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 嫁进金窝 卷一》 v第一章 【正文开始】 天空深沉如泼墨,一轮弯月时隐时现。 篝火熊熊燃烧,一队队执矛兵士甲胄分明,步伐整齐划一,有条不紊地巡逻着黑夜中的营地。 云层越压越低,「哗」一阵疾风吹过,豆大的雨点噼啪打落下来,篝火渐渐熄灭,只巡逻兵士依旧从容不迫。 疾风骤雨中,有一个营帐依旧灯火通明,良医进进出出。 账内榻上,躺着一个约摸三岁上下的孩童,他高烧满脸通红,呼吸越发急且紧促。 倏地,这一切竟戛然而止。 良医上前切过脉,微颤的手再捻起银盘上一根羽毛,屏住呼吸伸到孩童鼻下。 羽毛丝毫不动。 良医僵着转过身,面对榻旁一男一女。他垂目,不敢看二位主子眸中最后一丝期盼,双膝一软,砰地跪倒在地,艰难万分说道:「我等无能,请殿下与娘娘降罪。」 话罢,他额头狠狠地磕在地上。 眼前男子正是秦王赵文煊,他面色青白,隐带晦暗,身量颇高但瘦削,久病掏空了这位天潢贵胄。 他闻言,目中亮光骤然泯灭,闪过一丝深切的悲痛。 这是他唯一的子嗣,本来行军是不带妇孺孩童的,但秦王想着自己时日无多,一去京城怕是无法折返,因此他破例携了家眷同行,只盼太子登上大宝后,能看在兄弟情分上,关照留京的孤儿寡母。 秦王沉默片刻,正要说话,不料身畔一沉,女子竟软软倒下。 他大急,不顾已是风中残烛的病体,忙展臂抱住女子。 这女子便是榻上孩童之母,秦王侧妃顾氏,乍闻噩耗,这个煎熬了数日的母亲不堪承受,双目一闭便昏阙过去。 侍人忙协助秦王,将顾侧妃置于榻上,良医诊了脉,说侧妃娘娘心力交瘁,又遭逢大悲,方会昏阙,身体并无大碍。 秦王心下稍安,缓缓坐于榻旁,低头凝视侧妃。 顾侧妃眉目如画,月貌花颜,只可惜此刻血色尽失,面上沾上泪痕,丧子之痛打垮了这位年轻的母亲。 满帐侍者跪地哀泣,秦王俯下身,紧紧拥住女子,瘦削而冰凉的手指拂过她的面庞,眷恋而不舍。 他命不久矣,在咽气之前,必当要好好安置怀中人,方能瞑目。 他误了她,让她将要青春守寡,原想着,有个孩儿承欢膝下,娘俩的日子能轻快些。 却不曾想…… 秦王闭目,一滴清泪落在女子的腮边。 先帝驾崩,太子与越王抢夺皇位,常年备受皇父偏宠的越王占据上风。 与太子同一母家的秦王不顾病势沉重,挥军向东,以维护正统。 京城形势刻不容缓,无论秦王如何悲痛,翌日清晨,依旧准时拔营起寨。 秦王率军与太子汇合后,太子一方实力大增,遂大败越王,并追截出京数十里。 他这身体,早已骑不得马,秦王乘了一辆银顶黄盖四驾大车,被众军紧紧簇拥其中。 震天的喊杀声响起,秦地将士常年北拒鞑靼,备受风沙洗礼,悍然之息扑面而来,一入阵中,如出鞘长剑,直插敌军心脏。 越王一方混乱良久,方回过神来,奋力抵抗。 秦王站在车辕之上,淡淡了望片刻,见战局胶着,但已方胜局已定,心下松乏,方清咳两声。 「殿下,此处风大,妾为你添件衣裳可好?」 说话的正是顾侧妃,她此刻捧了一件暗红色锦缎披风,撩起车帘子,迈步到秦王身边。 短短数日,顾侧妃消瘦许多,她面上隐有凄然,但看向秦王的眸光带有关切。 秦王转头看她,目光不再冷冷,慢慢凝聚出眷恋、不舍以及欣然。 他握住顾侧妃的手,唇畔扬起一丝笑意,「锦儿,我时日无多,如今太子得胜,日后你留在京中,亦能有人照拂。」 话罢,他喉间一阵痒意,忍不住低头咳了一阵。 人走茶凉,哪怕他是龙子凤孙,亦如此。他千里迢迢领军进京,一是为了与太子同母家之谊,二便是为了眼前女子。 顾云锦听了秦王话语,本心疼莫名,见此情形,忙轻轻替他拍着背部,并为其披上厚披风。 「殿下,你休要再说,我……」 顾云锦落了泪,她哽咽片刻,正要再说,不料余光却见远处银芒闪耀。 数日大雨初晴,阳光终于撒下,为这场銮站增温。 秦王所在位置,本被重重守卫,不在敌方弓箭射程中,能确保安全。 不料此刻银光骤起,顾云锦定睛一看,竟有三支飞箭激射而来,箭头映着阳光,明晃晃直刺人眼,直取秦王后心。 箭矢出现让人骤不及防,速度惊人,转眼便到了车前。秦王侍卫奋力打下两支,但最后一支角度刁钻,众人竟无能为力。 由发现银光到此刻,不过眨眼功夫,顾云锦呼吸停滞,浑身血液冰凉。 最后一支利箭直奔秦王要害,顾云锦又惊又怒,殿下已命不久矣,为何还要他横死当场? 在这个电光火石间,顾云锦早已有了动作,她倏地抱住秦王,柔弱的身躯爆发出惊人的力气,她猛地一转身,与秦王换了个位置。 v第二章 这支激射的箭矢划破空气,带有隐隐风声,「嗤」地一声闷响,正中顾云锦柔软的心窝。 顾云锦身子猛地绷紧一下,她随即张开眼,面前是秦王震惊的黑眸。 「锦儿,你!」秦王紧紧抱着她,神色痛且极悲,他失声道:「你为何如此?我……」本是个将死之人。 「不,殿下。」顾云锦心窝极痛,但秀美的眉目有释然,她轻轻一笑,声音畅然如流水,道:「殿下,如此好极。」 「妾不愿独活,让我与孩儿长伴着殿下罢。」孩儿没了,待他也不在了,她活着亦无甚意义。 顾云锦神色柔和,眸中带着眷恋,她抬手轻触秦王面庞。秦王心中大痛,他抬手,紧紧握住那只柔荑。 她眼前越来越暗,顾云锦努力睁大美眸,欲看清眼前男人。 「若有来生,妾当长伴殿下左右。」 话罢,顾云锦无力支撑,她那双点漆般的美眸阖上,螓首轻垂,伏在秦王颈侧。 佳人已无气息,一缕芳魂归阴。 「锦儿!锦儿!」 秦王心脏处剧痛,他顿了片刻,一口鲜血喷出。 那点点殷红,溅在她的左手上,灼热的温度透过手背,直达她的心间。 男子伤心欲绝的目光挥之不去,那双黑眸如影随形,始终缠绕着她。 「锦儿,锦儿,快醒醒。」一个柔和的女声略带担忧,不厌其烦地轻唤着。 顾云锦终于被推醒了。 她猛地睁开眼,入目的是弹墨湖色帘帐,与昨夜一般无二。 那是一个梦。 梦境如船过水无痕,只余顾云锦额际细密的汗珠,诉说它的存在。 方才推醒她的,是一个相貌柔弱的美妇,此人便是顾云锦的生母林氏。林氏今年三十出头,身段娇小玲珑,看着不过二十四五。 林氏见顾云锦终于醒了,忙执帕细细拭着女儿额上冷汗,蹙眉问道:「锦儿,可是魇着了?」她面上担忧之色难掩,「要不我禀了夫人,给你请个大夫瞧一瞧。」 她是妾室,主母亦非好相与之人,但林氏就生了一女,视顾云锦为眼珠子,涉及女儿,她自仔细万分。 顾云锦回过神,忙拒绝道:「姨娘,不用的,我没事。」 生母不能唤娘,她自是不愿,只可惜礼制如此,且隔墙有耳,要是不慎被人听了去,母女二人都有大麻烦,因此这些情感只能放在心上,彼此深藏。 林姨娘仔细打量女儿面色,未见异常,她略松了口气,但仍有些不放心,轻声问道:「锦儿,你可是又做了那梦?」 顾云锦闻言一愣,随即点了点头。 她不是第一次做这个梦了,头回梦魇之后,顾云锦就与林姨娘说起过。 这个异常真实的梦境,自幼时起便缠绕着她,让她难分梦里梦外。 她看不清男子的脸,冗长的梦境,醒来亦忘了大半,只那凄然眷恋的目光,却始终深深印在心头。 还有…… 顾云锦忍不住抬手,按了按胸前位置。那一箭来势凶猛,直插她的心窝,那种冰凉的钝痛感非常清晰,让她觉得,中箭之人就是自己。 她一直有种难言的直觉,这一切是真实的。 顾云锦垂眸,这会是预示梦么? 她上辈子卒于连环车祸,本以为一了百了,却不曾想,还能带着记忆投生于古代。自此之后,顾云锦对于冥冥中事有了敬畏。 亦是如此,她此刻方会这般想,换了上辈子,顾云锦必定嗤之以鼻,说不得还会看看心理医生。 只不过,此刻她当然不会如此说,顾云锦笑笑,对林姨娘:「不记得了,方才醒过来就忘了。」 只左手那灼热的温度仿若还在,她忍不住蹭了蹭薄被。 顾云锦上辈子去世后,没想到还能带着记忆再世为人。她这辈子的祖父是现任武安侯,生有二子,长子为世子,而次子便是顾云锦的父亲顾继严。次子不能承爵,于是顾继严便科举出仕,谋求前程。 顾云锦两三岁时,便随父亲一起外放出京,直至月前顾继严接到调令,他方携了家眷回京任职。 父亲心中欢喜,一路急赶,眼见就要到家了,不想他却染了风寒,病倒在床。 时间还算充裕,顾继严便不愿带病回到父母跟前,于是,便停了下来。 此地已是通州,顾家在这里有庄子,一行人前日刚刚落脚。 这一路舟车劳顿,众人疲惫不堪,因此顾云锦的嫡母传了话,推迟了请安时间,因此林姨娘方能一早便过来女儿房中。要知道平日这个时候,她已经前往正房伺候主母了。 顾继严其人,是一个十足的古代士大夫,他重子嗣,尤其嫡子,似顾云锦般的庶女,他虽不蔑视,但也并不放在心上,连同一干妾室,皆尽数交到嫡妻许氏手里,再不多问。 而顾云锦的嫡母许氏,是一个厉害人物,顾继严膝下有二子,全是嫡出,余下的姨娘,能养住的都是女儿。 林姨娘母女,都是在许夫人底下生活,顾云锦在此间已有十五年,早清楚自己身份不过。 既无不妥,就没必要陡生波折了。 顾云锦吁了一口气,定了定神,努力将悸动抛在脑后,扬唇对林姨娘笑道:「姨娘,我很好,你无需担忧。」 说着,她就着丫鬟搀扶,起了身,梳洗更衣。 且不论她一个庶出之女,如何能在两军厮杀之时被箭射死,若那真是预示梦,她仅凭些许记忆,亦无可奈何。 v第三章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 死过一次的人了,应更豁达些,能活着就一件极好的事。 顾云锦拾掇妥当,末了,她又执起玉梳,仔细地理了理额前刘海。 她的刘海很长,柔软的墨发贴服,遮住饱满的玉额与黛眉,一直垂落到眼睑处,挡住了小半张脸。 顾云锦极美,尤其眉眼部位,她有一双极艳的桃花目,那眸如点漆,黑白分明,笼罩着一层氤氲的浮雾。 这一双眼睛,看着本应极为妩媚的,偏其上是两弯细细的柳叶眉,端庄娴雅,柔弱惹人怜惜,将一切可能有的媚俗尽数抹了个干净。 天然一段风情,全在眉梢。 但对于一个庶女来说,太引人瞩目不是好事,适当收敛锋芒方为上策。顾云锦不是真正的稚童,无需林姨娘嘱咐,她自幼时起,便将刘海蓄长,堪堪盖到眼睑上方,不遮挡视线便可。 她平日见某些人,皆眼帘微垂,此举既能掩盖不少东西,也很符合时下闺阁淑女形象。 顾云锦心下对这些规矩实则不以为然,但无奈已投生此间,若能两全其美,便是最好不过。 「锦儿若非投生在我这没用的肚皮处,也不必受如此委屈。」林姨娘见状心酸,黯然道。 顾云锦放下玉梳,笑道:「姨娘,你胡说什么,我可是高兴得紧。」 生身之恩,多年慈爱,点点滴滴,顾云锦俱放在心头。她待遇及不上嫡女,或许未来还有波折,但她却甘之如饴。 而且对于古代女子来说,待字闺中时,不过是人生第一阶段,或许她未必能收获真挚的爱情,但作为侯府小姐,哪怕庶出,她努力一把,未尝不能过得好。 不过,在此之前,顾云锦还有一个麻烦需要解决。 她眼帘微垂,眸色稍暗。 此时,两人已整理妥当,正要去给许氏请安,不料有仆妇传话,说夫人要出门为老爷祈平安,免了请安,要二姑娘赶紧到二门去。 顾云锦闻言,面上表情不变,心下却嗤之以鼻。 她那父亲不过小病,哪里需要什么祈平安,大约便是嫡姐顾云嬿想要出门放风,许氏疼爱女儿没有拒绝,便有了这么一出罢。这种以孝为名的活动,许氏也不能只带亲女一人,于是顾云锦等人也被捎上了。 虽是如此,顾云锦也不能耽搁,她匆匆与林姨娘告了别,便出了门。 顾云锦领着丫鬟婆子到了二门,许氏与顾云嬿已经上了头一辆马车,一等她上车坐稳,车夫一甩鞭子,拉车的打马甩开蹄子,往前行去。 车厢中还有顾家三姑娘,顾云淑,她只比顾云锦小一岁,今年十四。姐妹二人关系只算一般,互相见了礼后,便各自沉默不语。 马车走了一个时辰,便到了目的地,停了下来。 丫鬟起身,刚要上前撩起车帘子,外面响起一道男声,「表妹,已经到了,快下车吧。」 说罢,便有一只大手探进,撩起马车帘子。 一听见此人声音,顾云锦微微蹙眉,目中闪过一丝厌恶。 她的麻烦,便是说话之人,此人是许氏的娘家侄儿许成德。他家道中落,年前千里投奔了姑母。 许夫人自是怜惜侄儿的,刚好他到了婚配年龄,于是,她便有了谋算,想见膝下一个庶女许配给侄儿。 这许成德钱财不多,又孤身一人,若是正常情况,他想娶侯府小姐,那是做梦。 但现在有了许夫人做主,若是再哄得顾继严点头,事情便成了。 好在,许夫人还没来得及探探夫君口风,调令便到了。顾继严要交接手头公务,早出晚归,而许氏也忙着归置笼箱,于是,这事便耽搁下来了。 然而,就许成德本人而言,觉得这侯府庶女是娶定了,他还相中了品貌出众的顾云锦,一有机会便大献殷勤。 譬如现在。 此处已是佛门清净地,偏偏就出现了这么一个糟心人。 许成德声音一起,顾云锦余光便见三妹顾云淑马上往后缩了缩,垂下眼帘没有看她。 她也没在意,反正,她并不指望这不同娘生的妹妹有多少手足之情。 顾云锦抬眼,看向车帘子处,许成德话罢,探向前的手已经向上,正撩起车帘子。 她就坐在接近车帘子的地方,这么瞥过去,看见许成德一截墨绿色团花暗纹锦袍的同时,不免也能望见些许马车外的景色。 马车停靠的地方,正在寺院正门台阶下,这地儿铺砌这整齐的长条青石板。 时值春季,湿润而多雨,这些多年的老青石板互相板衔接的地方,已经长了一圈碧绿的苔藓。缝隙笔直,从那头延伸到马车底下。 许成德站立的地方,应当正好在青苔部位前方。 顾云锦刘海下柳眉轻抬。 从抬眼到此刻,不过瞬息功夫,她心中一动,人已经站起。 顾云锦立即伸出手,将那撩起些许的车帘子倏地掀起。 大马车外的许成德骤不及防,他下意识往前迈了半步,手顺着车帘子而去。 他同时抬头,顾云锦那张俏丽的小脸映入眼帘,他心中一喜,刚要张嘴说话,「表妹,……」 许成德才吐出俩字,不料脚下突兀滑溜,他心里咯噔一下,忙低头要站稳。 只可惜,这苔藓多年累积,长势极好,他的挣扎并无用处。顿了顿,许成德还是失去了平衡,「砰」的一声,身体向前扑去,下巴重重地撞在车厢门框上。 许成德下颌剧痛,口腔立即一阵血腥的味道,他狼狈站起,捂着嘴巴说不出话来。 「表哥!」顾云锦柳眉轻蹙,捂唇惊呼一声,低头关切问道:「表哥你没事吧,可是磕得狠了?」 v第四章 她一脸自责,垂目道:「都是我的错处,我掀帘子急切了些。」 许成德闻言,忙腾出一只手,使劲地摆了摆,他缓了片刻,方勉强含糊道:「我无事,这怪不得表妹,是我没站稳。」 顾云锦面色放缓,她点头说:「表哥无事就好。」 她瞥了眼许成德,见他面有痛色,大着舌头说不清话,不禁心下稍舒,面上亦带了丝微笑。 让你丫的痴心妄想,让你丫的视本姑娘为囊中物! 等疼痛缓了之后,许成德的下巴处多了老大一块淤青,许夫人领着女儿下了车,见了,蹙眉问道:「德儿,你的脸怎么回事?」 许夫人今年未及四旬,相貌只算端庄,此生绝对与美人沾不上边,身材很丰腴,整体看上去颇为圆润,也难怪顾继严近年来,除了初一十五,基本不会歇在正房了。 不过许氏姿色并不出众,却能把持后宅,让一个庶子俱无,还是有一定的手腕的。 许夫人今儿穿了件宝蓝色提花缎面小袄,头戴一支嵌宝累丝赤金钗,腕子挂了两对明晃晃的嵌珠金镯,好一副官夫人的派头。 她见了侄儿狼狈模样,不禁领着女儿上前,蹙眉询问道。 许氏知道侄儿往后头凑,也不在意,反正她想着,这两个庶女中,肯定要嫁一个给侄儿的。少年慕色,许成德看中了相貌标致的顾云锦,她已经在算计着,到了京城后,如何让顾继严点头。 回京后或许难些,但她是嫡母,只要多费心思,肯定能成的。 只不过,这许成德出门前还好好的,怎么这一阵子功夫,就成这样了。 许成德听了姑母问话,只是不好意思表示,路上有苔藓,他不小心滑了一跤。 许氏无奈,只得说:「德儿,你应当谨慎些。」 她多次向顾继严说起,让他提携一下许成德,结果收效甚微,许氏也明白,这侄儿为人不稳重是一大原因。 她瞥了一眼那边两个庶女,见顾云锦安静站着,她更坚定了要将其许嫁侄儿的决心。要不然,许成德日后的处境,怕会更加不堪。 侄儿成亲前还能借住姑母家,成亲后就不能如此了,顾云锦虽是庶女,但嫁妆按例也丰厚,许成德娶了她,其中一大好处便是囊中无忧。 许氏与许成德说了几句,旁边的顾云嬿等得不耐烦了,她瞥一眼唯唯诺诺的表兄,又扯了扯母亲手臂。 等回京后,这等逍遥日子就没有了,她一刻也不想浪费。 顾云嬿是许氏骨肉,知女莫若母,许氏哪能不懂,她只得安抚性地拍了拍女儿手臂,随即说道:「好了,咱们进去吧。」 谁的女儿谁心疼,顾继严外放十余年,嫡妻许氏一家独大,顾云嬿当然活得逍遥自在,待回京后,日子肯定不比从前,许氏此刻也舍不得拂了女儿的意。 于是,许氏便顿住话题,转身领着一干人,浩浩荡荡往寺院大门行去。 顾云锦一如既往保持安静,她不着痕迹避开徐德成数尺距离,方拾级而上。 近来春雨绵绵,今日终于停歇,旭日从云层后稍稍露出,一抹晨光初现。 顾云锦就着丫鬟搀扶徐行,她顺势抬头往上,这百年宝刹庄严古朴,阳光为其披上一层金辉,高悬的匾额上三个金漆大字「报恩寺」。 那三个凝重的大字配上古刹,实在相得益彰,只不过顾云锦刚瞥见,心中却是蓦然一突。 「报恩寺?这不是通州寺吗?」她心中一惊,不禁转头往向身边丫鬟。 这丫鬟名碧桃,是顾云锦的贴身大丫鬟,与主子一起长大,最是忠心耿耿不过,只可惜,她也不知所以,只得无措地摇了摇头。 碧桃没答的出来,不过有人却知道。 许成德刚好听到这句问话,他赶紧凑上前,殷勤给顾云锦解释道:「表妹,这寺本名报恩寺,是通州最有名的寺庙,无余者能出其右,于是,大家说着说着,就称其为通州寺了。」 顾云锦闻言,只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 她此刻心如鹿撞,实在无心敷衍这人。 顾云锦幼年至今,时常会做一些分外真实的梦,在这些梦中,虽绝大部分便是昨日中箭身亡那个,但偶尔也会有零星一些其余的。 她有印象的不多,其中一个便是发生在寺院中,那寺院的大名她记得分明,正是这「报恩寺」。 顾云锦瞥了一眼旁边亦步亦趋的许成德,她的梦中,正好看见这人落水后拼命挣扎呼救,地点就在报恩寺后的莲池当中。 此报恩寺会是彼报恩寺吗?这地方后山会有莲池吗? 顾云锦神情依旧平静,脚步不疾不徐,但她刘海下白皙的前额已沁出细细汗珠,掩藏在袖中的纤手攒紧。 或许,今天她就可以窥探一下,那些纠缠她十余年的梦境,究竟是否真有预示之意。 报恩寺百年古刹,极负盛名,当地名流官眷极爱到此处上香。 寺院地处城郊,而这些人身份非同一般,安全问题必须多加留意,若是出了事故,香客家中颇有势力,报恩寺一方怕也会招惹麻烦。 这么经年累月下来,寺院早已有了一套完善的对应措施,以保证香客在寺院范围的安全。 几十年下来,这报恩寺确实非常妥当,香客无论贫富贵贱,一律全须全尾离开,没遇见任何不妥之事。 换句话说,便是这报恩寺十分安全。 许夫人确定过此事不假后,便索性丢开手去,让庶女们自行礼佛,她专心跟在顾云嬿身边,以免女儿出幺蛾子。 嫡母的决定,正合顾云锦的意,她也没搭理身边的顾云淑,领着碧桃径自进了大殿,开始按顺序叩拜上香。 那些冥冥中事,顾云锦是只信不迷,她这样做的目的,便是要摆脱这如狗皮膏药一般的许成德。 这人是要莲池落水的,但顾云锦虽打算验证一番,但也没想凑这个热闹。 事情一如顾云锦所料。 她顺着大雄宝殿往左,不论大小殿堂,她一律入内叩拜。许成德开始时,还能一同入内上香,等十次八次后,他不耐烦了,便停在殿外,与丫鬟婆子说话。 v第五章 许成德虽然家道中落,但在顾家,他依旧是主母内侄,这些卖身契握在许氏手里的下仆,不论心中如何想,嘴巴自然不吝于吹捧对方几句。 一干人七嘴八舌,许成德通体舒泰,在门外哈哈大笑。 顾云锦充耳不闻,她面色如常,叩拜后自蒲团上起身,款步上前,亲手将三柱清香插在大香炉上。 若是之前,她便会转身出殿,继续往隔壁行去。但顾云锦此刻没有这么做,她朝碧桃打了个眼色,主仆二人脚下无声,绕过巨大的佛像,往后房门快步行去。 殿中念经的和尚恍若未见,半闭的眼帘纹丝不动,手里捻着佛珠,嘴里喃喃念着经。 顾云锦领着碧桃,二人急步走了一段,她估摸着足够远了,方停下来。 这时,前方迎面来了一个小沙弥,年约十一二岁,挑着两个水桶微微晃荡,看样子要去汲水。 顾云锦忙上前一步,施了个礼,问道:「小师傅,不知这报恩寺中,是否有莲池?」 话罢,她心如擂鼓,紧紧盯着小和尚。 那小和尚放下扁担,合十回了一礼,方说道:「这位施主,本寺后方确有一莲池。」 随后,小沙弥在顾云锦陡然一凝的目光中,抬手往左侧一指,道:「施主沿着此路直去,便可到达莲池。」 京城里头,其他勋贵人家的庶出姑娘们,过的是什么日子,顾云锦并不清楚,反正她出京十余年,由于父亲嫡母不在意,她倒从没享受过所谓二三十人伺候的生活。 林姨娘每每说到此处,觉得自己女儿好生委屈,都要抹泪一番。 顾云锦倒不在意,不是你的,强求不来,与其纠结这些无处使力的地方,不若好好过自己的日子吧。 不过,往常顾云锦左右,也是有十人八人伺候的,像今日这般,仅可怜巴巴剩下一个碧桃,倒是破天荒头一遭。 当初顾继严接到调令后,许氏便开始收拾家当、遣散仆从,准备上京了。毕竟,顾继严原先任职之处在江南,这千里迢迢的,不可能把所有下仆带过去。 不要说官船容不下,便是容下了也不会带。原因很简单,京城的武安候府中,有的是世仆,这些外来的仆役,实在无用武之地。 顺理成章地,各位主子跟前的人手,便要一再裁减了。 这么一来,顾云嬿不乐意了。 她仅仅比顾云锦大了几个月,今年也是十五,一回京城,就要物色人家出嫁的。 这女子出阁,身边是否有忠心且顺手的丫鬟很重要,许氏母女阔别京城多年,侯府的人手肯定不如此刻的方便。 于是,顾云嬿身边那几十个丫鬟婆子,就必须要留下来了。 这个决定与实际情况背道而驰,于是,顾云锦与顾云淑就遭殃了,二人身边用熟的下仆几乎被砍了个干净,名额用来放顾云嬿身边的人。 顾云锦身边仅剩一个碧桃。 这个行为虽让顾云锦不喜,但实际上并无太大伤害,反正她身边,能确保不是许氏耳目的,不过几人罢了。这几人有的故土难离,有的到了到了年纪要嫁人,能毫无牵挂跟着北上的,也就剩下碧桃。 回了侯府,到时候重新配了丫鬟婆子,说不定耳目还能少些。毕竟,能在武安侯府掌家的,肯定轮不到许氏。 这些挂名下仆主子是顾云嬿,对顾云锦这个庶女不怎么放在心上,一行人在殿门外围着许成德说话,倒是方便了主仆二人离开。 「姑娘,那边就是莲池。」 碧桃左顾右盼,眼尖见前面有些绿意,她赶紧眺望片刻,见是莲池,忙禀报主子,「咱们到了。」 顾云锦闻言定睛一看,那边假山遮挡住的地方,边缘处果然有些许荷叶探出,她定了定神,深吸一口气,吩咐道:「嗯,我看见了,咱们先过去瞧瞧罢。」 那小沙弥指路后,主仆二人一路急赶,走了约一刻钟功夫,终于到地方了。 莲池不在报恩寺前殿范围,它隐在寺院后方的精舍当中。 这些精舍,是寺院专门用来安排留寺静修的显贵香客,若是寻常百姓,寺院另有安排,不在这一片。 倒不是寺院嫌贫爱富,实则和尚们也有难处,报恩寺要安宁,这些贵人便出不得岔子。且贫不与富斗,富不与官争,这句话在封建古代是真理,将两者分隔开来,对平头百姓才是最好的。 这地方安全措施做得不错。顾云锦主仆一路行来,皆能敏感地察觉出,有多处位置守着大和尚,这些和尚气势与殿中念经那些完全不同,很显然是武僧。 他们见有人来,只探头看了眼,见顾云锦主仆衣衫华贵,不是普通百姓,便将头缩回去。 说白了,这些显贵家眷们,只要不出大岔子,武僧们是不会搭理的。 顾云锦经过几处,见皆是如此,心中便明白过来。 嗯,这很好,若那许成德若真落了水,她提前出现,并隐蔽围观,这些和尚必同样不置一词。 顾云锦心下松了松。 她又走了片刻,便到了莲池近旁。 这莲池实则不大,也就半亩左右,边上断断续续围绕着假山,大约是和尚们不怎么精细打理之故,这莲池碧叶舒展,假山青苔遍布,颇有野趣。 顾云锦没心思欣赏风景,这莲池近旁假山林立,极利隐蔽,正正合了她的心意。 她仔细观察一番,找了个不错的位置,领着碧桃左绕右绕,便不见了踪影。 两人藏在距来路不远的假山处,这背后有个凹位,两人站着正好。 顾云锦估摸了莲池与前殿的位置,若许成德要到莲池,必定与她们同路而来,她们躲在此处,探头一窥便可看见。 接下来,主仆二人屏气凝神,开始安静等待。 只不过,两人足足等了快一个时辰了,不但没听见有人落水,甚至连路过的人也没一个。 这莲池地处僻静,许成德真的会来吗? 顾云锦心下躁动,有欢喜,更多是释然。 v第六章 纠缠了她十余年的噩梦,大约就是个梦吧。她有了离奇际遇,就把一些事也往这方面想,还坚信不疑,看来也是自个吓自个罢。 顾云锦心下轻快,面上一扫方才凝重之色,粉唇轻扬。 前世今生之事,顾云锦从未出口,便是林姨娘也不知道,更别说碧桃了。不过,碧桃见她重展欢颜,心下也高兴,脸上露出大大的笑意。 不过,顾云锦谨慎为见,她还是没有马上离开,继续多待了近一个时辰。 直到太阳升至头顶,午膳的时间快到了,她方笑道:「好了,咱们回去吧。」 按照原定计划,中午用了斋饭后,顾家一行人便要折返了。顾继严卧病在床,许氏领孩子出来祈平安可以,但要是祈了整整一天不见人,便不大好看。 届时,许成德再要落水,怕是不成了。 这噩梦压在顾云锦心头多年,如今一扫而空,她心情轻松,语气欢快。 毕竟,谁也不乐意享受中箭身亡的待遇。 主子愉悦的心情感染了碧桃,她忙欢喜地应了一声,便要搀扶顾云锦出去。 谁料主仆二人刚迈开脚步,蓦然,顾云锦动作一顿,她偏头,竟听见外头似乎响起了脚步声。 脚步声拖沓,似乎往这边行来。 她心中咯噔一下,忙拽住碧桃,示意噤声,然后仔细侧耳倾听。 这莲池附近很寂静,有声响很明显,那脚步声沉重,由远而近匆匆而至,清晰地传进主仆二人耳朵里。 顾云锦心下沉沉,面色凝重,两人都没动。 那脚步声很急,绕着莲池走了一段,眼看着将要接近顾云锦主仆站立之处。 碧桃紧张得很,她搀扶着主子的手不知觉攒紧,顾云锦没说什么,她此刻一颗心跳得极快。 主仆二人呼吸将近凝滞,一动不动待在原地。 蓦然,那脚步声突然停顿下来了。 只是不待顾云锦主仆松口气,与此同时,一声少年高声尖呼声已经响起了。 「啊啊啊!」 突兀是叫喊伴随着一下巨大的「噗通」声,来人落水。紧接着,那人高声呼救,并且用手使劲拍打水面,剧烈挣扎。 变化骤起。 顾云锦一听那人声音,一颗心便沉入水底,冰凉彻底。 这声音是许成德,她极厌恶此人,不容错辨。 只不过,事情都已经到了这一步了,不提救不救人,若顾云锦不亲自看上一眼,这坎她是绝对过不去的。 眼见为实,耳听为虚。万一事有凑巧,这人不过声音极相似罢了,实则却非许成德本人又该如何是好? 顾云锦粉唇紧抿,就着碧桃搀扶,走出凹位,往莲池方向一转。 莲池边缘假山林立,两者之间并非毫无缝隙,而是相隔着一圈快两尺宽的鹅卵石小径,假山怪石嶙峋,顾云锦须要走到小径上,她才能侧头看清这人。 没错,此人就是许成德。 顾云锦背靠假山,垂首沉默半响,方轻拍了拍碧桃的手,无声示意离开。 她最后瞥一眼莲池,有些无语。 这莲池岸边明显不深,许成德半个脑袋露在水面上,并没有沉浮起伏,很明显,他是脚踏实地的。但这人只是闭着眼睛张嘴疾呼,嗓门动作都很大,激起水波阵阵,偏就不肯张眼看看。 且他落水的位置不远,这么挣扎半响又往岸边接近了不少,伸手一够就能够到地面了,可是许成德依旧一脸惊慌失措,眼睛闭了个死紧,伸手胡乱扒拉也没摸到岸边。 顾云锦面无表情收回视线,这人死不了的,她也不用考虑救人的事了。 主仆二人无声转过身,抬脚往回走。 时值春季,潮湿而温润,鹅卵石上老苔藓长势旺盛,虽顾云锦已经挑地方下脚了,但刚举步时,她还是骤然滑了一下。 顾云锦本距离莲池有约一步距离,「滋溜」一声轻响,她倏地向前滑了半步,她心头一凛,忙竭力站稳。 有了力气不小的碧桃帮忙,顾云锦的努力立竿见影,她很快站稳了脚跟。 主仆二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松了口气。 可是,没等两人高兴,她们便听见一阵急促而凌乱的奔跑声出现,由远而近往这边赶来,甚至还能听见隐约的呼喊,「表少爷,……」 顾云锦一惊。 