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捉妖王妃 卷二》 第一章 【第十九章 新婚之夜陪别人】 文国一百八十九年,胥王大婚,举国欢庆,万人空巷。 感受到周围欢快的人群,龙奚兰坐在红色的轿子中,眼睛望着脚上的红色绣鞋。 她与李淮的婚礼在这个甲午年最吉利的日子举行。 花轿在浩浩荡荡的送亲队伍中,穿过金陵最繁华的街道。 「金陵胥王娶娇娘,太平盛世升暖阳,龙凤齐聚载千秋,只待明君指吉祥。」 在大街小巷玩耍的孩童,不知从何时起,整日唱着这首童谣,这似乎意味着这桩婚姻已达到了它该有的结果。 龙奚兰摊开手掌,手心已被药布包好,她还为了不在婚礼上展露出来,特意带了红色手套。值得庆幸的是,手心的邪魔之气没有失控扩张,也许这还要多亏了季锦江给她的那颗紫色夜明珠。 此珠不大,她放在自己绣的荷包里,与那个装着少女鬼灵的荷包一起拿出来,摊在手心里,「从此以後就真的逃不开了,你说,他会好好待我吗?」 少女鬼是听得见她说话的,只是无法回应她罢了。 前面越来越热闹,怕婚礼出差错,京城所有军队几乎都出动来维持秩序。 轿子终於停了下来,龙奚兰听到外面传来喜婆高亢的声音—— 「一撒福临门,二撒荣一生,三撒贵子到,迎——」 跟在轿子前的青莲和另外一个丫鬟微微扶她下轿,她只觉得周围一片热闹,各种声音交错。 她看到面前有一双黑鹿皮靴,红色喜袍的一角在初春的微风中飘荡。 那人朝她伸来一只手,那是她十分熟悉的手,指头纤长,线条柔顺,却十分有力,而那枚黑色的扳指还戴在他的大拇指上。 他轻轻牵起她的手,带着她稳稳的走在铺上红地毯的路上。两边贺喜观礼的人群中,有孩童朝他们身上撒着红色花瓣。 拜天地,入洞房,一切都有条不紊的进行着,最後房间里只剩下龙奚兰与青莲。 因一整个下午她都端正的坐着听嬷嬷教礼,现在终於受不了,一把揭了头上的盖头,躺在床上大大的舒了口气。 「王妃,此举不妥,请赶紧将盖头戴上。」守在旁边的青莲小心翼翼的提醒着。 龙奚兰不听,也没有搭理。 青莲又说:「万一王爷进来,看到王妃如此,该如何是好?」 她吐出一口气来,「没事,王爷他恐怕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他是王爷,多少达官贵人今夜抢着要跟他喝酒,只怕不喝个烂醉如泥是不会回来的。 虽然抱着这样的心态,但她休息了一会儿,还是有所忌惮,又重新盖上了盖头等着。 然而等到天黑尽时,新郎官依旧未现身。 龙奚兰饿得肚子咕咕叫,对着旁边喊了一声,「青莲,给我拿些吃的过来。」听青莲没有应声,她又喊了一声,「青莲,听到没?我饿了!」 此时,一盘点心轻轻地放到了她的手心里。 她拿了一块,刚要放进嘴里,突然觉得不对劲。 气味不对,但不是这点心的气味不对,而是那个给她递点心的人,身上的味道和气场不对! 她记得这个味道,一把掀开了自己的盖头,惊愕的发现窗户开了,青莲倒在门边,俨然是昏迷了,而眼前站着的人正是莫曲瀚。 「你怎麽在这里?出去,不然我叫人了!」 李淮随时都会进来,如果被他恰巧撞见这一幕,该如何是好?她绝不允许这样的事发生! 「锦画,我以为你会希望我出现在这里。」 莫曲瀚身着一身深蓝色锦袍,如她第一次见他时俊逸,可龙奚兰眼中不见欣赏,反而满是厌恶和愤怒,「你可知道你在做什麽?」 他神色黯淡,身上还散发着浓浓的酒味。 她穿着一身红色凤袍,娇艳迷人,却不是为他而穿。他喃喃道:「锦画,你忘了吗?忘了那夜你对我说过的话?你说即使你嫁给他人,只要我出现在婚礼上,你便跟我走……」那痴情少女说的这些话他记得真切,可眼前之人却对他摇头。 「不,我从未说过!」 莫曲瀚一把握住她的手腕,身体压上来想强吻她,不过龙奚兰反应极快,得空的手一巴掌响亮的甩在他脸上。 他被打得愣住,不曾想到温婉如她,竟有如此刚烈之时。 只消片刻,她便挣脱出他的手,将身子往旁边挪开。 莫曲瀚眉头一蹙,是他想多了吗?为何他会觉得眼前的季锦画动作十分敏捷? 「世子殿下喝醉了,才会犯下如此大不敬之过,还请世子殿下自重,我夫君很快就要进来了!」 也许曾经的季锦画与莫曲瀚的感情真的是海誓山盟,才会让此人事到如今都不放手。 「你……夫君?」莫曲瀚失笑,带着说不尽的讽刺。 龙奚兰清楚,越是这个时候,越要表明态度,不能再让此人有任何的念想。她严肃地道:「我是胥王明媒正娶、拜了天地的王妃,他自然是我的夫君。」 他面色渐冷,酒气上头,听了她这话,更满怀恼怒,「好!你的夫君!」他扬起袖角,像要在这撕心裂肺的过程中,找到与她同病相怜的痛快来,「可是吉时已过,你的夫君为何迟迟不来?」 是啊,她也想知道这是为何,难道外面的婚礼上出现了什麽意外? 可她马上打消了这个疑虑,前一晚她曾为婚礼卜过一卦,会顺顺利利的,不过此卦中显示,只怕是有些不该出现在婚礼上的人会出现。 对於这一场盛大的婚礼来说,不该出现的人实在太多了,所以她根本就不曾在意,但现在看到莫曲瀚竟闯进了这里,一定还发生了什麽。她问:「你想要说什麽?」 她如此在意李淮,一说到李淮,神情就变了,这样的她,还是他熟悉的那个她,可为何才这麽短短的时间,她的心就去了别人的身上?爱一个人的心怎能说放就放?纵然他潇洒不羁,四处放纵寻欢,可那颗恋着她的心仍旧放不下,「锦画,你在她身边不会幸福的。」他想靠近她,伸手来牵她。 她步步後退,再问:「你到底想说什麽?」 「朝阳郡主回来了。」 朝阳郡主回来了……龙奚兰全身一僵,朝阳郡主听起来十分耳熟,是谁呢? 其实她不是忘记了,而是不相信。在她意识到他口中的朝阳郡主真的是那个人时,她声音猛然拔高,「不可能!绝不可能!」 「为何不可能?朝阳郡主与李淮是青梅竹马,当年朝阳出嫁时,就是李淮亲自送亲的,如今李淮娶亲,她回来贺喜不是理所应当吗?」 莫曲瀚说得理所当然,完全不像在说谎,可她依旧不信,宁晚缀已经死了,她的怨魂现在就被封在梨院的西院中,如何还会回来?