翼的吃了起来。 蜜桃汁液丰富,即使她很小心的吃着,也是沾了一手汁水。叫了婢女端来水和帕子,九娘净了手,才算罢了。 楚王瞥了窗外天色一眼,「似要下雪了,你早些回去吧。」 九娘这才发现外面天色极暗,黑压压低沉沉的,便赶忙站起身来道别,提起书囊匆匆往外行去,案几上的书和那卷手稿却是忘了收拾。 外面寒风呼呼的刮着,已经有婢女上前将案几收拾干净。 楚王将目光移到那卷手稿之上,拿了起来,慢慢翻阅。 九娘是回去之后,才发现自己有东西忘在了私宅。 想起那卷手稿,她不禁内心有些忐忑,不过倒也没想多,之前楚王便看到了那卷手稿,当时并未显露任何异样,也许他并未过多去留意。 次日散学去了私宅,自己的东西果然让婢女收拾好放在了一处,九娘拿出那卷手稿翻了翻,想着自己果然不应该偷懒,还是应该另抄录一份才是。 刚好楚王今日不在,她便开始抄录起来,准备抄好之后便将手稿还给王四郎。 抄了两日,才将手稿抄完,九娘将那份感觉烫手至极的手稿随身放在书囊中,准备瞅着机会还给王四郎。 想法是好的,可惜机会难寻,她本就躲着王四郎,平日里偶尔见面程雯婧也都在,想背着人还给他,着实有些困难。 那日下了冬日里第一场雪,天便开始冷了起来,国子监里的学生也俱都换了棉服,样式与学生常服是一样的,只是夏日里是单薄的襦裙长袍,秋日里是夹衣,到了冬日里则是棉衣,样式没变,只是厚度增加了。 空气中蕴含着冰冷的凉意,九娘披着厚厚裘皮披风,一路踩着地面上的薄雪往国子监侧门而去。 她心中仍惦着书囊中的那份手稿,可是让她特意去寻王四郎,却是有些难为的。路过国子学院门前,她特意望了里面一眼,与以往一样入目之间并无她想找的那人,便只能放下心中的想法,继续往前走去。 这么耽误一会儿,等她到了侧门时,门前来接散学学生的马车已经不多了。九娘眺望了一下,发现来接她的马车今日竟然奇异的不在。 难道是有什么事耽误了? 想着此时是雪天,这会儿虽没有下雪,但路上也是有积雪的,九娘倒也没有多想,只当是路上耽误了。 寒风凛凛,九娘将头上的兜帽又往前拢了拢,站在原处等马车来接自己。 「九娘。」 一个男声在身后响起。 九娘扭头过去,便看到眼含惊喜往这处走来的王四郎,他也着了一身苍青色学生棉服,厚重的棉衣穿在他的身上却不显臃肿,更显玉树临风。外罩银灰色裘皮披风,披风只及膝盖处,上好的银狐皮水光油滑,泛着淡淡的银光,衬得他整个人更显得温润如玉。 第4章 好一个俊美的翩翩公子! 即使萧九娘心中对其有些隔阂,也不得不否认王四郎这身好皮囊。 与之相比,九娘的形象却有些糟糕了,本就个头不高,厚厚的学生棉服穿在其身上显得格外臃肿,因为怕冷,九娘的裘皮披风是从头包到脚的,整个人都缩在暖暖的裘皮披风中,只露出一张粉白莹润的小脸儿,也不知王四郎是怎么认出她来的。 「怎么还没有家去?可是接你的马车未来?」 言语间,王四郎已经走到九娘身边,眼含关切的望着她。 「大概是路上耽误了。」九娘又望了一眼街道,漫不经心道。 想着书囊里的那卷手稿,她伸手去斜挎在面前的书囊里去掏,掏出后便将手伸出披风递到王四郎面前。 「这是你的手稿,谢谢了,我已经抄录了一份,这份还你。」 王四郎低首望着润白小手中的那卷手稿,眼中略带了一丝受伤,「这本就是给你的,你又何必再费神抄录一份还我。」 九娘不由分说将手稿塞给他,将手收回披风中,仅这一会儿小手露在外面,便让她觉得寒冷刺骨,这该死的冬天!她本就惧寒,自几年前的那次落水,越加惧寒,若是能够选择,这种天气她宁愿呆在家中不出门。 王四郎从九娘急不可耐还自己手稿的动作,体会出对方一种急于想撇清的态度,对于九娘平日里躲着自己的行举,他本就微妙在心,此时这般,更是让他感觉到有一种受伤的感觉。 不该是这样,不该是这样…… 可应该是怎么样,王四郎也不知晓! 面对这萧九娘,从一初始只是表妹的同砚,到有些留意到对方,再到对其上了心,眼睛总会不由自主往对方身上转悠,其实王四郎也不知为何会如此。本就是情难自禁,知晓对方想躲避自己的态度,更是让他觉得难以接受。 他并不擅长讨好小娘子,却总是不由自主想靠近对方,明知晓雯婧妹妹对自己感情不同寻常,按他之前的想法,在程雯婧入学后,他会借故避开她的,毕竟他一直以来将对方当做自己的亲妹妹,却因为眼前这个人的存在,不但没有避开,反而来往更加频繁了。 萧九娘为何会躲着自己,王四郎心中也约莫有些数,他很想告诉她,他对程雯婧只是兄妹之情,可是这种话他却是怎么也说不出口的。他有什么资格对她说这样的话,毕竟他们并不太熟悉,至少没熟悉到可以说出这样的言语。 可是此时他却非常非常想将这话诉之于口,只为了不再让对方躲着他…… 「其实你不用躲着我,我对雯婧……我、我只是把她当做自己的妹妹看待……」 恍惚间,王四郎听自己将这番言语说出了口,他明明还未想好如何说,却这么莽撞的说了出来。说出后,他反而松了一口气,至少她应该能明白他的意思。 他目中含着一丝期待的望着对方。 哪知萧九娘却仿佛被烫了脚似的,猛地往后跳了一下。她并未敢去望对方眼睛,只是垂着头支吾道:「王大哥,你跟我说这个干嘛……」 王四郎急切伸出手想去拉九娘,「九娘,我、我你……」 一声马儿的嘶鸣在耳旁响起,紧接着而来的是一声低低的呛咳声。 九娘扭头便见不知何时每日接她的那辆马车到了,赶车的车夫竟然不是每日来接她的车夫大奎,而是常顺。而马车的车帘子已经掀开,露出坐在车中的楚王。 只见他眼神晦暗的望向这处,明明是一贯淡漠表情,却是让九娘感觉出几分冷意。 不知为何,心便有些慌了起来。 「还不上车。」楚王望了王四郎一眼,冷道。 九娘赶忙往车旁走去,常顺还未来得及将车凳放下,她便自己爬上了车去,动作敏捷得不可思议。 车帘放了下来,包裹住马车中一室的温暖。车厢中燃了炭盆,正散发着融融的温度,九娘顿时觉得从头到脚都暖了。 她没有敢去看楚王表情,将身上的披风脱了下来,放在一旁,之后才在楚王对面的位置上坐下。 「表哥——」 楚王没有说话,将案几上的一样东西推了过来,正是一只小巧精致的铜制手炉。九娘顺手便拿了过来,温暖了冰凉的小手。 「表哥怎么今日来国子监了?小翠和大奎呢?」 楚王瞥了她一眼,淡淡的道:「顺路。」 好伐,九娘已经明白楚王的意思了,因为他今日顺路,所以顺便来接了她,至于小翠和大奎肯定自有他们的去处。怪不得她说从不会晚到的马车今日怎会晚了,原来如此。 此时马车的轱辘已经转动,将目瞪口呆的王四郎留在了原地寒风中。 王四郎自是认出马车中的人,他的亲姐姐是太子妃,王家也算是顶尖世家之一。一袭紫衣金冠,俊美出尘,除了大名鼎鼎的楚王,还能是谁。 他本因九娘连声招呼都不打便走了,及之前想说却被打断的话,有些受伤还有些心绪纷乱,此时却完全没有了这些情绪,所有心神都放在了本不应该出现的楚王身上。 他知晓萧九娘与楚王有些渊源,算是名义上的表兄妹,不过楚王和萧家不合,他也是知晓的。 可见方才那情形,楚王和萧九娘明显不只是寻常关系,九娘为何会与他那般亲近,王四郎不免想了许多…… 车厢中温暖而又静谧。 九娘却有些坐立不安。 无他,皆因楚王有些晦暗莫名的神色。 上一辈子,九娘便遭遇过这种情形,只是彼时她所有心神都放在王四郎身上,自是不会多想。她知晓上辈子楚王便不怎么待见王四郎,难道这辈子也是,还是两人之间有什么矛盾她并不知晓? 第5章 九娘想了半天都没想出个所以然来,期间偷眼瞄了楚王淡漠的俊脸几眼,她自是不知晓这行举,在楚王眼里是心虚的表现。 想着常顺之前所报上来的东西,楚王心绪有些复杂。 他本是一时兴起,才会有国子监之行,哪知竟然会看到这一幕。 有人心悦小人儿…… 这项认知竟让楚王特别难以接受。 他望着眼前的九娘。 小小巧巧的,玲珑有致,明明还是个小丫头,几年了,个头也没见长多少,为何竟会有人心悦。 巴掌大的小脸儿,精致如画,一对莹润的大眼,虽略显还有些青涩,但已现女子应有的娇美…… 不知何时,小丫头竟然已经长大了,有了爱慕者…… 想着之前车外那少年眼中所蕴含的情绪,楚王莫名有些心堵。他哼了哼,突然道:「那王家的人,少打交道。」 九娘一愣,匆忙应道:「嗯。」 见九娘答应的并不勉强,楚王莫名心情有些好。想着之前的部署,这几日朝堂之上大概会有些乱,又想到去年得的那汤泉庄子,楚王瞥了九娘一眼,道:「明日你休沐?本王在城外有处汤泉庄子,明日同本王一起前去。」 明后两日九娘确实休沐,国子监的学生每月有六日的休沐时间,每旬两日,九娘没料到楚王竟知晓这种小事。 至于汤泉,九娘两辈子都只曾耳闻过,却不曾享受过。这大冬日里泡个汤泉定是十分舒爽,见此她也没有拒绝,而是听话的点了点头。 次日,九娘一大早便起身了。 用过早膳,便去了安荣院请安。 平日里因着要上学,所以每日去给安国公夫人请安是免了的,今日休沐自是不能免。 待九娘到时,安荣院正堂上已经坐了不少人。崔氏郑氏马氏刘氏及一些小辈们等俱都到了,唯独少了一个朝霞郡主。 九娘对这种情形并不感到稀奇,自那日事后,朝霞郡主似乎就和萧家人闹崩了,虽表面上并没有生出什么大乱子,但朝霞郡主却极少露面。成日里除了呆在崇月阁,便是去王家她姐姐那处及公主府,当然宫里太子妃那里也没落下。 现如今朝霞郡主很明白自己仰仗的是什么,一改往日骄纵的做派,变得汲汲营营起来。当然九娘明白这是为了什么,不外乎是在向萧家人示威,只要昌平公主一日不倒,只要太子一日不死,萧家人就不敢拿朝霞郡主如何。即使内心不满,面上还是要捧着对方的。 据闻朝霞郡主这阵子忙着在捣腾什么生子秘方,不用说自然是为她的亲外甥女太子所弄的,萧家人明明暗里恨得牙痒痒,面上还要做无知状。九娘虽日里忙于国子监的学业,但安国公府这里的事可一直没漏下,散了学晚上在翠云阁听莲枝将府中一些杂七杂八的事报上来,可没少暗中看这些人的笑话。 「九娘如今越发出众了,真是一天一个模样,看来去国子监念书也是有许多益处的。当年三娘也曾提过此事,我却是将她拒了,早知道当年也让三娘去国子监读两年。」郑氏拉着九娘的手,笑盈盈的说道。 「谢二伯母的夸奖。」九娘半垂眼脸,状似害羞。 「这怎么算是夸奖,二伯母说得是实话,阿家,您说是不是?」 看着伫立在下处的萧九娘,安国公夫人也是一脸笑意的点点头。 确实如郑氏所讲,九娘如今越发出众了,不光是容貌,也是仪态与气度。这撇除不了她如今正在长身子的功劳,也有她甚少出现在人前的原因,多日不见,忽一见自是觉得大变样。当然也与日渐增长的学识有关,所谓腹有诗书气自华,不过如此。明明年纪还不大,与一众姐妹站在一处就是拔尖了出来,虽称不上鹤立鸡群,但一打眼看去第一眼就瞅到了她。 长辈们的这番夸奖,让萧六娘等人俱是红了眼。 萧三娘为长,素来在妹妹们面前都是一副长姐的做派,且为人温婉贤淑,尤其九娘比她小了不少,也犯不上去嫉妒一个妹妹。萧五娘从来是个和事佬的性子,不管内里如何,在长辈们面前素来一副柔顺的样子,一脸笑吟吟的看着,也不说话,反正从面上来看是不行于色。 至于萧十娘和萧十一娘,萧十娘自从韩云娘逝世后,便成了一副沉默寡言的样子,萧十一娘素来是个透明人,两人只是静静的瞅着,同样看不出有什么嫉妒之色。可萧四娘、萧六娘与萧七娘就没那么好了,这三人素来与萧九娘有隔阂,此番见了祖母和两位伯母俱是对萧九娘一副另眼相看的模样,脸上不禁露出了几分异样的神色来,只是碍于长辈们俱在场,也不敢诉之于口。到底是年岁有些浅了,心机也不够深,难免落于旁人眼。 一旁的崔氏微微的皱了下眉,她之所以会皱眉也是因为萧七娘。 毕竟不管怎么来说萧七娘也是大房中的人,大房的其他两个女儿俱是被她教养的不错,唯独这个萧七娘是怎么教都教不好。看得时间久了,她对萧七娘的那份心也淡了,她是世家名门出身,自是明白内里关键,就照萧七娘这种性子,日后就算有个什么大造化落于其身,她自己也把握不住。 萧七娘自是不知道嫡母这份心思,也不知晓因为自己的德行不好,会影响到自身日后的婚嫁。 当然仅凭这萧家的家世,她日后的婚嫁也是不差,只是好却是谈不上了,就如同崔氏所想,就算有什么大造化落在她的身上,就凭她这份心性也会将日子过得一团糟,机会自是让给了旁人。当然,这是后话。 「行了,二弟妹你就别夸九娘了,九娘出众是咱们家众所皆知之事,我看三娘也挺不错,走出去谁人不说咱们家三娘温婉贤淑?」崔氏笑盈盈的插言。 郑氏自然不会说个不字,所谓孩子是自家的好,萧九娘再好,也不是自己亲生的,在她心中自然比不过萧三娘。且她之前那话也不是说了没目的的,没见着一旁萧六娘的脸都气歪了。 第6章 郑氏和崔氏自来和朝霞郡主有隔阂,平日里没少给其暗里添堵,此番朝霞郡主不露面,自是冲萧六娘而去。萧六娘不是个能忍气吞声的,进了她耳里自然传到了朝霞郡主那里,有异曲同工之妙。 这一番机锋,明白的自是明白了,不明的自是不明。被挡靶子立起来的九娘,心中也是苦笑不已,不光是萧六娘,还有萧四娘和萧七娘,那眼里的光芒恨不得将她吞了也似。至于暗里是不是还有其他人,她不想去关注,反正只要有人犯上来,她自是不会轻饶。 毕竟今非昔比,她也不是吴下阿蒙,有楚王这么个靠山在身后,这府里她还不惧任何人,当然这一切她自是不会张扬起来。 望着下面站着一众千姿百态的孙女,安国公夫人即觉得有些安慰,又觉得有些遗憾。 若不是时机不对,想必这会儿家中这些出众的孙女俱都有了人家,就算年纪不到,也能先定亲,是时萧家的势力也能凭空增添一大截,也好给成王和皇后添些助力。 可惜如今朝堂局势混乱,长安城里众人俱都隐忍不发,大多都是瞅着东宫那边的动静,也好筹谋日后该如何处世。萧家一众女儿,三娘四娘五娘年纪俱都不小了,却是婚配之事一直未抬到桌面上谈,俱是因为如此。 局势混乱,谁敢言谈婚嫁,别亲家没结成,反而结了个祸害。这长安城内众人心中俱有自己的算盘,自然不会等闲视之,也因此三娘几人都有些被耽误了。 不过安国公夫人也有自己的盘算,最大的三娘今年不过十八,再等一年也是能等起的,再不行还有一个成王。按安国公夫人的想法,她并不是太想将萧三娘许给成王,自产自销虽好,却是少了两条路子。 成王是皇子是亲王,成王妃定然不会是寻常人家,所谓的联姻,便是联合两家之势。萧皇后和安国公夫妇还打着给儿子(外孙)寻一家有势力的姻亲,好增添些许助力。 至于萧三娘,本身出自兰陵萧家,有个皇后姑母,又是个嫡出,日后婚嫁也不会差,日后嫁了人,夫家也是成王一系的好助力。 别看安国公夫人无视下面的这些机锋,因为她知晓这后宅之中俱是逃不过她的掌握。上下嘴唇还有打架的时候,只要无关紧要她大多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府中的事务也俱是交给崔氏,反正只要不影响大事就好。 想到了萧三娘,安国公夫人自是想起萧九娘,自然而然也就想到了楚王。 对于这个便宜外孙,安国公夫人是又恨又忌惮。恨得是他母家明明是萧家,却是胳膊肘往外拐,忌惮的是当今竟然对这么一个残废宠爱有加,连她外孙成王都要退避三舍。 日前,成王暗里的一些小动作,因着要通过萧家才能施展出来,安国公夫人自然知道一些。可不知陛下是老糊涂了,还是怎么了,竟然一概无视。那楚王门下明明猖獗,还牵扯到卖爵鬻官之事,陛下竟然重拿轻放下了,到最后楚王也只落了一个闭门思过的惩罚在身。 且闭门思过不到一月,便又被招进了宫,这几日楚王可是风头正盛,成王和萧家也只能按捺下不甘心,收起暗里的一些小动作。 按成王一系所想,对于楚王此人,自是拉拢为上。可是楚王素来不卖成王一系的帐,也因此成王萧皇后及萧家众人才会恼羞成怒,伙同赵王一系暗中对其使绊子,想借着机会瓜分楚王手下势力。绊子是使出来了,可惜楚王屁事没有,再加上此乃非常时期,大动作也不敢有,只得暂且老实下来。 面对这样一个滚刀肉,又沾着那么一层关系,真是让成王一系恨得牙痒痒,却又觉得弃之可惜。 无法,眼见打压不成,拉拢的心思又站了上风。 也因此安国公夫人将心思又放在了萧九娘身上,这也是为何今日郑氏和崔氏连同安国公夫人,为何会对萧九娘格外和善的主要原因。 前朝影响后宅,这话并没有假。 想着心中存着的事,安国公夫人便没心思和几个儿媳妇及一众小辈瞎耽误功夫了,挥退了众人,却是独独留下了九娘一人。 刚好九娘也想找个由头出府两日,正好想一并和安国公夫人讲了,当然她对安国公夫人为何留自己也是心有疑虑。 到底为何,接下来便能见分晓。 安荣院正堂中,因着屋中边角处燃了好几个炭盆,自是暖气融融的。 安国公夫人招手让九娘来到她所坐的牙床上坐下,这首位的牙床素来只是安国公夫人的专座,也就只有安国公及崔氏郑氏两个得脸的媳妇偶尔有资格落座。 这番另眼相看,着实让九娘有些受宠若惊。 安国公夫人拉着九娘的手,先是关切的询问了她的身子,而后又问了问她在国子监里的一些情况及在生活中的一些小事,以示关怀。安国公夫人不愧是安国公夫人,说话非常有技巧,一点痕迹也没有露出,话音自然而然的绕到了楚王身上去。大体是问九娘自那日芙蓉园夜宴之后,可曾与楚王谋面。 幸好九娘从来不是个傻的,且一直有提防,见安国公夫人露了由头,她自然不会不打自招,而是默默地摇了摇头。 安国公夫人叹了一口气,道:「楚王这孩子,年纪大了,心思也越发深沉了,小时候还总上家里来看望我这外祖母,这已经许久未上家中来了。这孩子命苦,亲娘早早就没有了,你皇后姑母虽是他嫡母,但皇后乃后宫之主,后宫那么多繁琐的事务,她连成王都顾不上,更何况是他,也养得这孩子素来是个冷漠的性子……」 九娘也不知安国公夫人这是想唱哪出大戏,只能眉眼黯淡,陪着对方唉声叹气起来。 「……这长安城内人众多,他又处在那样一个地方,身边居心叵测的甚多。祖母见他似对家中有隔阂,就怕是有人在他耳里说了什么,让他与家中生了嫌隙。他生了那样一个性子,素来对人不亲近,祖母心想这家中也就你俩有几分小时候的情义,便想着让你多上门去探望探望他。他的腿脚不好,祖母也是非常担忧的,据皇后说,每逢到了阴雨和寒冷的天气,楚王的腿便会疼痛难忍。九娘,你今日刚好休沐,若不然祖母让人送了你去楚王府,你去代家中探望探望你表哥?」 第7章 话音落下,安国公夫人眼含期望的望着九娘,将一个担忧外孙的外祖母演绎的极好。 若不是九娘活了两世,且暗中一直和楚王有来往,恐怕真会上了这老妇人的当。可惜—— 不得不说,安国公夫人这算盘打得极好。 九娘懵懂不知事,又与楚王有着救命之恩,芙蓉园夜宴那次,就能看出楚王对萧九娘还是有几分另眼相看的,至少不若待萧家其他人那般冷漠。所以萧家其他人上门,会被楚王拒之门外,可安国公夫人有把握,楚王至少不会将萧九娘拒之门外。 且不说两人是表兄妹的关系,还有那层救命之恩在侧,若是将萧九娘拒之门外,传到承元帝耳里,承元帝会如何想,传到旁人耳里,旁人会如何想楚王? 倘若不将九娘拒之门外,安国公夫人的目的就达到了一半。借着‘懵懂不知事’九娘的口,将自己这番话传进楚王耳里,楚王信,则是万事大吉,也算是消除隔阂的第一步,楚王不信,还有后手等着。 只要萧九娘入了楚王府的大门,因为这萧姓,不可避免便将双方扯到了一处去,萧家内里人知晓自家和楚王的暗里机锋,但外人不知晓,赵王也不知晓,这便是可利用之处。 且之前安国公夫妇怀疑兰陵之行楚王被袭一事,被承元帝亦或是楚王得知其中内情,但这毕竟只是猜测。因为这猜测,萧家人才会心虚,可萧家人也想明白了,不管知与不知,反正事情已经发生了,刚好可以借此机会来试探楚王的态度,就算试探不出,能将萧家和楚王扯到一处去,对萧家及成王一系来说都是一件好事。 百利而无一害的行为,萧家人自是乐见其成。 而这其中的关键人物,就是这萧九娘。 可九娘会让他们如愿吗? 这一会儿时间,九娘已经将其中的玄机分析了大半出来。按她所想,她自然不能给楚王增添麻烦,这楚王府的门万万不能登。 可安国公夫人又哪里会给她拒绝的机会,所谓姜是老的辣,这句话并没有说错。不待九娘的拒绝出口,她便招手唤来了胡大娘,让她去安排九娘出府一事。并殷切的吩咐其他婢女和仆妇,去准备各种珍贵药材以做上门之礼,一副着实忙碌且十分上心的模样,倒是将九娘丢在一旁,更不用说让她说出什么拒绝之言了。 这是赶鸭子上架! 这确实是赶鸭子上架,可安国公夫人有这个资格,但凡九娘敢说个不字,她便会成为众矢之的。 这种情形,九娘也不能说出拒绝之言,‘不’字是好讲出,可接下来她又该如何将话圆过去呢?难道说自己活了两辈子,所以知晓萧家人没打什么好主意,或者自己早就和楚王‘暗通款曲’了? 不管是哪一项,都是万万不能与外人言的。 胡大娘的速度极快,很快便准备好一切来请九娘了。 见此,九娘只能压着满腔的憋屈,曲膝和安国公夫人告退,随胡大娘出去。 她来请安本是带了莲枝,胡大娘话里话外都说婢女只有一个,出门有些不好看。九娘本是想从翠云阁再叫来一个,却被一脸笑的胡大娘拦住了,从安荣院里随意指了一个婢女随同。 不用想,这个自然是来监视九娘的。 这安国公夫人不是个善茬,她身边的人也俱都不简单,个个做事滴水不漏,让九娘不叹服都不行。 九娘又找了想回翠云阁换身衣裳的借口,却是又被胡大娘笑着点出她此时所穿的这身衣裳不差。也是可以想象得到的,九娘本就打着从安荣院回来,便出门去寻楚王,自是早就准备好了一切。 她此时身上所穿的这身水红色锦缎小袄,配月白色六幅罗裙,及白狐裘皮大氅,若是去一些大场合,略还稍显有些不够,若是去见客,却是足以。 无法,九娘只得在莲枝的搀扶下上了马车。 去楚王府做客,自然不同寻常。 除了九娘所坐的那辆车,前后还各有一辆马车,一辆坐着随同而来的外院毛管事,一辆装着带去的礼物,还带了侍卫若干人等,可谓是声势浩大。 九娘坐在温暖融融的马车中,心里却堵得厉害。 本是惯例请安,顺便想找个由头出府两日,哪知竟成了自己被赶鸭子上架。虽她本就准备来找楚王的,可此‘找’非比彼‘找’。这不是没事找事嘛,也不知道表哥会不会为了做戏,命人拿大棒子将她撵出来。 九娘不由自主便想到这种场景,楚王想和萧家划清界限,她也是知道的,所以她的这种想法真不是无的放矢。 楚王府离萧家并不远,也不过隔了两三座坊市,萧家一行人很快便到了楚王府大门前。毛管事率先下了马车,去了门房递了拜帖。 九娘坐在车中有些坐立难安,即怕给楚王找了麻烦,又怕被楚王拒之门外或者冷眼以对。 她非常明白,此时的自己已经骑虎难下了,若是此番被拒门外,就等同明面上少了楚王这个靠山,朝霞郡主本就视自己为眼中钉,之所以会隐忍,不外乎因为她在府中有‘大势’,且还有个疑是靠山的楚王。若是自己失去被‘利用’的价值,就算她日日躲在国子监中,恐怕日后在安国公府的日子也不会好过。 痛打落水狗,再也没有人比九娘更明白其中的利害关系,尤其萧家那群人从来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儿。没了依仗,以后各种麻烦会接踵而来,即使九娘并不惧这一切,可过惯了安身日子,突然又陷于争斗之间,九娘也是难以习惯的。 尤其她年岁不小了,再过一年便要及笄,是时萧家人定然不会放弃将她卖个好价钱的机会…… 从兰陵回到长安,除过那次花园受伤之事,九娘便一直安然躲在楚王的羽翼之下,风吹不到雨打不着,即使有个大敌朝霞郡主,九娘内心深处也是不惧的。也是到了此时,她才恍然发现她这辈子之所以能过上上辈子汲汲营营所求的平静日子,俱是因为楚王,没有楚王,她依旧深陷无限的麻烦与危机之中。 第8章 其实很多东西并不是不存在,只是被人隔绝在她身处的范围之外。久了,便不由自主忽视了。她不禁想,自己是不是平静日子过久了,便丧失了那份应有的机敏之心…… 她不该来的,至少不该来到楚王府门前,她该在之前或是来的路上,便生出个什么意外,阻拦下这件事,而不是临近门前,才反应过来。 九娘又是后悔又是懊恼,可她也明白,不管她如何做,即使没有今日,还有明日,该来的总是躲不过…… 见那管事一直未从门房里出来,她甚至想发话说回府算了,可是她知晓这话她万万不能诉之于口。 九娘此时骑虎难下。 那毛管事之所以会在门房那里耽误这么久,自是被人为难上了。 之前他没少代表萧家往楚王府送东西或者带话之类,可是每次都被人拒之门外,门房那里自是认识他的,所以一见着他,脸色首先便有些不好。 所谓宰相门前七品官,随着楚王的得势,楚王府的大门也不是那么好登的,该客气不该客气的,门房心中自是有一本账。 至于这萧家之人,就是在不该客气的名单之上,早在楚王建府之时,上面便显露出一些端倪,能在楚王府做门房的都是些机敏且极有眼色之辈,自然不会闲的没事惹主子不开心,所以还未等拜帖递上来,门房便拉下了笑脸打起官腔来。 所说之言自是主子不在府中之类的话语,连拜帖都没有接过去,谁让毛管事是个‘脸熟’的呢。 毛管事堆着一脸笑,明明天气寒冷却是大汗淋漓,他作为安国公府外院的管事之一,自是深得府中几位主子信赖,走出去谁人不高看一眼,可惜这个惯例在楚王府却是屡屡被破。 换一个心窄气短的狂妄之辈,自是回去添油加醋大肆在主子跟前诉苦一番,也好博得上面的怜悯,顺便让萧家对楚王生了恶感。可毛管事这外院管事可不是当假的,既然能博得府上主子的信任,自然有他的本事。首先为人沉稳谨慎是必须的,且极会审时度势,尤其他在外院管事,对朝中一些事也知晓些许,自是明白现在可不是楚王求着萧家,而是萧家求着楚王,所以每次来楚王府身段都放得极低。 今日后院老夫人传来话,毛管事一听是来楚王府,便心中只叫晦气。可主子发话了,他个做下人自然只有跑腿的份儿。出门之前,胡大娘特意点拨了他几句,他倒是对这次入楚王府大门有了几分信心。 依稀记得半年多前可是他将九娘子从兰陵接回来的,所以毛管事也曾对府中九娘子关注过,自然知晓当年楚王和这个萧九娘可是有几分小时候的情义在那儿。 有了九娘子这个敲门砖,想必这次定然能完成任务。 只可惜眼前这个眼瘸的门房,连拜帖都不接便出言拒了,要知道他今日拿的可不是萧家的拜帖,而是萧九娘个人的拜帖。 毛管事几不可查的直起半弯的腰板儿来,脸上的笑容也拉下了,斜着眼睛哼道:「咱们也不是第一次见了,想着总是有几分眼缘,也不想为难你。可你这人实在是狗眼看人低,今日我可不是来跟你耍嘴皮子闲扯淡的,我是代表我家娘子来送拜帖的。知道我家娘子是谁吗?是你家主子的亲表妹,是圣上钦封的懿荣县主,当年我家娘子陪同楚王殿下同行兰陵之时,你小子还不知道在哪儿!这拜帖你看都不看,便拒之门外,小心让楚王殿下知道了,要了你小子的狗命!」 毛管事架势摆得极大,将这门房唬得一愣一愣。 实在不能怨毛管事狐假虎威,而是素来有阎王好见小鬼难缠一说,这门房守着王府大门,谁想从大门里头进去,首先便得打通这一关。可萧家因与楚王不睦,每次还未入门首先在门房这里就被挡了,也难为毛管事这偌大一管事扮得这副狗腿子模样。 门房不由自主便将那拜帖接了过来,翻开一看上面确实写着懿荣县主的字样。 他面露疑惑之色,到底是被毛管事给唬住了,招来另一名门房让他看住毛管事,自己则拿着那封拜帖往府里行去。 一直快到了楚王的书房外头,他才反应过来这不管是不是什么懿荣县主,她也是萧家的人啊,顿时感觉自己上了那毛管事的恶当。可恰巧常顺从书房里往外走,被其看到了,见此他只能苦着脸捏着那封拜帖靠近前去。 门房已经做好被骂的准备了,常顺听完他的述说却是面露惊疑。 楚王和九娘约好,本是这会儿要去私宅的,常顺才出来安排车架,没想到这九娘子竟然来府上了。 常顺素来跟在楚王身边片刻不离,也是知晓其中许多端倪,按理九娘子不会是这么不懂事的性格。又想起门房所言那毛管事以及萧家来此那浩大的阵势,常顺面色沉肃让门房等着,自己则又扭身进了书房。 楚王一身出行的行头,正坐在案几前喝茶,见常顺如此迅速,抬眼看了他一眼,倒也没有多想。常顺靠近前去,将拜帖恭敬递上,又将从门房那里打听到的信息完整的叙述了一遍。 楚王搁下茶盏,接过拜帖来看,沉静了须臾,纤长的手指在案上点了点。 楚王是何等人物,说是生了一副七窍玲珑心肝也不为过,仅凭着只字片语便将大致的情形分析了出来。 现如今摆在他眼前的就是两条路,拒还是不拒。 换着大半年前的楚王,自是怎么省事怎么来,怎么与自身有利怎么来,就好比之前九娘刚从兰陵回来之时,他觉得与萧九娘划清界限,与己与她都甚好,便毫不犹豫的那么做了。 这是他的本能,这是他之所以能在母妃逝世之后,小心翼翼在宫中在萧皇后及成王阴影下活下来,所演练出来的本能。只要与己身有利,他不介意利用任何人,甚至不介意利用自己。 他一步步从忍着屈辱靠着他人苟活的小透明五皇子,到深得承元帝宠爱,为众人所忌惮的楚王,他付出的代价超乎他人想象,但他甘之如饴。因为他知晓再给他一些时间,他不需要靠着任何人,哪怕那个人是至高无上的皇帝,是他的父皇,他也能威慑所有人,他会站在至高无上的地方,去俯视这浩瀚广阔的天下。 第9章 这是楚王潜藏已久的野心。 没有人知道外人眼中残废的楚王,竟会藏着这样的野心。 野心是什么时候诞生的,楚王并不知晓,他只知道当他有这种想法之时,他便一直为之而努力着。 为此,他人挡杀人,佛挡杀佛。 人人都说楚王冷漠无情不似人,手段狠辣非常,是承元帝手里的一把快刀。大家都这么宣扬着,似乎将自己捧得越高,多疑的承元帝便会忌惮他、嫌弃他、不用他。可楚王还知晓自己还有另一面,这一面只有承元帝知晓,他也是一个缺少父爱渴望得到父亲赞同的儿子。 且他是个残废。 楚王必须有弱点,至少在承元帝面前他是有弱点的。 楚王一直知晓自己算不得是一个光明正大之人,他的许多行径与行为都与正人君子大相径庭,可楚王并不介意如此,早说了,他从来都是一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之人。 而唯一的破例就是萧九娘。 明明早已想好计划好,却是屡屡被打破。 从对赵王的那次小惩大诫,从动用宫中安下的钉子让承元帝对孟嫦曦产生厌恶感,从那次当着赵王等人对她另眼相看,从开始放弃从孟家那里动心思…… 看似这些不显山露水,实则无人知晓为此他付出了多大的心力。这种行径在他来看是极其不能容忍的,非常时期他并不适合分散心力,却是做了许多‘吃力不讨好’之事。 楚王不是没有分析过自己的心态,他知道也许和那个梦有关,可更多的却是他想那么做。 没有理由,没有缘由,想了,便那么做了。 就好比无人能想象出,本是该在府中闭门思过的楚王,竟会安然的呆在一处私宅中为一名少女做着补习功课之事。 那么此时面临的问题再度回到他的眼前—— 拒还是不拒? 于大势来讲,他此时不该和萧家牵扯上,一旦和萧家牵扯上,虽不会对自己产生什么太大的障碍,却是代表无尽麻烦缠身。 他的理智是这么想,可他却下意识撇除了这种想法。 他想起了那次安国公府花园之事后,她的种种遭遇;他想起了梦中那个冷漠的他,无视她所面临的艰难处境,及她所遭遇到的一切…… 胸口突然蔓延上来一种奇异的感觉。 楚王伸出手指按了按心口,却并没有消除去。 那是不舍? 常顺见楚王面色晦暗莫名,便束手站在一旁未出声。 他太了解这个主子的行为处事了,即使楚王许多时候心思是隐晦的,但他不同常人,素来跟在楚王身边片刻不离,自是知晓许多隐在下面的东西。 结果不用想,自是九娘子被拒之门外,虽然那个少女让常顺心绪颇为复杂,很多时候也是挺喜爱的,可非常时期自然该为大势让道。跟随楚王久了,常顺的行为处事多少也有些肖似楚王。 「让人去迎她进来。」 楚王低沉的男音打破室中的寂静,常顺不可思议的抬起头来,「殿下。」 「你去。」 楚王又道,然后便不再去看常顺,而是又端起案上的茶盏。 常顺即使有再多的话,因着有之前那次‘以下犯上’的经历,也硬将话给咽了回去。他心中略有些感叹,殿下大了,主意也多了,他不该过多质疑,且殿下一向胸有乾坤,既然这么做,定然有自己的主意。 按下所有心绪,常顺应下后便往外行去。 九娘端坐在车中,太阳穴一炸一炸的跳着疼,心跳得很快。 她已经许久未曾这么沉不住气过了。 「娘子,你没事吧?」莲枝似乎看出了九娘的不安,不禁出声问道。 九娘摇了摇头,勉强一笑。 莲枝虽是九娘的心腹婢女,但她一向是坐镇翠云阁的,所以对九娘在外面的一些事情并不知晓,甚至私宅那处也素来是小翠及车夫大奎负责的。莲枝虽不知晓这其中端倪,但也是看出了自家娘子今日是被老夫人赶鸭子上架了,心中自然不忿,可她是个婢女,也不好说什么。尤其车中还坐了另外一名婢女,莲枝知晓这人是安荣院派来监视娘子的。 马车外响起一个有些急促却又带着惊喜的男声。 是毛管事。 九娘眼神一动,安荣院的那名婢女便主动上前撩起了车帘子。 「娘子,还请下车,王府里已经传话,请娘子进府。」 素来沉稳的毛管事,满脸都是遮掩不住的笑。其身后不远处跟着方才那个门房,挺直的腰板早已不自觉的弯下了,心中一再庆幸自己刚才的‘一时糊涂’。 九娘有些讶然,表哥竟然让她进去,为何不将她拒之门外? 这一会儿时间,九娘已经做好被拒之门外的准备了,甚至已经想好日后如何处身,左不过就是麻烦接踵而来,上辈子又不是没经历过。上辈子没有身上的这个县主之位,她也就那么过来了,她不信如今就过不去。 想是如此想,心中多少有些忐忑。也因此这会儿着实出乎她的意料,让她脸上惊讶的表情,毫无遮掩的便显露了出来。 幸好这会儿也没人关注她,两名婢女率先下车去,然后回身搀扶九娘踩着车凳下了马车来。 待进了王府侧门,九娘更加惊讶了,那为首的一人见了她来,便迎了过来,赫然是常顺。 好伐,惊讶多了,便不惊讶了,左不过等会她便能知晓为何楚王竟会不按牌理出牌。 一行人浩浩荡荡往里行去,往前行了一会儿,毛管事等人便被人拦住,连同莲枝和那名安荣院安排过来的婢女也被拦住了。 莲枝和毛管事并未出声,大抵也懂得这可能是楚王府的规矩,可那名婢女就没有那么有眼色了,见九娘跟着常顺往前行去,不禁叫了一句娘子。 第10章 九娘停下脚步,回首皱眉望她。 这婢女面容姣好,姿色中等,脸上带有一丝急切之色,「胡大娘让奴婢随身服侍娘子呢。」 可惜不是个聪明的。 九娘勾勾唇角,回过头去继续往前,就听得身后莲枝斥她:「我还是娘子贴身婢女呢,我都不急,你急什么急!」 「你——」 莲枝才不理她是不是什么安荣院派来的,没见娘子连搭理都懒得搭理她。莲枝素来有眼色,九娘唇角一动,她便知晓该怎么做了。 目睹这一切的毛管事也只做看不见状,今日九娘子入了这楚王府大门,且还是传说中的常内侍亲自来迎的,别说是一名婢女了,待回去后哪怕是大房二房的主母,也得好声好气的哄着九娘子。 毛管事是何等眼色,自是看出那婢女被喝斥后的不忿之色,只是碍于这是楚王府不敢和莲枝吵嚷起来,估计回去准备想给九娘子主仆二人上眼药。 他心中暗嗤了一声,跟着引他们几人去歇脚的下人去了。 楚王府自是不同寻常,雕梁画栋,重楼飞檐,好一副富贵至极的景象。 只是府中的人似乎并不多,沿途一片寂静之色,空气中蕴含着冰冷的凉意,夹道两旁的草丛花圃中及树梢之上,均盖了一层薄薄的白雪。 九娘跟在常顺身后往里行去,行了一会儿,便到了一处幽静的院落。 入了院中,踏进门内,就见楚王安然坐在窗下,俊逸无暇的侧脸对着门处,正在饮茶。 楚王穿了一身裁剪合身的蓝绸锦袍,衣襟和窄袖口处是更深一色的宝蓝色织锦腾云绣纹,那只正端着茶盏的修长大掌拇指上带了一个嵌蓝宝戒指,衬得大掌更是白若凝脂,一头乌发全数拢在头顶,用三指宽的碧玉发冠扣住。 楚王有一身好皮囊,平常于外人眼前呈现或是尊贵,或者冷硬,却极少会如此华丽雍容。 是的,华丽雍容。 这种词语本不该用来形容一名男子,但此时九娘见了楚王这身打扮,满脑海都是这种感觉,眼中更是闪过一抹惊艳之色。须臾眩晕之后,方是清明,这种经历九娘两辈子加起来都不少,自是未显露于外。 「表哥——」九娘的声音中略带了一丝迟疑。 楚王抬眼望向她,点点头,一贯淡漠的脸庞之上并未有其他情绪,他放下手中的茶盏,道:「走吧。」 「去哪儿?」 「出城。」 一直到坐上了马车,九娘都有些反应不过来。 她太明白自己出现在楚王府,会给楚王带来什么样的麻烦,可他却是不置一词,仿若这件事很是平常。九娘实在摸不清楚王到底是如何想,可给人添了麻烦,她内心也是有些忐忑与复杂的。 「表哥——」 楚王轻嗯了一声,音调微微上扬,代表着询问之意。 九娘想从他脸上找出些东西来,可楚王素来淡漠的神态实在有些不配合,九娘心中有些气馁,也有些莫名的委屈,嗫嚅道:「表哥,我给你添麻烦了,我不该来的,可是……」 她将今早的遭遇悉数讲了一番。 「无妨。」 这声‘无妨’清淡无比,却在九娘心中引起了惊涛骇浪。 一股莫名的情绪由心中升起,直至喉咙处,竟让九娘感觉到自己的嘴唇略微有些发抖。这是从未有过的情绪,九娘猛地一下垂下头去,不想让楚王看见自己脸上的异样之色。 早说了九娘素来聪慧,她又怎么会不明白楚王这声‘无妨’背后所包含的意思呢?曾经,九娘非常痛恨自己所背负的这个‘萧’姓,若是能够让她选择,她宁愿出生在一个庶民农户之家中,无须富贵,只要有父有母,全家和乐。 可九娘也清楚这是一种奢望,从她出生的那一刻,她的命运便早已注定,注定沉沦在无尽麻烦之中。 上辈子经历了那么那么多,哪怕她背靠着楚王这座大山,也从未有一人为她遮风避雨过,暴风骤雨她从来一个人扛,也因此养成了她从来将所有人屏蔽在自身之外的秉性。 哪怕是对自己的亲妹妹,她事事安排周全,给其需要的一切东西,却从不与之交心。甚至王四郎,上辈子作为夫妻,她说什么做什么也是从不屑于去解释的,她觉得是对了,便去做。上辈子闹成那副样子,又何尝不是有她的性格在内,她也许机敏聪慧,却也有自己的傲气的,解释不听,便不再解释了,也因此夫妻之间越行越远。 包括对于楚王这个靠山,她也许狗腿子也许满脸奉承之色,其实内心也是非常清明的。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好,要得到什么,总要付出应有的代价,这是她上辈子所有经历的总结。所以对于楚王的给予,她从来全力以赴给予回报,这也是为何后来毒女提出那种要求,楚王明明没有说什么,她却主动前去。 说是挟恩图报,其实何尝不是一种‘我不愿欠你的’的划清界限。九娘天性凉薄,只可惜很少有人能透过本相看透这一切。 重生回来,这辈子与上辈子有太多太多的不同,最大的不同便是楚王变了,上辈子冷硬淡漠狠心肠的楚王,这辈子虽挂着同一张脸皮,却是变了太多,难道真是那次的‘救命之恩’的影响? 九娘每次都用这个理由来说服自己,可这个借口连她自己都觉得有些无稽之谈,楚王可从来不是一个重情重义之人…… 马车缓缓前行,车中的九娘却是难得的满心茫然。 孟嫦曦比萧九娘晚到一步。 她屡屡上门,却是屡屡被拒,后楚王犯了错,被承元帝罚闭门思过,才歇下了上门之举。 之后楚王被解禁,她又故态复萌,到底因为是背着家中之举,也不敢太过过格,只来了两三次。 这次她方到楚王府大门,便看到了萧家的马车,婢女前去门房递了拜帖,她本人则是坐在车上望着那标记着萧家徽记的马车。不多时,便见有人出来迎人,九娘虽是裹着披风,到底是让孟嫦曦看了清楚。 第11章 萧九娘? 她怎么会来这里?! 思绪之间,那一众人已经大摇大摆的入了楚王府。孟嫦曦银牙暗咬,内心焦急的等待婢女的回话。这次楚王定然在府中,若不然萧九娘也不可能被放进去,只可惜婢女回来却是沮丧说,楚王殿下忙于公务—— 不见! 孟嫦曦当场扔了手中的暖炉,可她也不可能去楚王府门前大闹,各种情绪滋生,让坐在车中的她,绝美的小脸儿上一片狰狞之色。 就在这之际,从王府侧门又驶出几辆马车来,孟嫦曦只是眺眼一看,便看到了楚王的车架。 「楚王哥哥……」 她撩起车帘,屈身探出轻声呼唤,回应她的却是一众车马绝尘而去。 寒风凛凛,不知何时竟又飘起细碎的雪花来。 那汤泉庄子离长安城并不远,乃是御赐之物。 上辈子九娘便有所耳闻,却是从未去过。据闻是因楚王为腿疾所困,每到阴雨或者寒冷天气便会疼痛难忍,所以承元帝特意赏下来用以给楚王疗养身子的。 庄子并不大,但一踏入就可见奇异之色,此时正值寒冬,入目皆是一片萧条之色,白雪皑皑,可庄子中却偶现绿意,在这一片苍茫的白色中实属难得。 马车驶入庄子中,一直到了院前方才停下。之后九娘和楚王俱都下了车,其他事物自有一干下人等处置。 室中的地龙早已燃起,这会儿地龙还是比较罕见的,据闻是将地面下通上烟道,日夜不停歇的烧火,热气自然顺着烟道蔓延整个屋子。至少在安国公府,九娘是没见过地龙的,上辈子也仅仅只在楚王府中见过。 九娘的房间也被安排在这栋建筑中,与楚王的房间一东一西,两两相对,莲枝此时也被安排了过来,服侍九娘回房换下厚重的大衣裳。 到了房中,九娘才在莲枝口中得知她离开后的后续。 原来萧家所跟来的一干人等俱被遣了回去,只留了莲枝一人,楚王府安排这项事务的人并未说其他,只让人带了话回去,说是楚王去城外汤泉庄子疗养腿疾,将九娘子也带去了。至于萧家人会如何想,只能随他们。 但九娘可以想象的到萧家人知道这一讯息后会是什么表情,以后大概不会少了麻烦,可楚王这么车马放明的给自己当了靠山,不得不说九娘心中也是有几分喜悦的。 包括莲枝,也知晓九娘子能登堂入室楚王府代表着什么含义,见到九娘后两眼灼灼发亮,却是欲言又止。 一直到屋中只剩两人,莲枝方才开口道:「以后娘子再也不用怕府中那些幺蛾子了,老夫人也真是,非要赶鸭子上架这么一趟。幸好楚王殿下还记得小时候与娘子的情义,若不是此番可是丢了大脸。」 生在世家大族中,没有父母长辈庇护,所仪仗的不外乎是‘脸面’,上面人给你脸,你有‘势’。自然从上到下俱为通达,若不然光下面的那些小鬼就足够难缠的了。 萧九娘如今在萧家,看似超然物外,实则形单影只毫无仪仗,虽有个县主的身份,可府中比她位高者比比皆是,且不说有个朝霞郡主视她为眼中钉肉中刺了,那些个长辈仅凭一个长者的身份便足够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莲枝在九娘身边服侍已久,自然明白这个道理。她想得比其他人更多,萧家的一些处世之道,作为世仆之家出身的她也是能够管中窥豹的。娘子日后总要嫁人,萧家人只看中利益,若是有个对娘子有些幼时情分的楚王殿下在,日后也是能给九娘子操心些许的。 百利而无一害之事,莲枝自是乐见其成。 帮九娘褪了身上的大氅,莲枝感受了一下室内的温度,便给九娘换了一身的夹衣。这衣裳是有人备好送来的,一并送来了好几身少女的衣裳,衣料俱是上等,颜色鲜艳纯美。不得不说这楚王府的下人办事干练,九娘穿上这身水蓝色莲纹小袄及月白色百褶如意月裙,居然不大不小正正好。 脚下的地龙烧得非常舒适,不似炭盆那般燥热,而是整个室中俱温度宜人,莲枝忙碌了一会儿,竟然出了一身薄汗,于是赶忙避开去将里头所穿的衣裳褪了两件。 出了房间,去了堂间,楚王也是一身简便的衣裳,方才肩上所披的滚金边的鹤氅及黑狐皮嵌玉皮帽已经褪下,看起来十分清爽。冰凌纹槛窗大开,正对外面一处梅林,枝梢上的红梅含苞待放,明明温暖如春,却又有一股清新的空气迎面扑来。 窗下有几,几上有茶,并有糕点鲜果。 见此,九娘精致的眼角弯起,去了楚王身边的位置上坐下。 「表哥,你可真会享受!」 楚王瞥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表哥,你的腿如今没什么大碍吧?那汤药还在用吗?」 这个问题之前九娘便曾问过,楚王表现的淡然,她便没怎么上心。此时坐在这汤泉庄子中,九娘想起楚王这次出城的借口,心中这才升起了担忧。 「无碍。」 「若是无碍,怎么……」怎么会想起来这处汤泉庄子? 后面这话九娘并未说出,可楚王已经明白其中的意思。 「这两日朝中热闹,本王索性避出来,也免得平添烦扰。」 到底为何会热闹,楚王未说,九娘也没有问,左不过就是那些陈谷子烂芝麻的事情。 九娘并不知晓,之前她对楚王所说阮灵儿之事,楚王早已开始办了。只是既然设局,肯定是悄无声息的,这也是九娘为何见楚王这边一直没有动静的原因。这个计划九娘只是给出了一个大致框架,具体则由楚王补漏,阮成茂乃是尚书省右仆射,位高权重,又有前徐仆射余荫在身,想要在对方身上耍手段,是难之又难。 难,但并不是不能。 九娘是后宅女子,所思所想虽有眼界与身份的限制,却是另辟蹊径,让人有眼前一亮之感觉。阳谋阴谋都是谋,只要有用,楚王可是从来不拘于表面形式的,也因此他早就命人在暗里散播流言。 第12章 起先只是有闲杂人等提起早年阮成茂休妻另娶之事,又有人提及阮成茂未为官之前,其原配辛苦持家,哪知却被阮家以无后之名休弃,之后抱病身亡之事。这些龃龉之事早年长安城内知晓的人并不少,因有徐仆射和阮成茂联手压制,再加上日子久了,倒也让人淡忘了去,没想到只是因妇人之间的小口角,竟又广泛流传起来。 此事是先从贵妇贵女们社交圈子中传出的,传到最后传到了前朝,朝中本就有一干掌管记录朝廷动静,负责纠弹百官朝仪,及监察朝堂风纪的御史们,自是有那刚正不阿的御史们出面弹劾。 弹得阮成茂是满头包,苍蝇虽不咬人,但它恶心人,阮成茂被恶心透了。 并有御史将阮夫人徐氏拿出来说事,说其苛刻虐待阮成茂原配所出之女,堂堂的右仆射之嫡长女,竟然落了个有家不能归之境地…… 徐氏乃是妇孺,自然治不了徐氏的罪,顶多是谴责一番她的为人品性。朝堂之上将后宅之事扯出来,自然是针对阮成茂而去的,要知道一室不扫何以扫天下,治家不严,又何以能治理朝政! 这下乐子大了,纷纷有御史及朝廷命官上奏质疑阮成茂的能力。 这些人其实并不多,朝中举凡有些眼力界的俱不会搅进这趟浑水来,可有人挑了头,自然不乏浑水摸鱼之辈,且阮成茂为官多载,政敌也是不少的,一时间朝堂之上很是有些热闹。 这一切此时身处在汤泉庄子上的九娘,自是不知。 饮了茶,吃了些瓜果点心,楚王便去了书案处理公务,而九娘则是在一旁默默的看书。 这是两人惯有的相处模式。 到了午间,常顺来询问午饭用些什么,又禀说庄子上有刚捕捞上来的新鲜的活鱼。 见九娘有些意动,楚王便说午膳吃鱼,至于怎么处置则由常顺打理。九娘也是个只管吃不愿意想的主,这项艰巨的任务便交给常顺。幸好常顺服侍楚王多年,知晓主子是个衣食住用皆需精致,却从来不会提出任何要求的怪性子,倒是早就习以为常了。 午膳的菜肴一大半都是鱼,各种不同的吃法,很是鲜美可口,又配以冬季少有新鲜蔬菜,让素来饭量小的九娘撑得直抚肚子。 楚王面上不显,但机敏的常顺却感觉到一道赞赏的目光,事后常顺专门吩咐打赏了庄子上的一个小管事,自是不提。 九娘面色囧囧的,两辈子她还是第一次吃成了这副模样,动都不敢动,也不敢弯腰什么的,生怕午膳吃得的西从嗓子眼里出了来。饭罢,她便去了软榻上靠坐下来,想揉揉肚子,却又怕被楚王看到,难受得靠在那里想让饱胀感赶紧过去。 「怎么了?」楚王蹙起眉。 「无事。」九娘干干地笑了笑。 见莲枝面现焦急之色,赶忙对她使了个眼色。 楚王的面色沉了下来,直直地盯着九娘,九娘素来受不了他这种眼神,只得说了实话,「吃得有些撑了。」 楚王面容愕然,不过转瞬即逝。 也是可以想象得到的,本就饭量不大的人,却是吃了一大碗碧粳米饭,还将床上的六道菜一道鱼汤吃了一大半,楚王的饭量也是不小的,可见九娘喜欢吃,不免便少动了筷子,于是其他的俱都进了九娘之腹。 「可是难受?」 「没事没事,让我歇歇就好了。」 楚王不再言语,去了桌前饮茶,九娘则是靠在软榻上,难受得等待饱胀感赶紧过去。 莲枝看不下去了,小声道:「娘子,奴婢帮你揉揉吧。」 「有用吗?」九娘用同样小的声音与莲枝说话,「好吧好吧,你来试试。」 这下真是丢脸丢到家了,现如今九娘只寄望那边楚王不要注意到这里的动静。 莲枝俯身上前小心翼翼的给九娘揉着小腹,这么揉了一会儿,似乎真的有些好了。这时,有婢女奉了一盏茶上来,九娘本是没有想喝的打算,却听那婢女说这是山楂茶,有消食之效。 九娘囧囧的接了过来,偷眼瞄了那边的楚王一眼,见楚王眉眼不抬,才悄悄的松了一口气。 之后,又歇了一会儿,九娘站了身,说带莲枝出去散散步。 散步散了差不多一个时辰的样子,九娘才感觉自己重新活了过来,感觉浑身清爽,只是也有些累了。 回去和楚王说了声,九娘回房小憩。 这一觉便睡到天黑,还是莲枝唤她方才醒。 原来是到了用晚饭的时候,九娘赶忙收拾了一番仪容,去了堂间,楚王已经坐在那处等得有一会儿了,桌上正在摆膳。与晌午不同,晚间的饭食以清淡为主,九娘却一点想用的欲望都没有。 不敢直言,只是拿着筷子不动,面上蔫蔫的。 楚王心中喟叹一口气,本是见素来食量小的她多用了些,还有些满意,哪知她竟一不小心吃撑了,还撑成了那副可怜样。楚王心中莫名有些恼,所以一下午脸色都不好,让出去打赏了那小管事的常顺,回来后听闻了这一出,差点没把肠子给悔青。 这会儿见她蔫头耷脑的,那点恼也没有了,只剩下了无奈。 「多少用一些垫垫,来了这汤泉庄子自是泡汤泉的,你那屋子后有一处泡汤泉的地处,待会儿可以去泡泡,只是空腹并不适宜泡汤泉。」 听了楚王此言,九娘才升起了一些食欲,喝了小半碗燕窝粥。 用罢晚饭,九娘便回房捣腾着要去泡汤泉了。 她房间靠里侧有一扇门,门后果然是一处汤泉池子。 池子很大,呈不规则的半弧形,宽度大约有五米,长度却是未知,因为入目之间,九娘只看到靠右手的方向有边际,而左手处并未见到边际。池子呈原始状态,四周围着不规则的青石高约有三米左右,石间有红梅几株,烟气缭绕,宛若人间仙境。 第13章 九娘见之欣喜,心想这果然是个好地处。 先简单的沐浴了一番,九娘仅着了一件小衣便入了池中。初一进入感觉水的温度有些偏高,泡一会儿便觉得舒适了,温度不高不低正正好,有一股淡淡的硫磺气息,又有一股说不出来的梅香。 池中的水并不深,且靠边处有砌成花瓣状的台子以供安坐。九娘泡了一会儿,便一时兴起往深水处探了过去,游到正对面的石壁又游了回来,九娘好奇的四处望了望,见左手侧面看不到边际,便往那处游了过去。 白烟缭绕,如梦似幻。 水外是清凉寒气,水中是温暖宜人,九娘神清气爽,悠闲的往前划着。 水声哗哗,烟气缭绕,九娘似是望见正前方有阻挡物。又近了一些,方才看清是一道青石墙,说是墙,还不若说是青石台,只是高出水面大概一尺左右的样子,反正九娘可以很清楚看见石台后面的情形。 九娘好奇眺望,突然在石台后处看到一个黑色类似人头的东西,还不待她反应过来,就见那人头扭了过来,楚王的俊脸赫然入眼。 天呐! 九娘两辈子都没有遭遇过如此窘境。 方一开始是惊骇,很快她便意识到情况不对。 要知道她是在自己房里泡汤泉,却是突然出来了个楚王? 她自然不知晓这是汤泉布局问题,这处围在屋后的汤泉池子呈不规则的半月型状,横跨整个屋舍从东到西的位置。原始状态便是如此,所以当年建庄子之时,便以这处池子为整个中心点,且为了野趣,并未动池子的整体构造,只是略做了一些布置。 楚王的房间在东,九娘的房间在西,像这种同处一处屋舍下,本就是夫妻或者极为亲近之人方才可入住,且汤泉池子这么大,谁能想到九娘会一时兴起往这边探过来,所以这种设计也并不为过。 楚王知晓九娘体弱且惧寒,整个庄子中只有正院这处屋舍铺有地龙,他便没有多想,下意识便吩咐常顺将九娘安排在这处屋舍中,反正有两间卧房,刚好一人一间。且这处汤泉庄子,自从拨到楚王名下,还是他第一次前来,除了大体情形以外,具体内里并不清楚,包括常顺也是,便就这么安排了下来。 上面吩咐了下来,庄子上的下人也不知晓九娘的身份,便听之任之了,还只当殿下带了宠妾过来,虽然这个宠妾年纪似乎不大。哪知宠妾并非宠妾,而是表妹,且还是个未及笄的‘小表妹’。 当然这一切,此时的两人并不知晓。九娘见了对面的楚王,下意识便缩进了水中,只露出一个小脑袋来。 而楚王,可能因为是男子,却并没有这种自觉,只是整个人都转身过来,眉头半拧眼神晦暗的看着对面隔着一道青石台的九娘。 宛如绸缎似的长发蜿蜒而下,可能因为之前盘了发髻,所以还略带了些弯曲的弧度,呈润湿状态随意搭在肩上及胸前,还滴着水珠。浓郁的黑衬着耀目的白,更加显得楚王的皮肤宛如上等羊脂白玉也似,又有一种男子应有的精壮感,绝美与精壮的结合。英挺的剑眉直飞入鬓,其下是一双狭长如墨的瞳子,刀削般挺直的鼻梁,淡粉色偏白的薄唇又给其增添一丝羸弱的病态。 九娘见过那次落水宛若水妖似的楚王,见过一身华服矜持尊贵的楚王,见过满面冰寒让人见之胆颤的楚王,见过雍容华贵一身皇家气派的楚王,却是第一次见到如此魅惑之态的楚王…… 她隐隐似乎看见白皙如玉与如墨的黑色之间,有两点炫目的樱红,小脸儿刷得一下,顿时红了…… 归咎于上辈子的经历,九娘不是不知晓楚王这身皮囊有多么好,她也不是没见过许多贵女面对楚王时各种花痴的表现,可是这种情绪却似乎从来没有出现过在她身上。 可能是因为九娘本身有些迟钝,也可能是心态问题。对于楚王,九娘有惧怕有敬仰有感激,有着各种各样复杂的情绪,但在她心目中,却似乎全然没有妙龄少女面对一个俊美无俦的男子应有的反应。 这是第一次,九娘在楚王面前表现出这种属于小女儿家的娇羞。 几缕湿发随意的贴在精致绝伦的小脸儿之上,吹弹可破的细嫩娇肤,甚至隐隐可以看见其下的淡青色血管,纤细的玉颈,半掩在水下小巧精致的锁骨,平添了一种脆弱的美感。 