来之前,她虽已考虑过,若被人碰见该如何圆回来,但顾云锦厌恶许成德万分,不到万不得已,她不想与此人搭上关系。 她是绝不想与这些人碰面的,于是,顾云锦领着碧桃,就要急急外外行去。 来路虽直通到底,但顾云锦见莲池前有一个岔道,草木茂盛蜿蜒曲折,在外头不能看见里面情况,先避到那边再说吧。 由于莲池是这条路的尽头,这边虽假山林立,但没有退路她到底觉得不稳妥,赶来的下仆人数不少,若有好奇心重者绕上一圈,发现了顾云锦主仆,那在许夫人跟前,就不好交代了。 届时,顾云锦便失了先机,成了冷眼旁观者了。 这等棘手之事,还是能免则免吧。 顾云锦心下急转如电,几乎立刻,便有了决断,她拽着碧桃,就要离开。 谁料祸不单行,就在这个争分夺秒的关键时刻,许成德胡乱挥舞间,竟摸索到正确方向,一只手碰触到了岸边,他大喜,忙往这边使劲。 v第七章 他另一只手重重往岸上一巴,居然正正好够住顾云锦站在岸边的纤足。 他欣喜若狂,虽仍不敢睁眼,但嘴里已高声疾呼道:「救命!恩公救我一命!」 碧桃见状大惊失色,急忙抬手紧紧捂住嘴,方挡住了堪堪要出口的惊呼。 顾云锦这边反应却极为迅速,几乎在许成德抓住她的脚那刻,她垂首看过去时,已是提起了另一只脚,快准狠地踩在那只湿淋淋的手上。 这一脚顾云锦使尽了全身力气,又重又急,连她自己垫底那只纤足都疼得厉害,更被提直接被踩的许成德了,他惨叫一声,猛地缩回手。 顾云锦行动迅速,在许成德缩回手那瞬间,她已经拽着碧桃,快步离了莲池。 在转过假山刹那,她回头瞟了一眼,见许成德双目依旧闭得紧紧的。 顾云锦放下心,她脚下不停,领着碧桃,几步就奔进莲池前的岔道内。 待那群下仆急哄哄地赶到,七手八脚捞起许成德时,顾云锦主仆二人早已七转八拐,不见了踪影。 这条小道不同与外头那路周正,岔道极多,不过顾云锦也非漫无目的的乱走,她不论如何转悠,始终皆眺望着巍峨的大雄宝殿,往那头靠近。 报恩寺的大雄宝殿最高大醒目,往那边走,总是没有错的。 道理是这样没错,但实际操作上却遭遇了困难。 这小路是通向寺庙后方精舍,一个个院落清净雅致,顾云锦主仆走着走着,却发现前方尽头是一个院子,没有路了。 「姑娘,咱们如何是好?」碧桃有些焦急,踮起脚尖左顾右盼,惴惴地问道。 顾云锦抬头看了一下,大雄宝殿就在前头不远,不过路却被前方的院子截断了。 她沉吟片刻,道:「咱们从这院子穿过去罢。」 顾云锦在此间已有十五年,对这里的文化以及建筑之类颇为了解,这类专供富贵人家借住的院子,必定设有角门。一些下仆,以及院落中清理出污秽杂物,是绝不能走院子正门的,只能往角门去。 这类小角门,主子是不屑走的。顾云锦入乡随俗,她先前也没想过要走,但此一时彼一时也,事出紧急,她并不是迂腐不知变通之人。 太阳已经快攀上高空正中,这是午膳时分了,顾云锦必须赶在许成德被抬回前出现,才是最稳妥之举。 主仆二人一路行来,见大多数院子都门户紧闭,只偶尔见有几处的门是虚掩着的,很明显,虚掩的院落是没人落脚的。 如今恰好,这挡路院落的门并没落栓,两扇黑漆大门一边阖上,另一边半掩。 顾云锦领着碧桃,往那院子行去。 碧桃却紧走一步,抢在她跟前,「姑娘,我先走吧。」 顾云锦闻言很欣慰,碧桃虽不伶俐,但一颗护主的忠心却拳拳,不枉她多年真心以对。 要在许氏眼皮子底下发展心腹,其实并不容易,当初好几个懵懂的小丫鬟来到顾云锦身边,她没有选择那些精明伶俐的,反而看上了不出众的碧桃。多年过去了,其他几人有的另谋高就,有的就成了许氏眼线,只余碧桃始终如一。 虽快走半步与慢走半步实则无甚差别,但顾云锦没有拒绝碧桃的好意,默许了她走在前头。 多年下来,她固然还保持着现代一些思想,但某些方面却不得不同化。譬如,在这个律法允许买卖人口的社会,你硬要坚持什劳子人人平等,那就是矫情了。 她这投胎的活计,做得比上不足比下有余,顾云锦既不嗟叹自己为何不是嫡女,也不庆幸她没投生成丫鬟。 出身不可变更,多想无益,好好过日子便是。 碧桃推了推那半掩的大门,与主子一同进了院子。 这院子草木成荫,庭院开阔,甬道上有苔痕,只闻风声,不见人影。 顾云锦扫了一眼寂静无声的院落,果然一如她所料,这地方应还没有人入住。 她心下实则有些嘀咕,从主仆二人转入岔道,那些大和尚便一个不冒头,一点也不热心。 人家果然只负责守卫,一点事儿也不掺。 好吧,求人不如求己。 顾云锦喘了口气,道:「走罢。」 「姑娘,」碧桃见四下无人,便安下心来,她回身搀扶着顾云锦,有些担心,道:「要不,您先歇歇吧。」 顾云锦这辈子的身子,犹如上一世所见的某些奢侈品,极美丽极精致,却不大实用。 美人肤色晶莹白皙,妙曼的娇躯不见一丝瑕疵,即使偶尔磕破了肌肤,好了后也无不见一丝瑕疵。反正一句话,便是绝色佳人,日渐成长后,很需要顾云锦小心掩饰。 但可惜这身子她无论如何锻炼,但就是强壮不起来,急步走几圈,就要气喘吁吁。 配上她这天生弱柳扶风的婀娜娇躯,就是一个彻底的纤柔美人。 顾云锦很无奈,哪怕她其实很健康,也是不大想当个林妹妹的。 只不过这天生的事,也不是她想如何便如何的。 此刻顾云锦停了半响,缓过一些后,便摆手道:「不,不歇了,咱们快回去吧。」 以许成德那个怕死窝囊样,被捞起来后,必定要赶着回前面的,她们时间紧,不能耽搁了。 碧桃虽不聪明,但也不笨,她知道轻重,也不多劝,点了点头后,便搀扶着主子,二人往院子里头行去。 这是个二进院落,顾云锦主仆穿过甬道,绕过月亮门,便匆匆转入后院。 顾云锦脚下不停,绕入二进庭院,她抬首往前一看,便大吃一惊。 这院落大门不栓,前头寂寥,但事实上,却并非顾云锦推测的那般无人居住。 庭院左侧有一个高大的玉兰花树,枝叶繁茂,郁郁葱葱,当中缀着点点皎洁怒然绽放。 v第八章 那树下站着一个身材修长的男青年,他一袭深蓝色锦缎长袍,乌发尽数束起,并未戴冠,只一根羊脂玉簪子独居其上。 暗香浮动,青年长身而立,负手站在玉兰树下,一旁有个二十出头的男仆,只安静垂首侍立,不敢惊扰主子。 顾云锦主仆脚步匆匆,收势不及,突兀转出,撞破了这极静谧优美的画面。 青年听见声响,他自沉思中回神,略挑眉头,旋即转过身来。 他暗自出门在外,落脚此地后,曾经吩咐过暗卫们,这佛门清净地,若无危险,寻常人等便让其自由来去,不必阻拦。 这个命令,本来是针对寺院里的大和尚的,青年也没想到,竟有两女子闯了进来。 他自小习武,耳力甚佳,方才虽出神沉思,但仍能清晰判断出来,这细碎而轻盈的脚步声,必定属于年轻女子。 青年并没放在心上,他随意转身,往这边看过来。 只不过,这一眼过去,就教他向来淡然的目光波澜骤生,如山呼海啸,席卷而来。 青年甚至连向来沉稳的呼吸都乱了一拍,他紧紧盯住那婀娜娇美的少女,再也移不开眼。 他并非嗜好美色之人,但此刻却废了极大的心力,方堪堪稳住自己的情绪,不教身边男仆察觉有异。 只不过,青年这细微的变化却没有瞒过顾云锦,她因为惊诧,所以一直注视对方,这短暂的起伏刚好让她收入眼底。 青年目光所有变化,皆从瞥向她而起,对方异样的反应让顾云锦心头一突,她不禁仔细打量对方几眼。 他天庭饱满,剑眉浓黑入鬓,眼眸狭长而锐利,鼻梁高挺,薄唇微抿,虽贵气天成,但一看便是平日不拘言笑之人。 顾云锦很肯定,她不认识这人。 身为一个古代官家庶女,不要说外男,便是外女,她也没认识几个。没办法,这嫡母不愿意带自己出门,她总不能硬贴上去。 便是贴上去,也不会有结果,顾云锦有着前生的阅历,很容易并明白了嫡母的想法,许氏不打也不骂,只需要圈养着庶女们,便能达到很好的效果。 她占了多活一辈子的便宜,这大亏是铁定不吃的,只不过,许氏的行为对她也有好处,顾云锦顺理成章给自己披上一层懦弱木讷的保护衣。 也是如此,顾云锦无须回忆良久,便能笃定,她不认识这人。 她没深究的意思,不要看对方一身贵气,貌似高不可攀,或许,人家就是个见了美女挪不动步子的人呗,这亦未可知。 顾云锦时间紧,也没空耽搁,她微微敛衽,垂首道:「小女子无心打搅,全因事出突然,万望公子不吝借道一行。」 对面那青年沉默了半响,方温声说道:「小姐自可随意去留,某荣幸之至。」 荣幸之至?这话有些过于客气了吧。 顾云锦闻言微诧,她下意识再次抬眼。望向十来步开外的那青年。 男子面上微微带些苍白,但双目却炯炯有神,看似大病后初愈。他薄唇微扬,一脸和熙,无任何不悦之色。 嗯,或许是她看岔了,对方岂但非不拘言笑之人,且还天生古道热肠,最乐衷于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只不过,青年此刻目光极温和,那双黑眸给她一种似曾相识之感,一切变化仿佛了然于心。 顾云锦怔忪一瞬,便立即回神,她暗笑自己无厘头的错觉,随即抛开不理。 「小女子谢过公子。」 她也不管对方是何等人,反正今日不过萍水相逢,日后也没有交集,顾云锦收回视线,再次福了福身,便领着碧桃,匆匆转身而去。 只不过,在这个短暂的过程中,她依旧能感觉到青年目光片刻不离,紧紧追随直到她离开庭院方罢。 少女一袭浅碧色提花长裙,身姿婀娜,步履轻盈,匆匆转身而行,须臾便消失在庭院当中。 赵文煊余光紧追不舍,一直看着那方向久久,方收回视线。 他面上不动声色,继续负手静立,就仿似方才那一幕,确实是不经意间的小小插曲。 只不过,赵文煊掩藏在广袖下的一双修长大手,却早已紧攒成拳,那其上青筋暴突,天知道,若非他掩饰情绪早成本能,怕也未必能压抑下此刻的心潮激涌。 他生死相随的爱人,他心中唯一的妻,在赵文煊不经意间,骤然便出现在他眼前。 他本以为,必要如上辈子一般,待得父皇赐了婚,他迎了锦儿进门,二人方能再次见面,不想在这幽深的佛门寺院,他们竟是提前相遇。 没错,就是上辈子。 独子病逝,心爱女子为他挡了一箭,身死在赵文煊怀中,他当场吐血昏迷,被抬回京城秦王府后,不过两日,便溘然长逝。 此痛蚀心,赵文煊含恨而终,谁料再次睁眼,他竟回到数年前,他中毒未深之时。 是的,就是中毒。 上辈子路人皆知,秦王本英武强健,可惜及冠前两年遭遇大病,之后身体每况愈下,御医太医俱无能为力,熬了数年,已是油尽灯枯,形销骨立。 闻者嗟叹,秦王命数不好,本天潢贵胄却英年早逝。 赵文煊本来亦以为如此。 他上辈子病后,皇父曾经派出御医太医,让二者全力施为,只可惜,他病情依旧毫无起色。 御医与太医,可以说是当世最一流的水平,这么一大群人尽皆为赵文煊诊治过,却无一提出异议,他因此对此事深信不疑。 只是若能好生活着,便无人想死的,赵文煊也不例外。他因重病身体愈发衰弱后,带着一丝侥幸的心思,开始暗暗派出心腹寻访奇人异士,盼找到一个隐士名医,能够妙手回春。 皇天不负有心人,这人还真让他找到了。 这人是避居于青城山中的隐士,医术非常精湛,为人疏朗潇洒,乐于救助有需要者,他见了千里寻访的心腹,便欣然答应下山为其主子治病。 v第九章 这位隐士一给秦王把了脉,立时面色大变,他随后仔细望闻问切过后,又取了赵文煊的数滴鲜血,凝神亲尝。 最后,隐士面色沉凝,告诉赵文煊,他这不是病,是中了一种奇毒。 这毒出自西南,向来不为人知,且毒性极为隐蔽,每次下一点,持续几年,便可让中毒者身体逐渐衰败,最后亡故,其间不能察觉出一丝端倪。 这种奇毒配制万分艰难,且药性隐秘,要是没有深入研究过它,怕是最高明的大夫也诊断不出。 若非隐士平生喜好游览名山大川,足迹遍布南北,恰好碰见过这毒,且他天赋奇佳酷爱研究医毒,怕也不能知晓。 事情就是如此凑巧,这极为罕见的毒便被隐士揭破了。 末了,隐士告诉赵文煊,他来得晚了,殿下中毒时日太久,早已超过能拔毒的时机,他只能尽力拖延时间,以求让其多活一年半载。 这隐士确实了得,赵文煊当时本已卧榻不起,隐士针灸汤药双管齐下,不但让他身体轻快了不少,甚至还可以留下血脉。 要知道,自从他病倒后,不论封地的良医,还是京城的御医,都嘱咐他不得泄了元阳,以免精气愈发不足,难以抵御病情侵袭。 虽那孩子最终让赵文煊黯然神伤,但孩子还在那数年,确是他此生最美好的回忆。 隐士在秦王府待了两年,到了赵文煊接到皇父驾崩消息前两月,他提出了告辞,说自己已经无能为力,只得离去。 他言下之意,便是赵文煊命不久矣了。 能多活两年,又有了孩儿,实乃不幸中的大幸了,赵文煊抛却身份,诚挚拜谢隐士,然后送其离开秦地。 再接下来,便是挥军东进后,往事不堪回首了。 再次忆起这些隔世旧事,让赵文煊思潮起伏,再难平静。 久久,他收敛情绪,垂下眸光,抬起一只修长的大手,放在自己眼前,仔细端详着。 这一只手虽常年习武,掌心有些粗糙,但依旧修长白皙,形状丰润。 赵文煊并没留意这些,他的视线落在自己的指甲上。 指骨修长,大手看着刚劲有力,指甲整体呈一个弧道,半透明能看见其下肉色。 常人看着,是觉得没有问题的,但赵文煊不同,他上辈子在隐士的指导下,发现了这端倪。 这种西南奇毒诡秘,中毒者全身上下,只有血液与指甲部位能更易察觉出不妥。 血液方面,必须隐士那个医术级别的人才能发现端倪的;然而指甲上头痕迹虽极浅极淡,但赵文煊曾经日夜看了三年多,他一眼就能察觉出不同。 一层极淡极淡的紫色,覆盖在中毒者指甲上,自根部而起,中毒越深,紫色越往上蔓延,若到了完全覆盖之时,便是中毒者阳寿殆尽那刻。 那抹熟悉的淡紫,此刻就盘踞在赵文煊指甲根部,约摸占据其十之一二。 这已是极好了。 前世的这个时候,赵文煊不知其中奥妙,自是不懂紫色到了何处,但他能肯定,必然会比这辈子多出极多。 他数月前重获新生,刚好避开了第二场大病。 不,准确的说,是赵文煊当即便采用了雷霆手段,洗刷了身边一切人与物所带来的结果。 这次行动或清理了下毒者,或震慑了对方,反正结果就一个,上辈子该有的第二次增大下毒量,这世并未进行。 这毒虽棘手,但只要再次找到那个隐医,便能彻底拔除。 他再次睁眼后,立刻着手之事有二,一是清洗身边;二是派人寻找隐士。 此次皇帝宣召秦王进京,赵文煊却暗暗微服,离开了浩浩荡荡的车驾仪仗,并悄然进了这报恩寺,便是为了此事。 那隐士喜爱游历,这回早了不少时日,赵文煊派去青城山的人,并没能找到对方,心腹被童子告知,隐士可能前往京城方向了。 那童子还说,隐士与通州报恩寺一高僧交情极好,若是来了这片,他必然要走一趟的。 于是,赵文煊便亲自赶往报恩寺了。 只可惜,那隐士确实来了,但也走了,刚好与赵文煊前后脚错开。 那高僧也不知他在何处,只说了几个隐士言谈间极感兴趣的地方。 赵文煊无法,他只得谢了高僧,另派心腹出去寻觅。 他现在中毒不深,又习武多年,身体虽不及自己以往,但到底比常人好些,歇了歇后,他便打算返回秦地进京队伍。 藩王若无皇帝旨意,是不得私离封地的。如今赵文煊虽由皇父宣召进京,但也不代表他能到处乱窜,若是不慎被人得悉,传进皇帝耳中,一个不好,便会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在天家当父子,固然最尊贵不过,但也有颇多难为之处。 本来,赵文煊打算,午膳过后,便打马回程的,却未曾想到,能提前见了顾云锦一面。 赵文煊想起她,不禁微微一笑。 上辈子一生,能让他眷恋不舍的,也就锦儿娘俩罢。 赵文煊薄唇微扬,随即立即收敛,快得让一直侍立在侧的男仆都没有察觉。 他抬眼,将手收回,余光扫了男仆一眼,淡淡吩咐道:「廖荣,传膳罢。」 男仆听了,忙躬身应是,匆匆转身,下去命人将备妥的素斋传上。 赵文煊瞥了他的背影一眼,垂下眼睑。 此人实则是赵文煊的贴身太监,名廖荣,打小便伺候他,是他的心腹之一。 v第十章 但那又如何,要知道,能给他长期下毒的,就必定是他的心腹无疑,且必须是贴身伺候起居饮食的。 足足长达数年的时间。 上辈子赵文煊精力有限,封地上军政要务已占据了他极多的心神,便是得知自己中毒后惊怒,也无法这方面耗费太大精力,加上那人确实隐藏得深,于是,这般直到最终,这下毒者未能确定。 他只能尽力将可疑的人统统撤下去,不放过一个。 自重获新生后,赵文煊头一件事就要揪出这人,便是一时不能,也要保证身边伺候的人都是可信的。 话说数年前,赵文煊就藩后,自己能当家作主了,自然便发展出另一批心腹来,诸如暗卫、麾下武将等。他处事向来喜欢分工明确,泾渭分明,因此这些人是完全不可能接触到他的起居的。 而伺候赵文煊日常饮食如廖荣等人,则不能接触他的外务。 如此,这批后来发展处的心腹便去了嫌疑,他的排查重点放在王府里的太监侍人身上。 赵文煊命令暗卫再三细查身边诸人,只可惜每一个都看似再寻常不过,毫无破绽。这种情况下,他并不能不问所以,就将一干人尽数撤走,毕竟新来者未必比旧人安全。 这些旧人中,起码十中有九是忠心耿耿的。 廖荣自小伺候赵文煊,至今已有十余年了,基本不可能是下毒者。可世事无绝对,事情一日未曾水落石出,他又怎能轻易显露出自己心中情感? 若是暗中之敌无法在他身上下手,转而向顾云锦那该如何是好。 他目中光芒微闪,眼神愈发坚定。 赵文煊出身天家,中毒一事若要深挖,便会愈发扑朔迷离,顾云锦对他而言太过重要,若不能完全根除危险,他是绝不会让她被人关注的。 上一辈子的悲剧,绝不能重演,既有幸再来一趟,他一家子就必要好好的。 此时,玉兰花树侧微风一动,一个身穿普通青色棉布衣衫的男子落地。 他五官无甚特色,穿着打扮亦最寻常不过,不过身躯却修长有力,动作轻盈利索,一看便是身手极佳之人。 青衫男子无声落地后,立即跪地给主子请安,被唤起后,他垂首禀道:「回禀王爷,属下等无能,未寻到司先生踪迹,请王爷降罪。」 那隐士姓司,司先生说的就是他。 赵文煊颔首,道:「起罢,尔等无罪,日后仔细寻访便是。」 通州人口稠密,隐士也不是寻常人,要追踪自是不易,赵文煊并无责备之意。 他挥退暗卫后,静立片刻,方举步往屋内行去。 由于许成德落水,许夫人心下惦记,一行人略略用了些素斋,便匆匆折返了。 之后的延医问药,便按下不提。 翌日,顾家别院来了一群人。 这是武安侯夫妇盼子心切,接信得知顾继严病倒后,便使了大管家领了大夫赶往通州,要迎二房回府。 顾继严不过风寒,且通州好大夫也不少,不过这管家带来的意义却是不同的。 他得了父母关怀,自是精神大振,不过两日,病势便大好。 顾继严一刻也等不住,他立即便启程,要赶回家中叩拜父母。 于是,顾家一行便急急上路了。 顾云锦心中只觉寻常,反正早晚都要回去的,也不差几天了。且侯府内有祖母主事,她虽是庶出,但也是亲孙女,许氏有了掣肘,她的待遇或许会更好一些。 至于许成德就悲剧了,他自幼畏水,这次大病了一场,姑父顾继严显然并没太把他放在心上,于是,许氏只得命人将其抬上马车,待回京后再继续养病了。 在武安侯府里,许氏并非当家主母,她甚至连二号人物都算不上,许成德跟随着大部队一同进门还好些,毕竟大家不留意他,如若不然,他的处境将会显尴尬。 通州距离京城不过数十里路,顾继严心下急切,连连催促,驾车家人便使劲往马背上甩鞭子,拉车骏马吃痛,一路疾奔,在未时末,一行人便抵达武安侯府门前正街。 早有家人飞马报来,武安侯府早早遣人洒扫街巷,侧门大开,迎接出京已久的二爷一家归来。 顾云锦姐妹的车驾紧随许氏之后,驰进了侧门,换乘了侯府内巷专用的小驴车,往后堂方向而去。 二房一行人须先拜见武安侯夫妇,即顾云锦的嫡亲祖父母。 不过,这也不是人人都能去的,像林姨娘等一干妾室通房,便无资格一同前往,另有下仆牵着小驴车,引她们回二房歇息。 约莫一刻钟功夫,小驴车停了下来,这是到了第二道垂花门前了。 仆妇恭敬撩起车帘子,顾云锦被搀扶下了车,她看似微微敛目,实则已经不动声色扫了周围一圈。 这地方宽阔整齐,打扫得十分干净,墙角砖缝不见一丝苔痕,丫鬟婆子衣着统一簇新,她们尽皆垂首恭立,虽雅雀无声,但光看站姿,便能看出其训练有素。 见微知着,武安侯府规矩严谨。 随二房归家的一众仆役,到底与这些世仆有差距,这无声的对比让她们心下发虚,人人屏息凝神。顾云锦其中一个挂名大丫鬟本态度隐带轻慢,在这氛围下也莫名气短,见碧桃搀扶主子下车,她愣了片刻,也赶紧凑上来扶着。 许氏随顾继严外放有十余年了,哪怕是随她一起出京的仆妇,多年来也松乏下来了。 顾云锦挑眉,扫了眼扶住她另一侧胳膊的挂名大丫鬟,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倒是安定了不少。 果然不出她所料,回了侯府,她的日子虽还是比不上顾云嬿,但到底比许氏一家独大是要强多了。 父亲顾继严面上神情难掩激动,他一下了马车,便急步往垂花门里行去。许氏见了,也顾不得保持端庄,忙匆匆跟上。 其他人自不敢怠慢,赶紧跟在后头。 顾云锦扶着碧桃的手,进了垂花门,里头是一个很大的院落,两边是抄手游廊,当中是穿堂,放了一架木胎金髹的山字式座屏风。 v第十一章 她安静地跟在嫡姐顾云嬿身后,转过座屏,再过了三间小小的厅,后面便是正房大院。 顾云锦抬眼看去,见正面有七间正房,院落内雕梁画栋,一众身穿深绿色褙子的丫鬟仆妇垂首恭立,分列在白玉甬道两旁,见得诸人进门,齐齐福身行礼。 顾继严无心分神,他当先往正房而去,身后一众女眷急急举步,依旧落于他的身后甚远。 顾云锦随许氏进得房内时,顾继严已跪倒在一个双鬓染霜的妇人跟前,正放声大哭。 这妇人坐在正面首座右侧处,也是双目带泪,一只手持帕抹着眼角,而另一手则轻抚顾继严发顶。 相隔一张大方桌,另一边首座则坐了个身穿墨绿色杭绸袍子的男人,他黑发夹杂银丝,看着已五十有余,神采奕奕,面上颇为激动,侧头看着那边喜极而泣的母子二人。 顾云锦了然,这便是她这辈子的嫡亲祖父母了。 现任武安侯顾青麟;侯夫人上官氏。 这二人与幼子哭了一番,被众人渐渐劝住了,顾继严净了面,便领着妻子儿女上前见过父母。 顾云锦表现中规中矩,先随父亲跪在蒲团上拜见了祖父母,又见了伯父伯母与堂兄。 众人团聚了一番,接下来,顾青麟便领着两个儿子以及孙子,出门往前面去了,堂上余下一干女眷。 上官氏与多年未见的小儿媳许氏说了一番话,便朝二房三姐妹招手,道:「过来,让祖母仔细瞧上一瞧。」 话罢,她笑道:「我这三孙女那时不及桌高,便出了京,老婆子眼神不好,若不细细看了,怕是不好相认。」 世子夫人余氏,连同许氏,妯娌二人忙笑着附和。 顾云锦三姐妹不敢怠慢,忙从藤墩子上起了身,被丫鬟搀扶着往前行去。 回了侯府,在上官氏面前,便是平日骄纵任性的顾云嬿,也不敢造次。 三姐妹由大到小,自左往右站了一排,顾云锦正在中间,齐齐敛衽下福,再次给祖母见礼。 只听见头顶上官氏温声笑道:「起罢,无需多礼,且抬起头来,让祖母看看。」 顾云锦闻声而起,心中一动,她仰起脸时,那向来微微垂下的眼睑顺势抬起,望向座上祖母。 上官氏面带和熙微笑,一一看过姐妹三人。 顾云嬿虽有父亲基因优化,但其母影响也不小,她相貌比许氏强,但也仅是清秀罢了。 上官氏从鬓上摘下一支嵌宝金簪子,给了顾云嬿。 顾云嬿笑着接了。 上官氏目光移向顾云锦,一怔,方才她大致看过,知道这二孙女是颜色最好的,但此刻认真一看,还是颇为惊诧。 一双线条精致的翦水桃花目,含烟带水,顾盼生辉,为那本极妍丽的五官增添殊色,实有画龙点睛之妙。 一双美眸,已吸引住所有注目。 上官氏久经世事历练,面上功夫早已炉火纯青,她笑意无丝毫变化,从腕子上捋了只碧玉镯子给顾云锦。 接着,她又给了顾云淑一只镯子。 就这么片刻功夫,顾云锦已垂下眼睑,方才她一直关注上官氏,祖母眸光微微一闪,她捕捉到了。 一切如船过水无痕,只在祖孙二人之间留下波澜。 之后,便是洗尘宴。 洗尘宴过后,二房诸人一路风尘,上官氏便嘱咐她们早些回去歇息。 顾云锦上了小驴车,跟在许氏车后,穿过夹道,回到二房的住处。 这武安侯府本是武安伯府。 第一任武安伯是开国功勋,被赐下了府邸。第二任武安伯,即顾青麟之父,助先帝除逆有功,从此武安伯改武安侯。 不过,这府邸倒是没换,只是扩张了些,因此武安侯府相较于其他侯府而言,稍显些褊狭。 侯府为三路七进,刚好武安侯夫妇住中路,两子一人居一路。 二房的屋舍在西路,这褊狭只是相对而言,实则武安侯府主子不多,住得十分宽敞。 顾氏姐妹是正经主子,自然是一人一个院落的。 如今在上官氏的眼皮子底下,空院子如此之多,许氏不好像以前一样,让姨娘们挤在一处,因此林姨娘也被安排了个小院子,总算比往常好了。 归置笼箱之事,不用顾云锦亲自办,她心里惦记林姨娘,便往那边去了。 林姨娘的小院不远,行了盏茶功夫便到。 顾云锦进了门,仔细打量左右,见这小院虽不大,但干净整洁,布置得颇为雅致,她一颗心也放下来了。 这样就好,林姨娘能在许氏手底下生了女儿,也是有几分手段的,大环境好了,她便能过好。 林姨娘见了女儿,又欢喜又有些担忧,道:「锦儿,今儿赶了一天的路,你怎么也不歇上一歇?」 话虽如此,但她话语间难掩欢喜。 顾云锦笑道:「姨娘,我可是要看了你才安心,姨娘不欢喜见我么?」 她搂着林姨娘胳膊,微微摇晃撒娇说话。 林姨娘只得一点骨血,她怎么可能不欢喜,自是欢喜极了,她笑得合不拢嘴,假意嗔怒,轻拍了拍女儿的手。 v第十二章 母女二人行至窗下软塌前,相携坐了,丫鬟奉上两盏清茶。 林姨娘细细端详女儿面色,末了,蹙眉询问道:「锦儿,你昨夜可是歇得不好?怎地脸色这般差。」 她说罢,抬手抚了抚顾云锦的脸颊。 林姨娘这话算说对了,顾云锦昨夜一夜辗转,未曾沉眠,思潮起伏直至天明。 许成德落水一事,是缠绵她多年的梦中,唯一能拼凑出具体地点,可以让她一窥究竟的。 偏偏就是这个唯一,让她印证了十数年的猜想。 这些果然是预示梦。 那她会中箭身死吗? 顾云锦不过是个寻常俗人,当然在意生死,能好好活着,谁乐意死啊?还死得这般惨烈。 一夜无眠,心惊肉跳,左思右想,这些都是必然的。 否则,顾云锦正当妙龄,就算一夜没睡,面上也看不出痕迹的。 她伏在林姨娘怀里,喃喃问道:「姨娘,若那些梦都是真的,那该如何是好?」 林姨娘听了一怔,问道:「这不过是个梦罢了,锦儿你为何会如此想?」 这问题顾云锦不好回答,她总不好说自己印证了一回,多个人知道,也就多个人担忧罢了,于事无补。 想到此处,顾云锦定了定神,笑道:「我也就如此一说。」 林姨娘搂着爱女,细细端详女儿神色,她将顾云锦即便打起精神,面色亦较平日差些,不禁蹙眉。 她垂目细思一番,方抬眼对女儿道:「锦儿,我不知那梦究竟如何。」 林姨娘神色认真,轻声说:「不过姨娘觉得,人这一生祸福难料,若是有所机缘得知后事,那便是极好的,咱们也能提前应对一番不是。」 顾云锦心下忐忑,本是故作欢喜让林姨娘放心,不想却听了这么一席话。 她愣了片刻,心中恍然,是啊,便是没了预示梦,谁又能确保自己一生顺遂,无风无浪呢? 有了这梦,反倒有个好处,若她真有机会出现在战场,更小心在意便是了。或许,她可以干脆拒绝往战场上凑,那不结了。 报恩寺那梦,也没有许成德够住她脚下一幕,她虽醒后忘了大半,但自己没出现却是知道的。 这事虽小,但意义却大,说明梦并非不可逆的。 若她的人生已有了轨迹,那这梦的出现,便有了天大好处,她能极力规避梦中结局。 林姨娘一席话,让顾云锦心中雾霭一扫而空,重见青天朗日,她豁然开朗。 顾云锦双眸愈亮,如天上星子,熠熠生辉。她搂着林姨娘,喜道:「姨娘你说得是。」 林姨娘不知道她想通了何事,但女儿瞬间容光焕发,不再萎靡,倒是立即可见。 女儿舒畅,母亲自然欢喜,她连连说好。 正当母女二人各自开怀,气氛极为融洽之事,一个刚留头的小丫鬟入内禀报,说是二夫人命人传话,说是让四姑娘到正房去。 如今顾继严领着家眷回了京城,各色称谓排行自是与大房融为一体。 顾继严是二爷,许氏自然是二夫人了。 大房有两个女儿年长于顾云锦,如今俱已出嫁,因此她的排行顺延为四。她是顾家四姑娘,而顾云嬿则是三姑娘,顾云淑为五姑娘。 许氏让顾云锦到正房去。 都这么时辰了,且大家舟车劳顿,方才顾云锦都说了,上官氏让二房众人各自安歇去。林姨娘蹙眉,不禁问道:「夫人可有唤了五姑娘?」 