鬼是不会说谎的,说谎的是人!那绝对不是朝阳郡主,而是别人假扮的,这当中一定有什麽阴谋! 「朝阳郡主在婚礼上喝得酩酊大醉,李淮亲自送她去休息了,你不信,可以去青竹阁看看。」 龙奚兰自然不信,这一瞬间,她把脑子里所有关於大婚的礼节全都抛向脑後,迳自转身,打开门朝王府的青竹阁走去。 新房在安睿阁,青竹阁就在後面。 这时间许多宾客已离开,留下的都在前厅的宴席上豪饮,所以她这一路过来,除了几个下人外,再也没见到其他人。 她刚跑到青竹阁,就看见刘瑾候在门外。 李淮真的在里面! 刘瑾看见穿着大红凤袍的龙奚兰来了,脸色遽变,「王妃……」他弓着背,挡在了门前面,一脸为难。 上次她也是走到了门外,那时玉媚人就在房间里,刘瑾看到她来,虽然脸色难看,却不曾挡着不让她进去,这其中的区别,她自然感受得到。 都走到了这里,她还有何可顾及的?以她以往的性子,一把推开刘瑾推门进去,也不是什麽难事。可她看着紧闭的房门,却只张了张嘴,连半个字都没有说出来。 第二章 以前无论面临怎样的险境,她都不曾退缩过,可现在她真的害怕了。不管里面的人是谁,事实依旧是李淮在里面,而她却在外面。 现在进去做什麽?看到那些不该看的画面,然後永远记在脑子里? 她转身,深吸一口气,望着那漫天繁星,想到当时在冰天雪地里瑟瑟发抖,却一遍又一遍唤着那个名字的李淮,她就明白,在他心中,那永不可动摇的位置是她绝不可能触及的。 谁能想到热闹了一天之後,那个从王府门口亲自迎她进门的夫君,现在正和另外一个不知是谁的女人待在青竹阁里。而该享受洞房花烛的她,却漫步在胥王府中的林荫小道上。 月光透过竹林射下来,却无法照亮她脚下的路。 「锦画!」莫曲瀚还未走。 龙奚兰看到那挺拔的身影从旁边步来,脚步慢慢停下,坚定地道:「即便如此,他还是我的夫君,请世子殿下莫要再多说其他,对锦画说的那些妄语,锦画实在承受不起!」 莫曲瀚虽一次次被她推向千里之外,心中不满,可看到她此刻失魂落魄,他仍於心不忍,「锦画,我始终不相信你会真的放下我,你一直在生我的气对不对?」 她原本就与他没有任何感情牵绊,却要一次又一次决绝地强调相同的话,且对方还仍然不信,她只觉得解释得心里很累。她突然从头上抽出了一枚金簪,顶在喉咙上,冷声道:「你若不走,我就死给你看!」 她当然不是要真死,这属於弃妇的愚蠢之举,不过是她逼走莫曲瀚的下下之策罢了! 莫曲瀚始终未想过要伤害她,见她如此,更是悲愤又难过,「锦画,难道你现在真的宁愿死,也不打算再给我们彼此一个机会?」 夜风中,她身上的凤袍随风飞舞,绝色容姿决然无悔。 机会?他不知他们之间根本就无机会可言! 「好,我走,你莫要伤到自己!」他不知她是在演戏,信以为真,连忙退了几步。 看到他那副担心的样子,她还是有一丝愧疚的,不过那愧疚刹那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她朝着他呐喊,「你走啊!走!」 莫曲瀚一咬牙,拂袖离去。 龙奚兰看着那抹英挺的身影消失在月夜中,才缓缓放下了手中的簪子。 总算是过去了! 可是心头还有一根倒刺,无论有没有拔出来,都插得她心痛。 就像紫虚元所说,当年娘亲要离开,爹爹一定早有预料,却能在仍深爱时放她走。那是哪一种伟大的爱,可以让人做到如此?她是不明白的。 这个特殊之夜,她就这样穿着凤袍在王府的庭院中走动,也许是不想回去那一个人的新房,徒增悲伤,她在莲湖旁边找了块打磨得光滑的岩石坐下。因湖中尽是莲荷,故得此名,不过这个季节自然是没有的,只剩下乾枯的茎立在水面上。 莲湖中央修着一条弯曲的水上回廊,这是仿照宫中的玉湖庭水上回廊所造,水上回廊通向一座亭子,今夜檐下挂满了红色灯笼。 此时,亭子里有洞箫声随风而来。 龙奚兰知道那是谁,静静听了一会儿,起身踏上水上回廊,来到亭子里。 薛平安着一身浅绿色的对襟素袍靠在亭子的柱子上,闭目吹奏着,并未发现她的到来。 湖面上映照出那幽静谦雅的倒影,而龙奚兰的,就立在其身後。 洞箫声空洞曲折,曲调又略显忧伤,令她有些感同身受,听了许久,她正欲转身回去,洞箫声却突然停止了,背後传来淡淡的一句—— 「王妃既然来了,何不说些什麽再走?」 她停下来回身看去,只见薛平安已起身,手里拿着那洞箫,正看着她。她轻叹道:「薛大夫的箫声里有太多故事。」多到让人不知从何接近,更无法信任。 离开泉州後,他到底被谁收养?他的师傅又是谁?为何身带邪气? 龙奚兰从进京开始,就已经掉进了这场早就布好的棋局中,隐藏在将军府後面的高人和她母亲的下落,不仅没有一丝线索,现在连这表面看起来处处向着她的薛平安背後,也似乎潜藏着一个神秘邪气的人物。 她从不轻易怀疑人,可一旦怀疑,便再难相信。她不愿意怀疑眼前的人,当年的沈白苏就如他的名字一样温雅如初,不过一旦与名利深厚的皇权沾染,就当小心再小心。 「王妃想听哪些?」 薛平安有一双清澈如水的眸子,所以总让人第一时间觉察到他的诚恳。 她也没多绕弯子,直接问:「青竹阁里的女子是谁?」 薛平安在王府中任职,又与李淮有私交,在这王府中地位自然不低。李淮今日是带伤成亲,他的医官自然不会离身,薛平安心思细腻,观察入微,婚宴上来了什麽人,特别是一些引人遐想之人,他应该清楚。 听见她的问题,薛平安未有一刻迟疑,回答道:「朝阳郡主。」 她眼中尽是怀疑,「就是你曾告诉我的宁国公之女?宁晚缀?」 他点头,无比肯定。 她脑中立刻闪过无数的不确定,婚宴上那麽多人,一定有不少人认识朝阳郡主,宁国公本人可能也在婚宴上,如果此女有假,为何别人会认不出来?也许此人真的装得很像,就如她假扮季锦画一样,不是也无人发现吗? 「她……」龙奚兰想接着问,但又怕问得太深入。 薛平安似察觉到她的犹豫,直言道:「王妃但说无妨。」 她沉住气,不直接点破,拐弯抹角地问道:「那你有没有发现这位朝阳郡主有什麽奇怪的地方?」 