此时整个小人儿脸都红了,娇艳欲滴,隐在黑发下小巧的耳尖也呈现一种可口的淡粉色。浓密的睫毛微微颤抖着,上面依稀挂着一滴水珠,湿润而晕红的眼角,不似寻常时微微上翘,而是可怜巴巴的低垂了下来…… 楚王莫名感到有一丝口干。 「啊!呃……表哥,我不是故意的啊,不是……」 随着一声惊慌的低讶,九娘满脸局促,一头钻进水里,仓皇而逃。 落入楚王眼中的便是一道急促的水波纹,再之后人便不见了,只依稀可以见到远处缭绕的烟气。 似乎这一切只是梦幻,仿若什么也没发生过。 一道破水声响起,惊得守在池边的莲枝赶忙抬起头来。 却见在汤泉中戏水的娘子满脸惊慌的自水中钻了出来,九娘竟是一口气没冒头从那边凫了过来。 「娘子,怎么了?」 「无事,无事。」 九娘遏制自己镇定着,四周望了一下不见任何异常,才匆忙从水中走了上来。 「泡得久了,感觉有些头晕。」 莲枝也没感觉出什么异常,只当娘子红着脸是泡汤泉泡久了。她拿起一块大棉帕裹住浑身滴水的九娘,道:「奴婢也听人说了,这汤泉一次只适宜泡一刻多钟的样子,奴婢服侍您起来,待会儿净了身替您擦上余大娘调的香脂,再帮你按按,今晚定能睡个好觉。」 这余大娘便是之前楚王给九娘的老宫人余嬷嬷,现如今在九娘的翠云阁中当着管事仆妇。 第14章 余大娘办事干练,将翠云阁管理得有井有条,且极为擅长调养女子身体,从药膳补汤到平日里女儿家保养的一些小手段,甚至连女儿家用的胭脂水粉香膏都会做,成日里便带着莲枝一干婢女捣腾着替九娘调养身子。 九娘经由她手被调养了一阵子,不光惧寒之症减轻了不少,人气色也好多了,整个人也吃胖了不少,至少不若早先瘦得像纸片。尤其九娘如今正在发育,那难言的羞涩之处每每都会胀痛不已,碰都碰不得,余大娘便教了莲枝一套按摩之法,倒是能减轻状况,也因此余大娘十分得九娘看中,日里被各种折腾也是不拒绝的。 净了身,九娘仅披了一件寝衣便上了床榻。地龙烧得暖暖的,一丝寒冷都感觉不到,十分温暖宜人。 莲枝将床柱子上挂着的薄纱放了下来,遮掩住侧躺着半裸着背的九娘,莲芳端着描金檀木托盘,上面放着擦手的棉帕,还有一个润白色的圆肚瓷罐及一支小巧的玉勺。 莲芳是下午被送过来的,一并的还有小翠,并带来了九娘的许多随身用物。零零散散装了一大车的东西,见萧家人如此反应,似乎巴不得九娘就这么住着不回去了。 当然表面上肯定是不能如此表现的,安国公府那边带话过来,说是九娘子陪楚王在庄子上游玩,为免不适宜,所以将随身用物以及贴身婢女俱都送了来,可谓是贴心至极。 莲枝净了手,用玉勺在圆肚瓷罐中挖出一坨膏状体,先在手中温热搓了搓,便上前替九娘涂抹香脂。 这香脂是余大娘特制的,取各种花瓣及香白芷、白蔹、白术、白芨、白茯苓等研制而成,具有润肤白肤之效。所用时,需用手按摩吸收,九娘用了一阵子,皮肤确实比往常更加细嫩光滑,且晶莹剔透。 九娘在身下垫了一层厚软的褥子,才趴于其上,平时她是不敢趴伏的,就怕触了那难言之处生疼难忍。莲枝先帮其玉背涂上香脂按摩,然后是玉臂玉腿玉足,浑身无一漏下。再之后九娘则是换成仰躺的姿势,身上半搭着一层绸被,让莲枝换了一种油状的液体按摩其难言之处。 这种油状带着淡淡馨香的液体也是余大娘特制的,余大娘只说平日涂抹按摩后,可以缓解胀痛,其他再多的却是未说。九娘并不知晓其实还带有丰盈之效,只是偶尔更衣之时,她隐隐感觉到平坦了两辈子的地方似乎弧度大了些。不过因为用时尚短,还看不出什么太明显的效果。 一番按摩罢,已是过去了近一个时辰。 九娘之前的忐忑羞愧等等情绪,此时也早已沉淀下去。索性事情已经发生了,总得面对,只是明日她该如何面对楚王呢?她可真不是有意唐突表哥的,谁能想到这汤泉池子竟然修成那样…… 脑海里存在这种思绪,九娘渐渐沉于黑甜乡。 莲枝轻手轻脚的替九娘盖上被子,将帘帐掩下,方才退下,让室中归于一片沉静。 同一时间,楚王的房中。 比起九娘仓皇,楚王要镇定多了,所以连随身在侧的常顺都未曾发现任何端倪。 在汤泉中又泡了一会儿,之后在常顺的服侍下上了岸,楚王披散着一头黑发,仅着一身雪白的亵衣裤,半靠在躺椅上,双腿放在特制的药桶中,任常顺为他按摩腿脚。 比起几年前,如今楚王的情况要比之前好多了,九娘所制的拔毒药汤确有奇效,又有那孙老名医将方子的效用增加了近三成,长年累月这么用着,楚王下肢所封之毒竟有逐渐减轻的状态。 可是也仅限于此,近半年来楚王已经明显感觉到这汤药的拔毒之效不若之前,似乎进入了一种瓶颈期,除了缓解疼痛,似乎再无其他作用,本来楚王还寄望能靠这汤药便治好自己的腿伤,如今也只能另作他法。 其实在这几年期间,楚王也不是将所有希望都放在这汤药之中的,他已经用手段弄清楚了此毒的来源。解铃还须系铃人,他已经广布手下去寻找那制此毒之人,如今已经有些消息传了出来,相信不久便能找出那人,解了自己的毒。 不过楚王并不急,毒得解,大事也需办。如今这种局势,一个残废的楚王比一个健全的楚王更加有利,楚王还是明白这个道理的。 待按摩罢,时候已经不早了,楚王上榻安眠,今日他并没有像往常一样总是忙碌至深夜。 心中有些莫名的乱,脑海中总是闪现方才之前那一幕,楚王阖上双眼,强制自己不再去想。 梦是旖旎的,朦朦胧胧,如梦似幻。 自楚王开始做起那个荒诞又真实的梦,他便很少再会梦到其他,可今日的梦却是有些怪。 缭缭绕绕,烟气朦胧,看不清楚…… 似乎有人,却是看不清对方的面孔,只感觉到如凝脂般的柔滑触感,还有那墨黑的湿润黑发,及那隐在水面之下若隐若现的白…… 黑暗中,床榻上的人蓦地睁开双眼。 眼神茫然,静默了一会儿,他微微的皱起眉,身下有一股冰凉的湿意与粘黏感,他伸手一触,面色僵硬。 不知过去了多久,一个声音在黑暗中蓦地响起:「常顺。」 一阵窸窸窣窣的衣衫摩擦声响后,常顺步了进来,同时点燃了高几上的灯盏。 「殿下。」 「沐浴。」 常顺一愣,却并未说话,转身去安排楚王沐浴的事务。 像这种事情,怎么可能瞒得住常顺。 前脚刚服侍楚王进了浴间沐浴,后脚便有铺床的小内侍来禀。常顺先是不信,而后惊喜,再然后面色复杂扭曲的直奔去了卧房,期间还差点摔个狗啃屎。 终于来到床榻前,探手一抹。 一旁伫立的小内侍,面色怪异的瞅着行为有些龃龉的常顺,却是一句话也不敢说,只当自己没有看见。 紧跟着就见素来沉稳的常内侍,一脸感激涕零的模样,只差用袖子抹抹老泪。 第15章 他内心有些小鄙夷,有什么可吃惊激动的,不就是主子一个不小心夜遗了? 他自是不知晓常顺心中的苦处,想当初他先是作为一个小内侍跟着蝶妃娘娘,而后蝶妃逝世,他便转去侍候五皇子。一晃这么多年,楚王也快十八了,常顺也是快近四十的人,别看他日里沉稳严谨,其实内心一直担忧着一件很隐晦的事情。 这种事情是杀了他,也不能道于外人听的—— 殿下似乎与寻常男子有些不同。 而这种不同是在楚王不能行走之后,才出现端倪的,为此常顺差点没把头发都操心白。操心归操心,常顺也知晓这件事事关重大,日里一副无事状,实则暗里一直在关注着。他不是没想过去问问楚王,可这种事拿出来讲,他真怕素来冷漠的殿下会大怒之下要了他的小命。 常顺憋得好辛苦啊,同时隐隐的担忧日渐在他心中加重。 他回想以往,殿下之前并不是这样的,早在十二那年就出了精。皇子初精后,宫中本有派人教导皇子们人事的规矩,可年幼的楚王似乎并没有开窍,且非常不喜这一套,再加上宫中许多事情一直内有机锋,所以虽是规矩,但楚王拒了一次,之后再无负责此事的内侍提过。 再之后便是楚王十四那年替太子挡了一箭,从此下肢不能行走,只能与轮椅为伴。 一起先常顺是没有发现这些异常的,可是日子久了便感觉出了端倪。素来不亲近女子的男子,难免会有夜遗之事发生,可自楚王不良于行之后,却是再无发生过这种事。 为此,常顺饱受折磨,他想着殿下的腿出了问题,会不会那方面也出了问题。 历时多载之后,楚王终于用事实证明自己并没有问题。常顺安下心来,看来殿下并没有问题,只是寡淡惯了,没出问题就好,日后大婚也能生几个小皇孙出来。 按下这些不提。 常顺吩咐了小内侍将被褥俱都换了,便又去了浴间。期间,总会不由自主的露出莫名笑容,楚王瞥了他好几眼,倒没有想到这常顺竟是为了那种事而高兴欢喜的。 他内心有些闷闷的,说不出来的复杂 次日一大早,九娘便醒了。 在房里磨蹭了半天,直到常顺命人来请她过去用早膳,方才踏出房门。 去了堂间,楚王已经坐在桌前了,九娘小声的打了声招呼,便去了对面坐下。用饭期间,她一直不敢抬头,自是没有注意到楚王那复杂的眼神。 殊不知楚王也没比她好到哪儿去,虽表面上不显,却是一改往日的镇定,当然这一切是无人看出的,只有楚王自己心里清楚。 久了,九娘也只当只有自己受困于昨日那事,心中略有些感叹她的心性比楚王差多了。这么想了想,倒也释然了些许,虽仍有些尴尬,倒不若之前那般拘谨窘迫了。 用罢早饭,两人各自忙碌。 楚王去书房看着各处送来邸报与密信,而九娘则是拿着那份手稿,温习准备即将而来的岁考之事。 一日的时间一晃便过去了,临近黄昏之时,九娘出言告辞,她本就只有两日休沐的时间,明日该去国子监上学了。 楚王也没有说其他,命人准备车架回长安城,他竟然也没有留在庄子中,而是随同九娘一起回了城。 车架先到楚王府,之后九娘改换马车回安国公府,临下车之时,一路上欲言又止的九娘终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只是道了声别。 似乎那件事只是镜花水月,什么也没有发生。 其实这样也挺好,可到底有没有发生什么,只有彼此心中才清楚。 隔了两日再去学中,总觉得有一种莫名的新鲜感。 阮灵儿今日竟然没有来上学,中午散课之后九娘和程雯婧特意去了宿馆,听了婢女香儿之言,才知晓阮灵儿昨日便回阮府了,是被阮家派人叫回去的。 九娘内心隐隐的有些担忧,可是又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得按下满腹心绪。 阮灵儿是次日才回国子监的,中午散了课,憋了一肚子疑问的程雯婧和九娘拉着对方去了饭堂三楼的一处雅间,询问之后,才知晓发生了什么事。 原来前日叫阮灵儿回阮府的竟不是别人,而是其父阮成茂。 据阮灵儿所讲,阮成茂难得和颜悦色问了一些阮灵儿的学业之事,又关心了一下她的近况,之后带着她去见了徐氏,当着徐氏的面对阮灵儿说让她以后不要再住在学中宿馆了,以后家中会派人每日接送她上下学。 徐氏当时的面色并不好,面色有些憔悴,眼圈也微微有些泛红,不过倒也没说其他,甚至还对阮灵儿露出一个称得上是和颜悦色的笑。 且这还不算,紧接着阮灵儿的闺房也换地处了。 以前阮灵儿住在一处离正房偏远的小院中,闺阁摆设极为简陋,身边也仅只有一个婢女服侍。现如今全部大变样,不但换了一处大院子,里面的摆设与布置比起阮孟玲的院子也不差,且婢女也增加到了四人,院中管事仆妇以及打杂干些粗活的仆妇也俱都有安排。各式衣裳首饰布料药材等等,络绎不绝往她住的院子中抬,月钱也翻了一倍有多,与阮孟玲相同。 现在阮府上下所有人都知晓,大娘子这下是翻身了,再也不是以往无人问津的小可怜。 这一切自是楚王和九娘的功劳,只是阮灵儿却不知晓,她也是一头雾水的。 阮成茂在朝中受了气,回来便冲徐氏发了一顿脾气。 他自然不知晓这是背后有人动了手脚,原因则是为了他那受嫡母苛责的长女,他只当是有人与他作对,抓了他的纰漏攻击他。有纰漏,自然要补上,阮成茂发完脾气后,将厉害关系与徐氏讲了,徐氏吓得胆战心惊,又有些感觉憋屈。 可旁人所讲的都是事实,她能说什么,只能暗恨在心,抱怨便宜了那个小贱人,更恨那与她起了口角的妇人口没遮拦,竟然四处宣扬她家的私事。因此日后与那妇人之间又起龃龉,给阮家引来了不少麻烦,当然这也是后话。 第16章 总而言之,阮灵儿终于翻身了,至少从目前来看是。 这种种异常,不光阮灵儿一头雾水的,程雯婧也觉得有些不寻常,她虽素来是个直肠子,但毕竟是大家出生,也意识到这期间是不是有什么猫腻。 唯独九娘心中有些清明,可此事她还未来得及问楚王,自然也不好当着两人面讲出来。且这事就算日后弄清楚,她也没打算讲出来,毕竟有个楚王夹在其中,她可不想因此而牵连上表哥,即使阮灵儿和程雯婧算是她的朋友,内心深处九娘也并不是全然信任两人的。 「既然你家里人变了态度,那灵儿你还准备应选女官吗?」程雯婧问。 阮灵儿虽是不说,但大家都可眼见她用功了起来,恨不得走路时都拿着书看。以往阮灵儿刻苦归刻苦,却没有如此疯魔的状态,九娘和程雯婧自是明白到底为什么,看来王四郎所言,阮灵儿也是上了心。 阮灵儿抿抿唇,垂首道:「这些日子我也想过了,我觉得你们的建议其实挺不错,虽是这中间出了些岔子,但我还是想应选女官的,提前做好准备,争取在下次甑选女官之时能应选上。」 女官是三年一甑选,与采选秀女同时进行,大前年方进行过一次,下次应该是明年下半年。这其间有大半年的时间准备,阮灵儿有很大机会能甑选上,即使不能入宫中文学馆,做个普通的六局女官也是不错的。 看来这阮灵儿虽表面懦弱,其实内心也是内有乾坤的。 任凭风吹浪打,我自闲庭信步! 看似懦弱胆小,碰到嫡母嫡妹的刁难也不敢反抗,实则何尝不是一种处世之道。她孑然一身,亲爹靠不上,唯一护着她的祖母又不在了,她没有能力也没有砝码去反抗命运待自己的苛责,只能独善其身尽量避开纷扰。 一个弱质少女能忍着屈辱嘲笑在国子监宿馆中常年独住,其实认真想来何尝不是一种本事,至少比同龄许多少女,阮灵儿要好了许多许多。同样的命运摊在程雯婧身上,恐怕她还做不到这一切。 现如今有了另外一条截然不同的路,她并没有犹豫便选择了,甚至面对亲爹突然的和颜悦色,也丝毫没有动摇。 阮灵儿沧然一笑,这种表情在素来娴静的她,面上是极少可以见到的。她垂了垂眼睑,继续道:「其实,我不大信任我爹,这么多年了他都没有关心过我。我不知道他为何会变了态度,但我不信他能一直护着我。」 徐氏猛然吃了这么大一个亏,现如今她强忍着憋屈对阮灵儿和颜悦色,此时的憋屈有多么浓烈,日后的反弹就会有多么猛烈,待日后事情逐渐淡化而去,可以想见阮灵儿是时定然没有好果子吃。 九娘对她点了点头,满脸赞赏:「灵儿,我没有看错你,你是个有想法的。咱们虽是女子,但命运不一定要掌握在别人手上。」 甚至见阮灵儿此时这副样子,九娘也不禁对那女官之位动了心。重活一世,她是不想嫁人的,可贵女不嫁人是不可能的,不但萧家不会允许,外面的流言蜚语就足够淹死她,而女官之路,却不可谓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只是九娘现如今的处境并不是那么窘迫,所以这个想法只是暂时被她藏在心中。 阮灵儿羞涩一笑,小声道:「其实我以前没有这么勇敢的,总是想着得过且过,过一日算一日。要不是你们还有王大哥,我大抵也是想不出来还有别的路子,谢谢你们。」 「好啦好啦,别在这里感谢过来感谢过去了,你们中午想吃什么,我请,就当是给灵儿庆祝!」程雯婧说。 九娘和阮灵儿对视一笑,之后三人坐在一起开始讨论起来。 国子监岁考如期而至,经过三日的考试,紧接着而来的便是为期两日的休沐。 过了腊八,眼见着临近年关,楚王最近也似乎忙碌了起来,再加上国子监岁考开始,九娘自那日之别后竟再也没有见过楚王,尤其这几日甚忙,连私宅也没有去了。 休沐之后,便是岁考放榜。 这次九娘没有之前考的好,只考了个乙中,程雯婧比之前提升了一些,考了丙上,而阮灵儿则是考了乙上,离甲等似乎又近了一步。 九娘之所以会成绩下滑,是被骑艺、射艺两门课拖累了,同样程雯婧成绩之所以会上升,这得归咎于她骑射两门课俱是甲等,拉起了综合评分。至于阮灵儿,与寻常少女一般,骑射都不怎么出色,不过到底要比九娘好上一些,且她入学已久,综合几门课的成绩都是不错的,再加上这段时间的努力,会拿到乙上也是理所应当。 到了腊月二十这日,国子监正式大休,直到次年正月二十才会开学。整整一个月的休沐时日,举学上下都十分开心。 九娘在府中呆了两日,便有些烦了。 无他,自那日她从汤泉庄子上回来后,虽表面还是如同以往,但阖府上下待她的态度俱是变了。下面的人是更加恭敬,萧七娘等人各种羡慕嫉妒自是不必说,安国公夫人及崔氏郑氏,也待她越发和颜悦色。 待遇是好了不少,麻烦也增加了许多。 之前因为九娘忙着岁考,还算消停,自国子监大休以后,九娘成日呆着府中,且每日晨昏定省是不能少的,前需要应付安国公夫人及崔氏郑氏话里话外的‘点拨’,后还要应付萧四萧六萧七几人嫉妒的眼神与偶尔的酸言酸语,简直让九娘烦不胜烦。 那日自汤泉庄子回来后,安国公夫人便将九娘叫过去问话了,自然是问她和楚王一些相处之事。 九娘只说了一小半实话,说楚王知晓她自从那次落水便惧寒,此番带她去汤泉庄子,也是想起汤泉可以调养身子,顺道带她去罢了。至于待她如何,九娘说到了庄子后,她只见过楚王一面,之后再未谋面。 安国公夫人略有些失望,到底打起精神来宽慰了九娘几句。这不,眼见楚王那日之后再无动静,又见九娘闲下来,便催着九娘主动上门笼络。 第17章 不过安国公夫人到底是长辈,自然不能明晃晃的对孙女说让她去楚王府,毕竟男未婚女未嫁,九娘虽未及笄,年纪也是不小了。也因此崔氏郑氏两个儿媳妇轮番上阵,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让九娘不要总是呆在府中,哪家贵女不是朋友众多,也是该出门多交际交际才是。 至于该交际谁,自是不必说。 九娘烦不胜烦,索性如了她们愿,不是说让她出门多交际吗,她去还不行。 至于去哪儿? 自然是程家和阮家了,她还从未去程雯婧和阮灵儿家中过。第一日去了程府拜访,次日伙同程雯婧去阮府找阮灵儿。这期间自然见到了阮府的主母徐氏,徐氏一副盛装打扮,却是难掩面容憔悴,到底还是端着大家贵妇的派头招待了两人,之后命人待九娘与程雯婧去找阮灵儿,三人坐在一处说话且暗笑在心,自是不必提。 这么混了几日,安国公夫人及崔氏郑氏等人心中如何想,九娘也没去关注。眼见临近年关,安国公府上事务繁多,倒也消停了下来。 豪门世家过年节自是不一般。 腊月里就开始准备起来,府中四处洒扫除尘张灯结彩贴换桃符,府中上下从主子到下人俱都准备了新衣裳。按理说安国公应应该带着子嗣后辈回祖籍兰陵烧香祭祖的,只是碍于路途遥远,便作罢,只在安国公府祭拜了。 除夕这日年夜饭是在安荣院用的,府中只要有名号的大小主子们俱都在,往常难得见到的几房男丁俱是到了,连平时甚少露面的朝霞郡主也僵着脸到场了。 用罢饭,便是全家人一起守岁,好不容易熬过了子时,晚辈们俱都起身拜过长辈并说了吉祥话,之后各自散去。 接下来几日便是新年里亲戚们之间的互相走动,不过九娘是晚辈,需要她出面的时候也极少,大多都是特别亲近的人家上门,才会让晚辈们露面一下。 这期间成王也来到安国公府给外祖外祖母及几位舅舅舅娘拜了年,至于楚王却是没来。 九娘已经很久没有见过楚王了,此时见成王上门,不禁想起楚王。 她自是不知临近年关的这些日子里,宫中那里一直没消停,自太子大婚之后,东宫便屡屡有事发生,虽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但在承元帝眼中却无疑是撩虎须。致使承元帝在新年元日那日大朝会上,也是肃着一副龙颜进行,更不用说平日里喜怒无常,诸多迁怒。 承元帝的脾气越加坏了。 东宫 新年的喜庆气氛都没有逐去太子妃王嫣儿一脸愁苦之色,不知想到了什么,一副盛装打扮的她又坐在房中抽泣了起来。 服侍她的宫人见了也不敢出声劝慰,只能悄悄去禀了太子。 太子得到信后,命人推了他前来,望着面色忐忑却难掩凄苦之色的妻子,他微微叹了一口气,道:「怎生又哭了?」 其实以往王嫣儿并不是这种爱以泪洗面的性格,她的性子虽称不上活泼开朗,但也不是爱悲风伤月之人。只是自从嫁给太子做了这太子妃以来,别人都看她尊荣加身高高在上,无人知晓她也是承担了巨大的压力的。 家人的期许,承元帝隐晦的盼望,以及知晓自己为何会被选作了太子妃的原因,这对一个十几岁的少女而言,都是一种承重的负担。 新婚之时,王嫣儿也是甜蜜过几日的。太子虽是身子不好,但长相俊逸,且待人温和,哪知竟有流言蜚语传入她的耳中。原来自己之所以会被选为太子妃,并不是被太子看中,竟全是因为承元帝看她有宜男之相,才会定了她做太子妃。 即使早在出嫁之时,便明白自己肩负着什么,可少女怀春总是诗,又哪能面对如此赤裸裸的言辞。 偷偷的哭了一场,被太子得知,太子告知她是有小人作祟,不用理会。 宫中的日子是难熬的,尤其身处在这漩涡之中的东宫。 无数人望着这处众所瞩目的地方,自然也有无数魑魅魍魉者各种心机手段往这里接踵而来。王嫣儿从小千娇百宠,又哪里见过这种阵势,越在东宫呆久了,她越是能明白这其中机锋。 尤其圣上对她寄予厚望,王家那里更甚,各种调养身子及生子秘方这么轮番灌着,日日在苦涩的汤药里泡,且三五不时还偶有幺蛾子发生,是个人她也承受不住,王嫣儿竟渐渐有了崩溃之色。 像这日,她之所以会偷偷哭泣,便是因为初二那日归宁发生的一件事。 承元帝看重太子,所以待这个儿媳妇素来不差,换着一般人嫁入皇家守得便是皇家的规矩,又哪里有什么大年初二归宁的习俗之说,承元帝对其却是格外厚待,早早便命人去安排了。 太子身子不好,自然不能陪同前去,王嫣儿自己回了娘家,本是高兴而去,哪知却是败兴而归。 无他,皆因全家人又关心她的肚子。 知晓太子妃今日归来,王家一众亲戚俱都来了,包括昌平公主这个外祖母及朝霞郡主这个姨母。亲戚们都在之时,言谈之间便免不了围着她的肚子说事,之后王大夫人拉着女儿去说私房话,昌平公主和朝霞郡主也都在,几人心中也是挺关心王嫣儿的,可更关心的却是她一直不见动静的肚子。 尤其王大夫人,希望寄予得多,也就越加上心,期间感叹了一句,这也有两月之久了,怎么还不见动静。 本是感叹之言,哪知王嫣儿却因连日以来饱受着压力而上了心。 是啊,她都嫁于太子两月了,夫家之间床笫之事虽不多,但也不少。且还是由太医把脉掐着时间同房,为何自己仍然没有怀上。 回宫之时,随王嫣儿一同归来的还有几包汤药,自然是家中给她求得各种生子秘方。 太子是不允许她胡乱吃药的,有次她吃药被其发现还发了怒,可王嫣儿依旧偷偷在吃。回来后,命贴身宫人熬了药端上来服用,喝着苦得冒酸水的汤药,想着之前在家中的遭遇,王嫣儿觉得自己心也像黄莲那般苦。 第18章 听太子如此问,王嫣儿仓皇抹了眼泪,小声道:「殿下,妾身无事,无事。」 太子几不可闻的又叹了一口气,不再逼问,而是温声道:「你也不要多想,该来的自然就来了,如今日子尚短,咱们不过成婚两月,不急在一时。」 可是能不急吗? 且不说王家那里,太医院将日日来东宫当做了必备功课,负责给王嫣儿诊脉的太医有好几个,每日的脉案都需拿到承元帝那里过目。王嫣儿只当圣上急于想抱孙子的心态,并不知晓与她相比,太子也没好到哪儿去,她需诊脉及服用汤药,太子何尝不也是。 王嫣儿勉强露出一个微笑,拭了拭眼角,「嗯,妾身听殿下的。」 夫妻又叙话几句,太子方才离去。 到了另一处宫室,室中坐着一人,赫然是楚王。原来之前楚王来东宫拜访太子,两人正坐在一起说话,突然内侍前来禀事,太子才暂且去安抚了太子妃。 见太子被人推了进来,楚王眼中闪现一丝几不可查的关切之色。 「皇兄,皇嫂没事吧?」 太子自是看出了楚王眼中的关切,强扯出一抹笑来,道:「无事。」 顿了顿,他又道:「你皇嫂心性柔弱,太易受人影响,你也知晓自孤大婚后,这东宫里一直不得消停,一个个见缝插针往她耳里传话,她心思又重,难免会多思多虑。」 在去之前,太子便知晓太子妃为何又偷哭的原因。 左不过就是她出门散步,有两个宫人私下议论被她听见了。换着平时,承元帝也下过打死不论的口谕,可这大过年的,却是不适宜沾染上血腥。 且太子也有些累了,打死一个,仍会有很多个,宛若附骨之蛆驱逐不去。这宫里阴私手段素来不少,倘若自身不立起来,旁人做再多防备也是无用功。可是妻子为何会如此,他也是能知晓的,明知道自己的宽慰无用,他依旧不忍她独自伤心。 只是次数多了,难免会感觉很累,他甚至感觉自己这次大婚是不是错了。 楚王目光闪了闪,却不好插言这种事,毕竟他和太子都心知肚明,为何东宫会幺蛾子不断。 说白了,不过是见阻止不了太子大婚,便另换了手段罢了,最终的目的不过是不想让太子有子嗣诞下。王嫣儿心性柔弱且耳根子软,这宫里的个个都是人精,自然见缝插针的来。她与太子两人不过成婚两月,便成了这副样子,时间久了,还真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 可这种话楚王是不能拿出来说的,虽他因腿疾之事有‘自动避嫌’之效,可这种情形自然是能少一事是一事。 「且不论皇嫂,皇兄最近的脸色越发差了,您也不要过多思虑,以自己的身子为重才是。」 太子不由自主伸手触了触自己越发消瘦的脸庞,笑了笑:「孤无事,不过是冬日里没什么胃口,且最近烦心的事有些多,你还不知晓我这身子的,好不了,要坏也没那么容易,左不过就是在拖着时间。」 楚王目光闪了闪,「皇兄还是要注意身子。」 「你也别光说孤,你的腿可再有犯病,那汤泉效果如何?孤这身子也出不了宫,只希望对你能有些用处。」原来这汤泉庄子本是太子之物,太子感觉自己用不上,便转赠给了楚王。 「作用不大,皇兄也不是不知晓,这多年的老毛病了。」说着,楚王拍了拍自己的腿。 太子朗笑几声,「看来咱们兄弟二人是同病相怜了。」 楚王苦笑摇头。 笑罢,太子叹了一口气,道:「早知今日,当初选妃时,孤应该自己选的。」口气十分感叹。 这东宫的女主人又哪里是那么容易就能当的,身份家世容貌俱都要出挑,而最为重要的却是心性。若是心性不成,万般皆不中。 太子不禁想到之前见过的那少女,落落大方庄重而又不失少女应有的明媚,明明年纪不大,但看其言行举止却是颇有自己的主见。且能在幼龄便能凭着一股不屈的劲儿将楚王从滔滔江水中硬拖出来,并没有舍弃独自逃生。也许在明眼人来看整件事发生得极为荒诞,但在有心人眼里却是能看到其身上的光辉之处。 若是她来做这个太子妃,想必自己此时应该不会如此的头疼吧。 那日芙蓉园夜宴,太子偶遇萧九娘,脑海中不是没有闪过这个念头。 毕竟他这么多年中唯一接触过的少女,也只有孟嫦曦和萧九娘两人。孟嫦曦且不谈,他对九娘其实是挺欣赏的,只是当时他陷于复杂的心绪,且九娘年纪太小,这种念头只是一闪而逝,便在灰心丧气下丢给承元帝做主了。 此时这个念头之所以会再度浮起,并不是太子对九娘有什么心思,而是不顺的生活让其产生了一种感叹,这是常人都会有的情绪。 「你那小表妹呢?最近可还好?据闻她去国子监念书了,小小年纪能有此主见,非常不错。」 太子虽待人温和有礼,却并不是个喜欢将一个少女挂在嘴边说的人,唯一有这个待遇也仅有一个孟嫦曦。此时听太子提起九娘,楚王不免生出一丝疑虑来,且同时有一种莫名的警惕感,那种感觉就仿佛有人在觊觎自己什么。尤其结合太子之前‘应该自己选妃’之言,更是让楚王心中十分复杂。 难道说,太子曾经对九娘动过什么心思?为何他竟不知晓? 早说了,楚王从来不是寻常人,说是七窍玲珑心肝也不为过,仅凭这只字片语便大致拼凑出一副真相来,不知为何竟有松了一口气的感觉。松完气之后,却是有一种如芒在背的感觉升起,却是不足为外人道也。 「皇兄怎么会提起那丫头?本王也许久没见过她了。」楚王状似无意道。 太子并没有正面回答他,只是叹道:「生在那样一个家里,也真是为难她了。」 第19章 太子这话里的意思,楚王自然清楚。 承元帝一直没有放松对自己以及萧家的关注,之前九娘那次大张旗鼓去了楚王府,会被承元帝及太子所知也是可以想象。不过楚王立世这么久,也是有自身底码的,该显露人前的自是不吝,不该显露于人前的,也自然不会让它显露出来。 这也是为何他之前会对九娘说‘无妨’,虽然有些麻烦,但他并不是应付不来。由太子此言便能看出,他这段时间私底下所做那一切并不是无用功,看来承元帝已经认为九娘的上门是被爱投机取巧的萧家人指使的,而不会归咎为自己和萧家暗通款曲。 如此甚好,这也是今日楚王会来东宫最主要的原因。 探望太子是其一,探听动静是为二。 之后,两人叙话片刻,见太子面上露出疲态,楚王便告辞了。 上了出宫的马车,楚王眼神才晦暗起来。 「……早知今日,当初选妃时,孤应该自己选的……」 楚王不禁收紧了搁在膝上的大掌。 太子与楚王的一番对话,自然没逃过承元帝的耳朵。 别说太子有些感叹,承元帝此时何尝不是后悔至极,千不该万不该当日不该一时草率,选了那王嫣儿做太子妃。 其实承元帝并不草率,太子选妃自是重中之重,之前广发花贴,承元帝便将方方面面都考虑到了。太子选妃,身份家世是其一,容貌命格等都需考虑,包括那宜男之相,承元帝也没少斟酌,为此钦天监与太医院没少被折腾,只是外面人俱不知晓罢了。 那日看似拿到花贴的贵女众多,实则内定的不过只有那几人。而承元帝之所以会觉得自己草率,也不过是因为现实不顺,且他太对太子上心的缘故。 他自然不会认为太子这是埋怨之语,也因此反倒将太子妃及王家怨上了,即恨王家教女无方,又怨王嫣儿自身立不住,身子不成器。可儿媳妇已经娶进门了,哪怕是看在太子的面子上,承元帝也不会发作出来。当然这也只是暂时的,时间久了会不会发作谁也不知晓。 同时承元帝更加恼恨那些暗里作祟之人,只是自己年纪大了,儿子们也都大了,承元帝日里忙碌朝政,还要操心东宫及太子之事,难免力不从心。 这种力不从心承元帝不是没有感觉到过,只是素来自负的他刻意忽略掉了,反而将责任尽皆都归于他人头上。那些暗里作祟者他心中也不是没有数,之后成王及赵王一系因此被迁怒,被承元帝折腾得人仰马翻,当然这是后话。 而此时的承元帝,与楚王的想法奇异的不谋而合。 难道太子竟对那萧家九娘上了心? 只是那少女终究年纪有些小了。 承元帝决定先看看情况,若太子真是喜欢,或是那王嫣儿一直不中用,将那萧九娘抬进宫给太子做个侧妃也不是不可。 毕竟于承元帝而言,天下都是自己的,更何况是一个贵女,只要儿子喜欢,也不过是一个玩意儿罢了。尤其承元帝本就因大婚之事,对太子心怀愧疚。 而这一切呆在安国公府的萧九娘以及楚王,乃至东宫的太子俱都是不知晓。 ‘上元节’历来是整个大齐最为热闹的欢庆节日。 从正月初十开始,官府便取消了宵禁,民众狂欢达旦,可谓是百无禁忌。各坊间纷纷开起了灯市,其中又以东西两市的灯市最为繁华热闹。 到了正月十五这日,天色刚刚擦黑,长安城内的空气中便涌动起一股狂欢的躁动,家家户户门前都挂起了数盏不等的花灯,略微富贵些的人家还在大门前立起了高矮不等的灯树,更富贵些的则会在路口或坊门处架设灯棚、灯楼。 而笔直宽阔的朱雀大街上,皇宫那处也命人架设了鳌山高灯,并有一溜灯棚连着戏台,也算是与民同乐。 安国公府不光在自家府邸所在的坊口设了灯塔,在朱雀大街上也设了灯棚,朱雀大街上自是摆给圣上看的,虽承元帝并不一定会到,但各世家名门数得上名号的俱都在此设了灯棚,毕竟早年可不乏出现因为自家花灯造得出彩者,被圣上招至御前见驾的事情发生。就算以萧家如今的身份,并不看中这个,但众所瞩目之下,脸面也是极为重要的。 不过这一切与萧九娘并无什么关系,早在之前她便和程雯婧及阮灵儿约好了今日出门去逛灯市。 约定的地点在东市,早早的九娘便带着小翠出门了。 至于莲枝等一干婢女,九娘也给她们放了假,留两个人守着院子,其他人也可结伴出门凑凑热闹。 到了茗香阁前,九娘便见到一身红衣的程雯婧立在那处。 程雯婧长得好,今日又特意打扮了一番,远远的九娘便看见她了,同时也看见了立在她身旁一身青衫显得格外玉树临风的王四郎。 九娘虽有些吃惊,但并不愕然,这么好的机会,以程雯婧的性子定然会拉着王四郎出来。本是因难得热闹心中还略微有些激动,此时却是沉寂了下来。 程雯婧也看见九娘了,远远的就在招手。 「九娘——」 九娘到了前去,「雯婧。」 又对王四郎点头致意,「王大哥。」 王四郎一脸温文尔雅的笑,见到九娘后,温润如玉的眼睛闪了闪,对其颔首为礼。 「咦,那不是灵儿嘛,灵儿,这里——」 今日的程雯婧似乎格外兴奋,其实也可以想象的出来,难得逢到这么热闹的时候。 阮灵儿听到呼唤声,走到这处来,身边除了带了婢女香儿以外,还有个不速之客。 「阮孟玲,你怎么也来了?!」 程雯婧皱起眉,一脸不悦之色。 阮灵儿望了望身边的阮孟玲,又为难的看了程雯婧及萧九娘一眼,拉着两人去了一旁。 第20章 「灵儿,你怎么将她也带来了!」不待阮灵儿出声,程雯婧便率先问道。 身为阮灵儿的好友,对其那个刁蛮任性的异母妹妹也是知晓的,且之前阮孟玲没少找阮灵儿麻烦,被好打不平的程雯婧堵了回去,所以两人素来不对盘。 「我也没办法,你不是不知道的,我爹希望我们姐妹俩和睦相处,所以——」 所以不用说,程雯婧和萧九娘也明白了。 这阮成茂也着实有些可笑,事后弥补不算,还要全家人一起演戏做出和睦之态,以好堵住悠悠之口。新年这些日子徐氏没少带着阮灵儿和阮孟玲姐妹二人,四处走家串户去走亲戚,甚至连徐府那边都去了,换着以往杀了徐氏也不会带这个便宜女儿去拜访‘外祖’及‘外祖母’的。 这办法是俗了点,但效果不错,至少表面上是没什么人再议论徐氏不慈之事了,至于朝堂那边的弹劾,阮成茂做尚书仆射这么多年,也不是个没有能力的,自是有办法应付过去。 毕竟被那些御史官员们揪着说事的,不外乎阮成茂此人的人品以及治家不严,阮成茂的人品早年便声名大噪了一阵,那休妻再娶之事连承元帝都没说什么,其实最主要的还是治家不严。如今家中和睦,自然也没人能拿着说事了。 就如同楚王当时所说那般,本就是给其找点麻烦添些堵,也没寄望能拿阮成茂如何,不过是一种隐晦的警告罢了。 「也就是说咱们得带着她了?!」程雯婧一脸扫兴的模样。 「雯婧,对不起啊……」阮灵儿垂着眼睑,嗫嚅着。 「好了好了,带着就带着吧,反正我是懒得与她说话。」程雯婧浑不在意的挥挥手,目光扫到那处去,柳眉顿时竖了起来,赶忙奔了过去。 原来三人去一旁说话间,阮孟玲已经和王四郎说上话了,看其脸颊晕红,眼神闪烁,一副小女儿家娇态的模样,又是一个对王四郎心存仰慕者。而王四郎碍于人是阮灵儿带来的,也是一副温和有礼的样子应付着,只有萧九娘看出他温和有礼背后所隐藏的疏离。 程雯婧哪里能见得了此幕,赶忙挤了过去隔开两人。 「阮孟玲,你作甚?!」 「我没做什么啊,只是和四郎哥哥说说话而已。」阮孟玲眨着眼睛,一脸无辜道。 「四郎哥哥是你能叫的?!」 「你不也是叫四郎哥哥吗?那我该叫什么?」 「……」 好吧,接下来的行程不用想定然是在水火之中。 萧九娘一脸无奈,王四郎有些尴尬的拉着程雯婧低声劝着,而阮灵儿则是左看右看不知该说什么好的模样,阮孟玲跟在一侧,之前有些索然无趣的脸上,此时盈满了笑容。 一众人往前行去,渐渐隐入一片绚丽五彩的花灯之间。 九娘只不过逛了一会儿便烦了。 无他,这一路上程雯婧与阮孟玲宛如斗鸡也似,斗嘴个不休。 王四郎夹在中间也不好插言,至于阮灵儿起初还劝解几句,之后一点作用也无,只能无奈的看着两人。九娘就更置身事外了,从头到尾就做旁观状。 以程雯婧的伶牙俐齿,阮孟玲完全不是其对手,不过这少女似乎一点都不气馁,屡战屡败屡败屡战,九娘也就只当看戏了,只是搅合得逛灯市都没甚意思。 那边两人斗嘴没完,根本没发现事情的中心点王四郎,早就不着痕迹的往后退了退,和九娘并排而行。 「若不然,咱们先找个地方歇歇脚?」 王四郎望着身侧那半垂眼脸的少女,在五彩斑斓的花灯照射下,越加衬得少女精致小脸的白皙晶莹。 九娘想了想,点点头。逛了这么久她也有些累了,且如果这么一直下去,今日也不用玩了,直接回家算了。 阮灵儿也没有意见,刚好近前就有一处酒楼,几人便相携而去。 酒楼此时宾客盈满,甚是热闹,进去之后竟然已经没有位置了。 其实也可以想象的到,东西两市的灯市素来热闹,且到了亥时还有烟花可看,早就有许多富贵人家早早就在靠近放烟花的位置定下了雅间,这些个酒楼之所以会宾客盈满也俱都是因为如此,九娘几人没有提前定下位置,会没有位置也是理所应当。 王四郎直到此时才反应过来,连连感叹自己考虑不够周全。 其他三人倒没有说什么,阮孟玲素来是个任性的性子,此番又想在王四郎面前表现一下,便硬拉着酒楼掌柜让其给自己等人挪出一个位置来,为此甚至报上了自己亲爹的大名。 「知道咱们都是谁吗?反正我不管,掌柜你今日一定要给我们挪一处位置出来!」阮孟玲半扬着下巴任性道,言语之间还不忘瞅程雯婧一眼。 就在这之际,二楼凭栏处响起一个男声。 「哟,五弟,那不是你的小表妹吗?」 就见一个长相俊美、锦衣金冠的倜傥男子手持酒盏,凭栏望着此处,目中满是盈盈笑意,九娘却从中看出了些许恶意。 竟是赵王。 上元节本就是举国欢庆的日子,换着平常宫中本是要设宴,宴罢,当今圣上会带着倚重大臣及众皇子们,去朱雀门的门楼上露面,以示与民同乐。 可今年的上元节因着承元帝心情不好,宫中并没有设宴,众皇子公主们与承元帝上完贺词,便各自散去。 楚王本是准备回府的,哪知出宫前却被赵王拦住了,一并的还有成王齐王与孟嫦曦,几人约他出宫逛灯市赏花灯。 楚王倒也没有拒绝,于是四辆马车一前一后出了宫,到了平康坊方才停下。 几人一一下了马车,楚王则是坐着轮椅让常顺推着,几人随行还有若干不等做寻常打扮的侍卫和内侍跟着一侧,至于暗里还有没有随身保护之人那就不知晓了,反正明面上是看不到的。 第21章 「嫦曦妹妹,这整个长安城的灯市,以东西两市最为热闹,各式花灯杂耍戏台俱有,今儿咱们好好瞧瞧热闹。老五那人素来待人冷淡,我这做哥哥的几次约他出来坐坐,俱都被他拒了,今儿也算是托了你的鸿福。」赵王笑盈盈的对孟嫦曦说道,言语之间望了楚王一眼。 与成王一系所思所想一样,如今楚王可是个香饽饽,眼见打压不成,反倒给楚王做了好事,致使承元帝对其越发另眼相看。这不,眼见那胡应荣马上要升刑部尚书了,这胡应荣可是众所皆知楚王的班底。 偷鸡不成蚀把米,说得便是赵王和成王两人了。 可是他们所想并没有差啊,谁能知晓承元帝不按牌理出牌,明明楚王犯了那么大的事,卖官鬻爵可不是小事,虽此事不是楚王办的,但是其门下所经手,瞎子也知晓跟楚王脱不了关系。可承元帝偏偏就无视了,楚王除了被闭门思过一月,加上手下损失了一个小官,其他屁事没有。 这一转头,刚是新年初始,承元帝便准了刑部尚书的上书告老,又提了胡应荣升上来填了这刑部尚书之位,成王及赵王两人各种羡慕嫉妒恨,言语简直无法形容。 这下好了,打压是不能够了,还是拉拢为上。毕竟楚王众所皆知是个残废,一个残废就算权势再大也无用,自然是个为他人作嫁衣裳的主儿。成王和赵王两人势均力敌,只要能拉拢楚王到己方,立马就可压对方一头。 至于太子,别看成王和赵王两系俱都畏惧太子,但从长远来看,太子只要没诞下子嗣,其实没什么可惧的,左不过就是个短命鬼。别看近段时间东宫那里幺蛾子众多,那也不过是防范于未然,太子要是能生,承元帝早就给其娶妃了,至于拖这么久吗? 成王与赵王虽不太清楚具体内里,但也都不是傻子,做几手准备,这是一个聪明人最基本的行为准则。 见赵王如此说,孟嫦曦含羞带怯的瞅了楚王一眼,道:「赵王哥哥千万别如此说,楚王哥哥本就是副冷淡性子,今日你和成王哥哥齐王哥哥都在,你们兄弟几人聚聚也是理所应当,与曦儿却是没什么关系。」 所以说这几人没一个是简单的,说是去逛灯市赏花灯,谁又真是抱着这个目的。成王和赵王的心思且不说,孟嫦曦不过是许久没见到楚王,于是在赵王面前动了点小心思罢了。而赵王对孟嫦曦的心思心知肚明,但想着之前楚王对孟嫦曦也是有几分另眼相看的,便生了拿孟嫦曦钓出楚王的主意。 这几人一初始目的就不纯,再热闹的灯市也逛得索然无味,也不过只逛了一会儿时间,几人便找了一处酒楼准备歇脚。 几人俱都一身非富即贵的打扮,再加上赵王似乎是常客,不过甫一踏入,酒楼的掌柜便迎了上。明明酒楼已经宾客盈满,也为几人安排了一个位于二楼位置最好的雅间。 这雅间布局颇为别致,说是雅间,却并未有隔断,整个二楼靠东的位置俱是单独隔了出来,有一处楼梯直接连通此处。从内可直接眺望一楼,靠外部则是一侧墙壁全部是窗棂,此时一排窗户大开,可以直接观赏到外面如墨的夜空及远处灯市上那宛若火龙似的一排排花灯,景色十分美丽。 「这地方真不错,据说东西两市亥时会有放烟火的,也不知这处能不能看见。」孟嫦曦去了窗户前望了望窗外,又回到坐榻上坐下。 赵王哈哈大笑,「这是自然,本王安排的地方,能会不好?」 这时,已经有人上了美酒与各式酒菜,赵王端起面前案上的一盏酒,对成王和楚王齐王举了举杯,「难道聚在一起,本王敬你们一个。」 成王和齐王俱都端起酒盏一饮而下,唯独楚王神色淡淡,望着案上的酒盏并未动作。 赵王似笑非笑,「难得高兴,五弟这点面子都不给哥哥?」 楚王抬眼望了他一眼,端起酒盏,一饮而下。立在他身后的常顺,面色有些异样,却是欲言又止。 「好,好,好酒,好景儿,五弟也给面子,再来!」 赵王大手一挥,立马就有人上前给几人斟了酒。 成王几人的酒量俱都不错,这种场合也不怕赵王暗里下药什么的,自是也没有拒绝,这次楚王也未踌躇,端起酒盏饮了。如是这般几番,几人已经喝了两坛酒了,赵王又命人前去拿酒来。 楚王一直少言,顶多偶尔应付一两句,他已经喝了近一壶多的酒,不见微醺之态,面色依旧白皙冷硬,目光依旧沉着。 待赵王又来缠酒,成王出言拦下了,「行了,二哥。老五身子不好,一直少有饮酒的时候,怎的今日你想把他给灌醉不成?」 这么好做好人的机会,成王自然不会放过,他一把将楚王面前酒盏拿过来,一口饮下,「这盏我替老五喝了,咱们就此停下如何?」 赵王似笑非笑,「老三你是会做人情,倒显得我这做哥哥的格外不容人,本王不也是看今日良辰美景,又逢佳节之时,一时有些兴起罢了。」 「行了,五哥不能喝,咱们兄弟几个喝,三哥来,弟弟我敬你一杯。」齐王从中插言道。 这兄弟三人推杯交盏起来,言谈举止间机锋不断。孟嫦曦命人倒了一盏热茶来,端到楚王身前来。 「楚王哥哥,你没什么吧,喝些茶来解解酒。」 楚王看了她一眼,接过茶盏放置一旁,这时常顺走了过来,一脸笑意,手上也端了一盏茶。 「曦娘子,咱们殿下素来口刁,饮茶也是,口味一点不合,便不会饮,万望不要见怪。」 言语间,他将茶盏奉上,楚王接了过来,啜了几口。 孟嫦曦面色微红,到底没说什么,只是坐在楚王身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似乎想说什么。 静默了一会儿,她终究没楚王沉得住气,出言道:「楚王哥哥,最近甚少见到你,可是很忙?」 第22章 楚王点点头,没有说话。 「那……」 孟嫦曦面色有些委屈,想说为何自己屡屡上门都被拒,又想说为何那萧九娘竟能进得楚王府大门,可她毕竟是女子,这种话一时之间哪能轻易出口,就在她犹豫之间,忽然听到赵王的声音响起。 「哟,五弟,那不是你的小表妹吗?」 原来竟是赵王酒酣之际,放得齐王在那里和成王打机锋,自己倚着二楼的栏杆做无聊闲适状。 其实换着赵王来想,这番坐在这里干喝酒是没什么意思的,此时此景自是配得美酒舞姬寻欢作乐才是。可孟嫦曦在此,再加上提前没有安排,便只能作罢。 赵王这会儿心情不怎么好,他本是想把楚王钓出来谈谈大事,哪知那成王就像闻着腥的猫似的跟了上来,多了个搅局者,今日想办之事自是不成,也因此最后竟落了一个几人坐在这里干喝酒的状态。 这会儿见了那萧九娘等一众人踏入酒楼,赵王不免有种找到乐子的感觉。 他似笑非笑瞄了一眼伫立在一楼的那群人,又瞄了瞄坐在楚王身侧的孟嫦曦,回过身来道:「那王家的王四郎也在,多美伴侧,这小子倒是艳福。」他闲闲的伸了个懒腰,对一旁的内侍招了招手,「这种时候,酒楼里肯定是没有位置了,都叫上来吧,这萧九娘可不是旁人,是老五的小表妹。」 赵王意有所指,孟嫦曦脸色十分难看。 成王放下手里的酒盏,与一脸笑的赵王对视了一下,没有说话。 不多时,九娘几人便被请了上来。 方才赵王那句‘小表妹’之言,九娘及王四郎几人俱是听到了,抬眼一看,竟是高高在上的赵王殿下。因着二楼地处甚高,再加上四周垂有轻纱帘幔,上面的情形下面却是看不到,就在几人正踌躇之时,下来一人请几人上二楼。 只见此人面容光洁,声音尖细,不用说定是宫中内侍,再加上那露了一下脸的赵王,及赵王方才之言,这二楼所聚定然都非寻常人。 九娘与王四郎因身份关系,自是见过赵王几人,程雯婧三人虽是不知晓这些人是谁,但一见对方打扮非富即贵,又见九娘和王四郎甚是拘谨,便立马做谨言慎行状态。直到两人上前行了礼,并问了好,三人才知晓这些人是谁,赶忙跟在后面也一一行礼问好。 「好了好了,也都不是外人,九娘是老三老五的表妹,王四郎也是太子妃的弟弟,和本王等人也算有些亲戚关系,大家都不要拘谨,坐下吧。」 说是如此说,本是找个地处歇脚,哪知却突然冒出几位皇子殿下,程雯婧三人且不提,九娘和王四郎也是明白这内里的一些机锋的,各有各的心思,自是如坐针毡。 有内侍移来坐榻,九娘与王四郎被安排到赵王几人坐在一处,尤其九娘的位置竟然被安排在楚王身边,和孟嫦曦呈一左一右状。若说无人特意安排,是打死九娘她都不信的。 而程雯婧三人则是被远远放去了一角处,换着平日以程雯婧及阮孟玲的性子,自是会抱怨不公平的待遇,但这会儿几人俱都拘谨,又哪敢提出抗议,没看到在场之人个个都是天潢贵胄,寻常之时见都见不到的主儿,又哪里是小小的她们能够惹得起的。 反正楚王已经车马放明要给自己当靠山,九娘也不是个矫情的性子,坐下后便对楚王亲近一笑,叫了声‘表哥’。 至于一侧孟嫦曦那灼灼的眼神,九娘只当做没看到。反正两辈子都躲不过这孟家娇娇女的刁难,索性让狂风暴雨来得更猛烈些吧。 九娘很是安然,楚王眼中闪过一抹笑,端起茶盏来啜了一口。 有内侍上前给案几上换了酒菜,又给王四郎及九娘面前摆了酒盏,并斟了酒。赵王今日也不知是抽了什么筋,十分热忱的招呼王四郎及九娘饮酒。 时下大齐国泰民安,上至贵族下至寻常老百姓,都有没事喝两盅的习惯,别说是男子了,女子也有饮酒的习惯。 九娘看着面前的酒盏十分为难,她可还没忘记楚王曾经说过的话,虽说她此时已经口中生涎,颇有种想喝上几杯的蠢动。 「她不饮酒。」 沉默了一晚上的楚王,突然开口道,拿过九娘跟前的酒盏,一口饮下。 孟嫦曦面色一震,微微发白,眼中竟隐隐有水润溢出。 场上的气氛有些诡异。 赵王的笑声打破了寂静,「本王还没发现,五弟还是个怜香惜玉的性子。」 九娘有种想呛咳的冲动,她倒没有多想,顶多是认为楚王生性霸道,不容自己在他面前饮酒罢了。 至于怜香惜玉,她即不是什么香玉,楚王也不是什么怜香惜玉的性子啊。不过这种情形她也不好说什么,只能低垂眼帘做乖巧状。 「九娘妹妹竟然不会饮酒?你该不会是害怕喝醉了吧,时下哪家贵女不会饮酒,不会饮酒可是万万不行的。」孟嫦曦笑得十分娇俏且带着一股说不上来的亲热感,她对九娘虚晃了下自己手中的酒盏,道:「你看我也有饮,不过饮得是女子爱喝的荔枝酒,若不然给你换这种,难得赵王哥哥高兴,你可不要扫兴啊。」 不待九娘提出异议,赵王便大手一挥,就有内侍上前给九娘换了酒盏,并在酒盏中注满了淡红色的酒浆。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且赵王还在一旁虎视眈眈,虽有楚王撑腰,九娘也是想能不给他惹事就不给他惹事的。尤其这种女子喝的果酒,与男子所喝之酒大不相同,若是九娘之前喝醉那次所喝的那种松醪酒,她喝三四盏就倒,这种女子喝得果酒,却是能喝差不多一壶有多。 其实九娘上辈子酒量没有那么差的,不说千杯不倒,喝个一两坛子也不再话下,这辈子之所以会酒量奇差,不过是因为饮酒甚少的原因罢了。毕竟酒这东西,是喝得越多,酒量越好。 第23章 她抬眼看了楚王一眼,双手持起酒盏,对赵王等人虚敬了一下后,一饮而下。 「小女因身子问题,从不饮酒,此番几位殿下都在,自是盛情难却,只此一盏,万望赵王殿下不要见怪。」 楚王本来微眯的双眼,缓缓拉开弧度,没有说话。 赵王笑眯眯的道:「一盏哪能够,这里在座七人,不加你六人,总得一人敬一个吧。」 九娘的面色凝滞,楚王本来和缓的眼角又微眯了起来。 王四郎似乎也看出了些端倪,赶忙开口道:「九娘既然不会饮酒,不若就让在下代了吧,她是女子,万望赵王殿下不要见怪。」 说着,王四郎便端起面前的酒盏来。 赵王冷哼一声,随手便砸了手中的酒盏,让场上的气氛顿时凝固了。 「你是什么东西,竟然对本王如此说话,本王说让你代了吗?」 王四郎端着酒盏的动作在半空中凝注,面上微微有些难堪。 光耀如他,从来都是光风霁月的人物,良好的家世与出众的学识,让他行走在外从来是众人追捧的对象,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如此无视他的颜面。可王四郎也知晓面前这个人有资格说出这样的话,毕竟对方是真正的天潢贵胄,是龙子,皇族从来凌驾于世人乃至任何世家之上,不容辩驳。 齐王脸上的笑容一凝,也没料到赵王会如此说话,王家怎么来说也是四大世家之一,且府中又刚出了个太子妃,正是大出风头的之时,虽他与赵王两人并不惧王家,但能少一事便是一事。 他赶忙插言道:「二哥,你喝多了。」又对王四郎说:「四郎不要见怪,你们未到之时,咱们便喝了不少,我二哥这是喝多了。」 有人给了台阶,王四郎自然也懂得顺着台阶下来的道理。 「无妨,这一杯就当我给赵王殿下赔罪了。」 他勉强的笑了一下,将手中的酒盏一饮而尽,心中依旧担忧九娘的处境,却是知晓自己没有那个能力给其解围,不禁焦急的看了九娘一眼。 「谁说本王喝多了?」赵王一手挥开齐王,面色酡红,一副喝多了胡搅蛮缠的样子,却是没有再拿王四郎说事,只是眼神灼灼的望着九娘,「萧九娘,你今日给不给本王这个面子?」 这是想以势压人?! 这确实是以势压人,以赵王的身份,萧九娘确实说不出来不给其面子的言语。 对于王四郎,不管怎么说对方能为她出面解围,九娘心中也是有些感激的,尤其赵王借酒劲儿闹成这副样子,想必今日怕是难以善罢甘休了。楚王是如何想,九娘并不知道,可她知晓自己不能多给楚王找麻烦。 不就是喝酒吗?她喝了便是,有楚王在,想必她喝醉后,他定然不会丢下自己不管。 这么想着,九娘伸手去拿面前的酒盏,还未持起,就听得案几上传来啪地一响。 却是楚王将手中把玩已久的酒盏搁在了案几之上,因为力道有些大,所以发出了声响。 「不给你面子又如何?!」 楚王带着冷意的声音响起,虽是面容平静无波,可任谁都能感觉到那隐藏在淡漠下面的危险。 赵王嘭的一声击了下桌面,他斜睨着楚王,一副醉醺醺的模样,说出的话语却是格外不让人,「老五,你这是和哥哥作对了,就为了这么一个小丫头片子?」 带着玉石指环的食指直指萧九娘,神态是全然的高高在上与鄙夷。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楚王的声音是一贯的清冷,就仿若翡翠玉珠跌落最上等的玉盘,却又带着男子应有的微微磁性。 「怎么?你想同本王翻脸?」 楚王嘴角噙着一个不显的弧度,如墨似的瞳子淡淡的睇着赵王,明明他只是半靠在轮椅上,一副闲适的模样,却是给人几欲喘不过来气的压迫感。 怎么?你想同本王翻脸? 楚王的问话干脆而又简单,谁也没想到大庭广众之下,他竟会用如此言语回敬赵王。毕竟不管什么时候,哪怕明知双方私下不合,但在面上却是从不会闹这么僵的。 没有人会想到楚王竟会如此车马放明给一个小小的贵女撑腰,说是什么表妹,实则像赵王这种身份没有人会将这层关系放在眼里,不过是障眼法罢了,楚王和萧家不合,不是吗?可楚王偏偏就站出来了! 赵王敢和楚王翻脸吗? 毋庸置疑赵王是不敢,也是不能的,至少眼前是不能。他这番虽是另有目的,却从未想过将楚王推给那个等着捡漏的成王。 而楚王如此明晃晃的打脸,也让赵王格外不能忍受,他眼中闪过一抹厉光,却依旧是一副喝醉了微眯着眼不甚清醒的模样。 齐王正欲开口解围,成王赶在他之前说话了。 「行了行了,都是兄弟,你们也不怕人笑话。老五,你二哥喝多了,难道你也喝多了?还有二哥,你之前便说了这萧九娘是我和老五的表妹,这么明晃晃的为难她,是不给我跟老五脸了?」 这成王话里机锋甚多,看似斥了赵王也斥了楚王,实则还是偏帮楚王在说话,又有给台阶赵王下的意思,包括赵王都没办法说成王这话说的不对,且还将楚王拉到了己方阵营来。 赵王面色难看,却是没有言语。 成王笑了一下,又道:「都是兄弟,此事便就此撩过。时候也不早了,二哥看来也是醉了,咱们兄弟四人共饮此杯,就此结束如何?」 他端起面前的酒盏,同时有内侍上前与几人斟酒,这样一来保持了表面的和谐,倒是没有人拒绝。 这一次倒是没有人给九娘斟酒,就只赵王成王齐王楚王四人各饮了一杯。 楚王冷哼了一声,丢下手中的酒盏,常顺便推着他离开了。九娘这会儿也顾不上王四郎等人了,随后跟在了后面。 第24章 他们是从酒楼侧门出来的,这处倒是不若前面的热闹拥嚷,颇为僻静。