那小丫鬟回话,「都叫了,三姑娘也叫了。」 林姨娘心下稍安,方对女儿说:「锦儿,那你先过去罢,回头不必到姨娘跟前来,早些歇下为好。」 嫡母传唤,顾云锦自不能怠慢,她点了点头,领着碧桃,匆匆往许氏那院里去了。 二房人仰马乏,许氏也不例外,她自个不好生歇息,反倒让人唤了几个姑娘,不知所为何事? 顾云锦满腹疑虑,进了许氏院中正房。 许夫人已梳洗过了,穿了一身半旧的鸦青色素面常服,正坐在左次间的炕上,端了一盏茶徐徐呷着。 顾云嬿早到了一步,顾云锦进门时,她正坐在炕几另一边,蹙眉道:「娘,你唤我有何事?」 她面上有些不喜,道:「今儿累了一天,我正要歇下呢。」 许氏忙安抚道:「娘知道你乏了,待会儿便早些歇息可好,」 话毕,她见女儿抿抿唇应了,方转过头来,对福身请安的两庶女道:「起罢。」 许氏面对庶女们,面上表情淡淡,与方才判若两人。 顾云锦二人依言而起。 两位庶妹行礼时,坐在炕上的顾云嬿也没起来,她接过丫鬟递上的茶盏,有一下没一下地刮着茶叶沫子。 许氏膝下二子一女,儿子的教育不归她,她便十分宠溺女儿,往日只要不是顾继严在场,顾云嬿皆如此,她也不以为意,从没呵斥。 自小到大皆如此,顾云嬿早就习以为常了。 v第十三章 顾云锦一直拥有成年人思维,她心中对嫡姐不甚欢喜是必然的,但她知道显露不满毫无用处,反倒会让自己吃亏,因此表现一直淡定如常。 潜移默化很重要,许氏护荫不了顾云嬿一辈子,早晚有人能让她吃亏的。 顾云锦觉得,她对这母女二人无爱,没必要咸吃萝卜淡操心。 倒是五姑娘顾云淑面上低眉垂目,但从顾云锦的角度瞥过去,却能见她袖下微微动了动。 嗯,大概是攒了攒拳吧。 顾云锦很早之前便发现,她这位妹妹,亦非真这般懦弱无能。 话说回来,顾继严不大搭理后宅,许氏一人独大,她的手段颇为粗暴,但因拥有绝对实力却相当有效。顾氏二房仅两个庶出女孩,二人虽「懦弱木讷」,但都顺利成人且没有长歪,这就很能说明问题。 顾云锦表面不动声色,暗自瞟了眼满脸不耐烦的顾云嬿,这姐妹三人,大概就她城府最浅吧。 许氏又垂首喝了一口茶,将手上的青花茶盏搁在炕几上,方抬眼看着两个庶女,淡声吩咐道:「你们表哥落水病中,怕是心中苦闷,你们姐妹几人,便替我前去探问一番罢。」 她往顾云锦身上睃了一眼,侧头对顾云嬿说:「嬿儿,你领她们去吧。」 许氏到底心疼侄儿,她知道侄儿喜欢相貌姣好的顾云锦,在她看来,这庶女早晚是要嫁过去的,多多前去看望也是好的。 不过,现在回了侯府,她也不敢行事出格,于是便搭上了顾云嬿二人。 顾云锦闻言心中一怒,虽说有亲戚关系在,男女大防不必如外人一般严防死守,但这也仅限于日常见面时行个礼,如许氏这般,特地吩咐已及笄的庶女去表兄卧室探病,那就过了。 许氏独大十数年,行事越来越毫无顾忌了。 虽是如此,但顾云锦还是压下心中不悦,面上不见异色,与顾云淑一起应是。 形势比人强,且顾云锦心中到底不觉得探个病能如何,她不过是顾忌事情传出后,会对自己闺誉有损罢了。没办法,活在古代,若不能掀翻原有条框,最好就乖乖地在规则内办事了。 她心念一转,倒是将顾忌放下了。如今二房身在侯府,侯府是祖母的地盘,上官氏绝对会将这等事密密按下的。 顾云锦毫不怀疑一个经年侯夫人的能耐。 她想起不久前上官氏看过来时,那微微闪烁的眼神,顾云锦微不可察地挑了挑唇角。许氏此举,必然会让婆母心生膈应。 届时,上官氏大概会有所举动的。 顾云锦自小离开侯府,且她是庶女,她不敢去赌上官氏到底有多少祖孙情,这个很不靠谱。 在勋贵之家,大概利益会更永恒一些吧。 因此,上官氏将姐妹三人招到跟前时,顾云锦才会适当仰脸抬眼,让对方看得更为真切。 一个美丽的庶女,是一个很好的联姻棋子,如果用得好,能让家族巩固一大助力。 顾家两房无论嫡庶,女孩都不多,这种情况下,让一个最美的庶女,嫁给嫡母娘家的落魄侄儿,那实在是太浪费。 顾云锦推己及人,她觉得,上官氏是武安侯府当家主母,不论从感情还是利益出发,对方都不会让这事发生的。 也是因此,顾云锦当初得知顾继严调任返京后,她心中一颗大石落地,许成德已不再被放在心上了。 此人便如同癞蛤蟆上脚面,虽他恶心人,但他绝无能力咬人。 翌日。 顾云锦晨起后,先到嫡母上房请了安,接着,许氏便领着姐妹三人,绕进后廊向东,往上官氏所居的颂安堂而去。 许氏出京多年,回家后首次给婆母请安,只是不敢怠慢,她匆匆而行,跟在后面的二房姐妹三人,自是紧随其后。 顾云嬿出了许氏正房后,便中规中矩了不少,跟俩庶妹走在一处,她人虽骄纵,但也不是无脑蠢货,自然知道回了侯府后,在外头便不能如往日肆意的。 顾云锦安静一如既往,她就这碧桃搀扶,进了一条宽敞的夹道再穿过一个东西穿堂,便到了颂安堂。 进了门,世子夫人余氏领着大房的孩子早一步到了,见了许氏,妯娌二人便寒暄两句。 余氏是继室,前头人生有长子长女,她后头进门,开怀也晚些,因此生的孩子年龄脚兄姐相差很大。顾云锦看着,这伯母身后几个孩子,最大不过六七岁,小的仅二岁上下,还在乳母怀里歪着。 这些孩子中两个是余氏嫡出,也分别是一男一女;余下三个是庶出,两个男孩,一个女孩。 顾云锦了然,看来她先头一个伯母要比余氏手腕强。世子原配嫁入武安侯府八九年方去世,这期间无一个庶子出世,便是她那个庶出堂姐,也是陪房丫鬟生的。 余氏这边就差远了。 许氏的想法大概也相同,因此,她竟谋算起侯府的管家权来了。 她在侯府也留有耳目,因此家里的情况很清楚,中馈是握在上官氏手里的,余氏进门多年,亦不过是从旁协助,给打打下手罢了。 待上官氏从后房门中进来,在上首落座后,众人说笑一阵,许氏眼珠一转,便笑着说道:「母亲,铭哥儿大喜,家里诸事繁忙,儿媳闲来无事,欲与母亲分忧。」 这个铭哥儿,大名顾士铭,他便是世子原配生下的儿子,武安侯府长子嫡孙。 顾士铭年十八,正当娶亲的好时候,聘礼已经下了,只待半月后的亲迎。他在顾家第三代中身份最贵重,亲事尤为盛大,早早便布置起来了。 顾云锦昨日进门时,见四下装饰颇为喜庆,便是此事之故。 这个当口,作为管家理事的上官氏及余氏,自然忙得不可开交,许氏窥了时机,便想插上一把手。 借这个机会理了事,日后便顺理成章了。 许氏如意算盘打得极好,这侯府虽最终是大房的,但舅姑身体康健,短时间绝对活得好好的,理家便要过手银钱,这么长一段时间,够她攒上不小私房的。 前年许氏娘家遭事时,她几乎把所有嫁妆私房都赔上去了。顾继严官运亨通,自不是无脑蠢货,他虽不管后宅之事,但只要把住每月拨过去的银钱,便诸事妥当。 嫁妆是妇人私产,顾继严虽不能说什么,但不代表他会乐意媳妇挖自己墙角。 v第十四章 因此,许氏这二年并没攒下多少银钱。 嫡女尊贵,除了身份以外,她还有很多实惠,其中之一,便是出嫁时,亲娘会大量贴补嫁妆了。 嫁妆对古代女子而言,有多么重要,这不言自喻。也是因此,顾云嬿实则并不喜欢许成德这表兄。 许氏此言一出,余氏与顾云嬿的表情都有些变化。 余氏面上微微一僵,不过她也多年历练出来了,须臾,便了无痕迹。顾云嬿就差得远了,她目中陡然放出光芒,不知觉盯着上官氏,执帕之手攒得紧紧的。 坐在下手位的顾云锦面上却毫无变化,只安静看着,反正无论许氏搂了多少,她也沾不上边。 下边众人心思迥异,却无一不关注着上首的上官氏。 上官氏听罢,只微微挑唇一笑,垂目呷了口茶,方不紧不慢说道:「家里的事,老婆子跟老大家的还忙活的过来。」 此言一出,余氏暗喜,许氏顾云嬿大失所望。 上官氏的话却还没说完,她放下茶盏,看向强自保持平静的许氏,淡淡一笑,道:「老二家的,老婆子看你这般闲着,却是不好。」 许氏闻言一愣,这又不让她理家,又说她闲着不妥,是为的那般? 她忙笑着说:「儿媳愚笨,不知母亲的意思是……」 上官氏面上悠闲的神态陡然一整,她板着脸,抿了抿唇,看着有几分不悦,道:「为妇本分,老二家的可知为何?」 她方才和蔼可亲的形象一扫而空,眸光锐利,由上而下盯着许氏。 待在旁边围观的顾云锦暗暗称是,这才是上官氏的真实面孔。她早就知道,能稳居侯夫人之位数十年的女人,焉是好相与之辈。 君不见世子夫人余氏,在婆母跟前,依旧战战兢兢,半句话也不敢多说。也就是许氏逍遥已久,十数年间无人紧紧皮子,才会一回府就撞上去。 许氏有些懵了,但上官氏却清醒得很,她接着又说:「为妇之责,当是相夫教子,过于费心其他,便是舍本逐末。」 这话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这些俱是婆母正经训示儿媳的话语,不要说当事人许氏了,便是余氏,也恭谨低头听着。 上官氏盯着小儿媳的目光有些冷,这许氏在外多年,胆儿是肥了许多。 眼前的许氏有一桩事,让上官氏极为不满,这便是顾继严的子嗣问题了。 顾继严出京十余年,膝下竟是仅仅添了许氏生的一个幼儿,余下妾室,不要说儿子了,便是连女儿也没能顺利产下。这个中是谁的功劳,上官氏了然。 她气愤不喜,只可惜鞭长莫及,上官氏派人千里迢迢给儿子送了妾室,许氏是不能拒绝,但过后的手段,依旧使得十足。 这事上官氏憋了已久,不过先前想着,二房刚回来,要整治许氏不在一时,还是等顾士铭娶亲后再说。 只是谁料到,这许氏松乏已久,办事这般胆大,她竟命二房一众女孩,出了前院去探问那个什劳子侄儿。 顾云锦等人刚往前院行去,上官氏便得知此事,她气得当场扫了一整套汝窑瓷器。 那姓许的不过就是个破落户,顾家收留了他,已是大仁义,这许氏姑侄,竟敢作如此想? 她顾家的女儿,便是庶出,也容不得姓许的高攀。 新恨旧仇一叠加,上官氏便立即发作了,她是婆母,无需顾忌任何事。 上官氏微抬下颌,身边的嬷嬷会意,让人领了几个年轻女孩,从后房门进来了。 这女孩有三个,一水儿身段苗条,面庞柔美。她们穿着行走间规矩娴熟,显然是深知规矩的家生子,不过她们身穿薄稠掐牙褙子,衣着打扮全然不似丫鬟。 顾云锦看着三女恭敬给诸位主子请安,声音婉转,动作轻盈,她不禁眨了眨眼睛,看了看上官氏,又瞥了眼许氏。 很久以前,她就觉得,许氏行事太过绝对,若回了京城,怕会引起祖母大反弹。 在古代,对于这个问题,婆母与儿媳之间,是立场完全相反的。 果然,事儿来了。 顾云锦面上不动声色,心下却有些小高兴。 没办法,她虽心态极好,生活态度也颇佳,但面对嫡母多年打压,说心中舒畅那绝对是假话。 好吧,许氏倒霉挺让人痛快的。 接下来的事情发展,一如顾云锦所料。 三个相貌姣好,身盘儿正的丫鬟娇声见礼后,上官氏也不废话,她直接让许氏把人领回去,末了又道:「二房子嗣繁茂,方是你之重责,许氏可知晓?」 这回连老二家的也不唤了,上官氏神情肃然,声音严厉,说的话已经极重了。 不管许氏心里如何想,此时此刻,她只得立马站起,恭声应是,并谢过婆母训示。 许氏到底生了两个嫡子,上官氏也不能太过,她脸上缓了些,点点头,说是乏了,让众人散去。 诸女出了门,一道命令便自颂安堂传出。 大少爷喜事在即府中忙乱,又有姑娘们归家,门禁需严谨,若有外男入内宅拜见,须有仆妇贴身跟随,以防冲撞了姑娘。 这个意味深长的命令,直接杜绝了顾云锦与许成德的再次接触,不过许氏此刻已无暇它顾。 那几个标致的女孩,已占据了她全部心神。 长辈身边的猫狗,也是较寻常贵重几分的,这话用上官氏赏倒二房的几个女孩身上,亦十分合适。 因此,这几个女孩,初初到了二房,便是姨娘了,不必由通房熬起。 许氏气苦,这无需多提,但到了晚上,顾继严回正房后,她亦不得不涩声说起此事。 v第十五章 顾继严点头,表示了解。其实,早有人向他禀了此事,他早就知道了。 许氏为人,顾继严与其多年夫妻,自是颇为了解,不过他天生不喜欢搭理这些琐事,两庶女能健康长大成人,这便是他的底线,发妻没有侵犯底线,他也就睁只眼闭只眼了。 公务繁忙,他已很是疲惫,闲暇时也想歇歇讨个乐子,不希望再分神去分辨后宅诸多琐事。 说到底,顾继严多年外放,上下打点停当,本职工作优异,一再升迁,现今已是从三品太仆寺卿,他并非个糊涂透顶之人。 顾继严对于亲娘的体贴,自是欣然受之,他嘱咐许氏好生伺候母亲后,便出了正院,往旁边的小院行去。 几个年轻貌美的新姨娘,便安置在这几个小院子中。顾继严往那边去,自是要好生受用一番。 正房里头,陡留下一个咬牙切齿,面目扭曲的许氏。 那天之后,顾继严便夜夜歇在新姨娘们处,其他一干旧人,便空闲了下来。 顾云锦担忧林姨娘不好受,还特地隐晦安慰了一番,不想林姨娘反笑着说了,她能有一个女儿已经很欢喜了,其他的并无奢想。 言下之意,便是对顾继严并无什么情爱。 顾云锦闻言放了心。这样就好,在顾氏这种人家,生了孩子与没生产的姨娘,待遇是完全不同的,便是女儿不及儿子,那日子也是过得不差的。 单说新分到林姨娘小院的仆妇,她们的态度便足够恭敬。 只要不牵扯到情爱,林姨娘便是无宠,也能过得不错。 如今在许氏跟前,一水儿粉嫩如花骨朵的新姨娘们,已是吸引住了全部火力,其他人过得颇为轻松自在。 许氏这边,她是正房,要折腾妾室,有的是法子。 不过这些家生子出身的新妾,也不是简单人物。她们家里是世仆,在侯府多年盘根错节,如今三人立场一致,自然而然,便站在同一阵线,这个庞大的关系网一拉开,也是很有能量的。 她们不能公然与大妇叫板,但暗地里使些小绊子,也是常事。反之,许氏上头有婆母盯着,这人又是上官氏赏下的,加之人手方面的掣肘,她往日在外时所用的手段,便施展不出来了。 这些憋屈虽小,但许氏往常何曾受过这些。 她自娘家败落后,性情便愈发偏激了,这一阵阵烦躁,让许氏心如火灼,焦躁如焚。 这般事事不顺过了十头八日,许氏的想法难免越来越左。 这种情况,直接导致许成德病愈来请安,他暗暗探问亲事时,许氏直接一拍炕桌,阴着脸道:「你放心,这事必定能成。」 半月时间匆匆而过,转眼便到了武安侯府嫡长孙顾士铭大喜之日。 这是府里的大事,这日一大早,许氏便带着三个女孩,赶到颂安堂去。 顾士铭身穿喜袍,精神奕奕,给上官氏等人请了安后,便带着队伍出门迎亲去了。 家里的女主子们也不空闲,宾客陆续上门贺喜,女眷便由她们招待。 许氏虽夫婿外放多年,这次便是重新进入社交圈子的好时机,于是她笑意盈盈,领着顾云锦几个,热情与各家贵妇寒暄。 若是按照许氏本意,她是不想带两个庶女的,但上官氏特地说了,让她带着女孩子们认一认人。 婆母手段不露声息,却细尝下来却极为厉害,许氏算是忆起从前刚进门的时日了,畏惧心思不觉再次冒头,她也不敢阳奉阴违,老老实实带着顾云锦几个款待来客。 这个时候上门宴饮恭贺,讲究早些为宜,越是关系亲厚的人家,到的越早。因此未到午时,宾客就到得差不多了。 顾云锦几人今日也有任务,她们是家里仅有的当龄女孩,负责招呼各家闺秀。 这些女孩子们自动分成两拨,看似连成一片 ,实则泾渭分明,难以僭越。 嫡女们自持身份,不会与庶女来往,而能出门应酬的庶女们,或有几分眼力劲,或碰过钉子,也不上前自讨无趣。 顾云锦今儿穿了粉色绣金交领褙子,妃红海棠花纹裙,乌黑的秀发挽了个垂鬟分肖髻,鬓边簪了一支缠枝点翠金步摇,正与一群庶女们分坐在花厅外的小亭处。 她衣饰华丽,气质娴静优雅,举止从容有度,虽不多话,但每每开口必恰到好处,让小亭内外气氛和谐,看着竟不比嫡女顾云嬿逊色。 便是沉默寡言的顾云淑,动作同样大方得体,姐妹两个一点儿不似单在嫡母手底下过了十几年的人。 某些别家庶女留心见了,不觉心下愤愤,颇觉不平。同为庶女,这人与人之间的命怎就差这么远。 其实,以许氏为人,自不可能费心教庶女们规矩等事,这一切要归功于武安侯夫人上官氏。 俗话说,先敬罗衣后敬人,这个罗衣,意思外表与穿着打扮。这话虽有些讽刺意味,但也不免说白了世道人情。 到了这些子京中上层人家,这罗衣的概念,就要更加复杂的,其中最重要的一项,便是言谈举止及礼仪规矩了。 规矩这点子东西,讲究经年累月,与自身融为一体,举手投足皆自然的。意思就是,恶补只能学个皮毛,骗不得人,这些眼光毒辣的贵妇贵女们,一眼便能看破。 勋贵或者官宦世家,万万连下仆都举止有度的,女孩子们耳濡目染,要说真粗野,那是不可能的。但其中也有精细与粗糙之分。 顾云锦自小思维清晰,她知道规矩的重要性,每每到正房请安时,便不动声色观察许氏母女的每个动作,用以模仿学习。 经年累月,这效果不错,只可惜没有经过系统的学习,到底不够流畅。 这般过了几年,到了顾云锦七八岁的时候,事情有了变化。京城特地打发了几个嬷嬷过来,说是给三个姑娘教导礼仪规矩的。 上官氏虽身在京城,但精明如她,也有法子了解二房诸事。孙女学规矩很重要,她便遣了几个心腹嬷嬷过来。 许氏虽不喜,但却不能拒绝,加上这些嬷嬷是上官氏的人,根本不惧她。于是,顾云锦经过两三年的系统学习,不论是规矩细节,还是衣饰搭配,或者待人接物,都有了长足的进步。 顾云锦理解能力强,学得又快又,那嬷嬷闲暇之余,也给她细细讲解京中各家关系。如今回到京城,见到了人,再比照记忆对号入座,她今天招待宾客的任务做得不错。 那边上官氏特地观察一番,倒是暗暗点头。 余氏有些惊诧,不过事不关己,旋即便抛开了。只有一个许氏,见状面色先暗了暗,须臾又阴转晴,恢复了正常。 v第十六章 大花厅内外欢声笑语,衣香鬓影,有一仆妇来禀,戏班子准备妥当,随时可开弦起鼓。 上官氏便笑着招呼众人,往搭在花园子一侧的戏台行去。 诸位贵妇说说笑笑,鱼贯而出,大花厅瞬间便空下来了,只余一水儿身穿葱绿色比甲的丫鬟留在原地,收拾茶碗盏碟。 小亭这边是小辈,自然慢些,不过也起身去了。 顾云锦慢了一步,她方才喝的茶水不少,如今有腹胀之感,打算先到更衣的厢房整理一番,然后再过去。 所谓更衣,便是解手的文雅说法。 她待女孩子走得七七八八,正站起身,忽然旁边收拾茶碟的丫鬟手一重,打翻了半盏枣儿银耳羹,刚好歪在顾云锦欲抬起的纤手上。 顾云锦垂首,这羹是甜的,那只玉白的小手立觉黏腻,她不禁微微蹙眉。 那丫鬟年纪不大,不过十三四岁,见闯了祸,忙跪下请罪。 顾云锦无奈,这羹撒也撒了,责骂已不可弥补,况且今日是堂兄大喜之日,她一个刚归家的庶妹,也不好撵人骂狗的,只得道:「无碍,起罢。」 那小丫鬟起了身,忙殷勤道:「四姑娘,奴婢伺候您到后头净手?」 顾云锦道声不必,她有诸多丫鬟仆妇专门伺候,实在无需多费一人。反正她要去更衣房,那地儿有备有香汤,她顺道洗了便是。 忘了说一句,顾云锦身边的大小丫鬟仆妇,早就备齐了,与顾云嬿待遇一般无二,拢共三十余人。祖母上官氏还特地从身边拨了三个大丫鬟过来,给姐妹三人每人一个,她身边这个名唤红杏。 红杏为人谨慎,办事稳妥,她既是祖母赏的人,又与许氏没有勾连,自然而然,便成了顾云锦除了碧桃外最器重的人。 那盏银耳羹倒在顾云锦的手上后,又紧接着在小几上滚了滚,要往地上摔去,刚好站在小几旁边的红杏忙伸手挡了挡,被甜汤溅在衣袖裙摆上。 顾云锦起身,吩咐红杏先去换了衣衫后,便带着碧桃,往外行去。 更衣过后,又仔细净了手,顾云锦沿着抄手游廊,正要往戏台子方向行去,不料,前方拐角处转出一个身穿湖蓝色比甲的丫鬟。 这个丫鬟顾云锦认识,正是嫡母许氏跟前的大丫鬟,名金枝,她见对方行色匆匆,似是冲自己行来,不禁微微挑眉。 那金枝果然是往这边来的,她行至顾云锦面前,福了福身,禀道:「见过四姑娘,二夫人命奴婢传话,说是有事要寻姑娘过去。」 顾云锦有些惊诧,今天这日子,许氏不是得在戏台子那边招待女宾么?怎么还会到别处去。 她的目的地正是戏台,若许氏在,就不必另打发人传话了。 不过,顾云锦心中虽如此想,面上却不动声色,她点了点头,道:「既如此,你便带路罢。」 金枝再福了福身,便转身在前头带路。 这些许氏跟前的大丫鬟,往日在顾云锦这边,总是要隐带轻慢的,但她们是下仆,往往更懂看人眼色,回了侯府后,态度便恭谨起来了。 顾云锦倒没有一朝势起,便居高临下,她说话既不跋扈,也不软弱,语气只属寻常。要知道小人物有时候,也能推波助澜起大作用,得罪嫡母跟前的大丫鬟,那是有害无益。 顾云锦见金枝领了路,便在丫鬟婆子的簇拥下跟在后头。 描金长廊延绵,红漆大柱厚重,齐整夹道宽敞,处处雕梁画栋,远近景色如画。 顾云锦归京不过半月,这武安侯府还没认真逛过,她一边徐徐而行,一边漫不经心扫视四下。 侯府很大,但走了不足一炷香功夫,顾云锦便发现有些不对劲。 这金枝开始时,是往后头行去的,因此顾云锦一干人都不以为意。 接着,她开始左绕右绕,时前时后,有时穿廊有时过巷,此刻又时值中午,不能看日影判断方向,这侯府建筑大同小异,若是寻常初来乍到之人,有了许氏名头,怕是会绕昏头并放心地走下去。 但偏偏顾云锦从不信任许氏,有了前世见闻,她会把对方当成一个强大且不可除的敌人,心中忌惮防备,却无多少畏惧。 且她是一个方向感颇强的人,顾云锦虽不认路,但却直觉这方向不对。 众人走着走着,四下愈发僻静,且看方向,似乎是往前院方向行去的。 顾云锦一旦察觉有异,便立即站住脚,金枝走出几步,发现不对,便回头惊诧道:「四姑娘,您……」为何就不走了。 顾云锦心念急转,忽然想起一事,心中立时敞亮,她挑眉,看着金枝,淡淡道:「你这是要带我去往何处?」 顾云锦说话不紧不慢,面上不动声色,金枝闻言却一愣,似乎没想到会听到这种问话。 随即,她往前一指,笑道:「四姑娘,咱们快要到了。」 顾云锦眸色并无起伏,她依旧静静看着眼前的金枝,只牵唇淡淡一笑,她往日木讷懦弱的扮相大概太过成功,以至于嫡母直接忽略掉她身后一群下仆了。 她不认路,这群丫鬟婆子中,肯定有人认得,许氏却笃定她会跟着金枝走。 顾云锦那抹笑意,带上了几分讥讽。 金枝当大丫鬟已有四五年,在许氏跟前颇有体面,她虽为奴婢,但往日主子独大,她心气颇高,倒有几分瞧不上顾云锦顾云淑两个姨娘生的庶女。 她是聪明人,知道时过境迁,往昔的态度再不可提,这半月来也做得颇好,但顾云锦此刻驻足不前,金枝怕回去不好交差,心中一堵,好不容易压下去的轻慢便重新冒头。 金枝脸上笑意一收,道:「四姑娘,若让二夫人等急了,怕是不妥。」 这话,已经带上威胁了。 顾云锦本已了然,金枝急切的态度让她心中更为笃定。她不屑与个奴婢争辩,只冷冷一笑,便转身往回行去。 金枝急了,绕过来拦住,蹙眉道:「四姑娘,这是二夫人的意思。」 许氏吩咐差事时,态度很慎重,若她没能办妥,怕是要糟,金枝心下一慌,又有些怒,因此语气已强硬起来,恫吓之意昭然若揭。 顾云锦有丫鬟婆子簇拥,金枝到不了近前,她也没多话,直接吩咐婆子把人叉开,待障碍清除,她再继续举步往回走。 v第十七章 许氏什么心思,顾云锦很清楚,必定就是为了她那娘家草包侄儿。 二房回了武安侯府后,祖母态度很分明,庶女与嫡女的待遇相差不远,而许氏大概也往顾继严那边探问过,遭到了拒绝。 总之一句话,许成德想要以正常程序娶侯府庶女,是绝对不成的。 嫡母为人霸道手段强硬,在她眼中,从没把顾云锦一个庶女当回事,于是,就有了今天这一出。 顾云锦就是不接着往前走,也知道等着自己会是何事。 今日武安侯嫡孙大喜,前院宾客如云,若顾云锦蠢笨些,或者对许氏过分畏惧,便会被诓到前院,而许成德必定等在那处。 二夫人外侄与顾家庶出的四姑娘情愫暗生,两人私会被外宾撞破。接着,为了圆上侯府颜面,顾家必定会对外宣布,这两孩子未归京前,便已定下婚盟,只待回京完婚。 有了婚约一层外衣,便是这事出格些,也能被遮掩过去。 对比起武安侯府的体面,顾云锦一个二房庶女,实在不值一提。 而许氏本人,大概会受些责罚,但肯定不重。顾继严膝下唯有二子,皆她所出,罚得太重,就会伤了两个嫡子的脸面 她与两个嫡兄弟放在一起,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更何况到了那时候,顾云锦已经没了联姻价值,跟嫡子们更是不可比拟。 许氏手段虽粗暴,但细细思量后,却是全无破绽。她多年当家主母,果然也不是白当的,各中厉害关系分析得清楚明白。 顾云锦看着一脸不可置信的金枝被叉开,目光转冷,顿了片刻,便抬脚往回走。 她今天拒绝跟金枝走去,等于与嫡母半撕破脸,顾云锦清楚此事,不过她此刻心内一片平静。 方才心念急转间,个中厉害关系她已想了个透彻,两害相权取其轻,若真与许成德搭上关系,嫁予那等无能之人,她这辈子算毁了。 顾云锦厌恶许成德,想及此,她不禁蹙了蹙眉。 她身后碧桃等人有聪明的,已经想到了,但她们的主子是顾云锦而非许氏,身契亦在上官氏手里,便是有所变故,还有余氏在。 众人紧紧跟上,心下暗暗庆幸,幸亏主子不是个懦弱糊涂人,不然便是她们苦劝,怕也掰不回来。 金枝左右转悠甚久,不过刚刚转向前院方向,便被顾云锦揭破,一行人此刻仍在后宅深处,往回走了一段,便能听到锣鼓铿锵之声。 顾云锦顺着这方向走,没多久,就到了戏台子处。 她面上一派自然,微笑回到贵女群中,抬头望向戏台子。 这戏班子是京城中名气最响的,一折《贵妃醉酒》,让台下诸人全神贯注,目不转睛。 不过,这当中许氏似乎心不在焉。 顾云锦冷眼看去,见嫡母似乎有些坐不住,端起茶盏呷了口,片刻后,便状似不经意地转身往后看来。 顾云锦余光一直注意着那边,许氏骤一见她,面上的微笑端不住了,脸僵了僵,片刻后方慢慢回过头,坐正身子。 她敛目,果真如意料中一般无二。 顾云锦心中存事,此后,貌似专心看戏,实则时刻关注斜前方顾家长辈那一片,嫡母却没有再次回过头。 不久后,许氏起身更衣,回来后,身后缀了一个金枝,嫡母再扫向这边时,眸光闪过一丝冷意。 顾云锦见状,面上神色不变,心下却微凝。 好在没过多久,她期盼的事情终于发生了,一个丫鬟在替换茶盏的间隙,附在上官氏耳边,细细轻语片刻。 丫鬟离开不久,上官氏回身看着许氏一眼,目光隐晦。 直到此刻,顾云锦一直绷紧的心神方松乏下来,她微微吁了一口气,端起茶盏抿了一口。 上官氏耳聪目明,侯府中发生的事瞒不过她,有了祖母介入,顾云锦的处境无虞。 她庆幸幸,许成德投奔没多久,父亲便调任回京了,要不然,许氏的手段防不胜防。 不过饶是如此,顾云锦心下仍轻叹,她这边是大致妥当了,但还有一人需要担忧的,那便是林姨娘处了。 大妇要为难妾室,实在太过容易了,且上官氏也不会放在心上。 想及此,顾云锦刚松下的柳眉再次微蹙。 这很无奈,然而不论林姨娘本人,又或者顾云锦,即便让她们再次选择,也不得不如此行事。 当日宴席散了,送走了满堂宾客后,顾继严刚想回去歇歇,便接到上官氏的传话,说让他过去一趟。 亲娘要见他,便是顾继严喝了不少酒,也立即提起精神往后面行去。 顾继严脚步匆匆赶到颂安堂,不过刚进了院门,他便听见正房里头骤然一阵「噼里啪啦」的脆响。 这是为数不少的瓷器落地后,尽然粉碎的声音。 顾继严闻声一惊,微醺之意全消,他忙三步并作两步,掀起门帘子冲进屋内。 他了解自家老娘,上官氏脾气未必很好,但修养却绝对到家,这种摔盘砸碗的事儿,她基本是不干的。 尤其适逢嫡长孙成亲,今儿是正经的大喜日子, 由此可见,此刻上官氏是气狠了。 顾继严本就是孝子,又多年未见双亲,正是分外体贴之时,他一急,连丫鬟打起帘子都等不及了,直直冲进门。 眼前满地碎瓷,甚至已溅到门帘旁,顾继严一个收势不及,差点重重踩了上去。 v第十八章 他连忙顿住脚,酒意统统化作冷汗出了,松了口气,顾继严方抬眼看去。 只见上官氏满脸怒容,未及梳洗,正板着脸坐在炕上,她面前站了一个许氏,正垂首不语,看不清其表情。 顾继严见状,眉心立时蹙起,他绕过碎瓷,上前给母亲请了安,并关切询问道:「娘,这是有何事?」 其实,明眼人都知道是许氏之故了,问罢后,顾继严侧头瞥了发妻一眼,嘴里继续说道:「若许氏有不妥之处,娘且告诉儿子,儿子自会多加训斥,娘你万勿因此气坏了身子。」 小儿子的关怀,让上官氏脸上松了松,不过随后又板住,她朝身边的嬷嬷抬了抬下颌,然后对儿子说道:「你那媳妇出京多年,早已无法无天,竟这般肆无忌惮作为,你且听听。」 那嬷嬷双鬓微白,是上官氏当年的陪嫁丫鬟,一向忠心耿耿,因此颇得顾继严兄弟尊重,她得了主子的示意后,便往前一步,开始将白日之事一一道来。 