薛平安低头回想,「奇怪的地方?应当……没有,朝阳郡主与几年前嫁去蒙国时,没有多大变化。」 她清楚一定有不同,只是暂时没人发现而已。只是再问也问不出什麽,她换了问题,「王爷身上有何旧疾?」薛平安虽没亲自医治,但他师傅应该会口述吧? 他听完这个问题时,眼皮垂下,应该是有不便诉说之苦,毕竟这关系的是一位王爷,即使是王妃问起,他也不好随意透露。 「薛大夫不愿意说,我也不勉强。」龙奚兰很沉得住气,虽没得到想要的答案,但至少可以从他的反应中看出来李淮的身体确实有问题。 「王妃,王爷的身体其实很健康。」不知是安慰还是什麽,薛平安轻声解释着。 她站在原地,笑了笑,迎合道:「王爷千岁之躯,自然要健健康康的。」其他的她也不想问了,准备转身回去。 薛平安却突然说了一句,「王妃已是王爷的王妃!」 龙奚兰本来听不太明白,看上那双夹杂着怜惜之意的俊眸後,才肯定他在安慰她。她浅笑道:「谢谢你。」说完,未再看他,迎着夜风从原来的水上回廊回去。 薛平安望着她离去的背影,等她走远了才轻轻的叹了一口气。 【第二十章 甜蜜亲热伤口迸裂】 龙奚兰离开水上回廊後,还是回去了安睿阁。她经过两名神情严肃的士兵,脚步轻轻的踏进通往新房的院落。 院子里有几株红梅,花朵被风吹落了一地,令她想到天灵镇上的龙门山庄里,自家爹爹也种了许多株这样的红梅,那是娘亲离家之後才有的,听说娘亲喜爱红梅。 她怀念地仰头伸手去捉飘飞的花瓣,无意间看到一颗星由西向东飞过。 辰星东落,慧光见尾,想来再过不久,那些缠绕在她心头的疑惑就要解开了吧? 「王妃为何不在新房等待,独自一人在院中散步?」 前方传来一道熟悉的男声,她略带吃惊地看去,李淮正站在廊上,穿着一身红色喜袍,姿容耀眼,气宇不凡。 龙奚兰以为他还在青竹阁,不想他竟然回来了,可现在看见他回来,她已经失了最初坐在新房里那期待的心情了,不仅如此,心中还灰暗得彷佛没有任何希望。 第三章 她知道李淮许是迫於外界的流言蜚语和朝阳郡主的名誉才回来这里的,她更知道他对朝阳郡主的感情有多深,因此她不想再将任何遐想放在他身上。 「请王爷恕罪,锦画坐在里面实在无趣,所以想出来走走。」她面色平静,好像在说一件极其平常的事,怕对方以此来责怪她,她还加上一句,「等待是给值得之人!」她并非不等他,只是等来的却是他在青竹阁的消息。况且她人都到青竹阁的门口了,只差没进去,刘瑾那个忠诚的奴才自然会第一时间告知李淮,他这句责问不是多此一举吗? 她厌烦透了这些豪门贵族的规矩,天地都拜了,板上钉钉,改变不了!反正他们被绑在一起不过是为了两方权势的结合,他也不会为难她吧? 她从李淮身侧漠然走过,却不想左手突然被他拉住,立时眉头一紧。 伤口好疼! 「锦画,你是在生气吗?」他见过很多女人生气,所以现在他一眼便能看穿她。 龙奚兰低头看去,疼痛之余,对李淮整个人的反应十分不解。到底是什麽让他在意她是否生气呢? 她未回答,只问:「王爷可以放开我的手吗?」她带着手套,李淮显然没有想起她手上的伤。 「你若生气了,就骂本王吧。」李淮轻声说着,没有任何王爷的高傲,而是最诚心实意的神态。 龙奚兰听了无言以对。她骂他有用?这是王妃被抛在新房里所得到的补偿吗?她有些生气地道:「我只求王爷放手,我手掌上还有伤,很疼!」 他听了,立刻放开她,忙道:「对不起,是本王忘记了!」 她沉沉地吐出一口长气,心想,你当然不会记得! 她迈步进去了新房,李淮也跟了进来。 她听见脚步声,神色淡淡地说:「王爷,虽然今夜是大婚之日,但锦画绝不委屈王爷留在这里。」人家心爱之人就在後面的青竹阁,他为避嫌才回到这里,想到这个,龙奚兰心头那口气怎麽都咽不下去,现在天色已晚,那些繁复的礼节就不必遵守了,该干麽干麽去! 李淮也听懂了她话里的意思,却依旧没有停步,走进来将房门轻轻一关,轻声回答,「本王不委屈。」 她闻言,偏头打量着对方。 真是心酸啊,这人明明就不愿留在这里,却要表现出愿意的样子,也是苦了他了! 看来是自己表现得还不够明确,毕竟人家是名满京城的胥王爷,就算想做些有损道德形象的事,也不愿主动去做,得她逼着做。 龙奚兰当即往铜镜前一坐,用力地将头上的绒花和凤钗取出来,往妆台上一搁,头上的发髻自然在这过程中乱了。 李淮见她动作如此粗鲁,吃了一惊,问道:「王妃这是干麽?交杯酒都还未喝!」这怎麽也不像一个贤淑的闺秀会做出来的事。 她蹙眉。还夫妻交杯呢,她没跟他交手就不错了,他还想做什麽? 李淮走到她身後,从铜镜里看着她那张略带怒意的脸,道着歉,「对不起,锦画,是本王委屈你了!」 她愣了一下,堂堂胥王爷如此低声下气地道歉,她是不是应该高兴呢?自然应该的,在这个他说一不二的王府里,即使他不道歉,她也没有办法怪他。可她高兴不起来,只能硬在脸上挤出了一丝笑容,「王爷不必道歉。」 他当然知道她这是口是心非,依旧站在她後面。 她又说:「王爷该道歉的人应是青竹阁里的蒙国四王妃才是。」 李淮眉头一紧,不曾想到她会如此直接提到宁晚缀。那是他心中之痛,即使过了五年,他依然能感受到当年送她去和亲时,那心如刀绞的滋味。 这时候,龙奚兰站起来,看向李淮,脸色渐冷,「王爷行事向来稳妥,绝不冲动行事,却将那位四王妃推上风口浪尖,不知道的还以为王爷是故意的,王爷您说,您该不该对她道歉?」 为了成这个亲,他们彼此已在死亡边缘挣扎数回,现在好不容易平安地熬到大婚,突然回来个朝阳郡主,李淮就冲动得让所有人都知道他依旧眷恋着她,那些口舌暂且不顾,可想置李淮於死地的政敌会放过这个机会吗?当然不会! 李淮并非没有想到这点,只是在重新见到宁晚缀的那一刻起,他就全然忘了这些。现在猛然被点醒,他脸色渐沉,季锦画聪明得让他自愧不如,「王妃顾虑周全,是本王冲动了。」 她冷冷地瞥了他一眼。每次认错都认得这麽快,这才是真正的聪明人! 「本王明日会派人送晚——郡主回宁国公府。」 