侧门处已经停了一辆马车,楚王和九娘先后上了马车,常顺坐在车夫身边,马车缓缓往前行去。 出了这条小巷,顿时陷入一片喧嚷的氛围中,马车前行不再顺畅,只是慢慢往前挪着。 与外面的拥嚷相比,马车中显得要安静许多。 九娘此时心绪颇为复杂,她真的没有料到楚王竟会如此给自己撑腰,甚至不惜当面差点和赵王闹僵。 「表哥,我又给你惹事了。」九娘面色干干的。 楚王没有说话。 想着之前楚王在酒楼饮了不少酒,九娘熟稔的打开一侧角落处矮几上鼎状风炉的壶门,又拿着铜夹捣了捣风炉里的炭火。不多时,茶釜中的水已经翻滚了,她拿出茶盏,又从银质茶盒中取出茶叶,一番捣鼓之后,甘美的茶汤已经煮好。 她殷勤的倒了一盏茶,来到楚王身边,搁置他的面前。 「表哥,喝茶。」 楚王并未说话,面容微微有些怪异,因着车中的光亮并不显,所以九娘并未看出楚王面上的异样的酡红。 九娘又将茶盏往前推了推,「表哥,你喝了酒,喝茶解解。」 楚王依旧没动。 九娘这才抬眼去看楚王面上神色。 楚王的目光素来是清冷且清亮的,此时不光面上带着异样的潮红,眼神也似乎有些浑浊,甚至隐隐泛起了血丝,显得格外吓人。 「表哥,你怎么了?」 这会儿九娘可没有心思怕楚王会不会因方才那事怪自己,满心都是急切。她上辈子虽不擅医,但对毒术的一些细枝末节却是懂的,楚王这副样子若说是发怒完全不像,倒像是出了什么异常。 她不禁大着胆子伸手去触摸楚王的额头,被其上的温度吓了一跳,正欲缩手,小手却是被大掌包住了。 「表哥……」 对着楚王浑浊却又异常锃亮的目光,九娘内心揣揣,后面的话语也被楚王下一刻的动作,全然给吓了回去。 大掌覆盖住小巧的玉手,仍贴于楚王发烫的右额上,忽然往下移了移,滑到对方的鼻尖。楚王似是嗅了嗅,鼻息灼热而滚烫,九娘被烫得一颤,想收回手来,却被紧紧拉住动弹不得。 恍惚间,感觉自己手心被轻啄了一口,九娘吓得魂飞魄散,也顾不得什么其他了,想往后退去。可楚王硬拽着她不丢,两人拉扯之间,九娘一个不稳往前倒去,她本就坐在楚王身侧,这一倒刚好倒在楚王身上。 对方身上的温度极高,即使隔着衣裳九娘也似乎感觉到滚烫之意。难道楚王生病了,还是中了什么招?九娘此时脑海里一片浆糊,无法思考。 「表哥……」声音里写满了哀求与怯弱之意。 九娘想退了开去,却发现自己细软的腰肢已经被铁臂牢牢的禁锢,挣也挣不开来。柔软的女体紧紧的贴在坚硬若磐石的身躯之上,一点缝隙都没有。哪怕九娘经历了两世,她也从未碰到过这种情形的,尤其对方还是楚王,她整个人完全都呆住了。 想出口叫人,但还未启唇,就被一股难以形容的气息所笼罩,颈后处温软的皮肤被大掌覆盖,炙热得吓人,竟然九娘忍不住竖起颈上的汗毛,微微打起哆嗦来。 她愣愣的直视着眼前那张在昏暗中显得格外邪美而俊逸的脸,心怦怦跳得生疼,震耳欲聋。 缓缓的,俊脸拉进,九娘直接被一片波涛汹涌所覆盖住。 上元节的长安城是热闹的,也喧嚷的。 大街小巷都亮着色彩鲜艳的花灯,四处都是上街来逛灯市赏花灯的老百姓们,有衣衫华丽者,也有衣衫简陋者,但俱都是干干净净整整洁洁,一家老小手牵着手,脸上洋溢着快乐的笑容结伴而行。 大街上有叫卖声、有吆喝声、有看戏耍发出的喝彩声,此起彼伏。到处都是拥嚷的人群,所以貌似平凡无奇的马车只能在人群中缓缓前行。 坐在车辕上的常顺不禁有一丝烦躁,想着方才殿下饮了那么多酒,又隐隐有些担忧。 楚王虽能饮酒,却从不多饮,毕竟他的腿疾乃是中毒所制,而酒这种东西有活血之效。因着平时控制得当,楚王的腿疾并不若之前那般容易犯了,可该注意的还是得注意。 常顺会武,耳力极好,隐隐似乎听到身后的车厢中有叫‘表哥’的声音。他只当九娘子在和楚王说话,倒是没有多想。可紧接着他就感觉出声音有些不对,不禁神经一绷。 「表哥……」 这个声音在四处喧嚷的氛围中是那么的不起眼,却是钻入常顺的耳里。此时他也顾不得犯上什么的,赶忙转身推开车门。 他瞪大眼睛去往车里看,就见本该是坐在车中的两人此时完全缠在了一处。身穿一身冰蓝色锦服的修长男体完全覆盖在娇弱女体之上,将对方可怜兮兮的抵在了车壁上,只露出了两支纤细的手臂来…… 「滚!」 猩红的眼神直射过来,仿若一把利剑似的直插入常顺的心,同时一个茶盏砸了过来,淋得他一头一脸的温热茶水,却也让常顺顿时清醒过来,赶忙转身滚了出去并飞快地合上车门。 早在九娘拼命挣扎时,楚王便清醒了过来,可他竟然不想丢开。 唇下是香甜的温润,沁入心扉的馨香,粉嫩且可口,掌下是少女馨软的娇躯,温软如玉却又有一种独有的纤细感。他浑身上下的细胞都在叫嚣,叫嚣着要更多,甚是那日的梦也若隐若现在脑中浮现…… 所以楚王疯狂了,本就不清明的神智顿时被卷入一片波涛汹涌中…… 一贯的警觉让他在常顺闯入的那一刻,便清醒过来,同时灌入的冷风也惊醒了处在混沌之中的九娘。 「表哥……」九娘可怜兮兮的哽咽道。 第25章 楚王感觉到脸颊上有一抹湿润,顿时让浑身滚烫的他身子一僵。他急促的喘着气,眼前似乎笼罩了一片薄薄的红雾,透过红雾他看着眼前这人儿—— 粉白而精致的小脸儿,失去了以往应有的淡定与笑容,一双轮廓完美的潋滟大眼,此时盈满了晶莹的泪水,小巧的鼻尖可怜巴巴的泛着红,浅粉色的唇瓣光泽而又充满水润感,隐隐似乎有些肿胀,像似被什么凌虐了许久…… 楚王经不住诱惑,又覆了上去,唇上的触感一如方才那般柔软细滑,一直贴在她劲后大手微微用力,双唇之间贴得更紧。唇瓣间似乎有酒的芬香,又微微带了些涩味儿,楚王食之入髓舔舐着…… 良久,他猛地一闭眼,将怀中的人紧紧钳在怀中。 「别动,本王中药了!」 车中是一片寂静,似乎车外的拥嚷完全传不到车中来。 九娘僵着身子,整个人都是木的,脑海全部都是方才的遭遇,以及楚王那句‘中药了’。 静默了一会儿,楚王松开双臂,九娘顿时宛如受惊的兔子也似,躲到了离对方最远的一角处。 心脏依旧怦怦跳动着,怎么压也压不住,九娘蜷缩着小身子,一动也不敢动,生怕楚王再发疯。她脑海里狂乱的翻滚着什么,却是怎么也抽不出线头。 另一边,急喘了许久的楚王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稳住不稳的鼻息。 「常顺——」清亮而低沉的声音带着异样的沙哑 「殿下。」 常顺满脸惊慌的滚了进来,头脸上还沾着青黑色的茶末,半垂眼脸不敢直视车中情形。 「让人立刻送她回去。」 常顺一愣,「是。」 马车很快便在一处略微僻静的角落停了下来。 这一会儿九娘虽心中依旧慌乱,但表面上却是看不出什么了,凌乱的衣裳和发髻也俱都被她整理好。常顺方一打开车门,她便迅速跳出车外,从头到尾她一直都低垂着脑袋,看都不敢看楚王一眼。 不远处同样停了一辆马车,车夫是大奎,车外站着小翠。 方才九娘和楚王离开了,小翠随后跟着,虽后面没看见小翠,看来她一直是跟在后面的。 九娘在小翠的搀扶下上了马车,马车很快便绝尘而去。 寒风中,马车的车门大敞,冷风将一室温暖尽皆卷了出去,同时也让楚王燥热的情绪冷静了下来。 常顺一直不敢抬眼去看楚王的脸色,可藏在心中许久的疑问,也终于得到落实。 原来殿下竟对九娘子有那种心思,平常淡漠宛如没有什么情绪的人,竟然会孟浪的在车中做出这种行举! 是举国上下狂欢的这种氛围所影响吗? 常顺瞧了一眼目光尽头那热闹的人群,以及远处隐隐传来的烟花爆竹声与欢呼声。 此时他还不知晓楚王是中了药,那药定是带了催情之用,至于是谁所下,左不过就是赵王成王两人。 楚王没料到这两人胆子会如此大,竟然敢在酒中下药,毕竟那种场合下,敢在里头动手脚,任何一人出了事,其他二人都脱不了干系。成王不会便宜赵王,赵王也不会便宜成王,同样这两人也担不起承元帝的怒火,这也是楚王之所以明知道那处酒楼是赵王安排的,却依旧处之泰然的缘故。 可他万万没想到对方竟会戏耍似的下这种带催情作用的药,想起之前宫中私下里隐隐流传的一些关于自己‘伤了下肢不能人道’流言,楚王的薄唇讥讽一勾。 魑魅魍魉终究是魑魅魍魉,就喜欢做些见不得人的手段! 他并没有将怀疑的目光放在赵王身上,毕竟他可是和成王一同长大,再没有人比他更了解此人的心性。 浑水摸鱼,趁机下手。 好你个成王,真以为本王会看不出来?! 「回府。」 在昏暗与冷风的包围中,楚王面色依旧微微有些潮红,却是冷硬如冰。同时,又有一种隐晦的复杂在其中翻腾着。 回府的一路上,小翠都没有发现九娘的异样。 到了翠云阁,莲枝等人俱都在,见九娘这么早就回来了,虽是略微有些疑惑,到底也没有说什么,开始备水服侍九娘沐浴后好歇下。 「哎呀,娘子你——」 莲枝发出一声低微的惊叹,目光投注在九娘的腰间。 九娘垂头一看,便看到自己腰肢上一圈红色的印子,同时她也看到自己胸前几处泛着红青的指痕。她不禁有种羞愤欲死的感觉,又庆幸自己是背对着莲枝,身前的异常并没有被莲枝看到。 「你下去吧,我自己洗。」九娘歇力让自己表现的沉着。 莲枝面上显出几分担忧,欲言又止下去了。 九娘褪了身上的内衫,迈腿进入水中。 垂眼便是那几道明显的指痕,让九娘整个脑海都是一片乱。 怎么会这样呢? 怎么会这样! 之前的遭遇让九娘感觉像是在做梦,可这留下的痕迹却似乎并不想让她船过水无痕。她呆呆的望着那已经开始泛青的痕迹,明明身子隐于水下,却似乎能清晰感到那痕迹上所散发出来的炽热感…… 九娘呼吸一促,用手去搓那些痕迹,搓到皮肤泛红也没能让痕迹褪去,反而似乎更加严重了。 她沮丧的拍打了一下水面,为什么会这样呢? 那该死的赵王和成王!此时九娘也意识到下药的不会是别人,定然是之前那别有心机的赵王和成王两人。 她以后可该如何面对表哥! 九娘捂着脸无声哀嚎着。 小翠素来是个寡言少语的,莲枝对从她口中套出话并不报信心。 第26章 可此事势在必行,莲枝虽未经历过人事,可在安国公府这么多年也不是混假的,自然明白女子腰间那种淤青是为何故。 难道娘子被人欺负了? 实在不像,她知道小翠不是常人,由她跟在娘子身边,若是真出了什么事,小翠不会回来后还是一副平静的样子。 莲枝绕着弯儿想从小翠口中套话,无奈一直没有套出,反而惹来的小翠的警惕。 「你到底想问什么?」 莲枝面色为难,想着小翠到底也是贴身服侍的,凑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 小翠面色顿时就红了,呛咳两声后,支吾道:「这事你就别管了,没人、没人欺负娘子……」 她一直跟着九娘身边没离开过,唯一不在的时候,便是那会儿娘子是和殿下在马车中独处,那么莲枝所说的不言而喻,自然是楚王干得了。 与常顺相同,本来小翠还疑惑为何自己和妹妹竟会被派到安国公府来,要知道像她们这种经过特别训练的,一般都是安插在宫中或者其他处做钉子,被派来侍候一个小娘子无疑是大材小用。可主子所下的命令,旁人是不可置疑的,此时小翠终于明白最根本的原因。 其实小翠能对自己姐妹二人来服侍萧九娘,是由衷感到庆幸的,往常被训练时她不是没见过任务失败者的下场。这里很安逸,也很安全,虽是做些琐事,但娘子素来待下人宽厚,若是以后真的成了女主子,也算是她和妹妹的福分。 此时小翠的心思开始发生转变,若说之前是因为楚王下令方才来服侍九娘,这是她们的任务,不掺杂任何情绪,只是上面下令了,她们便照着做,此时却有了完全不一样的心态。 当然这一切,九娘并不知晓。 到了正月二十这日,国子监开学。 学中十分热闹,到处都走满了来上学的学生。 自那日之后,九娘便再也没有见到过程雯婧及阮灵儿等人。无他,皆因这几日又发生了一事,让她一点想出门的心思都没有了。 起先只是爆出萧十娘征得萧杭的同意,要来国子监念书的消息,紧接着萧六娘和萧七娘闹着也要来国子监念书。赖不过两人的磨,府中的长辈答应了,想着左不过这两个年纪还小,也没到说亲的时候,能出来交些朋友也是好的。 因着九娘,现如今萧家的人也并不认为女子上国子监念书是做无用功。 这也就罢了,临近开学的前一日又发生了一件事,朝霞郡主竟然同意小囡作为萧六娘的伴读,一同去国子监念书。 哦,对了,现在小囡不叫小囡了,而是叫萧如。与上辈子的小囡同名,也不知朝霞郡主是如何做的,反正小囡被冠了萧姓,却是并未入族谱,也没有排行,不过终究算是有了个正式的名字。 若说九娘能无视十娘来学中上学的事,那么萧六娘和萧七娘这两人就着实让她郁闷,而萧如的出现则让她心中升起了一种微妙感。 她总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可是又暂时抓不到对方想与她作对的手脚。总感觉两辈子经历竟诡异般的重合,上辈子萧六娘便宛如跗骨之蛆也似缠着自己不丢,走哪儿都不忘与自己作对,如今自己躲到了国子监中去,她竟然也跟到学中来。 且这不说,还拉上了一个萧七娘,并多了一个萧如! 正月二十这日,一大早便有两辆马车在安国公府侧门等候。 一辆是九娘惯坐的马车,另一辆则是负责接送萧六娘三人的车架。 九娘刚来到停放马车的地方,便看到萧六娘挑着眉梢斜睨着自己,脸上满是不忿。 「真是架子大,咱们三人同坐一辆马车,她却是一人独乘。」 立在她身侧的萧七娘,低垂眉眼笑了一下,道:「咱们怎么能和九妹妹比,人家可是圣上钦封的懿荣郡主。」 站在两人身后的萧如,倒是一直低垂着眼帘没有说话。 九娘满心厌烦,看都懒得看三人一眼,径自上了马车。 眼见对方理都不理自己,马车绝尘而去,萧六娘怒哼了一声,气嘟嘟的也上了马车。 「瞧她嚣张的那副样子!」 「咱们日后少不了机会对付她!」萧七娘勾着唇角道。 这几年来萧七娘一直不顺,从来顺风顺水惯了,可自打多了一个萧九娘,她便宛如碰到天敌也似屡屡落入下风。兰陵的那段日子且不算,回到长安以后,萧七娘觉得阿爹和嫡母俱都变了。崔氏是个大度的,也是个心中有成算的,所以素来对下面的庶女不差,萧七娘早年在府中有个才女之名,更是得亲爹嫡母的另眼相看。 可自从兰陵回来,她便感觉什么都不对了,阿爹忙于外面的事务,待她不若往年的亲近,素来对她和颜悦色的嫡母也变了态度,倒是亲近起那个萧九娘来。她不忿屡屡与萧九娘作对,嫡母不但不帮她,反而斥责过她几次,这更是让萧七娘恨九娘入骨。 若说之前只是小女儿家的意气之争,经过之前几次被九娘打脸,且连累到自身处境,现如今萧七娘对九娘的态度就是,你不痛快,我便痛快了。这次她与萧六娘去国子监念书,少不了她在其中的怂恿,而朝霞郡主视九娘为眼中钉,自是顺水推舟。 「这倒也是。」听到萧七娘如此说,萧六娘心中才舒畅起来,她斜眼瞄了一下坐在边上一直未出声的萧如,「你是个死人?没忘记我带着你一起是干什么的?」 萧六娘素来是个刁蛮跋扈的性子,对萧如也颐指气使惯了,斥责也就斥责,斥责的同时,还顺手抓了矮几上的糕点冲萧如砸了过去。 萧如一身国子监学生常服,本是干净整洁的,顿时被弄了一身糕点沫子。萧如也未反抗,似乎是习惯了,抬手便拍了拍身上的脏乱,并眼含委屈道:「她都不理人,怎么轮的上我说话。」 第27章 萧六娘冷哼了一声,到底没有再发作。 萧七娘只当没有看见这一幕,萧如半垂的眼帘中却是翻滚着各种情绪,久久才归于平静。 马车驶出安国公府侧门,不久后又驶出一辆马车,里头却是坐着自从韩云娘死后便一直少在人前露脸的萧十娘。 九娘的心情本就不怎么好,到了第一堂课上课之前更加不好了。 她瞪着台上站着秦典学身边,一身学生常服的孟嫦曦,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到底是走了什么霉运。 萧六萧七萧如来了,这孟嫦曦怎么也来了,且还跟她是同一个教舍! 「这是新来的学生孟嫦曦,望大家以后和睦相处。」 「各位同砚好,我是孟嫦曦。」 台上的少女绝美而纯净,一身黯淡的学生常服也抹除不掉她浑身的光耀。教舍中认识孟嫦曦的人并不少,能在太学院念书的出身定然非富即贵,又怎么可能不认识年纪小小便在长安有‘第一美人’之称的孟家嫡女孟嫦曦呢。 孟嫦曦笑容纯美,仪态优雅大方,简单的自我介绍完,便在秦典学的安排下来到九娘身旁的一处空位上坐下。 「九娘,没想到咱们能分属同一教舍,以后请多多照顾哦。」孟嫦曦小声道。 九娘扯了扯唇角,就当做没听见。 上面秦典学已经开始讲课了,之前的教舍中低低的议论声,此时也归于平静,学生们俱都拿出自己的书卷来,随着讲课声而翻动书页。 一堂课还未上完,中间又被打断了。 却是一名典学模样的人领着萧六娘三人来了,教舍中顿时哗然,这连着来了四名女学生,且个个花容月貌,教舍中的男学生并不少,个个口中虽未说什么,却是眼中异光连闪,面含激动。 九娘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她有预感自己未来的日子不会平静。 第一堂散课后,教舍中的学生围成了两拨,大的那一群人中心点自是孟嫦曦,萧六娘萧七娘及萧如几人的身边也围了几名学生。 阮灵儿凑了过来,小声问道:「九娘,你那日没事吧?」 「能有什么事,你没看到九娘有靠山?」 说话的是一脸兴奋之色凑过来的程雯婧。 这两人当日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但大抵情况还是能看出的,左不过就是赵王殿下想找九娘的茬,却被楚王殿下给挡了回去。 「九娘,楚王殿下是你表哥,他长得可真俊,也真厉害!」程雯婧兴奋道。 这还是九娘第一次从程雯婧口中听到她夸赞别的男子,寻常都是四郎哥哥如何如何的,不过九娘也看得出夸赞只是夸赞,并未包含其他东西。 就好比濒临危机之时,突然凌空杀出一个英雄来,且这个‘英雄’长得并不差,甚至是俊美且身份尊贵的。少女怀春总是诗,豆蔻少女突然见到一个格外与众不同的男子,且这个男子的行为是代表着‘正义’。九娘是程雯婧的好友,她自是站在九娘这一边,那日见九娘被为难,程雯婧也是感到焦虑的,可她没有办法为之出头,此时车马放明出来给九娘撑腰的楚王,又打压下代表‘邪恶’一方的赵王,就格外得程雯婧的青眼。 但也仅限与此,与王四郎对于程雯婧来说,感觉完全不同。 「楚王是我表哥,这并不是什么秘密啊。」九娘低声道,却是顾左右而言他。 她有些不愿意提起楚王,尤其那日经历了那么一遭,倒不是说她有多么的厌恶楚王,而是不知该如何面对这个人。 「九娘,你们在说什么呢?能不能说来给我听听?」 一个细柔的女声响起,就见孟嫦曦走了过来,脸上是一脸友善的笑。 「我们没有说什么,只不过在说有关学业的事。」 九娘的态度有些不冷不热的,对于孟嫦曦此人,她一向的态度就是敬而远之。 那日,阮灵儿和程雯婧也是见过孟嫦曦的,对于孟家这个娇女两人也并不是没有耳闻过。不过当日情形,其中机锋不断,程雯婧和阮灵儿两人也许心思简单,未曾见过什么大场面,但也能看出那日孟嫦曦的一些言语与行为的别有心机,也因此见九娘态度不冷不热,也没有质疑,只是眼瞅着这个不请自来的人。 「你们真是在说学业吗?九妹妹,你这人怎么总是谎话连篇,我怎么听见你们在说楚王殿下什么。」坐在不远处的萧六娘也是一脸笑,话音却是格外刺耳,「孟娘子,你方才难道没有听到吗?这个人刚才那会儿声音那么大,我都听见了。」她指了指程雯婧。 看来是程雯婧方才太过兴奋,没注意到自己的音量,才引来这么一出戏。 孟嫦曦自然没错过萧六娘眼中的恶意,敌人的敌人自然是朋友,可她却并未回答对方的话,只是面露为难,欲言又止。 教舍中的气氛十分诡异,一众学生望了望孟嫦曦后,又去望九娘。 此时无声胜有声,现如今所有人都认为孟嫦曦也是听见了,只是孟嫦曦待人宽厚,不太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驳了萧九娘的颜面。结合之前萧九娘所说的话,与萧六娘所说萧九娘总是谎话连篇之语,让教舍中许多学生不禁对这个素来待人冷淡的萧九娘,生出了一种微妙的心绪。 这种情绪一初始是极为淡薄的,但是积少成多,日后总会形成为一种异样的目光。这种情形九娘上辈子没少遇见过,贵女们的手段差不多都是如此,利用言语之上的陷阱来致使旁人对自己的印象不好,从而使自己声名狼藉。日后就算自己没有做什么,别人也会用异样的目光看待自己,不用别人泼脏水,自己便先脏了。 九娘就笑了,她上辈子到底是挖这两人的祖坟,还是干了什么丧天害理之事,怎么两辈子都缠着她不放! 还不待九娘发作,程雯婧便出声了。 第28章 「你们两个可真是好笑,咱们熟吗?我们认识你们吗?我们说什么干甚要同你们讲!」 「我只是好奇而已,问问罢了,毕竟楚王哥哥我也认识。我刚来国子监,没有什么朋友,也是想着我和九娘是不是能做朋友。」 孟嫦曦泫然欲滴,绝美的小脸上是一片委屈,格外惹人生怜,果不其然引起一片不平之声。 「程雯婧你凶什么凶,你是女子,这么凶小心日后嫁不出去。」一个男学生出言道,满脸激愤之色。 「她本来就很凶悍,你才知道!」一名女学生小声道。 人群中隐隐有偷笑声,还有低声的议论声。 程雯婧目瞪口呆,没料到自己竟然会被平日里还算能和睦相处的同砚围攻,阮灵儿急得双目通红,左右望望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九娘想,程雯婧大抵是没有见过这种心机深沉的女子,什么都不用做,只用言语挑拨两句,做出一副委屈的模样来,便会有无数人前赴后继似的为其出头。 上辈子有一个词语形容此类人种,叫做‘白莲花’。在贵妇圈子中流传已久,似乎有不少贵妇吃过类似这种人种的亏,且大多都是各自府上的姬妾,所以一些贵妇们对这种人十分痛恨。 曾经九娘也自省过,若是严格说来,她也有行径够得上白莲花一说,所以上辈子偶尔听到有人说起此语,她的心情很微妙。不过她并不引以为耻,为达目的偶尔做做戏,并不是什么耻辱之事,所以吃了同样的亏,她并不会怨对方手段高超,她只会觉得技不如人。 重活一世,这辈子九娘似乎安稳了太久,平静的日子过久了,是不是所有人都忘了她也是有爪子的?! 九娘捏了捏程雯婧的手,将她激愤之下与众人大吵的行径止住。她微勾唇角,站起身来,直视方才口出讥讽之言的男学生,目光锐利且又隐含不屑,「男子汉大丈夫,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你堂堂一个男子,只因一些小口角便拿女子嫁人之事说事,贵府的教养就是如此?」 那男学生顿时被臊得面红耳赤起来。 不待他出言说什么,九娘又转移炮口:「论语有云,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这种最基本的道理你们不懂也就算了,还非要说出来显示自己的浅薄,呵呵……」 随着这声轻笑,九娘拉着程雯婧两人便走出了教舍。她并未点明说何人,但在场所有人都知晓她此言指得是谁,不过是‘好奇心过甚’的孟嫦曦,还有摆明了没事想找茬的萧六娘。 大家也都不是傻子,也许方才还有些觉得萧九娘此人不实,此时却不免多想,非礼勿听本就是大家出身应有的教养,而这两人却不光偷听别人说话,反倒还倒打了一耙。 这就是对方的教养吗? 会意过来其中意思的学生,俱都不动声色的避开了去,当然也有没有明白其中意思的,纷纷围着垂着泪珠无限委屈的孟嫦曦安慰着。 至于气得脸颊通红的萧六娘,没有人理会她,连萧七娘都站的离她远远的,只有萧如不得不凑近前去,却被其泄恨似的在胳膊上一掐。 萧如吃痛一声,却是不敢开口抱怨,低垂的眸子中闪过许多情绪,有愤恨有委屈有沧桑还有一种茫然。 「九娘,你可真厉害!」 国子监后花园一处凉亭中,程雯婧拍了拍九娘的臂膀,夸赞她道。 「不是我厉害,而是见过太多这种人。」九娘无奈一笑。 「你可别说,也真是,那孟嫦曦怎么那样啊,装出一副要哭不哭的模样,又没有人惹她,倒害的我们落了同砚们的埋怨。」程雯婧抱怨道。 阮灵儿却是若有所思。 九娘睇了阮灵儿一眼,意有所指:「这种人多得去了,道行有高有低,反正不好对付,日后你们若是碰到这种人,有两种选择。」 「什么选择?」 「一,举手投降,二,落荒而逃。」九娘伸出两根纤指,笑盈盈的说。 「好哇,你敢取笑我和灵儿!」 程雯婧不依,扑上来搔九娘的痒,一边搔还一边叫阮灵儿来帮忙。阮灵儿笑得小脸绯红,却是不上前,只是摆手。 闹了好一会儿,两人才停了下来。 九娘抿抿鬓边的头发,精致的小脸儿上一片绯红:「我说的是真的,反正你们以后注意这种人。尤其是灵儿,日后你若是要进宫为女官,可千万得注意这方面的事,要知道宫中的争斗历来凶猛,神仙打架凡人遭殃,很多时候可能在你不知道的情况下便被人做了筏子,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九娘直视阮灵儿的目光中隐隐有些担忧,她不想说这种丧气之语,可阮灵儿即打定了注意要入宫,两人又是朋友,这种话总有一天必须出口。 且九娘也知道让她早一日明白也是好的,总比懵懵懂懂入了宫,一不小心丢了性命。若是实在不成,不入宫也是可以的,早做打算总比事到临头的好。尤其今日之事,一看就知道孟嫦曦及萧六娘几人是冲她来的,阮灵儿心思纯正,程文婧性格冲动,给两人提个醒,也免得日后发生被利用来对付她的事。 「九娘,你说得也太夸张了吧?」程文婧讶然。 阮灵儿却是若有所思,却又隐隐有些慌乱。 「我说的夸不夸张,你们日后就懂了,不过灵儿是入宫为女官,并不是为妃,倒是危险不大。但不要忘了在后宅之中,上位者使用阴私手段从来不会是自己亲自出马,也是要下人做帮手的,事情办成,自然身受倚重,出了差错,兔死狗烹也不是什么罕见之事。而后宫不过是放大版的后宅罢了,道理是相通的。我说这话也不是为了打击灵儿的积极性,毕竟咱们是朋友,我总不能看着你受苦。」 两人听了这话静默下来,都是世家出身,即使单纯若程雯婧也是明白些许后宅阴私的,又何况是从小生活在后母苛责下的阮灵儿。 第29章 「那可如何是好,若不然灵儿你不要入宫了,你看你爹现在也知道关心你,何必再去做那劳什子女官?」程雯婧犹豫道。 阮灵儿面上有一些慌乱,突然面临这种问题,换着其他人都不能自制,又何况是一个才芳龄十四的少女。 她柳眉紧皱,粉唇抿了又抿,「我现在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若不然先看看,反正离甑选女官的时候还早,我再想想?」 九娘拍了拍她的手,安慰道:「好了,我说这话也只是给你提个醒,事先做好准备总比临时现抓瞎的强,毕竟这关系着你的一生。」 阮灵儿满脸感激之色,「九娘,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 「对了,九娘,你得罪过那个孟嫦曦吗?我怎么感觉她是冲着你来的。还有那个萧婉,满脸的恶意,连遮掩都不带遮掩的。她也姓萧,你别告诉我她是你们萧家的人!」程雯婧岔开话题。 九娘苦笑:「那孟嫦曦我不知道到底怎么得罪了她,反正她也不是第一次冲着我来了。至于那萧婉,你没猜错,她确实是我们萧家的人,且还是我同父异母的嫡妹,在我们家排行为六,人称萧六娘。且今日到咱们教舍的另外那两个姓萧的,都是萧家的人。」 啊! 程雯婧和阮灵儿愕然。 「反正这几个人跟我不对付,你们知道这点就好了。」九娘做下结语。 两人纷纷点头,世家大族的阴私甚多,即使同属同一家族的兄弟姐妹也并不是都能和睦相处的,这些道理程雯婧和阮灵儿都懂。 「看来以后你麻烦不少。」程雯婧说。 九娘苦笑,随即又浑不在意的摆了摆手,「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斗了这么多年,我也不惧她们。」 程雯婧一语成谶,接下来的日子里九娘确实麻烦不少。 那日事后虽并未显出什么异样,萧六娘也没有再来找九娘的麻烦,可没过几日,一些流言蜚语便在国子监中流传开来。 九娘在国子监中一直独来独往,很少与人交际,唯独算得上是朋友的便是程雯婧阮灵儿,再加上一个王四郎。院中许多学生鉴于她的身份,不乏有想与之交往的,毕竟一个萧家的嫡女并懿荣县主的身份,就足以让萧九娘炙手可热了,更不用说她还有当两位皇子的表哥,可九娘素来待人淡漠,有不少人碰了钉子。 这番有关萧九娘的事在国子监中风传起来,顿时引起了一片哗然。 原来所谓的萧家嫡女是假的,这萧九娘不过是一个身份低贱的舞姬所生,除了有个萧姓,连个母族都没有,十岁之前还是一个没名没姓的贱奴之女,还是安国公夫人可怜她,才给了她一个萧姓。至于那懿荣县主的身份,不过是因为她走了大运罢了,更不用说赵王楚王两位皇子,根本与她一点血缘关系都没有。 与萧九娘假嫡女相比,萧六娘才是真凤凰。 亲爹是大名鼎鼎的萧家五郎君清安居士,亲娘是圣上的外甥女朝霞郡主,其外母更是圣上的胞妹,真正的世家嫡女,出身贵重。 据闻这萧九娘在萧家仗着有个县主的身份,素来张扬跋扈,同属姐妹的几人俱都受过她欺辱,且此人心思狡诈特别会做表面功夫,哄得长辈们喜欢,暗里却没少欺压同族的姐妹…… 世家豪门素来阴私不少,这还是第一次在国子监这种单纯的环境中,爆出来这种阴私来,一时间萧九娘在国子监中出名了。 平时上学散学,上课下课,甚至去饭堂用个饭,也不少有人望着她窃窃私语,目露鄙夷。 为了这事,脾气不好的程雯婧没少与人争执,可争执有用吗?嘴长在别人身上,你总不能去堵住别人的嘴,不让人家说!阮灵儿急得不得了,被气哭了好几次,倒是九娘一直处之泰然。 「九娘,你干嘛拉我,我非撕了她的嘴不可!」 程雯婧被萧九娘拉着,一路喋喋不休。 「行了,雯婧,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可你就算撕了她的嘴,有用吗?女子当众和人打架,可是丑闻,且咱们学中身份没一个是简单的,你先与人动手就是你的不对,总不能让你爹娘上门低声下气与人道歉。」 「可她们实在也太过分了,一些没影儿的事也说得如此有声有色。」 九娘无奈道:「你也知道是没影儿的事?既然如此,又何必理她们!」 程雯婧恼恨的跺跺脚,她也懂得九娘说的意思,她虽是性格冲动,却从来不是性格刁蛮总给家中招惹祸事之人,可是实在难以气平。 「好了好了,我这当事人都不气,你气什么。你难道没有发现,你表现得越是恼怒,她们越是起劲儿,这是人的劣根性,不理她们就好。」九娘拍了拍手里的书卷,一副处之泰然的模样。 方才几人去藏书楼,哪知在藏书楼中又碰到几个不识相的人,程雯婧当场便与人起了冲突,若不是九娘拉着她,估计还要上去与人动手。 阮灵儿也在一旁劝道:「是啊,雯婧,我觉得九娘说得很对。你看九娘不理她们,她们渐渐就很少在九娘跟前‘议论’这事,可你看我们,咱俩越是表现的激动,越是有那无聊之人恶意前来。」 这几日阮灵儿也没少受气,不乏有那‘好奇’之辈前来找她打听萧九娘的事情。阮灵儿为人温和,嘴又笨,想帮九娘解释却总被人恶意曲解,为此被气哭了好几回。 见两位好友都如此说,程雯婧只得无奈道:「好吧好吧,我听九娘的,不理她们了!」紧接着,她又道:「可是九娘,你能告诉我为何她们那么说你,你竟能如此淡然?」 九娘呵呵一笑,揉了揉眉心,「我能告诉你我是见多了吗?」 确实是见多了,与上辈子一些遭遇相比,这种利用流言来诬蔑自己的事情,真的算不上什么大事,还有更多的手段,恐怕程雯婧两人见都没见过。 第30章 若说九娘没感觉是假的,可她非常清楚这种情况,过多的解释只会越描越黑,不但压不下流言反而会让水更加浑浊,便宜了想浑水摸鱼之辈,还不如冷处理,让它慢慢淡去。 当然罪魁祸首她也没准备放过,她在等一个合适的机会。 散学的钟鸣声响起,程雯婧与阮灵儿走后,九娘在教舍了磨蹭了好一会儿,待教舍中的人散了大半,才开始收拾书囊准备离开。 每逢散学之时,便是国子监中学生最多的时候,身为流言蜚语的中心点,九娘虽不在乎别人怎么看自己,但也不想面对那种许多人在自己周遭窃窃私语的场景,所以经历了几次后,她便学会了避开过多的人群。 待九娘走出教舍之时,太学院里的学生已经不多了,只剩下三三两两。她一路穿过几排教舍,出了太学院大门,择了条人少的林荫小道往国子监侧门走去。 刚走没几步,就被突然出现的一个人影拦住了。 拦住她的是萧十娘。 萧玉的脸色十分复杂,隐隐带了一抹不显的担忧,「九姐,你没什么事吧?」 这声‘九姐’,让两人俱是面色一震,九娘复杂的看了对方一眼,没有说话。 十娘有些局促,头也低了下来,嗫嚅道:「那流言是萧六娘三人所为。」 萧十娘之所以会知道,完全是因为萧六娘几人曾经来找过她,作为曾经做过萧九娘好姐们却又与之翻脸的萧十娘,再也没有人比她更具有代表性,毕竟萧九娘欺辱同族姐妹,萧十娘也算是其姐妹。 九娘一怔,缓缓道:「我知道。」 「不光是她们,我查过了,好像和那孟嫦曦也脱不了关系。」 十娘口气先是有些急,后面慢慢低落下来,似乎也意识到自己如今没有资格与萧九娘说这种话。别说她人,曾经她也背叛过萧九娘,如今又哪里有资格去说别人。 九娘几不可闻的嗯了一声,没有说话。 十娘似乎也意识到九娘的冷淡,面上有些讪讪的,「我先走了,若是、若是有需要我帮忙的,你可以跟我说。」 丢下这句话,她便匆匆走了,留下九娘看着她的背影,良久缓不过来神。 过了许久,九娘才又缓缓往前行着。 她不知道萧十娘说这话其中是不是有什么目的,也不想去想这些,突然有一种从心底泛出的疲累感,这是哪怕萧六娘等人费尽心机对付她,也从未有过的感觉。 到了国子监侧门,远远九娘便见到来接她的马车。 她正欲过去,一个人影从侧面斜插了过来。 「九娘——」 来人正是王四郎。 「王大哥。」 今日也不知道是什么日子,先是萧十娘,又是王四郎,怎么都来了。 上元节那日之后,王四郎便一改之前的殷勤,甚少出现在九娘面前,大抵是暗里发生了些九娘不知道的事,反正九娘总有一种他似乎刻意的在避着自己的感觉。 不过这样也好,两人有着相同的认知,以后也能少许多麻烦。 当然从程雯婧口里,也没少听到王四郎的消息,甚至九娘知晓这几日她成为众矢之的,王四郎曾几次当众为她辩解过。感激之意是有的,其他却是没有。 「九娘,你没事吧?一直想来看看你,可是最近事情有些多,便耽误了。」 这是托词,九娘心知肚明。 她露出一抹笑容,道:「没事啊,王大哥我能有什么事,我挺好的。」 「可那个——」 王四郎大抵是想说那流言之事吧。 九娘了然的笑了笑,安抚道:「没影儿的事,也让他们传得沸沸扬扬。放心,王大哥,我很好,清者自清,浊者自浊。」 王四郎面色有些怔然,突然释怀一笑,「是啊,清者自清,浊者自浊,九娘你能如此想,甚好。」 倒是他自己魔怔了,他怎么能质疑九娘的心性呢?在他的心目中,萧九娘一直是一个很好的少女,她美丽、聪慧、待人大方得体,尤其这一遭又让他了解到她另外一面,换着平常少女恐怕早就不能自制了,她却一直处之泰然。 心间模模糊糊的怜惜之意在此时达到了最高点,王四郎可以很清晰的感觉到自己在为眼前这名少女心疼,甚至有一种想代之受过的冲动。 上元节那日所发生的一切,是王四郎作为一名男子,第一次在心悦少女面前感到有种力不从心的感觉。他甚至隐隐有些羞愧,为何在九娘被为难之时,自己竟然无能帮助她,也因此这些日子他一直不好意思出现在九娘面前。 就在这之际,发生了流言一事,外面传得实在太如火如荼了,即使生在国子学中的他都有所耳闻。听到这些流言,王四郎是不信的,为此素来待人宽厚的他与人红了几次脸,他内心又气又急,想来安慰九娘,却又因为自己心中的那点小心思而却步。 这番能出现在九娘面前也是他实在熬不过了,他觉得自己还不如程雯婧和阮灵儿,至少这两人一直坚定的站在九娘身边,他该早先出现的。 「九娘,我信你,放心我会一直站在你身边的!」 王四郎情难自禁,抓住九娘的手说道。 九娘不防,被抓了个正着,紧跟着她就反应过来,赶忙抽回自己的手。 「王大哥?」 「九娘我……」王四郎面含激动,似乎想说什么。 就在这时,一个冰冷的男声响起,打断了王四郎接下来的话语。 「上车。」 九娘扭头就见到马车中,楚王与平时相比显得格外森冷的脸。 国子监的侧门处,因着早已散学,所以显得格外幽静。 门前站在两名穿着国子监学生常服的学生,男子温文儒雅、清贵出尘,少女娇小玲珑、柔美清艳,两人站在一处,远远看去像是一幅画。 第31章 可此时这幅画却被突然凑近的一辆马车给打破了,楚王端坐在车中,一身暗绣锦服,头束玉冠,面色却是森冷如冰。 「上车!」 这是九娘这辈子第一次看见楚王如此森冷的模样,这种森冷是一种警告,九娘并不陌生这种警告,所以她下意识便爬上了车辕,浑然忘了一旁站着的王四郎。 「九娘——」 王四郎下意识的上前一步抓住九娘的衣袖,九娘回头望了他一眼,道:「王大哥,我该回家了。」 「可是——」 「有什么事,改日再说好吗?」 其实九娘根本不想与王四郎改日再说,可如今这种情形,还是将对方先敷衍离开的好。不知怎么,她看楚王的脸色,总感觉他似乎很讨厌王四郎的模样。 王四郎还想纠缠,一道宛如利剑似的目光射了过来,让他抓着九娘衣袖的手不禁松开了。 他脸色难看的望着车中端坐的楚王,楚王不避不让回视过来。两个同样出众的男子对望,一个温文尔雅,满身书香气息,一个矜持尊贵,浑身充斥着冷肃与威严。 王四郎的心里很乱,他在想这楚王到底和九娘是何关系,真的只是单纯的表兄妹关系吗?为何他竟然感觉似乎并不是。 常顺瞄了眼前这个不识趣的人一眼,使了个眼色给马夫,随着骏马的一声轻嘶,马车绝尘而去。 「以后离这个人远点!」 九娘上了车后才反应过来,脑海中出现上元节那日发生的一幕,顿时感觉如坐针毡,连看都不敢看楚王一眼。此时楚王突然出声,顿时让她从恍惚中清醒过来,她下意识的嗯了一声。 楚王很满意九娘的答复,一直晦暗翻腾的双眼也缓缓归于平静。 「你有多久没去私宅了?」楚王转动着食指上的蓝宝戒指,望着九娘。 九娘一愣,紧接着而来的是心虚,不禁垂下头来,「这些日子临着开学,有些忙。」 其实事实不是这样的,小翠曾提起过此事,却是让九娘给拒绝了。娘子都如此吩咐,下面人自然不敢多做质疑,所以私宅那处九娘是一直没有去的,浑然忘了之前自己每日都要去私宅一趟的事情。 见九娘如此说,楚王冷哼了一声,没有说话。抬眼看见她缩成一团,格外可怜的模样,楚王心中有些烦闷。 「本王记得以往你从来不怕本王的,怎么现在倒是活回去了?」 九娘简直想哀嚎出声。 怕,怎么不怕?不过是楚王纵容她久了,她忘了上辈子潜藏在自己骨子里的惧怕而已。 且如今她不是怕楚王,而是尴尬。那日发生的事仍旧历历在目,她向来娇养的身子上的残留的指痕刚消,虽说大家知道楚王是中了药才会如此那边作为,可她毕竟是女子。虽说还未及笄,虽说大齐男女大防不严,可被人那样又那样了,她怎么可能一点感觉都没有。 九娘此时满心的窘然和无措,她竟然被楚王轻薄了。 楚王啊,不是别人!简直让九娘不敢想象! 明明刻意忽视的记忆,此时又清晰起来,九娘半垂的小脸涨得一片通红,烫得能煮熟鸡蛋。 楚王指了指身边的坐垫,「过来。」 九娘浑身一颤,还是磨磨蹭蹭的坐过去了,却是离楚王有些距离,只差没贴在车厢壁上。 楚王瞥了她一眼,侧过身子,一手撑着车壁,一手抬起她粉嫩的小脸儿,墨黑的瞳子端详她片刻,直到将九娘看得心肝都发颤时,方才开口道:「你在怕本王。」 不是疑问句,而是肯定句。 「是因为那日之事?」 九娘颈上的汗毛都竖起来了,若不是最后的自制力还依旧存在,这会儿九娘恨不得立刻跳下马车去。 「什么啊?表哥你说什么?」九娘干笑两声,眼神不敢直视对方。 楚王狭长的眸子半眯,又端详她片刻,才松开自己的手。 车厢中陷入一片静谧,九娘半垂着头揣揣不安,楚王却是瞳色晦暗,瞧不清其中的颜色。 蓦地,小巧的下巴又被抬了起来,楚王看着眼前颤抖不已的浓密睫羽,与那小巧的鼻尖及粉嫩的樱唇。不知为何嗓子竟有些干,大拇指磨蹭上粉嫩柔润的唇,直到将它磨蹭的嫣红起来,楚王方才眸色复杂,嗓音嘶哑道:「本王会负责的。」 九娘感觉心脏猛地一缩,想笑却笑不出来,想说话也说不出来。 就在这时,马车停下了。 「本王还有事要办,先让人送你回去。」楚王松开手。 九娘呆呆地点点头,常顺拉开车门,她赶忙便钻了出去。不远处同样停着一辆马车,正是一直跟在后面的大奎所驾的马车。 直到上了自家的马车,九娘才反应过来。 负责?这是几个意思? 一路上心乱乱的回到安国公府,九娘下了马车,便带着小翠往翠云阁走去。 行经后花园,遇见了也同样刚散学的萧六娘三人。 萧六娘停下脚步,眉梢斜挑,望着缓步走来的萧九娘。 这几日她心情甚好,眼见萧九娘在国子监中臭名远扬,且毫无还手的余地,萧六娘简直想普天同庆大肆庆祝一番。也因此这几日她对萧如格外和颜悦色,致使萧如着实过了几天好日子,当然这一切外人并不知晓。 「这是谁呢?这不是咱们的懿荣县主嘛。」 九娘看着满脸恶意的萧六娘,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她素来知晓这人没什么脑子,却是第一次发现她如此没有脑子。 栽赃嫁祸且不算,脸上只差没赤裸裸的写出‘我就是幕后主使者’了,怪不得总是被人做了筏子,上辈子明明拿了一手好牌,最后却落得一个凄惨下场。 第32章 当然九娘绝不会说上辈子萧六娘境遇凄惨,自己在其中贡献良多,早说了她从来不是个善茬,对于一个矢志不忘要与自己作对,且暗中树敌甚多的人来说,添砖加瓦不过是她萧九娘应尽的分内之事。 上辈子萧六娘有萧家及昌平公主在背后撑着,婚事并不差,可以说是极好的,却是被人从中拦截,且还落了一个失了清白遭人耻笑的下场。 虽因其母其外祖母的权势,没人敢当面说什么,包括萧家人都只当无知状,任萧六呆在萧家,甚至为其再度筹谋婚事。可之后,昌平公主因搅合进了夺嫡之事,不光自己落了一个身亡的下场,还连累了一直仰仗她的女儿朝霞郡主。再之后,朝霞郡主亡,萧六自是没了依仗。因九娘暗中动手施压,被萧家人送去了庵庙一生青灯常伴,当然那都是九娘出嫁之后的事了。 即使九娘嫁入了王家,她也一直没忘给萧六及朝霞郡主添堵,这无关其他,被人欺负够了,好不容易时机成熟扳回一城,她总要发泄个够才是,毕竟她可是众所皆知的‘毒妇’。会落一个这样的名头在身,朝霞郡主母女两人功不可没,九娘不落实了怎么对得起这两人对自己的另眼相看。 所以这辈子重活回来,在九娘心中萧六娘其实一直都是个死人,这也是为何萧六娘屡屡在她面前蹦跶,她都懒得与她计较的原因。 一码归一码,上辈子她所有的仇人下场都不好,这辈子只要萧六娘不太过分,九娘其实不愿和她计较。可惜命运之事诡异且变化莫测,这辈子许多事情都变了,可是这死对头却依旧没变。 九娘的眸色因为回忆而显得晦暗莫名,明明直视着萧六娘,却给人一种感觉她似乎根本没将对方放入眼中。这让萧六娘怎么能够忍受,不禁出言讥讽道:「你傲个什么劲儿,谁不知道你出身下贱,披了个县主的皮,依旧是个下贱胚子,和你那下贱的娘一样下贱。」 以萧六娘的年纪与见识,大抵是说不出来这种恶毒的言语来,既然能扯上月姬,定然是其听过朝霞郡主这么骂,她才学会。 若说九娘两辈子的痛脚,除过月姬没有别人,在伶院与月姬及小囡相依为命数十年,九娘从小便是目睹月姬悲惨遭遇而长大的。 她自认自己从来不是个善茬,对付敌人从来不手软,却屡屡被朝霞郡主的手段恶心到。只是那时候她还小,她除了将满腔愤怒压在心中,没有别的办法,这也是为何她会恨朝霞郡主入骨,上辈子即使明知晓王大夫人是自己婆婆,也与朝霞郡主不死不休最主要的原因。 也是她为何会恨萧家的原因,明明自己已经冠了萧姓,有个昌盛家族在背后做仪仗,这是女子立世的根本。可她却偏偏不走寻常路,上辈子与楚王联手,祸害得萧家四分五裂,内忧外患不止。 月姬是萧家所圈养的舞姬,入了伶院便不止是舞姬这么简单,再换一种说法也叫家妓。世家豪门中圈养舞伶家妓,这并不是什么罕见之事。 只是月姬身份特殊,伶院的人并不敢明晃晃的逼迫,可是明里不行,暗里的手脚却是从来没少。小囡出身便病弱,幼年之时是被汤药泡着长大的,月姬作为一个身份低贱的舞姬,能有多少钱财供小囡看病吃药,只不过坚持了两年,便再也坚持不下去,最后只能靠‘额外’的打赏度日。 而所谓额外的打赏,不言而喻。 所以月姬的死,其实不光是生了两个女儿才留下的病根,还是因为兜兜转转偌大一圈,依旧没有逃过沦为妓的命运,尤其其间还夹杂了一个萧杭以及两个女儿。这种遭遇对她而言,是一种极大的心灵创伤,也不过撑了十年,便再也撑不下去撒手而去。 上辈子九娘比这会儿名声差多了,说是声名狼藉也不为过,最大的原因便是因为她有一个沦为家妓的娘。 九娘并不怨恨月姬,月姬不过是个苦命的女子,而让她沦为这种境地,让她和妹妹沦为这种境地的,除了罪魁祸首朝霞郡主,萧杭以及萧家人都功不可没。 其实无视,也是一种罪,只是很少有人会意识到这些。 所以重生以来,九娘虽同萧家人虚与委蛇,却从来没有任何归属感。在她的想法中,她虽是有个萧姓,可这里的所有人都与她没有任何关系。包括萧杭,之前也许曾动过利用对方做靠山的想法,后来见用不上了,九娘便极少与对方来往。说是父女,还不如说是路人。 而此时萧六娘此番言语,勾起了九娘埋藏在记忆中的回忆,也戳中了她的痛脚。所以什么淡定从容都是假的,掀掉了这层皮,九娘依旧是上辈子那个睚眦必报的萧九娘。 这是你们逼我的! 本来九娘因上辈子的该报复的都报复了,只想安稳度日,待再过几年离开萧家过自己的悠闲日子,所以对于很多东西,她的态度都是能避则避,可现实却告诉她,有时候有些东西不是你想避便避得了的! 九娘眼中闪过一道厉芒,出乎了所有人所料的,上前一步,一把拽过了萧六娘的发髻,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情况,便啪啪给了对方两巴掌。 其实九娘完全可以用自己县主的身份压人,让小翠上前教训这个口出不逊之言之人。可什么有比自己动手更痛快呢?且这番也就只能打个措手不及,耽误下去只会被人干涉。 九娘可以忍,但她不想忍,也不能忍! 萧六娘根本没反应过来,便感觉到头上和脸颊上一阵痛,萧七娘则是所有心神都陷入回忆之中,想当年她也被萧九这个贱人这么痛打过。而萧如则是站在一旁,仿若未睹这一切,直到六娘尖叫出声,她才讶异的跟着斥责出声。 「萧九娘,你这是想做什么,还不快放了六娘!」 萧如伸出手去拽萧九娘,小翠上前一步挡住了她。 其实九娘这会儿之所以会顺利掌掴到萧六娘,也是占了天时地利人和,萧六娘三人散学回来,身边并没有跟丫鬟仆妇,若是平时仆妇环绕,九娘根本不会有这个机会出手。 第33章 萧六娘歇斯底里尖叫着,一边嘴里骂着,一边用手去推打九娘。萧七娘这会儿也顾不上什么了,萧六娘当着自己面被打,若是自己不做点什么,朝霞郡主会撕了她。 她赶忙扑了上去,九娘一把拽着六娘的头发,将她往后面扯得踉跄,侧身对着萧七娘就是一脚,将对方踹了个四脚朝天。 「人贱天不收,我来收你们,不是造我的谣造得很开心吗?这会儿开心不开心?」九娘回身又给了六娘一巴掌,并拿脚对着跌倒在地的萧七又狠踩了两下。 小翠这会儿完全都呆住了,她还是第一次见九娘子打架模样。 在她心目中,九娘子一直是淡定从容又不失贵女应有得体优雅的,这一番行举在会武之人眼里完全不成章法,却不得不说其中眼力及动手的角度都极好,以九娘这么小的个头与纤细的身板,竟然能压得两个人毫无还手的余地。 这一切仅发生在顷刻之间。 远处已经有不少听到动静的下人直奔过来,九娘一把将萧六娘踹倒地上,往后退了几步,小翠见此也忙护到她身前去。 「萧九娘你好大的胆子,我不会饶了你的……」 萧六娘哭得眼泪鼻涕流,是疼的,也是觉得屈辱。她的脸又红又肿,且狰狞无比,若不是疼得实在起不来,恨不得想上前撕了萧九娘。 「你竟然殴打姐妹……」萧七娘捂着心口泣诉。 能不能来点新鲜的!九娘腹诽。 她抿了抿鬓边的头发,期间冷吸了一口气,萧六娘指甲太长,刚才厮打之间竟将她手挠出了两道血印子,不过对方比她更惨。 九娘瞥了那边两人一眼,心中憋了几日的郁气,一瞬间便通畅了。 来到此处的下人们,见此情形都惊呆了,留了几个人去搀扶萧六娘萧七娘,另外的人则赶忙去通知上面人。 几个小娘子打架,好么,是个人都知晓这次事不会小。 不多时,便有管事仆妇领着一大群人匆匆而来,领头的正是安荣院的胡大娘。 萧六娘三人及萧九娘一并被带到了安荣院,小翠则是趁着人多悄悄的退了出去。 「……好啊,你们都长大了是吧?还有没有贵女的仪范,长辈的教导都被吃进狗肚子里了?你们还知不知道礼义廉耻……」 「简直气死我了……」 素来端庄雍容的安国公夫人,指着跪在下面的几人痛骂着。言辞犀利,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完全是被气狠了的节奏。 老夫人发怒,旁人自然不敢插嘴,直到其骂累了半靠在牙床上一副气喘吁吁的模样,二房夫人郑氏才上前帮其顺了顺气,安慰道:「阿家,您可千万不要气坏自己的身子。」 除了郑氏,崔氏也在,她面含冷厉的望着萧九娘几人,「说说吧,什么事让你们在府里不顾颜面的大打出手!」 「说,给我说,我倒要看看是谁给你们的胆子!」安国公夫人痛心疾首道。 萧六娘萧七娘纷纷出言,将事情经过大体说了一遍,自然是漏过了萧六娘拿言语斥骂九娘之事,而将所有责任都推到了九娘身上,说她是疯狗,一点口角便对姐妹几人大打出手。 这一会儿时间,安国公夫人已经平静下来,她坐直身子,眼神复杂的望着九娘,冷道:「九娘,她们说的可是真?」 所以说人很多时候的境遇,都是因着身份及背后势力而改变。上辈子九娘没少碰到过这种情形,可从来没有人会询问她,连说话的机会都不给她,而是一个大帽子扣下来,各种训斥惩罚接踵而来。安国公夫人此番能压住愤怒,给九娘留有说话的余地,实属难得。 「有一大半是真的,还有一半则不是。」 九娘神情平静中隐含忿然,将被三人漏下的事情讲诉了一遍,同时也将自己这几日在国子监中的遭遇述说了一番,包括那些流言中的恶意以及污蔑等等。 所以说萧六萧七几人大局观太差,换任何一个稍微有些大局观的人,都不会用这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手段去攻击同族的姐妹,要知道大家同姓萧,坏了一个人的名声,其他人会好?! 尤其萧家这些长辈们之所以会对家中女儿看重,不过是以后拿去联姻增强家族势力,萧六娘几人打击九娘是没差,可她们忘了‘大势’。 安国公夫人会允许家中女儿声名狼藉?尤其九娘自身所附带的价值,平日里连安国公夫人及崔氏郑氏都要捧着她哄着她,却被人给破坏了,这破坏之人能脱得了干系?! 果不其然,听完九娘的述说,安国公夫人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请祖母和两位伯母做主,九娘遭遇这番无妄之灾,简直没有颜面再去见人。这番散学偶遇几人,萧六娘出言辱骂,九娘实在气不过才会动了手。」 「你撒谎!我们可没有去坏你的名声,那流言跟我们没关系!」萧六娘出言反驳,脸上红肿一片,看起来着实狼狈。 九娘瞥了她一眼,又望向安国公夫人,「请祖母明鉴!」 所以说人蠢没药治,萧九娘在国子监本来好好的,萧六娘等人一去便平添波澜。且那种阴私的事情,不是自己府上的人所言,外人又怎么会知晓。 且流言中说九娘是个假嫡女,萧六娘才是真凤凰,这种对比是一种羞辱,可不要忘了,它也是一种证据。 跟你没有关系,会拿你来作对比?还不是想一面打压萧九娘,一面抬高自己。 所以不用查证,安国公夫人及崔氏郑氏也知晓罪魁祸首是谁。 其实萧六娘也有些冤枉,诋毁九娘的流言确实是她们放出去的,但关于这个假嫡女和真凤凰之言却不是她们所说。她们并不知晓这整件事背后还有暗手,推波助澜之下,又给萧六娘挖了一个大坑,就算哪日事发,和对方一点关系都没有,自然会被归咎于萧六娘身上。 第34章 安国公夫人望着一脸蠢样的萧六娘,简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这个孙女虽是个嫡女,且还是自己最疼爱的小儿子所出,可安国公夫人却素来不喜她。无他,皆因萧六娘有个朝霞郡主那样的娘。 安国公夫人本就不喜她,看着她身份所带的附加值,再加上样貌不差,平日里待萧六娘还算有几分和颜悦色。可如今见她被教成了这副样子,且其蠢无比,除了一种恨铁不成钢的心情,还多了一层厌恶。 安国公夫人皱着眉,正想说什么,门外传来一阵喧哗声。 只见朝霞郡主气势汹汹的走了进来,身后还带了不少婢女仆妇。一旁跟着进来的还有几名模样慌张的婢女,乃是安荣院的下人,看来朝霞郡主是硬闯进来的,竟然连通报都不愿意等。 朝霞郡主进来后,首先便看到自己的心肝宝贝女儿跪在地上,且脸颊红肿形容狼藉,顿时美目中露出一抹几欲噬人的厉芒,直冲九娘而来。 朝霞郡主在来之前便听闻了事情的整个经过,这会儿大怒而来自然是来给萧六娘撑腰,顺便来找茬的。 「萧九娘,你个小贱人,胆子不小,竟然敢打本郡主的女儿!」染着丹寇的纤指直指过来,朝霞郡主一脸戾气,「给本郡主绑了她,我这个做嫡母的今日要好好教训教训这个目无尊卑的小畜生。」 