上官氏手眼通天,嬷嬷知之甚详,她颇有体面,根本不忌许氏这个二夫人,自是知不不言,言无不尽。 她从当日许氏命庶女出前院开始,一直说到小丫鬟故意碰到甜羹,支开红杏,再说许氏派金枝诓骗顾云锦,最后,她连许成德那边的准备也说了个一清二楚。 若顾云锦在此,她必会再次庆幸,果然如她白日预料一般无二。 嬷嬷口齿清晰,把事儿说了个抑扬顿挫。而许氏做归做了,但此刻当着婆母丈夫面前,这般被人清晰刮下面皮,一切龌蹉心思尽显无遗时,她亦是又羞又气,一张无甚特色的圆脸青紫交加。 顾继严听到最后,面上已经阴沉一片。许氏跟他提过这事,只不过他的女儿,便是庶出,那许成德也是配不上的,他当时顾忌发妻颜面,一口否定便罢,也没出言讥讽姓许的白日做梦。 他以为这事已罢,却不曾想到她还敢出此毒计,顾继严一贯知道许氏性子有些左,但不想竟如此胆大。 嬷嬷说罢,便退回去了,顾继严眸光冷冷,沉默片刻,方躬身对母亲说:「娘,儿子无能,教妻不严,让娘费心了。」 随后,他接着又道:「既那许成德是祸患之源,咱家伺候不起,明日一早,便请他出去罢。」 顾继严为官多年,一直平步青云,很大程度依仗他的冷静处事。 事情已经发生了,暴怒无用,如何解决才是最关键的。 对于古代女人来说,子嗣果然是关键。许氏生了他仅有的二子,顾继严便是再如何生气,也不得不考虑两个儿子,处罚过了,两个嫡子在府里便没了脸面。 顾继严投鼠忌器。 另一个重要因素,便是顾云锦到底没有损伤,日后有母亲看着,许氏也不能如何。 撵了许成德,此事便不可能有后续发展了。 顾继严心绪清明,话罢,便对上官氏拱手道:「许氏便烦劳娘了。」 上官氏点了点头,对一脸惊诧的许氏道:「你回去后,就闭门给我抄三个月法华经,寅初起申末止,午间歇半个时辰,我会遣人看着,你不可懈怠。」 随后,上官氏声音一冷,喝道:「许氏可知晓?」 婆母态度严厉,且许氏嫁予顾继严近二十载,更清楚他说一不二的性子,她胸膛剧烈起伏片刻,最终压下一切不甘,嚅嗫应道:「儿媳知晓,自不敢懈怠。」 许氏垂首,掩去眸中一抹恨意。 顾云锦有婆母看着,她不能如何,可是二房不是还有个林姨娘么? 再说秦王赵文煊,他自那日午后离开了通州报恩寺,便赶回了秦地进京的队伍当中。 仪仗队伍浩浩荡荡,速度自是慢上许多,到了顾士铭成亲前一天,赵文煊方抵达京城郊外。 藩王进京,自有一整套严谨的规矩,秦王先命人向京中递了折子,皇帝当日便批了。 次日,礼部官员出迎,秦王的队伍便可进京。 赵文煊先行进宫见驾。 建德帝年五十有七,保养得宜,看着不过四十许,他在御书房见的赵文煊。 赵文煊大礼参拜。 建德帝叫起赐座,并仔细端详赵文煊一番,他见四儿子虽面色苍白,但双目有神,行动依旧有力,心倒放下了。 这儿子自小习武,为人沉稳且颇懂军事,建德帝结合实际状况,便将他的封地定在千里之外的秦地。 有亲儿子镇守秦地,北拒鞑靼,他更放心,数年来,赵文煊也没让他失望。 不料,到了前两年,建德帝欲宣他进京赐婚时,那传旨之人到了秦地,反派人飞马回报,说是秦王急病,来势汹汹,已是不起。 建德帝大惊,赶紧遣了御医太医出京,快马加鞭赶往秦地医治。 万幸的是,赵文煊身体一贯康健,到底熬过来了。 而赵文煊足足病了大半年,又养了一年身体,方启程上京。 建德帝见儿子安好,心下甚慰,他待赵文煊坐下,方温言道:「老四,你前年病势汹汹,耽误了娶妃之事,如今既已大好,便该大婚了。」 赵文煊恭敬应道:「儿子劳父皇费心。」说到此事,他不免想起顾云锦,袖下的大手紧了紧。 建德帝捋了捋长须,笑道:「此乃应有之事也。」 随后,父子二人又说了半个时辰话,建德帝政务繁忙,他便吩咐赵文煊去见皇后。 赵文煊起身告退,出了御书房,便往坤宁宫方向行去。 到了坤宁宫外,刚往里头递了话,皇后便传了赵文煊进殿。 赵文煊入殿见礼,皇后忙叫了起,让他到跟前坐了。 「煊儿,」皇后目带关切,道:「太医回宫禀了,说你身体已大好,只需好生调养,便能无碍么?」 她眉心轻蹙,细细打量赵文煊面色,又说:「这已是养了一年,你脸色怎地还如此苍白。」 v第十九章 皇后穿了玫瑰红蹙金绣凤宫裙,头上未带凤冠,仅簪了一支宝蓝点翠攒珠钗,她这一身是日常便服,平日若非见关系极亲近者,绝不会如此穿戴。 赵文煊虽非中宫嫡出,但他的生母章淑妃却与皇后同出一门,两人是亲姐妹。 章淑妃薨后,四皇子赵文煊还小,不过三四岁年纪,皇后作为亲姨母,自是怜惜万分,接了他养在膝下,百般关怀,其时未封太子的大皇子待遇一般无二。 因此,秦王与中宫关系一贯亲厚,赵文煊对皇后也相当敬爱。 此时听了皇后的询问,赵文煊笑笑,解释道:「我身体早已大好,日后再多加调养便是。」 皇后听了也认同,她点了点头,神色轻快不少,笑道:「你本来早两年便该回京娶妃,不想却耽搁了,这回母后定要仔细看过,给你选个好的。」 她说着,面上有些遗憾,叹道:「若非如此,只怕你膝下已有了子嗣。」 本朝皇子多十七八年纪被赐婚,然后大婚。赵文煊两年前十八,正是合适年岁,不想被一场病给贻误了,拖到如今及了冠,方返回京城。 不过,赵文煊非但不引以为憾,反倒庆幸非常,若不然,他怕是不能与锦儿聚首。 他隐藏了欣喜,面上一派自然,道:「世事无常,晚两年亦是无妨的。」 赵文煊想起一事,问道:「五弟也已十七,这回他应亦一起赐婚罢?」 皇后闻言,脸色不由得沉了沉,她道:「母后听陛下所言,正是如此。」 这个五皇子,乃张贵妃所出,张贵妃得宠与建德帝跟前近二十年,爱屋及乌,他自是很得皇父青眼。 张贵妃母子受宠的程度,已到了连皇后母子都要倒退一射之地的地步了。 如今宫中有两大势力,皇后与贵妃分庭抗礼。 若建德帝昏庸,那还好说,只可惜与之恰好相反,他登基数十载,向来极为英明,这就只能说明一种情况了,张贵妃是他的真爱。 中宫安在,太子已立,建德帝本应最看重皇后母子的,只可惜理智与情感交战,理智虽屹立不倒,但情感也不能轻易相让。 这就导致了张贵妃坐大,五皇子到了年纪封王后,却是没有就藩。 没有就藩也就罢了,他反而入朝办差了。 五皇子留京这两年,朝中大臣察觉到皇帝的暧昧态度,也各有心思,两股势力已经悄然形成。 太子的位置已不大稳当了,皇后如何能不急,提起这母子如何能不咬牙切齿。 赵文煊见皇后表现,心中了然,看来他的情报系统并未纰漏,这二年间,太子与五皇子之间的夺嫡之战已开始。 有了前生的记忆,他当然很清楚,到了最后,建德帝急病驾崩时并未留下只言片语,而五皇子不但能与太子抗衡,甚至还能稳胜,若非赵文煊千里挥军,怕是太子便要败北。 上辈子赵文煊一再「病重」,他无暇兼顾京城中事,因此具体细节确是不知道的。 他微微蹙了蹙眉,旋即另起话题,不再与皇后提起五皇子。 接着,两人又说了约摸半个时辰话,赵文煊便告退了。 他本来想等等太子,让兄弟二人见上一面的,只可惜太子临时得了差事,他只得先行离宫回府,待来日再聚。 秦地队伍刚进京,赵文煊并不清闲,且他还另有要事布置,在皇后跟前待上半个时辰,已是极限了。 他离了皇宫,返回京城中的秦王府,府内事务一概没有搭理,反招来了暗卫头领。 暗卫头领正是那日报恩寺出现的青衫青年,姓徐名非,他此时已换了一身黑色劲装,进了书房后利落跪地请安。 秦王府正殿的西二间,是赵文煊的外书房,他端坐在浮雕灵芝螭虎纹的紫檀大书案后,道:「起罢。」 「事情办得如何?」赵文煊大手放在案上,食指在其上轻敲了敲,他直接开口询问。 徐非从怀中取出一份名册,因事涉机密,书房内并无宫人侍立,他便缓步上前,将名册呈在紫檀大书案之上。 他随即退回原位,拱手道:「回禀王爷,京中人手已经疏理妥当。」 当初赵文煊自报恩寺折返时,他并没有带徐非同行,反倒下了密令,将其先遣往京城。 赵文煊出京就藩前,京中有他布下的人手,待得他几月前再世为人后,又将这几年间培养出来的探子,分了一部分立即赶往京城。 后一批人的忠心程度足够高,但前者放松几年,便要重新审视一番了,徐非这次的任务,便是将这些人仔细梳理一趟,以确保其并无二心。 徐非能当上暗卫头领,能力自然非凡,半个月时间,便已打点停当,待主子进京后,便立即回禀。 赵文煊拿起案上名册,略略翻看一遍,见绝大部分并没问题,只有几个被策反。 他的手指在其中一个人名上滑过,徐非办事妥当,后面详细写了这人的几重上线,其中最后一个,便是此人的新主子了。 越王。 五皇子封号便是越,封地就在富庶繁华的江南之境。 赵文煊的食指在越王两字轻点一下,他这五弟果然是皇父爱子,赵家开国四代,唯有本朝一个五皇子被封了江南。 建德帝既是君又是父,在其他诸子面前,他先君后父,也就赵文煊遭遇过大病,险些没了性命,险些失去的总让人更珍惜些,因此这回见面才会这般亲和。 不过到了越王跟前,建德帝便先父后君了,也是由此,张贵妃母子的心越来越大,已经暗暗剑指帝位。 想到此处,赵文煊目光一寒。 越王想要顺利继承皇帝位,太子无疑是最大的障碍,而太子受封多年,根基颇深,他要扳动,就必先剪除皇后母子羽翼。 秦王养在皇后膝下,与太子同一母家,虽出京就藩,但秦地是边境,因外有强敌,向来兵强马壮。而他赵文煊本人,便是太子最大的天然党羽。 上辈子,也是因有秦王带兵赶到,越王方功败垂成。 v第二十章 因此,度其能量,度其立场,赵文煊身中奇毒,很有可能就是越王手笔。他虽一直没能揪出下毒者,但从上辈子,便已反复揣测过此事。 案前,徐非继续禀道「……咱们这边叛了一十三人,背后新主,皆是越王。」 赵文煊放下册子,沉声吩咐道:「这十三人,暂不轻动,可放些小消息稳住,来日或有大用。」 这些人,若拔除了,越王自会另找法子,对方有心窥视,未必找不到空子,这般将人控制住,方是上策,况且到了紧要时候,这十来人亦有可能发挥出大作用。 徐非应是。 赵文煊接着又说:「至于原先潜伏在各府的探子,如今需尽数动起来。」他顿了顿,接着又说:「数月前一批人,让前者好生接应,绝不得懈怠。」 建德帝的急病,连御医都束手无策,赵文煊是掌握兵权的藩王,身份敏感,绝不敢以身涉险探问,他唯一能做的,就是这数年里掌握好京中动态,以便随时应变。 一张庞大的情报网必不可少。 徐非领命后,他有些迟疑,犹豫了片刻后,还是问道:「王爷,庆国公府那边,是否亦如此?」 庆国公府的主人姓章,现任国公爷膝下有两个嫡女,次女英年早逝,正是章淑妃,而另一个则健在,她便是当朝皇后。 换而言之,章国公乃赵文煊外祖父,庆国公府则是太子与秦王二人的母家。 赵文煊昔日放探子时,庆国公府循例也给放上了,不过,这批探子们只是蛰伏,从未启用。 主子方才的吩咐是尽数动用,照理说庆国公府也不例外,但徐非跟随秦王多年,对旧事颇为了解,故有此一问。 赵文煊闻言,食指在书案上轻敲几下,沉吟了片刻,方点头表示了肯定。 徐非得了答案,便利落应了一声,告退后下去安排。 大书房内仅余赵文煊一人,他并未唤人入内伺候,独坐片刻,便站了起身。 他一身蓝色锦袍,长身而立,缓缓踱步至隔扇窗旁。 透雕回纹的隔扇窗半掩,赵文煊伸手推开。 庭院中植有两颗西府海棠,花树已有年数,高大虬结,时值春季,一树粉白喧嚣灿烂,清香溢满庭院,随风送进书房。 赵文煊见状,不禁扬唇微微一笑。 他想起顾云锦了。 顾云锦颇喜爱西府海棠,在秦地王府时,每逢花季,便要与他一起共赏,只可惜赵文煊彼时身体不佳,并不能驻足久看。 她却并不在意,每每看了片刻,便很是欢喜,主动要回转。 赵文煊心疼,只可惜无可奈何,他有次便安慰她,说京城秦王府中,有两棵海棠花树异常茁壮,若有机会,便领她进京看看。 顾云锦欣喜说好。 那时候说的,便是眼前这两棵。 相恋越深,赵文煊越觉得亏欠爱人,他把这个承诺放在心头。 在他生命的最后两个月里,赵文煊还须领军东进,其时顾云锦痛心难抑,不禁落泪,他还安慰她,说两人到京城看了海棠花后,日后他不在了,她母子留在京中,这海棠树便替他陪伴在侧。 只可惜,不待他咽气,顾云锦母子便先一步离去。 想到此处,赵文煊剑眉紧蹙,胸腔处再次泛起窒息般的疼痛。 他再世数月,每每忆起往事,心中疼痛依旧不减分毫。 赵文煊狭长眼眸微微眯了眯,目中闪过一抹寒光,此仇此恨比海深,他这辈子定要揪出仇人,将其挫骨扬灰。 他深吸了一口气,缓了缓,方压下激烈翻涌的思绪。 良久后,赵文煊抬眼,微微扬唇一笑。 他的锦儿,很快就会再次回到他身边,这辈子,他必定要护住她母子周全,并与她长相厮守。 经过许成德被撵以及被罚抄经二事,许氏对顾云锦这个庶女切齿痛恨,但上官氏明显护着,她显然暂无计可施。 许氏一边低头抄着经文,一边抬起眼皮子瞥了眼左侧。 她身边坐着上官氏派来的嬷嬷,这人有体面,办事又一板一眼,她一刻也不能混过去。 许氏抄了两天,手腕子又酸又疼,她想着还有三月,不禁又气又恨。 她唇角抿紧,面色暗沉,四丫头动不得,不是还有个林姨娘吗? 顾云锦能出门子,林姨娘却是要一辈子待在顾家的。 许氏心下冷笑,正房大妇要折腾妾室,没人能挑出不是来。 她心里想着事,手上动作不觉顿了顿,一滴墨汁落在纸上,这抄了半张的经文便废了。 旁边嬷嬷眼皮子也不抬,手上戒尺看似轻巧一挥,「啪」一肉击声响起,许氏吃痛,狼毫落在案上。 旁边丫鬟上前,十分熟练地捡起废掉的纸张,换上新纸,然后拾起狼毫蘸了墨,递到许氏手里,道:「二夫人,请。」 嬷嬷手上很有分寸,许氏手上虽疼,但没受伤,皮肤上仅余些许红印子罢了,片刻即散,她咬牙,接过毛笔继续写着。 此一刻,许氏心中恨意到达顶峰。 只是,她并不知道,无需三个月之久,便是她此刻解除了责罚,亦无法报复了。 当天,宫中颁下旨意。 v第二十一章 凡京畿之地勋贵官宦之家,有女年十四至十七者,礼部登记造册,两月后进宫备选。 这是要选秀。 此次选秀的范围是京畿之地,而选秀有一贯的规矩,四品或以上官爵之家的未定亲闺秀,如无特殊缘由,皆在应选之列。 换而言之,武安侯府二房三位姑娘,都在此范围当中。 一收到了消息,整个侯府都沸腾起来了,下仆暗里议论纷纷,当家的主子们鼓噪。 「严儿,当真要选秀?」 上官氏其实并无怀疑,只是情绪激动之下,话就说了出口。 顾继严正坐在上官氏下手处的玫瑰椅上,他抬手捋了捋颌下短须,笑着点了点头。 上官氏脸上露出几分喜意,旁边武安侯顾青麟及世子二人,亦面带微笑。 武安侯府虽是勋贵之家,高门大户,但在京中上层,亦不过属中等水平。 只差一哆嗦,谁不想更进一步?外戚庆国公府煊赫数十年,鲜花着锦,烈火烹油,谁人不羡慕?谁人不眼热? 武安侯府诸人本谨慎,从不轻易冒进,只是如今越王留京,与太子已成分庭抗礼之势,建德帝并没阻止,显然是默许了。 太子名正言顺,素有根基,而越王母子简在帝心,在建德帝的纵容下已迅速成了气候。 夺嫡之势已经形成。 武安侯父子三人,领的差事虽非最瞩目,但却在关键处,他们是逃不开站队的。 顾青麟嗅觉敏锐,在越王受封却没就藩那刻,他便有了想法,如今考虑再三,与其左右逢迎将来两边不讨好,不若索性趁早站了队,日后也好谋个出处。 于是,父子三人书信商量过后,便一同使劲,将外放多年的顾继严调任回京。 虽并未为了裙带攀附,但若说最顺理成章的站队方式,莫过与赐婚了。 东宫妻妾不多,必要充实,而排行四、五的秦王越王,正到了迎娶正妃之龄。 虽建德帝年事渐高,身边又有张贵妃,后宫久不进新人,但明眼人也能看到,一场选秀就在近日。 自秦王离开封地进京之日,许多人心中便有了底子,该准备的已准备起来,不愿意女儿到皇子身边的,亦趁早定下女婿人选。 而武安侯府,世子膝下的女儿,大的已经出嫁,小的还没长起来,仅二房刚好有三个适龄女儿。 这次顾继严调任回京,惟二房女眷不明就里,其余人皆心中了然,便是余氏,也有所猜测。 男人多重色,而顾云锦貌美,便多增添了几分筹码。 上官氏对顾云锦颇为满意,亦是因此,她对许氏撮合许成德之事,更添了几分愠怒与厌憎。 顾家几人略略商量片刻,末了,上官氏嘱咐顾继严,要多注意许氏,不要让她设法折腾林姨娘。 顾继严是二房男主人,他以前只是无心搭理,但并不代表他不能作为,后宅上官氏本人也会留神,母子一起关注,许氏便扭不出花来。 顾云锦虽是庶出,但若真进了皇家,这事儿反倒是成了次要,初始身份低些无妨,日后变化难料。 在金枝诓骗一事中,顾云锦当机立断,上官氏对此很欣赏。 在皇家这种要命地方,女子可以不聪颖,但必须要懂得审时度势。 顾继严本意亦如此,听了母亲的话后,他当然就点头应了下来。 再说顾云锦这边。 她得了这消息后,头一个反应是错愕与震惊,缓了片刻后,庆幸与释然涌上心头。 那日半路折返后,顾云锦虽知自己做得正确,许氏也被祖母责罚了,但她一直无法欣喜,反倒是心头沉甸甸的。 有祖母愿意看护,她是无虞的,但林姨娘呢?她的亲娘要一辈子在嫡母手底下过活,能吃的亏多的去了。 要解决这个问题不是没有办法,那便是嫁一个身份足够显赫的男人,以夫家的能量以及她的地位震慑许氏,上官氏是聪明人,知道该如何做的。 在这个男权至上的古代社会,她一个待字闺中的少女,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只是这个法子说起来容易,做起来成功机会却几近于无。她不过是个庶女,在这个婚配极其讲究出身的时候,要找个能恫吓许氏的夫婿,实在毫无可能。 许氏是武安侯府二夫人,夫婿能力出众官阶颇高,不要说她,便是嫡姐顾云嬿,也是全无可能的。 这种情况下,便是有了林姨娘一再安慰,依然无法让顾云锦心下稍松。 正前无去路之际,如今这个机会却出现在她眼前,天底下还有谁家比天家更尊贵,这教顾云锦如何不释然欣喜。 只是林姨娘却不这想,她忧心忡忡,对女儿说道:「锦儿,这皇家不是好相与的,要不咱们不凑热闹了吧。」 顾云锦虽在应选之列,但选秀这玩意,要中选难,但要落选却极易。 顾氏二房就这么十来人,也多年明争暗斗不断,林姨娘自己左闪右避才生下女儿,对各中苦处深深了然,若是到了皇家,怕是会艰难十倍不止。 她仅有一点骨血,当然不希望女儿受这个罪,便蹙眉道:「要不,咱们落了选,届时配个门当户对?」 林姨娘心中忧虑,她低声说:「这天家富贵,但皇子们女人却是极多的。」 上官氏已经对姐妹三人说了,这次选秀,意在给适龄皇子挑选妻妾。 「姨娘,」顾云锦搂着林姨娘胳膊,笑道:「门当户对的人家,男人就仅我一人了?」 若以这标准选夫婿,这年头,嫁人就好比买彩票,中大奖的几率小得可怜,只能当梦想。 v第二十二章 在生存面前,情爱之流便得倒退一射之地。顾云锦穿越多年,对这个问题早已抱着得之我幸,不得我命的豁然心态了。 在她看来,夫君有三两个妾室通房,还是有一堆女人,其实本质差别并不大,这皆不是她心目中的丈夫。 既然如此,想到得到一些好处,就必须拿另一种东西去换了。顾云锦觉得,这不难理解,也不难接受,只要不投入感情,便能坦然以对了。 她笑着安慰林姨娘,说:「姨娘,你知道的,这对我来说,其实并无差异。」 况且,落选之后,祖母的态度得另说,能不能费心替顾云锦挑选好人家,那还是未知之数。 顾云锦想起祖母宣布此事时的神态语气,她微微挑起柳眉。 女儿的想法,林姨娘多年来也有些了解,她一时语塞,又左思右想片刻,最后,只得轻叹一声,嘱咐道:「锦儿,无论如何,你都需好好过。」 说到底,她对府中形势,也非一无所知。 顾云锦笑着应了,又打趣道:「姨娘,你女儿又不是王嫱西子般人物,未必就能中选,咱担心得太早了。」 林姨娘嗔了女儿一眼,拍了拍她的手。 两月时间匆匆即过,转眼便到了初选之日。 宫中旨意颁下后,户部严格审查以及核实的符合条件的闺秀,造成花名册,这些便是参加初选的所有女子了。 初选是由专门的宦官及嬷嬷负责,花名册上的闺秀,按年龄大小列队,顺序进宫。 先由太监们远观近看,将过高的、过矮的、过胖的、过瘦的挑选出来淘汰,当然,五官不正的出局。 再下来,便是嬷嬷的事了。 风度、仪态或者站姿、行姿等等方面不妥,又或者在整体中处于下游的闺秀们,统统淘汰。 这一轮,十者余其五六。 当然,能让宦官嬷嬷肆意挑刺淘汰的,基本都是出身相对较低的闺秀,一来是自幼教育的硬件问题,二来便是家中权势地位了。 顾云锦出身武安侯府,虽是庶女,但也不在挑刺之列,她仪态规矩极好,于是便顺利通过初选。 顾云嬿与顾云淑也通过了。 回家歇了两日,便是复选了。 天色未亮,顾云锦便乘车抵达神武门外,她刚被碧桃搀扶着下了车,身后的篮蓬小车便按指挥快速离去。 顾云锦扫了四周一眼,人已经来了不少,由于按规定不能上妆,在场诸女皆素面朝天,有相貌绝佳的,也有仅是清秀的,大家三五一群的聚集在一起。 至于相貌平庸者,若没有强硬如金刚石般的背景,初选便给刷下去了。 顾云嬿显然也发现了这个问题,她瞥一眼顾云锦精致的眉眼,暗哼了一声,撇过头去不说话。 不过她也没离开,顾家姐妹刚刚归京,并无相熟闺秀,且上官氏特地嘱咐多次,让三人不得随意乱跑,因此,顾云嬿也没离开。 顾云锦微微挑眉,也没在意,她反倒细细观察四周,尝试将脑海里的信息与真人对应起来。 这两个月来,她一刻也不得空闲。余氏上官氏轮流上阵,再加上新聘请的教养嬷嬷,给姐妹三人强化礼仪,以及科普选秀流程以及注意事项,还有一个,便是分析各家有竞争力的对手了。 顾云锦既然决定了往选秀上使劲,她便拿出当年高考般的严谨态度对待,该谨记的谨记,该留神是绝不轻忽。 仔细看了一圈后,顾云锦心底有些谱了,最后,她将目光放在最多人聚集的一撮地方上。 那地儿人多,但明显众星拱月,焦点是中间处一位容貌秀丽的闺秀。 这闺秀细眉长目,肤白眉黛,五官清冷如月,此刻正下颌微抬,露出一截子炫目的白皙颈脖,面色与她长相一般孤高冷淡。 旁人面带讨好与她说话,她亦只是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顾云锦挑眉,这姑娘冷淡的面容上,透着一股子不情愿,抿着唇角,毫无喜意。 这时,不远处有人悄声说话,「看,那个便是庆国公府五小姐。」 那人偷偷一指,正指向那清冷闺秀,随后她又道:「庆国公府唯一适龄的姑娘,还是嫡女,这运道是常人再难求取的。」 话语中说不出的羡慕。 顾云锦闻言恍悟,原来这便是庆国公府五姑娘,难怪这般高傲自许。 庆国公府是外戚,现任章国公爷是皇后之父,太子外祖父,这个章五姑娘,便是太子与秦王的嫡亲表妹了。她既然参加了选秀,那中选便是板上钉钉的事了,而且份位肯定不低。 顾云锦虽不羡慕也不妒忌,但她现在奋斗的目标,人家不废吹灰之力便稳握于手了,她也不得不感叹一番。 旁边的顾云嬿又轻哼了一声,顾云锦侧头看去,她见嫡姐唇角紧抿,目中流露出一抹嫉恨之意。 初选结束后,上官氏已经向姐妹三人坦言,太子与越王之争,武安侯府选择的是太子一方。 换而言之,若是被赐婚越王,那就要被家族放弃了。 没有娘家依靠的女子很不易,尤其是进了皇家者,这是一件相当可悲的事,特别是现在太子越王二人,都在竭力争取各方势力支持的时候。 若中选,就只能往太子或者秦王身边去。 秦王已就藩,赐婚不久后,便会出京返回封地,他的妻妾,自然是要跟随的。而太子这边,一旦登基,便是皇帝了,东宫诸人便是妃嫔,若有幸生下皇子,还能有无限可能。 顾云嬿的目标,想当然是放在太子身上的,哪怕太子已娶妃。 推己及人,她觉得章五亦如是,这么一个强敌横在眼前,顾云嬿脸色立即阴沉了下来。 顾云锦见状,蹙了蹙眉,她状似不经意抬手抚鬓,实则推了嫡姐一下,「三姐,务必谨慎。」 v第二十三章 章皇后居中宫多年,庆国公府在皇宫的力量绝不容小觑,这般赤裸裸的嫉恨,若是扎了那人的眼,随意使些小手段,便能让顾云嬿喝一壶。 顾云锦对这嫡姐无甚感情,只不过时人处事多以家族为单位的,顾家姐妹一荣未必全荣,但一损肯定俱损。 嫡姐出师未捷身先死也就罢了,她可不想被无辜牵连。 顾云嬿虽骄纵,掩饰功夫也不高明,但她到底不是蠢货,被顾云锦一提醒,便马上回神,迅速低下头。 片刻后,顾云嬿收敛好情绪,她侧头瞥了顾云锦一眼,哼了一声,「我不会感谢你的。」 顾云锦不大想搭理她,刚好时辰到了,宫人提声吆喝,让诸女列队,她正好举步离开,懒得说话。 诸位闺秀按年龄由大到小列好队,神武门大开,在宫人的引导下,众人按顺序鱼贯而入。 宫里的规矩,她们是不能左顾右盼的,顾云锦低头垂目,走过长长的宫道,来带了一处大宫殿。 这处宫殿守卫森严,因为这一轮复选,是由皇后主持。 顾云锦跟着前面秀女,缓步进了宫殿,大家按规矩整齐站好,垂头屏息而立。 在场诸位大家闺秀也知道厉害,一个个安静不语,不论在家如何千娇万宠,此刻已老实站着。 约摸站了半个时辰,顾云锦的腿开始有些发麻的时候,一道尖利的传唱声骤起,「皇后娘娘驾到!」 顾云锦心头一凛,也顾不上腿麻了,忙按礼仪与诸人一起请安。 选秀是国之重典,秀女地位特殊,见帝后无需行跪礼,敛衽下福即可。 一阵轻微而密集的脚步声响起,夹杂着衣料摩擦的些许声响,一群人从顾云锦身侧行过,她余光瞥见一抹明黄色的长长裙摆曳地而过。 顾云锦不敢多看,忙收敛心神,垂目盯着脚下。 「诸秀女无须多礼,起罢。」须臾,一道略带沙哑又相当威严声音响起。 诸女谢恩起身。 接着,皇后言简意赅地说了开场白,第二轮挑选便开始了。 皇后出了题目,是女红,要求秀女们从选料到制作,半个时辰内必须完工。 随即,一群太监抬来不大的板条桌,每人跟前一张,同时一队宫女捧着托盘顺序而入,也是每个人分了一个。 顾云锦定睛一看,红漆托盘不大,上面垒着五六块折叠好的素色布料,颜色各异,还有绣花针,各色绣线,黄铜剪子之类的。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太监在点燃了一炷香,皇后点了点头,他宣布,「开始!」 秀女们一听,马上就动了起来。 大家闺秀们,哪怕不精通女红,也是专门学习过的,做点小物事,是绝对没问题的。 然而在场的秀女,共有一百余人,而众所周知,这一轮是要刷下过半的人。 因此除了要按时完成后,成品还必须得在平均水平线之上了,这般,半个时辰是很紧的。 有个秀女幼时偷了懒,她很清楚自己女红不好,又急又慌之下,连剪子也拿不稳,「哐当」一声掉回托盘处,众人立即侧目,她情急之下,忍不住哭了出来。 一个人哭了,紧接着又有几处细细的哭声想起。 掌事太监抬眼,询问皇后,这些勋贵官宦出身的秀女,他可不敢自作主张。 顾云锦随大流抬头张望,这个角度,她余光可以看见皇后。 自皇后进殿以来,她还是头回看向上首。 皇后保养极好,已经是四十过半的人了,看着不过三十余岁。 她卧蚕眉,丹凤目,肤色白皙,五官明艳张扬,眼神凌厉傲然,身着明黄色凤袍,鬓插一支明晃晃的九尾凤簪,微微一动,硕大明珠颤抖。 皇后模样是威严十足了,只是看着却不甚慈和。 顾云锦见上首之人表情淡淡,下颌微抬,心中仅浮起一个念头。 果然,皇后听见哭声后,眉心微微一蹙,启唇吩咐左右,道:「让出去罢。」 有宫人应了一声,上前请几位闺秀出去,她们是落选了,那些闺秀也不敢再哭闹,只得抹泪退出大殿。 就这么几个呼吸的功夫,几个闺秀就被扫地出门,众人心头一凛,连忙垂头,继续手上活计。 顾云锦定了定神,思考片刻,捡了一块带暗纹的橘红色锦缎,折叠一下,随即手执剪子,快速裁出两块巴掌大的蝴蝶状布片。 林姨娘女红极好,也喜欢教导女儿,因此顾云锦手艺颇佳。她快速将布片缝合,并在边缘处绣上简单的云纹,然后从托盘上捡了香料布絮,将其塞满缝好。 顾云锦捡起丝绳,编了个盘长结,再打了个绦子。 盘长结缝在上方,绦子坠在下首,一个香囊便做好了。 顾云锦完工后,大香还有一小截,她也就持着自己手艺不错,刚刚才会看一小会子热闹的。 待得那香燃尽,掌事太监尖声高喊:「时辰已到,诸秀女罢手。」 紧接着,嬷嬷们巡视,先将没完成的剔除出来。这部分人也不少,因为设想制作难度偏大,而速度又与预想中有出入,结果就没能完工。 此时,大殿上的秀女已十去其三。 最后,便是秀女捧着成品,上前让皇后过目。 v第二十四章 顾云锦家世还行,香囊花样虽简单,但手工精细,针脚整齐紧密,于是,便顺利过关了。 