这似是对她的承诺,可她并不在意,现在她要睡觉,只有这件事要马上解决,不过看这情形,他似乎要在这歇息,可她才不要和他同床异梦!她当即从床榻上抱起自己的被褥,往外间的坐榻上一放。 李淮愣住,问道:「王妃这又是做什麽?」交杯酒不喝就算了,她竟然还要分床睡?这是真真动了重怒! 「王爷也累了一整天了,快去睡吧!」 龙奚兰不看他,自己往被窝里一钻,连头都没露出来。 李淮还以为是他自己要被赶到坐榻上睡觉,现在看见她先睡了进去,顿时於心不忍。他坐到坐榻边上,轻声说:「锦画,时隔多年,我与朝阳已不可能了,你莫要多想……」 她蒙着头躺在被子里,突然听到李淮推心置腹的话语,心情渐渐没有那份郁结了。 站在李淮的角度想想,他最先爱上的人是宁晚缀,两个人最後因为许多原因,未能在一起,遗憾终生。现在彼此都有了一份需要去遵从的婚约,若再见时,他已毫无眷恋,那也只是一个冷血之人罢了,换了她,亦做不到这一点。 他十分诚恳地道:「虽然我不敢承诺现在有多爱你,但我见到你、认识你之後,对你并非无意,所以你生气,我知是自己错在先,不该在大婚之日让你在新房中久等,往後我一定三思行事,也请夫人给我一些时间来证明这一切。」 这一句句无不入人肺腑,若他说的都是真心,她怎好一再给他脸色看呢?可是要让她立马转怒为笑,那也不容易,她只能闷在被子里一动也不动。 李淮瞧自个儿的话都说得如此诚恳了,她却依旧无动於衷,耐着性子又说了一句,「如何与我置气都应当,但你要是在被子里闷坏了,可就不好了,对不对?」 她暗自在里头想,这李淮还真是懂得女人心,连台阶也要抢着给她下。 她将头探出了一些,不过仍然背对着李淮。 李淮见她态度软化,继续说:「新婚之夜你不愿意与我睡在一起无妨,但我不会委屈你睡在这里。」 「王爷不必担心锦画,我在这里睡得挺好的。」她这一生睡过石坑、睡过草坪,这坐榻虽然硬,却已经好太多了。 李淮听她终於开口说话了,欣慰一笑,「你越是这样说,我就越不能让你在这睡着,你去睡床榻吧,我来睡这里。」 她重重的吐出一口气。这李淮软磨硬泡的功夫,真不一般啊!可她自己闹情绪,怎麽可能还真的让一个王爷来睡这里,「我已经睡舒坦了,不想挪地方,王爷就不必再与锦画争了。」 李淮站起来,垂眸瞅着她那倔强的小脑袋瓜,轻叹道:「既然你还是不肯消气,那本王也绝不能安心睡下。」 她撇撇嘴,你安不安心与我何干? 但她没想到李淮下一刻竟然主动钻进了她的被子里,大手从後面搭上了她的腰际。 她全身一僵,恍惚了片刻才得以肯定李淮正抱着她。 她猛然转身,直接对上对方那张完美无瑕的俊脸。这麽近地看着,李淮的眉眼如星,挺鼻如山,是极其好看的,可她不能任由自己被这好看的脸蛋迷惑,下意识的伸手推开他。 第四章 李淮沉声说:「锦画,你再推本王,本王就滚下地去了!」 她听见此话,竟然真的停下了动作。 李淮身上还有伤呢,一会儿碰裂了伤口,着实不好! 「看不出王爷竟是如此赖皮之人!」她一脸无奈,被此刻两人尴尬暧昧的动作搞得动也不敢动。 「那……你喜欢吗?」 闻言,她的小脸瞬间红了起来。 这还是那位一派正经之相的王爷吗?!如何能问出这种话来! 龙奚兰叫道:「你——」她话还没说完,却因为他突然向前靠了一些而愣住,「王爷,你要做什麽?」 他拉起她的左手,细细看着,担心的问:「锦画,你的手伤好些了吗?」伤口好好的包在里面,他不清楚情况。 她下意识的将手收回来,怕他看久了会觉得眼熟,也怕他盯着手上其他的伤疤看。 李淮只当她还有些生气,自顾自的说:「本王有机会一定要谢谢那个小道士!」 龙奚兰心中一紧,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地问:「王爷要感谢哪个小道士?」 「你也许不认识,是跟在龙公子身边的紫虚合道长。」他解释着,说话的热气扑打在她额前的发上,令她感觉痒痒的。 她想朝後面挪些地方,但李淮另一只手正揽着她的腰,她动不了。 李淮这时又说:「那夜我接到探子回报,说掳走你的杀手白夜将你带到了红金山,於是我带人上去捉拿他,结果中了埋伏受伤,好在紫道长赶到,将我从风雪顶上背了下来。」 听他提起此事,那惊险的一幕幕又重新在龙奚兰脑海中闪过。那夜最绝望的时候,她曾想过两人的性命都要断送在那上面,却不想还能有如今的洞房花烛夜。差异之大,令她觉得那好像不是她自己的故事,而是真正属於那个小道士的故事。她淡淡地回应,「如此大恩,王爷自当重谢。」 李淮叹气,心中颇为遗憾,「那小道士倒是有趣,并非贪图名利之人,那夜之後,已带伤离去。说起来,你之前不是还怀疑与他一起的那位龙公子有问题?本王派人去调查过了,没调查出什麽来,毕竟这京城见过真正龙公子的好像就只有平安了,平安也未说什麽,倒是那位龙公子,主动向本王承认了。」 她脸色微变,忙问:「龙公子承认了什麽?」 「他确实不是真正的龙公子,而是南仙观的紫虚元,这次偷偷下山来办事,没了盘缠,怕师傅责骂他贪图享乐,就借了龙公子的名号……本王瞧他不像是说谎,也有些本事,应该是真的。」他是怕那人存有歹心,若并非如此,他也就不追究了。 龙奚兰却有些好奇,「王爷如此轻易的就信了他?」 「倒也不是信他,」李淮嘴角笑意未减,强调道:「是他师弟虚合是本王可以信得过之人!」 她听见此话,心中稍感安慰。 像李淮这样明事理、有大义之人,她不用这种身分认识他,亦会对他欣赏有加,若她以龙公子的身分与他接触,是可以与他成为好兄弟吧? 「我从前不信那些玄门之事,这次紫道长让我改观许多。」 她微微一笑,轻声问:「为什麽呢?」 难得与李淮有这麽多闲散的时间聊天,她也就全然忘了之前的那些不快,与他卧在榻上说话。 李淮也喜欢跟她讲,毕竟从前有什麽话他都自己放在心里思量,如今有了聪慧过人的她,懂得分析推敲,好的附和他,不好的也有胆子提出来告诫他,令他深深觉得自己娶了一个不错的王妃。 「两日之前你不知所踪,我派出去数百探子都查无所获……」说着,他眸光黯淡,那时候他只怕她像前面两位定了亲的王妃一样死於非命,「是紫道长说你很快就会回来!」 