话音刚一落下,其身后所带的婢女仆妇便扑上来,要押了九娘回去惩治。被从地上扶起来的萧六娘,半靠在婢女的身上,即是解恨又是恶毒的看着九娘,就等着阿娘替她出气。 萧九娘,你竟然敢打我,阿娘一定不会放过你的! 眼见恶奴扑了过来,九娘却一动未动,连眼睛都没有眨。 就在这最危机的时刻,胡大娘上前一步挡在了九娘的面前,她就知道安国公夫人不可能放任自己就这么被朝霞郡主惩治了。 「朝霞,你想做什么,这里是安荣院,不是你的崇月阁!」安国公夫人喝道。 朝霞郡主面容扭曲,一脸激愤的望着安国公夫人:「她打了六娘,我这个做母亲的还不能惩治了?」 「你不分青红皂白便在婆母的院中喊打喊杀,就是你的不对!」安国公夫人避重就轻说道。 「那阿家的意思是,今日要给这个小贱人撑腰了?」 朝霞郡主一点都没有想退让的想法,扬着下巴直视着安国公夫人,她今日已经打定了主意这次不会放过萧九娘。 这萧九娘从在萧家冒出头之时,便戳了朝霞郡主的心肺管子,几次想对付她,都被她好运的避了过去。那日邪祟之事不光让昌平公主丢尽了颜面,更是让朝霞郡主险遭被休,朝霞郡主早已视她为眼中钉肉中刺。 此番萧六娘虽吃了亏,却也给朝霞郡主一个很好的机会,之前还碍着对方县主的身份,不敢大张旗鼓的对付对方,此番九娘自动将把柄送到朝霞郡主前面,她自然不会放过。萧九娘无缘无故殴打嫡姐,就是她的不对,即使是闹到了御前,朝霞郡主也有理说。且她也不会让事情闹到御前,只要能将萧九娘带走,她自然有一百种方式让对方死无葬身之地。 安国公夫人自然明白这其中的关窍,她面露一丝为难,话音有些软,「你且弄清楚事情究竟再说。」 九娘不动声色,面上露出一抹冷笑。 「儿媳不需要弄清楚事情究竟,她敢打六娘,本郡主今日就不会饶了她!」 朝霞郡主不愧是朝霞郡主,素来不需要去和人讲道理。 不过这番九娘确实没理,不管怎么说动手就是不对的,安国公夫人即使想偏袒她,也有些力不从心。尤其她本就忌讳朝霞郡主,若不然也不会当日闹成那样,也依旧压着没让萧杭休妻。可萧九娘所包含的价值及背后的楚王,也让安国公夫人甚是忌惮,就这么放弃了萧九娘,她着实不舍。 正在这为难之际,萧杭来了。 比起之前,萧杭清瘦了许多,一脸沉郁,完全不见当年风流倜傥一身磊落的模样。 他先对安国公夫人行了礼,又对崔氏和郑氏点点头,「阿娘,两位嫂子。」 安国公夫人一脸疲惫的点点头,没有说话。 「五弟,你来的正好,你看今日这事——」崔氏急忙道。 若是没有朝霞郡主出现,今日安国公夫人完全可以越过她处置了,可朝霞郡主的出现以及她的咄咄逼人,却让在场的人都甚是为难。萧杭的出现简直就是及时雨,不管怎么说,这府里唯一真正能将朝霞郡主压下来的,也只有萧杭了。 「弟弟正是为此而来。」 萧杭对崔氏点了点头,而后转身环视在场所有人,胡大娘上前将事情所有的来龙去脉尽皆又讲了一遍,萧杭眼中闪过许多情绪,最终归于平静。 「九娘,你可知错?」 九娘垂下眼睑,轻声道:「女儿知错,可即使知错,下次若有这种事情发生,女儿依旧会犯错。」 也就是知错,但是不改了? 不待萧杭出言,九娘又道:「且不说她们在学中毁坏女儿的名誉,置于家族名声不顾,刨开那些污蔑我欺辱同族姐妹、心机深沉之语,有些话她们确实说的是事实。九娘确实出身低贱,不过是因为祖母及父亲的怜悯,才能离开伶院,可——」 这一段话让九娘说得极为平静,言语中隐有哽咽,却是不显。在那个‘可’之后,话音一转,变得激愤起来。 「可人都是人生父母养的,九娘的出身九娘决定不了,我阿娘的出身,她也决定不了。阿娘虽是官奴出身,可祖上也是官宦之家,且是以清白之身跟着阿爹的,离开教坊司她决定不了,生下我们姐妹二人,她决定不了,甚至被逐去伶院苟且偷生,她也决定不了,伶院的遭遇,她、更、决、定、不、了。」 九娘一字一句的说着,抬起眼直直的看着萧杭,眼中一片晶莹,已经有泪珠顺着眼角滑落下来。 第35章 「阿娘出身低贱,所以九娘出身也低贱,哪怕蒙圣上隆恩得了一个县主的身份。」她顿了顿,深吸一口气,沧然一笑,「可九娘就想说一句,九娘不是贱人,我阿娘也不是贱人!」 堂中一片静谧,只有九娘略带嘶哑的嗓音响起。 也许在场有许多人不懂九娘话中的意思,但有人懂。 至少安国公夫人懂,崔氏郑氏懂,萧杭懂,朝霞郡主也懂,甚至在安国公夫人身边服侍许多年的胡大娘也明白。 当年之事孰是孰非,暂且无人论之,不过是朝霞郡主逼迫,萧杭的退让,安国公夫人这些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所遗留的一些阴私。 所谓不看僧面看佛面,哪怕月姬出身低贱,仅看她为萧杭生了一对女儿,她也不该沦落那般境地。可却在命运的作弄,与种种原因之下,落了一个苟且偷生之后撒手人寰的下场。 若是没有大囡的不甘命运,这一切依旧潜藏在最隐晦的深沉处,无人会提起那个被命运苛责的女子,甚至没有人会想起她那不堪的命运。可因着九娘的出头,这些潜藏在最深处的东西慢慢浮了上来,即使所有人都有意无意的无视了,可因为今日所发生的一切,因着九娘心中潜藏了两世的不忿,直接显露人前,显露在萧杭本就脆弱不堪的眼中。 这是质问! 这也是控诉! 那双与自己宛如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双眼中所包含的一切,竟让萧杭感觉不能直视。 他踉跄一下,往后退了一步,面容沧然,「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是我对不起月娘……」 若不是他,月娘不会落得那副下场,若不是他,韩云娘也不会逝世,若不是他…… 萧杭抬手捂住双眼,清隽的脸一片扭曲,往常还算健硕的身子,不知何时竟消瘦至此,宛如是一根在狂风中几欲折断的青竹。 安国公夫人心中一疼,本就苍老的面孔更加多了一层暮色,她厉声喝道:「好了,都消停消停,九娘你是我萧家的女儿,更是圣上钦封的懿荣县主,没人敢说你是贱人,也不能说!」 她环视场上众人,撑住胡大娘的手站了起来,满身的气势与眼中的警告镇住了所有人。 「此事就此揭过,以后谁都不准再提!六娘七娘还有萧如,你们三人诋毁同族姐妹,置族中声望为无物,罚你们三人跪祠堂思过三日,抄写女戒一百遍。这件事即因你们而起,国子监那处辟谣便由你们三人负责,以后若是让我再听到有类似此等事发生,就将你们送去兰陵,永世不得归长安。」 「祖母——」 萧六娘不敢置信的望着安国公夫人,萧七娘面容惨淡,同样也是这种表情。 安国公夫人没有理会二人,直视朝霞郡主,「朝霞,你可有异议?」 朝霞郡主怎么可能没有异议,却是无法说出口。因为安国公夫人眼中的情绪很明显告诉她,若是再闹,她不会阻止萧杭休妻的行为。 那日萧杭之所以没休朝霞郡主,完全是安国公夫人一力压着,而九娘的控诉,萧杭的痛心,已经让安国公夫人濒临崩溃边缘。 她也许打心眼里并不在乎九娘,只当她是棋子,可萧杭却是她疼爱了几十年的儿子。她也许理智,但同样也有情感作祟,萧杭的痛苦,又何尝不是安国公夫人的痛苦。她之所以能一直绷着,不过是最后一丝理智在告诉她家族为大,而这丝理智早已是岌岌可危。 萧六娘不敢再言,只能求助的看着自己娘,可朝霞郡主却是忽视了她的求助,脸色难看的偏过脸去,没有说话。 堂中的气氛近乎凝滞。 就在这时,一名婢女走了进去,悄悄凑去了胡大娘耳边说了句什么。 胡大娘面色沉凝,赶忙附去了安国公夫人耳边。 「哦?」 安国公夫人面露惊疑,又显露了几分不显喜色。 她敛了敛眼中的情绪,望向九娘,格外和颜悦色,「楚王府来了人,接你去府上,你收拾收拾便过去看看吧。你表哥身子不好,去了之后可不要顽皮。」 九娘愣了愣,倒也没有拒绝,行了礼便退下了。 一时堂中的气氛甚是诡异,且不提萧九娘这番明明不利的境地,却突然来了个绝地大反转,就算没有萧杭的出现、安国公夫人的力挽狂澜,楚王府突然来人,萧九娘也定然不会出什么事。 其他人如何想且不说,朝霞郡主却是攥紧了自己拳头,牙齿差点没咬弯。 萧九娘,为何她竟如此好运!那个老东西竟然又拿休妻之事压自己,她不会放过她们的! 直到九娘上了去楚王府的马车,才明白为何楚王府竟然来了人。 原来竟是小翠见事情闹大,怕九娘吃亏,帮她去请了救兵。这救兵自然是楚王了,小翠是楚王安排到九娘身边的,自然有其联系的方式。 其实九娘今日确实有些冲动了,不过她也不是无的放矢。国子监那件事必须得解决,而解决的最好方式,不是她出面如何,而是谁放出的流言,谁把它咽进去。 且若是小打小闹,仅凭一个朝霞郡主便压下了,这个闷亏她只能自己吞,她原本还在等待时机,没想到萧六娘自己便送上了门。这番闹得如此大,她琢磨着有安国公夫人在,到底不会让她吃太大的亏,没想到萧杭的前来,倒是让她全身而退了。 那些话在九娘心中憋两辈子,上辈子没有机会说,这番说了出来,见萧杭一脸颓然之色,九娘心中倒生出了一丝喜悦与泄了恨的爽快感。 所以说她真不是个什么好人! 只是一会儿的时间发生了如此多的事,又是痛诉又是打人又是做戏的,九娘这会儿也是有些累。 她半靠在软垫中,小翠看了看她的手,道:「娘子的手都被挠破了,这六娘子下手也忒狠了,若是留下疤可怎么办?」 第36章 九娘瞥了她一眼,这小翠也是个妙人,萧六娘还被九娘打得鼻青脸肿,估计几日都见不了人又怎么办? 一时无话。 到了楚王府以后,九娘便被请去见楚王了。 方才两人才分开,不过隔了一个多时辰再度相见,九娘的心情却多了几分诡异。 且不提之前楚王说的那句‘本王会负责’,自己在家中打架,还要拉了楚王来当救兵,这种感觉真是有些囧囧然啊。 楚王一身锦袍,肩上还披着狐裘,看来也是从外面刚回来。见了九娘以后,上下端详了她一番,心中松了一口气,道:「本王倒不知道你还有这种本事。」 话音未落,楚王便想起几年前她似乎也是与人打架了,模样狼狈的来找自己撑腰的事,那时小小的她,一脸倔强之色,看来这人也是个惯犯了。 九娘面色微窘,抬手摸了摸自己耳边的碎发,用来掩饰自己尴尬的表情。 楚王眼睛扫到一抹刺目的红,剑眉顿时皱了起来,抓住她的手,凝视上面那两道血印子,脸色十分难看。 「受伤了?」声音有些冷。 九娘想缩手,没抽回来,「一点儿小伤,意外,意外啊。」 楚王冷哼一声,「常顺——」 不多时,常顺便捧来了干净的水和伤药,这种小伤找大夫却是有点小题大做了。 常顺要上前帮九娘擦药,楚王没让,反倒自己亲力亲为起来。 「坐好。」 楚王的面色仍有点恼,他恼得不是九娘身为一个女子竟然和人打架,而是与人打架却受了伤,从他的言语就可以看出。 「不是素来本事大吗?本王见你两次与人打架,都没囫囵退回来。」 九娘老实的坐在软榻上,榻旁是坐在轮椅里的楚王,楚王持起她的手,用细白的棉布蘸了药水给她洗伤口。 她这会儿简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早就知道楚王是个爱记仇的,没想到他连几年前的事都还记得。 九娘尴尬的笑了笑,「这不是意外吗。」 贵女们素来喜欢留长甲,随便扫一下,就是几道印子,这真是意外。 「颈上留了疤,怎地还不长记性?」 那颈上的伤疤是几年前痛殴萧七萧八那次留下的,其实并不严重,只不过留了几道颜色极浅的白印子,平日里若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且有头发和衣领子挡着,也不知道楚王是怎么得知她颈上留了印子的。 九娘不禁摸了摸颈后,却突然想起那日大掌磨蹭她后颈处那种炙热的感觉,顿时身子一紧。 「以后若是想打人,让小翠两人上便是,本王将她们给了你,不是让她们站在一旁看主子被伤的。」 楚王的声音有些阴冷,话里话外都是全然的袒护。也不知这楚王到底是怎么想的,竟然不是呵斥九娘不端之举,而是告诉对方想打人不一定要自己出手。 九娘的心情有些囧囧然,她很想说若是让别人代了,自己可怎么爽快怎么出气,只是这种话她却是不敢说的。 而楚王最后那句话的话音,也让九娘心中升起了一种警觉。 别人不清楚楚王的性子,她却是再了解不过,她怕楚王迁怒小翠,赶忙辩解道:「小翠有给我帮忙啊,她帮我拦着其他人了,所以我才能痛殴那萧六娘一顿。」 她特意将萧如一人,曲解成为其他人,若是说一个,肯定说不过去,其他人却是代表着很多人。其实小翠也有些冤枉,她是被九娘突然发作去打人给惊呆了,待其反应过来,整个事情已经结束。 楚王瞥了她一眼,懒得去拆穿她。在她手背上擦了一层碧绿色的药膏,而后拿着细白的棉布将手包了起来。他将药瓶子扔在常顺所端的托盘上,拿了一块棉帕拭了拭手。 「好了,说说今日这事到底怎么回事。」 楚王并不清楚内里,他本是在外面办事,却突然有下面人传话来,说九娘在安国公府犯了错被押去了安荣院,匆忙之间他命自己府里下人找了借口请九娘去楚王府,自己则是从外面直接回来了,也没来得及弄清楚来龙去脉。 其实若是想也是能查到的,但当事人在此,他便直接问了。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萧六娘几个在学中诋毁我的名声,我一时气不过便和她们起了冲突。」九娘刻意轻描淡写道,她半垂着头,隐下脸上的情绪。 楚王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嗯了一声,没有再问。 九娘则微微松了一口气。 不知怎么,她并不想让楚王知道她为何会突然发作,即使她明知道楚王可能早就知晓,就算这会儿不知道,以后也会知道,可她依旧不想说。 静谧的室中,楚王坐在书案后,小翠面色苍白的跪伏在下处。 从方才被常顺叫了过来,小翠便有感可能是九娘子受伤之事,自己要受罚,吓得肝胆俱裂,浑身都在打颤。毕竟主子是什么为人,小翠即使不明白,但看看那些与她在同一处受训之人便知晓了。 九娘子受伤,自己没能护住,这就是是自己的失职。 哪知楚王却是并未提起这些,只是询问起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小翠自是一一照实说了,也包括萧六娘辱骂九娘之言,以及九娘在安荣院种种之语。 她出去传了话便匆匆赶去了安荣院,自是清楚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其实这次就算楚王不出面,当时那种情景九娘子也能全身而退的。 听完小翠讲诉后,坐在书案后的楚王面色晦暗莫名。 良久,他挥了挥手,道:「下去吧,若是有下一次——」 剩下的话,楚王并没有说,小翠也明白其中的意思。她赶忙叩了个头,道:「再也不会有下一次了。」 小翠退下后,楚王又坐了一会儿,才滚动轮椅去了旁边一间房里。 第37章 屋中一角的铜质兽首三足香炉中燃着薰香,香气淡雅而又悠长。靠着窗边的软榻上睡了一人,小小的身子呈蜷缩状,身子盖了一层薄薄的绸被。 正是九娘。 擦了药后,楚王便离开了,九娘坐了一会儿觉得十分无聊,不自觉中便睡着了。 楚王滚动着轮椅靠近前去,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他半垂着头端详榻上的人,眼中的光芒深沉而又晦暗。 上元节那日将萧九娘送走后,楚王便回府了,他所中之药只是催情作用,并不厉害。洗了冷水澡后,又服了大夫所开之药,楚王便歇下了。 睡着后,又开始做梦。 这次梦中却多了一人,而那人正是他几次看见在九娘身边出现的王四郎。 梦中那个‘他’的情绪,是隐晦的,但他却能清晰的感觉到对王四郎此人的厌恶,一种说不上来的厌恶感。 本是感觉宛如蝼蚁般的存在,可这蝼蚁却屡屡出现在‘他’的眼前,再认真说应该是出现在梦中的萧九娘的眼前。一次、两次、三次,楚王就像是在看戏一般,可渐渐竟感觉到有一种恐慌感,那种恐慌感极淡,在他还没弄清楚是怎么回事的时候—— 梦,戛然而止。 连着几日,楚王的心情都是烦躁的,这种烦躁被发泄去了成王身上,以至于成王连着很长时间都被各种事弄得焦头烂额。而楚王心中的这种烦躁感,因着几次去私宅都不见九娘,更甚。 楚王不是不懂世俗的人,那日他做了那种事,用世俗的眼光来看,算是毁了九娘的清誉,即使旁人并不知晓。楚王也并不是没有担当之人,换着她人,自是该对方倒霉,毕竟此时的他不宜谈起婚事,可是换在她的身上,他却有种理应如此的感觉。 什么时候开始变了呢? 本是想养一个妹妹的! 楚王磨蹭着掌下的精致小脸儿,思绪涣散。 再次看见王四郎,给楚王的视觉撞击感是极为强烈的,他甚至有种想一巴掌拍死对方的冲动,幸好他还算理智。 不过楚王也决定了,不管那个梦接下来是如何,对方最好识相点,若不然他不介意给对方找点麻烦,哪怕他背后是如今风头正盛的王家。 九娘早在那大掌在自己脸颊磨蹭时,便醒了。 可是她不敢动,手的主人是谁不言而喻,楚王惯用的薰香早已暴露其的身份。 九娘感觉有一阵麻痒顺着脸颊往头皮处窜去,她歇力不让自己颤抖,心里同时哀求着楚王赶紧住手。 可对方非但不住手,反而更加放肆了,掌心磨蹭着她脸颊下方靠近颈处的位置,同时手指袭上了她的耳垂。 揉弄、轻捏、拨弄…… 楚王他到底想做什么! 九娘并不知晓她微微颤抖的樱唇,其实早已暴露了她已经醒了的事实。 楚王本是想收回手来,反倒升起了一种想逗弄的心思,尤其指下馥软的触感,更是让他有些舍不得丢开手。 九娘忍耐不下去了,不得不嘤咛一声,佯装醒来。 她揉了揉眼睛,坐直起身,滑软的绸被从其身上掉落下来,堆在腰间。 「表哥,我睡着了?」细柔温软的声音响起,带了一丝软软的甜糯。 这是九娘斟酌许久,觉得最适合呈现在楚王眼前的面孔。 小表妹嘛,就得软软糯糯,带点天真纯稚又讨人喜欢的模样,所以九娘在楚王面前一直如此表现。虽偶尔难免有露馅之嫌,但九娘觉得关系毕竟与上辈子不同,楚王大抵追根究底。 她的所想并没有错,楚王因出身缘故,也是明白当下许多人都是有形形色色面孔的,有时候面具戴久了,可能本人都不知晓自己本来面目是个什么模样,包括他自己也是。所以对于九娘的一些小心思,楚王明白却听之任之,只是认识时间越久,九娘的性子也逐渐呈现出冰山一角出来。 若是没有那个梦,楚王到底不会太过注意,与他来讲萧九娘不过是个有着救命之恩的小表妹,平日里稍加看护些便是,却上心不到这种程度。可恰恰也因为是那个梦,楚王开始对九娘另眼相看,开始关注着九娘的一点一滴,也开始将梦中那个她与现实中的她暗中对比。 总是不对的。 梦中的那个她狡黠奸诈狠辣且尖锐,又有一种隐藏在最深处的没心没肺,对人对事都极为漠然,即使她表面总是对你笑嘻嘻且巴结热情的。而现实中的她,却是与梦中有太多的不同,少了那种给人尖锐的感觉,多了几分圆润,又或者是柔顺。 楚王曾经迷惑过,可她偶尔显露出的爪牙,却和梦中的她诡异般的重合。 做这个梦持续时间甚久,明明心中期盼却隐隐包含着不信。 无他,皆因除了一些事与物与现实相同,其他的却截然不同,包括‘他’对她的态度,包括她所呈现的面孔与平常行为处事。 唯一重合的地方,便是她也嗜酒,还有便是方才之前他询问她事情来龙去脉的时候,她以为他没有看见,实则自己全然纳入眼底她脸上的表情。 那种带着沧桑讥讽尖锐种种复杂的情绪,明明勾着唇在笑,实则却给人一种是在哭的表情。这种表情他曾在梦中见过,也是一次偶然之下…… 明明应该是被欺骗的愤怒,可涌上心间的却是钝生生的疼。 忽然,楚王竟有一种感觉—— 也许那个梦是真的,曾经发生在他并不知晓的地方…… 楚王眼神复杂的看着九娘。 九娘打了个哈欠,脸上的表情竟然感觉有些维持不住。 「表哥,你怎么了?」她眨了眨眼睛。 九娘整个人都是紧绷的,她在想楚王为何用这种眼神看自己,那眼神中包含的东西太多,似乎有怜惜的模样? 第38章 她并不知晓她虽是退开了一些,让楚王的手从她的脸颊上滑落下来,可楚王的手却是没有收回的,而是随意搭在其肩上。也正是因为如此,楚王很清楚的感觉到九娘与面上所显完全不符的紧绷感。 楚王的眼神更复杂了,他大掌收紧将九娘往前轻轻一带,九娘整个人便倒入了他的怀中。 小巧的下巴被抬了起来,九娘讶然的轻呼被堵了回去。 双唇相交,磨蹭、舐咬、轻啃,九娘甚至能感觉到唇上轻微的刺疼,更多的却是一种眩晕感。鼻息间整个人似乎都被对方独有的气息所包围,九娘一贯清晰的大脑顿时变成了一团浆糊。 楚王无师自通顶开对方半启的樱唇,舌尖探了进去,喉间咽下了满足的喟叹,紧接着便是迫不及待的探索……轻吸、舔舐、粗壮的大舌卷着粉嫩的舌尖,不让对方避让开去…… 馥香的软唇,香甜惑人的口感,楚王从来不是重欲之辈,却第一次发现自己要了一些,还想要更多。本是发泄恼怒的行举,到了最后反而成了贪得无厌,楚王吻了良久良久,才鼻息不稳的放了开。 不知何时,九娘竟从软榻上到了楚王膝上,软绵的身子紧紧的被钳在怀中,一种保护而又完全占有的姿势。 九娘轻轻的喘着气,脑海中一片混沌。 楚王又中药了吗?他为何又轻薄于她,是他疯了,还是她疯了,她到底该怎么办…… 静谧的室中洋溢着一种暧昧的气氛,楚王大掌置于九娘后颈处,徐徐磨蹭着。九娘被吻得面红耳赤,趴在他胸口上,娇喘吁吁,眼儿仿若要滴出水也似。 「表哥……」 忽然,她僵住了娇软的身子,动都不敢动。臀下有一处硬挺,活了两辈子的九娘,上辈子也是嫁过人的,自然明白那是什么。 天呐! 九娘感觉脑中炸出一抹炫白,所有神智都被炸得支离破碎。她微微往后退了退,想避开那处,却被人钳得更紧。 「不准动。」低哑的嗓音响起。 九娘立马就不敢动了。 不知过去了多久,楚王松开手,九娘立马退回了软榻上,只差没贴到墙壁上去。 楚王闭了闭眼,掩去眼中翻腾的异光,哑着嗓子道:「本王会向父皇请旨,将你赐于我做正妃,只是还需得布置,你且等等,在你及笄之前,此事应该能办下。」 这件事楚王心中早有计划,却是没打算如此急,如今他却是觉得早点告诉她也好。 呃…… 九娘不知道该如何反应,她整个人都是懵的。 她和楚王? 做楚王妃? 呵呵,她肯定是在做梦,眼前这一切肯定不是真的,一定是她在做梦。楚王要娶她做正妃,还是别搞笑了…… 九娘揉了揉脸,闭上眼睛,往榻上一倒,嘴里喃喃着自己在做梦之言。 楚王被她这种反应气得不轻,「萧九娘——」隐隐似乎有磨牙的声音。 九娘顿时一个激灵从榻上坐了起来,眼睛也睁开了。 「你觉得你是在做梦?」 九娘整个脸都是僵硬的,搓搓小手,「就是太惊讶了,太惊讶了……」 楚王瞥了她一眼,狭长的眼半眯,「惊讶什么?」 「若是表哥是为了负责、负责之事,其实、其实不用如此的……」 「萧九娘,你不想嫁给本王?」 这句话是一字一句说出来,不知怎么楚王总感觉萧九娘似乎很不情愿的感觉。 她不想嫁给他? 她竟然不想嫁给他?! 一起初就是想当个妹妹来养,后来渐渐许多事情都变了,发生了那日之事,楚王并不后悔,负责之言也不是冲动之说,而是楚王觉得理所当然应该如此。 换着她人,楚王并不会有这种想法,毕竟他此时不宜谈论婚嫁之事,可对象是她,楚王莫名觉得这个决定甚好,甚至不惜为此去筹谋,打乱自己早就布置好的一切,可她竟然不情愿! 九娘快被楚王身上散发森冷的气息给吓哭了,看来她真是被纵容久了,竟然忘了眼前这个人从来不是个善茬,素来都是个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性子。 萧九娘啊萧九娘,难道你忘了上辈子的一些事吗?这个人不能惹,只能顺着不能逆,只有顺着你才有好果子吃啊! 九娘也确实被吓哭了,晶莹的眼泪顺着眼角滑落下来,可怜巴巴的。 「我没有、我没有不想嫁你……」 楚王收敛起浑身的气势,看着她哭得可怜巴巴的模样,心也软了下来。微微叹了口气,大手一带,又将九娘揽入怀中。他帮她拭掉眼角的泪水,又胡乱抹了一把她的小脸儿,「既然没有就好,本王说了,你且记住便是。」 眼见外面天色暗了下来,楚王叫来人点燃屋中的灯盏,屋中顿时亮堂起来。又叫了人端来水和帕子服侍九娘洗漱,并吩咐常顺摆膳。 待九娘洗漱完,晚膳也摆好了,两人去了桌前用膳。 整个用膳过程是极为安静的,见气氛有些不对,连常顺都一副噤声的模样。 用罢膳,楚王便吩咐让人准备车架送九娘回安国公府,两人虽是表兄妹的关系,到底九娘是不适宜留在楚王府过夜的。 九娘子回府的消息,很快便传到了安荣院。 正与安国公共用晚膳的安国公夫人,听闻这一消息,面上不禁露出一抹失望。 「二郎,你说这楚王,到底对九娘是什么意思?」 安国公放下手中的牙箸,看了老妻一眼,「不管他是什么意思,如今说这个也有些早了,现在除了太子已经大婚,赵王成王俱都不见动静,照眼前这种情势来看,其他几位皇子想要大婚,大抵也得两三年之久。」 第39章 「两三年,竟然需要这么久?」安国公夫人讶然道。 安国公漱了口,又净了手,拿着棉帕擦干手上的水渍,然后将一旁侍候的下人俱都挥退了。 「圣上的心思现如今谁人不知,东宫那边一直不见动静,还有的拖。」 「可,朝堂那边怎么会允许,毕竟这与社稷有不利之嫌……」 「朝堂那边自然不会平静,可圣上的性子你也不是不知道,圣上不松口,旁人说再多也是无用。太子大婚后,便屡屡有朝臣请奏另外几位皇子大婚一事,俱是被圣上回避了。这事碍了太多人的利益,没少有人在暗里使劲,只是一时也没个结果。」这暗中使劲之人,自然少不了成王一系萧家人。 「那不是成王殿下还有的耽误?」 「所以我才说现如今说这个有些早了,成王大婚还遥遥无期,又何况是楚王。不过楚王那边你也不要放松,既然他对九娘有些另眼相看,就这么先处着把,所幸九娘年纪还小,也是能耗得起的。」 「只是委屈了皇后和成王。」安国公夫人非常心疼女儿和外孙。 安国公叹了一口气:「已经熬了这么多年,总得继续熬下去。不管怎么说,成王和皇后也占了个嫡字,只要那边没了,成王会是当之无愧的下一任储君人选。」那边自然指的是东宫。 「恐怕赵王和刘贵妃那边不会善罢甘休,要是那边真没了,赵王可就占了个‘长’字。」安国公夫人不免有些担忧。 大齐朝立储君,历来遵循嫡长之说,若即是嫡又是长,自然当之无愧,可若是嫡与长之间产生冲突,恐怕会平添许多烦扰,尤其赵王一系和成王一系实力相当。萧皇后虽是皇后,但素来不得承元帝待见,皇后生为六宫之主,领衔后宫本是理所应当,可承元帝偏偏不按常理论之,将掌管后宫之权分给了刘贵妃一半。而刘贵妃当年抚养过太子,在后宫素来有体面,且承元帝对她也是有几分恩宠的。 两厢对比下来,实在难分胜负,所以成王一系与赵王一系一直处于旗鼓相当之间。 提起这些,安国公不免想到楚王,免不了抱怨几句:「若不是你当年给玥儿出了个那样的主意,今日成王和玥儿何至于艰难如此。咱们世家大族处世从来是事事周全,当年即让四娘随了媵,本就是另有筹谋,四娘也争气帮玥儿争了不少宠爱,姐妹二人一起承宠这是多好的事啊,咱们家女儿也争气,连着诞下两位皇子。你倒好,给玥儿出了那样一个主意,一个妃位没了不说,好好的一名皇子也被推了出去。若是楚王如今咱们家一心,又何至于会忌惮那个赵王!」 听到这话,安国公夫人顿时一腔委屈上了心头:「你的道理都没错,岂不知给咱们女儿安排了那样一个狐媚子,本就是一个身份低贱的庶女,竟然越过我的玥儿去。玥儿想要分些宠爱,竟然要去求着她,凭什么!咱们玥儿是萧家的嫡长女,千娇百宠长大,凭什么去看她一个外八房的庶女眼色!」 「就你们这些妇孺喜欢瞎猜忌,四娘秉性柔弱,对家里素来言听计从,你可别忘了四娘比玥儿早承宠,可成王却比楚王年长。别告诉我你不知道这是为何,人家都这样让着了,你还想怎样,怎么在你嘴里就落不到一个‘好’字!」 「你也说是让了,咱们玥儿什么身份,她萧蝶是什么身份,凭什么让她让我玥儿,她有什么资格让我玥儿!」 安国公夫人声音尖锐起来。平日里稳重得体一副大家做派,掌管安国公府后院几十年的安国公夫人,每每提到这件事,就难掩激动之色。 道理都懂,就是过不去这个坎儿,萧玥身份高贵,从小被长辈们娇宠着长大,不光样貌出众,德行品格尽皆出众。可再怎么光耀的人,也敌不过一张脸,一张肖似孝贤慧皇后的脸。 萧家人当年选了萧蝶随媵,打得便是这种争宠的主意,孝贤慧皇后死了,前魏王成了承元帝,萧蝶凭着这张脸得宠了,连带着萧玥也分得几分宠爱。可人心都是会变的,尤其在萧玥诞下成王萧蝶诞下楚王之后。位置渐渐稳固了,看这个什么地方都不如自己,却偏偏比自己的得宠的妹妹便开始不顺眼。 安国公夫人是萧皇后的亲娘,最是疼宠这个女儿,女儿心中的不忿,她怎么可能不感同身受。 彼时朝中建议承元帝立后的风声很大,可真正入了承元帝的眼,且出身位分都不低的不过只有那么几人。萧玥害怕,她怕萧蝶凭着那张肖似孝贤慧皇后的脸,坐上皇后的位置,毕竟她见过太多承元帝因为那张脸所做的破例之事。与亲娘安国公夫人商量一番后,索性新仇旧恨加一起,对蝶妃下了手。 蝶妃到死恐怕都不知晓,这主意是素来疼爱她的嫡母安国公夫人出的。蝶妃死后,楚王年幼,自然归到萧皇后名下,毕竟两人不是姐妹吗。 十多载过去了,谁也想不到娘死了爹不疼的楚王,会走到如今这般地步。安国公夫人没想到,萧家人没想到,萧皇后同样没想到。毕竟楚王可是一直靠着萧皇后与成王长大的,且在后宫里养废一个儿子不要太容易,尤其承元帝又将所有心思都放在太子身上,对其他皇子从来不闻不问。 若是安国公夫人与萧皇后,知道若干年后会是这样一种情况,她们会后悔吗?恐怕会,但嘴上大抵都不会认输,就宛如安国公夫人此时的反应一样。毕竟在她们心目中,这甑选上来的萧家女儿,不过只是自己手中的一个工具,又哪里会当着人面承认自己不如人。 安国公太明白这个道理了,且事已至此,每次提起这事,他和老妻都会吵一架,他也懒得再多说。 「行了行了,你都有理行吗,不说这事了。反正楚王那边你多上上心,要是能将他拉拢过来,成王也不用再忌惮赵王。」 安国公夫人面色难看的点点头,没有说话。 其实她也后悔,早知道是如今这副情形,哪怕一直劝着皇后,也会忍着那对贱人母子的。可事已至此,多说也无益,在老头子面前她是万万不会承认这点的。安国公夫人此时的心情,就等同几年前萧家人在楚王面前做的那场戏一样,情势所迫,不得不为之,事后发现出了纰漏,也只能自咽苦果。 第40章 所谓亡羊补牢,为时未晚,如今也只能尽力补救了,这也是萧家人为何会在九娘身上打主意的原因。嫁一个萧家的女儿去楚王府,枕头风吹着,且楚王那个样子,想必他也能渐渐明白双方合作才是顺应大势,成王若是得登大宝,也不会亏待身为残废的他。 这么想着,安国公夫人不免有些怨楚王不识相,明明是都得利的事,为何要一直僵着。只是这个便宜外孙的性子,这么多年来安国公夫人也是有几分了解的,看来还得让九娘那边多在其身上下点功夫。 英雄难过美人关。 九娘那孩子确实比家中其他女儿出众,也算是便宜他了。 「九娘那边你要多做安抚,那孩子受委屈了。国子监那边的流言必须得抹除掉,自己做的孽自己补救,六娘七娘那副样子,日后想见也没多大的出息,得给九娘让道才是。」安国公说。 身为男子大多比女子有远见,且懂得壮士断腕之意,不会妇人之仁。看安国公的意思,大抵是想牺牲六娘七娘的名声,去成就九娘,毕竟若是九娘日后真想嫁去楚王府,名声可是万万不能坏的。 也不知道萧六娘萧七娘知晓仅不过只是片刻之间,便被自己的祖父祖母放弃了,会是个什么样的表情。不过就如同安国公所言,自己做的孽自己去补救,谁让她们不干好事呢。 「可朝霞那边——」安国公夫人迟疑道。 她自然明白夫君的意思,先不提萧七娘,首先朝霞郡主那一关便不好过,她怎么可能容许女儿名声被毁掉。 「这么简单的事情还用说?」 安国公夫人立即心领神会,点头应下。 次日,朝霞郡主便被叫去了安荣院。 「阿家大嫂,你们是什么意思,竟要让我六娘受如此大的侮辱!?」朝霞郡主不敢置信的尖叫了一声。 崔氏勾着唇角,瞥了她一眼:「弟妹你也别这么说,阿家也是为了家里好,国子监那边的事必须得解决,若不然家中女儿的名声都会受牵连。昨日阿家发话,你也是没有提出异议的,怎么这会儿倒是又反悔了?」 「昨日可没说要让我六娘将事情都揽在自己身上,大嫂你该不会不知道若是此事发生,我家六娘的名声就全毁了!」 你也知道这些啊,那怎么当初没阻止自己的女儿?崔氏腹诽。面上却是颇为复杂,她叹了一口气:「五弟妹,这不也是没法子的事吗,咱们家中这么多女儿都还没出嫁,且难道萧家的名声不要了?」 「你倒是说得轻巧,毁得不是你女儿的名声!」朝霞郡主翻着眼睛说。 崔氏脸色十分难看,「五弟妹,你也别拿话酸我,这事是七娘和六娘一起做下的,七娘难道不是我的女儿?跑不了六娘,难道能跑掉我七娘?」 朝霞郡主被堵得一哽,很快反应过来,「七娘又不是你亲生的,你当然不心疼!」 碰到这样蛮不讲理的人,素来八面玲珑事事周到的崔氏也没办法了,她望了坐在首位一直没有出声的安国公夫人一眼,闭上了嘴。 朝霞郡主也知晓这事还得看安国公夫人怎么说,不禁也转头望去。 安国公夫人面色沉肃:「你们都别看我,这件事必须得解决,朝霞,你大嫂这里已经松口了,就只看你那边了。」 不待朝霞郡主出言,她又道:「你别说我这个做阿家的不帮你,杭儿那边你要知道可是我一直帮你压着。你教不好女儿,致使她犯了这样的大错,且不提家中其他女儿的名声,总不能不顾咱们萧家的声誉。还有,你别忘了六郎,他可是你唯一的儿子,也是你们这一房的嫡长子。」 这又是萧杭,又是六郎的,堵得朝霞郡主顿时说不出话来。 这是威胁,也是警告,更是选择。 看朝霞郡主到底是选择继续袒护萧六娘,还是面临自己被休,六郎没娘的下场。大齐的世风再怎么开放,也不拘夫妻和离、寡妇再嫁之事,但和离之后,当娘的却是不能将自己所生的孩子带走。 六郎如今才不过三岁,怎么能离得了亲娘,尤其萧杭那边,朝霞郡主又怎么能允许自己被休。她坚持了这么多年,从来没有想过有一日要离开萧家。 可是六娘…… 安国公夫人又说话了,「好了好了,你也别说我这个做阿家的不体谅你们,知道你们都为难。这样吧,六娘七娘的惩罚不能少,国子监那边让萧如那丫头去顶。你不是硬要给她冠个萧姓吗,也是该她回报你的时候了。」 朝霞郡主顿时眼睛一亮,赶忙点了点头。 萧如并不知晓自己的命运早已被人决定,她此时依旧在祠堂里苦苦撑着。 说是祠堂,不过是祠堂旁边的一个小佛堂,平日里供府中女眷烧香拜佛之用。里头甚是空旷,除了供奉的佛像与香案,便只有几个青草蒲团。 既然老夫人都发了话,下面人自然不敢等闲视之,说是跪三日祠堂思过,便是三日,当然这三日也只是针对萧七娘和萧如而言。 至于萧六娘,有个朝霞郡主那样的娘,下面监督的下人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萧七娘和萧如两人跪在佛像前,而萧六娘则是在隔壁房中坐着抄女戒呢,虽谈不上舒适,也不能出门,但总体来说还是要比萧七娘两人好得多。 萧七娘两人满心都是愤慨,尤其有萧六娘那个鲜明的对比,自身的境遇更是难以忍受。 萧七娘如今感觉自己都快疯了,恨萧九娘,恨萧六娘,更恨崔氏。崔氏作为萧家的管家主母,若是有一点怜悯之心,她也不会硬生生的跪在这里。可偏偏就是这样一个事事周全的嫡母,竟然忘了自己还有一个女儿仍在受苦中。 她自是不知道崔氏只差没把她给恨死,崔氏出身清河崔氏,自认是大家出身,对教导女儿一直颇为自豪,却没想到教出萧七娘这么一颗老鼠屎来。因为不光丢了颜面,也在安国公夫人那里落了埋怨,若是能将萧七娘掐死,她早就将其掐死了,怎么可能还会来救她。 第41章 至于萧如,倒是比萧七娘镇定多了,毕竟这几年来她在朝霞郡主和萧六娘手底下讨生活,可没少吃苦受罪。不过是跪祠堂罢了,虽很是难受,但并不是难以承受。 萧如瞥了一眼旁边一脸扭曲的萧七娘,抹了抹额上的冷汗,闭上双眼。 安国公夫人处事素来有分寸,就算是惩治府中女眷,也很少会下狠手。说是跪祠堂思过,也不是整日跪着,除过一日三餐之外,到了天黑之后也是可以休息的。当然所谓的休息并不是让你离开,而是不用跪着,改去抄写女戒。让你吃尽了苦头,却又不会伤了身子,毕竟这几个都是府中的娘子。 外面天色暗了下来,吃了一顿稀粥配馒头,便有仆妇将萧七娘两人领到了旁边的一间屋子。萧六娘也在那处,可比起跪了一日走得颤颤巍巍的萧七娘两人,此时安坐在坐席上的她要适意的多。 屋中摆设很是简陋,一张大通铺,三床薄薄的被褥,临着窗下是一条长案几,案几前摆了几个可以坐的软垫。案上已经摆好了笔墨纸砚,晕黄色的灯光徐徐发出温暖的光芒来,此时还不到三月,到了晚上天气还是有些冷的。但这里比起方才那间佛堂,却不知要好到了哪里去,毕竟她们总算可以坐下,不用继续跪了。 萧七娘隐含愤恨的瞪了萧六娘一眼,去了案前坐下。萧如一直是半垂着脸颊,不吭不响的去了剩下的那个位置上。 门被从外面关了起来,室中一片静谧。 「七妹妹你还好吧?大伯母也真是,一点都不知道心疼女儿,就任由你这么受苦!」萧六娘见萧七娘如此狼狈,不平叫屈中又隐含了几分优越感。 人性历来如此,大家处境相同,我吃饱了,你还饿着,优越感便油然而生。 换着以往,萧六娘这种说法并没有什么错,可萧七娘跪了一天回来,面对的是安然坐在这里一日的她,心中怎么可能不忿恨。只是萧七娘终究心机比萧六娘深沉,不过是暗暗的咬了咬银牙,没有说话。 「那该死的萧九娘,若不是因为她,我也不会被关在这里吃苦!」萧六娘又道。 所谓的迁怒便是如此了,萧七娘迁怒有人撑腰的萧六娘,而萧六娘自然迁怒让自己沦落至此的萧九娘,尤其自己还当众丢了那么大的脸。 「好了,咱们还是赶紧抄女戒吧,若是三日之内抄不完,还是不能出去。」萧如小声道。 听到这话,萧六娘柳眉立即竖了起来,「让你说?难道我还不知道这浅薄的道理!」 萧如刚好坐在她身边,她顺手就是一掐,萧如吃痛一下,眼角泌出一点点泪花,却是不敢吱声。 萧七娘将萧如往身边拉了拉,劝道:「好了,六姐你也是,干甚拿萧如出气,她说得也没错。」 换着以往见萧六娘拿萧如出气,萧七娘是万万不会开口帮忙说话的,看到了也就浑然当做没看见,今日也不知道哪根筋抽了,竟然帮萧如说话。 萧如眼中闪过一抹惊讶,垂了垂眼帘,掩下眼中的情绪。 「若不是她想的那个蠢法子,咱们会沦落至此,我拿她出气也是应该的!」 萧六娘又连着掐了萧如好几下,只把她掐得小声啜泣起来。 所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说的便是如此了。说这次毁坏九娘名声是萧如出的主意,着实有些冤枉她了,若根究底,萧七娘才是罪魁祸首。毕竟一开始便是她在后面怂恿并煽风点火的,而萧如不过是迫于萧六娘的压迫,插了几句嘴而已。 可萧六娘脑蠢人笨,自然看不透这些端倪,尤其她素来爱迁怒萧如,也因此没有地位的萧如便成了替死鬼。 「好了好了,赶紧抄吧,抄完了早点休息,明天还有一日呢。」萧七娘岔开话题,将案几上的宣纸摆放好后,她望了望一旁抹着眼泪的萧如,又道:「萧如,咱俩换个位置吧,我这里光线有点暗。」 其实怎么可能光线暗,长条案的左右两个高几上各放了一盏铜灯,萧六娘坐在靠最里的位置,萧七娘不想和萧六娘坐在一起,当时特意选了个靠边的位置,中间的位置则坐的萧如。 此番借口灯光暗要换位置之说,很明显就是萧七娘怕萧六娘再拿萧如出气,想将两人隔开罢了。 刨除其他不看,萧七娘确实称得上善解人意,平日里在面上待萧如也是极为温和,从不居高临下。当然也说了是表面,萧如很明白萧七娘的意思,不过是想博得她的感激,想拉拢她罢了。 可是可能吗?毕竟没有人比萧如更清楚这萧七娘的真实面孔了。 上一辈子的萧七娘,还是眼前这个萧七娘。 与这辈子不同,上辈子她的处境极好,样貌出众,清丽出尘,性格温柔娴静,是长辈也是外人面前正宗的世家贵女。虽是比不上正儿八经嫡出的萧三娘,但比起萧家的其他女儿要出类拔萃的多,至少对比起萧家其他庶出的女儿来说,她一直算是一个值得人仰望的存在。 大房夫人崔氏出身清河崔氏,自有几分大家的风范。与其他房嫡母庶女姬妾勾心斗角不同,大房的姬妾庶女们俱都被她管得服服帖帖。表面上处事公道,待大房的几个庶女也极好,崔氏很清楚女儿虽不是自己亲生的,但挂在她的名下,以后若是出息了,受益的也是她。 尤其萧七娘也当得起她的另眼相看,为人处事尽皆不俗,一手妙笔丹青让人为之赞叹,又有一副好相貌,素来便是长辈们眼中的宠儿。 只有那么些许人明白萧七娘内里究竟是如何。 做戏做的久了,难免会露出狐狸尾巴来,家中只要与她有些亲近娘子,下场尽皆不好。举凡发生了什么事,都是别人做的,而萧七娘却是一直超然物外。 若是她真是超然物外还好,可这种例子发生的多了,谁又不是傻子。 萧九娘说这人不是个善类,让她离她远些。 第42章 萧十娘便老老实实的听了。 她知晓这个同胞姐姐素来胸有成算,也不是个无的放矢的人,既然如此说,自然有她的道理。萧十娘虽是偶尔有不忿为何两人同是一张面孔,但萧九娘却比她要拔尖得多,但好话她还是能听懂的。 只是难免注意上对方,果然发现了一些端倪。 不过两人终究没什么牵扯,且她和萧九娘一向对此人敬而远之,所以双方倒也一直井水不犯河水。 直到年纪相当的姐妹几人,尽皆到了要婚嫁的年纪,为了婚事各种手段频出,闹出了许多龃龉,萧七娘伪善的面孔才渐渐显露出来。 不过此人到底是凭着隐藏得够深,打了其他人一个猝不及防,得了一门好亲事,在众姐妹咬牙切齿中离开了萧家。 之后再见也是一身荣华,至于荣华背后是什么,已经没有人去关注了。 夜,已经很深了。 到了时辰便有看守她们的仆妇前来熄灯并叮嘱几人休息,睡之前萧六娘又闹了一场。 不外乎是说床铺不够软,被子不够厚。 无法,看守几人的仆妇只能又给她拿了两床被褥过来,再要其他却是没了。 萧如离萧六娘远远的躺下,明明浑身疲累,却是怎么也睡不着。 再度重活过来时候,是萧如两辈子最艰难的时刻,哪怕是上辈子濒临死境,也没有感觉到这么难过。毕竟那个时候已经知晓自己必死无疑,除了绝望恐惧痛苦,依旧还是绝望恐惧痛苦,然后在绝望恐惧痛苦中,缓缓合眼。 而重活回来,却是她犯了错独自一人被遣回伶院。 萧九娘呢? 萧如并不是没在伶院呆过,上辈子怎么也是呆了十多载才离开。可在她十多年中,她在伶院中的生活却一直算得上是安然的,毕竟有个萧九娘在前面护着她。 大囡要护着小囡,这是萧如从小便有的认知。毕竟作为同胞姐妹俩,明明是一胎出身的,却是一个体健,一个体弱,一个可以活蹦乱跳甚至可以和阿娘习舞,一个却只能老老实实呆在病床上,成日与汤药为舞。 许多许多时候,小囡是羡慕大囡的,羡慕到嫉妒,为何明明两人是同样一张脸,她却比她好? 这种想法经常在她脑海中翻滚,却总会悄悄沉淀下来,因为小囡发现这样其实也不错,她可以安然的躲在萧九娘的身后,让她一辈子护着。 那日小囡因萧雪与萧蓉的构陷,被遣送回伶院,整个伶院都是轰动的。 本来以为一辈子翻不了身的两姐妹,一个成了高高在上的主子,一个却被逐了回来,依旧是那地位低下的贱奴之女。 其实伶院很多人对这件事并不意外,比起大囡,这个小囡要差得太多。能在伶院这种环境下生存的,大多都是明眼人,又怎么会看不出这姐妹二人诡异的相处模式。明明是一母同胞,一个豁出了性命挣扎求生,一个却总是躲在亲娘和姐姐身后扮柔弱。 有不少人感叹那个月姬也真是,竟然那么养孩子,可谁叫小囡从小体弱呢?小时候险些活不下来,是月姬捧在手掌心里硬是把她一点点呵护长大的。而月姬也苦,操心完小女儿,还要操心大女儿,伶院里生存艰难,明里暗里那么多刁难,拖着两个女儿,还要供着一个病秧子吃药,她已经很不容易了。 对于小囡的被逐回来,伶院里是有同情的,但更多的却是漠视。大家活着都不容易,谁又比谁命苦,且小囡被逐的原因也渐渐为许多人得知,竟是暗里坑害同族的姐妹,也活该她沦落至此。 早说了,九娘在伶院中树敌众多,早先便对小囡有迁怒,这番自然不遗余力的痛打落水狗。而这一切还不算完,静园鬼魅之事将四房一名庶女萧涵害的痴痴傻傻,也许对其他人来说,萧涵和其亲娘不足为惧,但对于伶院的人来说,对方只是抬抬手,便足够将‘仇人’整治得生不如死了。 萧涵的亲娘乃是四郎君的宠婢,能在四房那么混乱的环境中厮杀出来,且将女儿弄进了甑选名单中,自然不是善茬。她原本指着女儿一朝出人头地,哪知最后回来的却是个被吓得痴痴傻傻的女儿。心疼之余是愤怒,愤怒自然要招人泄恨了,而泄恨对象自是‘罪魁祸首’的小囡。 之后在伶院的日子,小囡过得很苦很难。 有人刻意指明了要为难她,谁敢出言相帮,尤其还是个明知道不会翻身的弃子。 伶院里不再供小囡吃白饭,让她去大厨房帮忙打杂换得每日温饱。烧火洗菜洗碗,所有苦累的杂活儿都堆到她头上来,且日日吃不饱,还要遭受无休止的谩骂,甚至是偶尔的殴打。幸好小囡如今只是体弱,这么多年身子也养得差不多了,若不然恐怕早就被折腾没命了。 萧如重活回来,面临的便是这样一种局面。 她简直想再去死一次,只可惜舍不得。 她想过许多办法,均不能成,她甚是想过逃跑,可伶院是什么地方,平日里少不了有伶人想逃跑,自然看守甚严。且萧如也不知能跑到哪儿去,她毕竟不是十岁的小囡,而是重活了一世的萧十娘,很明白外面的世道对于一个稚龄女童来说意味着什么。 不一样了,所有一切都不一样了,到底是哪儿出了差错? 萧如甚至幻想过,萧九娘会回来救她,毕竟两人不是姐妹吗,即使她惹了她生气,可上辈子她也不是没有惹她生气过,她也俱都原谅她了,这一次她应该也会原谅她吧?! 可这种肯定却慢慢变成了不确定。 到底是哪儿出错了呢? 萧如苦苦的熬着,一日日盼望,又一日日失望。后来她终于认清现实,萧九娘不要她这个妹妹了,她只能自救。 可她该如何自救呢? 上辈子似乎所有风吹雨打都到不了自己面前来,即使偶尔有波澜,也俱都被萧九娘解决了。 萧如安然太久,她几乎没有碰到过任何艰难处境,萧家里的明刀暗枪俱被萧九娘挡在了外面,上辈子同是姐妹的大家都在争抢婚事,萧九娘已经帮她提前筹谋好了。出嫁后,也是过了一段时间的安稳日子,哪知夫君逝世,夫家对她意见很大,暗里说她克夫,但明面上却是碍着萧九娘不敢刁难她。之后守寡的日子实在难熬,九娘便将她接到了王家。 第43章 甚至哪怕最后她亲手害了自己的姐姐,依仗的也全然不是自己的本事。不过是同一张脸,不过是王家上下早已对九娘不忿,不过是她趁虚而入在九娘眼皮子底下勾搭了王四郎,然后利用了其中很多的矛盾…… 这是上辈子萧如临死之前的认知,若是换着没死之前的她,是绝不会认为自己不如萧九娘的。可死过一次的她,不得不承认这一切。 「你们有没有听过一句话,打狗……也是要看主人……的……」 这句萧九娘的临终之言,一直让萧如胆战心惊。 后来狗主人果然来了,天便黑了。 那人说的很对—— 「……你算什么呢?你不过是躲在她背后的一只老鼠……」 萧如想了很久很久,她若是想离开伶院,唯一的办法便只有与虎谋皮。 萧九娘的死对头朝霞郡主恨她入骨,她只有利用这一点,才能离开这里。 活着,这是萧如离开伶院之时,唯一的想法。 所以她顺应嫡母朝霞郡主的一切手段,嫡母想害萧九娘,她便去做枪使,嫡母让她做什么,她便去做什么,只有这样她才能换回安稳的一席之地。即使每日她都生活在朝霞郡主与萧六娘的打骂之中。 她装得凄凄哀哀非常可怜,想让阿爹觉得萧九娘没有姐妹亲情。可惜这种手段太差,又怎么能对付得了上辈子几乎横扫整个萧家内宅的萧九娘呢? 其实示弱的同时,萧如也是想让萧九娘原谅自己的。若是能有这个亲姐姐的庇护,她便能摆脱那对恶鬼母女,可是萧九娘却宛如换了个人似的,对她置之不理。 萧九娘,你真狠! 你上辈子真是真心实意待小囡吗?恐怕不是,你不过是在炫耀自己的本事,不过是养了一只让你付出多余同情心的宠物罢了,毕竟你是那么的孤单,身边除了那些婢女,你连一个亲人朋友都没有……你要的是顺从,要的是绝然的高高在上。瞧瞧,同母姐妹不过是口角一二,你便视自己亲生妹妹为弃子…… 即使内心深处是不忿的,萧如也不敢显露出来。 经历了上辈子的一切,她对萧九娘有一种埋藏在骨子里的惧怕,她更惧怕她身后那个人。 这一世,那两人果然又纠缠去了一起,与上辈子不同,这辈子那个人甚至车马放明为其撑腰。 她惹不起那个人,她不想死! 每每想到上辈子自己临死之前的遭遇,萧如便不寒而栗。 又在祠堂中呆了一日,萧六娘三人便被放出来了。 刚回到崇月阁,萧六娘和萧如两人便被朝霞郡主派人叫了过去。 朝霞郡主高高在上的坐在首位的牙床上,神情怡然,染着嫣红色丹寇的手端起茶盏,啜了一口,又搁回了案几上。 她身着金银色鸾鸟对襟襦衫,下着缕金绣牡丹纱裙,乌发高髻,满头珠翠,端得是奢华高贵。 「阿娘,你可一定要给女儿报仇。」萧六娘倚在她身边道。 朝霞郡主睇了她一眼,安抚的拍了拍她的手:「好了,为娘的知道。如今这事先放放,国子监那边的烂摊子必须收拾,待收拾完等风声淡了,阿娘饶不了她!」 说完,她又看向跪在下面的萧如,「我刚才所说的,你可记住了?明日去了国子监,你配合六娘还有大房的七娘合伙将事情给我兜圆了,若是事情办不好,你就不用待在崇月阁了,滚回你的伶院。」 朝霞郡主边说边端详自己刚染好的指甲,对萧如不屑一顾。 她确实不屑一顾,比起那个让她恨之入骨的同一张脸,眼前这个小贱人不过是她捏在手里的一只蝼蚁,她让她生便生,她让她死便死。 这么想着,上挑的凤眼中多了几分厌恶,「还不滚下去。」 伏在地上的萧如紧紧的捏着自己的拳头,明明满心愤慨,却是不敢言也不能言。 弃子!黑锅! 她如今满脑子都是这两个词语,可也是能想象到的,与萧六娘和萧七娘两人相比,她不过是个名不正言不顺的‘伴读’,背黑锅自然选她了! 萧如慢慢的从地上爬起来,弓着身子垂着头往外退去。 耳边还在响起朝霞郡主母女二人无遮无掩的话—— 「阿娘,你真厉害,竟然能想到这么个法子。女儿这几日待在佛堂中,还在想这件事呢……」 「……你是阿娘的女儿,岂能让你背这个黑锅……养了她就是拿来用的,就让这一对同母的小贱人互相去斗去……」 这段时间非常热闹的国子监,今日又热闹了一把。 无他,前些日子关于安国公府萧家的女儿萧九娘的流言蜚语,再度出了新的篇章。 原来竟是豪门内部阴私在学中上演了一出攻心计,那萧九娘很是无辜,全是因其同胞所出的亲妹妹萧如,嫉恨亲姐姐比自己拔尖,往萧九娘身上泼脏水罢了。 你问萧如是谁,还真是有许多人不知道她是谁。 据闻她有一张与萧九娘一模一样的脸,但其品格低下为家中长辈所厌弃,并不受待见。还是其嫡姐可怜对方,才将她带在身边,哪知她心性恶毒,不光冲亲姐姐泼脏水,顺便还坑了萧六娘一把。 要知道若不是这次事情闹大,恐怕国子监中稍微明眼一点的人,都会认为是萧家五房姐妹二人不合,萧六娘对萧九娘使了绊子,想毁了对方的名声。 萧六娘吃了个闷亏,暗中查探,竟是一直跟在她身边宛如一朵白莲花也似的萧如所为,当着学中众人便闹了开来,事情才真相大白。 一时间,萧如的大名在国子监中无人不知,许多学生都会好奇的借故过来看她两眼。 一看,果然和萧九娘长得很像。 这也仅是指五官和容貌罢了,两人的气质却是绝然的不同。一个优雅得体端庄大方,形状姣好的双眼中充斥的是一种淡定的光芒,一看便是大家出身的风范。另一个却是娇娇弱弱,如弱柳迎风。当然这是好听的说法,有些见仁见智,觉得好的人自是不由自主怜悯在心,可国子监中的学生大多出身不凡,这种娇娇弱弱及无事迎风泪三尺的做派,便是小家子气或是上不了台面了。 第44章 尤其养尊处优的生活及日常见识与学识的教导,确实很熏陶人的气质。萧九娘贵为县主之尊,在萧家的一切用度待遇几乎可以媲美几房的夫人,穿戴住用尽皆精致上层,又哪里是日日在朝霞郡主手下战战兢兢讨生活的萧如能比的。 不对比还好,一对比立刻见高下。 只是有些像而已,一般熟识的人俱不会认错两人。 萧如先是忍着满心怨怼背下黑锅,还要当着一众人自己打脸的做戏,又这么被当看猴子似的围观着,当下便受不了了,伏在书案上嘤嘤哭起来。无人上前去安慰她,哪怕是早先与她亲近的萧六娘和萧七娘,也一副避她如蛇蝎的模样。 关键她还不能逃,她得落实了这一说法,若不然便是事情没有办好,回去朝霞郡主定然饶不了她。 正是课间休息时间,教舍中的人并不多,有男学生伏案看书或者习字,也有三三两两的女学生凑在一起说着话。 九娘与程雯婧及阮灵儿座位在一处,所以三人说话极为方便。程雯婧此人素来嫉恶如仇,这两日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对九娘的处境放下心来的同时,也深深厌恶着萧如。 这不,方才又有其他教舍的学生好奇来看传闻中的那个恶毒妹妹。几个贵女,都是千娇百宠长大,所以说话也没什么顾忌,期间讽了萧如几句,又有萧六娘在一旁的落井下石,又将萧如给说哭了。 见此,程雯婧不免有些幸灾乐祸。 「她真的和你是一母同胞?我早先还没发现九娘你和她长这么像呢,这人怎么这么恶毒啊,怪不得你不亲近她。」 「她总是喜欢垂着头,你没看出来也是正常。」 九娘也不知这萧如到底是怎么了,平日里见她总是一副半垂着眼脸让人看不清眉眼的模样。不过这样也好,早在之前那几人未入学之时,九娘还担心长相相似会给自己惹来麻烦,萧如能如此识相最好。 不过这件事闹出来,倒让萧如提前进入众人的眼底。