之所以有这样的结论,概因为她前头一位是镇国公府嫡长女,这小姐也是做香囊,绣纹全无,针脚松散,只堪堪把布片缝在一起,皇后见了,却和颜悦色点头过了。 镇国公是今上心腹,朝之重臣。 不过让顾云锦说,皇帝绝对不会将镇国公府小姐赐婚太子的,心腹都让你给拉拢了,他还混啥。 通过以后,顾云锦松了一口气,安静站在一边,等事儿结束。 待这轮挑选完了以后,余下的秀女仅剩六十四人,有宫人领着她们出殿,往宫门行去。 顾云锦她们乘车返家,三日后再来,这回需要留宫住宿,一个月后,便是皇帝亲阅的殿选。 三日时间转瞬即逝。 顾云锦再次出现在神武门时,肩上背了一个小包袱,里面有几身衣裳以及首饰,这就是她这一个月宫中生活的全部家当。 两个小太监过来检查时,顾云锦给他们塞了两个荷包,荷包轻巧而薄,二人一捏便知是银票,熟练地把荷包往怀里一塞后,他们翻看包袱时虽仍旧仔细,但动作极轻,并没弄乱。 她听到身后有隐带愠怒的女子低语响起,随即便是太监尖利的嗓门,说话字正腔圆、义正言辞。 顾云锦重新背上小包袱,她并没有回头看,这秀女大约是庶女,为人拔尖但嫡母厉害,这塞荷包的潜规则没人知会,只得吃些小亏。 见微知着。 她吁了一口气,跟着队伍往前走,自己虽同样是庶女,但运气却好多了。 果然有对比才有幸福感,顾云锦哪怕一直被关在内宅,基本不能接触外界,她也知道,对比起很多人,她的命已是极不错了。 知足才能常乐。 秀女排成两列,沿着寂静的宫道行走,足足走了一个多时辰,放到了此次的目的地,储秀宫。 顾云锦这身子婀娜纤弱,一路下来险些累趴,只不过她并不能掉队,只能咬牙忍着。 进了中庭,顾云锦左右看看,大家同样面有菜色,娇喘吁吁。 进宫选秀是不能带丫鬟的,大家都靠自己走,千金之躯,连续走了这许久,没一个是不累的。 两位掌事宫人见了,也是心下清明,她们长话短说,先介绍了自己,再说了留宿的规矩,就让小宫女们领着秀女们,先下去歇息了。 这一个月内,正是负责管理秀女们的,正是这两位中年掌事宫女,一个姓黄,一个姓刘,俱称嬷嬷即可。 秀女们四人一间房,由于储秀宫配备过来伺候的小太监小宫女极少,大家喝茶打水都得亲力亲为。用膳则集中在一个侧殿,逾时不候,时间一到膳食要收走,没赶上的,只能等下一顿了。 每天上午都有教习嬷嬷过来授课,下午自由活动,范围仅限储秀宫内,如无传召擅出储秀宫的话,一律从重处罚以及取消选秀资格。 这个重罚最轻的是打板子,其他的话,黄嬷嬷没说。 至于外边的人等,无召不得踏足储秀宫半步。 顾云锦抹了抹额头上的薄汗,挑了挑眉,她早就知道,像前世电视剧里头,什么月夜下漫步,然后偶遇皇帝皇子一见倾心啥的,真实情况下,是不可能发生的。 黄嬷嬷说罢,便按着手上花名册,打发宫人领秀女们回房安置。 顾家三姐妹以及另一个秀女同房,顾云锦与顾云嬿分配在里间,其余二人睡外间。 小宫女带到地方,便匆匆转头继续忙活了。顾云锦四人进了门,不约而同往方桌上的茶壶行去,顾云嬿劲大手快,最先提起茶壶,可惜她摇一摇,这把壶是空的。 这时候也没人有力气去打水,只得各自寻了张椅子,先坐下歇歇。 屋里椅子不多不少,刚好四张,两两相对,顾云锦旁边坐着顾云淑。 顾云淑抬头看了对面陌生的秀女一眼,忍了忍,最终没憋住,她轻声对顾云锦说道:「四姐姐,今天没见章五姑娘呢?」 顾云锦目光微微一闪,只侧头说了句,「嗯,我也看见了。」 顾云淑听了这平淡无波的回答,再瞥了对面一眼,便点了点头,没再说话。 姐妹二人就各简单说了一句话,不过顾云淑话里的意思,顾云锦懂了。 这个章五姑娘,便是上回所见的庆国公府嫡小姐,皇后她侄女,太子他表妹。 很奇怪,这是选秀的最后一轮了,没参与的话,就等于自动弃权。选秀是国之重典,便是皇帝本人,也不能半途再安插一个人进来的。 顾云锦从前虽被嫡母圈养,但到底是出身勋贵官宦之家,潜移默化之下,这些人家的行事规则她也清楚。 像庆国公府这样的人家,既然让嫡女参与了选秀,那么章五的日后的路,基本是设定好的,断无选秀过半再反悔中止的可能性。现在这种情况,只有一种可能,便是中间出现了无法意料的变故了。 这变故是什么,顾云锦自不可能清楚,她也不是好奇心重的人,想了想就抛开了。不来也好,不来就少了个内定的劲敌了。 这事儿她不懂,但皇宫里头却有一个人很清楚,这人便是章皇后了。 秀女们未进神武门,章皇后便得了消息,她板着脸,抬手就将炕桌上的茶盏等物扫落在地。 物事落地脆声碎了一地,殿中侍立的宫人们胆颤心惊,个个垂首缩小自己的存在感,皇后的乳嬷嬷岑氏见了,灰白的双眉微蹙,抬手将宫人尽数挥退。 待人都出去了,岑嬷嬷命人紧守门户,她放上前劝道:「娘娘息怒,五姑娘年幼不懂事,您可不能气坏了身子。」 「息怒?本宫如何能息怒!」 皇后气得银牙紧咬,道:「她以为自己是何人物?皇子乃龙子凤孙,她有幸为其正妃,皆托庇其生于庆国公府,如今谁给她撑腰,竟敢这般胆大妄为?」 岑嬷嬷无言以对,要她说,这五姑娘也真太不知事了。 皇后犹自愤愤,接着说:「秦王乃是封疆亲王,今上亲子,她不过就是个臣女,竟还敢嫌弃。」 v第二十五章 她怒极,手上丝帕承受不住撕扯,「刺啦」一声裂开,皇后沉着脸,将丝帕掷在地上。 秦王未进京前,皇后便于皇帝商议妥当,欲将章五赐婚予秦王为正妃,这小夫妻俩是表亲,也能更用心照顾。 皇帝答应了,如今这选秀,章五不过就走个流程。 谁能料到,原本不过就是个形式的选秀,章五先前半声不吭,一切如常,竟是打了在关键时刻抽身的主意。 这让章五赐婚秦王为正妃之事,本是庆国公府与中宫商议过后,皇后欣然同意的,如今万事俱备,只待选秀过去便可赐婚。 不料,如今章五却不动声色掉了链子。 章皇后颇有一种威严被冒犯之感,她正位中宫多年,虽有张贵妃母子步步紧逼,一再侵犯她母子地位,但好歹对方也是有同等实力的敌人,她没想到,如今自己一个娘家小辈,也敢这般肆意作为。 皇后极度不悦,对章五的观感已差到了极点,若非庆国公府没有别个适龄嫡女,这亲王妃的位置,当初也未必轮到这不识好歹的章五。 只不过,此事已在建德帝跟前挂了号,不是说罢就能罢的,皇家威严不可触犯,一旦章五之事被挖出,庆国公府便要吃大亏。 皇后不是张贵妃,建德帝在她跟前,一贯是君王形象,而非夫婿,因此,她无论如何也得将此事抹圆。 「传话庆国公府,」皇后细想片刻,冷冷开口道:「必须把这事处理妥当,陛下面前,本宫自有计较。」她抿了抿唇,声音从牙缝中挤出,「日后,她当用心侍奉秦王,不得懈怠。」 岑嬷嬷仔细听了,然后应道:「谨遵娘娘之命,老奴立即使人将话传出去。」 随后,她退下,迅速命人将话传出宫去。 这话递到地方时,庆国公府正热闹非凡,呵斥与哭泣交织,地点正在章五姑娘的院落中。 章五姑娘,闺名芷莹,今年十六。 本来这般年纪的闺秀,便是没有定亲,也在相看亲事了,但她一概俱无,庆国公府早就欲让她当秦王妃,若非秦王病了一场耽误了,她此时也不会留在家中。 章芷莹此时面色苍白,但两腮却带些晕红,正拥被坐在床榻上,无力地斜斜歪在引枕上,看着虚弱至极。不过她虽如此,但依旧勉强支起脑袋,下颌微抬,唇角紧抿,带着一种无声的倔强。 清冷病美人带着脆弱的坚定,本来应该挺惹人怜惜的,只可惜落在屋里其他人眼中,却并非如此。 一个中年男人阴着脸,怒道:「你若执迷不悟,便离了庆国公府,自寻生路去吧。」 这人便是庆国公府世子,章芷莹的亲父,他此时声若寒冰,接着说:「我章氏生你养你,不想你却如此悖逆,实不配为我章家人。」 他锵声话语一落,正坐在床头的一妇人立时失色大惊,她是章芷莹之母,庆国公府世子夫人,原是一脸忧心看着女儿的,此时惊惧之下,她回身扑倒世子脚下,哀泣道:「世子爷,莹儿只是病糊涂了,她绝无悖逆之意啊,你看在她是你的骨肉份上,宽恕了她一回罢。」 母亲痛哭失声,苦苦哀求,章芷莹见此,被下纤手紧握成拳,只不过,她依旧不肯低头,只梗着脖子垂下眼睑。 章世子更怒,他指着章芷莹,低头对妻子恨道:「你看看你养的女儿,真真好一个不肖之人。」 「好了,都噤声罢。」喧闹间,一道苍老而威严的男性嗓音突然响起。 这话是从外屋传进来的,声音并不大,却让屋里立即安静下来,便是一直倔强的章芷莹,听了这声音,身子也微微颤抖了一下,面色更白几分。 说话之人坐在外屋一张圈椅上,正是这国公府的主人,国公爷章今筹,他刚得了宫中传话,挥退了传信之人,便出言打断里头的哭闹声。 章今筹今年六十有五,须发花白,本来他与世子,是绝不会进孙女的闺房的,但章芷莹闹的事太大,两人便破例直接来了。 他缓缓踱步往里屋行去,丫鬟忙打起门帘子。 章今筹在门口处站定,他抬起眼皮子,一双老眼依旧炯炯有神,他看着床上的章芷莹一眼,淡淡说道:「我不管你是突发急病也好,昨夜故意浸冷水着凉也罢。」 章芷莹与世子夫人不觉抬眼盯着他,章今筹声调并无起伏,继续说道:「皇后娘娘传了话,你不进宫选秀也无妨,届时一并赐婚秦王便是。」 末了,他垂目看了世子夫人一眼,道:「你母亲膝下,就仅有你一骨肉,你行事之前,需多替你母亲考量几分。」 话罢,他直接转身离去,世子立即跟上。 内屋仅剩章芷莹母女。 章夫人连忙爬起,随手抹了抹脸上的泪,上前搂住女儿,劝道:「莹儿,你听你祖父父亲的,别再任性了可好。」 她说着,心疼地抚上女儿的左颊,那上头赫然有一个巴掌印,正是方才章芷莹故意染病被识破后,章世子怒极掌掴的。 章夫人进门多年,很了解公公与夫君的处事方式,涉及这般大事,任何人跟他们对着干,都是没有好结果的。 且最重要的是,她并不觉得女儿嫁予秦王为正妃,有甚不好之处。 母亲知道的事,章芷莹也很清楚,她那祖父父亲,从不是儿女情长之人,向来说一不二。 祖父最后一句话,当然不是简单劝劝她罢了,里面威胁之意昭然若揭。 章芷莹身体僵硬,牙关紧咬,双拳攒得更紧,指甲直接扎进掌心,刺痛传来。 章今筹轻飘飘一句话,直击她的要害。 里屋乱成一团,方才侍立在内屋门前丫鬟微微垂眸,她放开手下帘子,退出了正房。 此时院子里乱糟糟的,无人注意到她,丫鬟举步往茶房行去,途中,她碰上了一个洒扫的粗使婆子。 此时四下无旁人,丫鬟顿住脚步,她嘴唇快速而无声地动着,婆子眼睛一眨不眨盯住。 片刻后,丫鬟闭嘴,若无其事继续前行,婆子继续扫了一会地,便执起扫帚离开了。 京城秦王府。 外书房中,赵文煊端坐于大书案之后,正凝神处理军务。 他离了秦地进京后,封地上一应军政事务,不着急的便先放下,若是要紧之事,便飞马送往京城,呈到赵文煊跟前。 轻微的衣袂摩擦声响起,书中垂头侍立的太监宫人一无所觉,赵文煊早已抬眼,将手中小管狼毫搁在笔山上,他随手挥退了宫人。 v第二十六章 太监宫人得了主子示意,无声鱼贯而出,廖荣走在最后,他轻轻把隔扇门掩上,转身守在外面。 一道黑色身影轻巧落地,徐非跪地请安后,道:「禀王爷,庆国公府有消息递出。」 话罢,他自怀中掏出一个圆形物事,呈到主子跟前。 这是一个比拇指略大些的金属球体,造型是核桃,做工并不起眼,宛若寻常人家把玩的小东西。不过,这小核桃浑然一体,不见半分缝隙。 赵文煊接过小核桃,手指连连在几处地方轻掐,小核桃突兀从中裂开,分成两半。 他从中捡出一个圆柱形纸卷。 这纸卷起后不大,展开后却有一张花笺大小,上头写满了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 赵文煊垂目看了,片刻后,他牵唇笑了笑。 这笑意不达眼底,冰冷且毫无温度。 这封情报上,所述的正是今日庆国公府所发生之事。 从昨夜章芷莹故意泡冰水,打开窗扇吹风成功致病;到章世子获悉真相,暴怒掌掴女儿;再到皇后传话后,章国公以章夫人威胁亲孙女,章芷莹无奈就范。一一道来,事无巨细。 赵文煊精心培养的探子果然有能耐,他们未必能知悉庆国公府绝密,但这些内帷之事已非常详尽。 沉默了半响,赵文煊吩咐继续留心,不可懈怠后,便挥退了徐非。 他没有召人入内伺候,也没有继续处理公务,只如方才一般静静坐着。 屋里寂然无声,只偶尔听见窗外有风拂过。 赵文煊持笺之手置于案上,关节处有些青白,显然是用力过度所致。他下颌紧绷,眸底暗流汹涌,再垂目瞥了那白笺一眼,他终于挑唇冷笑一声。 他早就知道,他的正妃会是外祖家的表妹,因为上辈子便是如此。 只是他完全没有想到,这过程竟会如此丑陋不堪。 上辈子这个时候,赵文煊早已遭遇第二次「大病」,他撑着一口气回京后,连皇宫也没进,便卧榻不起。 御医太医齐上阵,整整折腾了数个月,大概是那毒的分量轻了些,他才缓了过来,勉强能下榻。 彼时,建德帝给四儿子赐了婚,一正一侧二妃,正妃便是章芷莹,侧妃便是他的锦儿。 那时候,赵文煊身体不佳,哪有心思谈及风月,迎了两女进门后,便启程返回秦地。 到了后来,隐士的出现,给了赵文煊拥有子嗣的希望,但隐士也说了,秦王妃与秦王关系太近,并不适宜延绵子嗣。 这说法闻所未闻,但赵文煊却信服,他亲身体验过隐士的高明医术,自是信服。 那么,此事自然就落在顾云锦头上了。 数度缠绵之后,顾云锦便怀了身孕,十月瓜熟蒂落,诞下一子。 在这过程中,赵文煊与顾云锦常常接触,方产生了感情,并愈演愈烈,最后生死相随。 至于王妃章芷莹,赵文煊自小丧母,自然而然地,一部分感情便转移到母家庆国公府去了,他对表妹没有爱情,但却有亲情。 其时赵文煊命不久矣,隐士说了,他最多也就剩下三年阳寿罢了。 他觉得愧对表妹,没有给过她一丝宠爱情感,甚至连接触亦极少,等到他逝后,却要表妹青春守寡。 至于日后把孩子给表妹抚养,赵文煊根本没想过,他希望孩子能替代自己,陪伴在爱人身边。 于是,赵文煊与章芷莹商量过后,便致信外祖家,希望他去世后,表妹也「伤心病逝」,到时候便将她送回庆国公府,另安排一个身份出阁。 章家枝繁叶茂,寻一个不错的旁支嫡女身份,章芷莹也能过得很好。 他自问尽心尽力,从没亏待表妹分毫,也算对得住章芷莹待在秦王府几年的寂寞日子。 毕竟,建德帝乾纲独断,他要赐婚,无人能左右。 然而,再世为人,重新踏足京城后,赵文煊启动了庆国公府的探子,日前他才知悉,原来欲将表妹嫁给他的,正是皇后与庆国公府。 原来,赵文煊并没有太在意,他病重过一次,两人想着让表妹照顾自己也未定。 谁知道,今日一纸密报,直接证明这一切仅是他的臆想罢了,人家全无此意,甚至表妹章芷莹,还想方设法逃避此事,最后不过因母亲生命受威胁吗,方百般不甘屈服了。 赵文煊如今身体康健,表妹尚且如此,前世他那一副油尽灯枯的模样,那章芷莹岂不是要寻死觅活多次。 他嗤笑一声,将手上密报捏了个粉碎,随手扔进笔洗中,碎纸屑渐渐晕染殆尽。 赵文煊眸底暗流涌动过后,如今冰冷一片,你章五不愿嫁,难道他一个封疆亲王就非你不可? 他为自己前世的自作多情失笑,枉他撑着日渐沉重的病躯,费心劳力为章芷莹谋求后路,有那时间,他不如多陪伴锦儿母子。 既然如此,他疼惜锦儿的同时,也不必再为耽误了表妹愧疚了。 顾云锦庶女出身,注定无法以正妃之位赐婚的,秦王妃的位置必然要坐上一个人。 赵文煊无法阻止建德帝赐婚,他先前想着,只能再委屈表妹几年,待这事淡了,他再安排章芷莹如前世一般死遁,另觅良人。 届时顾云锦生下孩儿,母以子贵,他再为她具表请封正妃。 如此,虽委屈了表妹,但也是能想到的最佳法子了。 只不过,如今赵文煊清楚事情始末后,便立即打消了这个念头。 情谊向来是相对,章芷莹当不起他的费心谋划,既如此,就让她自行盘算吧。 v第二十七章 赵文煊瞥了那笔洗一眼,里头碎纸屑沉浮,他拿起笔,重新低头处理公务。 此后,每每有章芷莹的消息传来,他便只随意扫了两眼,见无其他变故,就仍在一边,不再费神。 过得两日,赵文煊招来徐非,沉吟半响,问道:「顾四姑娘如何了?」 他问话时面色淡淡,没有表现分毫喜怒。 赵文煊虽知按照原先轨迹,顾云锦会赐婚予他为侧妃,但他也不敢擅动,万一不知拨弄错了哪条弦,怕会让两人失之交臂。 不过,之所以患得患失,全因过分珍重。顾云锦进宫选秀,赵文煊深知皇宫大内水浑且深,难免会惦记担忧。 赵文煊只与徐非一人问过此事,徐非敏锐,察觉到主子平静若水的表面下,那隐隐暗流涌动。他直觉到这顾四姑娘的与众不同,因此特地吩咐探子留心不少秀女,将主要目标混在人群中,得了消息再挑出来。 徐非抱拳,恭敬回话,「回禀王爷,顾四姑娘安好,并无任何不妥。」 赵文煊满意点头,他吩咐徐非对选秀多加留意后,方让其退下。 他负手缓步回房,心头寻思着,皇后必然会召见秀女,而他常进宫请安,说不得,两人还能匆匆见上一面。 想罢,赵文煊不觉面露笑意,脚下也快了几分。 留宫住宿的日子并不轻松,每天上午都有教习嬷嬷授课,讲各种面见贵人要用到的规矩礼仪,行姿走姿,还有殿选时的规章制度。 皇宫可不比在家,出了岔子的话,轻者失去选秀资格,重责得罪贵人受到到惩罚,因此诸秀女全神贯注,不敢分神。 午膳过后,便是活动时间,不过这还是不能悠闲。储秀宫内,除己以外的,都是竞争对手,因此意外总是不间断的,已经有好几个秀女着了道,被迫离开储秀宫归家了。 顾云锦早早便预料到这般情形,所以除了必要的用膳打水,她半步也不踏出房门,少了很多是非。 顾云嬿本来很不屑她这种行为,但她出去转悠几天后,就乖乖回来猫着了。 至于其他二人,顾云淑向来谨小慎微,第一时间便随了。而另一个同房秀女,出自承平伯府的庶出姑娘白昕瑶,她也颇为乖觉,从不越雷池一步。 不论外边如何纷纷扬扬,顾云锦几人自岿然不动。 这般的日子过了半月,秀女们宫规学得差不多了,宫中的贵人们,便开始陆续召见。 其实皇帝独宠张贵妃多年,后宫不进新人已久,这回选秀,谁都知道主角是皇子们。秦王、越王,还有太子,因东宫人少也需添置一二。 所以召见秀女们的贵人,也就章皇后及张贵妃二人罢了。 过了两天,有宫人前来宣召,张贵妃召见顾氏姐妹。 乍闻此言,顾云锦微不可察地蹙了蹙眉,上官氏说得很清楚,武安侯府是要站太子一方的,张贵妃不注意她们才好。 顾家姐妹三人对视一眼,眸中微妙之意只有自家人才懂。 旁边白昕瑶却语带艳羡,憧憬道:「姐姐们真好,能被贵妃娘娘召见。」 她比顾云淑还要小一月,今年十四,承平伯府仅她一人适龄,模样颇为娇俏,平日言语天真烂漫,看着不过是个不识人间疾苦的小姑娘。 顾云锦如今深处非常环境,便是白昕瑶真表里如一,她也是会带着防备的,因此闻言后只是笑笑,便回房略作收拾了。 独宠于后宫的张贵妃召见,谁也不敢耽误,便是平日与白昕瑶颇为投契的顾云淑,也仅安慰了几句,就赶紧整理自己了。 匆匆出了门,顾云锦打量了姐妹们一眼,不禁微微挑眉,大家整理是整理了,不过,皆是不约而同把自己往不起眼处收拾。 顾云锦本人,重新把刘海梳了厚厚一层,妆容色彩搭配偏暗;顾云淑这个发型,把她脸部偏宽的缺点尽显无遗;便是一向打扮精致耀目的顾云嬿,鬓上也少了很多珠翠,看着朴素不少。 张贵妃成毒蛇猛兽了。 这个被顾氏姐妹视之为洪水的贵妃娘娘,实则并非如顾云锦原先设想的那般,倾国倾城美艳不可方物。 张贵妃腮凝新荔,鼻腻鹅脂,确实很美,然而她气质却温柔和平,观之可亲,一袭九成新的水蓝色鸾纹宫裙,举手投足间,优雅温润气息挥之不去。 好一个如水般的女子,顾云锦心中不禁击节赞叹,有些人,天生钟灵慧秀,难怪三千宠爱在一身。 若不是她母子表现出来的野心,单凭外观,恐怕顾云锦真以为对方是个与世无争的清幽女子。 张贵妃坐在上首宝座,微微一笑,轻声将顾氏姐妹唤起,并赐了座。 大概是地位完全不对等吧,接下来张贵妃的表现,便与她的外表有了些许不同。 也不是她不再温柔,只不过,张贵妃随意说了两句后,重点就完全放在顾云嬿身上了,顾云锦二人成了布景板。 若要以赐婚方式拉拢武安侯府,一人便够了,而顾云嬿是嫡女。 顾云锦不知嫡姐是否如坐针毡,反正她是松了一口气,安心垂下头缩小存在感,木讷懦弱的伪装衣再次披上,流畅毫无阻滞。 浅谈了大约一刻钟左右,张贵妃让宫人将顾家姐妹送回去。 离了送返宫人的视线,刚踏进储秀宫,顾云嬿的微笑再也坚持不住了,面色隐隐晦暗,额上冒出豆大的汗珠。 顾云锦二人与嫡姐不过关系一般,而且走了一路,她们也累得够呛,几人默默回到房间,一进门就找张椅子坐下歇着。 白昕瑶显然翘首以盼甚久,她见众人回来了,忙提起茶壶倒了几杯茶水,道:「顾家姐姐们,累坏了吧,快喝些茶水。」 她放下茶壶,然后目带憧憬问道:「不知贵妃娘娘可是威仪天成,貌比西子?」 顾云嬿心下正忐忑,她闻言不悦,哼了一声,起身往里屋行去。 顾云嬿自持是嫡出,与屋里其余庶女不同,态度向来如此,白昕瑶也没诧异,只将目光移向其余二人。 顾云锦歇了片刻,便站了起身,她唇边保持一贯有的些许弧道,两步来到方桌边,微笑道:「这茶凉了,我素来喝不得冷茶,还是再去打壶新的来罢。」 素有下仆伺候的秀女们,如今要自己打水,肯定是能免则免的,因此顾云锦很肯定,这壶茶水必然是凉的。 v第二十八章 话罢,她提起方桌上那个大肚瓷壶,举步往外走。 仅余一个顾云淑,因平日与白昕瑶关系不错,见姐妹们离开颇觉不好意思,上前接过茶,轻啜一口,轻声与其说着话。 顾云锦没管这些,她出了厢房门便敛了笑意,提着壶举步往茶房走去。 小心无大错,她自进了储秀宫以来,每每喝茶用水,不但要自己亲手打来的才用,便是连转身错了眼,顾云锦都不会再继续。 并非仅针对白昕瑶,而是人心隔肚皮,谁知道里头是红是黑。茶房水房有多人同时值守,十二个时辰不间断,那里出来的水,是断无差错的。 顾云锦进了茶房,先将瓷壶里外仔细洗涮了几遍,然后用开水烫过,最后才泡了一壶茶。 值守茶房的几个小太监一脸平静,只觉寻常,像顾云锦这般做秀女实在不少。 顾云锦待水温凉了一些后,才拎起茶壶,往厢房行去。 进得了房,顾云锦拿起一个没用过的茶盅,用热茶烫洗过,方倒了一盅热茶拿在手里,笑道:「也不知是否有蚁虫,还是烫烫更安心。」 白昕瑶面上有些歉意,她不好意思道:「我平日不注意这些,也没在意。」 「我亦如此。」顾云淑安慰道:「这不过是我四姐姐平日喜洁罢了。」 白昕瑶面上有些欣羡,说:「你家真好。」 平日言语中,白昕瑶颇为透露了在家时的不易,顾云淑比较在意这头一个结识到的朋友,闻言忙轻声宽慰起来。 顾云锦随意说了两句,徐徐喝了茶,便返回内屋歇息了。 只是她不过刚换了衣裳,还没来得及躺下,便听见外头骤然「哐当」一声茶盅落地,紧接着,顾云淑隐忍的呼痛声响起。 顾云锦心头一突,忙站了起身,三步并作两步冲了出去。 顾云淑正站在方桌边上,捂着肚子弯腰呼疼,身边白昕瑶情急高呼:「来人!快来人啊!」 顾云锦见状心下紧绷,沉声道:「五妹,你先忍忍,我去找黄嬷嬷请太医!」话间,她已举步,往厢房门口奔去。 这时候,已有几个秀女出现在门前。她们就住在左右厢房,听得声响,就出门来看,如今见了顾云锦动作,忙两边分开,让出一条路。 「四姐!四姐姐不用了!」顾云淑见状大急,她忍痛将身子直起些许,招手连声唤道。 顾云锦闻言刹住脚步,她回身看向顾云淑,面上颇有困惑之色。 这时门外的人已越聚越多,顾云淑一张脸涨得通红,支支吾吾半响,方低声道:「四姐姐,我无事,只是,只是想解手了。」 她万分窘迫,低下头不敢看向众人。 顾云锦无语半响,刚想要开口让她赶紧去解决,忽又听见几下极大的肠鸣响声。 她即将出口的话被堵在嗓子眼,紧接着,就嗅到极为刺鼻的异味。 白昕瑶忍不住掩了掩鼻,道:「顾五姐姐,你大概喝不得冷茶吧。」她扶起顾云淑,说:「我扶你去后边吧。」 顾云淑已羞窘欲死,忙点了点头。 门前围着的那群秀女也嗅到了,忙捂紧口鼻退开几步,其中一位定睛一看,失声惊呼道:「啊啊啊!她怎地连衣裙都弄脏了!」 厢房有隔间,里面设有恭桶,顾云淑转身往里走时,后背对着厢房门口,顾云锦的位置不能看见,但门前诸女却看了个分明。 此时已是初夏,衣料非常轻薄,顾云淑后群位置有一块明显的黄色污渍,秀女们自幼娇生惯养,何曾见过这等事,只吓得立即作鸟兽散。 连被惊醒的顾云嬿也嫌弃地蹙蹙眉,直接转身回内屋了。 待顾云淑将诸事处理妥当后,早有好事者告知了黄、刘两位掌事嬷嬷。 这二人稍稍交流几句,决定按选秀规矩取消顾云淑的殿选资格。 其实,这秀女们为期一个月的留宫住宿,也是选拔的其中一个项目,学习宫规倒是其次,最重要的,便是要观察秀女们的坐卧起居各种姿态,看是否符合标准。 大家闺秀们这方面条件过硬,只要不出岔子,基本是没问题的,所以这一条,倒被大家忽略过去了。 方才顾云淑那一出,虽说是生理反应无法控制,但却是实实在在于众人面前失了仪,正好触犯了其中规矩。 顾云淑解了手后,身体恢复平常,她低头抹了一把泪,开始收拾行装。 黄嬷嬷正在房中等着她,这落选秀女要立即送出宫,一刻也不能耽搁。 白昕瑶愧疚至极,她眼眶红了,道:「顾五姐姐,都是我不好,我应该打些热茶来的。」 「不怪你,你就是好心倒个茶罢,我要喝茶,要打也是我打。」顾云淑黯然摇头,轻声道。 落选倒是其次,今日一事已传遍储秀宫,她算是沦为秀女们的笑柄了,日后大伙儿出宫归家,各自说上几句,顾云淑亲事怕是都受到些影响。 不过,顾云淑不是迁怒的性子,她勉强笑了笑,说:「我自幼……」肚肠便有些不好,怪不得你。 「你说得对。」 旁边一直沉默的顾云锦听了,突兀出言打断,让顾云淑最后一截子话没能出口。 她并没有理会顾云淑诧异的目光,反侧头对黄嬷嬷说道:「黄嬷嬷,,我这妹妹自幼身体颇佳,绝不会喝杯冷茶便如此。」 顾云锦瞥一眼方桌上的白色瓷壶,继续说道:「劳烦嬷嬷请来太医,为我这妹妹诊诊脉,以策万全。」 虽说这辈子投胎成了大家闺秀,有人伺候着,冷茶基本不可能喝到,但顾云锦上辈子是喝过不少冷茶冰饮的,也从没见过有如此效果的。 好吧,她始终不相信这么一杯子冷茶,能堪比泻药。 黄嬷嬷能被派了这个差事,自然是个谨慎之人,顾云锦此言一出,她想了片刻,便点头同意了。 v第二十九章 小心没大错,虽顾云淑看着一切如常,本人也没察觉有异,但事关储秀宫数十名秀女,还是让太医诊断过才能安心。 黄嬷嬷行事雷厉风行,如今的储秀宫亦被宫中瞩目,太医不敢怠慢,忙匆匆赶至。 太医先瞥了顾云淑一眼,见其面色如常,不见丝毫病色,方才沉凝的神色和缓了不少。 他捋了捋长须,坐在小圆凳上,为顾云淑诊脉。 旁边黄嬷嬷将事情说了一遍,顾云嬿哼了一声,道:「一杯冷茶也当宝贝,半滴不剩给喝了个精光,你不泻谁泻。」 她话罢,也懒得待在外间,转身回里间去了。 白昕瑶眼眶微红,低头抽噎道:「都是我的不是。」 顾云淑落选出宫回家,等于回到许氏的手底下了,顾云嬿是嫡母亲女,她不敢太过反驳,只拍了拍白昕瑶的手以作安慰。 顾云锦一直没吭声,她只安静地站在一边,关注着太医面上神色。 这边两人说着,那边厢太医凝神把脉,他的三指搭在顾云淑脉门片刻,便松了开手。 「这是如何了。」黄嬷嬷与顾云锦一样,一直关注着太医,见此,便马上开口询问。 太医站起身,捋了捋长须道:「听其脉息,一切如常,大约便是喝了冷茶,肚肠一时不适,而后导致的腹泻,如今已无碍。」 黄嬷嬷闻言神色一松,点了点头,笑道:「劳烦太医了。」 太医谦和回了几句,他在皇宫当差,与这些居要紧位置的掌事宫人保持和谐关系,实在有益无害。 两人一来一往客套间,顾云锦侧头看了顾云淑一眼,柳眉却微微蹙起,在这要紧时候,她始终不大相信过于巧合的意外。 但太医已经诊过脉,很确定顾云淑身体无虞了,难道真是她杞人忧天? 顾云锦收回视线,余光落在方桌上几个白瓷茶盅上,她灵光一现,抬眼笑着对黄嬷嬷道:「嬷嬷,既然太医来了,就让他看看这茶吧。」 瓷壶里的茶虽是新的,但旧茶也不是没有,白昕瑶倒了三杯冷茶,虽顾云淑喝了一杯,连茶盅都摔了,但还剩余了两杯。 「顾四姐姐,壶里的茶怎么了?」白昕瑶闻言有些困惑,侧头问道。 顾云锦回头看向那张天真烂漫的俏脸,微微一笑,道:「壶里的茶没什么,那都是新打的,桌上两个茶盅里头的方是旧茶。」 好吧,她同样不相信白昕瑶会表里如一,真的那般天真无邪。 虽平常白昕瑶并不提及,但从她只言片语中,顾云锦能推断出其嫡母是个厉害人物,并不是许氏的那种粗暴直接,而是真正精明果断。 