她苦笑,当时卜出那一卦,连她自己都不信。 李淮看见她这笑容,想到她这次被劫持,一定吃了不少苦头,歉疚的说:「对不起,是我没有顾虑周全……」 「王爷已经做得够多了。」违反了礼数,在大婚之前将她接到别院里保护着,自己也寸步不离,还有什麽好抱歉的呢。 「听你兄长说,他们追到南边的西临镇才将你从贼人手中救回……」李淮眸中似有些疑色,不过他沉住气,没有问出来。 龙奚兰看得真切,将这个话题接下来,「王爷不相信锦画是被贼人抓走的是吗?」 那夜,她失踪一事惊动了全京城。李淮亲自去调查过现场,一定有许多怀疑。 李淮并未回答,想来是肯定。 为了避免牵扯到她的身分上,她解释道:「锦画确实不是被贼人抓走的,那夜杀手冲进我房间行刺,我被人救下,虽然後来无碍,但哥哥怕还有变故,就对外宣称我失踪了,其实是连夜将我送到了西临镇避祸,此事哥哥没有跟王爷讲,也是怕再生事端。」 「季都尉如此做理所应当。」李淮表示赞同,并不生气,不过有些好奇的问:「锦画,救下你的人应该不是你哥哥吧?」 龙奚兰愣了一下,很快就分析出来,李淮一定在她杀死的那名杀手身上发现了什麽,故才有此一问。 她当即点了点头,「是的,救我的是别人。」 李淮赞道:「大将军府还有用刀如此凌厉的女子,若有幸,本王真想见一见这位女中豪杰,以感谢她救妻之恩。」 龙奚兰深怕被发现,背後不知不觉冒出了冷汗。 「锦画,你是不是穿太多了?热得都流汗了。」李淮立刻发现了这一点,好心的问着。 她扫了他一脸,怎麽觉得他这好心似乎是不安好心呢?「我不热!」她强调着,还用手将领口抓得紧紧的。 不热才怪呢!在这被子里闷了如此久,且她连最外面的凤袍都还没脱呢! 李淮瞧她这样子,眼中充满笑意,「你是怕我对你做什麽吗?」 她保持原状,心想,我难道不应该怕吗? 他提示道:「可是今夜是我们的洞房花烛夜啊!」 这个还需要提醒吗?她比谁都清楚,可是她还没准备好啊! 她吞了吞口水,可以听到口水从喉咙滑下去的声音,连呼吸都跟有人在耳边吹气一样大声,她还得时时谨慎的盯着对方,汗水都从额头上冒出来了。 李淮看得无奈,笑着用自己的袖子给她擦汗。 她眨了眨眼睛,感觉到有什麽冰冰软软的东西落在自己的额头上。她刚想抬头去看,却发现面前是李淮的脖子,那额头上的那个是…… 然後,就发现束缚在腰上的腰带一松,她眼睛一瞪,李淮这挨千刀的竟然在她不知道的情况下解开她凤袍上的腰带! 她刚想伸手去阻止,就被他制止—— 「别动!」 额头上传来沉闷的两个字,听得她都不敢出声。 太上老君呐!她降了那麽多小妖、小鬼,难道今夜就要在这里举白棋被降了吗? 虽然她对女子的贞操并无太深执念,但她确实还未准备好,嘴巴里便不由自主蹦出这麽句话来,「王爷,你身上还有伤,一会儿挣破了怎麽办?」 李淮见她挣扎了半晌才说出这麽一句对策来,哭笑不得。他有心捉弄她,故意问道:「那就由王妃代劳,如何?」 龙奚兰又惊又羞,脸红得快滴出血来,叫道:「王爷你怎麽能说出……」虽然以前未经历过,但大婚前,将军府专门请了一名资深的「夫人」来给她讲授闺房之事,其中有一卷春闺月夜图,那叫一个惊天震地,她根本不好意思直视! 这时,李淮还问她,「对自己的王妃说有何不妥?」 「可是——」那张俊脸近在咫尺,她下面的话,生生的被自己吞进了肚子里。 「可是什麽?」李淮用一指轻轻抬起她的下巴,让她对上自己那双如海深、如月空明的眸子。 她不看,将眼睛紧紧闭着。 他见状,薄唇趁机凑上来。 第五章 她闻到属於他特殊的味道,却不敢睁眼。 此时,她外面的凤袍已经被退去了大半,剩下里面两件贴身的白色棉衣。 李淮轻柔的撩开她挡在脸上的碎发,手指下滑,在她的秀发中,托起整个头颅,视若珍宝地看着。 龙奚兰渐渐没有之前的紧张,反而习惯他指尖的温度,忘情时,还抓住他的衣袖,主动向上勾住他的颈脖。 体温在上升,与之一起沸腾的还有那两颗悸动的心。 如果就这样降服成奴,她想她是愿意的。人总有一颗贪念之心,她也一样,得到了一颗糖果,品尝到了糖果的美味,便想要更多、更多…… 李淮突然将她的头压进自己强健的胸腔上,深深呼吸了一口。 热气在被子里逐渐冷却下来。 他为何停住动作,龙奚兰未问,也许他还有一道关卡在心上吧? 半晌後,她头顶才传来沙哑的一声—— 「锦画,我的伤口好像裂开了……」 她猛然掀开被子,也顾不得整理衣衫,跳下榻道:「我去叫薛大夫来!」 「别、别去!」李淮忍着疼,这次换他额头上冷汗直冒。 龙奚兰冷静下来。新婚之夜伤口重新撕开,半夜求医,次日一定会传遍整个王府,还不免换来薛平安的一顿数落。之前薛平安就提醒过无数回,一定不能过多动作,现在却搞成这样! 「那可如何是好?」她在原地转了一圈,坐回坐榻边上,伸手去扶李淮,「王爷忍着点。」 李淮未出声,咬牙由着她扶自己起来。 等他坐稳了之後,她就用手解着他身上的喜袍。喜袍上面倒还好,可他里面穿的白色内衫胸腹处已染了一团血迹,显然是伤口裂开後流出来的。 这血流得不多,清理完伤口再重新包紮即可。她不再慌张,伸手用最轻的力道除去了李淮身上的两件内衫,因之前已见过这具矫健的身躯,便没有多想,脸蛋都没红一下,熟练的将裹在胸腹上的药布解下来。她看了一眼那裂开的伤口,欣慰的说:「只有一点点,待我重新拿来针线,小心为王爷缝上即可。」 李淮提醒道:「锦画,不必勉强。」缝合伤口这种事对於女儿家来说,怎麽都不算易事。 但她哪会觉得勉强呢,她对这些可在行呢!十二岁开始,她与爹爹在外面奔波,经常遇见无人认领的屍首,死相狰狞。为了让死者安息,他们不但要为亡灵超度,为死者修复屍身也是常事,因此缝合伤口的技能早在那时候就被她练就得炉火纯青了! 「王爷不怕疼就好!」她拿来备用的药箱,在里面找到了医用的针线。 李淮瞧着她那一副镇定的模样,已不那麽惊奇了。他的王妃不似传闻中的那样,但这比传闻中来得好! 