九娘觉得这并不是什么坏事,两人的不和如今是摆在明处的,也省得日后因此多生事端。只是她没想到萧家人和朝霞郡主会这么狠,竟然安排了这么一出,如此一来,萧如的名声可就算是全完了。 只是这又和她有什么关系呢? 早说了,萧如离了她以后,日子不会好过。和朝霞郡主母女一起,无疑是与虎谋皮,不过只要她喜欢就好。 九娘淡淡地看了一眼坐在最后面一角处的萧如,收回自己的视线。 「那你说说呗,你俩怎么会不和,按理说你俩是一胎双胞,感情应该不错才是。」程雯婧好奇问道。 不待九娘回答,阮灵儿便开口插言:「行了,雯婧,你的好奇心未免也太重了,肯定是她做了什么伤九娘心的事,这次不就是她暗中害九娘,九娘怎么与她亲近。对了,你要不要去净房,咱俩一起去。」 程雯婧很快便被转移注意力了,问九娘是否也去,九娘答曰否,她便随同阮灵儿一同出了教舍。 这阮灵儿心细如发,为人也体贴入微,心里明白这种事当着面拿出来说是极为尴尬的,便岔开了话题,又将程雯婧拉走。 九娘笑了笑,埋头收拾起书案来。 几乎是前后脚的时间差,王四郎走进这间教舍,看见正在书案前坐着的九娘,不禁眼睛一亮,走了过来。 「九娘。」 「王大哥。」九娘看了他一眼,微微地抿了抿唇,「你找雯婧吗?她方才出去了。」 王四郎一愣,遮掩地笑了笑:「那是我来得不是时候。」 说是如此说,他还是一撩袍角在程雯婧的位置上坐了下来,「其实我也不光是来找雯婧的,也是来看看你的。」 九娘没有说话,目中带了一丝疑惑。 「那件事我听说了。」王四郎含蓄道。 九娘点了点头。 王四郎望着眼前一身学生常服的九娘的,黯沉的苍青色穿在其身上衬得她皮肤极白,甚至隐隐带有一种晶莹的剔透感。长发如墨,在脸颊边垂下一缕,越发显得小脸精致,眉目如画。 王四郎心间猛然升起一股冲动,在心中翻滚沸腾着,也因此他口气略有些急促,话语未经斟酌便出口了,「……那日在侧门……楚王殿下与你……」 「王大哥,你想说什么?」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想问,我只是……」 王四郎简直想打自己一拳。 王四郎啊王四郎,亏你自认文采出众,可竟连简单的一句话都说不清楚了。 他想问九娘和楚王之间是不是如他所想那样,毕竟那日哪怕他再仓皇,也没漏过楚王的眼神,那是一种男人都懂的眼神。也许之前不懂,甚至没有那个认知,但当它出现时,便下意识的懂了。 王四郎犹豫了几日,都在想这件事情,他想来问问九娘,却发现自己不知该用什么借口什么身份来询问。本是想借着来找雯婧,只是想来看看她,看看她就好,却发现忽略了自己内心深处压抑许久的渴望。 换着任何一名男子,他都自认不差对方什么,可那日面对一身尊贵的楚王之时,才发现自己竟有一种自惭形秽的感觉。论外表,两人伯仲之间。论身份,他出身太原王氏,乃是王家正儿八经的嫡子,就算楚王出身皇族,乃是皇子,比他略高一等,可他本人却不良于行。 他不知道这种自惭形秽到底由何而生,可它偏偏就那么的出现了。 「九娘,我……」 「四郎哥哥——」 一道惊喜的女声响起,程雯婧快步走了过来。 「你怎么来了,是来找我的吗?」 「雯婧,王大哥来找你,刚到一会儿。」 两句话是同时响起的,王四郎面色一暗,只能撑起笑容站起身招呼道:「雯婧妹妹,你要的东西,我拿来给你。」 第45章 说着,他从袖中抽出了一卷书稿。 程雯婧笑眯眯的接了过来。 九娘坐在一旁看着两人叙话,其实她挺搞不懂这王四郎到底在想什么。 若说上辈子王四郎喜欢她,她信,毕竟两人因缘际会来往甚多。可这辈子明明牵扯不多,唯一的交际就是一个程雯婧,难道自己真是王四郎几辈子的债,兜兜转转他总会对她心悦? 且九娘因为程雯婧的原因,也对王四郎心生了一些不满来,她不信他是真的看不出程雯婧喜欢他,借着一个心悦他的少女来接近对方的好友,九娘真心想不出这种行为到底算什么!尤其她知晓王程两家早已有联姻的打算,哪怕明面上没有讲出来,恐怕双方家里人大抵都是心中有数的。 想到这里,九娘更是对王四郎生出了一种厌恶感来。 王四郎和程雯婧又说了几句话,便出言和三人告辞了。 无人知晓在教舍的一角处,本是伏案的少女早已抬起头来,泪眼朦胧的眼中全是震惊。 四郎! 阳春三月,正是草长莺飞草木萌发的时刻,国子监的后花园中此时一片葱郁,透露出几分生机勃勃来。 从后花园有一处可通往藏书楼的小道,王四郎脚步不徐不疾的往前走着。 行至半途,突然听到不远处一颗苍松后传来的一阵争论声。 「……行了,走啦走啦,跟这样的人说话降低我等的身份……」 「……我觉得她和那萧九娘长得并不是太像,也就像了五分吧……」 「她怎么和人家萧九娘相比,别人不知道,我姨母和萧家有些亲戚关系,还是明白萧家一些事的,像这种出身低贱的人,说是冠了萧姓,其实在萧家也就比下人的地位高了一点……萧家的女儿都有排行,入了排行的才算是正儿八经萧家的女儿……」 「看她哭得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原来全都是装的啊,真是恶心……」 几个音调不同的女声中,夹杂了一道细微的哽咽声,若不仔细去听,恐怕就会漏过。 「你哭什么哭,咱们可没欺负你!」 「啊——」 一道吃痛声响起,紧接着是一阵窸窸窣窣衣角摩擦草丛的声音,与一阵慌乱的脚步声,几名身穿学生常服的女学生从那处树林中跑了出来,王四郎下意识的往一旁的大树后避了避。 「她跌倒了,不会有事吧?」 「能有什么事,不过是摔了一下罢了,谁让她哭得人心烦!」 「快走快走,免得被人看见,禀了典学。」 王四郎之所以会下意识的避开,并不是偷听了别人讲话之故,且他这也不算是偷听,而是因为他在学中名声过大,男学生倒还好,少不了会有女学生做出各种匪夷所思的行举,为了不让对方且自己尴尬,他从来是能避则避。 从讲话的内容中,王四郎已经知晓那个摔倒的人是谁了,他之所以会停驻听了这么一出戏,也完全是因为其间提到了九娘之故。 王四郎心中有些好奇那个长相貌似九娘的人,却并不打算去管。无他,谁让她心思恶毒去害九娘。 王四郎缓缓往前行着,那如泣如诉的哭声钻入他的耳朵里,挥之不去。 他又往前走了几步,突然停了下来。 以王四郎的心性,从来不是见死不救的性格,此番视若无睹也全是因为萧九娘,可对方哭得这么惨,再加上那几名女学生仓皇而逃的模样,会不会是真的出了什么事?这里素来行人甚少,若是真出了什么事,怕是一会儿没有人过来的。 王四郎不免有些犹豫地看了看那处绿荫之后,想了想最终还是走了过去。 「你没什么事吧?」 萧如模样狼狈的半趴在地上,头发衣衫凌乱,裙摆和袖子上沾了不少绿色的草汁和许多泥土。她哭得专心致志,甚是凄惨,这突来的声音让她身子不由的一僵。 她抬起头来,露出自己宛如清莲也似的小脸,尖细的下巴,怯弱的眉眼儿,淡淡的柳眉之下是一对盈满泪水的双眼,端得是梨花带雨,泪光点点,看起来格外惹人生怜。 有人哭起来很丑,有人哭起来却格外的美,甚至比自己本身的模样还美,萧如便是其中之一了。 「你是——」 萧如略有些仓皇,想从地上爬起来,无奈有些力不从心,又跌了回去。王四郎看的不忍,伸手拉了她一把。萧如痛呼了一声,王四郎这才看见她纤白的手掌上一片模糊,上面是刺目惊心的血红。 「你受伤了!」 听到此言,萧如微微的垂了垂眼帘,一串泪珠又滑落了下来。 「我、我没事……」 「你站起来没问题吧,你手伤成这样,还是去看看大夫的好。」 王四郎又伸手去扶她,萧如这才撑着他的手臂站了起来。 站起来后,她不稳地往后躲了一躲,垂着眼小声道:「不管你是谁,你还是离我远些吧,我、我名声不好,没得连累你。」 王四郎有些愕然,原来觉得应该十分讨厌的人,出奇的他竟不觉得讨厌,反而觉得对方很可怜。尤其对方与九娘有五层相似,他竟不忍心丢下她不管。 他微微皱眉,温声道:「你这副模样也不好见人,这样吧我知道有一条小径可以直接出国子监,我送你去看大夫。」 萧如犹豫了一会儿,垂下纤细的颈子,点了点头。 从王四郎这个角度看过去,依稀似乎看见了九娘。 初春的天气总是那么多变,早间还仍见暖阳,到了下午的时候,便淅淅沥沥下起小雨来。 九娘撑着描着芙蓉盛开的油纸伞,与阮灵儿一同往国子监侧门走去,另一边则是同样撑着伞的程雯婧。 第46章 「下雨了,真烦人!」 程雯婧埋怨道,看着自己被打湿的裙摆,眉头皱得很近。 「好了,赶紧走吧,回家去便好了。」 雨势并不大,却淅淅沥沥下了一个下午,早已沁透了国子监内的青石板路。一路行来,即使已经刻意注意了,几人的鞋履与裙摆也俱被春雨打湿,占了泥泞。 到了侧门处,各家的马车已经在原地等着了,九娘挥别程雯婧和阮灵儿,上了来接她的马车。 车门一开,就见里头端坐了一人。 玉冠锦服,俊面如玉,正是楚王。 九娘微微一愣,将手中的伞递给了车外的小翠,入了车内。 鞋子已经湿透了,而马车上却是铺着细软的绒垫,九娘素来爱洁,见此,忙将脚上的沾了许多泥泞的鞋履褪下,仅着半湿的罗袜步了上去。 「表哥,你怎么来了?」 她去了矮几前坐下,楚王没有说话,视线放在了她的脚上。他熟稔的从马车上一处暗柜里扯了一条棉帕子来,丢给九娘,然后甩了个眼色给她。 九娘视线拉到自己足上,脸颊红了一下,有些犹豫。 楚王见她不动,道:「你素来惧寒,还是不要沾染了凉气的好。」 九娘也知道自己如今身子娇惯,只得点了点头。可是当着楚王的面,她也是不好意思露出玉足的,毕竟女子的玉足可是比脸面更为重要,不宜给男子看见的,她如今也不小了,哪能如当年那么放肆。 想了想,她将双足藏于小几之下,尽量用裙子掩着,悄悄的去褪罗袜。褪下后,她俯着身子用棉帕去擦脚,擦干之后将脚放在细软的绒垫之上,便感觉到一股清爽之意。 她以为她行为足够隐秘,殊不知在楚王这个角度上,一垂目便看到几下两只小脚掌。小小的莲足只有巴掌那么大,脚型精致而纤细,而五个小小的脚趾却是肥嘟嘟、粉嫩嫩的,此时不安的蠕动着,看起来格外俏皮可爱。 九娘将帕子盖在自己脚上,没话找话说,「表哥今日不忙吗,怎么来了国子监。」 「顺路。」 到底是顺哪一门子路,九娘并不知晓,不过楚王说顺路便是顺路吧。 那日之后,两三日中总有一日会有马车来接九娘去私宅,每次去楚王都在,两人还如同以往那般相处,要么是楚王指点九娘功课,要么就是九娘看书楚王办理公务。到了天黑之前,便会有马车送九娘回府。 其实两人相处之时,与以往别无二致,可能九娘是出于心虚缘故还是怎么,总有一种极为不自在的感觉。 楚王那日所讲他会请旨赐婚之事,直到如今九娘也不知该如何面对,拒绝的话是绝不敢说的,可若是真要嫁给楚王,九娘又觉得有些诡异。 无他,皆为两辈子她都没有想过要和楚王扯上那种关系啊。 上辈子两人互相利用,再说认真点,她不过是楚王所养的一条狗。这辈子换了个模式相处,她成了小表妹,楚王成了大表哥。这种关系其实挺好,比上一辈子要肆意,有人纵着宠着,她并不介意,可若是嫁于他为妻…… 每每想到这里时,九娘便觉得不能忍受。 经过上一辈子的经历,九娘知晓自己从来不是一个好妻子。 她霸道且善妒,也许旁人不知道她这种心性,但九娘却极为清楚。对于自己的东西她从来霸道,容不得任何人染指,且男人的劣根性再没有人比九娘更清楚了。上辈子王四郎爱她如狂,最后还不是沾染了许多女人,甭管他是什么原因,沾了便是沾了。 所谓的一生一世一双人,不过是一个自欺欺人的大笑话。上辈子她信了,重活一世她怎么可能去信。 尤其楚王,天生贵重,又是皇子,注定不可能一辈子只守着一个女人。即使他想,祖宗的规矩和家法也容不得。 那么她与他之间若是成亲,注定只会是两种下场,形同陌路或者彼此互掐。九娘自认自己不是楚王的对手,那么就只有她被楚王掐死的下场。 所以这婚是万万不能成的。 可是九娘又不知该如何拒绝楚王,那日楚王的反应将九娘吓到了。这个人素来专断独行,十分霸道,她真怕拒绝还未出口,便被他活生生给掐死。当然这种说法有点夸张,可九娘下意识的不敢…… 思绪混乱之间,马车突然停下了。 车外围着几个下人,有推着轮椅的,有手中撑着油伞拿着披风的。楚王先下了车去,坐到了轮椅上,可他却并没有当即就走,而是回首看着九娘。 九娘用裙摆掩着光裸的玉足,一时之间有些不知晓该如何是好。小翠近了前去,先用披风将九娘裹了起来,然后将她背了起来。还未往前走,背上的人便突然消失了,竟是楚王将人接了过去。 小小的低讶声被九娘咽了回去,楚王将她放在膝上抱着,一手环着其腰,另一只手特意在下摆处拢了拢,让九娘整个人都被包裹在披风中,露不出分毫。 九娘蜷缩在楚王怀里也不敢动,一众人缓缓前行。外面是斜风细雨,头顶上是被撑起的油伞,小小的一方天地,似乎一瞬之间便只剩下了两人。 九娘脸颊贴在楚王用金线绣了花纹的衣襟之上,鼻息之间全是对方特有的气味,是楚王惯用的薰香,宁静而悠远,闻起来特别舒服。 不知怎的,她的脸竟有些隐隐发烫。 怦怦怦怦,这是谁的心跳? 九娘悄悄的自下方偷看了一眼楚王,从她这个角度只能看到对方的下巴和掩在衣领下的喉结,她又看一眼自己伏着的位置。 所以,应该是他的,而不是她。 到底不愧是楚王身边服侍的人,对此时情形并没有露出什么异样之色。九娘整个人都缩在披风里,也就浑然当四周没人。 第47章 本是可以快点走的,可楚王坐着轮椅,怀中又多了一人,常顺等人只能迁就着缓步前行。有下人冒着雨又送来两把油伞,将周遭护了个严严实实,偌大一群人直往宅邸正中的位置而去。 到了屋中,又是一阵忙乱。 备热水的,端姜汤的,等九娘沐了浴换上干爽的衣裳和鞋袜走出来,屋中已经燃起了炭盆,冒着白烟的滚热姜汤也搁在了小几上。 九娘坐在软榻上,喝了一碗红糖姜汤,顿时感觉一股热气从身体里升了起来。 人暖了起来,也疲乏了,暖洋洋的。九娘出来后没见着楚王,便半靠在软榻上让小翠拿着熏笼给自己烘头发。虽是打了伞,发上多少还是淋了些雨,九娘方才沐浴之时,便连头发也一并洗了。 一阵轮椅的滚动声响起,楚王也出来了,他仅着了一身青色薄衫,衣领微敞,露出白皙结实的颈脖,墨黑的头发披散在身后及双肩上,还往下滴着水珠,可见方才也是沐了浴。 楚王来到九娘坐着的榻前,「给你本王擦发。」 九娘只得撑起绵软的身子来,接过常顺递过来的棉帕子,一点点的顺着给楚王擦着湿发。 纤细的少女半蜷着腿坐在软榻上,需挺直背脊方能够到身前男子的高度。九娘给楚王擦着背后的湿发,从她的这个角度可以清晰看到楚王平直双肩与结实的背脊,不知何时本来略显薄弱的少年,已经成长为一个还算健壮的男子。 这几年来,九娘感觉自己变化并不大,身高长得一点都不喜人,不过只长高了两寸。上辈子九娘也差不多就是这么个高度,所以她觉得自己不会再长了。倒是身段玲珑了许多,九娘不禁垂眼望了望有些起伏的胸前,想着自己这辈子应该不会还是那么‘单薄’吧。余大娘调养的手艺不错,回去后可要好好的赏她。 对比楚王,九娘的这点变化实在是令人难以启齿。 她一面给楚王擦着发,一面看着那薄薄衣衫可以明显看出的结实肌理,有一种想拿着手去戳一戳的冲动,所幸这种冲动被她遏制住了。九娘伸手摸了摸楚王的头发,感觉已经有五六成干了,便将帕子丢给小翠,从她手中接过熏笼。 楚王端坐在轮椅上,九娘用这种姿势为他烘发,是会极为累的,因为需要一直要用手平托着重量不轻的熏笼。楚王瞥了她一眼,叫过常顺,之后在常顺的帮助下去了九娘所坐的软榻上躺了下来,头枕放在九娘的腿上。 这种亲密的姿势? 若是可以,九娘简直想把他推开,那么多下人可以用,她不过装装样子,他还真就厚颜无耻的接下了。死常大壮真没有眼色,就不会善解人意一些?! 腹诽无人能听见。 九娘抽搐着嘴角,将楚王的长发拢了上来,墨黑而润湿的长发披散了大半软榻,小翠体贴的将熏笼帮九娘放好,九娘便将楚王的头发分成一束一束的,放在熏笼上烘着。 常顺去拿被子了,九娘感受到腿上的重量,心中有些忿忿,可是敢怒不敢言。看着那润湿的黑发,她目光一闪,伸出手去随意的扒拉着。 只有小翠看见九娘在做什么,她状似随意,实则将楚王湿润的长发盘成一团卷曲状放在熏笼上。有经验的人应该都能知晓,这种形状烘出来的头发,最后只会变成弯曲状,除非再洗过,才能重新直顺。 九娘想象着楚王满头卷发的模样,笑得有些恶劣,小翠一个劲儿的给她使眼色,她就浑然当做没看到。常顺拿来薄绸被为楚王盖上,楚王自躺在九娘腿上后,一直是闭目的状态,像似睡着了又似乎没有睡着。 室中一片静谧,宁静而悠远的香气在空气中飘荡沉浮。 这种楚王独有的气味,在其沐浴后越发显得明显,九娘嗅了嗅,觉得这个味道并不让她讨厌,要知道她可是从来不喜薰香这一套的。 九娘闲闲的把玩着楚王的头发,楚王的头发长得极好,像似一匹最上等的黑色绸缎,发丝黑亮且纤长,又有一种不同于寻常女儿家头发的坚韧感。 闭着目的楚王睫毛纤长而卷翘,浓密得像把小刷子,挺直的鼻梁,狭长的目阖着,平日里总是半抿的唇,此时柔和下来,竟有一种光泽的柔润感。九娘一直知晓楚王皮囊很好,此刻近距离的看去更是晃眼。皮肤白皙而富有光泽,就像似最上等的汉白玉石,不同女儿家的娇嫩,多了一种隐藏在深处的坚硬感。 九娘玩了一会儿楚王的头发,便没有再去玩了。她虽是想看楚王满头卷发的场景,却并不打算没事去触怒他。 头发已经烘干了,小翠端走熏笼,常顺递过来一把犀角梳,九娘只能继续任劳任怨的继续给楚王梳发。怕扯疼了他,所以她的动作极轻,幸好楚王发质不错,也没有打结,很快便梳好了。 望着披散了大半张软榻的黑亮长发,九娘摸了又摸,感觉有些爱不释手,不禁捧了一捧起来,磨蹭了几下,又放在鼻下嗅了嗅。嗅完,才发现自己的孟浪之举,她僵着脸尽量让自己显得正经随意,伸手将楚王腰间的被子往上拉了拉给他盖好,才打消了心中的窘意。 楚王呼吸平缓,看样子是睡着了,九娘也没敢动,便就着这个姿势靠在墙壁上。小翠怕她这样坐久了会累,在她身后塞了一个软垫子。 温暖、舒适,整个人都懒洋洋的,别说楚王了,九娘也不禁泛起几分困意来。 她打了一个哈欠,不自觉中也睡着了。 待九娘再度醒来之时,整个人都被笼罩在一片温暖之中,鼻息之前全是那种独有的味道。九娘动了一下,睁开眼才发现自己此时被人抱着,身上盖着柔弱的被褥,整个人被人以一种包围之势的抱着,小小的一方天地,安静而又温暖。九娘抬头看了看,刚好看见正好略带了一些胡渣的下巴和紧闭的双目,鼻尖顶着楚王结实的胸膛上,九娘感觉整个人都燃了起来。 她明明是坐着的,怎么就和楚王睡到了一处去? 第48章 九娘再不在乎世俗的眼光,也知晓自己是女儿家,哪能就这么和男子睡到一处去,即使什么都没干。她轻微的又动了几下,楚王仍不见动静。 怎么办?她是该继续装睡,还是该出声让他起开? 纠结了好久,九娘决定还是继续装睡吧,一定要睡到楚王起身后离开,她才能醒。 对,就是这样。 九娘再度阖上双目,心中乱乱的,却是怎么也睡不着。忽然,她感觉到楚王动了一下,赶忙装出一副熟睡的样子来。 身边的人似乎坐了起来,九娘感觉有人在看自己,朦胧间感觉眼前蓦地一暗,有什么东西罩了过来…… 粉嫩的樱唇被人含住,九娘大脑顿时炸得一片白。 流氓、登徒子,这是九娘下意识的想法,紧接着她便反应过来这个流氓是楚王。 她这到底算不算是自己把自己给坑了?她是继续装睡呢还是继续装睡呢还是继续装睡! 九娘觉得自己不能再这么沉默下去,嘤咛了一声,又动了一下,睁开双眼,提醒楚王自己已经醒来,这种不当的行为应该停止。 可楚王却是浑然不知的模样,吻得更深了,甚至侧过身来,将九娘整个人都钳进了怀里,覆于玉颈后大掌微微使力,连躲避的机会都不给她。 九娘这会儿都想哭了,却已是顾不上了,整个人都晕陶陶的,沉沦在一片炽热之中。九娘并不是雏儿,这种事情也不是没经历过,可王四郎待人素来温柔,即使在亲吻之事上也是极为温柔的,哪会像楚王这样如此霸道,恨不得将人整个都吞了进去。 她又急又晕,忍不住便哭了出来,楚王感觉到脸颊沾了湿润,方才身子一僵停了下来。他紧绷着脸看着身下哭得可怜巴巴的人儿,九娘的哭是没有声音的,顶多就是鼻尖有点红。整个小脸儿都是红彤彤的,玉颈也一片嫣红,也不知是羞的还是闷的。 楚王清了清喉咙,伸手去抹她脸颊上的泪水,「哭什么。」嗓音低哑带着一丝惑人的磁性。 她被欺负了,难道还不能哭?!面上却是可怜兮兮的道:「咱们这样是不对的……」说完,还又哽咽了一声。 在楚王的思想里,从来没有什么是对与不对,只有想与不想。可是看着她哭得可怜的模样,想着她还小,都还未及笄,不禁有些心软。 「你以后会是本王的王妃。」 这样就算是解释了?意思就是以后咱们一定会大婚,所以这样也是没什么的?! 这到底是什么道理啊?! 大齐民风开放,男女之间大防并不严谨,男女在未婚之间闹出点什么来,只要不是放在明面上来,几乎没有人会说什么。甚至有权势的公主贵女们养几个面首也不是什么罕见的事,九娘上辈子便知晓有几个公主的公主府里都养了面首,只要不闹到明面上来,其实这种事真的算不了什么。 可这也不是他欺负她的理由啊! 「可我现在还不是,咱们还没……」 「现在不是,以后也会是。」 楚王霸道地打断九娘的话,他自是看出了九娘的不愿,这让他心中不禁生出几分不悦来。他知晓自己这种行举有点不适合,但他也不是没有分寸的,他本是见她装睡想逗弄一下她,哪知道却弄巧成拙了。他坐直起身,将九娘拉进自己怀里,拇指磨蹭了一下她被吻得有些红肿的樱唇,好艰难的才移开视线。 「以后本王会注意的,不准再哭。」 好伐,这就算是道歉了?只是楚王能说出这种类似道歉的话语,已经让九娘十分惊讶了,要知道这家伙可是从来不知道错为何物。 九娘也不可能紧抓着这点不丢,难不成楚王亲她一下,她还能不依不饶了,只能做得无事样用手去抹脸上的泪水。 室中除了两人,常顺和小翠两个俱都不在,九娘将自己收拾好,便避嫌似的去了榻边坐下,楚王面色僵硬的瞥了她一眼,方出声叫人。 常顺应声走了进来,半垂的眼中隐隐有抹异色,他就在外间候着,自是听见方才室中隐隐传来的女子哭声。这会儿见九娘眼睛红红的模样,面带红霞,往常粉嫩的樱唇此时通红肿胀,他就算是个没根的人,也知晓方才发生了什么。 殿下越来越孟浪了,要知道九娘子还未及笄呢。 只是这话常顺却是不敢说的,主子从来有主意,一个奴婢自是不敢质疑的。 室中的气氛十分怪异,连端着水盆进来服侍九娘洗漱的小翠都感觉到了,常顺的脑袋恨不得扎进裤裆里,小翠也是一副讳莫如深的模样。九娘侧首望了一眼,便看见坐在轮椅中楚王满脸冰寒之色。 即使满脸冰冷,楚王也是极为好看的,缎子似的及腰长发松散的披在身后以及肩上,其间又有几缕长发微微弯曲,垂了下来,让其少了几分冷硬,多了几分魅惑。 九娘不禁忆起方才那会儿两人贴得那么近,他微微有些急促的鼻息炙热而滚烫,喷洒在她脸上颈上,烫得人发懵。九娘的脸顿时又红了起来,小翠疑惑的瞄了她一眼,赶忙将手里的帕子递了过去。 九娘埋首在帕子里,好一会儿才平静下来。 洗漱完,小翠又拿了梳子与九娘梳发,小翠的手巧,不过几下便将九娘的头发弄整齐了。 收拾完,九娘见外面天色已经擦黑,便想回安国公府去。 她轻声吩咐小翠去备车,楚王的脸色更加不好了。 见此,九娘不禁有些揣揣,她在楚王面前弱势惯了,自是不想惹恼这个大爷,于是便走到楚王身前去,动作小小的拽了一下他的衣袖。 楚王没有理她,看都没看她一眼。 九娘心里有些发闷,她被他欺负了,他反倒气上了,这是哪门子的道理啊! 可是两辈子的经验都告诉九娘,跟眼前这个大爷相处是不能讲道理的,只能顺着毛摸。于是她又靠近了一些,在轮椅前蹲了下来,可怜兮兮的拽了拽楚王的衣袖。 第49章 「表哥,我得回家去了,呃,外面天都黑了。」 水漾的大眼满是怯弱之色,楚王又不是瞎子,早就注意到她方才的行举,这会儿心中那股闷气儿也消了。 他垂下眼帘,看着她,伸手摸了摸她的眼角,「本王不喜你哭。」 「以后我再也不哭了。」 她又不是闲的没事找事,眼泪多得没处流,哭是示弱的表现,上辈子哪怕再难,九娘也从来都是眼泪往肚子里吞。这辈子倒是活回去了,甭管是做戏还是其他,九娘突然发现自己在楚王面前哭得次数不少。 好吧,不是不少,是极多。 这种认知让九娘有些震撼,也因此她眼帘下意识的垂了下来,掩住眼中的复杂。 楚王见她不言,只当她是感觉委屈了,想着自己确实有些霸道,便安抚似的顺了顺她脸颊垂着碎发。 「本王让人送你回去,这两日可能会有些忙,过两日再接你过来。」 九娘嗯了一声应下。 不多时,小翠回来禀报外面已经安排好,九娘又和楚王道了声别,方才离去。 雨已经停了,马车平缓前行,丝毫不见颠簸。 九娘坐在车中,很是有些沉默。 忽然,她开口道:「小翠,你哭过吗?」 小翠愣了一愣,迟疑道:「自是哭过的,娘子怎么想起来问这个?」 「只是有些好奇人哭的时候,会是一个什么样的心情。」 小翠沉默了一瞬,眼中闪过一抹类似回忆的复杂神色,良久良久,才回答:「奴婢出身在一个很贫穷的小山村里,家里的兄弟姐妹很多,小时候的记忆是永远都吃不饱肚子……饿狠了,想哭,被冻狠了,也想哭,为了一口吃食,总是在大人面前撒泼哭泣打滚,有时候会得偿所愿,有时候换来的只会是失望……」 「开始懂事后会埋怨家里,为什么家里永远吃不饱穿不暖,每日干不完的活儿,却依旧是那么的穷,感觉天都是黑的。那时候还不懂什么叫做绝望,却已经体会到绝望的滋味……」小翠笑了一声,声音低沉下来,「其实小孩子哪里懂得世上还会有更恐怖的事情,一场大水,爹死了,娘剩了半条命,小三被水冲走了,小四得病也没了,家中只剩下娘大哥和我……」 「……一家三口跟着逃荒的人群往外走,寻找一条活路,没有吃的没有干净的水喝,到处都是痛哭声和嚎号声,每天都有人死去……为了一口吃的,大哥被人打死,娘一口气上不来也死了,最后只剩下我一个……那会儿已经没有眼泪可流了,因为哭过太多太多,知道怎么哭也没用,老天不会因为你可怜你哭,便给你一口吃的让你活命……」 所以她才会在有人来灾民里头挑人的时候,毫不犹豫抱着对方的腿不丢手。事实证明她选择是对的,虽然训练很苦很累,甚至不小心还会丢了命,可她能吃饱能穿暖,即使要了命又何妨,反正她这条命是捡回来的。 身边的同伴一个个离开,有的死了,有的隐身在各个地方为主子办事。她很幸运,被挑来服侍娘子,跟着九娘越久,小翠越觉得自己的幸运。只要她好好侍候娘子,想必以后的日子不会差,至少能混个寿终正寝,她的愿望并不大,知道什么叫做知足。 「对不起,我不知……」 九娘没料到小翠的身世会如此凄惨,眼前这个少女面容极为普通,却隐隐含着坚毅。能从那种境地活下来,想必都有过人之处。不过也是可以想象的,楚王用人从来严格,没有过人之处又怎么可能来到她的身边。 九娘两辈子都没有接触过类似小翠这种人,身边的婢女来来去去,她从来想不起也不会去问对方以往的身世如何。此时因突发奇想的一问,没想到会知道这么多。 突然发现,与小翠相比,自己还算得上是挺幸运的。至少没有经历过她所遭遇的一切,至少没有吃不过饱肚子过,哪怕在伶院的那些日子再难,一口吃食也是有的。 上辈子的九娘也曾陷入自艾自怜过,觉得命运待自己不公,后来发现怎么埋怨都是做无用功,想要什么还得自己去挣,便抛弃了那种无用的情绪,学会了打落牙齿和血吞,学会了用虚假的面孔去遮掩一切。 因为不公的命运,因为命运的苛责,上辈子九娘不管外在是如何表现的,内里实际却是尖锐得像只刺猬。经过了一世沉浮,她见过太多遇见过太多,心性到底慢慢沉静下来,与之前有了些改变。 尤其重活一世,境遇的不同与时间的沉淀,让她的心境也获得了一种升华。心态可以改变面相,与上辈子眉眼都是尖锐之色的九娘相比,这辈子她的面相却是平和了太多。 「娘子不用觉得歉意,不管怎么说奴婢总算是熬了过来,如今跟着娘子,日子过得是以往想象不到的好。其实想想,这世上没有过不去的坎儿,好过歹过都是一天,所以更加不会哭了。」 小翠满脸都是洒然之色,可见能有这种开朗的想法,其心境是极为不错的。 忽然,她有些歉意的笑了笑:「娘子问奴婢话,奴婢倒是去扯些其他的了,奴婢没什么大学识,不过只认得几个字,说出来的道理和举出来的例子可能有些不符,不过奴婢也是知道能有一个人让你对着哭,也是不错,最可怕的就是想哭,却没有可以哭的对象。」 比如她。 小翠的声音低沉了下来。 其实何尝不是这个道理,对于她们这样的人来讲,哭是一件很奢侈的事情。就宛如那几岁幼童,当着大人的面闹腾哭泣,不外乎想让对方心软,想让对方心疼然后妥协。也许含着目的,但何尝不是一种肆意,因为知道对方会心软,会让自己得偿所愿,所以才会哭。 那么她当着楚王哭,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态呢? 若说是被欺负了,着实有些假,经历了那么多,九娘的心态不至于如此脆弱。是因为知晓他会对她心软,让她目的得逞吗? 第50章 「……本王不喜你哭……」 他为何会不喜她哭,是因为心疼吗? 楚王会心疼,这着实是一件让九娘十分震惊的事情。 不自觉中,已经到了安国公府。 马车停了下来,小翠率先跳了下去,在大奎的帮助下,放下车凳,之后又去搀扶九娘下车。 素来沉默的大奎站在一旁,看着那个正在忙碌的娇小身影,想着自己方才听到的一切,沉静的眼中翻腾了些什么。 褪去了夹衣,换上了春衫,转眼间进入四月,天气也渐渐的热了起来。 这期间,国子监又进行了一次旬考,九娘和程雯婧的成绩与以往并没有太多的变化,倒是阮灵儿着实让人刮目相看,考了个甲等。 这是阮灵儿入国子监以来,所考的第一个甲等,现如今阮灵儿的父亲阮成茂多少也会关心下这个女儿,对比大女儿的优异成绩,小女儿阮孟玲的成绩着实惨不忍睹,为此阮孟玲与徐氏没少受阮成茂的斥责。 这母女二人自是嫉恨在心,只是有前车之鉴,明面上也是不敢有太大的动作,当然背地里少不了讥酸两句或者使个什么小绊子。阮灵儿今非昔比,有九娘和程雯婧的熏陶,又有阮成茂的撑腰,日子倒是并不难过。 这日,徐氏回到娘家。 前右仆射徐免告老之后,并未还乡,徐府仍是安在长安。徐免只有徐氏这么一个女儿,家乡里也没什么亲人了,承元帝也是知道这些的,所以徐免告老之后,便在长安城内赏赐其一处宅邸,供其颐养天年。 徐氏见到母亲徐老夫人后,便开始痛诉起来,所言自是说阮灵儿有多么的碍眼,阮成茂如今翅膀硬了,对她也不若往日体贴,为了一个前面所生的阮灵儿,没少对自己和女儿横眉以对。 徐老夫人如今已是花甲之年,满头白发,多年的养尊处优与单纯闲适的环境让其面容显得格外和蔼。听闻女儿的痛诉后,她不禁皱起眉头来,倒不觉得女婿有什么不对,只是觉得女儿如今越发不像话了。 「成茂为何会如此,难道你不知晓?若不是你早年太过,他又何必事后补救。朝堂上环境复杂,他为官也艰难,你没替他扫去后顾之忧,倒是给其找了不少麻烦。我早说了你这样不行,不过是个丫头罢了,即使碍眼又能碍你几年,到时候一副嫁妆将其嫁了,得利的不也是你和麒儿麟儿?还有玲娘你也得管管了,年纪也不小了,如此骄纵任性,以后如何说亲事。欺负长姐,她倒是一时爽快了,坏的还不是自己的名声!」 麟儿便是徐氏所出的幼子,全名阮俊麟,今年八岁,乃是徐氏所出第二子。当年阮成茂有感岳父提携之恩,承诺徐氏若是诞下男嗣,长子从徐姓,也算是继承了徐家的香火,所以徐氏的长子徐俊麒从小便养在徐家,承欢徐免老两口膝下。 徐免见女婿如此识趣,自是对其更为照顾,且徐家子嗣单薄,好不容易有个继承香火的,哪怕是外孙,即是姓徐,就是徐家的孩子,所以从小将徐俊麒带在身边悉心教养。徐俊麒今年十一岁,自幼懂事听话,比起徐氏所养的一儿一女倒是不知好到了哪里去。 徐老夫人清楚女儿的性格,可他们老两口晚年得一女,自是从小娇惯,养成这样的性格也是自家做的孽,所以每每不厌其烦的劝导徐氏。只是徐氏早年还能听得进去,随着年纪增长当家做主惯了,渐渐便听不进去老母的话了。 此时听到母亲如此向着他人,徐氏顿时炸了,「什么长姐,我家玲娘才没有那种长姐,不过是个下贱胚子罢了。」 徐老夫人顿时感觉脑袋疼,不禁斥道:「既然你听不进去为娘所说的话,你回家里来作甚,你就使劲去和成茂闹去,闹得他改明儿纳两个妾进门,看你如何是好。」 「他敢?」徐氏尖叫一声。 徐老夫人瞥她一眼,「他有什么不敢的,你爹如今早就退了下来,早年培养的一些人脉关系尽皆交予成茂之手,这几年咱们徐家之所以能在长安立足,靠得可是成茂的势。你以为还是以前,你爹你娘一大半年纪了,还能活几年?能让你靠一辈子不成!成茂知恩,所以素来敬重你,这么多年了也不见往府里进什么人,可人家敬重你,你也得像话,你瞧瞧你都多大年纪了,还成日里闹得阖家不得安宁,等哪一天把好日子给闹没了,有得你哭!」 徐老夫人自是恐吓徐氏的,徐免为官几十年从来谨慎小心,即使是对女婿,也是从来留一手的。可这徐氏从来是个骄纵的性子,不吓吓她,她又怎么知道有所收敛。 徐氏果然被吓住了,想着之前阮成茂对自己的呵护体贴,又想他这几年来的变化,不免会觉得是不是爹不若往年,他用不上家里了,所以才会硬气起来。且阮成茂素来对她不错,两人感情也是极好的,她自是舍不得将夫君推出去。 「那娘你说女儿该如何是好,女儿什么都能忍,唯独看到那贱丫头就是忍不下去。」徐氏噙着泪花,哭诉道。 其实徐老夫人又怎么不懂女儿的心思呢,那阮灵儿的存在无不在提醒徐氏自己不过是个续弦,自己不过是个抢了人夫君的,说是眼中钉肉中刺也不为过,一日不拔下来,她便一日不得安身。当年徐老夫人便觉得女儿如此做太不厚道,可是拗不过徐氏的磨,且徐免也有自己的打算,才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其去。 孽早已做下了,如今说什么都晚了,徐老夫人一大把年纪,别无所求,不过是求老头子好孙儿好女儿一家子都好罢了。为徐氏这个独女操心了这么多年,徐老夫人也不忍扔下她不管,且真不想出个办法来解决这事,徐老夫人也怕徐氏自己私下里胡乱为之,反而容易铸成大错。 她皱着花白的眉头,想了片刻,道:「你也别着急,她不是马上就要及笄了吗,这个年纪也该是说亲的时候了,给她定一门婚事,早早将她嫁出去便罢。如此一来你即能眼不见心不烦,外面也好交代过去。」 第51章 徐氏想了想,也觉得母亲所说这个办法还是不错的,便点头应下了。 亲事也分很多种,面甜心苦者有,外面荣华内里糠糟者比比皆是,她要是不在里面做点什么,怎么对得起这阵子自己和女儿在阮府那里受的委屈! 提起婚事,最近朝堂之上也因这‘婚事’之事甚不平静。 无他,皆因赵王等人的年纪俱是不小了,也该是时候大婚了。 继太子大婚以来,关于赵王几人的婚事便一直被屡屡提起,有不少官员上奏纳谏此事,可承元帝的态度却一直是回避的状态。 本以为以承元帝的秉性来说,此番他的态度已经足够明显了,承元帝不同于先帝,一直算是一个比较强势的皇帝,若是下面人懂事,此事短时间不宜再提。哪知也不知是哪儿出了问题,朝臣们似乎和承元帝杠上了,每日大朝会都会有官员提起此事,直至如今越演越烈,在朝堂之上引起轩然大波。 承元帝借故发作了几个朝臣,依旧没压下来,朝堂局势日渐紧张。 其实也是可以想象的到的,赵王几人的年纪俱是不小了。按照惯例,皇子一般在十七八岁便需定下婚事,在加冠礼之前怎么也要大婚。可如今赵王已经二十有一,成王也二十了,齐王十九,几人的婚事至今遥遥无期,也因此才会惹来众多非议。当然暗里有人推波助澜,也是可以想象的到的。 赵王等人急,萧皇后和刘贵妃也急,其下所属派系的官员自是不必说,也有许多关心江山社稷的朝臣,因此汇成了一片洪流。 楚王府 书房内,楚王坐于书案之后,刑部尚书胡应荣立于下首处。他四十多岁的模样,瘦长脸,额头上的皱纹与法令纹深刻,一看就是平日里不苟言笑甚为严肃之人。 事实也确实如此,胡应荣为官多年,众人皆知一板一眼的性格,倒是平日里办事甚是认真,也颇懂变通之法,并不若表面所表现的那般僵化古板。楚王府建府以来,他便一直身兼王府长史一职,将楚王府外务打理的井井有条,对楚王甚是忠心耿耿,平日里偶尔也身兼楚王智囊。 不过楚王此人素来心思深沉,对事对物皆有自己的主意,与这位殿下相处甚久,胡应荣也知晓楚王乃是一个有大智慧之人。 书房中一片静谧。 方才胡应荣提起之前朝堂关于几位皇子婚事一事,对这件事情,楚王一系的态度一直是置身事外的,不参与也不干涉。只是胡应荣觉得此时不应该是这种态度,毕竟皇子大婚与楚王也有利,何不就此一并就之。 楚王年纪虽不大,但在属下们面前素有威严,胡应荣说完之后,便双手抱拳立于下处,等待楚王的答复。可楚王一直不言,室中气氛渐渐凝滞,胡应荣偌大一把年纪,见识过的场面也都不小,此时也激了一头的冷汗出来。 「不知殿下认为?」胡应荣再度打破沉寂。 楚王靠坐在轮椅上,修长的食指点了点身前书案,沉吟道:「此事我们不宜牵扯在内,不过——」 胡应荣抬起头来,紧紧的盯着楚王,眼中异光闪烁。 「咱们可以给他加一把火。」 「这——」胡应荣沉吟后,又有疑虑:「那殿下的意思是——」 顿了顿,他又道:「此事其实与几位皇子殿下都有利,若是殿下有意,寻一方有力的妻族乃是重中之重……」 剩下的话语,在楚王晦暗的眼色中,渐渐消弭。 胡应荣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属下妄然了。」 对于楚王此人,胡应荣一直是深感佩服的,楚王势力有多大,作为心腹的胡应荣十分清楚,且这些还都是明面上的,至于暗处,以这几年胡应荣的观察得知,暗里的势力也同样不小。要知道楚王不过建府几载,比不得赵王,也比不得成王,可却能与两系人马分庭相抗,不败下风。 在胡应荣来看,楚王是最适合作为下一任储君的人选,可朝堂局势诡异,这种事是万万不能诉之于口的,甚至连想都不能想。 可在朝为官者,谁人不垂涎从龙之功呢,先不提楚王的腿有问题,且他本人也一直没表现出来有那种想法,胡应荣的种种想法只能潜藏在心。只是观察得久了,胡应荣也能看出些许来,毕竟作为心腹,楚王行举的轨迹也是有迹可循的。 秘密压抑久了,他总是会忍不住去试探一二,只可惜楚王从来不接他的茬。 至于你说楚王腿疾的问题,胡应荣与楚王相处甚多,从未在他身上看出因为残疾而显出的颓废感来,似乎一直处之泰然。这种态度是暧昧的,宫廷及朝堂之上许多事都不能看表面,暗里机锋太多,很多事情都并不如表面上所呈现的那样,胡应荣也是懂得这个道理的。 也许楚王的腿并没有大家想象的那般严重,这是胡应荣的猜测。其实不光他一人,暗里也有许多人猜测,只是这种猜测却是不适合拿到表面来说。 楚王晦暗的看了他一眼,「你即明白就好,本王的事,自有主张!」 「是。」 「此事交由你去办,于外我们是中立态度,不参与不干涉。可他们既然这般急躁,就给他们加一把火又何妨。」 楚王话中的意思甚多,胡应荣默默在心中来回的默念斟酌。面上却是立即应了下来,在楚王挥手后,退了下去。 待胡应荣退下以后,一直站在一旁的常顺出声了。 「殿下,胡长史恐怕有所怀疑了。」常顺是针对方才胡应荣的试探之言。 楚王叩了叩案几,「他能怀疑,也说明他不笨。对了,那边的事办得如何?」 「已经查到那毒女的下落,只是此人素来机敏狡诈,甚是懂得隐匿之道,暂时还未抓住对方,不过长丰等人已经顺着线摸了过去,想必不日便能成。」 「让他们速度些,拿到人后立即送来长安。」 第52章 楚王放在膝上的手,不禁摸了摸自己的大腿,虽他此时还是以残废之态显露人前为宜,可若是此事办成,也能放下一桩心事。 「是。」 这日,承元帝下了朝来。 回紫宸殿的一路上,他面容紧绷,嘴唇紧紧的抿着,嘴角下拉,满身都是压抑到极致的怒气。 进了紫宸殿,去了龙案后坐下,有内侍端奉茶上来。阮荣海站在其右侧下方不远处,脑袋恨不得扎进裤裆里,殿中一片压抑的气氛,是个人都知晓承元帝怒了,且怒得不轻。 于江山社稷,承元帝算得上是一个明君,但从性格上而言,他脾气怪异且暴戾。在其身边侍候,一个不小心丢了命是常事,所以今日紫宸殿服侍的奴婢们,个个都是绷紧了弦,生怕一个不小心被拖下去杖毙了。 这段时间里,紫宸殿屡屡有被拖出去杖毙的内侍宫人,致使所有人都是紧绷着头皮做人。 一声茶盏砸在地上的碎裂之声响起,殿中一干服侍的内侍俱都跪了下来,包括阮荣海。 「他们竟然敢逼朕,竟然敢……」 承元帝砸了茶盏且不算,龙案上一应物事也被扫落在地,噼里啪啦一片碎响。良久,他目中摄出一阵几欲噬人的目光,「都给朕滚下去!」 一众内侍俱都垂头含胸的退了下去,额上是一片冷汗,庆幸又躲过一劫。这里头并不包括阮荣海,作为承元帝的贴身内侍,所有人都能退,唯独他不能,即使这会儿他也是想‘滚’的。 他屏息静气立在一旁,争取自己不要惹来承元帝的注意,以他今时今日在承元帝身边的地位,被迁怒丧命倒不至于,但没人想挑战自己性命的极限。 只可惜今日他所打的主意落空了,承元帝锐利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 「阮荣海你说,他们到底想做什么,朕如今还没死呢,竟然如此逼朕!」 阮荣海心中连连叫苦,面上却是一片小心谨慎:「也许,也许可能是几位殿下都有些急了。」他说得极为含糊,但话音里的意思也是可以听得出来的。 现如今稍微有点明眼的人,都知晓如今朝堂之上局势有些诡异,闹这么大,若说背后无人肯定不可能。 至于是谁,不言而喻,定是那几个都急于想大婚的皇子了。 按理说,皇子大婚乃是常事,毕竟伦理纲常,到了年纪想成亲,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可这其中掺杂着太子,掺杂着承元帝隐晦的心思,就有些让人忌讳莫深了。 阮荣海十分不想搀和进这种事来,可承元帝问了,他又没胆不说,只能含糊其辞的说上一两句。 换着一般人,还能装个糊涂,可他在承元帝身边服侍已久,对一些隐晦之事都是有所了解的。说与不说,怎么说,说实话还是说假话,都是一门学问。而阮荣海很显然是决定说实话了,毕竟承元帝才是他的主子,他可不想触怒对方。 「连你都看得出来,他们这是当朕死了!」 阮荣海跪了下来,「陛下万万不当此讲,陛下龙体康泰,必能万岁万岁万万岁。」 马屁拍得有点太过明显,不过有人受之就挺好了,是人都不想死,又何况是身为九五之尊的承元帝。 承元帝面容和缓下来,不知想到什么了,转瞬间又染上一片厉色,「太子妃实在是不争气,嫁进来也有半年之久了,竟然依旧不见动静。」 若是早早有了动静,他又何苦一力抗衡着整个朝堂,可他冒不起这个险,不到万不得已,承元帝不想放弃太子,也不能放弃。 他闭了闭眼,深深的吸了口气,「太医院那边怎么说?」 阮荣海面容一僵,垂下头,小声道:「几位太医说太子妃身体并无问题,可能是时机不成熟吧。」 那就是说之所以怀不上全是太子的缘故了?! 又是一物砸了下来,在地面上碎裂开来,阮荣海一缩脖子,头扎得更低了。 「胡太医不是说照着那方子吃药,便能成。如今折腾的我儿太子虚弱不堪,却依旧没甚效用,要他何用!」 倒霉的胡太医,又被迁怒了。不过这胡太医自从帮太子‘调养’身子以后,便屡屡被迁怒,及至至今能依旧活命,实属运气甚好。 其实也不能算是运气吧,胡太医在太医院的资格老,医术高,太子的身子一直为他所调养,承元帝就算再怒,一时之间也舍不得杀他。不过看如今这情势,真不知胡太医能坚持多久。 「胡太医说太子殿下的身子,如今也被调养差不多了,按理说、按理说是能怀上的……」阮荣海声如蚊吟。 他低垂着头,听着上首处传来的来回踱步声,这脚步声且急且重,足以证明承元帝内心深处的急躁。 这些日子以来,承元帝的脾气日渐暴戾,早年还能自制,自太子大婚之后,便逐渐失去了应有的镇定和冷静。其实怎么能够冷静呢,犹豫了那么久,承元帝此番已经破釜沉舟了,可事实证明这破釜沉舟的效果并不佳。 「送入东宫的那批人,太子可有收用?」脚步微一停顿,承元帝问道。 阮荣海摇了摇头,「无,太子殿下本就无意,太子妃、太子妃……」 「太子妃怎么了?」 阮荣海猛地垂下头来,「太子妃因此闹腾了两次……」 「王家养得好女儿,自己不中用,倒是妒上了。传朕的话,太子妃——」 话语说到半途,承元帝不知想到什么,又打住了。 「罢了罢了,元章的身子本就不好,如今还是不宜给他生事。这王嫣儿实在是选错了,看来朕得想想办法,给太子另立一侧妃,如此才能名正言顺,也免得她生事……」 可承元帝也清楚此事的为难,朝堂之上本就因几位皇子大婚一事闹得沸沸扬扬,这种风头浪尖之上,再给太子立侧妃,恐会引起更大的争议。承元帝一向专断独行,可他也是有顾忌的,他需考虑江山社稷之稳,还得考虑不将太子再度推到风头浪尖处,实在是为难。 第53章 略微沉吟片刻后,承元帝抿了抿薄唇,心中渐渐有了主意。 既然你们都那么急,索性成全尔等,即使下了赐婚诏书,一时之间也不可能都完婚,左不过还能拖上一段时间。 他又在心中斟酌片刻,才去了龙案之后坐下来。 「去宣左仆射来。」 那次的事九娘在背后看到了孟嫦曦的影子,所以对此人一直是提防在心。 哪知那事勘破之后,此人却是一直再无动静,甚至面上几次和颜悦色来与九娘相交。可是九娘对此人忌讳甚深,又对她有些不感冒,所以面上一直是不冷不热的,吃了几次软钉子后,孟嫦曦再不前来。 渐渐的,太学院里开始流传孟嫦曦与萧九娘不和之言。 孟嫦曦人长得美,家世好,平日里待人温和,人缘也极好,所以难免会有向着她的女学生,有意无意针对和孤立九娘。 不过九娘也不是吃素的,明面上的针对俱都反击了回去,至于孤立她从来不放在眼中,颇有些刀枪不入之势,一时之间孟嫦曦倒是拿她没什么办法。 那事之后,萧六娘萧七娘几人便沉寂下来,在学中甚是安分守己,也不敢来招惹九娘。至于萧如所引起的轩然大波,因着时间的流逝,渐渐的倒也淡了下来。虽大家对其依旧厌恶,到底不会如同刚开始那样激烈。 其实世事无外乎如此,什么东西都是经不起时间消弭的。名声坏了,不好的影响只是潜藏在暗处,面上若是能不在乎,其实也根本起不了什么作用,就好比九娘上辈子。 萧如颇有一种‘任凭风吹浪打,我自闲庭信步’之态,看得出来其心性也是极为好的。所以说柔弱什么的都是假象,别看她总是哭哭啼啼一副极为可怜的模样,若真是如表面上所表现的,估计早就承受不住去悬梁自尽了吧。 程雯婧这几日心情有些不好,九娘早就看在眼里,却是没有开口询问。 毕竟心情这个东西,总是起起伏伏的,可持续了这么久,可见是出了什么事。 这日,散了课,几人结伴去饭堂用饭。 其间九娘提起此事,程雯婧先是不答,之后自己也憋不住了,道出自己心情不好的原因。 「你是说你许久没见到你的四郎哥哥了?」九娘挑眉问道。 程雯婧蔫蔫的,吃饭的动作都能看得出几分有气无力,「是啊。」 阮灵儿忍俊不住:「这多大点事啊,前阵子刚旬考完,王大哥在国子学,功课历来比其他几院要重,肯定有很多事要忙,就为这个你成日里魂不守舍的,雯婧我真是服了你了。」 「哪有,我知道他忙,可是去了国子学几次,都没见到他人,他的同砚说他这阵子也不知在忙什么。」程雯婧堵着嘴抱怨着,又道:「好了好了,你们也别嘲笑我了,我知道我有些小题大做了,吃饭吃饭。」 程雯婧表现的十分淡然,可九娘总觉得事情透露出一股诡异来。 无他,王四郎这阵子确实没怎么出现,按理他对自己有那种心思,且一直锲而不舍,应该不会如此的。 倒不是说九娘自恋,而是她从其中品出了几分诡异来。可是怎么也想不出这诡异出在哪儿,不过王四郎能少来烦她,她也是挺高兴的,便将此事暂且抛之脑后了。 很快便到了阮灵儿及笄这日。 阮灵儿乃是阮府正儿八经的嫡长女,即使徐氏再不待见,及笄这种大日子也是要好好办一场的。尤其阮成茂特意交代过,且徐老夫人也一再叮嘱她,想着内心深处的打算,徐氏到底是按下不耐操持起这场笄礼来。 九娘和程雯婧作为阮灵儿最好的两个朋友,被其邀请前来参加自己的笄礼,并在笄礼上担任赞者与摈者。为此九娘和程雯婧两人,提前好几日补习了一下关于笄礼上一些规矩及注意事项。 当日,阮府里非常热闹,来了不少亲戚家的女眷,甚至一些与阮家徐家交好的贵妇贵女们也纷纷到场。 徐氏自是不忿,可此番代表的是阮家的脸面,只能大办,不能小办,只能往好里办,不能出一点差错,甭管内里如何,至少面子上是要能过得去。所以整整一日,徐氏都是一脸笑容在前面操持着。 笄礼的主人阮灵儿倒是比较悠闲,礼成之后,便去自己的院子里呆着了,九娘和程雯婧两人陪着她。与九娘和程雯婧的不同,行完笄礼后的女子是要绾髻的,阮灵儿一头乌发俱束了起来,绾了一个凌云髻,上面插有金簪发饰,看起来分外不同,仿佛一夕之间便长大了。 程雯婧非常羡慕,「及笄了真好,你看我梳来梳去都是这几种发式,好看些的首饰都没法戴。我娘给我准备了许多金簪金钗金步摇什么的,好看极了,说备着等我及笄以后给我用。」 程雯婧和九娘的年纪要比阮灵儿小上一些,程雯婧的及笄大约是在年末,而九娘则是要到明年春天了。听程雯婧如此说,看来程夫人早就在准备女儿的及笄了,其实也是可以想象的出来,笄礼毕竟是女子一生中最重要的大礼之一 九娘摸了摸自己头上的包包,也是有些感叹,倒没有程雯婧如此激动。 活了两辈子,上辈子她也是及笄过,彼时她刚从伶院里出来不久,侥幸冠了萧姓,也有了排行,却身陷争斗之中。作为嫡母的朝霞公主视她为眼中钉,又怎么可能给她办笄礼,安国公夫人碍于儿媳的颜面,也就装作不知。她及笄当日,只是从安荣院送来了一根还算珍贵的发笄,其他却是没有的。 想必这辈子定会有所不同,到时候她也会有一场盛大的笄礼。 阮灵儿笑了笑,面上微微有些羞涩,「雯婧你别急,很快就轮到你了,还有九娘你也是。」 「到时候我也邀你做摈者。」程雯婧笑着道。 「好。」 三个少女笑意融融,窗外一片风光正好。 第54章 国子监后花园中 九娘懒懒的伸了一个懒腰,向四周望了望。 此处颇为僻静,平日里甚少有人涉足,是九娘无意之间发现的一个地方,寻常没有课且阳光正好的时候,她便会来此晒晒太阳看看书。 她本是和阮灵儿程雯婧约好在此处聚首的,可时间过去了许久,也没见到两人身影。九娘想了想,拍拍裙子上的草叶碎渣,站了起来。 她下午只有一堂骑艺课,如今看时间也差不多是时候去了,九娘一面吹着和煦温暖的春风,一面往国子监后方的马场而去。 这后花园中其实景致不错,草木葱郁,到处都是枝叶繁茂的大树,唯独就是奇花异卉少了些。不过也是可以想象的到的,此处也不是哪家的宅邸,奇花异草这种娇弱的东西却是并不适宜在此处种植的。 九娘绕了小道,借着林荫缓步前行,突然听到一个极为耳熟的声音。 这个声音非常耳熟,是刻在九娘灵魂深处的,所以一听便知晓是何人。 竟然是萧如。 其间还夹杂了一个男声,这个男声也十分耳熟。九娘面色不禁有些凝重,也有些震惊,想了想,悄悄的摸了过去。 「王大哥,谢谢你来陪我,我这会儿心情好多了。」萧如半垂着玉颈道。 她身前站着的正是王四郎,两人离得很近,可见并不是第一次见面了。 「可万万不当如此说,你看学中的学生们大多没有歹意,不过是人云亦云罢了。这番流言消退下来,你也不要多想,好好的过自己的日子才是。」 「不管怎么样,还是谢谢王大哥了,若不是你……」萧如顿了顿,道:「恐怕如儿是再也活不下去了,本就是艰难,还要背这么一个黑锅,被人所唾骂鄙夷,若不是你的安慰与鼓励,我可真不知该如何是好。」 这么说着,萧如又小声抽泣了起来。 王四郎也是满腹叹息。 他本对萧如印象不好,那日偶遇她受伤,秉持着君子之礼,便送她去了医馆。哪知却知晓了一些隐藏在暗处的事,原来这少女竟是给人背了黑锅。她出身卑贱,又无依仗,只得任那嫡母嫡妹磋磨。本与九娘是一母同胞,却因为外人的构陷,造成姐妹二人之间生了隔阂,九娘再不管她,她的处境也越发艰难。 这番流言之始,本是那萧六娘做下之事,可萧家为了她的名声,竟然让这可怜的萧如背了黑锅。萧如无依无靠,指着嫡母嫡妹过日子,也只得含冤吞下苦水。 王四郎对其满是怜悯之意,想着这些日子她屡屡有寻死之意,好不容易消停下来,今日竟又碰见了那无妄之辈,被人挤兑欺辱,哭着跑来了此处。 「那种人总是少数的,你也不要放在心上,命是自个的,你总要对得起你自己。」 萧如点了点头,抹了抹脸上眼泪,抬起头望着王四郎,「谢谢王大哥的劝慰,我一定不会如那些人愿的。你说的很对,命是自个的,我总要对得起阿娘还有姐姐。」 本是娇柔怯弱的小脸上,满是自强不息的模样,柔弱中带着一抹坚强,着实惹人生怜。 提起九娘,王四郎面露复杂之意,思索了一下后,道:「你也别担心,我与九娘相熟,寻着机会定会帮你解释一二。你俩一母同胞,哪有什么解不开的结,若是她能原谅了你,有她的帮村,你日后的日子也好过些许。」 萧如面上露出一丝勉强,犹豫道:「还是不了吧,其实姐姐原谅不原谅我,已经不重要了。我惹了母亲的厌烦,尤其如今名声已经坏完了,没得连累了她。姐姐的日子好不容易才好过些,我不想让她为难。王大哥,你答应我,千万不要去同姐姐说。」 隐在树后的九娘,听到这些话,嘴角勾出了一抹冷笑。 萧如抓着王四郎的衣袖,一副很紧张的模样,王四郎见其如此善解人意,为她人着想,不禁更是欣赏其心性。 王四郎也是通过萧如才知晓,如今淡定从容的九娘,曾经的日子也是极为不好过的,这让他心中不禁生出一丝痛惜来。