有这么一个嫡母,白昕瑶这庶女没两把刷子是不行的,她顺利成长且没有长歪,就很能说明问题了。 黄嬷嬷听了也觉得不错,既然都请太医了,就索性连茶也检查一遍吧,也好安秀女们的心。 太医踱步至方桌前,先端起茶盅,放在鼻下嗅了嗅。 然而,就这么一嗅,太医的眉心便蹙了起来。 他背对顾云淑方向,仅跟随到桌边的黄嬷嬷以及顾云锦发现了变化,二人对视一眼,眸中皆有凝重之色。 太医伸出指头,蘸了一点茶水,放入口中尝了尝,随后,他放下了茶盅。 「太医,这茶如何了?」黄嬷嬷马上问道。 太医表情说明一切,这茶肯定有问题,她身为选秀期间的储秀宫掌事,此时声音已经冷下来了。 「这茶里加了巴豆与甘草粉末,不过分量极轻。」太医转过身,面向黄嬷嬷接着道:「巴豆使人腹泻,药性极烈,本入口见效,然甘草却能延缓药性。两者分量极轻,喝茶之人腹泻过后,药性便无踪可觅,脉象亦不见丝毫异常。」 他习惯性捋了捋长须,总结道:「这下药之人,对分量掌控极佳。」 太医还有一句话没说出口,就一个大家闺秀而言,实在是太难得了。 但大家都听懂了,顾云锦第一时间回头望去,只见顾云淑一脸不可置信,而白昕瑶则震惊中夹杂着匪夷所思,似是头回听说这等骇人之事。 顾云锦眸光在白昕瑶脸上顿了顿,便移了开来。不论这人表现得如何无懈可击,现在也摆脱不了第一嫌疑人的身份。 显然,黄嬷嬷也是这么认为的,她瞥了白昕瑶一眼,送走太医,便立即连同刘嬷嬷,彻查起这事来了。 顾云锦几人的厢房,连同身上,先被仔细搜索了一遍,白昕瑶是重点照顾对象。 不过很可惜,结果一无所获。 接着,搜索范围扩散到整个储秀宫,所有秀女以及厢房都被搜了一遍,不过最后也没任何发现。 如此,事情便陷入僵局,被聚集在一起的秀女们左右睃视,面上俱有防备及忧虑。 黄嬷嬷扫视诸秀女片刻,最后将视线放在白昕瑶身上,她沉声吩咐左右,「再给她搜一次,要仔细些。」 白昕瑶便被带下去了。 这回耗时颇长,不过结果却是出来了,果然是白昕瑶所为。 嬷嬷宫女这回严阵以待,搜得极细,白昕瑶头发被打散,衣物便被一寸寸摸索,连绣花鞋都拆了开来察看。 一个检查首饰的嬷嬷发现了端倪,她在白昕瑶的一支花朵状簪子处发现了痕迹。 那簪子做工极好,半舒展的花瓣中包围着一丛细小的花蕊,栩栩如生。嬷嬷在仔细摸索间,无意碰触到花蕊最边缘的某一根,机括立即开启,端倪立现,簪身里头中空些许,这极小的缝隙并不影响簪子重量,常人察觉不出有异。 有一就有二,很快的,白昕瑶几乎所有首饰都发现了问题,里面或多或少藏有药粉,有巴豆、甘草、大黄等,甚至连本朝禁药五石散都有。 果然,入宫检查虽然繁琐而细致,但始终挡不住某些有心人。 白昕瑶被带下去再次搜查后,顾云锦就再没见过她,后来偶然听说,她的生母并非家生奴婢,也非小家碧玉,而是一个跑江湖的卖艺班主之女,常年混迹下九流。 v第三十章 民间手艺人技术未必差,智慧也未必少。 不过,好在如今隐患已除,顾云锦倒能睡个好觉。 只是可惜了顾云淑,就算被人暗害,失仪便是失仪,她当天便出宫遣回家了。 幸运的是,白昕瑶阴谋被揭破,秀女们知道顾云淑是被人谋害,名声倒是挽回了不少,日后婚嫁更容易些。 顾云锦再次为自己的谨慎而庆幸,若是没有揪出白昕瑶,怕是同房的其余二人,就会是对方下手的对象。 全因白昕瑶往常,不仅仅一次表示过艳羡顾云锦的容色,她很可能首当其冲。 这次选秀是否成功,关系到林姨娘往后日子的安稳,若是出师未捷身先死,她实在难以接受。 黄嬷嬷宣布可以散了,顾云锦微微吁了一口气,转身往暂住的厢房行去。 接下来的日子较平静,直到三天后,顾氏姐妹再次被宣召。 这回宣召二人的,是章皇后。 顾氏姐妹这回少了顾云淑,仅剩两人,略略收拾一番后,就匆匆出了储秀宫,往坤宁宫行去。 顾云嬿这数日一直精心打扮,便是为了这随时到来的皇后宣召,她仔细描绘一番后,本来仅是清秀的容颜增添几分丽色,看着也不错。 至于顾云锦,就只是稍稍整理一番,看着娴雅清新便是了。她是庶女,便是出自武安侯府,赐婚份位也不会太高,与其强调佳人绝艳,不若走人品气质路线。 她天生已是美极,简单画个淡妆,容色便远超嫡姐,实在不宜多加整饰。 事实证明,顾云锦的思路尚算正确,皇后见了二人,满意地点了点头,唤起后便赐了坐。 随意说了几句,皇后便将注意力放在顾云嬿身上了。 这个也没办法,顾云锦不是嫡女,算是预料中的待遇了。她神色恬和,微笑不变,只安静坐在一旁。 这般待了约摸一刻钟,皇后便让宫人领顾氏姐妹回去了。 顾云锦跟在顾云嬿身后,二人随领路的宦官出了门,走出不远,刚要转过拐角,忽听见前头小太监道:「奴才见过秦王千岁,殿下万安。」 顾云锦微微探头一看,见领路小太监已走出两条宫道的交汇处,跪地低头,正面向宫道拐弯后的那侧问安。 他口中的秦王殿下,就在几人前方。 顾氏姐妹忙紧走几步,跟着小太监身后,敛衽下福道:「臣女给殿下请安,殿下万福。」 各色面见贵人的礼仪,顾云锦已精通,她垂首问安,正看见前方不远处,有一男子停步伫立,她视线所及处,深蓝色蟒袍下摆绣着繁复精致的江崖海水纹。 这人便是皇四子秦王殿下。 顾氏姐妹话音落下,顾云锦便听见前方有男声说话,「无需多礼,起罢。」 秦王声音低沉,天然带几分冷峻,穿透力颇强,听着似要直击人心。不过,他此刻语气却意外温和,应恰好在和颜悦色之时。 顾云锦几人闻声而起。 说起秦王,亦正是这次选秀赐婚的重点对象之一。祖母上官氏曾科普过,听闻秦王殿下素不重女色,兼两年前一场重病,将养至今方愈,因此直到现在,身边亦清静得紧。 对于此人,要说顾云锦一点好奇心没有,那是假的,她趁着起身的动作,微微抬目往对面瞥了一眼。 秦王身材高大挺拔,宽肩长腿,一袭深蓝色四爪团龙蟒袍在身,不过随意一站,便是贵气天成,仪表非凡。 他头戴束发嵌宝紫金冠,天庭饱满,地阁方圆,剑眉浓黑入鬓,眼眸狭长且炯炯有神。顾云锦瞥过去时,秦王目光正好扫向这边,那一双黑眸目光锐利,似要穿透人心。 秦王眸底似有波澜,但顾云锦心下一悸,却不敢再看,忙垂下头,与同行几人退到宫道旁,待他先行。 顾云锦柳眉微不可察的蹙了蹙,刚才惊鸿一瞥,她觉得这秦王殿下似乎有几分面熟,仿佛在哪个地方见过。 她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后,便抛在脑后。人家天潢贵胄,刚自封地归京,她一个随父出京多年,被养于深闺的庶女,哪有可能见过,大约是想得太多罢了。 赵文煊眼眸微微一动,目光再次恍若不经意在顾云锦身上扫过,他竭力压住翻涌的思绪,若无其事将视线移开。 现在不是时候,能近距离见一面,已是极好,殿选就在眼前,而宫中耳目众多,他若表现异常,令事情陡生波折,反倒不妥。 赵文煊广袖下的大手倏地收紧,面上却神情淡淡一如往日,待面前几人退开后,他便举步向前,往坤宁宫行去。 赵文煊自控能力颇强,神情步伐与平常无异,片刻后便到了坤宁宫。 皇后见了他来,面上露出喜意,忙招手道:「煊儿,快到母后身边来。」 赵文煊依言坐下,温声问道:「儿臣往返后宫不便,不知母后近日歇得可好?」 「好,母后吃得好睡得香,再好不过。」皇后连连点头,又笑说:「若你与你皇兄能替母后多添几个孙儿,那便是再好不过了。」 赵文煊未娶,暂无子嗣,而太子大婚已有五六年之久,东宫仅太子妃诞下两女,以及一良娣生的庶长子。 皇后膝下如今共二女一男三个孙辈,嫡孙一个俱无。太子子嗣单薄,在朝堂内宫,是一个极大的弱点,她想起这些纷扰繁杂之事,不禁蹙了蹙眉。 「母后且勿忧心。」赵文煊很清楚这事,见皇后如此,心下了然,他安慰道:「待此次选秀过后,皇兄身边多添些人,东宫必定子嗣繁茂。」 「但愿如此,那母后便能少操心劳神。」皇后叹息过后,看向赵文煊,面上露出几分欣慰笑意,说:「还是煊儿自小便让母后省心。」 皇后又道:「这回选秀,母后多为你挑几个好的,也好开枝散叶。」 赵文煊闻言,面上一如平常,只微笑道:「儿臣先行谢过母后。」 他实则除了顾文锦,并不愿纳娶其他女子,只可惜愿望与实际相悖,实际操作亦并无可能。 顾云锦仅是武安侯府二房庶女,连世子骨肉都不是,她的出身远远够不上亲王正妃之位,上辈子能赐婚为秦王侧妃,还是托了正经选秀出身之故,把身份提了一层。 v第三十一章 便是她的身份能当正妃,皇家也容不得专情一人,不要看建德帝近年这般作为,若是换到他儿子身上,他肯定容不下的。 赵文煊是秦地的天,但回了京城,有建德帝这个英明君王在,选秀大事他并不能插上手。 正妃他无法拒绝,甚至此时面对皇后之言,赵文煊也不能推却。 万一他一句婉拒,让顾云锦赐婚侧妃之事落了空,那事情便无法挽回了,就是赵文煊日后设法让她来到身边,她也得重新改名换姓。 不提无前生记忆的顾云锦是否乐意,便是赵文煊,也是极不愿的。 因此,此事须顺其自然。 不过,有了前生安置妻妾的经历,赵文煊早已放开约束,时下男性某方面的尊严体面,他并不放在心上。 他想着,若不得已,只能等风平浪静之后,再安排这些女子另嫁罢了。 赵文煊面上功夫炉火纯青,即便心下闪过诸般念头,但他神色依旧不改分毫,继续坐在椅上听皇后说话。 皇后却顿了片刻,方又说道:「母后早已与你父皇商量过,要将你外祖家的五表妹芷莹,赐婚予你王妃,日后也好多照顾你。」 章芷莹故意染病之事只能密密掩盖,选秀乃国之大典,她的行为是欺君大罪,皇后出于诸般考量,不得不把这事继续下去。 但章芷莹目标太大,她没有留宫住宿,便是放弃了殿选,这事即使消息不灵通的人家,也是知道的,更别提赵文煊了,皇后只能粉饰太平,给她把事儿抹平。 「事有凑巧,芷莹前些时日染疾卧榻,无奈之下,只得报病落选。」皇后语气平和,对赵文煊说:「母后与陛下商议过了,待殿选过后,芷莹再一同赐婚便可。」 此事内里真相究竟如何,赵文煊心中一清二楚,但他闻言后只笑了笑,道:「如此甚好,母后做主便是。」 赵文煊说话间,眸光平静一如既往,心中早无分毫怒意。 章芷莹要当正妃,那便当了便是,横竖他锦儿暂当不得,而王妃之位须有人安坐。 一月时间晃眼即过,当第九名秀女在留宫住宿中落选时,建德帝御笔亲批的殿选日子便到了。 这时候,秀女剩下五十五名。 殿选设在御花园,皇帝亲临阅选,秀女们按花名册唱名,五个一排,次序上前应选。 黄嬷嬷仔细说过这些重要事项,顾云锦认真听了,须臾,御前大总管何进忠宣了圣旨,然后手持花名册唱了几个名。 秀女们齐聚于储秀宫中庭,被唱到名者赶紧上前,列成纵队。 何进忠将花名册交给身边一个方脸太监,领着五名秀女出了储秀宫。 一群人刚走,余下秀女们心下忐忑,俱三五一群窃窃私语。 顾云锦并没熟悉的人,她也不在意,自个儿安静站在一边。 现在面对人生重大转折点,彼此都是竞争对手,这一群群所谓的闺中好友,又究竟能有几分真心。 她略略扫了左右一眼,选择了一处谁了不靠的位置,便收回视线。 今日殿选,与先前不同,秀女们是允许涂描妆容的,储秀宫暗香浮动,满院少女粉腮花颜。 顾云锦墨发松松挽了一个随云髻,鬓簪一支点翠缠枝棱花步摇,身着浅碧色提花绡纱长裙,一条兰色如意绦子自腰间垂下。 绝色佳人,清幽淡雅,亭亭玉立。 她颜色本已极好,不过身份不高,如今淡淡施妆,突出娴静优雅便好,与她人争妍斗艳,反倒落了下乘。 顾云锦的思路十分正确,精心打扮过后的顾云嬿见了,眼中闪过一抹难以掩饰的嫉意。 不过她无视了,今日殿选,事关林姨娘日后是否能过得安稳,顾云锦往日的伪装,当然要尽数抹去。 待秀女们说了一阵子话,那方面太监便再次唱名,又有五名秀女往外行去。 这花名册是按照秀女们的家世,从前往后排的。但由于建德帝示意,朝中重臣或他的心腹家之女,譬如顾云锦先前所见的镇国公千金,俱早因故落选。因此,顾氏姐妹排名颇为靠前。 第三次唱名,顾云锦便听到自己。 她定了定神,缓步出列,按照唱名排在第三位。 顾云锦前头是嫡姐顾云嬿,后头跟着两个别家庶女,队伍最前头一个家世最好,是承平候府嫡长女,父兄在朝,颇为得力。 一行五人出了储秀宫,往御花园行去,顾云锦刚远远望看见明黄华盖,领路太监便停下,让众人整理仪容。 秀女们的仪容本已尽善尽美了,但还是依言整饰一番,皇帝驾前,谁也不敢轻慢。 顾云锦随着队伍继续前行,远远有小太监见了,便上前禀道:「启禀陛下,秀女王氏月容,秀女顾氏云嬿,秀女顾氏云锦,秀女……,等候陛下召见。」 「宣」,建德帝颔首。 一行秀女低头缓缓举步上前,一字并列相隔排开,站定后敛衽下福,「臣女见过陛下,陛下万福金安;臣女见过皇后娘娘,娘娘万安,臣女见过贵妃娘娘,娘娘万安。」 「免礼平身,都抬起头来。」 建德帝长眉斜飞,目光锐利,现在面上虽有了岁月的痕迹,但能看出来,他年轻时长相亦颇为英俊。 他声音不复年轻,但依旧沉稳有力,不过简短一句话语,帝位威仪自显。 秀女们不禁屏息。 顾云锦站起抬首,眼睑下垂,只盯着皇帝宝座前三尺处。 方才她惊鸿一瞥,便见上首端坐三人,正中一身明黄龙袍的当然是皇帝,他左右分坐着皇后与张贵妃。 如今三道视线落在几人身上。 v第三十二章 皇帝几人不禁点头,面前五位秀女,是阅选到现在最让人满意的。 一水儿纤楚苗条的身段,右边三人相貌甚美,尤其站在队伍最中间位置一个,五官精致眉目如画,身姿婀娜娉婷,虽年纪不大,但已堪称国色。 最左边两名较清秀的,虽容色不及,但两人则是嫡出。 「陛下,臣妾看这几名秀女不错,正好挑两个到昫儿身边,也好给陛下多添孙儿。」张贵妃不过扫了一眼,便侧头看向建德帝,柔声笑道。 她话里的昫儿,便是越王赵文昫。 张贵妃本欲通过赐婚给越王增添势力,殿选前便对这数十名秀女了然于心,能兼顾美貌固然极好,但还是家世更为重要。 由于建德帝提前出手,将最顶级的贵女基本都剔除了,因此除了先前定下的越王妃外,武安侯府与承平侯府,算是此次选秀实力最突出者之二了。 张贵妃本两家嫡女都志在必得,但是很可惜,如今两家都凑在一个队伍里,依她对建德帝的了解,想一次性将俩秀女都拿下,只怕是不成的。 她心念急转,已经有了对策,建德帝闻声看过来时,张贵妃笑道:「陛下,我看左边第一个很好,中间一个也不错,陛下以为如何?」 左边第一个,是承平侯府嫡女,至于中间一个,则是顾云锦,这是张贵妃所能选到最好的组合。 至于中间的武安侯府嫡女,只能舍弃了。 这个提议不过分,越王也是建德帝爱子,若说要太委屈了赵文昫,他也是不愿意的。 建德帝面对张贵妃柔和似水的微笑时,向来严肃的眉眼不禁略松,他正要颔首同意,不料旁边皇后却说话了,「陛下,贵妃妹妹此言差矣。」 皇后面上保持端庄微笑,心里却怒火中烧,张贵妃的想法,也是她的谋算,只可惜她刚要张嘴,就被对方抢先一步。 依着以往的惯例,建德帝只怕是要答应的,皇后见状怎么可能愿意。太子昨天请安时,特地叮嘱过她,说武安侯有了拥护东宫的意向,顾家参与选秀的两个女儿,让她务必多多在意。 便是不能尽归东宫,也不能让越王得了去,以免武安侯府再度摇摆。 皇后心中大急,面上却笑意盈盈,她对建德帝与张贵妃说道:「煊儿大病一场,既耽误了年纪,如今身子也带虚,正是要多挑些人在身边伺候,如今看着,这几个便极好。」 若立即提起太子,只怕太过刻意,皇后心念急转,便如此说道。反正秦王也是她膝下长大,天然拥护东宫,人落在太子党亦可。 建德帝闻言,不禁点头称是,皇后方又状似不经意说了句,「太子膝下仅一子,也是要多添些人,好开枝散叶。」 皇后停住话头,也看着建德帝。 建德帝有些左右为难,其实身边俩女人的心思,他不是不清楚,否则,他就不会提前做出诸般安排了。 只是,如今张贵妃开了口,他既不愿拂她的意,也不肯太委屈越王,偏偏皇后又说得合情合理。 建德帝不过沉吟片刻,便有了决断,他朝何进忠抬首示意。 何进忠伺候建德帝数十年,自然很了解主子的意思,他匆匆绕到后头,想了想,吩咐下边取来五个荷包,然后写了小纸条塞进其中三个,再放置在填漆托盘上,捧了出去。 这五个荷包里,其中三个绣纹精致色彩艳丽的,里面塞了小纸条,另外另个则样式简单十分素净,明显差了几个档次。 小太监捧着托盘从右边出来,走向一排五名秀女。 小太监捧着托盘从右边行来,挑选顺序便从右到左。 上首皇帝三人说话声音虽不高,但附近安静得紧,顾云锦等人听得一清二楚,这选荷包到底为了什么,几人心下清明。 三个绣纹荷包塞了纸条微微鼓起,而素面荷包内里无物则十分平整。 右边两名秀女一路披荆斩棘直至殿选,如今面临落选自是不甘,只不过如今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她们也不敢造次,老实各拾起了一个素面荷包。 小太监继续向前,托盘便来到顾云锦身前。 填漆托盘上,整齐放了三个葫芦形锦缎荷包,一个殷红似火,一个鹅黄淡雅,一个桃红绚丽,色彩亮丽而各异,昭示三女日后将截然不同的命运。 顾云锦的心怦怦直跳,如鼓点般躁动,这一伸手,将决定她的今后的命运,也决定了林姨娘是否能有安稳的生活。 她此刻虽情绪翻涌,但面上却半点不变,粉唇依旧带着微笑,待托盘停在跟前时,便极其自然地伸出手。 皇后与张贵妃见了,不禁暗暗点头,武安侯府这庶女极不错,完全不逊色于嫡女,只可惜出身差了一筹。 顾云锦垂目,手上动作半点不停,她拿起了中间那个鹅黄色的。 她只希望,不是越王便好。 小太监继续向前。 顾云嬿额头上沁出了细汗,她停顿了足一个呼吸功夫,才自托盘拾起了那个大红色的荷包。 承平候府嫡女也不用选了,剩下那个桃红色是便是她的了。 小太监下去后,何进忠另捧了个托盘来,示意顾云锦三人将荷包放还。 顾云锦抬手将鹅黄荷包放回去,然后余光看着何进忠回到皇帝身后侍立。 她面上安然如素,其实后背已经出了一层薄汗,掌心也有些黏腻。 三女屏息以待,在何进忠打开荷包,将纸条置于其上,并呈上御览时,紧张的情绪已到达了顶峰。 顾云锦余光一直关注着皇后,托盘呈上时,皇后立即瞥过去,随后,对方面色立即松了松, 她高悬的心登时落下。 顾云锦旋即又扫了张贵妃一眼,只见对方秀眉微微一蹙,似又些许不满。 顾云锦这一刻心中终于大定,适龄皇子有三人,而有纸条的荷包恰好三个,不用多说,三个秀女必定每家一个,张贵妃有些许不满,应是越王没有独占二女的原因,而皇后表情松懈,就定然是因为遂了愿。 换而言之,拿了越王荷包的必定是嫡女,而且很可能是承平候家闺秀。 v第三十三章 不过,这便与顾云锦无心理会,只要不干她事就好。 顾云锦心中有了底,便垂下目光,安静等待结果。 不料,皇帝却没有当场宣布的打算,他见诸事已有定论,便随意抬了抬手。 旁边立即有太监尖声唱道:「退。」 顾云锦并没得到准确答案,心底仍有些忐忑,但却不得不依言转身,一行人缓步退了下去。 这次无需等待,直接有宫人引路,顾云锦回储秀宫厢房收拾了行装,便提着小包袱直接出了宫门。 武安侯府马车早早等在宫门外,见顾云嬿顾云锦同时出来,有仆妇上前,搀扶着二人上了马车,管家吩咐一声,几辆马车便转头往来路奔去。 顾云锦一上马车,便软倒在短塌上,身体上的劳累加方才情绪剧烈起伏,让她疲惫到了极点,挨着石青色撒花引枕便阖上双目。 马车内伺候的丫鬟中有碧桃,她见状忙吩咐来个小丫鬟给主子揉腿,然后自己倒了一杯热茶,上前唤道:「姑娘,您先喝口茶水罢。」 顾云锦睁眼,她起得早,又因殿选便没进过茶水,就唯恐多有不便,如今已快午时,自是渴得紧。 她就着碧桃的手,喝了两杯温热的茶水,方缓了过来。 碧桃放下茶盅,见顾云锦精神好了不少,方轻声问道:「姑娘,这选秀……。」 她与主子一起长大,主仆情深,选秀这事儿干系太大,碧桃忍不住暗下询问。 顾云锦摇摇头,说:「尚未知晓,不过未落选。」提心吊胆辛苦了一个月,如今还要这般差个临门一脚,她也很无奈。 碧桃想法向来乐观,她听见未落选,便高兴地应了一声,替顾云锦揉着额际,劝道:「姑娘你先歇歇吧,还有好一段路呢。」 顾云锦腿被揉了半响,觉得松乏不少,便点了点头,阖上眼帘。 武安侯府就在内城,无须多久,几辆马车到了地方,两扇黑漆侧门大开,一行车马驰入内巷。 这回顾云锦也没换乘驴车,驾车家人一挥细鞭,马车直接往里奔去。 顾云锦刚迷糊了一阵,便被碧桃轻声唤醒,原来马车已到了第二道垂花门前,并停了下来。 她下了车,与顾云嬿一同被簇拥进了垂花门,缓步绕过屏风,二人往颂安堂正房行去。 上官氏余氏早已等在堂上,便是许氏,也因为三月之期已满,如今一并在候在下首,三人翘首以盼。 一仆妇匆匆奔进,禀到:「夫人,三姑娘、四姑娘已到垂花门下了。」 说话间,翠绿色的弹墨软缎门帘被打起,顾云锦二人被丫鬟搀扶进了门。 许氏本坐立不安已久,一见顾云嬿身影出现,便立即站起,几步上前,「我的儿,娘总算盼到你回了家。」 不论许氏对待姨娘庶女如何,但在亲骨肉跟前,她确实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好母亲,她抬手抚了抚女儿的脸,心疼极了,道:「嬿儿出门不过一月,怎地瘦了这许多?」 留宫住宿实则暗潮汹涌,一个不留神便要着道,顾云锦二人日夜谨慎,这等环境下,姐妹二人皆略有清减。 两人刚殿选归家,未及梳洗,此时仍作御前时打扮,许氏见女儿标致了不少,心中欣慰,但转眼一瞥顾云锦,脸立即便拉了下来。 这庶女好本事,她从前虽知其貌美,却不觉对方竟是绝色姿容。 许氏想起顾云锦与女儿一同选秀,心下立即沉了沉。 「好了,孩子们都累了,先让她们坐下罢。」上官氏见状,蹙了蹙眉,开口说道。 这个许氏,如今性子竟这般左,一个庶女也难容下。上官氏暗忖,或许她该请给大夫,好让许氏吃上几贴药。 上官氏手段也是了得,三个月时间没打没骂,便让许氏心生畏惧,一听婆母之言,她下意识便松开顾云嬿的手。 顾云锦二人上前,先给长辈们请了安,然后才被搀扶着坐下。 不待丫鬟端上茶,上官氏便开口问道:「嬿儿、锦儿,如今殿选已结束,不知这结果如何。」 此话落下,堂上诸人皆看向姐妹二人。 正常情况下,有没有被选上,大约将身处何方,殿选便能知道个大概,尤其是如今皇帝后宫不进人,仅给皇子们选妻妾的情况下。 只不过,顾氏姐妹的情况却很例外,她们知道自己如无意外必是选上了,但至于花落谁家,却是无从分辨。 顾云嬿是姐姐,因此便由她主叙,顾云锦从旁补充,两人将殿选情形细细给说了一遍。 上官氏听了,半响无语,这也太凑巧了些,顿了顿,她方道:「既然如此,咱们亦无可奈何,唯有等明天方知分晓。」 一般殿选过后,次日便会有正式结果,届时宫中有旨传到各家,该进宫进宫,该赐婚赐婚。如今建德帝后宫不纳新人,明天第一时间颁下的,必是赐婚旨意。 不过,自顾云锦二人叙述的殿选细节中,其实已侧面反映了皇后与张贵妃之间的紧张关系,这也等同太子与越王。 上官氏眉心蹙了蹙,一山不能容二虎,这两虎相争,必定波及左近,武安侯府早些站队,也是好了,以免最后为双方所不容。 她略想片刻后,便抬头吩咐道:「嬿儿、锦儿都累了,先回去歇着吧,最终如何,明日便能分明。」 颂安堂散了后,顾云锦回到自己的院子时,眼皮子已经睁不开了,她原本想先去林姨娘那边一趟的,如今这顾不上了,午膳也没吃,便歪在床上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得十分沉,比在储秀宫厢房舒畅多了,顾云锦恍惚醒来,心中有丝明悟。 不论她之前十数年如何憋屈,原来,这顾家亦已是一个可是安心酣睡的地方了,不过很可惜,她很快就要离开。 半响,顾云锦睁开眼,一个熟悉的温柔面容印入眼帘,她不禁笑道:「姨娘。」 「锦儿醒了。」林姨娘一直坐在顾云锦床畔,她见女儿醒了,很是欢喜,忙道:「锦儿快起来用膳罢,如今都酉时了。」 「嗯」,顾云锦应了一声,便起身梳洗。 v第三十四章 她大约饿过了头,现在反倒没什么饥饿感,只觉得腹中有些空,想了想,她问道:「姨娘,这个月你过得可好?」 其实顾云锦是想问,许氏刑满释放出来后,有没有为难林姨娘,不过如今屋里人不少,她只得隐晦说话。 林姨娘听懂了,她笑笑道:「锦儿放心,姨娘极好。」 两人说着话进了次间,在攒边海棠纹小圆桌旁坐下,桌上刚摆了热气腾腾的晚膳,林姨娘挥退丫鬟,亲自给女儿布菜,方轻声说:「你祖母掌家,这几日也有关照姨娘,姨娘不出门不惹事,日子也算轻快。」 其实,在许氏抄经期满后的第一日,就招了林姨娘到正房立规矩的,不过很可惜,到了第二天她欲故技重施时,就不行了。 许氏是有婆母的人,她到颂安堂请安时,上官氏留下她侍候着,整整一天,直到晚间睡下后,才将她放回去。 第三天也是如此。 这么一来,许氏根本没工夫找林姨娘麻烦。 许氏也不是蠢笨如猪,当然很清楚上官氏的意思,她虽心有不甘,但这么折腾了多日后,也乖巧了,昨日上官氏让她早些回去,她没敢再折腾林姨娘。 而且还有一件事的发生,给完全转移了许氏的注意力,让她暂时没空搭理其他。 早两日,二房一个新姨娘晨起呕吐,给请了大夫诊脉,发现有了将近两月身孕。 时隔多年,二房将再添丁口,顾继严大喜,当时收到消息就去看了新姨娘,随后,颂安堂也赏了不少物事。 至于许氏,不用多说,这等动摇根本的大事,她面上欢喜,心中必然如临大敌。 林姨娘顾云锦之事,便被她抛在一边了。 顾云锦听了,倒有几分诧异,她这是要有新弟妹了? 不过仔细想想,这事不足为奇,顾继严未满四十,新姨娘正值妙龄,时机合适的话,有孕才是常事。 突兀片刻后,她便欣然接受了,这样也好,许氏的关注点肯定在那边,林姨娘这边就能松乏不少了。 涉及亲娘,当然死道友不死贫道。 顾云锦提起多日的心放下,略略用了些晚膳,再与林姨娘说了个把时辰话,直到月上中天,两人便各自歇下不提。 翌日,便是圣旨赐婚之时。 翌日清晨,顾云锦早早醒来,梳洗更衣后,略略用了些早膳,便往许氏正房而去。 她今日乌发松松挽了纂儿,仅斜插了一根白玉钗,身穿粉白色潞绸褙子,水影红挑线纱裙,一身疏松闲适,缓步徐行。 顾云锦微摇了摇头,只觉得脑袋都轻松了不少,这一个月来严阵以待,就连梳个发髻,头皮都得紧绷几分。 到了正院,顾云嬿居然也到了,她云鬓高挽,戴了一支花朵状缠丝步摇,其上硕大的明珠颤颤巍巍,身着大红镂金缠枝纹交领长裙,一袭盛装华服,看着比殿选还要隆重得多。 毕竟,殿选衣饰有限制,样式偏简单,只能在做工精致上头下功夫。 顾云嬿见了顾云锦打扮,愣了片刻,方哼了一声偏开头。 这姐妹二人,在储秀宫这种特殊环境下,倒是有了些许革命情谊,只可惜宛如朝露,被阳光一照射,便再也不见踪影,未能留半分痕迹。 顾云嬿甫一出宫,便固态萌发,顾云锦见状也不甚在意,即便是同父姐妹,两人显然也不是一路人,无须介怀太多。 许氏昨晚一夜辗转,竟能未成眠,她已有了年岁,这般下来眼下自一片青黑,连脂粉也掩盖不住。 她看了眼女儿,颇有几分心神不宁,待顾云锦请过安后,便领着女孩们出了门,匆匆赶往颂安堂去了。 到了颂安堂,上官氏已整装完毕,用过早膳,正在堂前徐徐呷了着茶水,见许氏等人来了,倒也不意外,随口便让几个坐了。 顾云锦安静端坐,微微侧头看了左右,许氏顾云嬿面上难掩焦灼之色,便是平素镇定自若的上官氏,此刻看着,也有了些许不同。 她敛目,便是自己,一日没有得到准确答案,不也是心中忐忑么?且与嫡姐不同,她甚至已无退路了。 不过话说回来,有秀女参与殿选的人家,在旨意下来之前,又有几人能坦然安坐。 真不想入皇家的,在秦王进京前,大概就定了亲事了吧。 顾云锦收回视线,微微一叹,直到此刻,她算是知道父亲调任回京的真相了。 颂安堂诸人便这般隐带焦急地等着,一直待得旭日高升,滴漏处已至辰时末,方听见外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上官氏腾一下站起。 门帘子被猛地撩起,一个外院管事仆妇冲了进门,气喘吁吁,胸膛及急剧起伏,显然她是一路急速奔跑过来的。 上官氏也没有呵斥仆妇失仪,她立即开口问道:「有何事?」 其他人眼睛一眨不眨,俱盯着她。 