在重新缝合伤口之前,龙奚兰小心的用药酒清洗了伤口,才一针针缝上去。下针前,她嘱咐道:「王爷不要看!」 李淮听话的将头转到一边,「你放心大胆的缝吧!」 她闻言失笑。他难道是以为自己怕他在看,会紧张啊?呵,她是怕他看见自己不紧张才对! 接下来缝合时,龙奚兰担心他疼,更是没有任何犹豫,下针极快,很快就完成了。 「完了吗?」李淮瞧她将针放下了,立刻低头去看。 她点头解释着,「挣开的口子不大,加上之前为王爷缝合伤口的大夫手法了得,锦画也就缝得快了些。」她就这样将所有的好都推给了别人。 李淮没有多想,只感叹了一句,「王妃刺绣的功夫要是能比上这个就好了!」 她脸上一阵窘迫,也不好反驳,谁叫那确实是自己的短处。她重新替李淮穿上内衫,扶他到床上躺下。 後半夜再无折腾,两个人合衣睡下,天未亮,陈娘便带着几个丫鬟过来伺候他们洗漱。 免不了的规矩,首先是来看床上有无留下落红,这是要送进宫给余贵妃交差的,陈娘自然不敢怠慢。她掀开被子,看见上面乾乾净净,脸立刻往下一垮。 这王府里的下人,敢给李淮这个脸色的,估计也只有陈娘了。 李淮正在漱口,看到这个情形,脸上立马扯出一个笑容,走到陈娘旁边讨好的说:「陈娘,你要的东西都打包了!」 龙奚兰正坐在梳妆台前让浅默打理,听到他们的声音,藉着铜镜看向他们。 李淮将一个红色的包裹递给陈娘。 陈娘打开一看,才眉开眼笑地道:「祝王爷早生贵子!」 龙奚兰不禁汗颜。陈娘也太好糊弄了吧,李淮只是拿昨夜沾了他伤口血迹的衣衫给陈娘,此事就交代过去了! 不久,她梳妆完毕。今天她穿得颇为隆重,水粉色的云袖袍子,头上特地戴了当初李淮赠给她的金步摇,原因是要进宫请安。 她坐到摆满了丰富早膳的餐桌旁,目光最後落到了那盘桂花糕上。 李淮这时也过来了,轻声嘱咐了一句,「以後早膳就做王妃喜欢的那几样,像这样腻的糕点便不用上了。」 陈娘答应着,当即叫丫鬟把桂花糕撤走。 龙奚兰扬起手来,「等一等,把桂花糕放在旁边。」 丫鬟听话的放了回来,她低头细细打量着这盘桂花糕的花样,问了一句,「王府里做糕点的模具都是一样的吧?瞧这花样都一样。」 陈娘在旁边回答,「是,王府中各类糕点的样式都与宫中的配置一样,所以模具也一样。」 她点点头,在心里默数了盘子里的桂花糕,刚好十二个。 李淮瞧她一直盯着那糕点看,便问:「锦画,你在看什麽?」 「没有,」她挤出一个笑容,「只是觉得那花样好看。果然是宫里的东西,比将军府的精致多了!」 李淮亲自为她盛了一碗粥,放在她面前,笑道:「将军府的应该也差不到哪儿去。」 龙奚兰也笑着,不过她的心思已完全不在那上面了。 【第二十一章 进宫请安遇诅咒】 龙奚兰与李淮用完早膳时,天都还未亮。 龙奚兰坐上进宫的车辇,因李淮迟迟没上来,她便揭开马车帘子,看到他站在大门里面向陈娘交代着什麽。 她平静的将帘子放下来。此刻要交代的,除了青竹阁里的那位,还有谁呢? 片刻後,李淮上来了。 她装作什麽都不知道样子,静静地坐在旁边。 直到车辇动了,李淮才出声问她,「锦画,方才用早膳时,你为何要问那桂花糕的事?」 聪明的胥王爷,果然没有放过任何一个小细节。 龙奚兰此刻还不是很肯定,只说:「只是想学怎麽做,就直接问了。」 李淮闻言也不再多问。 马车在颠簸中行了一段路,从皇宫的南大门进入。 这是龙奚兰第二次进宫,与上次不同的是,车辇可以一直沿着南大门的长直巷到徊凤十二宫——文国皇宫的後宫。 徊凤十二宫不只十二宫,当中以春阳殿为首的十八殿、鹭西阁为美的九重阁楼,才是这座皇城後宫最核心的地方。他们今日进宫,首先要去乾坤殿给皇帝、皇后请安,再去祥和宫晋见太后,最後才是去鹭西阁找余贵妃。 前後要跑三个地方,而且每个地方都有一段距离,不能耽误。 车辇在十二宫外就不能进来了,两人下来换了抬轿进去。 因知他们一早要过来请安,皇后早已在乾坤殿准备好。 到殿门外时,李淮伸手过来,轻轻牵起龙奚兰的手腕,「你不必紧张,今日你初次进宫,皇后应该不会太刁难你。」 皇后纳兰氏是太子李权的生母,此生最为忌惮的就是李淮,当然不可能待见她。 她默默应着,纵然皇后要刁难,她也不怕,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经历了那麽多事,後宫里的勾心斗角她真不屑。 两人手牵手进了殿里,两位贵人端正的坐在里面。 第六章 皇帝一脸慈祥的笑意,如传闻中一样,是位儒雅的人,从轮廓上看得出几分年轻时的英俊,不过李淮却不像这位皇帝。都说儿子似母亲,她想,李淮应该长得更像余贵妃吧? 皇后年过半百,虽保养得不错,不过却因身子消瘦,五官较为凹陷,略显老态,唯有那炯炯有神的两眼令人不敢忽视。 能稳坐后位多年,即使不得宠,也没动摇到她的地位,那份厉害不用想都知道。 「儿臣给父皇、母后请安,祝父皇龙体安康,国祚绵长,母后凤体安健,福如东海。」两人一起跪下,行了大礼。 皇帝亲自从龙椅下来,眉开眼笑的扶起自己的爱子。等了这麽多年,他终於等到老七成婚了,还是一门他最为满意的婚事。他的大掌拍在李淮肩膀上,不避讳的道:「老七何时让朕当皇爷爷啊?」 龙奚兰微低着头,听见这话,耳根子一热。 皇后缓缓的从上面下来,得体地笑着提醒道:「皇上不是早就当上皇爷爷了吗?」 也是,太子李权膝下已有两子三女,长子十二岁了,闻王也有一子一女,连竺王都有两个郡主,成年的公主更是不用说,到了适婚年龄就嫁出去了,只剩下长乐一人未嫁,所以李淮今年二十七岁,膝下犹虚,皇上心中岂能不忧? 皇后莲步走到龙奚兰面前,细细打量这张脸後,笑意渐起,「是个好姑娘,老七有眼光!」 李淮恭敬地回应,「母后过奖了!」 皇后点头,所有心思都藏进了笑容中,只说:「往後多进宫走动走动吧,本宫就喜欢这些年轻的丫头,朝气蓬勃的。」 她身子微微一弓,回答道:「是。」 皇后招来贴身的宫女,掀开早就准备好、用金绒布盖着的银盘,从里面拿出一个做工精致的镂空匣子,打开来,里面有一对青玉镯子,她将其递给龙奚兰。 