可见萧如处境艰难,他又有些不忍,只是若此事会连累萧九娘,他心中也是有些勉强的,想来想去暂时也想不出来什么好注意,王四郎只得对萧如点了点头。 萧如面上无事,实则袖下的手紧捏成拳。 两辈子,两辈子你都是如此在意她,为了让她好,我永远都是被弃的那一个。不过没关系,这辈子你俩还没开始,我便出现了,你终究会是我的,四郎! 九娘只听到那句‘千万不要同姐姐说’,便再也听不下去了。 她的思绪不禁有一些恍惚。 上辈子萧如和王四郎如何混去了一块,九娘不想问也不想知道,左不过就是如同现在这样。一个风光霁月,自持君子之道,对人对事都胸怀善意,更不用说是自己的妻妹。一个用尽心机,各种虚伪做戏,打定了主意想图谋姐夫,自是手到擒来。 九娘上辈子不是没有听到风声过,只是彼时和王四郎的感情淡薄到几乎没有,且内心深处是不愿相信这一切的,所以一直置若罔闻。之后为二人所毒害,她也许意外但并不震惊,意外的也不过是这两人竟然心狠至此,对她下如此狠手。 一股恨意在心中翻滚着,九娘伸手按了按心口,良久才把它压了下去。 若说不恨真的是假的,只是重生以来,上辈子的那些事情都还没有发生。因为自己的转变,萧如的境遇凄惨,两人之间形同陌路。而王四郎,她依稀还记得当年,在自己被众夫所指之下,受所有人鄙夷,他依旧能站在自己身后,不退不移。也许王四郎后来忘了,可她依旧没忘,她还记得当年为了娶她进门,他付出了多么大的努力,她也还记得两人曾经有一段美好的时光。 尤其将这辈子还没发生的事,安在对方的头上,这让九娘来想是有些不公平的,所以初遇王四郎之后,九娘便下了决定,就当往事早已随风消逝,这辈子两人只是路人,也只当路人。 第55章 九娘放下按着心口的手,转过身缓步向前走着。 重活以来的日子,很好。她过得也很好,虽暗里还是有许多危机甚至迎面而来的难题,但她终究不再同上一辈子。没有上辈子那种打心底泛出的疲累感,没有那种斗来斗去之后觉得了无生趣的烦躁,其实上辈子最后她之所以会死,何尝不是自己放纵的结果。选择了一条不归路,不想往前,却又不能退后,日复一日,渐渐消磨了所有意志…… 所以咱们这辈子只当路人!这两人都是路人! 只是雯婧…… 「九娘——」 一个声音从后面传来,九娘扭头便看见程雯婧一边挥着手,一边拉着阮灵儿往此处奔来。阮灵儿个头比她小,走路的步子也小,被她拉得跌跌撞撞的,让人不禁有些心惊胆战。 「你怎么自己先跑了,我和灵儿去花园那处找你没找到。」 「好了,你停停吧,你看灵儿被你拽的。」 程雯婧这才看到阮灵儿狼狈的模样,吐吐舌头笑了笑,停下脚步,「灵儿不好意思啊,我没注意到。」 阮灵儿喘了一口气,笑着道:「无事。」 两人一齐走到九娘身前。 「我等了你们半天,都不见你们,便先往马车来了。」九娘解释说。 「还不是灵儿,她忘带了骑装,没办法我偷偷带她出去买了一身。」 「你俩出去了?」 程雯婧点点头,又指了指阮灵儿身上崭新的嫩黄色骑装,「你看好看吗,是在我和我娘平常定做衣裳的那间铺子里买的,尺寸略微有些大了点,不过也看不出来。」 九娘端详了阮灵儿一下,点点头,说了一句不错。 确实不错,阮灵儿皮肤白嫩,一脸羞怯文静的模样,这身亮眼的嫩黄色骑装倒是将其衬得宛如一株茉莉花似的惹人生怜。 程雯婧笑得十分得意,「我也觉得不错,她还要说回家拿,但她那身骑装你也不是不知道,那颜色哪里适合少女穿,索性买身新的。对了,等有空咱们仨一起去东市逛逛,我有好久都没有出门逛逛了。」 东市乃是长安城内最大的商业贸易场所在,与西市并列,不过由于东市靠近三大内,且周围坊里多为皇室贵族及达官贵人府邸所在,故市中多有珍稀上等奢侈品,以满足这些皇室贵族与达官贵人所需。市中商铺、酒楼、珠宝行、酒肆、货栈林立,十分热闹繁华。 「好,有空咱们一起却。」九娘点头道。 其实作为她们这样贵女的身份,买东西哪里用上街,吩咐一声便有商铺老板自动带着东西上门,供其挑选。上辈子九娘去过东市,却是从没有是为买东西去的,这辈子能去逛逛也不错,就当是补了遗憾。 见九娘和阮灵儿都答允下来,程雯婧更是兴起,拉着二人约起时间来,见她如此兴奋,九娘和阮灵儿也不想扫兴,约好后日休沐时,三人一同前去。 看着程雯婧一脸笑意盈盈,九娘不禁想起方才见到的那一幕,心往下沉了一沉。 上辈子王四郎回家与王家人说要娶自己,顿时掀起了轩然大波,王家程家俱都被惊动了,各种阻挠自是不必提。程雯婧伤心欲绝,为此没少找她麻烦,她本想反击回去,可是看着那面色苍白即使报复都不会拐弯抹角的少女,总是不忍也不想对其下手。于是便有意无意避着对方,及至她与王四郎大婚,程家和王家已经闹崩了,她只知晓程雯婧随其父母去了边关,其他的消息却是再不得知。 这辈子,没有自己的插足,却是突然多了一个萧如。以萧如的心机手段,程雯婧是万万不敌的。九娘不想知道萧如和王四郎究竟是怎么厮混到了一处去的,左不过就是两辈子的孽缘,亦或是萧如知晓自己未来堪忧,率先想给自己寻找了一个离开萧家的退路。只是他们若是伤害了雯婧,她是绝不会允许的。 她该将这事告诉雯婧吗? 若是告诉,又该怎么说? 九娘十分犹豫。 休沐这日,天气晴朗。 上午,九娘早早便出门了,先去了程家找程雯婧,而后两人结伴去了阮府,之后三人坐了两辆马车前往东市。 东市占地面积很大,约占了两个坊的面积,整座市面被纵横四条大街分作九间开放式的坊市,每间坊市四周都立着高高的围墙。与西市不同,这里商铺贩卖的多是些高档商品,从古玩摆设到珠宝首饰,从笔墨纸砚到绫罗绸缎,无一不全,无一不精。更有各色酒楼货栈林立,端得是让人目不暇接。 若是想将整个东市逛完,恐怕一日时间是不够的。 九娘三人各带了一个贴身婢女,在坊市的街口处下了马车,徒步往里走去。 大齐时下民风开放,女子上街并不是什么罕见的事,一路行来,已经见到不少打扮体面的小娘子或贵妇们,带着随身婢女,在大街上行走着。 程雯婧一看就是来过许多次的,老马识途带着九娘和阮灵儿两人穿梭在各式商铺中。女儿家喜欢的无外乎几样,各式绫罗绸缎制成的衣裳、华美精致的珠宝首饰以及女儿家用的胭脂水粉等等。 程雯婧倒与一般少女不同,拉着二人去了一家店铺。 这间叫做‘千功坊’的店铺楼高二层,门庭清冷,入内一看,墙上及柜台上所摆放的竟全是一些刀剑匕首、角弓箭矢之类的,不过这些武器大多造型华美,上面甚至嵌有各色珠宝石头,一看便知都是装饰性武器,供一些世家勋贵子弟用来装饰之用。毕竟律法明文规定,制式武器是不能在民间流传的。 「雯婧,你想买什么?」阮灵儿好奇的左右看了看,问道。 「我不买什么,前阵子定了一柄马鞭,这店家一直没送过去,就顺道来看看。」 ‘千功坊’一楼十分清冷,除了她们这一群人竟没有其他客人。一个伙计模样的人迎了过来,见是程雯婧,那伙计赶忙恭敬的行礼,告了声罪便去里头寻掌柜了。 第56章 不多时,掌柜从里间走了出来,手中拿着一个长约三尺的细长锦盒。 「竟是让程娘子亲自前来,这东西本是早就做好了,只是在下出了趟远门,才一直未送过去,望程娘子万万不要见怪。」 「无妨无妨。」 程雯婧浑不在意的摆摆手,接过锦盒打开来看,里面放着的是一根两尺多长的皮制马鞭,鞭身呈黑褐色,透着油光,编织紧密,可见鞣制得极好。 程雯婧不禁露出几分喜色来,有些爱不释手,「东西我拿走了,你到时候去程府结账。」 掌柜点头应下。 程雯婧又磨蹭了两下,才转身塞到一旁婢女的手中,又对九娘和阮灵儿说道:「九娘,灵儿,你们有什么想买的吗?这家店不错,我几个哥哥的兵器都是在这里打造的,好玩的小东西挺多的,只是我大多用不上。」 阮灵儿有些好奇,「什么好玩的小东西?」 程雯婧望了望四周,见四下里无人,才拉着两人去了右手处的一处隔间里。 这处隔间摆设简单而又不失清雅,墙上挂着字画,靠墙的位置摆放了几张坐榻与案几,一看便是待客之处。 程雯婧从头上拔下了一根极为不起眼的簪子,先给两人看了看,然后双手握住微一使力,就见那簪子从中分了开,簪头下赫然是一截四寸左右,十分细,却极为锋利的刀刃。 「这是我大哥送我的,说用来防身。怎么样,是不是很好玩?不过我觉得这么小的东西没啥用,真碰到什么危险,还不如我使劲踹上一脚。」 程雯婧懂武,九娘和阮灵儿都知晓,虽不知她武艺如何,反正比九娘和阮灵儿两人是好到不知道哪里去。对于会武的人来说,这种小东西确实没什么用,可对于萧九娘这种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女来说,若是碰到什么事,无疑是一项利器。 阮灵儿还是懵懵懂懂的,九娘却是有些意动。 「他这里可以做这个?」 程雯婧点点头,小声道:「这家的老板和我家有些渊源,若是别人来,大抵也就是墙上的那些货色,好东西是不会拿出来的。怎么,九娘你想要?若是的话,我跟掌柜打声招呼,帮你量身打造几样就是,不过这些东西到底不若首饰那般精美,有些过于简陋。」 这种东西本就不是为了精美而来,九娘也没有遮掩自己的心思,点了点头。 「九娘你要这个有甚用啊,咱们行走都有婢女仆从跟随,肯定不会碰到什么危险的。」阮灵儿说。 「这可不好说哟,灵儿。」程雯婧摇了摇手指,笑得狡黠。 武将之家到底与其他人家不同,所思所想也有些匪夷所思。不过也是可以想象的到的,习武之人随身哪里少得了利器,而程雯婧之所以明白这些,想必是家中言传身教之故。 而对于九娘来说,上辈子碰到过危机太多,几次险死还生,也养成了事先做些准备的习惯,从那次去兰陵路上,她昏迷之前塞给楚王的那包药粉就可以得知。她也曾想过身上要藏把防身的利刃什么的,可惜目标太大,这种小东西的出现对她来说不亚于是一种惊喜。 「那行,我跟店家打声招呼,你哪日有空自己来,到时候慢慢挑。」 程雯婧也没问九娘要这些小玩意作甚,甚至也没有越俎代庖,可见心中也是有所衡量的,这不禁让九娘更是对她多了一份另眼相看。 之后,程雯婧出去和掌柜说了会儿话,便领着九娘和阮灵儿及几名婢女出了这家店铺。 待几人从店铺中离开,掌柜叹笑着摇了摇头,去了靠里的一处隔间。 里头坐着一人,一身青衫,样貌普通,但浑身气势甚是不俗。 「那是程家的女儿?」杨甲问道。 掌柜点了点头,道:「此女乃是怀化大将军程继阳之女,你也知道我与程家有些渊源,程家经常来我这里定制些东西,所以一些能流露出去的小玩意儿,程府那里也是能见到一两样的。这不,那丫头带了朋友前来,想定制几样那种小东西,也不知道现在的小娘子们是如何想的,一个个看起来娇娇弱弱的,心思却是不简单。」 杨甲也知道掌柜素来谨慎的秉性,所以也没有过多质疑,能流露出去的自是可以见人的,不能流露出去对方也不会拿出去。 而杨甲之所以会问起程雯婧,并不是为了其他,而是为了跟在程雯婧身边那名少女。 杨甲有次因有事急报,曾经去过主子的一处私宅,在那处见过萧九娘一面。只是他隐在暗处,九娘并未与他碰面过。作为楚王的心腹,自然对其身边经常出入的人有所了解,也是知道主子颇为疼爱这个名义上的小表妹的。 也不知道那萧九娘定做这种小东西到底是为何,一般的世家贵女根本不会想到随身放这种东西的。 鉴于殿下的安全,这种事杨甲自是不会瞒着,准备这番回去便禀了上去。 三人又逛了一个多时辰,身旁婢女手中的东西渐渐多了起来,大多都是些女儿家喜欢的衣裳首饰脂粉之类的。 九娘买的东西极少,毕竟这些她都不缺,倒是阮灵儿似乎第一次享受到这种逛坊市买东西的乐趣,买了不少东西。 三人逛得有些累了,便准备找一处酒楼歇脚,刚好这会儿也是晌午了,顺道用饭。 入了酒楼,发现单独的雅间已经没有,不过二楼有几处用屏风隔开的小隔间,虽不若雅间僻静,倒也还算清幽。 程雯婧懒得再走了,便定下此处。 几人一路随酒楼伙计上了二楼,沿着走廊往隔间那处而去,远远看见前方也有两人随着酒楼伙计而行。是一男一女,男子高大硕长,女子娇小玲珑,从背影上来看颇为登配。 九娘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也许旁人不能得知,对于这两人,哪怕是烧成了灰她都能认出,更何况是背影。 第57章 这该死的王四郎和萧如,他们怎么也来了此处! 九娘不禁感到有几分紧张,按理说她不该有这种情绪的。 如今摆在她面前的只有两条路,捅破或是不捅破。 不捅破,装作什么也不知道,能省一事少一事,若是日后雯婧知道了,那是天意。捅破,这种场合下,雯婧肯定会闹腾起来,且知道后定会伤心欲绝。 在九娘想法中,她其实是想捅破的。 无他,她觉得王四郎此人配不上程雯婧。王四郎此人心性良善,也许可能有某些地方不足,但总体来说并不是一个坏人。唯一的缺点就是为人太过容易心软。做人风光霁月,有君子风范,这是他的优点,同样也是他的缺点。 若是没有碰到别有心机之人,或是人生出现什么巨大的波折,他有这种心性其实也不错。关键是他出身世家名门,且身边别有心机之人一直不少,也许如今因为年纪还小,尚看不显,但日后可想而知。 尤其两辈子都有一个宛如跗骨之蛆似的萧如缠着她,以萧如的手段,程雯婧和王四郎之间定不会顺顺遂遂,早伤心晚伤心,都是得经历这么一遭,按九娘的想法,她比较喜欢快刀斩乱麻。 这些想法只发生在顷刻之间,九娘素来都是一个很有决断之人,当即便拉了拉程雯婧的衣袖,有些讶然道:「咦,雯婧,那不是王大哥吗?」 程雯婧爱王四郎至深,听到对方的名字就宛如打了鸡血,立即便顺着九娘的眼神望了过去,同时也看见了他身边那个娇小的身影。 行动比思想更快,程雯婧当即奔了过去。 「四郎哥哥,她是谁!」 程雯婧的动作极快,很快便去了对方身后,两人听到声音讶然转过身来,刚好两人的面孔俱都落入几人的眼中。 正是王四郎和萧如。 见到这一幕,阮灵儿有些紧张的捏了捏九娘的手。阮灵儿从来不是傻子,也算是个心思剔透之人,顿时明白此事有些不好办了。王四郎和萧如搅合在一块儿,雯婧那么在乎王大哥,这番恐怕不能善了。 九娘安抚的拍拍她的手,拉着她往那处走去。 另一边—— 「你是萧如,四郎哥哥,你怎么和她在一块?!」 萧如这几日心情一直不好,王四郎叹息之余便建议她不要总在家中呆着,出门散散心也是好的。萧如在他的劝慰下,勉强打起精神来,两人便相约出门散心。刚好王四郎想买一方砚台,两人便来了东市。东西买完,王四郎本是准备回府的,哪知萧如说有些累了,才选了这处酒楼歇脚顺道用午饭。 程雯婧突然出现,王四郎本是觉得没什么,可是看着随后而来的九娘,他顿时感觉到一丝心虚。这种情绪出现的莫名其妙,可是它偏偏出现了,也因此在王四郎的面上显露出来,更是让程雯婧因此红了眼。 「雯婧,你怎么在此?还有九娘……」 「四郎哥哥,你还没说你怎么和她在一块儿的,你知道她是谁吗?她是构陷毁坏九娘名声的萧如,你们两个怎么能单独在一起!」程雯婧红着眼睛,咄咄逼人。 长安城中倾慕王四郎的贵女不少,可王四郎一直洁身自好,他竟然和一名少女单独相处,且一看关系就不简单,程雯婧怎么能够忍受。 「雯婧妹妹,九娘,你听我解释……」 另一边,萧如被这般指控,顿时红了双眼,一串泪珠滴落下来。她一副站都站不稳的模样,似乎受到什么剧烈打击,不稳的向一旁倒去,王四郎赶忙伸手搀扶起她。 这动作落入程雯婧眼中,更是让她愤恨,她不由分说便去拽萧如,想将她扯开。萧如一脸怯弱惧怕,王四郎见程雯婧一副咄咄逼人的模样,怕她激愤之下伤了萧如,毕竟程雯婧是会武之人,他也是知晓的,便将萧如拉去了身后,挡在前面。 场中一片混乱。 「程雯婧,你到底想做什么?大庭广众之下,难不成你还想打人不成?」王四郎又气又急,忍不住皱眉斥道。 程雯婧身躯饱受重创的晃了晃,眼圈通红,却是强忍着没有哭出来。这还是第一次王四郎如此严厉训斥她,竟是为了其他的女子! 她无颜杵在这里,恨恨的瞪了萧如一眼,又瞪了一眼王四郎,扭头便跑开了。 「雯婧!」阮灵儿叫了一身,跟着便追了上去。 九娘冷冷的扫视对面两人,尤其着重看了王四郎一眼,唇角勾了勾,也转身离去了。 「雯婧,九娘——」 王四郎想去追,却被萧如靠在他身上的重量给拖住。 萧如紧紧的抓着王四郎的衣袖,垂头啜泣不已:「四郎哥哥,都是我不好,都是我害你被人误解了……」 王四郎想走没走掉,九娘几人的身影已经消失在视线中,无奈之下,他只能重重的叹了一口气,将注意力放在萧如身上。 「无妨,雯婧她从小脾气冲动,却是没有什么坏心思的。我先替她向你道个歉,她并不知道事情真相,才会那样说你,我会与她解释的。」 「谢谢你,四郎哥哥……」 萧如垂首抹泪,掩去眼中的异光。 那程雯婧素来是个喜欢叽叽喳喳的,所以那日骑艺课,萧如便从一旁得知休沐之时,她与萧九娘阮灵儿要来东市。探清楚萧九娘什么时候出门并不难,她便让自己贴身婢女一路尾随几人,虽碍于她手边只有一个婢女得用,做不到确切知晓几人在哪处,但只要在一处坊间大抵总会碰见。 萧如不辞辛苦,找借口拉着王四郎陪她逛了许久,买所谓的女儿家喜欢的胭脂水粉,本以为今日要做无用功了,哪知道上天助她,竟在这里遇见,也不枉她费尽心机设计这一遭。 闹得越大越好,能攀上王家的嫡子太子妃的亲弟弟,想必萧家那些人也会对她另眼相看几分,日后她的日子也能好过一些。至于王四郎,这是她心悦了两辈子的人,且她对王家对王四郎此人太过了解了,萧如有把握自己能进王家大门。 第58章 这是萧如所能想到的唯一一条后路,她绝不会放过。 程雯婧跑得太快,阮灵儿并没有追上她,更不用说随后而来的萧九娘了。 阮灵儿急得泫然欲泣,「九娘,怎么办?」 九娘安抚的拍拍她的手,道:「别担心,雯婧也不小了,她也没有其他处可以去,定是回家了,咱们去停马车的地方看看。」 到了停放马车的地处,果不然马夫大奎说程娘子匆匆而来,什么也没说便坐着马车走了,他因着要等九娘,便一直在此处侯着。 九娘和阮灵儿这才放下心来,两人商量着去程府看看程雯婧是否回去了,若是没有,怎么也要和程家人说一声。两人和三个婢女上了马车,程雯婧的贴身婢女一脸哭相,碍于九娘和程雯婧在也不敢哭出来。 到了程府,得知程雯婧已经回来了,两人便让下人引着去了程雯婧的住处。 到了后,果然见程雯婧哭得伤心欲绝,几个婢女劝都劝不住,九娘和阮灵儿便也上前劝她。劝了好一会儿,程雯婧才停下抽泣声。 「雯婧,你也不要太过伤心,可能其中有什么误会呢?」阮灵儿柔声道。 「能有什么误会呢?四郎哥哥从不会与女子无缘无故单独相处,你看他那样护着她,定是、定是……」程雯婧又哭了起来。 九娘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事是她捅破的,事实已经摆在眼前,现如今就看程雯婧如何想了。只是两人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程雯婧对王四郎的心思也不是一朝一夕了,又哪能如此轻易放下。 两人又劝了程雯婧几句。 这时,程雯婧的阿娘程夫人听到动静来了。 程雯婧一见程夫人来了,便扑进程夫人怀里痛哭起来。这种情形,九娘和阮灵儿也不适宜多做逗留,便出言告辞。 出了程府大门,阮灵儿叹了一口气。 「九娘你说,王大哥真的和那萧如有什么?他怎么能那样啊,这不是伤了雯婧的心。」 「这种事怎么好说,毕竟两个人年近都还小,也没有定亲什么的。也许,也许只是雯婧单方面的……」 阮灵儿讶然的圆张小口,「你的意思是说只是雯婧单方面喜欢王大哥,而王大哥并没有这种想法?」 九娘也不知该如何回答她,道:「好了,你也不要多想了,事情究竟我们也不清楚,还是不宜多做妄断。」 之后,九娘先送了阮灵儿回阮府,然后自己带着小翠坐马车回安国公府。 回去路上的时候,大奎禀道:「娘子,咱们今日出门的时候,后面一直有人跟着,因着是咱们府上的婢女,且她也没跟上,属下便并未放在心上。方才在坊间之时,属下又看见那名婢女,不过她只是站在远处看了看咱们马车,便离开了。」 九娘心领神会,「咱们府上的婢女,是萧如身边的人?」 大奎点了点头,「应该是。」 他潜在安国公府中,明面上是马夫,暗里实则是为了保护九娘子而来,所以对萧家的一些内情也是极为清楚的。 九娘抿了抿唇,看来今日这一切都是萧如所设计的,为了什么,不言而喻。 对于那两个人搅合在一起,九娘并不想去干涉,刚好她也有想打醒程雯婧的想法,正好顺水推舟,只希望那个少女能够想明白。 天下何处无芳草,又何必吊在王四郎那一颗歪脖子树上,雯婧她值得更好的良人。 「哦?」 静谧的书房中,一个尾音上扬的疑惑声打破宁静。 「你是说九娘去了‘千功坊’,通过程家人,准备定做一些小玩意儿?」 千功坊是楚王隐藏在暗处的产业,明面上是个定做各式兵器的铺子,实则暗里也帮他做一些不能拿到明面上来的事。一般豪门世家皇室贵族,都少不了养几个护卫随扈什么的,像楚王这样的人,身边更是少不了保护其安全的暗卫,有人也得有利器,千功坊的作用便是在此。 「是。」 杨甲立于下处抱拳道,他已经讲事情的来龙去脉尽皆报与楚王。 楚王斟酌片刻,开口:「给程家那些东西怎么能入她眼,刘老手边的那些小玩意儿,不是没处去吗?拿去给她挑。」 刘老乃是千功坊最顶尖的工匠,素有‘鬼手’之名,这‘鬼手’指的不是别的,而是说他有一手鬼斧神工打造兵器的手艺,上至刀枪剑戟,下至各种小型暗器,手艺端得是让人惊叹,楚王对其十分看重。 杨甲一愣,躬身应下。 杨甲退下后,楚王陷入沉思。 从一初始遇见萧九娘,楚王便觉得这少女不简单,简单的话怎么可能小小年纪便能拿出可以缓解他腿疾的按摩之法和拔毒的方子。萧九娘解释说是祖上传下来的方子,事后他也命人查过了,其母月姬祖上确实曾是宫中的太医,因为犯了事,家中男丁被砍头的砍头,流放的流放,女眷则是没入教坊司。这也是楚王为何没有疑九娘的原因,因为她所言俱都能圆起来。 以上且不提,一个十岁的少女,能在濒临死境的情况下,硬拖着自己游到河岸,也是一件值得令人惊诧之事。当然也可以说对方心性了得,毕竟楚王本身就是小小年纪心性了得的代表之一,也不可质疑旁人就不能。 可九娘上岸后,昏倒之前塞给他的那包药粉,又引起了楚王的猜疑。九娘事后似乎忘了这包药粉,楚王却是不动声色昧下了让人拿去一探究竟,竟是一种强烈的迷药,只要吸入一点,便足以迷晕一个壮汉。 这种东西她又是从哪里弄来的呢?难道也是祖上所传的方子?! 九娘身上的疑点太多,似乎蒙上了一层纱,楚王曾几次疑过,最终不了了之,就如同他之前所想那样,她并不会害他,他只需要知道这点便好。 第59章 只是那诡异的梦,加上这些疑点,以及她偶尔露出不符外表的冰山一角,每每让楚王想起便不由自主陷入沉思…… 你究竟是谁?到底为何而来? 曾经许久之前楚王发出过这样的疑问,而此时事情似乎再度回到原点。楚王心中隐隐有一个猜测,这种猜测朦朦胧胧,却一直存在,只是让他不敢置信…… 东宫 太子坐在轮椅上,静静的听着内殿中的哭声。 良久,就在内侍福泰忍不住想说点什么的时候,太子微微一挥手,福泰推着他离开此处。 直到离远了些,福泰才忍不住说道:「殿下您也不要太过挂心太子妃娘娘,你身子骨不好,可忧虑不得。」 貌似平静的话语,实则隐含了一丝怨怼。 福泰清楚,太子也清楚是为什么。 按理说福泰不该如此表现的,毕竟他只不过是个奴婢,而他所谴责之人却是东宫的女主人,太子妃。 可太子妃自嫁入东宫以来,作为一个妻子,本应该是侍候夫君延绵子嗣,想太子所想思太子所思,要尽力做到一个做人妻室应该所做的一切。可她却没有做到这一切,更不用说作为一个太子妃的职责了,反而给太子添了许许多多的麻烦。 日日里哭,仿若谁对不起她也似,心性脆弱,一点流言蜚语都受不得,耳根子也软,听风就是雨。 太子妃是难,可太子难道不难吗? 外要防着那些手段龃龉的人,内里还要安慰这个太子妃。福泰想着之前身子骨还算稳定的太子,自大婚以后服用了胡太医所开的药后,便羸弱不堪,明明呕吐不止,却要硬生生将药灌进去,一旦喝了药,便几顿吃不进饭,致使身子骨越来越虚弱,便会止不住怨恨太子妃。 娶你进门究竟有何用?哭哭哭,你怎么不去死呢?!可这种话福泰是万万不敢出口的。 有小内侍来报,「陛下前来看望太子殿下了。」 太子赶忙命福泰推他前去见承元帝。 正殿中,承元帝盘踞首位,眼神复杂的看着儿子。 「据说皇儿你这两日身子见好了些,如今外面风景正好,天气不冷也不热,可以让下面人推你出去透透气,也免得憋在这宫里对着某些人憋出了病。」 这话一语双关,即是关心太子,也是明晃晃的在指责太子妃。 如今别说福泰了,连承元帝都对王嫣儿深感厌恶,若不是看着太子的面,若不是那女人挂着个太子妃的名儿,承元帝恨不得将其拖出去砍了。 不中用的东西! 太子自是听出了话音,心中苦笑:「孩儿有出去透气,只是前日里刚下了场大雨,天气才见好,才没有出门。父皇,您也不要对嫣儿置气,她年纪小,压力也大……」他顿了顿,言语苦涩起来,「您不要怨她,要怨只怨孩儿不中用。」 ‘咔’地一声,承元帝手中的茶托碎裂。换着承元帝的脾气,他一般都是砸出去的,可在太子面前他素来自制,也因此动静要小一些。 承元帝将手中茶盏搁在几上,强忍怒气:「这种话以后不要再说了,我儿怎会不中用,不中用的也是她。心眼小眼皮子浅,心性不稳且是个妒妇,朕当初怎么就选了她做你的太子妃。也合该父皇没有想清楚,又听了你姑母昌平公主之言,选了她进来!」 其实当初承元帝也不是没有斟酌过的,他对太子操心太过,对其妻族自是挑了又挑。自从他打定主意让太子大婚,也是抱了破釜沉舟的想法,这皇位从始至终承元帝只想留给他和皇后的孩子,先是太子,太子若是实在不能成,那就留给太子的子嗣,反正不做他人想。 承元帝作为一个皇帝,自是所思所想远超常人。当年他和皇后伉俪情深,皇后身子不好,所以迟迟才有了太子。如今他年岁已大,说是皇帝万岁万岁万万岁,其实承元帝也知晓这都是唬人的,自是也曾想过自己有日不在了的后事。 太子身子不好,即使他不愿承认,也得做好哪日太子殁的准备。若是太子诞下子嗣,皇孙年幼,自己也等不到其长大,为其挑选一个势力强大母族便是重中之重。这也是为何先有抬举楚王,让其巩固势力,后又有挑选王家女儿为太子妃之举的最主要的原因。 承元帝将所有的路都铺好了,唯独漏算了最关键的地方,皇孙不至,他接下来的所有安排都不能成。 想到这里,承元帝的面容露出几分苦涩来,不过这苦涩一闪即逝,旋即恢复了其一贯独掌乾坤的专断模样。可这种专断在碰到太子后,总会打几分折。 承元帝斟酌了一下言语,试探问道:「朕送来的那几人,皇儿可有看中的?」 太子不禁又是一抹苦笑,「父皇,你也不是不知……」 「你不要顾忌她!女子善妒乃是大忌,她自己不中用,难不成所有人都得去迁就她?」承元帝又皱起了浓眉。 「孩儿没有,孩儿只是……」不忍。 明知道自己的身子,已经拖累了一个,难道再去拖累几个吗? 太子也是人,他也会累,如今他已经非常累了,恨不得就此合眼再也不睁开,唯独让他撑下去的动力,不过是不忍承元帝伤心。自己的身子自己清楚,太子妃的身体也没有问题,那么不用说肯定是他的原因。 太子不想再去尝试了,即使他明明顺着承元帝,却也不想再去继续这个笑话。他会听父皇的话,努力和太子妃诞下皇嗣,但不再做其他想法。 承元帝不忍去看儿子的表情,岔开话题:「父皇想与你另立一个侧妃,你即不喜欢她们,就选个你喜欢的,也算是名正言顺,也让她没有话说。」 那个她,指的是太子妃。 太子一愣,没有说话。 承元帝貌似随意继续道:「长安城内贵女任你挑,只要你喜欢,父皇都给你送来。你觉得那萧家的九娘如何?朕记得你以前与她相谈甚欢,若是可以,不如就是她了?」 第60章 太子有些恍惚了,不禁想起那个眉眼鲜活的女子,又想起之前自己的感叹。 若是她来做这个太子妃,想必自己如今不用如此头疼吧,至少她不会只是一点事情便哭泣不止…… 「太子殿下,太子殿下不好了……」 一个宫人跌跌撞撞的奔了进来,打断了太子的思绪。 「什么不好了,会不会说话,还不将她拖下去!」福泰跳出来,气急败坏呵斥道。 「什么事?」 太子抬手止住福泰的动作,他认出了此人乃是太子妃身边服侍的人。 「太子妃她,太子妃她晕过去了……」 承元帝皱起浓眉,意欲发作。 太子面容一震,转头犹豫地看了承元帝一眼:「父皇,这件事先不说了可否,孩儿想去看看嫣儿。」 太子面上隐隐带着哀求,承元帝自是知晓为何,左不过怕他恼怒训斥那王嫣儿幺蛾子甚多。可承元帝也是不忍拒绝太子的,儿子身子本就不好,他又怎敢让他劳心,只是对王嫣儿的厌恶又多了几分。 「去吧去吧,朕也该回紫宸殿了。」 该死的王嫣儿,王家教出来的好女儿! 楚王府 明明已至深夜,楚王的书房里却是灯火通明。 楚王面色凝重,修长的指节在书案上敲了又敲,足以证明他此时心绪的起伏不定。 他所有的安排均已布置下,唯独没有想到半路会杀出个拦路虎来,且这拦路虎不是他人,是至高无上的大齐皇帝,他的父皇。 楚王万万没有想到,承元帝竟打了想将萧九娘给太子做侧妃的主意,事情报上来,楚王当场便失态了。 此事该怎么办? 楚王还没有忘记自己此时所掌握的一切,俱是承元帝所赐,承元帝打什么主意,他一直都清楚。一个听话有能力且是个残废又不会碍了大事的儿子,这个角色楚王一直扮演的极好。难道今日要为一个女人与他父皇作对? 整件事情难得并不是阻止太子纳萧九娘为侧妃,而是如何在阻止太子纳其做侧妃后,自己承诺娶她为妃的诺言兑现。 承元帝不是个傻子,一点小小端倪都会引来他的无数猜忌,这么明晃晃的打脸,首先承元帝那里都不能过。且一旦动作下去,难免会引起一连串不良反应来,这种结果楚王是否可以承受? 能承受吗? 也许可以,但这个代价却是极为惨重的。 楚王紧了紧膝上的拳头,面色阴晴不定。 一旁站着的常顺,只知晓自那事报上来后,殿下的心情便不好,对于楚王这些的复杂心思却是不知晓的。不过他也懂得事关重大,九娘子都和殿下那样了,如今把九娘子拱手让给太子做侧妃,想必殿下这会儿正在为难吧。 常顺此时对九娘怜悯在心。 按他所想,九娘子定是倾慕殿下的,若是被殿下拱手让人,想必不能接受这个打击。只是啊,儿女私情与大业相比,总是大业更为重要,天下的女子何其多,可大业只有那么一份,稍微有些差池,便只能拱手让人。 错了,那可不是拱手让人那么简单,若是失败,可能连性命都会没有。主子为了那事,做了多少的努力,再也没有一个人比常顺更为清楚。且常顺侍候了楚王这么久,太明白主子不折手段的性格,所以他并不担心最后的结果是如何,左不过就是时间的问题罢了。 明亮灯盏静静的燃烧着,偶尔有火花爆裂之声响起。 夜很静了。 楚王半阖着双目,突然出声:「让东宫那处的钉子动动,王嫣儿今日装晕不是装得挺好,既然王家人不想让人抢在前头,多少也是得付出点代价的,光是装晕哪能够达到王家人的目的。」 常顺一愣,不禁失声:「殿下——」 殿下这是要和太子对上啊?! 虽在常顺心中太子比不过自己主子一根脚趾头,可是形势不由人,常顺虽也替主子感到委屈,可…… 「立刻下去办!」楚王不容置疑道。 「是。」 东宫 太子妃王嫣儿面色苍白的躺在床榻之上,眼神呆滞,因为不知道突然想起了什么,一串泪珠又顺着她早已红肿不堪的眼眶中流下。 与当初还未嫁人时,那个丰腴健康的王嫣儿相比,此时王嫣儿瘦得惊人,虽说不至于是形容枯瘦,但也没好到哪里去,感觉一阵风就能把她吹走的模样。 一旁的宫人青儿见她如此,忍不住也啜泣起来。 「娘娘,您可万万不当如此了,什么都没有您的身子骨重要。您这般不是为难您自己,把身子骨养好了,小皇孙自然就来了。」 「没时间了,来不及了……」 青儿呛哭了一声,劝道:「怎么会来不及呢?您好好吃饭,好好喝药,身子很快便会好起来的。您身子骨本就没问题,不过是多思多虑才会如此,您少想点乱七八糟,把身子养好才最为重要。」 「来不及了,陛下要给太子纳侧妃了……」 王嫣儿急喘一声,忍不住又哽咽起来。 若不是如此,她那日得到信后,又何必去装晕阻止。太子确实是来了,父皇也没有斥责她,可太子看她的目光,却让她忍不住心悸。 她知道两人回不到从前了,回不到当日刚大婚那时,这一切都因为她生不出来,她怎么也生不出来…… 「娘娘,您别哭,您再哭,奴婢也想哭了……」 「行了行了,让你来是让你劝着些娘娘的,你倒好,反倒自己哭上了。你去看看娘娘的药,若是熬好了便端来,这里我来服侍。」 一名瓜子脸的宫人走了过,将青儿拉起来并推走。 第61章 这两名宫人俱是王嫣儿从王家带进宫的,素来与王嫣儿亲近,这个说话有些尖锐的宫人叫红儿。此时非常时刻,红儿如此说话倒也没人斥责她,皆因大家都知道这红儿虽是厉害了点,但待太子妃的心却是一点都不打折的,且与红儿相比,青儿难免羸弱了些,所以两人之间一直是红儿做主导。 青儿下去后,红儿先将王嫣儿扶坐了起来,并拿了湿帕子给其擦眼泪,之后才在床榻前的脚踏上坐了下来。 她看了王嫣儿一眼,叹了口气:「娘娘,这种时候,您将所有功夫都放在掉眼泪上头,不是本末倒置吗?我知道您不想让殿下纳侧妃,也不想他有其他女人,可这种事是阻止不了的。您这一次次的折腾下来,次数多了,殿下难免会厌烦,估计陛下那里也对你有颇多怨言。」 顿了顿,红儿又道:「这种办法只能治标,不能治本的。」 听到这话,王嫣儿捂着脸抽泣起来。 她怎么会不知这一切,可她没办法。她生不出来孩子,她很着急,家里那边也很着急。她不想太子纳其他人,王家那里也不想太子纳人,她没有别的办法,只能用这种笨拙的办法去抗议,去告诉太子自己的不愿。 可是没用,她已经感觉出来自圣上那边的压力了,先是送人,然后是立侧妃,若是真来一个侧妃,她以后的日子该怎么过,她能接受太子与其他女人的亲近吗,她能接受别的女人生下太子的子嗣吗…… 不,她不能,王家也不能。 「好了,娘娘,您也别哭了。现如今不是哭的时候,该想法子怎么解决这一切。家中那边又命人递信来了,让您千万想法子阻止这事,能拖一时是一时,您光是哭可没用!」 「我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红儿叹了一口气,站起来又拿着帕子给王嫣儿拭泪,之后坐在榻沿上,低声对王嫣儿说:「娘娘,您看奴婢说个法子,您且听听如何。」 王嫣儿睁着红肿的眼睛望着红儿。 红儿压低嗓音,「您看咱们如何的情况,您都是知晓的,圣上那边急着想抱孙子,可您这边一时也怀不上。像这种事哪里是能急得来的,奴婢听奴婢娘说,当年夫人也是嫁进门两年才有的大公子,你才嫁进来半年多点,所以这事不能怨您。可您嫁的是皇家,又贵为太子妃,贵是贵了些,咱们家中即使门第不差,可在皇族面前在圣上面前,也是使不上来劲儿的,只能圣上说是什么就是什么,有什么委屈也只能憋着,奴婢知晓您委屈了。」 「且先不说这些,圣上的心思也不是一日两日了,若不然前阵子也不会送那几个人过来。到底咱们太子殿下还是看重您的,所以对那几个人也没动什么心思。这不,圣上眼见那法子没用,便又生出了旁的心思,才会有想给殿下立侧妃的想法。您作为儿媳肯定是不能出言拒绝的,若不然就是犯了七出之条,这事还得靠殿下,只有殿下才能改变圣上的想法。」 红儿这段话说得极好,即善解人意的诉出了王嫣儿的委屈,又将此事内里关窍点了出来。 王嫣儿嫁入东宫以来,暗里机锋不断,还得承受着诞下皇嗣的压力,另一边王家那里也对频频施加压力。她也是个人,她也有委屈,只是这些委屈吐不得说不得,只能咽进肚子里,本想着作为家人的王家人能理解她的苦处,哪知道他们眼中也只有哪个还不知道在哪儿的小皇孙。 红儿这番善解人意之语,顿时说到了王嫣儿的心坎里。对红儿青儿两人,她素来亲近性格温柔的青儿,对红儿倒是没那么看重,此番才发现比起青儿,红儿才更贴合她心意。 「殿下那里?殿下那里我实在不知如何说,这些日子我……」 王嫣儿满脸为难,又夹杂着一抹羞愧之色,想着最近这段时间自己做的一些小手段,她便有一种不敢面对太子的感觉。 「您不需要说,您只需要做。」 「做?」 红儿点点头,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说得再多也无用,不如做出来,家中那边让您能拖一时是一时,娘娘也得想好了,趁着这拖出来的时间争取怀上个小皇孙,到时候您就可以安稳了。有了小皇孙,是时立侧妃之事自然不攻自破,太子殿下身子骨不好,若不是为了皇嗣,想必圣上也不会让太子过多的亲近女色。至于这拖出来的时间,能拖多久,就要看娘娘做的效果如何。」 王嫣儿心中一颤,「如何拖时间,我该怎么做?」 红儿欺身上前,在其耳边低语半刻,这期间王嫣儿脸色阴晴不定,一时惊诧,一时又骇然。 「这法子真有用?」王嫣儿不安道。 「那就要看娘娘您了,如今非常时期,也只能用非常手段。只是奴婢只是个奴婢,这种事儿还得娘娘自己斟酌。」 王嫣儿面色起伏不定,沉思良久,方咬着下唇道:「行,就这么办了,如今我也顾不得其他了。」 这暗里所发生的一切,哪怕与九娘有莫大关联,她其实也是不知道的。 接下来的时间里,宫中发生了一件大事,太子妃王嫣儿悬梁了。 这件事极为隐秘的,知晓的人并不多,九娘之所以会知道还是因为朝霞郡主。经过许久的努力,九娘在崇月阁里也是安插有钉子的,朝霞郡主接到消息后太过震惊一时失言,消息自然就传到了九娘这里来。 之后九娘去安荣院请安,见安国公夫人面色凝重,九娘心想大抵萧家上面的人也是知道了此事。既然萧家人都能知晓,成王赵王楚王那里大概也都知晓了。也不知道这王嫣儿到底有多么想不开,竟然悬梁,虽最后性命无忧,九娘还是挺不能理解她的这种做法。 看似此事只是王嫣儿的个人行为,就算人死了也只是王家人伤心,可九娘管中窥豹,也是能明白这暗里定是有其他机锋,只是此事与她相隔太远,也牵扯不上她,她自然没有放在心上。 第62章 她并不知晓此事其实与她有莫大的关联。 因为王嫣儿悬梁一事,为太子纳侧妃之事自然是暂且搁置了下来。 太子虽心中有些恼怒王嫣儿这一次又一次的闹出幺蛾子,可她毕竟是自己妻子,且确实是因为太过在乎他,一时想不开才会寻了短见,又哪里还有心思去和承元帝商讨纳侧妃一事。 承元帝恼怒自是不必说,可事情已经发生了,哪怕看着太子的面子上,此事也只能暂且搁下。 王家人只是让王嫣儿能拖一时是一时,没想到王嫣儿竟能如此破釜沉舟。那日收到消息后,王家人肝胆俱裂,事后才知晓竟是王嫣儿故意为之,心有余悸之余,不免也松了一口气。不管怎么说他们又多了一些时间,只要能在这段时间里让王嫣儿怀上皇嗣,万事皆安。 九娘连着几日都没见着楚王,这日散了学大奎送她去私宅。 九娘见到楚王后,总觉得他似乎哪儿有些不对。明明与以往没有什么不同,却总觉得他似乎心事重重的。 难道,与王嫣儿悬梁一事有关? 最近好像也只发生了这么一件大事,九娘不免就想到了此处来。 安宁静谧的下午,暖阳斜射。 楚王今日难得没有拿出公务来办,而是半靠在软榻上拿着一本闲书看着。九娘靠坐在软榻前的空地上,地上铺了一层软绵的地垫,又放了两个松软的靠枕让她倚着,倒是比榻上更为舒适。 一阵微风吹了进来,带着一股草木的清新香气,夹杂着楚王身上若有似无的薰香,让人觉得格外舒适。 九娘瞄了楚王一眼,状似无意的问道:「表哥,我听说太子妃寻短见了?」 楚王抬起头,瞥了她一眼,手中依旧把玩着她脑后垂下来的一缕乌发,没有说话。 「我是从朝霞郡主那里探来的消息,也就听了一点儿,具体的情况却是不得知。」九娘嘿嘿一笑说道,也算是解释了自己为何得知这种隐秘的事情。 「怎么想起来问这个?」 「有点好奇她怎么这么想不开。」九娘据实回答,倒也没有遮掩。 「这事与你没什么关系,好奇心别那么重。」楚王淡淡的道。 九娘有些不忿,楚王真是太霸道了。 上辈子楚王可不是这般,对于朝中的一些隐秘,多多少少也会点拨她些许,毕竟牵一发而动全身,也免得她在不知道的情况下,闯了什么祸。 这辈子倒是改了做派,从来不跟她说这些,偶尔不忙时,接她来私宅,两人大多时候相处俱是他办办公务,看看公文,她学习功课,看看书。若不然就是像此时这样,两人闲散的看看书,偶尔搭话几句。 且经过那日之后,楚王倒也极少会对她做出什么不当之举,就是—— 九娘垂眸看着楚王把玩她头发的动作,本是一缕散发,被他这么把玩着,一侧的发髻全都散开,九娘不用想也知晓自己此时看起来就像是个疯婆子。 似乎看出了九娘眼中的哀怨之色,楚王拍了拍身边的空位,「上来。」 才不要去! 当然这只是腹诽,面上九娘却是不敢拒绝的,只是有些不情愿。楚王似乎看出了她的不愿,狭长的眼眯了眯。 九娘见此,赶忙爬上榻去,还未坐稳,就被楚王拉进了怀里。 「表哥,你说过……」九娘艰难道。 「本王说过什么?」 楚王状似闲适的拨弄了下九娘的耳垂。 好吧,他什么也没有说,只是他们这样是不对的,未免也太亲密了些。 九娘的脸顿时烧了起来。 楚王见她白皙粉嫩的皮肤下,蔓延起一点玫瑰色的红晕来,范围越来越大,甚至连耳朵尖儿都红了起来,不禁生出了几分难耐,俯首亲了上去。 九娘感觉从尾椎骨末梢那处升起了一股酥麻感,顺着背脊一路往上,直至头皮,又集中在耳尖那处。软软的,又微微带了点润湿,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其上点画着,九娘不禁啊了一声出来。 她紧攥手心,去推楚王,只可惜楚王完全沉溺在其中,根本不理会她。 良久,他才气息不稳的往后退了些去,而九娘早已是浑身酸软,连坐都坐不稳。她捂着自己的耳朵,半趴在楚王怀里,感觉自己都没脸见人了。 这人怎么这样,他还是那个淡漠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楚王吗?该不会是内里瓤子换了个人! 楚王却是一副处置若素的模样,一只手环着九娘的腰,另一只手拿起放在一旁的书,又看了起来。 「东宫那里的事牵扯甚多,没有事的话,你最好不要被牵扯进去。那话你只当着本王说说就算了,于外却是要懂得避讳。」 九娘一愣,这才反应过来楚王是回答她方才所说太子妃寻短见之言。 她自然懂得避讳,这种事拿出去说,又不是嫌命大了,没看到连安国公夫人都一副讳莫如深的模样,她自是懂得其中厉害关系。 「表哥,我知道。」 楚王点点头,抬眼看她娇娇的靠坐在自己怀里,小小的人儿,粉嫩且惹人怜爱,一对轮廓精致的眼睛,此时润得仿若要滴出来水也似,面颊微红,樱唇似张非张,其上光润馥软。 楚王不禁觉得喉咙有些发干,紧了紧自己环着她的手臂,面色也因即将要说的话沉了下来。 「父皇想把你许给太子做侧妃,王嫣儿善妒,且王家那里也不想让人横插一脚进来,所以那王嫣儿并不是寻短见,而是耍的手段罢了。」 啊? 承元帝想把她许给太子做侧妃? 九娘吃惊到无法形容。 怎么可能想到要把她许给太子做侧妃,她何德何能让那父子俩看重?还有楚王怎么会知道这些的,难道他在其中做了什么…… 第63章 九娘心中一片大乱,不免神色就带出了些许。 「表哥……」 「别怕。」 楚王靠得很近,两人甚至鼻息交融,他伸出手来抚了抚九娘的唇,面带讥讽之色。 「王家既然不想,本王就顺水推舟推他们一把,此事本王说了,你且放在心中就是,其他不用多想。」 九娘只得讷讷的点头,心中却是很乱。 之后,九娘斟酌着问了一些话,楚王也一一照实回答。 九娘经过拼凑,再加上上辈子所知道的一些隐秘,到底将整件事拼凑了七八成出来。 现如今的局面是,承元帝费尽心思让太子大婚,便是冲着皇嗣而去的,哪知也不知是太子有问题,还是王嫣儿有问题,两人大婚至今依旧没有好消息传出。 上一世太子便没有子嗣,九娘也是极为清楚的,就是因为太子无嗣,所以暗中波澜四起,即使承元帝极力压制,也力不从心,直至最后让楚王脱颖而出,得到得登大宝的机会。 上一世并没有太子想纳九娘为侧妃之事发生,上一世她也从未与太子见过面,没想到重活一世,竟然发生了这么多脱离原有轨迹的事。对于外面的一些事,九娘从来觉得与自己关系不大,所以很少会去过多留意,此时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且竟与自己有关,九娘不免便所想甚多。 王家不想出现一个拦路虎诞下太子的子嗣,太子妃王嫣儿也不想,所以才会有太子妃悬梁未果之事发生。发生了这样的事,承元帝只要还要点脸面,便暂且不会提起给太子立侧妃之事,所以暂时她是安全的。 且不提这个,躲过这段时间,以后呢? 她并不知晓承元帝和太子到底看重了她什么,但可以想见为太子选妃定然不是小事,不可能会没有章法只是随便说说,那就是说此事也许暂且不提,但日后被再度提起的可能性很大,到了那个时候,她又该如何是好? 对于嫁给太子做侧妃,九娘是从来没有想过的,也不想这种事情发生。 倒不是嫌弃太子身体羸弱,也不是怕日后守一辈子活寡,而是太子那里一直是整个漩涡的中心点,她只要还想过一天安身日子,便不能参与其中。 可皇命难为,她也是知道这个道理的,到时候她又该如何躲过这一切? 九娘抬眼望了楚王沉凉如水的侧脸,眼中一片复杂。 楚王方才所言的意思极为明显,他已经出手拦下了,让她不要多想的意思就是他会处理这件事,可以想见他定是在其中做了什么。 可九娘也知晓楚王如今的根基全部建于承元帝某些隐晦的心思,建于多方角逐其间的一个奇异的平衡点,一旦这个平衡点被打破,等待楚王的很可能是万劫不复。 而这个平衡点此时因为她,可能已经开始动摇。 楚王的为人没有人比九娘更为清楚,也没有人比她更清楚此人对那个位置的渴望。为了那个位置,他可以在很多年前便开始筹谋,拿自己的性命却做赌注,给自己赢来了一个契机,而后步步为营,一路艰难前行。 别人只看到楚王的一路扶摇直上,无人能看见他背后的努力,他忍下了腿疾的折磨,数多载的不良于行,甚至是亲爹的利用,小心翼翼的将自己置于一个平衡点之上,为自己添砖加瓦增进势力。 他经常忙碌至深夜,这辈子九娘并未看到过此景,却极为清楚。他博学多才,旁人只道楚王爱书,无人知晓他时时刻刻不忘吸收各种学识,即使此时他貌似拿了一本闲书在打发时间,九娘却知道这本书的内容有关民生。 说不感动是假的,就是因为明白的太多,太明白此人的性子,他能做出这些,九娘感动的情绪才会更加猛烈。 她何德何能!? 九娘半垂下眼,隐去眼中的湿润,楚王眼角余光瞥到此幕,放下手中的书。 「怎么了?」 「我……」 楚王蹙起眉心,「本王已经说了,你不要担心此事。」 「没,可是……」 「没有可是!」 楚王将她拉入怀中,半环着,「不要担心此事,本王会处理。」 「会连累到你的。」 楚王抚着她发的动作一顿,「无妨。」 程雯婧连着几日没来国子监,再度出现时让阮灵儿和九娘吓了一跳。 无他,肉眼可见程雯婧瘦了。 下巴尖了些,眼下也隐隐泛着青,一脸憔悴之色。 阮灵儿松了口气之余,不免有些担心问道:「雯婧,你这几日怎么没来学里,我正准备和九娘去看你呢。」 程雯婧苦笑,她能说她在家里,连着几日都食不下咽,夜不能寐吗? 她在心中一直不停的给王四郎解释,解释那日其实只是个误会,她等着他来找她,告诉自己那只是个误会,可是一天两天,他却是一直没有前来。 程雯婧就算再没有脑子,也明白这其中的意思。从小她就喜欢王四郎,她嘴里虽是没有说过,但她觉得自己已经做的足够明显了,明显到程王两家的大人都看了出来。她娘和姨母也有悄悄商议过她与他的婚事,可他却是从没有正面回应过,似乎一直当她只是个妹妹。 她想着他总会有明白的一天,她愿意等,哪知却等来了他身边站着另一个人。 这么想着,程文婧眼睛又红了起来,眼角余光扫到角落处坐着的那道身影,她面容一僵,忿然走了过去。 「雯婧!」 阮灵儿唤了一声,只可惜程雯婧并没有理她。 九娘对她摇了摇头,明眼可见程雯婧这会儿心里正烦着呢,还不如让她发泄一下,也免得把人憋坏了。 既然敢动不该有的心思,就要承受的起后果。这萧如素来喜欢装可怜扮柔弱,碰到程雯婧这样的人,且看她能不能扮下去。 第64章 萧如早就在关注那边,此时见程雯婧走了过来,即是欣喜又感觉到几分惧怕。 这程雯婧实在是太凶了,那日若不是王四郎一直拦着,她真怕她会当众打了她。这会儿身处在教舍,想必她应该没有那么大胆吧。 这么想着,萧如挂起一抹怯弱而又带着几分亲近之意的笑,似乎和程雯婧很熟的样子。 「雯婧,那日你怎么走得那么匆忙,四郎哥哥很担心你,我们随后去追你,却是没有撵上。」 这话说的看似亲切且亲密,实则无不是在刺激程雯婧,又是担心又是我们又是四郎哥哥的,生怕旁人不知晓她和王四郎的关系密切。 程雯婧的眼睛顿时红了起来,一旁呆在教舍中的几名学生,也仿若是猫嗅到鱼腥味似的,眼神闪烁面带兴奋的望向这处。 「雯婧是你能叫的吗?我跟你很熟?你算个什么东西?」 程雯婧的话说得分外不客气,萧如面色一暗,露出几分泫然欲泣的模样。 有那唯恐天下不乱之人凑了过来,「哎呀,程雯婧,你怎么能这样说萧如,你看都快把她说哭了!」 「此事与你何干!」 放下这话,程雯婧又面向萧如,「萧如我告诉你,离我四郎哥哥远些!你这人真是恶心,装得一副柔弱可怜的模样,当别人不知道你污秽的心思?前面刚往九娘身上泼污水,自己落了一个没趣,后面便去勾引我的四郎哥哥,你们萧家怎么养出来你这样的一个人!」 萧如哭了出来,「我没有勾引四郎哥哥……」 「有没有你自己心里清楚,总而言之你离王四郎远些!」 萧如哭得连话都说不顺溜了,十分可怜:「你、你凭什么这么说,四郎哥哥不过是你的表哥,你还能管着他不成……」 「就是啊程雯婧,王四郎不过是你的表哥,你这么说未免也太霸道了。」 国子监中倾慕王四郎的女学生不少,可温文尔雅满身清贵的王四郎身边,总是跟着一个霸道任性的程雯婧。因为王四郎,程雯婧与许多女学生之间都产生过龃龉,旁人多少都要点颜面,且也不想在王四郎面前失态,俱都退让了,可暗中对程雯婧不满的人并不少。 此时见程雯婧大庭广众又闹了起来,自然少不了有人说几句酸话。 「就是,你未免也管得太宽了些……」 「不过是个表妹罢了,我可没听说过王程两家有定亲的消息……」 这一切仅发生在顷刻之间,九娘和阮灵儿见事情有些失控,赶忙站了起来往这边走来,却依旧没程雯婧动作快。这些话似乎刺激到她最敏锐的那根神经,她不由分说上前一步掀了萧如的书案,场上顿时一片哗然。 程雯婧还想上前去打萧如,却被九娘从一旁拉住了:「雯婧,你冷静冷静!」 「天呐,这是想打人!」 「她可真是个野人,快去禀报典学。」 萧如似乎被吓得不轻,杵在一旁哭得十分凄惨的模样,有人上前故意去安慰她,顺道又拿话去刺激程雯婧。 见事情颇有些一发不可收拾的局面,九娘和阮灵儿赶忙将一脸激愤的程雯婧硬拉出教舍。 三人一路去了后花园。 程雯婧双目通红,却是一直没哭,可九娘却能感觉她浑身都在颤抖着。 「都怨我,我本是想让你出一口气,哪知闹成这样。」九娘面色愧疚的道。 想着她们三人,萧如一人,总不会让雯婧吃亏,哪知一旁有人唯恐天下不乱的煽风点火,且那萧如也不是个简单的,竟敢当着人面去刺激雯婧,让事情闹成这副局面。 妒忌的女人是丑陋的。 不管怎么说,从明面上来看,程雯婧都是不对的,竟然在教舍中掀了桌子。若真有人去禀了典学,雯婧定然会受罚。 不过九娘这会儿关注的并不是受罚不受罚的问题,而是程雯婧的心情。那些人虽然言语刻薄,但有些话说得并没有错,程雯婧不过只是王四郎的表妹,两家也并没有定亲,王四郎与谁来往,程雯婧确实没有资格过问甚至大发雷霆。 九娘和阮灵儿都是心思剔透之人,此时反而不知该如何劝程雯婧了,感觉非常棘手。 阮灵儿诺诺道:「雯婧,那些人虽话说得有些刺耳,但却也没说错,你确实不该如此过激。」 道理是如此没假,但感情之事又哪能用道理来判定。程雯婧确实是有些过激了,但她初衷不过是因为太在乎王四郎。也许这个理由并不能服众,甚至不能当着人面拿出来讲,可一片纯稚之心却是不容玷污。 「灵儿,连你也觉得我这样是不对的吗?」 程雯婧声音细小,面色一片惨淡。 阮灵儿慌忙解释:「不是的雯婧,我只是觉得……」 「好了雯婧,灵儿的意思你应该明白,不管萧如她是什么想法,做了什么,感情之事从来两情相悦。若此事只是你单方面的,我觉得你可以就此打住了。」九娘硬着心肠道。 「两情相悦……」程雯婧面色惨白,喃喃道。 事情并没有就此完,这世间永远少不了那唯恐天下不乱之人,此事被人禀报了上去,因为影响有些恶劣,秦典学当即便将程雯婧叫了过去。 秦典学并没有对事情追根究底,只是对程雯婧在教舍中欺负女同砚并掀了同砚的书案,做了一番斥责,其他却是未说,也算是重拿轻放了。其实也是可以想象的到的,国子监中大多学生出身都非富即贵,且此事也是另有缘由,太学院的博士典学也都不是傻子,自然不会轻易掺和进来。 虽学中并未对程雯婧做出处置,到底此事还是被宣扬了出去,一时间传得沸沸扬扬,少不了有人因此而看笑话。 九娘原本以为程雯婧会在家中呆几日,避过这阵风头再说其他,哪知她并没有如此,除了整个人沉寂得厉害,每日都会按时来上课。 第65章 这日,到了午间,三人一起去了饭堂用饭。 因为流言关系,九娘特意在三楼挑了一处雅间,也免得各种目光与窃窃私语,破坏了三人用饭的心情。 菜食刚端上来,雅间的门突然被推开了,来人气势汹汹,面带微恼之色,赫然是王四郎。 「程雯婧,你难道还是个孩童不成,干甚去为难萧如?」 程雯婧一愣,放下手中的筷子,面色惨白。 