顾云锦经过一夜休息,心绪本已和缓不少,此刻却又再次翻涌起来了,呼吸微微紧促。 那仆妇喘了两口气,便急急道:「回禀夫人,侯爷命您立即领人到前院一同接旨,奴婢往后头来时,宣旨天使已到了侯府门前正街。」 上官氏点头,随即吩咐下去,领了后宅一干人等,俱匆匆去往前院而去。 顾云锦到了前庭时,府中正门正厅大开,宣旨的内监已经到了,正被祖父顾青麟迎进前厅用茶,等待侯府这边准备妥当。 堂前设了香案,顾云锦跟在许氏身后,随上官氏立于香案右后方站定。 须臾,前院便站了黑压压数百人。 万事俱备,旨内监踱着方步来到案前,他手持一明黄色绫锦卷轴,扫视众人一眼,站定。 顾云锦纤手不禁攒拳,这道圣旨不知是她的,还是嫡姐的。 v第三十五章 这时,内监清咳两声,唱道:「圣旨到!武安侯顾青麟孙女顾氏云嬿接旨。」 顾云嬿闻言大喜,她赶紧上前,立在香案一侧,福身道:「臣女恭领圣旨,」说罢,她与身后诸人一并下跪接旨。 结果揭晓,顾云锦敛目,随着一起跪下。 她听着前方太监特有的尖细嗓门响起。 「奉天承运,皇帝召曰:兹闻武安侯顾青麟孙女顾氏云嬿礼教克娴,行端仪雅,朕躬闻甚悦,特将汝赐为太子良媛,钦此。」 内监宣罢圣旨,顾云嬿谢恩领旨,顾家众人三呼万岁方起。 顾云锦抬眼见嫡姐一脸喜色,许氏更是笑容满面。 也是,太子妻妾等级颇多,而良媛,则是仅次于太子妃、太子良娣之下的第三位,有固定数目仅四人,份属于东宫上层女眷。 顾云锦见了圣旨,便知道顾云嬿的份位差不了了,毕竟,若是品级再低,便不需要宣圣旨了,只一道手谕便了事。 她吁了一口气,心中不知是喜是忧。 老实说,顾云锦并不喜欢东宫,太子现在虽说妻妾不多,但那也仅是相对而言,其实据她所知,太子没份位的妾室也足有十来二十,加在一起够开个小型宴会了。 她向来不喜欢凑这等热闹,只不过问题是,如今顾云嬿进了东宫,剩下来的,也就秦王与越王了。 原本,顾云锦就更属意秦王,听闻这位主儿不甚热衷女色,虽日后肯定有妻妾,但数量少了,也能更舒心不是。毕竟,一定得到公共餐厅吃饭,能干净整洁些,怎么也得比环境脏乱差要强吧。 希望她昨日的猜测没错吧。 顾云嬿捧了圣旨,下颌微抬,转过身来朝顾云锦瞥了一眼,目光中掩饰不住的得意,在她看来,大概能进东宫已是最好的事了。 顾云锦一笑置之,如今她只希望事情一如前料,能不进越王府便足矣。 若进了越王府,那便等同于被家族放弃了,在这种夺嫡关键时刻,那必然是个悲剧。她可没指望光靠能谈情说爱,就能倾倒人家一个有心帝位的皇子,还是洗洗睡吧。 顾家女眷喜气盈盈,便是连上官氏亦欣然颔首,总算是妥当了。 顾青麟与世子给塞了厚实荷包,宣旨内监十分满意,被簇拥着送出门外。 此时,又一家人飞奔进门,他再次远远见了宣旨仪杖队伍,忙急急回头禀了。 顾青麟颔首,他回头看了一眼顾云锦,见她恬静安立,便赶紧吩咐再次准备迎旨。 如今顾云嬿进东宫板上钉钉,武安侯府便能顺理成章站在太子一方,要是庶孙女能赐婚秦王自然锦上添花,倘若不能,那也无妨了。 顾青麟心念一转,眼角微咪一下,便继续脚下动作。 须臾,天使再次莅临武安侯府。 这内监见侯府已经准备停当,也不废话,直接唱道:「圣旨到!武安侯孙女顾氏云锦接旨。」 顾云锦抬起眼,深深吸了一口气,稍稍平复一番情绪,便镇定举步上前,道:「臣女恭领圣旨。」 周围虽有数百人,但却鸦雀无声,顾云锦能清晰听到自己的声音,她话罢垂眸,跪下听旨。 那内监手脚利索,展开明黄色圣旨宣读。 「奉天承运,皇帝召曰:兹闻武安侯顾青麟孙女顾氏云锦秉性端淑,秀外慧中,朕躬闻甚悦。今有皇四子秦王年已及冠,当择贤女配之。值顾氏云锦待字闺中,特将汝赐与秦王为侧妃。钦此。」 内监声音尖利,在顾云锦头顶响起,一字一句通过耳朵落在心上,让她那颗心越跳越快,如鼓点般躁动,直到那句「皇四子秦王」落地,那轰鸣的声响方骤然停歇。 怔忪过后,顾云锦大喜涌上心头,她听到自己说:「臣女领旨谢恩。」 接着顾云锦双手高举过头,接了圣旨站起,她方才发现,自己的掌心已湿了一层。 她也不在意,只转过头往女眷方向眺望,目光正好撞进林姨娘笑中有泪的眼眸,在顾云锦被其他人簇拥住之前,母女二人相视一笑。 她终究是不必被家族舍弃,林姨娘也能有个安稳的晚年了,这便是再好不过。 至于他日若是太子登基,顾云嬿是否会因此水涨船高,致使许氏气焰嚣张,再次打压林姨娘,说实话,顾云锦其实并不担心。 不是顾云锦小看了嫡姐,东宫乃至后宫生活必定刀光剑影,以顾云嬿的骄纵,她能保全自己就很不错了。 京城,秦王府。 「禀主子,」徐非悄然落地,单膝下跪垂首禀报:「赐婚圣旨已下,正出了宫门,往各府而去。」 徐非面前之人,正是赵文煊,他在大开的海棠纹槛窗前已站立良久,闻言立即转身,问道:「如何?」 有关他的赐婚,他很快便能收到正式消息,只可惜赵文煊却不想多等,昨天便让徐非仔细探听。 赵文煊未出京就藩前,在皇宫居住了十数年,里面暗线不少,这赐婚之事也不是隐秘,稍稍费心便知,因此圣旨未出宫门,徐非便已接报。 这次选秀的消息,皆经过除非传递,他对某些事情能有猜想,闻听主子问话后心领神会,他也直接禀报:「回禀主子,顾四姑娘被赐为秦王侧妃。」 果然,赵文煊闻言,唇角不禁露出微笑,他也没再询问其他,道了一声「赏」后,便挥退徐非,连其他正妃之类也并未提及。 徐非应了一声,退了下去。 书房内再无旁人,赵文煊欣喜之情再难抑制,他唇畔笑意加深,喜意染上眉梢,让那一贯目光锐利的眸子,亦一并柔和了下来。 片刻后,赵文煊再次转身,看向槛窗外的那株西府海棠,一年春天过去,繁花落尽,枝叶郁葱。 而他的锦儿,将再度回到他身旁。 顾云嬿接了圣旨后,不过隔了一月,就带了规定数量的笼箱以及下仆,一袭粉色新衣裙,被小轿抬进了东宫,正式上任为太子良媛。 便是许氏暗下要替女儿委屈,也是全没办法。顾云嬿这位置虽是东宫高位女眷,但上头还有太子妃、太子良娣两级,且最重要的一点,东宫位属皇宫一部分,禁宫是不可能随意打打闹闹的,她只得悄声无息地被抬了进去。 v第三十六章 而顾云锦则不同,她被圣旨赐婚为亲王侧妃。 本朝亲王侧妃的位置不低,仅仅稍逊于正妃,是要上皇家玉牒的,便是侧妃们生了孩子,待遇也仅比嫡子差一筹。 举例说,正妃无子,侧妃之子便可名正言顺请封世子;但若是其他庶妃、侍妾之子,那朝廷便可以借此刁难,延误不封。 其实顾云锦不过武安侯府二房庶出,她其实是介于侧妃与庶妃之间的,选秀抬高了她的身价,大家闺秀们经过殿选后赐婚,身份更上一层。 因此,顾云锦除了不能穿大红,不需要拜天地,她能有一个仅次于正妃的婚礼,能有嫁妆陪房。 钦天监选了吉日,婚礼定在两月多月之后,宫中遣了教习嬷嬷来,在这段日子里,给顾云锦重点教导婚礼流程,以及强化各项宫廷礼仪。 这回学习任务虽繁重,但嬷嬷的态度比储秀宫时的那几个好得多了,言语客气,态度恭敬。 毕竟,她如今名分已定。 除此之外,礼部还命人来量了尺寸,给顾云锦制作吉服、常服等各式衣物。 诸事繁琐,但皇帝赐婚无人敢怠慢,一晃眼两个余月过去,一应物事俱已准备停当,只待明日吉时来临。 女儿出嫁前一个晚上,本来应该由母亲陪伴入睡,借此诉说离情以及教导人事,但许氏对这活计全无兴趣,匆匆转了一圈,表示她来过了后,就回去了。 顾云锦正觉合意,与嫡母同眠简直无法想象,许氏不愿搭理,她恰恰能与林姨娘多说话。 是夜。 林姨娘目中有泪,忍不住抬手轻抚女儿的面庞,道:「我锦儿明日就要出门子了。」 王府庭院深深,且秦王不久将要离京返回藩地,日后她欲与女儿再见一面,殊为不易。 今日情况特殊,顾云锦早挥退了所有下仆,仅内屋角落的高脚小方几上,留下一点烛火。母女二人共卧一榻,微黄的烛光透进如意纹绢纱帘帐,她清楚看见林姨娘目中水光。 顾云锦心中酸楚,只觉心中热涨难言,她顿了半响,方哑声道:「姨娘,我定会好好过的。」 她忍不住俯首,将脸埋在林姨娘肩膀,让柔软的绸布吸掉了滚烫的泪珠,方再说:「日后秦王爷归京,我央了他带我同行,便会回来探望姨娘的。」 顾云锦抬头,附在林姨娘耳边,轻轻喊了一声,「娘。」 林姨娘为人谨慎,若女儿平日这般叫唤,她必会嘱咐上一番,只不过,此刻她的手摩挲着顾云锦的脑袋,哽咽应道:「好,好孩子。」 母女二人垂泪片刻,林姨娘便强自敛了心神,给女儿抹了脸,细细叮嘱道:「锦儿,你要听王爷的,王妃的话面上要听,但心下不得轻易相信。」 即便林姨娘说过多次,但顾云锦再次听了,仍旧乖巧点头。 秦王妃的人选早就定了,正是章芷莹。赐婚圣旨在殿选结束次日,一并抵达庆国公府,作为未来的秦王侧妃,顾云锦当然知道此事。 迎娶正妃的婚礼更加繁琐,因此章芷莹进门的日子要晚一个月。 林姨娘说罢,想了想,她又忍不住再次开口,「锦儿,王爷的话也不能全听,他待你好,你便多听些,如若不然,便要捡着听。」 她恨不能把所有会的,都一股脑倒给女儿,只可惜并无此法,林姨娘微微蹙眉,道:「你心中要有一杆秤。」 「我懂的,姨娘,我都懂。」顾云锦心下了然,她连声安慰焦灼的亲娘。 母女二人又说了片刻,顾云锦眼见林姨娘忧虑愈深,她便借个空子叉开话题,笑道:「姨娘,我出了门子,你在家寂寞,不若生个弟弟,让他陪着你。」 其实若能这样,顾云锦觉得极好,在古代,始终有儿子的女人才有依靠,且她离家千里,要多照看林姨娘也不能。 林姨娘才三十出头,新姨娘能怀,她也能的,也就是旧日在外许氏独大,要怀上很难罢。 如今回了家,有祖母看着,情况就要好上很多。 若能有一个小弟弟,林姨娘就能终身有靠了,晚年也不必寂寞。 顾云锦除了岔开话题外,心中也是有些期盼的。 林姨娘听了,果然被转移注意力,她与女儿讨论这些,一时大感羞窘,不禁嗔道:「你这孩子,胡说些什么。」 她回神后,惊觉夜色渐深,也顾不上多说,忙道:「锦儿勿要多说,快些歇了吧,明日要早起呢。」 顾云锦脆声应了一声,便乖乖阖上双眸。 她的心其实也不宁静,胡思乱想一轮,也不知道自己是何时入睡的,不过她这个早起,就却是有够早的。 不过寅时初,顾云锦便被唤醒,她茫然片刻,方回过神来,被扶起簇拥下床,套上绣鞋,入了隔间沐浴。 加了花瓣香露的香汤热气腾腾,顾云锦只觉得被搓洗得掉了一层皮后,终于好了,她换上一身新簇的里衣出了隔间。 再下来的事,便无需侯府的人插手了,宫中派下来的嬷嬷宫人接手一切。 顾云锦被搀扶到镜台前,老嬷嬷手法纯熟地给她开了脸,接着,有梳头宫人手执玉梳,轻柔地为她顺发挽发。 顾云锦端坐抬目,静静地看着眼前的黄铜镜面,她那经年不变的刘海终于被梳起了,如今被一同挽在发髻中。 嗯,今日过后,她已不再是少女,是不能再蓄刘海的了。希望她的日子也如此一般,无需再掩饰,便可舒心惬意地活着。 这也是顾云锦对秦王侧妃生活的最高期盼,其余不切实际的,她从未想过。 少女娇艳的面庞再无遮掩,就仿若明珠上的尘埃被拂去,璀璨生辉,皎皎如明月。 负责上妆的嬷嬷啧啧称奇,不过转念一想这侧妃的身份,亦了然。 面对凝脂般的雪肌,精致无瑕疵的五官,嬷嬷手上动作轻了很多,不过抹了一层薄薄的香膏,再浅浅均了细粉,略略描眉画唇,便告完工。 紧接下来便是换上婚服了,品红色的霞帔镂金绣凤,裙摆金织云纹,缀以明珠珊瑚,剪裁合体,做工精致。 秦王侧妃的婚服美则美矣,但却里三层外三层极为繁复,顾云锦有多人伺候,全程只需伸手抬头,也被折腾得够呛。 v第三十七章 耗了约一个时辰,终于把婚服穿戴妥当,顾云锦只觉得身上重了不少,举步已不能再轻巧。 等那顶嵌宝垂珠的凤冠上头后,顾云锦更觉头顶沉甸甸的,脖子都给短了几分。 她微微垂目,扫了身上一眼,终于妥当了。 这一袭品红分外炫目,骤眼一看,酷似大红,但终究非大红,不过顾云锦并无排斥或不喜,她也算求仁得仁了。 短暂浮起的的些许遗憾,片刻后,便被顾云锦尽数抛在脑后。 天色早已大亮,顾云锦抓紧时间,吃了一些好克化的点心垫肚子,汤汤水水的就不用了,以免到时候有所不便。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外面鞭炮炸响,喧嚣之声甚至隐隐传进内宅,这是迎亲队伍来了。 侧妃进门的婚礼,皇子亲王们可上门亲迎,也可以等着王府中,由礼部官员带领仪仗迎回来便可。 碧桃早早窜出去探听了,这时一溜烟赶回来,难掩激动地禀告,说是秦王殿下亲自上门了。 顾云锦闻言,一颗因即将离家而难掩惶惑的心,终于安了安。 秦王并没有忽视她,这算是一个不错的开始吧。 顾云锦微垂眼帘,不禁想起那个在宫道上所见的青年,他一身深蓝色蟒袍,长身而立,眉眼偏冷,但目光很是温和。 或许,她能过得不错吧。 不过略略胡思乱想片刻,便有宫人进来禀报,说是请侧妃娘娘出去。 顾云锦闻言抬眼,握住林姨娘的手臂与其对视片刻,忍不住红了眼眶。 「好孩子,今儿可不许哭的。」林姨娘极力忍住泪水,忙嘱咐道:「来日王爷带你回京,你再来看姨娘。」 林姨娘是女眷更是妾室,只能止步此地,而顾云锦是秦王侧妃,进王府后也轻易不得回娘家的,此一别,母女再见不知何时。 红色鸳鸯戏水盖头轻轻落下,罩在顾云锦眼前,旁边有嬷嬷道:「侧妃娘娘,吉时已到了。」 顾云锦胸口酸涩难言,喉头哽咽,只得大力点头应了林姨娘。 林姨娘轻轻松开她的手,顾云锦泪盈羽睫,只得尽力低头,让溢出的泪珠呈直线落地,以免把面上妆容弄花。 宫人引着路,嬷嬷丫鬟搀扶着她,朝外头行去。 赵文煊下马后直奔武安侯府,他乃天潢贵胄,也无人敢拦门,随意一下便入了府,如今正等在前厅中。 他一身暗红吉服,面上也带了微笑,看着比平日亲切数分,但顾青麟等人也不敢随意说笑,只捡了些客套话说着。 赵文煊间中简短应和两句,让厅堂中的气氛保持和谐,不过他的双眸,不总是不经意瞥向厅门处。 终于,那一身喜服的娉婷身影出现了。 赵文煊立即偏头看去,呼吸微急了几分,他缓缓站起,立在原地,看顾云锦拜别了父母长辈,被喜嬷嬷搀扶至他的身前。 他深深吸了口气,压下心中激动,从喜嬷嬷处接过红绸,执在手里。 顾云锦眼前红彤彤一片,只能垂目从盖头缝隙看见一双绣着暗红色云纹的黑底皂靴。 那人就站在她身旁,她的一生荣辱将系于对方身上,这个念头前所未有过的清晰,顾云锦心跳无故乱了几拍,虚握住红绸的纤手一紧。 自顾云锦身影出现后,赵文煊便一直关注这着她,这变化自是逃不过他的目光,见状便温声安抚道:「别慌。」 此处人多眼杂,他也不好说太多。 周围喧嚣非常,而这话极轻,但顾云锦却听到了,男声温和低沉,似乎带有一丝微不可察的的关心。 她的下半辈子就交予这人之手,顾云锦觉得自己该先听他的,于是她顺从地微微点头。 赵文煊唇畔笑意加深,小心牵了红绸,把顾云锦引至大门外。 嫡兄背负顾云锦登轿,轿帘放下,她坐稳后,喜轿被抬起,轿身微微晃动。 顾云锦知道这是启程了,这喜轿伴随着震天响的喜乐吹打,将开启她人生的新篇章。 她心中一时百感交集,怔忪片刻,方回过神来。 不论如何,她都要尽力过好的。 描金绘彩的八抬大轿十分平稳,顾云锦几乎不怎么能感受到摇晃,出了正街,便能听到街道两旁的笑闹声,啧啧惊叹声,以及喜钱洒在地上后,大人小孩的哄抢追逐声。 似乎过了很久,但又好像极快,附近安静了下来,喧嚣声被远远抛在身后,顾云锦知道,这是快到地方了。 亲王府附近守卫森严,是不得随意喧哗打闹的。 果然没多久,轿身微微一沉,接着定了下来。 喜轿落地了。 鞭炮喜乐齐声鸣响,顾云锦一手搭着碧桃的腕子,被喜嬷嬷搀扶下轿,那条大红绸子被再次塞在手里,她握住了。 顾云锦知道红绸的另一边,是握在秦王爷手里的,这男人很贴心,待她站定片刻,方引着她缓缓往里行去。 侧妃无需拜堂,顾云锦随着礼官与喜嬷嬷的指引朝前走着,不知走了多久,她终于来到了一处院子,跨进门槛,进了新房,被引到喜床边坐下。 赵文煊盯着身前一身的佳人片刻,方接过一杆缠着红绸的鎏金喜秤,他心中喜悦之情难以抑制,前世今生,寻寻觅觅,寄托了无限期许相思,他今日终于再将锦儿迎回身边。 日后,二人将长伴彼此身侧。 赵文煊抬手,小心翼翼揭开那艳红似火的鸳鸯盖头。 v第三十八章 那娇俏的面庞熟悉万分,只是更年轻了些,增添了几分稚气,她微微抬首,一双氤氲的美眸对上他的目光,便立即小脸微红低下头去。 他唇角不禁一挑。 顾云锦只觉眼前一亮,她下意识仰首看去,不料正对上一双狭长的眼眸,那眸子黑亮有神,专注地看着她,目光幽深似有暗涌流动。 男子的目光难掩灼热。 她心脏立即停跳了一拍,随即便急促擂动起来了,砰砰的心跳声似乎在耳边响起,热血立即涌上头顶,顾云锦不敢再看,慌忙垂目低下头。 顾云锦耳边响起一声轻轻的笑声,低沉而醇厚。 这男人在笑她吗?她脸上热得更厉害,心中一再告诉自己要镇定,但亦无济于事。 作为一个前世今生都没谈过恋爱的人,顾云锦此刻才知道,旁观果然与实际操作是不同的。 秦王是皇子,除了他那一干兄弟外,就无人敢来闹洞房了。年幼皇子不得轻易出宫,而年长兄弟对此无甚兴趣,加上赵文煊有意无意阻拦,因此新房除了喜嬷嬷以及下仆宫人外,此刻屋内并无旁人喧闹。 顾云锦发现了这一点后,心中松了一口气,她对被别人围观毫无兴趣。 撒帐等杂事儿过去后,一系列传统喜礼便宣告结束了。 本来,赵文煊应该出门待客了,顾云锦虽是侧妃,但这是秦王府头回喜事,加上他刻意纵容,这酒宴的规格相当盛大,只比一月后的王妃进门稍逊一筹。 但他并没有立即离去,却是随手挥退了屋里大部分下仆,包括顾云锦的陪房,只余下两个约摸十六七岁,样貌清秀的丫鬟。 赵文煊对上顾云锦疑惑的眼神,温声解释道:「这二人,是我拨到你身边的大丫鬟,你日后有甚事情,可吩咐她们去办。」 实则上,这两人一人名金桔,一人名青梅,本是赵文煊就藩后,特地培训出来的女探子,专用来放进各府中的。 这些女探子是近几年才开始培训的,虽能力远不及男性探子,但忠心耿耿之余,亦有其过人之处,放在后宅当大丫鬟,是游刃有余的。 赵文煊进京前,特地亲自挑选了两个合适的,准备给顾云锦用。 不过,现在顾云锦对他全然陌生,这些话便不好详叙,因此赵文煊就简短地说了一句。 男人的动作语言,很明显告诉顾云锦,说这两人是可以信任的,但她此刻心中更多的是困惑。 就算加上宫道上那一回,他们这不是才第二次见面吗?这隐隐带着关怀备至的意味,到底是从何而来。 只不过,她从前是武安侯府二房庶女,如今是男人侧妃,两人身份天差地别,也不存在对方有所图谋之说。 因此顾云锦闻言后,虽有些不明所以,但她仍然乖乖地点了点头。 不过,很快后,顾云锦就细想这些了,她的注意力很快被另一事完全吸引住。 金桔、青梅二人给顾云锦见过礼后,金桔到外屋转了一圈,回来时,手里捧了一个大红填漆小茶盘。 小巧玲珑的茶盘上,放有一对蟠螭纹白瓷小酒杯,而让顾云锦万分惊诧的,却是小酒杯之间,竟用一条红绳系了起来。 很明显,这是合卺酒。 亲王侧妃婚礼不能穿大红,不需要交拜天地,自然也没有合卺酒的,合卺酒这玩意,是夫妻成婚专用的,侧妃就算能上皇家玉碟,说到底,也不是正房。 因此顾云锦乍见此物,惊异万分,忍不住失声道:「合卺酒?」 哪怕这物事就在眼前,顾云锦话中依旧溢满不可置信。 她忍不住怀疑,大概自己自作多情了吧。 赵文煊微微一笑,垂目看着她,颔首道:「嗯,就是合卺酒。」 不能以正妃之礼迎娶顾云锦进门,且便日后情况有了变化,这些已再不可补足,赵文煊心中遗憾至极,只可惜京中人多眼杂,上头还有建德帝章皇后看着,他不能更改其他,但合卺酒却是可以有的。 赵文煊明知顾云锦此刻对他全然陌生,他也想循序渐进不要吓到她,但这婚礼此生却是只能有一次,他并不想错过。 他执起酒杯,略俯过身,将其中一只递过去。 顾云锦呼吸紧促,微微颤抖的手接过白瓷酒杯,侧过身,与赵文煊喝了交杯酒。 男人阳刚的气息环绕着她,顾云锦眼前是干净而英挺的下颌,她的心重重一跳。 赵文煊表露出来的隆重其事,顾云锦并不能视而不见,她不知道此事缘何而起,但却知道,以他的身份,根本无须虚与委蛇。 她一仰首,喝下杯中酒,一线火辣从喉间而下,直入肚腹,让她的血液都要沸腾几分。 热热的酒意翻涌间,顾云锦再次告诉自己,自己要好好过日子,而这男人是秦王府的天,她要过得好,绝对离不开他。 既然如此,就不要矫情或者追根到底了,他对自己好,她就受着,但若有朝一日不好了,她也不难过。 这般反复默念了几遍,顾云锦一颗心定了定,也不再纠结了,见赵文煊微笑伸过手来,就将小瓷杯还到他手上。 她顺道打量一眼,这男人龙章凤姿,气质斐然,长相虽偏冷峻,但也足够英俊。 他已是整个皇朝最顶尖那拨男人之一了,抛开某些不合时宜的观念,睁只眼闭只眼,也不是过不去。 再有格格不入的抱怨,那就矫情了。 她答应了自己,也答应了林姨娘,定要好好过日子不是。 二人喝过合卺酒后,金桔接过酒杯,出门处理去了,而时候已不早,赵文煊不能再耽搁了,哪怕他极不舍,也只得站起,温声对顾云锦嘱咐几句,便匆匆出门去了。 丫鬟婆子重新被放进来,碧桃见主子今日劳累许久,早心疼了,此刻忙上前低声询问道:「姑娘,可要先喝口热茶。」 说话间,她便摸了摸香几上的小瓷壶,只觉触手微温,忙倒了一盅,捧到顾云锦跟前。 顾云锦扶着茶盅,就着碧桃的手喝了两口,方觉得轻松了些,腹中那热热的酒意,也给压下去不少。 v第三十九章 「先梳洗罢。」顾云锦略动了动腰,只觉一阵酸麻之意传来,正是坐久了也受罪。 不过身上这一套累赘,却是更为吃了,还是先卸下来吧。 碧桃忙应了一声,道:「姑娘,奴婢先让人打些热水来。」 王府派来的宫人十分规矩伶俐,主子没有需要,她们便安静立在一边,顾云锦话音一落,立即有两人出列,要出门张罗热水。 碧桃答话后欲跟上,她是大丫鬟,这活儿本不用她干,但一行人初来乍到,她不看着也不放心。 不过,碧桃刚走几步,便被红杏拉住了,她笑道:「碧桃妹妹,让我去吧。」 红杏是顾云锦回京后,才被拨过来的,要论情分,她深知自己比不得碧桃,而且如今主子进了王府,她昔日上官氏指派过来的身份已不吃香,更是要好好表现之时。 碧桃点点头,由得红杏去了,她回头替蹲下顾云锦揉捏着腰后部位。 顾云锦微微闭目,舒坦得差点呻吟出声。 刚才一幕,她看得分明。碧桃虽不怎么聪明,但胜在忠心耿耿又有多年情谊,主子用下仆,一个忠字最重要,其他的到能退一步。至于红杏聪明伶俐是够了,只可惜跟她的时间短了些。 不过,此一时彼一时,如今离了武安侯府,若红杏能认她为唯一的主子,那倒不是不能用。 顾云锦初到秦王府,不知将来情况如何,贴身伺候的人必须保证是心腹。 还有方才赵文煊交给她的金桔、青梅二仆,都需要仔细考察。 不过这些事一日是办不好的,也不能着急,只能徐徐图之。 顾云锦沉思片刻,新房门再次响动,红杏领着几个丫鬟婆子,分别提着大肚铜壶、簇新的铜盘,并拿有胰子毛巾帕子等物进了里屋。 红杏兑了温水,碧桃取了一条长巾子,伺候主子在身前围了,又取下了凤冠,以及手上一串明晃晃的金镯子。顾云锦微微垂首,二人伺候她净了手面,再薄薄抹了一层香膏子。 顾云锦站起,展开双臂,卸下沉重的婚服后,就进了隔间浴房沐浴梳洗。 香汤热水洗去不少疲惫,她只觉头脑清明不少,再换了一身簇新的水红色镂金百蝶穿花纹常服,顾云锦浑身轻快,被搀扶着出了浴房。 刚一出去,顾云锦便嗅到了饭菜的香气,青梅福身回禀,说是王爷早吩咐小厨房备了席面,问她是否现在取用一些。 顾云锦闻言心中微诧,但想起赵文煊那莫名重视的态度,虽觉情理之外,倒也在意料之中。 无论古今,成婚都是一件极折腾人的事情,尤其古代,新娘子几乎一天都不进水米,初来乍到脸皮薄,要是遇上不体贴的婆家,还得饿着肚子洞房呢。 顾云锦早上就吃了少许点心罢了,如今正饿得慌,闻言欣然点头同意,抬脚就缓步往外屋行去。 她不再多想,反正自己也不可能想明白,顾云锦身上没什么能让人家谋划,既来之则安之,他对自己好,那她就坦然受着吧。 日子过下去,总有一天会明白的。 到了稍间坐下,一大桌热气腾腾的点心菜肴,大部分都很清淡,正合适饿了一天的人吃,且奇异的是,这大小十几二十盘子,都是顾云锦爱吃的。 顾云锦眨了眨眼,提箸便用,不过她本身食量小,饿久了更不敢放开膀子大吃,稍稍吃了一些,便搁下了筷子,漱口盥手后回了里屋。 吃饱喝足后,便是等待了,顾云锦今儿起得太早,如今饱暖后乏气上涌,倒开始犯困,不过她也不敢睡了过去,只得以肩膀略倚着床柱,头一点一点的。 等了一段不短的时间,夕阳西下,天色渐渐昏暗,秦王府廊下燃起了大红灯笼。 这时,外头终于传来了脚步声。 纷乱的脚步声由远而近,一直到了新房外,方各自散去,半响,新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顾云锦骤然闻声,精神立即一振,她抬眸往内屋门口望去,正好看见大红色吉祥纹软缎帘子被掀起,一个高大的身影跨步进了屋。 一股浓烈的酒气铺面而来,但赵文煊步伐稳而坚定,看着神智清明。 屋里香甜的气息沁入他的心间,这是昨日没有的,赵文轩微微一笑,道:「我先去梳洗一番。」 男人那双黑眸盯着她,哪怕目光分外温和,但仍旧让顾云锦心跳加快,她点了点头,干巴巴说了一字:「好。」 她每每心下惴惴,只要不是强自掩饰,那双浮着一层氤氲水雾的美眸,总会瞪得格外溜圆,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赵文煊如今爱人在侧,他又忆起前世美好时光,心下欢喜,不禁轻笑一声,方举步往隔间行去。 这身轻笑有喜悦,更包含着无法言说的宠溺,顾云锦闻声不禁脸上一热。 又来了,又来了,顾云锦忍不住捂脸,她自觉也是个庸俗女子,要是没有三妻四妾的背景,这么一个超级高富帅那般对她,恐怕她会忍不住迅速坠入爱河。 就算不能如何,好好谈一场恋爱也不错吧。 只是很遗憾,眼下却不能这般无所顾忌。 隔间里头响起了水声,没多久,赵文煊便回来了,他一身雪白的素绫中衣,脚步不紧不慢,往床榻行来,转身就坐在顾云锦身边。 这男人身形高大,气势逼人,压迫感极强,顾云锦忍不住微微往旁边挪了挪。 赵文煊也不知有没有察觉,反正他没有其他表示,反倒面色自如地随手挥退了屋中下仆。 他一身威仪赫赫,又是王府的天,便是顾云锦一干陪房也不敢有异议,碧桃偷偷瞥了主子一眼,也随着众人低头往外退去。 诸仆鱼贯退出新房,外头微微「吱呀」一声响,新房大门被轻轻掩上。 这个声音就像一个开关,让顾云锦的心急促狂跳起来,砰砰声重响仿似就在耳侧。 屋里没了旁人,身畔男性气息似乎愈发浓烈起来,顾云锦觉得自己胸腔被这气息填满,她有些喘不过气来了。 而赵文煊挥退下仆同时,便侧身垂首,专注地凝视着她,一双漆黑的眼眸中,仿佛有什么在急速酝酿翻滚着,似乎顷刻间就要倾斜而出。 顾云锦心下无端一悸,她潜意思觉得自己无法承受,突然想避开,情急下便脱口而出,「我……」 v第四十章 她那张精致的小脸上已难掩不安,赵文煊见状立即回神,他有些懊恼,今日之前,他告诫过自己多次,万不得操之过急,只可惜他还是难掩激动。 不过也是,她是锦儿,终究是旁的人事所不可比拟。 他微微敛目,再次按捺住心中翻涌的情潮,方抬目关切问道:「怎么了?锦儿。」 他微笑,「我唤你锦儿可好?」 赵文煊的自称非本王,而是单纯一个「我」,这着实让顾云锦愣了愣,她随即回过神来,说:「好。」 男人询问的目光依旧,但顾云锦却一时想不出话来说,她刚才不过想打断那诡异的对视,实则根本无甚可说。 正当顾云锦搜肠刮肚时,她美眸一转,瞥见屋里束腰小圆桌上的茶壶,眼睛一亮,便立即道:「我渴了,我想喝茶。」 终于想到事儿了,她松了一口气。 话说,秦王一切的神态举止,似乎与她曾相识,但顾云锦肯定,两人没见过面。 她在今日前,确实幻想过,若是秦王日后待她不错,那就再好不过了,毕竟,她的终极目标也就是好好过日子罢了。 只不过,顾云锦没想过这一切会来的这般迅猛,以及毫无缘由,实在让她一时惴惴。 赵文煊闻言,直接站起身,几步行至圆桌前,拎起茶壶,到了一盅温热的茶水,拿在手里,递到顾云锦跟前。 顾云锦眨了眨眼睛,那茶盅就在她唇畔不远,但她绝对不敢就着他的手喝,忙抬手接过,胡乱把茶水灌下去,再随手将茶盅搁在床前小几上。 