龙奚兰看着那对玉镯子,迟疑了一下,没有第一时间接过来。 「怎麽,王妃嫌弃本宫这对玉镯子?」 三双眼睛都盯着她的脸,她哪敢说一个「是」字?赶紧接过来,「锦画只是一时被这镯子的玉气感染到,如此好的东西,母后竟然赐予锦画……」真是最毒妇人心啊,一来就送个大的。那青玉确实是上好的西域青玉,只不过这块玉是老玉,里面大有名堂。 皇后满意地笑道:「喜欢就多戴着,玉养人。」 真是狠啊,还要她多戴着!偏偏她还不敢不从,想必日後为了让她多戴这块玉,皇后免不了让她三天两头往宫里跑。她在心里叹了口气,「是!」 後来他们也没有再说其他,龙奚兰与李淮便带着随从往祥和宫而去。 在路上时,李淮就开始对龙奚兰讲这位皇祖母的喜好,「皇祖母性格孤傲,一般人都入不得她的眼,多少人刻意去讨好碰得一鼻子灰,所以你不必刻意让皇祖母喜欢你,只要不让她讨厌你就好,少说话!」 李淮深受皇帝宠爱,但在太后面前却是不得宠的,不过这也没什麽,几乎所有王爷、公主在她那里都不得宠,因为她最喜欢的是她那只叫铃铛的白猫。 「锦画知道了。」她也无心去讨谁的喜厌,只求无过就好。 李淮与她并肩走着,想到刚才在乾坤殿时,她的迟疑不太像她的作风,便问:「刚才是怎麽回事?」 她转过头来,见李淮的侧脸被晨光照得发亮,连皮肤上细微的小绒毛都看得到。 「锦画?」 「王爷真好看!」她脱口而出,表情极为自然,没有丝毫脸红。 李淮还等着她的回答,听见她如此夸自己,顿时变得有些不自然。 她顿了半晌,才回答,「锦画只是觉得皇后赠的镯子有些奇怪。」 李淮听此,眉毛微挑,「如何奇怪?」 龙奚兰摇头,「说不上来,如果那位紫道长在就好了,兴许他能知道。」 不久,两个人就到了祥和宫。 正殿里,一位宫人正在伺候太后喝羹,另一位则是在帮那只叫铃铛的猫梳毛。 见他们走进来,宫人忙将猫抱到太后边上。 太后接过去,用手轻轻抚摸着铃铛的白毛,「今早是不是还未进食?最近的吃食是不是不合牠口味?」 龙奚兰与李淮向她请安。 「免了吧!」太后挥了挥手,眼睛瞅着她的猫,嘴里却说着,「老七,这回你父皇终於放下心了吧?」 李淮回答,「孙儿让父皇和皇祖母担心了!」 太后一头银丝,脸色精神。龙奚兰看她的面相,知道她其实并不像传闻中那麽不好相处,只是人活了一世,什麽都见过了,老了之後便想任性一回罢了。 这时候,太后斜斜地看了她一眼,瞧她也机灵的在看自己,就笑了笑,「丫头,你走近了让哀家看看。」 「是。」龙奚兰点头上前。 李淮的视线跟着她到了太后跟前,多少有些吃惊。这女人竟真的一点都不怕! 太后抱着猫,细细打量了她的脸,又是一笑,「丫头生得好面相啊!」 这回换龙奚兰吃惊,这老祖宗还会看相?难不成遇见了前辈?她当即一副佩服的神情,拍马屁地回了一句,「皇祖母也是好面相!」 旁人听了只会觉得她没大没小,竟然敢跟太后相提并论,但太后似乎不介意,开心得哈哈大笑起来,笑了好久,笑得殿里的所有人都怕她这一口气笑过去。 终於,笑声止住了。 太后的神情渐渐飘远,似乎在回忆一件过去了很久的事,半晌,她说:「上一次我听到这句话,还未进宫,那个给我相面的仙人是爹爹自千山万水外请来的,不过那个人进府後说了这麽一句便走了。」 说起往事,这位满头银丝的老人姿态已不是那雍容大气的太后,俨然变成了当年那个未进宫前的少女。 龙奚兰彷佛能从她的神态中看到那时的场景,那个为太后看相之人,虽然没有说太多,却一语道破了天机。太后确实生得好面相,一眼便可知是人中火凤,富贵天注定,所以她那一句「好面相」不仅仅是奉承,大多是发自内心的感叹。 太后说了这句,怅然许久才记起两人还要去别处,见奴才早就将备好的见面礼呈上来,她改了主意,让那公公将东西拿回去,只说:「那些俗物没意思,丫头,你以後每隔三日便进宫帮哀家抄经文吧!」 太后的心思太难捉摸,这是赏是罚谁都不知。 从祥和宫出来,李淮见龙奚兰面色红润,并不因太后罚她往後进宫抄经而烦恼,就问:「这时候你不是应该垂头丧气吗?」 「为何?」她不以为然。 「皇祖母连见面礼都未赠给你,宫里嘴杂,很快就会将这件事传得天花乱坠。」 李淮说得没错,若没有意外,这事很快就会传遍徊凤十二宫,让那些不待见她之人笑掉大牙。可那又有什麽呢,她才不管别人如何嘲笑她呢,她只怕李淮丢了颜面而已,「锦画觉得皇祖母挺喜欢我的!」她自信的说。 李淮一点也不吃惊,还是那抹招牌笑意,「噢?」 她道:「王爷不是也这样想的吗?」别的人一时看不出来,但她知道聪明的李淮正在装傻。 「进宫抄经看似枯燥乏味,却能锻炼人的耐心,皇祖母表明上没直接赏你什麽,但你却比其他人有更多的时间见到皇祖母。」 如果太后不待见她,又干麽要将她拉到跟前来碍眼呢,相反的,太后十分喜欢她,才会迫不及待的把她叫进宫里解闷。 别看太后年事已高,不过问政事,她老人家在朝中的亲信却不少,以後若真有何变故,得了太后首肯,一切才叫名正言顺。 所以被太后叫进宫对於龙奚兰来说,虽不算什麽好事,对李淮却是再好不过了。 第七章 两个人说话间,已到了鹭西阁。余贵妃知道儿子要进宫请安,早就在客堂里备好了点心茶水等着,她今日心情极好,气色也跟着红润有光泽。 行了礼,问了安,龙奚兰打量着这保养有加的美妇,又看了看李淮。 她还以为李淮长得会更像他母妃呢,可竟然一丝神韵都不像。 余贵妃长得貌美,年轻时是京城出了名的才女,在宫中圣宠不衰,要不然,皇帝怎会如此喜爱李淮呢? 儿媳妇来请安了,自然要赏赐些见面礼。余贵妃唤来宫女,将早就准备好的礼盒拿出来,亲自递了盒子给龙奚兰,「听闻锦画善舞,这是本宫当年进宫後给陛下献舞,陛下赐的千珠舞衣。」她笑盈盈地将盒盖子揭开,要伸手去拿舞衣的时候,却一脸惊愕,当即大发雷霆,「这是怎麽回事?!」 让余贵妃脸色大变的东西不是其他,正是千珠舞衣的盒子里,那个插满银针的木人。那木人上面还用红色液体写上了「余祯琪」三个字,此乃余贵妃的闺名。 