「四郎哥哥……」 「你别如此叫我,以前我总想着你没长大,任性妄为也是难免的,可你马上就要及笄了,也入了国子监读书明理,没想到还是这副样子!你知不知道因为你这番举动,萧如都没脸见人了,她本就处境艰难,你又何必刁难与她……」 ‘啪’地一声,九娘搁下了手中的筷子,打断了王四郎的话。 「王四郎,你今日前来就是为了说这些的?」她冷着脸道。 王四郎这才看见一旁坐着的九娘,面色有些怔忪:「九娘,我……」 「你若是只是为了来斥责雯婧,你可以走了。」 程雯婧哽咽一声,扑进九娘的怀中,再也忍不住哭了出来。这几日她一直忍着,有人在她耳边说些酸话,她忍着,被典学斥责,她也忍着。她忍得几乎不像是自己,却在这一刻终于忍不住了。 她顶着流言蜚语与各种异样目光等着,万万没想到等来的会是王四郎不分青红皂白的斥责。 九娘揽着她,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背,继续说道:「谁都有资格来斥责她,唯独你没有!按理说此事我不该插言,可你和雯婧二人青梅竹马一起长大,我不相信你不知晓雯婧的性子,也许她确实有些过激了,但绝没你说的那么恶毒!」 王四郎哑口无言,面色涨红:「我只是……」 「你只是什么?你只是来好打不平,你只是来给别人抱屈?你有什么资格来给别人抱屈,王四郎我不管萧如对你说了什么,或是做了什么,我只想告诉你一件事,不要被表面所迷惑,萧如没你想象中的那么柔弱无辜!」 「九娘,萧如是你同胞亲妹妹,即使你二人之间有所误会,你又何必如此说她……」 王四郎一直想解开这姐妹二人之间的隔阂,却一直犹豫没做,此番听九娘意有所指,难免解释起来。只是这解释的话语,在九娘的冷眼中,渐渐归于无声。 「我说她,我怎么说她了?王四郎你以为你是谁,我与萧如之间事,你知道多少,更何况干你何事?你会不会有些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了?」 这还是九娘第一次当着几人的面前,露出如此尖锐的一面。 不光是因为王四郎不分青红皂白前来斥责程雯婧,也是一种感同身受的激愤。她上辈子便没少碰到过这种情形,总是旁人说一句什么,王四郎便听信了,前来自以为是的指责她,不管态度是忿忿不平的,还是用心良苦的,都让九娘感觉到一种恶心。 是的,恶心。 刚开始九娘并不能分清这是一种什么感觉,只是觉得憋屈,觉得心里极为不舒服。她解释过,但她的解释总是说服不了他,渐渐的她便不解释了。重活一世,她终于找到一个确切的形容词,那就是恶心。 自以为是的正义之举,实则无不是在糟践别人对他的在乎。因为在乎,所以才会痛,换着另外一个人,谁会吃他这套,早就言辞犀利的将他斥走了。 就宛如她此时这般。 九娘感觉到一种不明的爽快感,这让她脸上的笑容更冷。 「我不相信你不知道雯婧喜欢你,你就是这么回报她的喜欢的?你宁愿听信旁人唯恐天下不乱之言,也不信她?我告诉你王四郎,这世上谁都有资格这么说雯婧,唯独你没有!」 王四郎忍不住的瑟缩一下,似乎并没有想到萧九娘会如此尖锐咄咄逼人,竟有些恍不过来神儿了。他不是不知晓程雯婧喜欢他,不过他只把她当成一个妹妹,他想着等她长大一些,她应该就能明白她对自己只是兄妹之情。 那日东市一别,他本来准备次日便去程府探望一下雯婧的,却因为家中发生了一件大事,连着几日没有出门。好不容易来到学中,便听闻到程雯婧欺负萧如之举,他先去探望了萧如,见她一副神色黯淡神态凄迷的模样,更是怒中火烧,才会匆匆找了过来。哪曾想来到这里,还未等他将话讲出来,便迎来九娘宛如狂风暴雨似的斥责。 这世上谁都有资格,唯独他没有资格…… 其实他没想斥责雯婧的,不过是想告诉她让她不要为难萧如罢了,毕竟她是九娘的妹妹,也是个可怜的人。 到底是哪儿错了? 王四郎一时有些恍惚,他甚至有些不敢面对九娘锐利的眼神,以及她怀中那张惨白的脸…… 「四郎哥哥——」 一个轻柔的女声在王四郎身后响起,声音中带着急切与几分怯弱。萧如慌忙的走了进来,拉着王四郎的袖子:「四郎哥哥,你怎么真的来这儿了?我说过我不委屈,雯婧肯定不是故意的,她性子急脾气躁,我没有怪她的意思……」 「滚!」 一双筷子砸了过来,却是程雯婧面色扭曲随便抓了个东西扔了过来,见她激愤的模样,似乎还想去拿了桌上的盘碗砸过来,却被焦急不已的阮灵儿给拉住了。 王四郎本来还觉得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这下什么误会都没有了,程雯婧果然是被惯坏了,竟然成了这副样子。 「好好好,程雯婧你能行了,咱们走!」 王四郎一脸愤然,准备拂袖而去,却又被萧如给拉住了。 萧如一脸仓皇之色,「四郎哥哥,这其间肯定有什么误会,雯婧她不是故意的,咱们再解释……」 「你走不走?」 第66章 萧如只得被王四郎拉着离开。 雅间中一片沉寂,九娘深吸了一口气,走到门边去阖上门。这一会儿的时间,已经有不少同在三楼用饭的学生听到动静,出来看热闹了。 阮灵儿同样也被气得不轻,「这人怎么这样啊!」 她也看出来之所以会发生这一切,俱是让那个萧如给挑唆的。可王四郎也不是没有责任的,他宁愿去相信他人之语,也不信程雯婧,甚至连解释的机会都不给她,就是这点才让人难以接受。 九娘叹了一口气,将程雯婧拉坐下来。 本来呆滞在当场的程雯婧,一声急喘之后,扑进九娘的怀中又哭了起来。 程雯婧哭了许久,待她终于消停下来,九娘才出声问道:「你准备怎么办?事情已经很明显了,他宁愿相信别人,也不信你,他对你……」 剩下的话,被阮灵儿拽她的动作打断:「九娘,你就不要再说下去了,雯婧她难受。」 「我知道她难受,可长痛不如短痛,雯婧不值得在这样的人身上浪费时间。」 道理是这样没假,可雯婧她能想开吗? 望着面色惨白的程雯婧,阮灵儿不禁叹了口气。 程雯婧连着多日没有来国子监中上课。 九娘心想,这样也好,这风头浪尖之上,雯婧呆在家中总比学中要清净许多。 那日饭堂三楼之事发生后,果不其然又在学中掀起一阵波澜。现如今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王四郎有了心仪的女子,为此和自己表妹都闹掰了。 程雯婧自是惹来无数笑话,同时萧如再度出现在众人眼底,且不提事情真相如何,王四郎并未否认,甚至不止一次在学中见其与萧如同进同出。久了,大家也只当这两人确实彼此有意。 暗中讥讽者有,说风凉话的也有,更多的是一种羡慕。要知道长安城内青年才俊众多,王四郎算得上是其中的佼佼者,国子监中贵女不少,对王四郎有意的许多,此番横插进来一个拦路虎,若是程雯婧,众人皆知王程两家的关系,倒是不好多做质疑。这萧如算是个什么东西,因此惹来无数敌视,不过以萧如的手段,倒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也并未与她带来过多的烦扰。 此事自然也为萧家众人得知,安国公夫人表面上态度不明,但转过头却将萧如挪出了崇月阁,单独给其安排了一处院子居住。如今萧如虽仍有些名不正言不顺之嫌,但其待遇到底不是以往可比的。 朝霞郡主自是不忿,从中做了阻拦,但安国公夫人出面压制,她也不敢再多说什么。毕竟如今太子妃一直未能怀有身孕,承元帝对其意见很大,这并不是什么的秘密,又有休妻之事压着她,朝霞郡主也不敢太过放肆。 萧如今时不同往日,在安国公府中一时风头无二。她历经多载,终于有了翻身之色,旁人以为九娘多少会有些动作,毕竟这两姐妹不合是众所皆知的,哪成想她倒是淡定,似乎这一切都与她没有任何关系。 时间进入了六月,天气炎热了起来。 王家的老夫人于六月初八过寿,虽不是整寿,但因王大夫人与朝霞郡主有这层关系在,朝霞郡主当日也必须去贺寿的。 按照以往的惯例,这种事情与九娘等人并没有什么关系,朝霞郡主虽是她与十娘名义上的嫡母,但她从未表现过要带两人出席任何场面的意思。也不知这次是哪根筋抽了,竟然提出带九娘十娘以及萧如一同前去。 安国公夫人面露满意之色,只当是这个儿媳妇改了。 历时多载,这一年多来安国公夫人终于将这个儿媳的气焰给打压下去,虽对其仍有厌恶之感,但朝霞郡主能和顺听话,且给家中带来一定的利益,安国公夫人也是乐见其成的。 之前萧如和王四郎的流言传出,安国公夫人将萧如从崇月阁挪了出来,朝霞郡主便曾抗议过。其间安国公夫人软硬兼施,又是拿休妻之事说事,又是隐晦的提起若是王家和萧家能联姻,对六郎的将来也是有所帮助的。最后朝霞郡主倒是未曾再反对,所以安国公夫人只当她此举是听进去了自己的话。 若是带萧如一人前去肯定不合适,但若有九娘几个打掩护,倒是理所应当。 「那当日就劳朝霞你多为几个孩子操点心了,九娘和十娘两人历来少出门,此番出门多见见人也是好的。等会儿给几个孩子多送几套衣裳和首饰过去,尤其是如儿,我见她日里打扮素净寡淡,此番出门去那种场合太过素净可是不好。」 安国公夫人此番话说九娘十娘其实都是次要,主要还是萧如。萧如刚开院独住,尤其名不正言不顺,日常分例也不若九娘等人,且她之前一直受朝霞郡主苛责,日常能见人的衣裳也不过只有两身,而且都还是捡萧六娘的。安国公夫人知道这一切,想给她添置些,可又不好越过九娘十娘,便一同待之了。 所以说这番萧九娘和萧十娘其实是沾了萧如的光,萧十娘想法如何倒是不知,九娘却是并不稀罕这些。她在安国公府的待遇一向是众姐妹之首,堪比几位长辈的分例,且不提她有食邑,光楚王送过来的那十万贯,就足够她吃喝用住皆不愁了。 听到安国公夫人如此说,萧如自是欣喜万分。 历经两世,这一世她终于凭着自己的力量熬出头了,虽不能与上一世相比,但终归来说这一切都是自己挣来的,并不是那萧九娘的施舍。 她不由得意的望了萧九娘一眼,只可惜九娘并未注意到她这个眼神。 到了六月初八这一日,萧九娘几日俱是打扮妥帖随朝霞郡主出门。 一行人坐了四辆马车,浩浩荡荡往位于永宁坊的王府而去。 王家不愧是顶尖世家之一,王家的宅邸几乎占了永宁坊一半的面积,修得甚是气势磅礴。朝霞郡主一行人到的时候,似乎已经有不少人来了,门前停了许多马车。 第67章 王老夫人虽不是整寿,也说过不大办,但王家的地位在此,家中又刚出了个太子妃,自然长安城内稍微有些名望的世家豪门府上俱有人上门来贺寿。 这次的寿宴是王家的当家夫人王大夫人带着人办的,朝霞郡主也不是外人,日里没少来王府,所以轻车熟路便领着几个女儿进了王府。 王府内雕梁画栋,富贵至极,九娘对此处十分熟悉,所以踏入王府后不免有些恍惚。 一行人先由人带去了王老夫人的院子,到了后,发现在场的人不少。王老夫人满头白发,一身枣红色的绣五福捧寿锦服,端坐在首位牙床上。她满头白发,面容甚是和蔼,一脸的笑,可见今日她也是挺高兴的。 朝霞郡主领头上了贺词,并奉上寿礼,九娘几人也一一上前与王老夫人见过。因着这里坐着的大多都是长辈,九娘几人便由下人领着去了别的院落暂且安歇,等候寿宴开始。 世家豪门办宴大多如此,男宾一处,女眷们一处,像九娘这个年纪的未婚小娘子们也自有人招待。 今日负责招待众位小娘子们的是王家三房的嫡女王九娘,她生得小圆脸,丹凤眼,长得虽不是多么出众,但待人亲切,让人感觉如沐春风。九娘几人到后,她便迎了上来,将一众人带了进去,并与在场的其他贵女们做了介绍。 长安城就这么大,数得上名头的贵女也就那么数十人,九娘虽是平常少在外人面前露脸,但其因县主身份与在国子监念书的原因,也为众贵女们得知,所以也算是那数得上名头的贵女之一。 虽大家都对她不甚熟悉,但王九娘介绍过之后,便有几个贵女涌了上来与她说话。萧六娘自有玩伴,也被人拉走了,倒是萧十娘和萧如,因着不为外人所知,倒是落了一个没人搭理。 萧十娘惯是沉默,自己找了一处位置坐下,倒是处之泰然。萧如反而有些急了,她刚冒出了头,又想日后入了王家的大门,此时自然想多结交玩伴,也算是给自己积累资源。 可惜有些天不从人愿,方才王九娘介绍她时,因着她并没有排行,且有些名不正言不顺,便只含糊的带着在十娘后面提了一句。可长安城内的贵女们俱都不是傻子,各门各户的规矩差不多,男嗣有男嗣的排行,各家女儿也俱都有排行,没有入排行在家中的地位可想而知。 要知道在当下社会等级分明的环境中,庶女或者是姬妾养的可都是没什么地位的,上面主子承认你,你还能挂个名,若是不承认,比个奴婢地位也没高到哪儿去。尤其见萧如一身崭新,一看就是新做的衣裳,再加上她那生怕被人瞧低了而戴上的满身珠翠,在场的贵女眼中俱都含着几分嘲弄。 一个正儿八经的贵女哪会如此明晃晃的表现自己的身份,谁不是尽量低调不让自己显得太过张扬。高贵不是摆出来的,而是自带底蕴,那满身的金银首饰也不抵她人头上一根简约的白玉发簪或者是一只翡翠镯子,懂的人自然懂,不懂的人惹来嘲弄也是正常。 九娘上辈子便上过这种当,彼时她和萧如的心情差不多,生怕旁人瞧低了自己去,恨不得将自己所拥有的好物尽皆戴出来,可惜没让人另眼相看几分,反而惹来嘲弄。后来明白了,便渐渐改了做派,只是彼时她的名声已经坏了,即使改了做派也没人高看她几分。 「九娘,你这镯子水头可真足,翠翠绿绿的,衬得你手真白。」一个小娘子钦羡道,说的正是九娘腕上所带的碧玉镯子。 这镯子整体呈碧绿状,颜色纯正且通透,就仿若是一汪湖水,绿莹莹翠生生的,一看便知是翠玉中的极品。 九娘脸上带着得体的笑,含笑不语。 女儿家坐在一处大多是说首饰衣裳胭脂水粉,她虽不喜这种场合,但该保持的仪态还是懂的。 「真漂亮。」 「确实不错,恐怕价值不菲吧。」 几个小娘子俱都凑了过来,说镯子是假,想与九娘交好是真。 「这个我也不是很清楚。」九娘含蓄道。 她确实不清楚,像她这样的身份,一般珠宝首饰俱都是家中发分例时,端过来让她挑的,或是长辈们所赐。当年她受封县主之位时,跟着圣旨而来的也有不少金银珠宝,这镯子就是其中之一。 这些首饰多了,自然不会去关心其中价值,有时候想起上辈子的一些经历,九娘难免会生出感叹,人的命不服不行。于一些人来说,万般求之不得,于一些人来说,得到轻而易举。她的两辈子,完全是两个极端的对比。 「九娘生得好,随便打扮一下,就超过我等众人了。哪像那有些人,恨不得将所有金银首饰都带上,真是俗气。」 这说话的也是个熟人,名叫李楚儿,其父乃是工部尚书。她也是国子监太学院的学生,曾与九娘搭过话。李楚儿不止一次想与九娘结交,只可惜九娘在外一直是个冷淡性子,所以两人一直保持着面上情,在学中遇见也能说几句话,但却并不亲近。 李楚儿是太学院的,自然明白这萧如的底细,也知道萧九娘与其不睦,此时自然不吝捧高踩低。她此言一出,旁边的几位小娘子顿时知道说的谁了,也俱都捂嘴轻笑或者低声窃语一番。 萧如单独坐于一处,有些如坐针毡的感觉,这各种异样的眼神与嘲弄,虽都是暗里的,但她总觉得是在说自己,让她又气又恼,却又只能眼眶微红的干坐着。此时见萧九娘那一众人对她这里又看又笑的,更是多了几分恼羞成怒,将一切责任尽皆归咎在九娘身上。 她果然见不得她好! 上辈子就是如此,明明她出入各家豪门,却从不主动带她出门,让她明明也是萧家明面上的女儿,却还不若府中一个庶女见得市面多。 萧如哪里知道,萧九娘不带她出门并不是其他原因,而是出自于一种保护的心态,毕竟连九娘自己在外都举步维艰,又哪里舍得自己护着的亲妹妹也遭受这些。所以说有时候心态歪了,想法不由自主也歪了,一个从根上就歪了的人,又哪里能正回来。 第68章 随着时间的过去,到场的贵女越来越多了。见此,王九娘便招呼众人去花园中游玩,毕竟这会儿离开宴的时候还早。 众人相携而去,一路上笑语纷纷,衬着这阳光明媚的五月天,倒是一副极美的景色。 王家的花园占地宽旷,且景色极为美丽,院中奇花异草,假山流水,庭楼宇轩,翠湖曲桥,又有一处偌大的亭阁水榭倚在湖边,远远看去一片湖光水色,湖中荷花朵朵,让人心旷神怡。 见湖边停靠了几叶小舟,便有贵女建议去游湖并采摘荷花,赢得一众人赞同。王九娘赶忙吩咐下去,让下人去安排游湖事宜。 不多时,一众人分了三艘小舟进入湖中。 王家的这处湖泊占地面积宽广,种植了一大片荷花,此时正是荷花盛开的季节,小船进入荷花之间的水道,四周除了各色的荷花,便是翠玉般的荷叶,端得是景色怡人。 一众贵女们此时哪里还能注意该有的仪范,年纪都不大,俱都伸出手去采摘荷花。这个摘一朵含苞待放的荷花,那个拽一片宛如玉盘似的叶子,唯独有些遗憾的是这会儿还没有莲蓬,若不然莲蓬也是摘得的。 九娘站在船舷边,也伸手去触摸近在咫尺的荷叶。 遥记当年,她与王四郎感情正浓之时,也是曾来此处泛舟游湖过的,可如今却是物是人非,恍若隔世。 忽然,九娘感觉自己被人从身后猛力一撞,顿时一个不稳往外跌了出去。 「九姐——」 天翻地覆之间,九娘只听见一片哗然声,与萧十娘仓皇的呼喊。 被撞下去的那一瞬间,九娘便知晓自己又是着了谁的道。 她下意识的将眼睛闭上,想着自己果然是闲适日子过久了,竟然给人可趁之机。不过这种小手段她却是不惧的,上辈子她曾不止一次碰到过类似此情形,早就私下里练了一身不俗水性,大江里也是能游的,更何况是这种湖泊。 没入水的一瞬间,九娘没有露出水面,干脆往水里沉去,就想看看这到底是又在闹哪一出幺蛾子。 见有人落了水,几艘船上一片混乱,小舟本就不大,一时间被挤来挤去的人踩得东摇西晃,又引来一片惊呼声。 王九娘见发生这样的事,虽面带仓皇之色,到底还算心性沉稳,赶忙命随船而来的几个仆妇下水救人。这些在船上侍候的仆妇大多都会水,随着‘扑通扑通’几声水响,几个水性不俗的仆妇便往九娘落水处游去。 见此,九娘也不再沉在水中,在水面上冒出了头。很快她便被从水中救出,送到船上,似乎这一切真的只是意外。 船上,九娘被裹在披风里,浑身湿透,面色苍白。幸好此时是夏日,且九娘落水便闭了气,倒也没有呛水。另外的两艘船离这里本就不远,此时也都聚了过来。 王九娘面露担忧之色的走上前来,「九娘,你没事吧?」 今日是她祖母的寿宴,竟然发生了这样的事,王九娘也是挺头疼的,又埋怨自己考虑不够周全,怎么旁人起哄,便让一干贵女们来游湖,随便一个出了什么事,王家都拖不了干系。 「九妹妹你也真是,自己不小心落了水,害得我们大家都吓得不轻。」另一艘小舟上,萧六娘出言讥讽道。 见萧六娘如此说,在场的一众贵女俱都面面相觑。这落水之事换着谁都不愿意,若不是王家人还算仔细,随船都有水性不俗的仆妇,今日这萧九娘恐怕不能安然无恙。这萧六娘明明和萧九娘是姐妹,竟然如此出言讥讽,想来是私下里不合。 场上也有几个贵女在国子监念书,自是知晓前阵子学中发生的那事,此时见萧六娘如此说,顿时疑心顿起。 其实国子监中早就有人看出那萧如是替人背了黑锅,以萧如所表现的那点能耐,还做不到将诋毁萧九娘的流言传得那么沸沸扬扬。这些个世家公子贵女们个个都是人精,岂会有看不出来端倪的,不过这毕竟是别人家的私事,且也没有证据,只是心中猜测罢了。 此番见萧六娘一副恨不得萧九娘死了最好的模样,更是印证了各人心中的猜测。安国公夫人等人煞费苦心替萧六娘两人脱了责,若是知道萧六娘此人如此烂泥扶不上墙,恐怕得气死才好。 其实萧六娘能忍这么久已经不错了,她这阵子一直谨记朝霞郡主的话,不要和萧九娘对上。这会儿见萧九娘形容狼狈,此时不幸灾乐祸更待何时。 九娘心中冷笑,她此时还不知谁是幕后黑手,既然有人蠢得送上门来,她自是不会放过。 「六姐姐,你怎么能如此说,落水也不是我愿意的,是有人从后面推了我。」 九娘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衬着苍白的脸色,以及睫羽上还未擦干的水珠,看起来极为可怜。 有人推的? 此言一出,引起一片哗然。 王九娘面色顿时凝重起来,「九娘你会不会弄错了,怎么可能会有人推你?」 「那照你所说,我九姐落水是自己跳进去的了?」萧十娘冷道。 其实王九娘如此说倒不是想推卸责任,毕竟事情发生在王府,他们总是有责任的,可若是有人故意推人下水就有些令人惊诧了,要知道方才九娘所在的那艘小舟上,除了一众贵女,便是几个随身侍候的王府婢女,不管是谁做下的,此事都不好解决。 她忍不住环视这艘船上的众人,一时间人人自危,毕竟没人想沾染上这种事在身上。 「你被人推得又如何,方才我又没与你在一艘船上。」萧六娘翻着眼睛道。 九娘没有理她,只是对王九娘说:「这件事我希望你们王家能给我一个交代。」 「自然自然,九娘我先让人送你上岸,换身衣裳,然后找个大夫来看看。你放心,此事我们王家定会查个水落石出,不会让你横遭此劫。」 第69章 发生了这种事,众人游湖的兴致顿消。不多时,几艘船便靠了岸,九娘在几名仆妇和婢女的护持下,离开了这处,而王九娘则留下来查探此事。 九娘被人护持着去了一处幽静的院落,进了房间后,便有婢女络绎不绝进来服侍。有婢女服侍九娘擦干身体,暂时穿上干爽的里衫,也有婢女去备热水和姜汤,毕竟此时虽是夏日六月,湖中的水也是挺凉的,洗个热水澡喝碗滚热的姜汤,也免得受寒。也有人安排去请大夫了,只是一时还不得前来。 九娘换了一身干爽的里衫,拥着被子坐在榻上。 一名婢女端了碗姜汤过来,「小娘子,先喝完姜汤吧,已经命人去请大夫了,马上就能来。」 九娘对王家的态度还是挺满意的,至少这些下人很尽心模样。她点点头,将装有姜汤的瓷碗接了过来,姜汤冒着浓白的烟气,散发着一股浓烈的辛辣味道,九娘微微一嗅,眼神暗了下来,只是被浓白的烟气挡着,倒是看不分明。 她微微一侧脸,将装有姜汤的碗拿的很远,做出一副受不了的模样。 那婢女见此,赶忙道:「娘子,可是怕辣?您放心虽然闻着有些不好,但这姜汤是加了红糖熬得,喝起来倒是不难喝的。您落了水,就怕身体了落了寒气,还是喝一碗的好。」 九娘抬眼看她。 多么善解人意的婢女,即考虑了她的口味,又怕她不愿喝点出了寒气一说。世家贵女们一般都保养得当,平日里生怕沾了寒气,就怕日后出嫁有碍子嗣。别人考虑如此周全,她若是不喝岂不是有些不近人情,可是—— 「这味道着实让人有些难受,我素来怕苦怕辣,这样吧,有饴糖吗?给我拿几块儿来,也好配着来喝。」 婢女面上露出一丝为难,不过转瞬便点头答允,下去找糖去了。 此时室中一片静谧,方才拥拥攘攘的一众下人,似乎一夕之间便消失了。 九娘看了看这间屋舍,偌大的卧房,布置精致又不失华贵,有榻有几,靠着床榻的一旁还有一处屏风,屏风后大约是用来沐浴的地处。 她下了榻来,四周环视一下,想了想将瓷碗中的姜汤泼在了床榻之下,碗中还留了个碗底,然后将瓷碗搁在床榻旁的小几上。 不多时,那名婢女便回来了,手中端着一只小碟。 「娘子,饴糖拿来了。」 「你怎么这么慢,姜汤得趁热喝才有效用,见你不来,我急了便给喝掉了,害我被辣得不轻。」九娘埋怨道。 这婢女愣了一下,不过看一旁小几上还剩了一个碗底的瓷碗,到底心中松了一口气。 「娘子勿怪,倒是婢女疏忽了,这院中也没有备饴糖之类甜口的,奴婢是去外面找来的。」 九娘挑眉哼了一声,做出一副骄纵懒得理会她的模样来。 很快便有几名仆妇提来了热水,去了屏风后将水注入浴桶中,之后这些人俱都散去,只留了那婢女一人服侍九娘沐浴。 九娘顺应着那婢女褪了衣衫入了浴桶,水温微微感觉有些烫,但又不会让人觉得不能忍受,不一会儿九娘便感觉身上发起热来。 「娘子,你先泡着,多泡一会儿去去寒,奴婢这便去给您拿等下要穿的衣裳。」 九娘点点头。 那婢女退去了屏风外面,九娘悠闲的撩着水,实则耳朵一直竖着,直到听到一声极为细小的关门声,她方才水中站了起来。 她拿起放在一旁的棉帕子,很快擦干了身上的水珠,又穿上方才脱下的里衫。越过屏风,去了外面屋子,此时卧房中一片静谧,外面也静悄悄的。她在屋中一角处找到自己的衣裳,衣裳虽还是润湿的,但因是夏衫,布料比较薄,里面有干爽的里衫衬着,穿上倒不是很难受,尤其这一会儿她也顾不上这些了。 九娘是直到接过那碗姜汤才发现端倪,恐怕她方才落水也是另有玄机。落水只是其一,来到这处房间,喝了那碗姜汤是其二,这姜汤中放有迷药,一旦喝下,她便会立刻陷入昏睡之中,之后定然还会有事情发生。 九娘猜测待会儿到时候可能会出现一名男子,并坏了她的清白,接着就会有人无意间闯入,闹得众人皆知。当然这只是她的猜测而已,不过她想这一环套着一环,后宅之中阴私手段差不多就是那几种,万变不离其宗,恐怕离她的猜测,虽不中也不远矣。 竟然想坏了她的清白!王家!你们有胆! 九娘很快便收拾好自己,头发依旧是润湿的,只是这一会儿也顾不上了。她先打开门看了看外面的动静,此时院中安静且无人,恐怕就是为了等下方便施行他们的计策。 九娘这会儿不想去猜测到底是谁想害她,左不过不是朝霞郡主,就是王家的人,反正都脱不了干系。如此一环紧扣一环而来,若说没有王家人的参与,九娘是万万不信的。 她动作轻巧的出了这处幽静的小院,出去后才发现这是王家的一处待客的院落,名叫碧霞居,离前院并不远。 九娘一路避着人往前行去,因着她对王家内部环境十分熟悉,倒也没遇上什么人,即使偶尔要与在府中来往的下人撞上,她也提前隐藏了自己身影。 九娘脑海中翻腾着各种念头,往前去走着,忽然听到前面有人说话,她立刻隐到了假山后面。 「你说我娘找我?她找我有何事?」 是萧六娘。 「奴婢也不知,郡主只说让奴婢带您去找她,说等下有热闹看。」说话的是朝霞郡主身边的婢女艳儿。 九娘眼中厉光一现。 她看了看四周的地形,此处假山刚好在这条小径的一侧,不远处萧六娘两人正朝此处走来。她紧靠在假山后,等待两人走过去,直到两人走过三四米远的样子后,才脚步轻缓的跟了过去。 第70章 艳儿感觉有人拍自己肩膀,下意识便回过头,只看见一方白色的帕子在自己眼前一抖,便眼前一片黑暗,晕了过去。 萧六娘并没有发现身后的人已经遭了暗手,她听到嘭的一声,正想回身去看,就感觉自己撞到一个人,还不等她反应过来,头脸便被一抹白色拢住,再然后什么都不知道了。 九娘眼神冷厉的看着倒在地上的两人。 也该庆幸她素来有防人之心,所以身上的暗袋中一直放有一小包自己配置的用牛皮纸包着的迷药,要不然今日还真不知该怎么办。九娘从来是个报仇不过夜的性格,既然王家人敢算计她,就要承担得起后果。 她先将艳儿拖去假山后藏着,又去拽萧六娘,幸好萧六娘与她体型差不多,且九娘力气向来不小,若不然此番还真拿萧六娘没办法。 九娘一路搀扶起萧六娘往方才她来的地方而去,因着带着一个人,她很是有些吃力。同样避着人回到那处院子,幸好此时院中并无他人。 进了那处屋子,房间中与她离开时并无两样,九娘先将萧六娘扔在地上,闩上门,而后便将萧六娘拖到床榻那处,开始剥她身上的衣裳。全部剥光后,她将被子盖在浑身赤裸的萧六娘身上,将四处布置了一番,然后离开。 院中依旧静谧,却已是物是人非。 王祖耀哼着小曲,一路往碧霞居晃去。 他是王家四房的一名庶子,像王家这种大族是从来不缺男丁的,所以他在王家中的地位并不高。不过因其母是王家四郎君王正的宠妾,所以他在王家的日子过得还算不错,虽不能和那些嫡子们相比,但比一些寒门子弟却不知好到了哪里去。 这些世家庶出子弟大多都是如此,日子过得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三五不时一群狐朋狗友出去溜溜马斗斗鸡,眠花宿柳一番,偶尔不过火的欺压一下良民。到了该成婚的时候,娶一个同属世家出身的庶女,之后在祖荫的萌荫下,度此一生。 当然这只是指在没有发生任何意外的情况下,若是有些机缘,至此出人头地也不是什么难事。 像今日,王祖耀的机缘便来了。 想着嫡母交代他的事情,想着他即将会有一个贵女且是县主身份的妻子,据说还是个美人儿,王祖耀便忍不住的笑咧开了嘴,致使他平日里极力掩藏的龅牙露了出来。 他嘬嘬牙花子,笑得眯缝着眼推开半掩着的院门。 院中果然空无一人,来到约定好的房间门外,他嘿嘿一笑,默念了一句‘美人儿我来了’,便推门而入。 室中一片静谧,床榻那处凸起。王祖耀虽是有些疑惑,却并没有迟疑来到床榻前。抬眼望去,被下隐隐露出了一缕乌黑的长发,他心想这下人果然识趣,竟是早就给他准备好了,也省得他再麻烦。 他猴急的褪去身上的衣裳,扑上榻去,撩开被子,只见一片炫花他眼的白,抖着手摸了上去,满手滑腻,他顿时激动得不知道该怎么好,低吼一声压了过去。 不多时,床榻那处被子下便晃动了起来,隐隐还有男子激动的低吼声与喘气声。 花园中有贵女落了水,此事报了上去,顿时引起了一片哗然。 因此事牵连太广,萧家九娘说是有人推了她,王九娘便将当时处在同一艘船上的贵女们尽皆带到一处,以便查出事情真相。 这些贵女们自是不依,好好的来游个湖,发生了落水一事,这会儿又被人怀疑有害人嫌疑,激愤者有,害怕者也有,俱都嚷着要让自己家中长辈前来做主。 王九娘头疼不已,只能对众人稍作安抚,又命人将此事报了上去。 此事与另外两艘船上的贵女们并无干系,发生了这样的事,谁都不愿牵扯在内。王家倒想的好,想将事情控制到一定范围之内,可这些贵女们离开后,便去寻了各自家的长辈,消息便走漏了出去。又有一些被牵扯进去贵女们的长辈获知此事,不过一会儿时间,此事便在女眷中传得沸沸扬扬。 正在陪客人说话的朝霞郡主,也获知这一事情,她是萧九娘的嫡母,这会儿要是再不出面便有些说不过去了。 另一边,王家人将当时船上的贵女和婢女们俱都问了,也没问出个所以然来。此时被牵扯进来的贵女们家中长辈也来了,一时间闹腾不止。没人愿意自家晚辈跟这种事牵连上,哪怕只是盘问对她们而言也是一种羞辱。 王大夫人一面安抚着各家夫人,一面还需想办法解决此事,着实有些焦头烂额的。 这时,朝霞郡主来了。 「发生了这样的事,大家都是不愿的,这件事总得拿个章程出来,也免得牵连了无辜人。这样吧,据说九娘并无大碍,咱们先去问问她当时情况,毕竟她是事主,当时谁在她身边,也应该有个具体的印象。至于离得远的,不可能有那么长的手去推她,咱们慢慢排除,总能解决。」 此言获得一众贵妇们的赞同,如今除了这样也没有其他别的法子。她们虽是表现激愤,也明白事关重大,毕竟那萧九娘可不光是萧家的女儿,还是个县主,恐怕不能善罢甘休,能证明自家晚辈的清白也是好的,也免得出门被人异样眼光看待。 于是,一众人浩浩荡荡去了萧九娘稍作安歇的院子,碧霞居。 王大夫人领着众人来到门前,只见房门紧闭,里面隐隐传来一些异样的声音。 定耳一听,知晓人事的贵妇们顿时红了脸,一面唾弃一面让自家晚辈赶紧走开。 「王大夫人,你们不是引我们来找萧九娘,怎么……」 余下的话再也说不出口,所有人都用异样的目光看着王大夫人,被屏退在庭院中的贵女们也是眼神疑惑,有的懵懂不知,有的涨红了小脸。 王大夫人一脸惊疑不定的模样,「下人来报,九娘是在这处房间安顿的啊,院中服侍的下人呢,你们都死了?」非常时刻,王大夫人也顾不得什么贵妇的仪范。 第71章 一个婢女跌跌撞撞从院外跑了进来,跪在地上说:「今日老夫人大寿,人手不足,婢女前去找大夫了,至于其他人不知。」 院门那处确实站了一名头发花白的大夫模样的人,倒是应了这婢女所言。 「快过去看看!」王大夫人厉声道。 这一会儿所有人都感觉出了异样,本是来找萧九娘,哪知她安顿的屋中却发出那种异样的声音。该不会是私会私到王府里来了吧?众人俱都如此想着,虽感觉这种想法有些荒谬,但此时除了做这种解释别无他法。 就在这之际,进去屋中的婢女发出一声惊恐的尖叫,又有男子的斥骂声从屋中传来,场面顿时混乱起来。 朝霞郡主满脸仓皇,发出一声凄厉的嘶吼,一副气急败坏模样奔了过去。 「这该死的丫头,她到底是想做什么!」 众贵妇们这会儿也不知什么叫做避嫌了,俱是双眼发亮的靠了过去,王大夫人拦都没拦住。一众人涌进那间屋中,本来偌大的房间,一时间塞进了这么多人,顿时感觉局促起来。 这间房只有一间,进去后便一览无遗房中情形。床榻那处散落了一地衣裳,一个赤身裸体的男子仅披了一件外衫遮掩住关键部位,下面是一双毛茸茸的大腿,满脸气急败坏之色。床榻之上,似有一女子,看不清头脸,只看得出满身虚软的模样,空气隐隐飘荡着一种靡靡的气息。 伤风败俗啊! 众人皆唾,却是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的看着。 世家豪门之中多有龃龉之事,可大庭广众闹出来却是闻所未闻,这一会儿所有人都记不得她们是来干什么的了,俱都精神亢奋的想窥破隐私。 「王祖耀,怎么是你?」王大夫人指着那男子,面露吃惊。 那裹着外衫形容狼藉的男子,垂着头也不敢看众人,「大伯母,我……」 「萧九娘啊萧九娘,你虽不是我亲生的,但我待你一向不薄,你就是这么丢我脸的!」 朝霞郡主一脸凄厉,就想上前拽了那女子泄气一番。众人皆知此人秉性,倒是不意外她如此反应。幸好被王大夫人拦了下来,也免得在外人面前丢人。 王大夫人面容仍带一丝恼怒之色,清清喉咙:「各位夫人,您看这都是家中的私事,就不要在此多做逗留了吧。」 王府的当家夫人都如此说了,众人也不好拒绝,只得一面顾左右而言他,一面转身往屋外行去。日后还得出门交际,这点面子还是要给的。 不过仅凭这一会儿时间发生的事,众人也能杜撰出许多故事来。这男子虽大家并不认识,但看样子是王家的人,王家的子嗣后辈和萧家的萧九娘私会,还被当众撞破,这该是多么惊悚的事情啊。 可以料想,这些人一旦离去,只是一会儿时间,此事便会被传得沸沸扬扬。而王大夫人似乎气急的模样,也浑然忘了与众人说不要外传之言。 就在这之际,一名少女拨开人群走了进来。 「好像听见母亲在叫我,母亲,你找我何事?」 来人正是萧九娘。 一时间所有人都惊呆了,望望眼前亭亭而立的少女,又看看床榻之上那名瑟缩在被子中的女子。 既然萧九娘在这儿,那与人私会做下丑事的人又是谁? 此时场上一片宁静,所有人都惊呆了。 众人看着眼前亭亭而立的少女,又去看床榻之上那名瑟缩在被子中的女子。既然萧九娘在这儿,那与人私会做下丑事的人又是谁? 萧九娘一脸疑惑的看着眼前即悲愤又难掩伤心的朝霞郡主,她与此人两辈子都是对头,这仅有的一次对方表现出来对自己的关心,竟是在这样的场合,且还隐藏了那样的心思,真是让人又笑又叹。 她又去看王大夫人。 王大夫人面色惊诧,又略带一丝僵硬,嘴角微微有些抽搐,似乎见到了鬼一般。 她可不是个鬼吗?从地狱里又爬回来的恶鬼,没想到这辈子避了让了退了,不想在追究下去了,这两人又算计上她了。终究是缘分啊,躲不开避不过退不了,既然如此,那么便战吧。 九娘不禁想若是这两人知道那床榻上的女子是谁,会不会眼睛珠子都惊掉了?! 计策是之前就定好的,九娘自然不会手软,旁人都敲锣打鼓准备开唱大戏了,她自然不能放过添砖加瓦的机会,所谓众人拾柴火焰高,不过如此。 「萧九娘,你怎么在这儿?」朝霞郡主指着九娘尖声道,十分吃惊的模样。 不知怎么,她心中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此言一出,作为亲姐姐的王大夫人恨不得堵住朝霞郡主的嘴。事情既然已经突生变故,自然要遮掩过去才是正途,那床榻上的女子是谁她并不在乎,现在应该做的是把在场这些人俱都打发了,免得横生事端。且她这个蠢妹妹如此说,不是自己现了原形吗?难道作为嫡母的她,巴不得萧九娘出事,而不是好好的站在这里?! 「那母亲觉得九娘应该是在哪儿?」 九娘依旧一脸疑惑,似乎搞不清楚现况。 可她不懂,不代表现场的其他人也不懂,早说了这些贵妇们个个都是人精,承前启后那么一琢磨,便在脑中猜想了个差不离。 原来落水是假,带着她们来询问萧九娘也是假,布置这么一出毁了萧九娘的名声才是真,若不然方才这两人何必坐念唱打演了那么一出。 就说嘛,早就听闻朝霞郡主此人善妒,对其夫萧杭身边的姬妾格外不能容忍,连姬妾都不能容忍了,又何况是那些个庶女。早没见她带名下的女儿出门,今日倒是破天荒,原来是为了此遭,也幸亏这萧九娘运气好,不知怎么竟躲过此劫。 一时间,现场大多数人都目光闪烁,看看王大夫人的脸色,又去盯朝霞郡主,脸上俱都露出暧昧之色。 第72章 一个小圆脸满脸精明之色的贵妇出声道:「就是啊,李朝霞,你觉得你这女儿应该是在哪儿?难不成你巴不得她——」 剩下的话,此人并未说,却是引起众人无限遐想。 这贵妇名叫刘淑皖,素来与朝霞郡主不睦。若是追溯其不睦源头,那还得扯到两人亲娘之间的矛盾,朝霞郡主的亲娘是昌平公主,刘淑皖的亲娘也是名公主,封号安平。 说来都是公主,只是这公主与公主之间也分三六九等,昌平公主与承元帝一母同胞,乃是先皇淑妃所出,而刘淑皖的亲娘是先皇贤妃所出,并且其也有一个同胞兄弟,乃是衡王。当年几王夺嫡,魏王胜出,衡王败北,本来安平公主与昌平公主旗鼓相当,这一下子多了一个当皇帝的哥哥,自然水涨船高。而安平公主因着有个被贬为庶人的兄弟,虽并未连累到自己,也因此黯然失色。 这二人当年在未出嫁之前便是对头,衡王败北后,安平公主自然深恨这夺了哥哥大业的兄妹二人,只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安平公主也是知晓分寸的,表面上喏喏对承元帝恭敬至致,对昌平公主退避三舍,可是其后辈却从不是这般表现。 不过人家一家子也并不是没有脑子,大祸从不惹,顶多就是在一些小地方稍微刺激一下对方。且安平公主当年嫁得也不差,刘家虽比不上崔王郑萧几大世家,也算是个名门望族,昌平公主就算想报复,也得掂量着承元帝同不同意,自己划不划算。 所以这安平公主的后辈子嗣,对于昌平公主一脉简直就像是一只爬在鞋面上的蟾蜍。我即不咬你,也不怎么你,就是恶心你,你又能拿我如何?这番刘淑皖抓到朝霞郡主的短处,自然不遗余力的给其添堵。 就是啊,这萧九娘不在此,你这个做人嫡母的觉得应该在哪儿?难道真出了什么事你才痛快? 一旁几名贵妇口中虽没有说,但无不是这般表现。 朝霞郡主恨得咬牙切齿,紧攥着袖下的拳头,王大夫人也十分恼恨这萧九娘的不识相,还有这刘淑皖的无事生非。可事已至此,多说多错,有什么憋屈的也只能咽下去,免得平添是非。王大夫人素来处事谨慎,自然不想没事找事,也因此她从一旁拉了朝霞郡主一下,警告她不要出声。 王大夫人上前一步,拉着九娘的手,笑得格外热情。 「你母亲这不是担心你吗?大家本是想来询问你方才落水之事,哪知竟碰到这种场面。你母亲啊,急得不得了,生怕你出了什么事,这会儿见你安然无恙,她自然是松了一口气。」 她只是拉着九娘安抚,并未接刘淑皖的话茬,显而易见也是个手段好的。萧九娘上辈子与此人打过无数交道,自然明白其秉性。 若是换着平时,她自然顺水推舟的接了这梯子,可她今日来不是与人打机锋的,而是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若不是她机警,且有上辈子的经验能识药性,她这番已经被打落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翻身了。九娘上辈子便遇见过无数类似此番的险情,凭着谨慎机敏及几分狠辣俱都险险度过。这其间少不了眼前这两人的手段,此时新仇旧恨加一起,她要是会轻易放过,她就不是萧九娘。 「什么这种场面?」 九娘做出这才发现床榻那处异常的模样,她低讶了一声红了脸。初始因为害羞,紧接着便变成了全然的恼怒,这从她面部表现及目光中的变化便能看出。 「你是谁?怎么这副模样在这里!」九娘挥开王大夫人的手,指着依旧局促在原地的王祖耀,她脸色青了又红,红了又青,又去看那床榻之上的情形,顿时面红耳赤起来,眼中也溢出泪花。 「我之前在这房间,本是在沐浴,可那婢子说去替我拿衣裳一直未来。我见水冷了害怕着凉,无法,只得自己起身穿了湿衣裳前去寻下人,哪知整个院中都无人,无奈只得出去找……」 九娘嘤嘤哭诉,众人这才将视线放在她身上,见她的衣衫确实有些不雅,有的地方还好,有的地方湿湿的贴在身上,再看其发也是湿润的。结合方才的情形,与萧九娘所言,大家顿时为之前拼凑出来的故事又拼凑出下文来。 原来这萧九娘之所以会躲过此劫,竟是因为被婢女丢在此处泡着冷水中,这小娘子方才刚落了水,害怕着凉,便起身去唤下人,哪知阴错阳差躲过了下面的暗算。众人皆心知肚明若不是因为如此,恐怕此时在床榻上的那名女子就是此时的萧九娘了。 好恶毒,好坏的心肠!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王大夫人与朝霞郡主的脸上。 王大夫人和朝霞郡主乃是亲姐妹,这玷污了那不知名女子清白的人是王家的子嗣后辈。还有什么是不清楚的呢?定是朝霞郡主容不下这个女儿,和亲姐姐合谋策划了此出,想坏了萧九娘的清白,毁了对方下半生,大家可都是知晓萧九娘如今在萧家的女儿中是属拔尖,本人又有个县主的身份,以后姻缘定然不差。 王大夫人此时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她也没什么话可以说,她只知道事情发展到如今这副局面,必然不会善了。不光她自己脱不了干系,王家脱不了干系,亲妹妹同样也是如此,且萧家那里定然不会轻易善罢甘休,王家必须给对方给世人一个交代,若不然以后全家人都该没法出门见人了…… 一想起今后要面对的这一切,王大夫人便生出一阵眩晕感,面色又青又红,恨不得当场晕过去才好。 可她不能晕,她是王家的管事大夫人,此事家中交予她来操办,这会儿办砸了不说,还捅下这么大的漏子,几个弟妹对她管家之权一直虎视眈眈,她不能给对方这个机会。 「九娘,此事定然是有误会……」她干干的说了一句,转身便对王祖耀斥道:「你来告诉我,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谁允许你出现在这里的!王祖耀你素来行为放荡,可你既不是我们大房的人,我这个做伯母的也不好过多管教,可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在老夫人的寿宴上弄出此事来,你让大伯母如何跟老夫人交代!」 第73章 王祖耀这会儿早就晕了,恨不得消失在当场才好。他虽为人平庸,但也并不是不知事的,他要坏的是萧九娘的清白,可这里凭空出现了个萧九娘,那定然是他弄错了对象。 「大伯母,我我我……」 王祖耀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他也找不出来借口。见王大夫人如此表现,他也明悟对方是想自己背了这个黑锅,可他也十分怕死,这事弄不好可是会丢性命的。世家豪门从来注重名声,为此不是没有族中子弟被牺牲过,他还年轻,他舍不得去死。 为此,王祖耀只是嗫嚅,却并不接王大夫人的话茬。 王大夫人此时恨不得想当场打死这个王祖耀,可她却只能忍着,寄望他能识相的将此事接过去。 王祖耀眼珠子咕噜噜的转动着,指着床榻上的女子道:「是这个婢女她勾引的我,对,是她勾引的我……」 可任谁都不会相信他的话,明显就是托词嘛。 「王大夫人,你也真是,何必去为难一个小辈呢。」刘淑皖满脸讥讽之色,半掩着小嘴笑着,点出王大夫人想拉后辈背黑锅的行为。 九娘眼中划过一抹冷笑,趁热打铁:「方才我在外面也听了几句,姨母您和母亲一律认为那床榻上的人是我,九娘感谢你们的‘维护’,可若不是我恰巧出现,是不是这个屎盆子就这么扣在了我的头上。到时候,大家尽皆散去,还只当是我萧九娘做下了丑事……」 是啊,若是方才众人听信了王大夫人所言,俱都离开了,这萧九娘可不是屎也是屎了。 真是歹毒啊,这一环套着一环,竟全然是别有用心。 九娘如泣如诉,即是伤心欲绝,又是悲愤交加,「你们这是想逼死我啊!既然你们都说那做下丑事的人是我,我倒要看看这勾引王家公子的婢女到底是谁——」 话音方落,九娘便快速几步上了前去,掀开罩在那女子头脸上的薄被。众人皆被她此动作惊住,随着九娘的动作,那床榻之上半遮半掩的女子也露出了真面目。 竟然是萧六娘。 一时之间,冷吸气一口气的声音不绝于耳。 不同于萧九娘,萧六娘从小与朝霞郡主出现在各大世家豪门的筵宴之上,面孔自然与众人所得知,即使此时只露出了半张羞愤交加的脸,众人也认出她是谁。 「天呐,竟然是萧六娘!」 刘淑皖一言惊醒众人。 「萧九娘,你想干什么!」 萧六娘又气又恼,再也憋不住出声了。 她本是晕了过去,可迷迷糊糊之间感觉到身上一阵痛,之后浑身燥热陷入一片热浪中。她一直处于一种似睡非睡似醒非醒的状态中,直到众人闯入整个人才彻底清醒过来,可等她清醒过来时也晚了,身子被污了,还被人当场抓了现行,她只能惊惧交加躲在被子中不敢动弹,心中复杂的滋味别提了。 本想待众人离去,再撕了这敢冒犯她的流氓,可左等右等这些人竟然一直不走,且自己还被当场揭破了…… 萧六娘此时大脑一片空白,面若死灰,她知道自己这下完了。 一听这声音,朝霞郡主整个人都僵住了,她状似癫狂的冲上前去,挥开萧九娘,拉了床上人去看。 一看,竟然真是自己的女儿。 她面容扭曲,眼睛一翻,便晕了过去。 「娘……」 萧六娘哭哭啼啼的裹着被子,下了榻去扶朝霞郡主,样子可怜至极,只是这会儿没人认为她是可怜的了。 王大夫人心口一阵闷痛,这会儿就算天塌下来,她也不会觉得吃惊了。事情已经如此,再做什么也挽救不了,王大夫人索性破罐子破摔,声音凄厉的道:「各位,今日府上老夫人过寿,众位还是不要在此多做逗留了!」 她面容冷厉,眼中的光芒似是想噬人,这番戏已看完,虽仍有些余兴未了,但也不适宜就这样和王家人闹僵,众贵妇们也不再多做逗留,俱都面色讪讪的离去了,反正今日之事足够她们近日做饭后茶谈。 「王大夫人,此事你必须给我一个交代!」 九娘又是一击,王大夫人眼神狠戾的望着她。 九娘并不理会,勾了勾唇,转身随众人离去。 王老夫人的寿宴还未结束,整件事便在来贺寿的人群中传开。 王老夫人坐在首位,依旧是满脸慈爱的笑,却任谁都能看出这笑容中的僵硬,想必碧霞居所发生的事已经为她所知。 王府为王老夫人办寿宴,本是值得庆贺之事,却未曾想这寿宴竟然办成了这样。虽寿宴依旧继续进行着,可王家所有人俱都知晓,寿宴一旦结束,方才所发生之事就会传遍整个长安城,是时王家人会成为全长安城的笑柄。 错就错在王家人太过自信,竟选了在王老夫人寿宴上设计萧九娘,是自信此局定然会圈住萧九娘,还是自信不管发生了什么事,都在他们掌握之中。不管是如何想,事实证明,人不作死就不会死。 九娘并未在王家逗留,离开碧霞居后,她便直接回了安国公府。 她自然是回去告状的,落井下石,这种事她从来没少做过,尤其落井下石的对象是朝霞郡主和萧六娘,她更是不遗余力。 九娘当着安国公夫人面哭诉着,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尽皆讲诉了一遍,其实她即使不说,要不了多久萧家人也会得知。可她是萧九娘,还未及笄的小娘子,遇见这种龃龉事,可不是应该回家找长辈们哭诉做主。 安国公夫人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即恼恨朝霞郡主死不悔改设计九娘,甚至不惜拿萧家的名声做赌注,也感叹萧六娘运气太差。可不管怎么样,王家丢人的同时,萧家也跑不掉,虽是作为苦主,可是因着朝霞郡主乃是主谋,作茧自缚、没害到别人反而害了自己的标签,已经深深印在萧家人的脸上。 第74章 真是丢人,丢人啊! 同时她也对九娘升起了一种忌惮心,整件事情虽然被人刻意引导的圆了起来,可若仔细深思便能感觉出端倪—— 既然设计的是萧九娘,那为何萧六娘会那么凑巧的出现在当场,且替萧九娘背了锅?这是最大的疑点。 当然也可以说是萧六娘运气太差,机缘巧合才会横遭此劫,可安国公夫人却是个老人精,且她知晓虽九娘一直表现的低调,可朝霞郡主却不止一次两次想对付她。自打萧九娘冒出头,除了一开始被朝霞郡主刁难了两日,余下便再未在她手中吃过亏。一次躲过了两次躲过了,次次都能躲过,且从不落于下风,不得不说这就是一种本事。 安国公夫人有近八成的把握,萧九娘定然在此事中做了什么。 可九娘不说,她自然也不会过问,这是一种心照不宣,大家都懂。 一直到了深夜,朝霞郡主才带着萧六娘回府了,回府后她便紧闭崇月阁的大门,崇月阁整整一夜都未曾消停,‘噼里啪啦’砸东西的声音响了一夜。 可萧家所有人都知晓,此事还没有完。 另一边,王家。 寿宴到了天擦黑时方罢,本来按理说这寿宴会一直持续到夜里的。可王府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众人皆都没了心情。 布置华丽的堂中,王老夫人坐于首位,面色僵硬带有一丝怒气。她的身侧靠右下方的位置坐着两位小叔王金宏和王金祥,下首两边分别坐着王家各房的几位当家人以及当家夫人,王祖耀也在,跪在堂上中央的位置,整个一三堂会审的局面。 王家是个大族,且不提太原老家那边,这边王府中也住了祖孙曾近四代人。其中王老夫人所在的这一房是大房,王金宏和王金祥分别是二房三房。 大房这一脉分为四房,其中王家大郎君如今王家的掌家人王琥,乃是这一代的嫡长子,即是嫡又是长,当之无愧在亲爹逝世后担任王家掌家人的位置。王大夫人是他的正妻,两人孕有二子一女,其中长子王大郎王苏,次子王四郎王玎,以及七娘王嫣儿。二房的二郎君王渠,与王二夫人孕有一子两女,分别是王三郎王晗,王八娘和王十三娘,另外三房四房也是人口众多,可谓是枝繁叶茂。 这还仅仅是大房这一脉,王金宏和王金祥如今也是爷爷辈儿的人了,下面后辈子嗣无数,如今这三房人盘踞在王府中,王府看似占地颇大,可这么多口人挤在一起也是满满当当的。 回归正题,待寿宴过后,王家一众当家人便聚在了此处,对之前发生的那件丑事进行了酌商。 其间的事情经过,也被问得极为详细,不管如何,王家这次是栽了,虽不至于伤筋动骨,也是颜面尽失。 二房三房四房的几位夫人趁机对王大夫人落井下石,只是王大夫人也不是吃素的,自然反击了回去,扯来扯去扯到最后责任被归咎在萧九娘身上,若不是此人阴险狡诈,王家这番也不会丢这么大的脸。 所以说这有些人啊,甭管他表面表现的有多么的光明磊落,发生了什么事只会往别人身上推,自己却不会反省,王家人也不想想若不是他们心思险恶想算计萧九娘,又怎么会发生之后的一切。当然王祖耀也脱不了罪责,若不是他太蠢,没认准人,怎么会捅下这么大的娄子。 「大嫂,出了事你也别光往我们四房身上推,此事之前商量好是交给你们大房去办的,其他几房也不过只是从中协助罢了。这番事情败露,你抓着我们四房不放,可是欺负我这个做弟弟的是个软性子?」王家四郎君王正斜着眼道。 能说出这话,可以想见也不是什么软性子,若是换做其他事,王正就算再怎么宠爱这个庶子王祖耀,也不会明晃晃的和王大夫人作对,可如今他也不是没成算的,事已至此多说无益,王祖耀既然玷污了萧六娘的清白,那么不用说,为了两家的颜面,也必须把这事给圆过去。 至于怎么圆,还用说? 方才朝霞郡主未走之前,虽唾过王家四房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可甭管他是蛤蟆还是什么,能叼到天鹅肉就是本事。此事本就是大房的事,王嫣儿传话回来说承元帝有意将萧家九娘许给太子做侧妃,虽此事暂时打住了,但王家人也不想冒这个险。鉴于朝霞郡主与萧九娘有嫌隙,王大夫人姐妹二人便筹划了此出。 整件事王家人也都是知晓的,也俱都赞同,没出事之前自是你好我好大家好,此番出了事谁也不想把责任揽在身上。 其实王正这么说也没有错,四房帮你是情分,不帮是本分,只是他浑然忘了之前知晓能得个贵女做儿媳妇,他们四房可是死赖活赖的将这桩好事抢了过来,嫡子舍不得拿出来丢这个脸,便便宜了作为庶子的王祖耀。 如今事情虽然出了差错,但萧九娘和萧六娘对四房来说并没有什么区别,甚至在其心目中更加合适,要知道这萧六娘可是嫡女,有个郡主的娘还有个当公主的祖母,一旦得了这么亲事,一直在王家矮人一头的四房便会脱颖而出。 王正做出一副委屈的模样,王大夫人又怎么不明白他龃龉的心思,恨得牙都弯了。 可外甥女的清白毁在王祖耀的手里,此事暂且还没商议出来个结果,她也只能忍着。只是她心中将四房一众人俱都唾弃了个遍,所骂之言自然与朝霞郡主一般无二,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之类等等。 王琥自然不会任弟弟挤兑自己的夫人,他板着脸斥道:「老四,你给我少说两句,我知道你是什么意思,可这件事是当初大家一起商议过的,为何会如此做,也是为了王家的以后。如今出了差错,大家也都不愿,你大嫂妹妹那边必然不会善罢甘休,她如今心中也烦闷,你何必要与她较个高低。」 王正嘴里嘀咕了两句什么,倒是不再出言。他也懂得他心中所想之事若是想成,还得通过王大夫人。 「行了,你们都少说两句,如今这事怎么办吧?」王老夫人道。 第75章 王金祥抚了抚胡子:「为今之计也只能错打错着,为了两家的颜面,想必萧家那边应该会配合我们才是。」 