看到此污秽之物,几个经手过舞衣的宫女立刻跪下,其中一个战战兢兢地道:「娘娘恕罪、娘娘恕罪,奴婢不知这是如何来的,昨夜您叫奴婢去小库房拿这件舞衣时,都还好好的!」 龙奚兰扫了一眼那木人,这种诅咒的玩意儿的效果可大可小,如果诅咒之人真能借助什麽神力,比如一块有力量的法器,被诅咒之人一定会不好,可若没有,也不过是虚张声势,起到一个吓唬的作用。 李淮忙安慰道:「母妃切莫动气,担心伤了身子,让儿臣来处理这件事情。」 看样子余贵妃是真的被吓到了,刚才还好好的气色瞬间暗了下去。 龙奚兰将她扶到内间的榻上去休息,发现对方的手仍在颤抖,陷入沉思。像余贵妃这种女人,在後宫里摸爬滚打了半辈子,竟会被一个木人给吓成这样?她瞧情况,觉得事出有因,便试探性地问:「母妃,那种木头人是不是出现过不只一次?」 余贵妃有些恍惚的看过来,满脸疑惑,「锦画,你怎麽知道?」 如果是第一次出现,她不可能吓得这麽厉害,一定是前後出现过,却又始终找不出原因,才让当事人更加紧张。 「锦画只是猜的。」她如实回答。 龙奚兰现在是李淮的王妃,自然是余贵妃信得过之人,被这样问起,她坦白道:「大概两个月前,鹭西阁里发现了第一个那样的木人,木人上面刻着一个名字。」 龙奚兰连忙问道:「一共有多少个,都是怎样的情况下发现的?此事母妃有没有向王爷提过?」 「加上今日的那个,应该是三个,第一个是尚衣局给本宫送衣裳时,发现衣服里裹着一个木人,那木人上用鲜血写上了阿碧的名字。」 「阿碧?」 余贵妃解释着,「那是从前跟着我入宫的陪嫁丫鬟。」 龙奚兰点点头表示明白,「那阿碧现在人在何方?」 余贵妃听见此话,眼中又出现一丝惶恐,「阿碧她……两个月前突然暴毙而亡了!」 「暴毙而亡?」龙奚兰面色微沉,不过一丝害怕都没有。 余贵妃早前听李淮说起过,说这位季二小姐胆识过人,非一般女子可比,现下一见,确实如他所说,故当她问起这些时,余贵妃才敢尽数告诉她。 「那第二个木人呢?」 「第二个木人是在一个月前发现的,就在本宫的床上,木人上面用鲜血写着小邓子的名字。」余贵妃用手指了指屏风後面的床榻,整齐的被褥叠得四四方方的放着。 那木人如果真有诅咒效果,不应该只有一个木人。奚兰接着问:「第二个木人上面除了名字还有什麽?」 「木人的喉咙上有一根刺,後来小邓子莫名其妙地死在房间里,喉咙被他用膳的筷子插穿了……」说着,余贵妃脸色一变,「这次出现的木人上面写的是本宫的名字,那上面插了那麽多针!」 奚兰忙安慰道:「母妃莫要担心,这宫里有个杀人凶手,只要我们找出此人,他定不能对您怎样。」之後她叫来两个宫女陪着余贵妃,自己回到殿中。 李淮正在审问那几个与舞衣有过接触的宫女。 所有人都肯定,除了她们以外,没有任何人能接触到那舞衣,所以若是人为的话,放这个木人之人一定是这三人中的其中一个。 李淮一一审问了她们,但并未问出什麽特别的事来,就先将三人一起看管起来。见龙奚兰出来,他遣走了旁边的人才告诉她,「那个木人之事,我略知一二。」 「噢,王爷可愿意说给锦画听?」那木人已写上余贵妃的名字,如果不找到真凶,破除诅咒,余贵妃很快也会死於非命。这事恰巧让她撞上了,她自然不能袖手旁观。 这件事已压在李淮心里很长的日子了,他也想跟她说一说,「十五年前,本王还住在宫里,宫中曾有人用过这污秽之术来加害本王。当时父王大怒,令人全宫搜索,势要将行此术之人找出来。 「整个後宫被牵连进去的一共有三十三人,因为不能肯定是其中的谁做了这件事,三十三人又都有嫌疑,最後……」李淮说到这里,眸光闪烁,看得出来他为这件事感到很愧疚。 龙奚兰猜测道:「最後是将这三十三人都一起处死了?」 李淮点了点头。 她心中一沉,当年的凶手也许不在那三十三人之中,说不定至今还在这宫里,甚至活得很好,「所以王爷怀疑如今的这木人与十五年前的那桩旧案有关系?」 「嗯,本王见过当年刻我名字的木人,与今日这个十分相像,只是当时不是用血写的,而是刻上去的。」 听到这里,龙奚兰眉毛微挑,转身朝关押那三个宫女的房间走去。 李淮知道她一定是想起了什麽或者发现了什麽,便跟着她一起过去。 她到了那间房间之後,仔细看了看三人的面容,然後指着其中一个人问:「你叫什麽名字?」 那个宫女与另外两个宫女一样,十分害怕,见自己被点名,回话时连声音都在颤抖,「桃、桃红……」 「桃红,把你的手伸出来给本王妃看看。」 桃红听话的伸手出来给她过目。 她看了手心再看手背,最後看了指尖,心中已有了些眉目,「你是四月生的?」她又问。 「是的,王妃,奴婢的生辰是四月初四!」桃红十分吃惊,这才第一次跟王妃见面,王妃竟然知道她是四月出生?! 「今年十七岁?」 这下连李淮都有些看不懂她在做什麽了,不过他没有多问,安静的站在旁边等待着桃红的回答。 「是的,奴婢今年十七岁。王妃是怎麽知道的?」见龙奚兰和蔼可亲,问的又不是什麽刁钻的问题,她没那麽紧张了,站直身子笑了笑。 「她叫桃红嘛,应该是在有桃花的季节出生的。」 李淮半信半疑的问:「所以王妃是猜的?」 「嗯,猜的!」她答得爽快,可是怎可能是猜的呢?其实她是看桃红的手相,看出来她是个阴容身。 何谓阴容身?就是易中邪、易被鬼附身的那种命格。一般会是阴容身之人,手相能看出来,八字也能。 她看桃红的年纪也就跟她一般大,而她出生的那年,时候刚好与阴容身相符的,就是四月初四。她问时,自然不敢详细地问人家是不是四月初四生,只大概问了月分。且她刚刚看桃红指甲发黑,想必最近损了不少阳气,必是有鬼作祟,想来真跟十五年前那件事有所关联,凶手也可能不是人! 瞧她暗自思忖着什麽,李淮便问:「锦画,你是不是发现了什麽问题?」 她正要回答,寝殿里便突然传来一道女子的尖叫声。 李淮和她一起朝寝殿跑去,进了余贵妃住的卧室,便见余贵妃躺在地上,一个劲地喊脚疼。 「痛啊,本宫绣鞋中有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