王金祥的意思十分明显,那就让王祖耀和萧六娘成亲呗,到时候找个借口说两人本就是互相心悦,才会一时忍不住有了私情。虽这样一来,王家和萧家人还是很丢脸,但总好过王家设计人萧九娘不成,反而丢了颜面的强。 王家人如今唯一庆幸的就是,因为其间有个朝霞郡主,所以众人俱都将目光聚焦在她的身上。按外人所想,是因为朝霞郡主容不下这个庶女,才会伙同自己的亲姐姐做下这事,而不是因为其他别的事情。 承元帝有意想将萧九娘给太子做侧妃,这件事十分隐秘,外人并不得知,若不然将此事联系在了一起,那就是明晃晃的和承元帝做对了,王家人还不想找死。 只是这事能成吗? 所有人的目光不禁都聚在了王大夫人的脸上。 王大夫人的脸色又青又白。 什么叫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这便是了。 她如今焦头烂额,恨急了王家的人逼迫自己,她是王家的儿媳妇没假,可她也是昌平公主的女儿,自己妹妹的亲姐姐,那萧六娘更是她嫡亲的外甥女。 这些人见嫣儿做了太子妃,便一个个巴上来讨好沾光,得知嫣儿一直没怀上,私下里幺蛾子众多,尤其那几个妯娌不止一次话里话外有将自家女儿送去东宫给王嫣儿做伴的意思,几个小叔子也有这种想法,甚至连老夫人也透露出这种意思来。 幸好夫君还算明理,两人好不容易将事情压了下来,女儿那边还没消停不说,又闹出个承元帝有意给太子纳侧妃之事。王家人自是大急,又将老话重提了一遍,她心里恨得咬牙切齿,面上还要装为难装可怜,说王家也做不了太子的主,尤其王嫣儿一直没能有孕,在宫里更是说不上话来,更何况圣上决定的事,谁敢质疑。 这是实话。 王家人也无奈,只得又频频出一些馊点子,甚至说动了夫君来与她说此事。她想着这样也好,且妹妹与那萧九娘有嫌隙,索性一并对付了,哪知竟闹出如此多的事来。 如今外甥女无辜受污,王家人又逼着自己想将此事圆过去,可他们也不想想那王祖耀是什么人,样貌人品拿不出手不说,本人更是一无是处。朝霞郡主是她的亲妹子,再也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对方的性子了,她方才即丢下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话大怒离开,也就是说她绝不会将女儿嫁入王家,嫁给王祖耀那种人。 尤其出了这样的事,她又该如何和亲娘交代,亲娘素来宠爱妹妹,对这个肖似妹妹的外孙女也颇为另眼相看,如今在她眼皮子底下出了这种事,她几乎可以猜想到阿娘知晓这件事后会是怎样的雷霆震怒。 老天这是要逼死她啊! 可王大夫人也还没忘记自己是王家的媳妇,她还有女儿还有儿子,若是王家名声坏了,与自家也有妨碍。嫣儿是太子妃,娘家的名声万万坏不得,若不然在宫里更抬不起头了,四郎也还没说亲,她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 「安娘,此事你到底是如何想的?要知道如今乃是非常时期,可是耽误不得。」无人说话,作为阿家的王老夫人自然开口了。 王大夫人面露一丝苦笑:「阿家,您又不是不知我那妹妹的性子,且祖耀他……」 「大嫂,你这是嫌弃我们四房的祖耀了?要知道当初选祖耀,可是经过你同意了。」王正斜睨着她道。 她确实同意了,那也是因为对付的是萧九娘,而不是萧六娘。对于萧九娘,配个王祖耀,她都觉得是便宜她了,可当人换做是萧六娘,那是万般皆不配。 王大夫人被气得一哽,说不出话来。 一旁王二夫人赶忙打圆场:「四弟,你又何必如此呛大嫂,祖耀是个什么样子,你这个当爹的还不知道?也合该大嫂会为难了。」 她说这话自然不是为好意去的,而是为了挑拨两房的关系。 王正顿时不满了,他儿子是不怎么样,可再怎么不好那也是他的种,说他儿子不好不就是摆明说他这个做老子的不好。王正在王家素来是个混不吝性子,听了这话,顿时反唇相讥,也不管对方是不是自己嫂子了。 「那也没办法啊,谁让我们祖耀摊上了这事,大嫂,我这个做弟弟的也不让你为难,你若是不愿,那就算了,反正这事也不是我们男方吃亏。」 最后这句话他是用极为细小的声音说的,可众人俱都听见了,顿时将王大夫人气得脸色又是一白。 「老四,你给我打住,都什么时候了还窝里横,你把嘴给我闭上,再胡乱叨叨,就给我回自己院子里去!」王老夫人呵斥道。 被呵斥的王正不但不以为然,反而露出一抹得意的笑。 就如同他所说,这事反正吃亏的不会是他们四房,如今该急得是大房是王家是萧家是萧六娘,而不该是他。左右他都是稳坐钓鱼台,自然乐得继续看戏。 王老夫人又叹了一口气,道:「安娘,我知道这事你受委屈了,可千错万错咱们也是为了家里,是为了嫣儿。嫣儿处境艰难,我这个做祖母的也心疼,家中这才为她分忧解难做下此事。可谁曾想事情办砸了,这种局面大家都是不愿看到了,我知道你为难,可你也该想想大郎想想四郎,尤其四郎那么好的孩子,他还未说亲呢。」 提起王四郎,这无疑又是在王大夫人心中砸下一记重锤。是啊,她的四郎那么好,可万万不能被连累了。 「阿家知晓亲家母那里肯定会生气,只是阿家一把年纪了也没脸去见她,所以公主府那里还得你去说说,至于你妹妹那里,还得你多去操操心,将此事办圆乎了,我们大家才能安稳。」 王老夫人都如此说了,王大夫人还能说什么,只能咬着牙齿上了,什么都不想就想自己的儿女,她也该将此事给办了。 第76章 「阿家放心,明日安娘便去公主府,去我妹妹那里说说看,希望能将此事办妥。」 王老夫人点点头,露出满意的笑容。 此事暂且有了章程,一众人尽皆散去,至于王大夫人心中所受的煎熬,那也就只有她自己承受了。 次日,王大夫人便去了趟公主府。 果不其然,被她亲娘昌平公主一顿狠斥。可再怎么斥责也是自己的女儿,且昌平公主从来不是无知的妇人,也知晓此事这般办才是最好,只得应允下来会帮着劝朝霞郡主。 王大夫人也是清楚以亲妹妹的性格,她是万万说不动她的,要想将此事办好,还得亲娘昌平公主在一旁多敲敲边鼓。 她又去了安国公府,安国公夫人并未见她,直接让人引了她去崇月阁,可谁曾想到了崇月阁,竟然被朝霞郡主拒之门外。 朝霞郡主心中的气依旧没消。 昨日回来狠狠的发泄了一通怒火,萧六娘也伤心欲绝闹腾了一夜未眠,好不容易消停下来,萧杭又来了,一点情面都没给她留将她训斥了一顿。若不是此时时机不对,朝霞郡主看萧杭的样子甚至想当即休了她。这会儿王大夫人上门,她心中若说没有对姐姐的怨恼是不可能的,自然懒得见她。 王大夫人站在门外许久,低声下气的说了半天好话,朝霞郡主才让她进门。 即使进门了,也没给她好脸色。 王大夫人低声下气哭诉了半天,才将朝霞郡主仇恨的方向转移到那萧九娘身上。之后她提起此次前来的目的,又惹来朝霞郡主一阵恼怒。 「你可是我亲姐姐,你就是这么坑我的,那王祖耀是个什么东西,竟然想娶我六娘!你回去让他撒泡尿好好将自己照照,没得让人笑掉了大牙。」朝霞郡主气得话都说不好了,一点情面都没给王大夫人留。 王大夫人眼下泛青,本就年纪不小了,一夜未眠,眼袋也浮肿了起来,更显面容憔悴。 她哭道:「那你说怎么办?六娘这个亏已经吃了,如今这事闹这么大,你就不替六娘想想?」 朝霞郡主今日的面色也不好,脸色蜡黄,满脸怒气冲冲。尤其她近段时间瘦得厉害,原本饱满的脸蛋也干瘪了下来,更加显得颧骨高耸,看起来格外不容人。 「你别跟我说这些,若不是你们那里出了漏子,我六娘又何苦横遭此劫。女儿是我自己的,你这个做姨母的不心疼,我心疼,我才不会将六娘嫁给那样一个烂人。名声坏了也就坏了,我自己的女儿我自己养着,再不行我就去求了阿娘去求舅舅,让舅舅给我六娘找一个良配,当今圣上赐婚我看谁敢瞧不起我六娘。」 这是朝霞郡主昨日想了一夜才想出的法子,不得不说这也是个办法,大齐本就风气开放,女儿家未出嫁之前有个什么龃龉,也并不是嫁不出去,顶多就是嫁的不好罢了。但有承元帝这个靠山在此,萧六娘想嫁出去并不难,且萧六娘如今年纪还小,过个二年,待事情淡了,再改头换面重新做人也不是不可。 不得不说自私蛮横的人也有自私蛮横人的好,只顾自己的性子从不考虑什么后果。后果是什么,能吃吗?朝霞郡主从小任性妄为,唯一就在萧杭身上吃了瘪,她随心所欲惯了,才不愿意自己和自己女儿吃这样的闷亏。 只是王大夫人能任性妄为吗?王家能吗?亦或是萧家能吗?他们都不能,只是安国公夫人是个人精,且这事也是王家的人对不起他们姓萧的,所以一直未发表任何意见,先看看王家怎么做。 王家作为始作俑者,尤其是王大夫人,她没有资格任性妄为。 王大夫人太了解朝霞郡主的性子了,所以昨日才会那么为难,昌平公主那里以至于萧家那里都容易过,唯独朝霞郡主这里想过极难。 「你就算不考虑六娘以后,你也替姐姐和阿娘想想,这事若是不圆过去,外面人会怎么看待我们,怎么看待你?一个刻薄容不下庶女的嫡母?」 朝霞郡主嗤笑:「你别跟我说这些,我容不下这些的名声早就在外了,也不是一日两日的,她们愿意笑使劲去笑去,我若是出去走动,还不是得对我笑脸相迎!」 用一个词来形容朝霞郡主此人,那就是滚刀肉,可即使人家是滚刀肉,也是一个地位崇高且高高在上的滚刀肉。 「你啊你……」王大夫人被堵得没话说了。 「我什么?」朝霞郡主挥开王大夫人指着她的手指,「你跟我说这些都是假的,想说怕坏了王家的名声才是真,可阿姐朝霞也想说一句,若不是你说想帮外甥女,我可是想不出这一招,我承认我恨萧九娘,恨不得现在就捏死她,可若不是你在背后怂恿,这事我也办不来。现如今把我家六娘害了,我这个当娘的满腔怒火都没处烧,你现在来跟我说,让我吃下这个闷亏将六娘嫁给那个王祖耀?你可真是我的好姐姐……」 「我这不也是没办法嘛……」 「不是我说你,今天该不会又是你那个好阿家,你那些好小叔好妯娌逼你来的吧,你也该正正自己的想法了,总是被人牵着鼻子走,还有点咱们公主府的气势没有?你就不能硬气一些,撒手不管让他们急去?」 王大夫人被这话气了个仰倒跌,可朝霞郡主也没说错,只能说人与人的处世方式不同罢了。 眼见朝霞郡主不松口,王大夫人一时也没了章程,只得讪讪离去,思索着再想个什么办法说服她,或者让亲娘前来劝说。 事情一时之间,陷入了僵局。 那日王家所发生之事,在长安城内传得沸沸扬扬,甚至连国子监那边也传遍了。 不过萧九娘作为苦主,她也没什么感觉不好见人的,所以一直照常去上学。 楚王那里也收到了消息,次日便将九娘接到了私宅去。 到了私宅以后,九娘将事情来龙去脉说了一遍,唯独有所篡改的便是她识破姜汤中的迷药,被改为那婢女手段太憋足,被她看出了马脚。用烈性迷药迷晕了萧六娘,改为了从背后打晕了萧六娘。 第77章 只是楚王却并不太信这种说法,依稀记得当年在去往兰陵的路上,萧家人自导自演在所有人饭菜中下了迷药,唯独没迷晕的就是当日没用晚饭的楚王以及不知怎么躲过的九娘,还有之后她塞给他的那包迷药…… 楚王心思缜密,将所有事情联合起来更是感觉出一些端倪来。只是他并未道破,九娘也并不知晓罢了。 与萧九娘认识越久,随着她的真面目一点点显露出来,楚王越发感觉对方的不同寻常。心机手段都是上乘,换成旁人恐怕会觉得九娘心狠手辣,一个还未及笄的小娘子对同父异母的姐妹竟然下如此狠手,可在楚王来看,却是极为欣赏的。 非常时机非常手段,若不是九娘机警,此番被害的就是她了,所以以牙还牙以眼还眼也并不为过。只是世人大多以道貌岸然为面孔,即便有点什么不良的心思也俱都隐藏了起来,且事情不发生在自己身上,自然站着说话不腰疼,谴责别人起来也十分理直气壮。 只是楚王此人素来心性与他人不同,看法自然也与他人不同了。 如此狠辣的九娘,又给楚王刷新了眼界,甚至与梦中的那个她又重合了几分。他并不知晓其实九娘是故意在他面前如此表现的,楚王说要娶她做正妃,九娘不敢当面拒绝,便只能迂回想法子了。 嫁过一次人的她知晓,男子大多不喜自己的妻子是个毒妇,地位越是崇高者,越是忌惮厌恶心机深沉的女子。恶形恶状、心思狠毒的女子有几个男子会喜欢?他们只会喜欢那种娇柔如弱柳迎风,或者是温婉如水的女子,可惜她从来不是。 同样,九娘也并不明白楚王的心思,所以她此番是做了无用功,只能说造化弄人。 也因此当她发现,楚王并未对她此举做出任何斥责,连点异样都没有表现出来,甚至是一种极为满意的态度,着实让九娘有些愕然。 「表哥,你不觉得九娘这么做,有些太过分了吗?」她忍不住问道。 楚王淡淡的瞥了她一眼,「那又如何?」 「可女子不是温婉些,单纯些,柔弱些才好吗?」 「这些能当饭吃?」楚王不顾九娘呆愣的表情,又道:「你若是如你以上所说那种性子,你觉得你这会儿该是个什么样的处境?」 九娘顺着楚王的话想,不禁打了一个冷颤。 「本王从小在皇宫里长大,一个貌似不起眼的宫人,可能就会让你万劫不复。良善的人在宫中活不久,你日后嫁给本王为妃,若是心性单纯,同样也活不久。」这是楚王的一种解释,也是点明。 九娘有些微微发窘的听着这话,心中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诡异感,难道她又弄巧成拙了? 「怎么?你怕本王会不喜你这么做?」楚王伸手揽过九娘,伸手抬起她的下巴,望着她的眼睛。 九娘躲避对面深邃的黑瞳,干干的笑着:「嘿嘿,有点……」 其实她是巴不得楚王会厌弃她,绝了要娶自己的想法。如她之前所想,她与楚王这种性子的人若是成亲,注定只会是两种下场,形同陌路或者彼此互掐,九娘一直感觉自己被楚王掐死的可能性要大些。她并不否认这阵子的相处,让她对楚王多了那么点别的心思,但真还不到让她下定决心要嫁给他的程度。 「别怕。」 楚王伸出拇指抚弄着九娘的唇瓣,动作很轻很缓,让九娘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对面的那双眼睛仿佛会吸人也似,竟然她不敢直视,不敢往里头去看。 恍惚之间,楚王欺了过来,薄唇准确的印在九娘的樱唇之上,舔舐、轻咬,舌尖细细的逗弄着九娘丰润的唇瓣,缠绵而暧昧。 「本王怎会不喜你这么做呢,本王十分喜悦。因为,本王也不是个良善的人啊!」 低沉的嗓音在她耳边缓缓响起,九娘心想,楚王果然是个大变态。 抽了个空,九娘又去了一趟东市。 自然是冲着‘千功坊’而去的,发生了王家那事之后,九娘更加觉得自己应该多做些准备才是。 到了千功坊,掌柜很快认出她,并将她请到后面的待客室去。 九娘说出了自己此行的目的,这掌柜很是爽快,开口询问九娘想要定做些什么样的小玩意。 只是九娘对此也没什么研究,见此,掌柜出去了一趟,过了一会儿回来,手里拿着几个长条锦盒。 「既然娘子暂时还没什么章程,那老朽便拿来几个样品给您看看,若是喜欢,拿下便是,若是不喜,可以再商量。」 这掌柜的态度有些殷勤,九娘也只当是生意人固有的表象而已。 掌柜将锦盒打开,从里面拿出了一根发簪,与程雯婧那根相同,只是上面的造型更加精美,赤金累丝芙蓉花,其间的花蕊花瓣是以蓝宝镶嵌。掌柜轻轻一按上面一颗蓝色宝石,就听得‘哒’的一声,簪子从中分开,露出里面的一根利刃来。 九娘仔细端详了一下,这利刃似乎比程雯婧那根更加锋利,且似乎更为方便了。 掌柜又拿出一枚戒指,戒指整体呈银白色状,最顶端嵌了一颗红宝石,红宝石颜色极为鲜艳,看起来十分精美漂亮,但对九娘来说却并不是什么稀罕物。 那掌柜神秘一笑,用食指和拇指捏着戒指给九娘给看,而后手指不知道触摸到什么地方,就见他手正对着的那张小插屏上多了几根细若牛毛的银针。 九娘面色凝重,凑近了去看,那掌柜解释道:「此处有一隐形机关,按一次可触发一根银针,里面一共装了六根,射程大约在三米到四米的样子。银针若是用完,需要换下里面装银针的小匣子。若是娘子喜欢的话,老朽等会演示给你看。」 九娘点点头,掌柜又拿出一物来,整个物体呈乌黑色扁平长方形状,三寸左右宽,六七寸长的模样,下面带有两根缚带,掌柜将它戴在自己的小臂上,绑好。而后手臂平直伸出,一按上面的机关,就听得嗖嗖几声,几支小巧的利箭射出,钉在不远处的墙壁之上。 第78章 「这是改良过的轻型弩,虽是小巧了些,但运用得当,也是堪比大用的,这些箭矢可以收回再度利用。」 若说方才九娘只是惊叹,这次就是惊诧了,这几样物事她虽不知名叫什么,但无一例外都是暗算人的利器,且小巧玲珑,极为便于女子携带。 九娘有些爱不释手。 之后掌柜又拿出了几样东西,也俱都巧夺天工,但九娘考虑了一下,觉得有些用不上且不适合隐藏,像这种东西有个一两样拿来防身便不错,再多就有些夸张了。 毕竟按她的想法来看,在长安城里大抵不会遇见什么大的危险,顶多就是些阴私小手段罢了。她并不知晓有些人丧心病狂起来,也是挺可怕的。 公主府 这几日,王大夫人接二连三的上门,俱都被朝霞郡主拒了。无法,她只好搬动昌平公主来劝说妹妹。昌平公主将女儿叫回府,与她分析了一番利弊关系,哪知朝霞郡主完全一副不管不顾的模样,甚至向昌平公主哭诉起来。 昌平公主听完女儿的哭诉,心中也是难受至极,尤其听闻外孙女连着多日都不出房门,只是躺在榻上不吃不喝的哭,心中更是恨极了那罪魁祸首。 「阿娘,这个闷亏女儿是万万吃不下的,那王祖耀是什么样的人,阿姐竟然让我把六娘嫁给他,这不是毁了六娘一辈子吗!」 「阿娘知道,可六娘的事已经闹大了,不这么解决,又该如何?」 「反正女儿不管,女儿是绝不会吃下这个闷亏的,大不了过两年,等事情淡了,您去求了舅舅,给六娘找一门好亲事,若不然将她嫁出长安也行,反正女儿是不会将六娘嫁给那个王祖耀。」 昌平公主一听,虽眉头仍是紧皱,但也觉得女儿所言有道理,像她们这样的身份和家世确实不用像有些人家那样委曲求全。 「可你大姐那里——」 「王家自己捅出来的娄子,让王家人自己解决去。王家就算名声坏了,也与嫣儿没什么关系,她即嫁入皇家,就是皇家的人,如今操心这个作甚,能生出儿子才最为重要,且就算看着你的面子,舅舅也不会太过为难她。他们王家倒是想的好,捡便宜的时候往前凑,一旦出了事便顶着阿姐来,有这么好的事吗!阿娘,你也该说说阿姐了,不能就这么惯着他们。」 其实昌平公主对王家也是颇多怨言,寻常的时候不觉得,一旦有什么事便能看出端倪。就好比这次吧,她暗里使劲儿让外孙女被选做了太子妃,王家那边的态度且不提。王嫣儿嫁入东宫还没过多久,幺蛾子便出来了,王家其他几房人暗里频频动作想将自家女儿送进宫给嫣儿作伴,还美闻其名给其分忧解难,甚至当着她的面都隐晦的提过几次,俱都被她打发了。 啊呸,还作伴分忧解难,她昌平公主认识王家其他人是谁,捡便宜捡到她的身上来了,把昌平公主恶心的不轻。只是碍于王大夫人在,昌平公主当着面也不好说什么,但在心里又给王家人记了一笔。 类似这种事烦不胜举,虽大女儿从没当着她面提过,但昌平公主也知晓大女儿的日子不好过。说起来是个掌家夫人,实则跟在王家那群人身后给他们擦屁股的还差不多。 昌平公主与朝霞郡主秉性相似,唯独有区别的就是比起朝霞郡主,昌平公主心机要深沉的多,也并不若她那样没有脑子。但朝霞郡主许多想法屡屡与昌平公主不谋而合,这也是昌平公主为何会特别宠爱这个女儿的原因之一。 朝霞郡主见亲娘被自己说动,又道:「阿娘先不说王家那里,这个闷亏女儿是万万不会这么容易就咽下去的,你可一定要帮我,那萧九娘害了我的六娘,我们不能就这么放过她!」 那日事发之后,王大夫人和朝霞郡主便将所有人都叫在一起问话,虽没有直接证据证明整件事是萧九娘所为,但所有端倪都指向她。毕竟她无缘无故消失,萧六娘又被弄晕了放在本是该萧九娘呆着的房间,才会有之后阴错阳差的事发生。 本想是去设计别人,哪知被别人给反设计了,还泼了一身脏水在身上,这个闷亏吃得有些大。王大夫人倒还好,一直忙着想先将漏给补上,朝霞郡主只要一看见萧六娘,便想起罪魁祸首,倒是将萧九娘给恨毒了。 她从来不是个能忍气吞声的性子,自是一直琢磨着怎么给女儿报仇。只是如今萧家上下摆明了站在萧九娘那边,她在府中也不好下手,自然想到来求助亲娘。 提起萧九娘,昌平公主的眉头又皱了起来:「你想如何?」 「女儿想让她死!」朝霞郡主眼中绽放出一种噬人的光芒来,面孔也扭曲了起来,满是怨毒之色。「若不是因为她,六娘怎会如此惨,她害了我六娘,我要让她拿命来偿!」 昌平公主呼吸有些不稳,同时也心疼女儿遭受如此折磨,只是她也不是个没成算的,朝霞郡主可以不管不顾想干什么干什么,可她考虑的却很多。 「事情没有你想象那么简单,弄死她并不难,可她身后的楚王……」 「阿娘,您什么时候变得如此畏首畏尾了!楚王又怎么样,他也是皇帝舅舅的儿子,就算知晓是我们做的,难道他还能为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表妹,来与你这个姑母作对不成?萧家人之所以会捧着那个萧九娘,不过是想借着和楚王缓和关系,借他的势来帮成王,咱们可没有这种顾虑,要知道楚王他再怎么势大,他也只是这个残废!」 昌平公主徐徐呼出一口气,脑海中转动着各种念头。 朝霞说的并没有错,她确实打着从龙之功的念头,才会左右逢源八面玲珑不得罪任何一方,甚至偶尔不介意卖卖好。楚王现在是势大,可他也有一处很明显的缺点,那就是他不良于行。大齐不可能会让一个残废做皇帝的,且她的侄儿也不止楚王一个。 朝霞郡主见自己亲娘似乎有被自己说动的迹象,不禁又加了一把火,哭道:「阿娘,不管怎么样,这次您一定要帮我,您向来最疼女儿的,女儿只要一看到六娘那副样子,就想将那萧九娘碎尸万段。」 第79章 「让阿娘想想。」 王大夫人从公主府回来,脸色难看至极。 她本想着让亲娘劝服妹妹,谁曾想阿娘反倒被妹妹给拉了过去,不愿意帮她。王大夫人只要一想到方才阿娘训斥她的话,就忍不住一阵愤怒上了心头。 总是这样,明明都是娘的女儿,娘就是偏疼妹妹一些,她承认娘和妹妹说得都对,可为何就能体谅体谅她的难处。她不光是娘的女儿妹妹的阿姐,她也是王家的掌家夫人,要考虑且顾忌的东西太多太多。 王大夫人真想扔开这一摊烂摊子不管,可她知道这只是奢望,四房私下里幺蛾子不断,其他几房也各有各的心思,是时阿家和两位叔叔定会出面,就算她把阿家和两位叔叔挡了回去,夫君那一关也不好过,毕竟他是王家的当家人。 王大夫人一路心事重重的往自己院子走去,连自己儿子迎面走来都没有看到。 「阿娘。」王四郎叫了她一声。 她这才抬起头来,看向王四郎:「四郎,怎么没去学中?」这个时间,王四郎应该是在国子监才是。 她并不是知晓王四郎便是从国子监刚回来的,王四郎作为大房的嫡次子,因为年纪尚小还未加冠,所以王家的许多事他都是不知晓的。也是因为王大夫人对他保护太过,一些腌臜事她从不让下人到王四郎跟前说。 所以这几日长安城内流言四起,作为王家的人王四郎反而并不知道,还是在国子监中听闻有人谈论,他才知道那日在祖母寿宴上所发生的丑事。 王四郎不敢置信,尤其旁人说事情起因竟是自己亲娘和姨母设计陷害萧九娘不成,反而遭了报应。为此,从不与人红脸的他,与人争论了几句。可事实胜于雄辩,见大家都这么说,王四郎也不得不信了,急匆匆的从国子监中回来,就想问问那事到底是不是真的。 「阿娘,儿子有事想问您。」 「什么事?」 王四郎神色极为复杂,可王大夫人因为心事重重,并没有看出来。 「他们说的那事,到底是不是真的?」 「什么他们说的那事,谁又当着你说了什么?」王大夫人皱起柳眉。 其他几房一直不安分,王大夫人是知晓的,以往便从不少在王四郎面前说点什么,拿自己儿子做筏子,所以王大夫人才会严令禁止下人在王四郎面前乱嚼舌根,一旦被她发现,轻则杖责,重则发卖。她在想谁又当着儿子面嚼舌根了,若是让她知晓,定不会轻饶。 王四郎面色激动起来,俊秀白皙的脸也染上了一层潮红,「就是你和姨母设计萧九娘那件事,阿娘你们到底是不是做了?你们知不知道现在外面传得有多么难听!」 王四郎简直不敢想象自己阿娘会是那样恶毒的人,尤其设计的对象还是九娘。那日的事发生以后,虽王家和萧家一直保持沉默,并未作出任何解释,但因当时目睹整个过程的贵妇众多,所以外面的流言虽难免有些夸张,但言辞凿凿也不得不令人信服。 王大夫人和朝霞郡主姐妹二人合伙设计萧家九娘,先是设计其落水,落水之后又命人去玷污对方清白,谁曾想阴错阳差,搞错了对象,反而害了朝霞郡主自己的女儿…… 恶有恶报啊,看笑话的人众多,唾弃朝霞郡主的有,唾弃王家及王大夫人的更多。因着当日那名玷污人女子清白的男子是王家一名不成器的晚辈,还是个小妇养的庶子,王家打得什么主意不言而喻,即毁了萧九娘,又让自己后辈捡个便宜的县主媳妇。 比这更难听的流言还有更多,但光这些就足够让王四郎震惊了。 发生了这样的事,他以后该如何面对萧九娘,尤其始作俑者还是自己的亲娘,这让他又是愤恨又是无奈。 他以后该如何面对她! 王大夫人面色一僵,「什么是不是阿娘做的,四郎你听谁说的?」 「听谁说的?现在外面都传遍了。」王四郎惨淡一笑,作为王大夫人的亲儿子,他又怎么看不出来亲娘脸上的心虚,「阿娘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为什么要去对付九娘?姨母本就不对,善妒成性,苛责庶女,你又何必帮她助纣为虐!」 什么样的打击都抵不过亲儿子眼中的谴责和失望,王大夫人面色铁青,抚着心口斥道:「四郎你这是在质疑母亲吗?你姨母从小疼你,你就是这么说她的,你还有没有一个做晚辈的自觉!」 「不,我没有,可……」 王大夫人打断他的话,强硬道:「我不管你在外面究竟听到了什么,你只要知道阿娘这么做全是为了家里。若是没有什么事,你就回房吧,你也不小了,也该懂事了才是。」 王四郎怔怔的看着王大夫人,良久,才垂下头来,「儿子知道了。」 那日之后,王四郎觉得整个世界都被颠覆了。 在他眼中素来善良大度的娘,实际上是那样恶毒的人,竟然去设计一个无辜的女子。甚至事情被拆穿以后,也丝毫不以为耻,一点悔过的态度都没有。 连着几日,王四郎都觉得不好,他在想这个世界到底是怎么了。 家中不想呆,学中流言纷纷,异样目光众多,也就只有一个萧如丝毫没有瞧不起他的陪着他开解他。对此,王四郎虽觉得有些很不自在,但也并没有拒绝对方的善意。 「四郎哥哥,你也不要太过伤心,我觉得伯母肯定是有苦衷的。」 「苦衷?什么苦衷?」王四郎惨淡一笑,面容难掩颓废之色。 「这个我怎么知道呢?那日我并不在当场,也是事后听他人说的。不过你也知道的,我身为母亲的女儿,也是明白她的秉性,她一直视九娘为眼中钉,说不定便是她央求着伯母帮她办下此事的。你这么想啊,她是伯母的亲妹妹,她若是求了什么,伯母怎好拒绝,你也该体谅体谅伯母才是,她也十分为难。」萧如一副善解人意的模样道。 第80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真的吗?」 「当然,这也只是我的猜测而已,不过如儿觉得这个可能性很大,若不然伯母与九娘又没有什么仇怨,怎么可能想去害她。」 经过萧如这么一说,王四郎心中倒是对王大夫人释怀了些许,毕竟没有人愿意自己亲娘是个恶毒的人。 瞧瞧,萧如安慰的说词多贴合人心,迫于亲情的无奈,不得不为之。若是王大夫人知晓有个这么善解人意的少女为自己在儿子面前解释,恐怕夜里做梦都会笑醒。因为此时的她也在想怎么对儿子解释,好改变儿子对自己的看法,因为这几日她也看出儿子的不愉。 就如同前面所说,没人愿意自己亲娘是个恶毒的人,同样也没人愿意自己儿子觉得自己是个毒妇。 「还有,如儿觉得你此时还是不要去找姐姐的好,你想想遭遇了这种事,姐姐虽没有出事,但心中肯定有所怨怼,你去了不是火上浇油吗?还不如等事情淡了些,再去解释,看姐姐能不能原谅你,毕竟这事跟你也没什么关系,四郎哥哥你也是无辜的。」 方才,王四郎与萧如提起想去找萧九娘,获得她的原谅,就当是替自己亲娘赎罪。萧如自是不愿王四郎去找九娘,才说出这一番话来。 王四郎也觉得萧如说的有理,便淡了想去找萧九娘的想法。其实他这种想法也是突然之间升起的,也并没有考虑周全不周全,此时听萧如如此说,虽心中仍是有些担心萧九娘,到底是打消了去找她的心思,毕竟这一会儿他也是没脸去见她的。 沉重了几日的心情,终于轻松了些,王四郎望着坐在自己身边的少女,感激道:「如儿,谢谢你,谢谢你这两日陪我。」 萧如羞涩一笑:「四郎哥哥千万不要这么说,每个人都有心情不好的时候,那阵子我心情不好,不也是你陪着我的吗?」 「你是个善良的女子,她们不该那么误解你。」 「没关系的,如儿习惯了,只要四郎哥哥没有误解我便好,其他人怎么想我,我并不在乎。」 夏日的天,总是那么多变。 方才还艳阳高照,不过一会儿的时间便变起了脸,整个天空黑压压低沉沉的,远远的天边隐隐传来一阵轰隆隆的闷响声,俨然一副即将狂风暴雨的迹象。 九娘上了马车以后,小翠便催促大奎赶紧赶车,最好在下雨之前赶回府里。 马车一路疾行,雷声越来越近了,轰然作响,似乎就在头顶上炸着。风声也越来越大,呼呼刮着,即使坐在马车中都能听见外面树枝被刮动的声音,以及路上行人急促跑动的脚步声。 随着天空中传来一声霹雳,震耳欲聋,紧接着天上便下起大雨来。雨势很大,哗啦哗啦的,就仿佛是天破了一个洞似的,往下灌着水。 九娘面色有些凝重,不禁后悔不该赶这一会儿路的,应该在国子监中停停,可谁能想到这雨会下得这么急。 小翠见此,忙道:「娘子别担心,大奎有带蓑衣的。」 九娘点点头,听着外面的雨声。 车厢外,大奎身着蓑衣,冒着雨赶着马车往前行着。 此时,路上几乎已经没有什么人了,天色很暗,明明才申时过半,却仿佛到了黄昏之后。眼前全都是雨,大奎隐隐看见前面路口处有一黑影挡了路,赶忙紧勒缰绳,马儿嘶鸣了一声,在距离那黑影五六米的地方停了下来。 大奎这才看清楚那黑影是什么,竟是一辆马车,不知道什么原因停在路中央。有一个同样身穿蓑衣的人,正弯着腰在看车轮那处,竟是马车坏了。 大奎不禁暗道一声倒霉,扬声问道:「你这车能动吗?」 这马车刚好挡了前面的路,这条路并不宽,不管是从左侧或是右侧,都无法再通行一辆马车。 雨声中,那马夫道:「车轴坏了,恐怕是动不了了,你还是走那边那条路吧。」 这人也知道自己挡了对方的路,歉然的拱手作了个揖。 大奎只得驱动马车,往一旁不远处的一条小道拐了进去。 这条路也能出去,只是没有大路平坦,所以平日里走得极少。只是这一会儿大奎也顾不了了,眼见雨下得越来越大,他淋些雨倒没什么,就是怕马儿受不得。雨天行车,最怕的就是马儿受惊,若不是他驾车技术高超,大奎也是不敢冒雨前行的。 大奎驱着马车拐进小道,小道里很安静,与其他街道不同,这处小道是两栋宅子中间僻出的路,两侧全是青灰色的围墙。 茫茫的大雨,灰色的墙砖,感觉就仿若是进入了一座坟墓也似。 大奎眼前全都是雨,他紧拉着缰绳,控制着马儿缓缓往前行着,即使脸上眼睛里都进了雨水,他依旧强撑着瞪大眼睛看着前方的路。 不知怎么,他竟然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这种感觉极少会出现,只有濒临危险之时才会冒出。 突然,马儿嘶鸣了一声,马车似乎撞到了什么,猛地停了下来。 车里小翠问道怎么了,还不待大奎有所回应,雨中便射出了几道黑色的身影,直奔这处而来。 大奎汗毛一竖,叫了一声有刺客,便旋身而起,起身的同时手里多了一把刀。 黑衣人来势凶猛,大约有六七人的模样,迎面就朝大奎攻击而来。大奎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拦在车门前与他们搏斗着。 车里,小翠和九娘也知晓是出事了,可两人被关在车中,也不知道外面到底是何情形。 小翠趴在车门上,透过缝隙往外看去,就见滂沱的大雨中,大奎正在和一群不知名的黑衣人打斗着,这些黑衣人攻势凶猛,个个手里提着大刀,一看就来者不善。 「娘子,有刺客,大约有六七人。」 九娘心急,推开小翠,也往外面看。 雨势汹汹,想要看清他们的动作极为难,但九娘也知晓这番是凶多吉少了。 第81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这种天气,方才路口的那辆坏了的马车,小道中冒出的暗杀者,这无不显示对方是冲着他们而来。大奎虽武艺不差,但只有一人,剩下她和小翠两个弱女子,可不是任人宰割。也不知道是谁,竟然挑了这么个时候来杀她! 九娘此时肝胆俱裂,更恨那想杀她之人,此番若是让她逃过此劫,竟然不会放过那人。 「娘子,咱们不能再坐等着了,大奎只有一人,定然不敌,到时候咱俩困在这马车中,便只有任人宰割的份儿。」 九娘和小翠的想法是一样的,可是这种情形,她们也没法逃啊。 小翠面色凝重,一咬牙齿,果断道:「娘子,我出去和大奎一起挡着,你跑。你放心,我们一定会挡住的。」 九娘有些怔忪,她明白小翠的意思,也就是说拿两人的命来换她一人的。 「娘子,不要犹豫了,您若是出了什么事,殿下不会放过我和大奎的,而且这番能不能跑出去还得看运气。」 言语之间,小翠已经不知道从何处抽出了一根峨嵋刺来,她手掌放在车门上,作势推门。 「所以,您不用愧疚,死两个人,总比三个人都死的强。」 「小翠……」 九娘此时万分痛恨这天气,若是没有雨,她身上所带的迷药怎么也能起些作用,可这种天气,撒出药粉也是做无用功。 「娘子,你做好准备了吗?等我出去后,你便一鼓作气的跑,去找殿下,别回府。」 九娘一咬下唇,点点头。 风,呼的一声便刮了进来,与此同时还有茫茫的雨水,只是车门打开的一瞬间,九娘的身上便全都湿了。 小翠跳出车中,和大奎对了一个眼色,便不约而同分开和黑衣人搏斗起来。 九娘顾不得去看他们,挑了一处人少的空地,跳下车的同时,扬手从袖中射出几箭,也不管有没有射中人,闷头就往前跑去。 身后有雨声,有兵器相击声,有闷哼声,有嘶吼声…… 九娘此时脸上全是水,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她不知道自己身后有没有人追来,也许有,也许她下一刻便会死去,连是谁杀她都不知道。 但这一刻,她已经顾不得这一切了,她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跑,跑出去,然后给小翠和大奎两人报仇,将那些想害她的人全部碎尸万段…… 一尺多高的鎏金兽首五足香炉里,香粉已点燃,苏合香的奇异幽香从兽首盖钮下的镂空莲瓣里静静的飘散出来,不大一会儿便染得满室香气。 窗外,雨势正大,却与舒适静谧的室中一点关系都没有,仿佛被隔成了两个世界。 紫檀木雕制而成的芙蓉榻上,铺着玉白色滚金边牙席,榻上斜卧着一人,她容貌艳丽,风韵犹存,身穿了一身鹅黄色的宫装,梳着灵蛇髻,两边对称插着一对金珠连缀八瓣宝相花金钗,正面是一支赤金镶玉流苏步摇,发髻正心处还衬着一朵颤巍巍开的极艳的紫色牡丹,好一个富贵无双的美人儿。 若是无人点明,恐怕没有人会相信这便是昌平公主,明明已经五十多岁的人了,却一点都看不显,还仿若是三十多岁的样子。只是长安城贵妇们素来保养得极好,尤其昌平公主又贵为公主之尊,什么宫廷保养的秘方却是从不少的。 此时她半阖着双目,一名婢女正跪在榻边轻轻的为她捶着腿,距芙蓉榻大约有三四米的地方,躬身站着一人,屏息束手,似乎在禀报着什么。 「办得怎么样了?」 「回公主殿下的话,人已经派出去了,如无意外的话,那萧九娘今日定会命丧当场。」 昌平公主几不可闻的嗯了一声,忽而轻笑出声:「也合该老天给我们机会,这么好的天儿,那么水灵的人儿,真是令人不舍啊。可让她谁不招惹,竟招惹了本公主的女儿和外孙女呢。」 前半段话还是笑意盈盈、轻声咛喃,最后这两句却是多了几分狠毒和戾气。只有熟悉昌平公主秉性的人才知道,这才是她真实的性格。 「朝霞那边传话了吗?」 正给她捶着腿的婢女,微顿了下手里的动作,道:「回公主的话,郡主那边已经传话过去了。」 昌平公主没有再出声,良久,才有一句低语传出:「萧九娘,前有伏杀,后有埋伏,我看你这番如何的逃!」 蓦地,屋外传来一声霹雳,轰然作响,合着她淡淡的尾音,慢慢消弭在天地间。 雨哗啦哗啦的下着,仿若是恒久存在天地间。 九娘紧紧的闭着嘴,屏着息,她不敢随意呼吸,因为之前她便受了教训,雨势太大,一不小心便会呛了雨水。 呛了雨水后,她便会呛咳不已,就会看不清前面的路,就会放慢自己的脚步。而此时,她没有时间可以耽误,她必须快一点再快一点…… 眼前一片灰茫茫的,雨打得九娘眼睛几乎睁不开,她一个不稳往前跌了去,摔倒在一片水洼中,她不敢耽误,狼狈地爬了起来,又往前继续跑着。 那些声音似乎都远了,她不知道后面有没有人追她,她甚至连头都不敢回。 她隐隐似乎听到身后有踏水而来的声音,就仿若是恶鬼追命…… 忽然,肩膀一热,九娘一个不稳,随着那股力道整个人便摔了出去。摔出去的那一瞬间,她才看见一道银白色的光,和那拿刀的黑衣人。 黑衣人又向九娘砍了过来,九娘坐在地上,呆呆的看着朝她挥来的刀芒。 近了,越发近了,九娘心脏紧缩。 两米,一米…… 直到那刀芒到了她眼前,对面那黑衣人才忽的身子一软,倒在了她的脚边。九娘一直憋在胸腔里的那口气,终于吐了出来,她大口的喘着气,摸了摸手上的戒指。 第82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幸好,幸好她有所准备! 那日从千功坊带回来的几样东西,最为让九娘满意的就是这枚戒指,也许这戒指对别人并无什么用,毕竟戒指射出的银针细若牛毛,对人并没能造成太大的伤害,可是若在银针上涂上药,却可做大用。 九娘拿到这枚戒指回去后,便配置出了一些烈性的麻药来,这种麻药比她平日里身上所带的那种粉状迷药效果更好,可致人昏迷近两个时辰,若是没有专门的解药,人并不能醒来。但唯有一点弊端,只有射入对方身体内才有效。而这枚戒指配合九娘手中这种药,无疑是如虎添翼。 可戒指射程有限,且人穿有衣衫也有阻力,又下着雨,所以九娘才会一直等到那黑衣人到了近前来才出手。机会只有一次,若是把握不好,便是受伤丧命的下场,也难怪九娘会如此谨慎了。 她伸手摸了摸肩膀,摸了一手的血,直到这时她才感觉到肩膀上火辣辣的疼痛。她没有去看身上的伤,望向来路,并没有看到其他黑衣人,不过她也不敢再耽误了,谁能知道还会不会有人追来,毕竟大奎和小翠只有两个人…… 想着替她挡着伏杀者的小翠和大奎,九娘心中一疼,她狠狠的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站起来,继续踉跄的往前跑着。 雨依旧没有停的迹象,谁也不知道在这茫茫大雨中竟隐藏着无限杀机。 那个想杀她的人真会挑时机,这样的天气,这样的滂沱大雨,路上一个人都没有,不光可以隐匿其杀人后留下的痕迹,即使她们侥幸逃离马车,也求助无门。 九娘努力的辨认着前面的方向,之前小翠所说的话,她依旧牢记在心。 其实不用小翠说,九娘也知道自己此时不宜回府,她还不知道到底是谁想杀她。王家人?朝霞郡主?成王?赵王?孟嫦曦?亦或是萧家人?都有可能! 若是让她来安排这场伏杀,她不光会派人伏击,更会在对方回家的路上设下埋伏。毕竟按常理,若是有人受到阻杀,一旦脱险,下意识的便是回到家中寻求庇护。所以她冒不起这个风险,萧家那里是万万不能回的,她只能去找楚王。 九娘并不知道她所料没错,在安国公府附近,朝霞郡主也布置了人手,就是为了以防万一。 楚王? 她还能见到表哥吗? 九娘的肩膀很疼,意识也有些模糊,不知为何她竟然对见到楚王产生了一种强烈的渴望感。她觉得这是求生欲在作祟,可同时她也有一种委屈感,这种委屈感让她鼻尖发酸,哽咽在喉间…… 她努力的睁大眼睛辨认着方向,没有去选最近的捷径,而是穿街过巷完全没有贵女。她完全是靠着一种意志力在撑着,恍惚间,九娘似乎看见楚王府的大门,那龙飞凤舞的三个描金大字是那么的耀眼,即使是在昏暗的雨中,也灼灼发亮…… 快到了…… 九娘踉跄的冲进门房,可是门户紧闭,她吃力的用手去击打着门。一下两下,她用力的拍着,里面隐隐传来抱怨声与一阵脚步声。 「……这种天气是谁来咱们府上啊……」 守门的门房嘟囔着打开门,就见一个娇小的身影往自己这边倒过来,他被吓了一跳,但下意识的撑住对方。 来人浑身湿漉漉的,往下滴着水,身上蔓延着大片血迹,头发凌乱覆在脸上,但可以看出是个女子。门房以为自己看见了水鬼,下意识的想甩手,就见来人吃力的撩开覆在脸上的黑发,露出一张苍白但精致的小脸来。 「我是懿荣县主,楚王是我表哥,带我去找楚王或是常顺,快去……」 门房大惊失色,他自是认出了九娘。 现如今他们这些看守楚王府大门的,谁不认识殿下的表妹懿荣县主萧家九娘啊。主子生性清冷,常常将一些大人物拒之门外,唯一能不经过通报便能入府的,便只有殿下这个小表妹了。 可以明显看出懿荣县主是受了伤,门房也不敢挪动她,将她置于屋中的椅子上,并让一同当差的找了件衣裳将她裹起来,然后自己撒起丫子便往府里跑去。 不多时,常顺便匆匆到了,浑身沾满了雨水,可见来得很仓促,估计连伞都未打。 九娘此时已经接近昏迷的状态,听到动静,她吃力的抬起眼皮。 「……常顺……务本坊鸿运街……小道,救小翠大奎……」 之后便是一片黑暗降临。 静谧的室中,一片低气压。 屋中一角,鎏金连枝灯徐徐绽放着光亮,将室中照耀的一片灯火通明。 紫色的帘幔高高卷起,薄纱帘帐后的檀木床榻上躺了一人。娇小的身形盖着薄被,衬着偌大一张床榻,更显其弱小。巴掌大的小脸,此时一片苍白,平常粉嫩的唇瓣也毫无血色,乌发披散肩侧,另一边的肩膀却是缠着厚厚的白色绷带。 楚王坐在轮椅上,膝上的大掌紧握成拳,看着床榻上的人儿。 昨日方才见过,今日活蹦乱跳的人便成了奄奄一息,这对楚王来说,无疑是一记响亮的耳光打在他脸上,让其五内俱焚,只是从面上并看不显,只有阴沉的脸色与晦暗翻腾的目光才能看出楚王这次真的怒了。 身后,常顺束手站在那里。 「殿下,在现场只找到三具尸首,本有受伤者两人,我们的人到后,便咬舌自尽了。奴婢命人沿路一路找过去,找到那名砍伤九娘子的歹徒,这是唯一的活口,不过他此时仍处于昏迷中……」 「另,小翠和大奎两人已经救回来了,但是伤势很严重,能不能熬过去还要看运气……」 「将其拖去审问,小翠两人尽力救治。」 「是。」 同一时间,方才发生伏击的那处小道中,所有痕迹都已泯没在大雨中。 雨,依旧稀里哗啦的下着,却是比之前小了不少。 第83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忽然,小道中出现了几名骑着骏马披着蓑衣的人,他们来到此处后便停了下来,目光灼灼的环视当场,却并未发现任何痕迹,仿若之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为首的那个人隐在蓑衣下的面孔难看了起来,「回去一个人禀报公主,剩下的人分散了去找。」 明明是一击必杀,如今不光连对方的尸首都未看见,甚至连自己的人也不见了,若不是手下有人禀报对方所坐的马车确实被引往这里来了,他还真要怀疑是不是什么都没有发生。 这一夜,公主府的灯一夜未熄,同时还有崇月阁也是如此,睡不着的又岂止是楚王府的人。 淋了雨,又受了伤,九娘夜里便发起热来。 刘太医自被请来后,便一直未走,烟雨阁中灯火通明,服侍的婢女们进进出出,一副十分忙碌的景象。 各种方法都试过了,可是依旧退不下来热,九娘受伤太重,甚至到了连药都咽不下去的地步。无法,只能一遍又一遍的命人熬来药与她喝,折腾的人仰马翻。 暗褐色的药顺着嘴角蜿蜒而下,负责喂药的婢女再也承受不住一旁噬人的目光,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楚王面色暗沉,「拿来给我。」 婢女抖着手将药碗捧给了楚王,一旁有内侍推动着楚王所坐的轮椅,将他推至榻旁。 九娘此时双目紧闭,精致的小脸不见惯常的白洁无暇,而是烧得满脸通红。眉心微微蹙着,似乎正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楚王从婢女手里接过包成茧状的九娘,仰首饮了一口碗中的药,之后小心的附了过去,两唇相交,将药慢慢哺入她的口中。 良久,一碗药才喝完,楚王用拇指将其唇边的药渍抹了去,才将人又放回榻上。婢女替九娘小心的盖好被子,又敷了一块冰镇过得帕子在其额头之上。 室中终于恢复了静谧,楚王一直坐在榻旁,沉着脸,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不时有婢女上前给九娘更换额上的帕子,时间静悄悄的滑过。 不知过去了多久,常顺又出现在楚王的身后。 「殿下,已经问出来了,下毒手的是昌平公主的人。」 楚王没有说话。 身后,常顺也一脸复杂的模样。 其实九娘受伏杀,罪魁祸首并不难猜,一个不常出门的贵女能得罪什么人,左不过就是那几个。 罪魁祸首是昌平公主并不意外,毕竟朝霞郡主母女两人才吃了一个那么大的闷亏,这母女二人从来睚眦必报,尤其昌平公主心狠手辣是众所皆知的。 只是知道这个结果后,反而让人打心底的升起一股茫然感。 毕竟,昌平公主乃是楚王的姑母,即使他与这个姑母并不亲近,但想要给九娘报仇,就没有是其他人那么方便了。尤其,昌平公主还有承元帝这个亲哥哥,哪怕是看承元帝的面子,楚王也不适宜妄动。 而且,这昌平公主虽平日里总是一副蛮横仗势欺人的模样,但有点眼界的都知晓这只是张面具。实际上此人八面玲珑左右逢源,没少在成王赵王几个身上下功夫,身后所牵扯的势力也甚多,实在是个令人棘手的对象。 「殿下,这可如何是好?」 「一个昌平公主就让你怕了?」楚王哼道。 常顺慌忙摇头,「不是,可……」 楚王又怎么会不明白常顺心中的顾虑的呢,他很明白,他甚至知道一旦动了昌平公主,就会打破持续很久的平衡。若是其他事,他大可暂且放放,日后少不了惩治对方的时候。身在皇家,看似权势滔天,实则极少会有人使用雷霆手段,顾忌得太多,当面撕破脸的反而很少,大多都是面上和风细雨,暗地里各种手段将其置诸死地。 可这次楚王不想和风细雨了,他的心中此时潜藏着一股邪火,尤其见九娘热一直退不下去,且受伤那么严重的,他就想把罪魁祸首全都给撕碎了…… 楚王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良久,道:「当年围场太子受到伏击,这昌平公主虽不是主使人,但也掺和在其中。本王记得当时什么都没有查出来,那些死士身上任何疑点都无,仅有的一处共同点,就是身上都有一处烙印。这么多年了,那桩案子也一直都是无头公案,虽大家心里都有数是谁做下的,但父皇那边不提,其他人自然乐得装糊涂。」 常顺静静的听着,不明白楚王为何会突然提起这个。 楚王手指叩击轮椅扶手,「这种时候,想必发生了什么都不足以让父皇侧目,既然如此,咱们索性给她加点东西进去。」 昌平公主确实是承元帝的亲妹妹不假,但若是与承元帝的心头宝太子撞上,再亲的妹妹估计也要退避三舍吧。 「殿下的意思是?」 「剩下的那个人不用留了,找人给他们做上烙印,将尸体送往大理寺报案,钦封的县主在长安大街上受到伏杀,这该是多么令人惊悚的事情。」 常顺直接哑了,目露骇人。 一场大雨足足下了半天一夜,待次日天空放晴,所有人都不禁露出几分喜色来。 唯独大理寺那边不见半分喜色,大半夜里楚王府来人报案,将大理寺卿及少卿几位大人俱都连夜从府上请来了。 几乎连抱怨的机会都不给他们,很快他们就被一个消息给惊呆了—— 懿荣县主萧家九娘昨日于务本坊被人当街阻杀,身受重伤,至今昏迷不醒。 这个消息实在令人震惊,若只是九娘,还不足以让人慎重待之。可案是楚王府报来的,同时带来了几具尸首,就不得不让他们慎重待之了。 大理寺连夜查案,次日一大早,待早朝过后,大理寺卿彭旭便匆匆求见了承元帝。 龙案后,承元帝一脸震惊。 「爱卿所言,可是真的?」 第84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彭旭拱了拱手,道:「臣不敢妄言,昨日臣命人检查那几名歹徒的尸首,从衣衫到所持兵器甚至连其身上的伤势,都未能发现任何端倪。仅有一处,这些人于脚底的部位都有一处极为细小的烙印。当年太子受刺一案是由臣带着人查的,所以臣对此烙印印象极为深刻,得知以后便急忙前来禀报陛下。」 承元帝面色暗沉了下来,瞳孔紧缩成针芒状,「此事可有泄露出去?」 彭旭摇了摇头,「臣发现这项端倪之后,便吩咐了下去,此事如今除了臣及臣的一名属下,以及查验尸体的那名仵作,并无其他人知晓。」 「很好,此事不要张扬出去,低调的查,朕倒要看看到底是谁向天借了胆子!」 「是。」 混混沌沌中,九娘感觉自己一直在热浪中沉沉浮浮。 热,好热…… 又感觉满腔满鼻都是苦涩的味道…… 她想挣开这种苦涩,可是怎么也躲不开,偶尔又会感觉到一种冰凉的舒适感,这种冰凉让她感觉极为舒服。好不容易感觉到那么不热了,九娘才沉沉睡去…… 待九娘再次醒来,是被一股浓烈的苦涩给苦醒的,她有些茫然,只能愣愣的接受迎面而来的狂风骤雨。 有一根软软的东西在自己口腔中搅动着,九娘下意识的便用舌尖顶了过去。 好苦,走开! 哪知那根软软的东西搅动得更加猛烈了,甚至吸上了她的粉舌。九娘吃力的睁开眼皮,就看见楚王高挺的鼻梁,与他晦暗的眼色中的那丝惊喜…… 大掌抚上了她的后颈,轻轻的揉捏着,让九娘觉得极为舒适。鼻尖、舌尖、唇瓣,所有观感都聚集在头部以上的位置,让九娘顿时又混沌了起来…… 「醒了?」声音低哑得吓人。 九娘这才恍惚过来,没想到自己甫一睁开眼,面对的就是这样的情形,她不禁翻了楚王一个白眼。 一声低低的笑后,楚王拿起榻旁的小金铃晃动两下,就有下人进来了。 「去请刘太医过来,服侍本王起身。」 九娘这才发现楚王半卧在她身侧,他只着了一身薄衫,衣襟半敞露出,露出了宛若汉白玉石般结实的胸膛,一头长发披散在肩后,满身慵懒之态。 她脸先是一红,而后才感觉到浑身酸疼酥软,尤其右肩那处,更是钝生生的疼。 她不禁一声低呼。 很快被楚王制住,「别乱动,你身上有伤。」 九娘这才忆起昏迷之前发生的一切,茫茫的大雨,伏击的黑衣人,满手的血…… 她的脸色顿时苍白起来。 很快楚王便被服侍起身了,刘太医也被请了过来,为九娘把了脉,说了几句病情已经无碍了,药继续喝,肩膀上的伤要小心护养的话,便被人请下去了。 婢女端了一碗药来给九娘喝,九娘也没有拒绝,端起来就一饮而尽了。 之后,她急忙却又带点忐忑的问道:「大奎和小翠两人……」 剩下的话,她不敢问下去,因为在她心中已经有了几分答案。那样的天气,那么危机的形势,大奎和小翠要想活下来可能性极小…… 「受了重伤,如今在府里养着。」 九娘顿时松了一口气,身子软了下来。 精神放松以后,她才感觉到满身的疲累,在婢女的服侍下用了一碗稀粥后,便再度陷入黑甜乡中。 九娘受伤的事,知道的人并不多。 除了楚王府和安国公府那边,便只有大理寺了。 九娘因为伤势太过严重,并不适宜挪动,便留在楚王府中。对此,萧家人并未做出任何质疑,安国公夫人命崔氏带着人上门去探望萧九娘,可惜连楚王府的大门都没进去。朝霞郡主知晓萧九娘未死,反而出现在楚王府,甚是震惊,消息自然传到了公主府。 一时间,昌平公主和朝霞郡主母女二人都有些惶惶不安。 昌平公主派出去伏杀九娘的人一个都未回来,不用想,人定然是被楚王府的人给抓了,萧九娘怎么逃脱过追杀的,她们并不清楚,甚至那些死士是死了还是活着,也没人知道。因为未知,所以才会害怕,尤其楚王府那边,平静得异常。 她们并不知晓私底下楚王早就出手了,只是大理寺那边因为承元帝的吩咐,所以一直是暗中查探,并未宣扬出来。 又过了几日,昌平公主到底慢慢放下心来,至少不若当日那般惊疑不定了。 就如同她之前所想,先不提楚王那边是否能查出那几名死士的身份,即使知道是她做的又如何,她不信他还能为一个小丫头片子和她这个姑母对上不成。 与此同时,昌平公主心中多少还是有些不安的,萧九娘出事,楚王那边当即就知道了,甚至比安国公府这里知道的更早,并将她放在自己府上养伤。这意味着什么,昌平公主心里很明白,不过她仍不认为楚王会因为这个与自己对上。 不管怎么说,从表面上来看,九娘被当街伏杀一事,就像当日的那场大雨一样,下过之后便了无痕迹,并未惊起任何波澜。 但是,谁知道呢? 【卷三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九娘安后宅》卷一 作者:璃莫 02、《九娘安后宅》卷二 作者:璃莫 03、《九娘安后宅》卷三 作者:璃莫 04、《九娘安后宅》卷四 作者:璃莫 05、《九娘安后宅》卷五 作者:璃莫 06、《九娘安后宅》卷六 作者:璃莫 注2:本作品由豆豆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