赵文煊从善如流,直接松开手,回身坐回床沿。 他微微蹙眉,很显然,他方才即便极力压抑,但情绪依旧外露了些,让她困惑的同时,也有些惊吓了。 但若要赵文煊如同陌生人一般对待顾云锦,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只是如今让顾云锦惶惑,却非赵文煊所愿。 他略略沉思片刻,便有了主意,待她放下茶盅,赵文煊便长臂一伸,搂住顾云锦。 臂弯中的娇躯立即僵了僵,片刻后,才勉强松了些,赵文煊恍若不觉,只轻声笑道:「锦儿,你是否觉得,我待你过于熟稔。」 她表现的很明显吗? 好吧,或许挺明显的,但还不是因为大爷你的表现更明显吗? 顾云锦心内吐槽,但嘴里却没有吭声,只努力忽视腰间那条灼热的胳膊,只抬头看着他。 这男人这么说,接下来必定要解释原因的吧。 果然,赵文煊目光温和,看着她接着说:「我们从前见过的,你可曾记得?」 她知道,选秀宫中留宿时,两人不是在宫道上见过吗? 话说秦王眼神这么好?她全程低着头,都能看清她的脸不说,且难道还一见钟情了? 赵文煊今日的表现,全然有别于一般的新婚男女,顾云锦看得清楚,因此她只得自恋地认为,哪怕没有一见钟情,最起码也心生好感吧。 她模样确实不错,但魅力真有这么大吗?这男人哪怕不重女色,也好歹是个皇子王爷,应该很见多识广的吧。 顾云锦依然没说话,但一双美眸却充分诠释了她的疑惑。 赵文煊心情舒畅,轻笑道:「锦儿,你忘了吗?在宫道之前,我们还见过一次。」 他见顾云锦美眸陡然睁大,一张小脸上写满了不可置信,唇畔笑意加深。 赵文煊手臂收紧,搂着怀中人往后一倒,仰躺在柔软的床榻上,侧身附在她耳边说:「此事事关机密,我们细细说了便可,绝不得落于他人之耳。」 话罢,赵文煊手臂略使劲,抱着怀中移了个位置,两人枕在大红鸳鸯枕上,他抬手扯了锦被盖在二人身上,再替顾云锦掖了掖被角。 一切动作自然流畅,前世他已做过无数遍。 今日赵文煊夙愿以偿,爱人在怀,昔日冷峻一扫而空,他眉目柔和,唇畔带笑,只低头凝视着她。 不过,顾云锦并没关注这些,甚至连赵文煊一手置于她颈下,让她枕着他的手臂,另一只手轻搂着她的纤腰,两人对面而卧,姿态极为亲密,都未能让她多分心神。 她的注意力,已全部被赵文煊方才的话吸引住了,他说,二人此前还见过一次面。 只可惜,顾云锦苦思冥想,依旧毫无所得。 留宿宫中的那个月,顾云锦很确定,两人只在宫道见过一次。 那若是之前两人还见过面,时间只能往进宫前推移了。 顾云锦当时归京不过三月,除了选秀,就根本没迈出武安侯府二门一步,两人不可能见过面,她略想片刻,就将京中时日排除掉了。 父亲顾继严外放江南,在其任期时,顾云锦的待遇其实一样,也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根本不可能遇见外男。 那结论其实可以出来了,若两人见过一次,便只能是在顾云锦从江南返京途中。 想到此处,她栗然一惊,美眸瞪大,忙抬起头失声道:「你……」 藩王无召不得进京,也不得私自离开封地,便是被宣召进京途中,也是不能随意乱跑的。这事不用人说,顾云锦很清楚。 而顾云锦被赐婚秦王侧妃后,这数月以来,被普及了不少秦王有关之事,譬如秦王这回何时启程,何时到京。 两人进京路线完全不同,便是到了京郊,也因为时间错开,不可能相遇。 便是真遇上了,亲王进京仪杖煊赫,顾云锦更不可能碰见了也没发觉。 唯一一个合情合理解释,便是赵文煊私自离开封地或仪仗队伍,微服期间,遇见了顾云锦。 v第四十一章 历来皇帝对藩王便是再倚重,也会多加提防,君父君父,历来先君后父,建德帝想来也会不例外。 顾云锦想通了后,不禁大惊失色,她立即仰脸看着赵文煊,脸上神色惊惶。 这事实在不小,万一建德帝疑心重,赵文煊便是亲儿子,怕也没有好果子吃。 她已经是他的侧妃,进了皇家,下半生便不再作它想,赵文煊顺遂,她未必如意;但若他倒了大霉,那顾云锦必定连坐。 不论两人感情如此,但现在已同坐一船,她难免又急又忧。 这事会不会被人知悉? 顾云锦失声欲言,但她随即想起这事要紧,忙顿住话头,不再说话。 赵文煊抬手掩住她的小嘴,轻声安慰道:「你放心,这事仅我与几个心腹知道,绝无可能泄露。」 他声音温和,一再安抚道:「没事的,只要你不告知他人便可。」 顾云锦震惊过后,理智回笼。事关重大,男人不可能不谨慎,况且事情已过去好几个月,若是败露,早就被人揭发了,也不能等到如今。 想及此,她的心安了安,面上的神情放松了些,盯着赵文煊的眼睛,认真应道:「我绝不会告诉第三人。」 顾云锦说话间,即便娇躯仍因陌生男子的碰触而微微紧绷,但态度已不复方才那般,紧张中隐隐带些戒备了。 这件事之大,能直接动摇这男人的根本,但他却轻描淡写地告知了她,顾云锦难掩震惊,但要说心中一点触动俱无,那是不可能的。 事实胜于雄辩,哪怕此刻仍觉得万分不可思议,但顾云锦开始有些相信,或许两人第一次的见面,确实让对方心悦于她。 顾云锦态度稍显变化,赵文煊欣喜,他暗忖日后要更谨慎些,循序渐进,不能再像今日这般吓到她。 他接着附在顾云锦耳边,说:「锦儿,你记得么?我们在报恩寺见过面。」 报恩寺? 这个地名犹如一把钥匙,开启了顾云锦早抛在一边的记忆。 高大的玉兰花树下,一袭蓝色锦袍的高大青年,容貌冷峻眸光却意外温和,只可惜其时她行色匆匆,并无心旁顾。 「是你。」顾云锦语气惊奇,又带有笃定。 「嗯,」赵文煊微笑应了,他垂首,黑眸紧盯着顾云锦的美目,一字一句说了。「锦儿,我自小长大,天生便不重女色,那些美貌宫娥贵女,我向来等闲视之。」 这是一句大实话,皇子十五岁后,本来便应派遣司寝宫女教导人事,但那时候赵文煊提早封王就藩,这事便没有进行,及到他十八岁中毒,期间有三年,若他有心,身边早姬妾侍女成群了,以他的身份,这些不过不值一提的小事罢了。 但他没有,前世今生,与顾云锦相爱前,他身边并无旁人。 少年人血气旺盛,赵文煊不是没有躁动的时候,但他更喜爱籍着修习武艺以宣泄精力。 而十三四岁便开了荤的太子便笑言,说他还没开这个窍。 赵文煊手臂微微收紧,熟悉的幽幽清香沁入心肺,他不禁微笑,如果真有此一说,那遇上锦儿后,他便算开窍了吧。 这些子前尘往事无须追忆,如今,他唯一在意的女子已在怀中。 他接着又笑道:「虽匆匆一瞥便别离,但我相信姻缘天定。」他们的姻缘,确实是前世注定,今生得以延续。 赵文煊言下之意,顾云锦听明白了,但她只觉得不可思议,完全无法理解。他一个亲王,居然笃信一见钟情,话说这技能她也没有好吗? 只是此时,男人依旧温柔地凝视着她,眸中流露出一种情思,那便是得偿所愿。 难道天上真能掉馅饼?还偏偏砸中她? 顾云锦只觉这世界太过神奇,居然能发生这般异事,她一时手足无措,呐呐无语。 偏偏赵文煊眼神十分专注,再无言语,似乎要等她的回应。 顾云锦头皮发麻,她只得努力告诉自己,穿越这事儿都经历过了,其他事项应该不能再让她惊诧了吧。 再三心理建设后,她迎着男人温柔的目光,道:「锦儿谢殿下厚爱。」 顾云锦若是感性女子,此刻便应该动容落泪了,进入和谐表白阶段了,只可惜她不是,搜肠刮肚半天,只干巴巴来了这么一句。 其实,赵文煊话语真诚,兼有前面的重大隐秘打底,话里的可信度不低,但这进展实在是太快了些,顾云锦一下子水土不服,根本无法进入状态。 她还能分神胡思乱想,话说,这男人一见钟情也太快了,以后漫长几十年的,怕是很容易就再钟情多几个。 再说了,就算没有,那钟情也不等于守身,赵文煊是个必定要有妻有妾的人,顾云锦会感恩他的垂青,以及随之而来的稳定舒适生活,但要说付出真心啥的,那是没有的。 顾云锦某些意思,赵文煊能猜到,他笑说了一句,「我若能轻易钟情他人,怕这二十年来,这人便该车载斗量了。」 赵文煊深知爱人与自己不同,她是没有前生记忆的,他也不强求顾云锦立刻相信,他费心说了这些后,唯一的目的,就是解释他情谊的由来,只要能大致合情理,她不觉得太过匪夷所思,便可以了。 至于其他的,一切就交给时光来证明吧。 赵文煊抬起一只大手,轻抚顾云锦粉面。 眼前人依旧面若桃花,滑如凝脂,但他的手已不再冰凉瘦削,变得丰润而有力,两者放在一起不再碍眼,反倒和谐万分。 无人知道他曾经多么黯然嗟叹,饮恨在心,幸而如今上天垂怜,让他得以重头开始。 赵文煊心中一时激动,眼眶竟有些热,缓了片刻,他方再次轻声开口,道:「锦儿,如今怕是要先委屈你一些时候。」 方才一系列表白靠近,不能说没有用途,最起码顾云锦心里头的戒备是放下了不少,但对她来说,这男人还是一个陌生人,对方灼热的大手一再摩挲着自己的脸颊,哪怕他动作百般温柔且缱绻,她依旧心跳加速,紧张得手脚僵硬。 身体感官无限放大,正当顾云锦紧张万分时,不料却听了这么一句话,她很是错愕,倏地抬起半垂的眼睑,有些不明所以盯着他。 有没有搞错?刚刚深情表白完,就要委屈她? v第四十二章 还有,这是要怎么一个委屈法? 赵文煊读懂了顾云锦眸中之意,他解释道:「锦儿,此事非你所想。」 忆起要说之事,他面色沉了沉,再次开口声音亦极低,仅容床榻上二人能听见。 「锦儿,」赵文煊缓缓开口,道:「我一时不慎,身上中有奇毒,虽于身体无太大妨碍,但为防毒性更进一步,只怕是暂不能与你圆房。」 洞房之夜不行房,其时是一件极不可思议之事,尤其对于女方来说,简直是奇耻大辱,若没有说清楚,只怕顾云锦必然心生误会,他不愿意欺瞒爱人,更不想二人生隙,因此仔细解释清楚,是必然的事。 赵文煊话语中难掩歉意。 顾云锦闻言却大惊,此事比方才所谓一件钟情震撼多了,若不是赵文煊虚虚搂着她,她简直要立即弹跳而起。 浪潮一波接一波,一次比一次凶猛,顾云锦应接不暇,已经觉得有些炫目眼花。 天啊,秦王是皇子,连他都身中奇毒,那这夺嫡之争该有多短兵相接? 用膝盖都能想到,若是毒性好解,那男人早该解了,也不至于到了新婚夜也不能行房的地步。 果然天家无父子兄弟,顾云锦有些不寒而栗,她顾不上两人颇为陌生,忙急急问道:「那可如何是好?这是何毒?」 对于此等秘事,顾云锦心领神会,此时声音压得极低,第三人定不能听见。 她说话间飞快扫了赵文煊一眼,见他面色微微带有苍白,心里头咯噔一下。 秦王两年前重病,养了一年多方好,此事京城流传甚广,因而往往骤眼看去,他面色总会被人忽略,只以为是大病后未完全调养得当。 早听说秦王习武多年,而搂着她的这双胳膊结实而有力,两人这般紧密拥抱,顾云锦能清晰感觉到对方寝衣下结实的肌肉,他身体本应极为强健,若是病势痊愈的话,断然不会是这么一副白面书生之态。 这处很容易被忽略掉的不合理之处,在现在陡然万分清晰,顾云锦心念急转,她也顾不上与男人并不相熟,紧接着又连着问道:「这毒可有解法?」 她一急,纤手便抓住男人的手臂。 赵文煊抬臂回握她的手,赶紧温言安抚她,「锦儿莫急,这毒虽厉害,但我如今中毒尚浅。」 他搂过顾云锦,附唇在她耳边,将前情后事都详细说了一遍,不过,当初中毒后「大病」过程,他便一语带过。 两人姿势极为亲密,但此时顾云锦也顾不上这些,她侧耳认真听了,务求不遗漏半句。 赵文煊说罢后,又温声安慰道:「锦儿,我已命心腹仔细找寻,司先生的行踪已有了眉目,相信不日便能寻到,你无须太过担忧。」 他不愿意隐瞒顾云锦,但却不是想让她挂心的。赵文煊大手自她眉眼处拂过,上辈子他让她愁眉深锁,如今却只希冀她展露欢颜。 「殿下,那司先生果真医术了得?」顾云锦有些忧心忡忡,不禁开口问道。 实在是这毒太过了得,连御医都无法察觉,要知道太医署太医不少,但仅有数名御医,他们专侍皇帝,连皇后太子也无资格宣召。 御医算是皇朝医术最顶级者了。 她相信有隐士高人在,但这些人不好名利,可遇不可求也。 赵文煊肯定点头。 他的笃定让顾云锦安了心,那就好,相信赵文煊也不会拿自己的命开玩笑。 顾云锦想了想,忍不住说:「这司先生怕是不好找罢。」 她如今已知悉,当初赵文煊私离封地,提前出现在报恩寺,便是为了寻找这司先生,只可惜慢了一步,双方擦肩而过。 这等子高人,听着都必然是行踪飘忽不定的,若真那么好寻,赵文煊也不必废了将近半年时间,也没能堵住人。 她思及此,柳眉不禁微微蹙起,问:「若是时日拖延久了,这毒可会有妨碍么?」 「锦儿放心,」赵文煊解释道:「这毒虽厉害,但若不再加深,便是拖上几年,也是能够彻底拔除的。」 这个问题,他当初与司先生还真讨论过,对方说过,若是毒性浅,便是中毒时间长,也是能根除的,就是过程麻烦些。 赵文煊已做好最坏打算,实在不行,就按上辈子一般,数年后派心腹倒青城山走一趟,那时候司先生必然在。 他想起除非传来的消息,低头对顾云锦笑了笑,说:「那边传了消息来,无须等上太久,便会找到司先生。」 赵文煊沉吟片刻,又说:「只不过,这解毒之事,必要等到回了秦地再办。」 京城人多眼杂,势力犬牙交错,赵文煊不会在京久留,而这事不容有失,当然返回秦地后进行更为稳妥。 顾云锦闻言心下一转,便明白了他未尽之言,这很容易理解,她立即点头表示赞同,心也踏实了下来。 事情已说得差不多,紧张的情绪去了,感官开始清晰起来,二人密密相拥,醇厚的男性气息毫无间隙地包围着她,顾云锦只觉那陌生的体温灼热起来,火般熨烫着她与之相触 的肌肤。 顾云锦只觉十分不自在,娇躯不禁往旁边挪了挪。 赵文煊微笑,从善如流地松了松手臂,只虚虚搂着她。 顾云锦刚松了口气,赵文煊便往这边微微使劲,靠了过来,他这回不仅仅是搂抱而已,还微微垂眸,欲低头亲吻怀中人。 虽不能圆房,但诸如搂抱亲吻之事,却是全无妨碍。 顾云锦一惊,下意识抬手撑住他的前胸,纤细的颈脖往后仰了仰。 赵文煊睁开眼眸,也没说话,只凝视着她,柔声问道:「锦儿,你怕吗?」 掌下胸膛宽阔而结实,右手心触碰之处是有力的心跳起伏,一下接一下,厚重而稳健,顾云锦的心急促跳动,呼吸也乱起来了。 她抬眸看向那对狭长的黑眸,他目光温和,面带疼惜,顾云锦相信,只要她拒绝,他必定会让她安睡的。 只是,她定定看了他半响,轻摇了摇头。 v第四十三章 其实到了此刻,赵文煊所谓一见钟情,顾云锦已有了真实感以及代入感,开始从心里确认这事有真实的可能性,无须再努力自己说服自己。 上一世她曾听人说,女人在男人心中的地位,永远不要听信其表面的花言巧语,而是要看实际行动来确定。 若男人说,我家情况复杂,我舍不得你受此烦扰,咱们不结婚,只要有真爱,在一起就是极快乐的。 永远不要相信这套鬼话,若这个男人真爱你,肯定会迫不及待娶你回家绑住你,对方若连妻子的名分都不愿意给,所谓真爱,又能有几钱重。 顾云锦深以为然。 重大隐秘以及切身利益则同理,她早先只觉云里雾里,一切漫无边际,但紧接着赵文煊一再坦言,却让她的心落到了实地。 这是出自于何等的信任,赵文煊才会将这等秘事告知于她,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个中拳拳诚意,实让人无法不动容,顾云锦并非不识好歹的人,尤其她已当了十多年不受重视的庶女。 哪怕暂时无关情爱。 她是他的侧妃,名正言顺抬进门的女人,如今不过因为特殊原因先不圆房,但若连亲吻都果断拒绝,这便矫情了些。 哪怕一切始料未及,未来也有可能出现变数,但这却是一个很好的开局,顾云锦此刻,希望好好经营这段感情以及关系。 她看见赵文煊黑眸闪过欣喜,面上笑意加深,环抱着她的一双手臂渐渐收紧,他的脸越来越近,她眼睫微微颤抖,轻轻闭上美眸。 薄唇缓缓向前,慢慢贴上两瓣如花般的粉唇,香甜气息一日往昔,他轻叹一声,相隔两世,他终于再次亲吻到她的唇。 怀中娇躯微微颤抖,赵文煊薄唇稍离,轻声安慰道:「别怕,锦儿。」 话罢,薄唇再次向前,小心轻吻。这个绵密的吻渐渐加深,舔舐吮吸,但力道一如初始,依旧轻柔万分,男人缱绻缠绵之意,尽溢其间。 嵌螺钿的莲纹翘头长条案上,有一对描龙绘凤的大红喜烛正在燃烧,微黄且柔和烛光映在床榻上,为佳人娇俏的面庞更添了几分柔美。 男人眸带柔色,大手轻抚过她的俏面,将细碎的吻密密地印在其上。 细碎而缠绵的亲吻让顾云锦应接不暇,男与女的先天差异在这一刻尽显无遗,漫无边际的浪潮汹涌不歇,当她觉得自己快要被没顶时,他不舍地松开了她。 「早些歇息吧,」男声温和,带着轻易可察的柔情,轻声道:「你今儿累一天了,明日还得早起。」 顾云锦微微娇喘,双颊染绯,粉唇殷红欲滴,并没睁眼,只轻点了点头。 陌生男性的气息阳刚而醇厚,无处不在,紧密包围着她,方才炙热的拥吻让她内心失去了平静,她真切感觉到与往昔的不同。 顾云锦以为自己无法入眠,但事实上,她不知何时就睡了过去,等到恢复意识时,已是次日清晨。 她睁开眼,无意识扫了左右一眼,茫然片刻,方回过神来。 顾云锦抬起头,正对上一双漆黑的眸子。 「醒了。」赵文煊微微一笑,他清醒了不短时间,不过却没丝毫动作,只垂首看着怀中人酣睡的小脸。 晨光微熹,从窗棂子透入,映照在大红绣捧金双喜瑞云纹床帐上,赵文煊能看清顾云锦巴掌大的小脸,她正仰面看着自己,美眸一眨不眨,他扬唇,道:「锦儿,时候已不早,我们要起了。」 今日诸事繁忙,头一件就是要进宫谢恩及拜见帝后,这事可耽搁不得,因此便是赵文煊心疼顾云锦昨日劳累,两人也得早早起来。 顾云锦应了一声,赵文煊便半拥着她坐了起来。 她虽对这些子亲密动作很不习惯,但也没拒绝,顺从的接受了,并努力适应中。 这个开局很好,顾云锦是一个相对务实的人,她深知自己不是啥天之骄女,得了好处就必须珍惜,才能有机会越来越好,百般折腾就不合时宜了。 经过一夜时间过渡,顾云锦已经进入了状态。 赵文煊俯首在她额际轻吻一下,她微微垂眸,感受着那如羽毛轻拂而过的亲昵。 男人薄唇稍离,顾云锦骤想起一事,她一惊,忙抬首问道:「殿下,那个,那个……」 顾云锦瞥一眼不算凌乱的被褥,她昨夜没有关注,但却很清楚,如今被下是有一条白帕子的。 这类型白帕子,便是用来检验新妇贞洁的,洞房过后,染上落红才是喜事,如若不然,这新妇就要出大事了。 她忽然想起,赵文煊身中奇毒之事秘不可宣,绝不可旁人知悉分毫,那自然也不知道他暂时不可行房事的,那这喜帕之事该如何是好? 难道真要割破指头什么的,然后给滴些血上去。 可这新鲜血跟隔夜的血是不同的,且进宫之事耽搁不得,两人马上就要起了,也不能晚起拖延时间。 顾云锦有些焦急,这问题她昨夜怎么就没想起来,要知道她可是进的可是皇家门,连来回扯皮的余地都没有。 「锦儿,」赵文煊见状,关切询问道:「这是如何了?」 「那个,」顾云锦情急之下,也顾不上害燥了,她顿了顿后,压低声音道:「那个喜帕该如何是好?」 赵文煊见顾云锦这般,本是剑眉微蹙,急她所急的,如今听了此言,眉心倒是立即一松,他笑道:「无事,我早有安排。」 他轻拍着顾云锦的背,安抚道:「锦儿无需担忧。」 赵文煊当然早就安排好了,怀中是好不容易才失而复得的心上人,他怎么可能让她受此委屈。 顾云锦闻言心中一松,也对,按照男人昨夜所说,他待自己该颇为上心的,应该早有安排才是。 这么一惊,顾云锦额际沁出了一层薄汗,赵文煊细细给她抹了,两人方自床榻而起。 顾云锦见赵文煊走了两步,行至左边墙侧的一个带翘头雕花联二橱前,拉开其中一个木屉,取出一个扁方木匣子。 他打开木匣,取出一方带血的丝帕,回到床榻边,把干净的喜帕换下来,手上那方置于其上。 顾云锦见那帕子上头的血迹凌乱狼藉,已呈褐色,样式质地与喜帕一般无二,她是心完全放下来了。 v第四十四章 赵文煊把喜帕随手放进匣子里,塞回木屉推上,方回头对顾云锦说:「锦儿莫怕,稍后便有人把匣子处理。」 顾云锦仰脸对他牵唇一笑,应了一声。 平心而论,这男人是天潢贵胄,能为她设身处地并亲力亲为倒到这程度,确实很是难得,顾云锦无法不感激,无法不微笑。 两人又说了几句,见时辰实在不早了,赵文煊方召人进来伺候。 廊下候着的一干下仆鱼贯而入,持帕捧水各自分成两拨,伺候两位主子洗漱。 顾云锦见当中有一个老嬷嬷径自往床榻行去,她身穿深紫色如意纹比甲,看服饰似是宫中得脸嬷嬷,她了然,这人是来取喜帕的。 果然,这嬷嬷撩起帘帐,掀开被褥,将床上沾血的雪白丝帕收起,小心放进身后一小宫女捧着的匣子中,转身满面笑意地福身道:「老奴给殿下贺喜,给侧妃娘娘贺喜。」 这嬷嬷顾云锦不认识,但赵文煊就熟悉得很,她正是章皇后的乳嬷嬷岑氏,秦王府头回迎进正式女眷,皇后也很重视,特地把岑嬷嬷遣了过来。 赵文煊颔首,道一声赏。 岑嬷嬷也没多留,随即便匆匆赶回宫复命去了。 顾云锦被陪房们簇拥着转入屏风后,梳洗穿戴妥当后,便上了马车,往皇宫方向赶去。 哪怕顾云锦的册封没有正式下来,暂时无法按品大妆,但次日的喜服亦需要隆重,她身穿品红色镂金牡丹纹长裙,鬓簪飞凤衔珠赤金步摇,耳坠红宝赤金耳环,项上一个赤金镶莲花纹金项圈,手上还有十七八个金镯子。 美是够美的,但这身头丝毫不比昨日轻松,压得顾云锦颇有喘不过气的感觉。 相对来说,赵文煊就舒坦多了,他紫金冠束发,一袭暗红色蟒袍,举止自若。 没办法,女子服饰向来繁琐过男子甚多。 托了圣旨赐婚之故,让顾云锦这秦王侧妃也享受了一把正妃的待遇,能在进宫谢恩的同时,一道与赵文煊拜见了建德帝。 但这也让顾云锦此刻神经紧绷,直直挺着背坐着,生怕一不小心弄乱了鬓发衣裳,届时要在御前失仪。 赵文煊安慰道:「父皇政务繁忙,早朝后尤甚,大约咱们磕了头,便能出来了。」 「至于母后那边,便要轻省得多。」赵文估摸着,大约午膳前便能回府,用过午膳后,顾云锦便能歇一歇。 顾云锦闻言,只笑了笑,答应一声。 其实,她见过皇后几回,实在无法将其与慈和好说话的形象挂钩。反之,顾云锦觉得,到御前谢恩应会更让她轻松,因为建德帝给她的印象,便是只要谨守规矩便能无恙。 当然,这话顾云锦是不会说出口的,哪怕赵文煊表现得很关心以及疼惜她。 章皇后是他的养母兼亲姨母。 秦王府毗邻皇宫,两人说话间,无需太久,便能看见巍峨的红色宫墙。 两人在御书房外等了片刻,建德帝下朝归来,赵文煊领顾云锦进了门,被勉励几句后,便出来了。 接着,两人转道前往坤宁宫拜见皇后。 皇后早遣了宫人等在宫殿门前,一见二人身影,也无须通禀,忙领了二人进门。 皇后见了赵文煊,喜道:「煊儿,到母亲跟前来。」 她仔细端详赵文煊一番,面上露出满意之色,点了点头,欣慰笑说:「好,好,如今身边有人伺候,才是正途,你往日就是不开窍。」 赵文煊回了一句,「母后说的是。」 前头说着话,顾云锦就安静坐在赵文煊身后,皇后使人搬了椅子,两人就坐在首座之下。 皇后目光一转,便招手道:「这便是顾氏?」她话虽疑问,但语气却笃定。 顾云锦不敢怠慢,忙起身上前。 皇后抬首细看两眼,点头道:「不错,顾氏日后定要用心侍奉,不可怠慢。」 随即,皇后颔首,身边宫人便捧上一个填漆托盘,上面放了个约摸一尺长半尺高的方型匣子。 这便是皇后的赏赐了,顾云锦谢了恩,亲自接了匣子,退回去坐下后,方交给身后的碧桃捧着。 顾云锦一句话不多说,一个动作也不多做,哪怕皇后与她说话态度,虽不及待赵文煊时亲切,但也算十分温和。 选秀复选便是皇后主持,那时顾云锦头回得见这一国之母,对方高高在上的凌厉神态让她印象尤深。 顾云锦觉得这才是皇后的真实模样,她与皇后一不沾亲,二不带故,还与对方内侄女是天然敌人,还是把皮子紧着些好。 出了宫门,回到王府后,顾云锦启了匣子一看,里头不出所料是首饰,玲珑嵌蓝宝点翠宫制头面一整套,流光溢彩,制作精美至极,但她瞥了一眼便阖上匣盖,吩咐道:「碧桃,仔细收起来罢,皇后娘娘的赏赐不可轻忽。」 立在她身后的赵文煊闻言,眼神微不可察一闪,却并未开口阻止。 碧桃最听主子的话,立即捧了沉重的匣子,蹬蹬蹬走到墙角的花梨木官皮箱跟前,拉开最底下的木屉,把匣子放进去并推好。 倒是红杏表情有些迟疑,小心扫了顾云锦身后一眼。 顾云锦眨眨眼,转身对赵文煊解释道:「皇后娘娘的赏赐珍贵,妾自要好生收藏。」 好吧,其实是她对皇后怎么都亲切不起来,一直战战兢兢的,反正她首饰多的是,还是别硬找不自在了。 赵文煊一笑,牵过顾云锦纤手往软塌走去,毫不在意道:「如此甚好,你安排便是。」 他轻拥着顾云锦坐在榻上,倒说起一事,「锦儿,你我之间,无须如此见外,你如昨日一般自称便是。」 顾云锦便是前世与他相爱,也一直自称「妾」,赵文煊说了几次,她也没改口,他也只得罢了。 昨夜顾云锦惊诧之下,你你我我说了一通,今儿才惊觉不妥,要改过来,赵文煊不乐意了。 v第四十五章 顾云锦听了,想了想,说:「好,那我在屋里,就如昨日一般说话,殿下可不得反悔。」 对于皇子亲王,哪怕是其正妃,也得用敬称,这是规矩。这个顾云锦就不打算改口了,万一说习惯了,到了外头漏了风,那她麻烦可不小。 这点赵文煊也不反对,便微笑颔首。 王府派到顾云锦身边伺候的下仆,都是赵文煊精挑细选的,因此主子无吩咐,只安静侍立一旁,倒是顾家过来的一众陪房,见了秦王与自家姑娘这般亲昵,俱难掩惊诧,偷偷对视了一眼。 这王爷与主子之间,也太自来熟了些,莫不是前生的缘分? 不过怎么说,王爷疼惜主子是大好事,碧桃一干人见状亦是难掩喜悦。 翌日。 伴随着有节奏的马蹄踢踏声,两列黑衣府卫簇拥着一行马车出了秦王府。 秦地偏西,常年与鞑靼接壤,民风悍且勇,这些久居秦地的府卫们面容整肃,沉着而内敛,不过区区数十,磅礴气势已让人不可忽视。 车厢中。 顾云锦端坐在短塌上,虽力持平静,但美眸到底有一丝难掩的雀跃与期待。 今天是三朝回门的日子,她现在正往娘家武安侯府而去,其他人顾云锦道不太在意,不过一想到将要见了林姨娘,她一颗心便焦灼起来。 顾云锦自娘胎便来了,她除了多出一辈子记忆外,与寻常孩子并无差异,她前生亲缘不厚,今生得遇一个慈爱的亲娘,自万分珍惜,骤然分离,心中记挂再寻常不过。 赵文煊微笑看着她,道:「锦儿今儿回娘家,可是欢喜得很?」 顾云锦高兴,他亦心下舒畅,如今赵文煊正欲多多与她相处,好拉近两人距离,见状便开口温声询问。 这个没什么可隐瞒的,顾云锦侧头看他,点点头,「嗯」地答应一声。 与赵文煊好好沟通,也是顾云锦目前计划之一,她老实说道:「我想姨娘了,待会儿便能见她,我很高兴。」 她庶女出身,男人很清楚,顾云锦也没打算遮掩或避而不谈,直接便说出口。 顾云锦也没有提别人。 赵文煊了然,他本与顾云锦比肩而坐,如今伸出一臂,将她轻轻拥住,垂首唤道:「锦儿。」 他手臂刚碰到顾云锦时,她的娇躯微微一僵,赵文煊不动声色继续动作,她顿了顿,随即便放松下来。 顾云锦听了男人唤她,侧过头仰脸看他,美眸中有些疑惑。 赵文煊扬唇,问道:「锦儿,我与你一起见你姨娘,如何?」 他俯首看着她,眸带柔色,神情和熙却认真,显然不是玩笑话。 赵文煊话语徐徐道来,声音不大,但落在顾云锦耳朵里却犹如春雷陡然炸响,让她一惊,瞬间反应不及,只瞠目结舌看着他。 她只是个侧妃,回门如同亲迎时一样,赵文煊可来可不来,他两回亲至,已经给足顾云锦脸面了。 在古代,尊卑观念深入人心,赵文煊乃当今亲子,领亲王爵封疆一方,而林姨娘却只是武安侯府二房的一个妾。 妾,观字而知其义,站立的女子。 这天底下,只有一家能把妻妾分了多个等级后,再给予各种尊位并远远凌驾于他人的,那便是皇家。余者便是公侯府邸,亦是界限分明,妻即是妻,妾便是妾。 在顾云锦心中,当然觉得亲娘万般好,但她并未因此失去了客观判断事情的能力。 赵文煊秦王之尊,如今愿意纡尊降贵,去见一个侯府二房妾室,究竟所为何事,答案呼之欲出。 她在他心目中,真的有那般重要吗?或者说,那极不靠谱的一见钟情,真能就此倾心恋慕吗? 顾云惊诧难言,但不可否认,她的心很震撼,迎着男人一如既往和熙的目光,她愣了片刻,点了点头。 不知为何,她的眼眶有些发热。 她明明不是那般感性的人,为何如今鼻子有些酸? 顾云锦随即掩饰性低下头,但赵文煊早已拥她入怀,在她耳边低叹,「别哭,我不许你哭。」 上辈子她偷偷落泪太多,今生他只愿她常展欢颜。 「我没哭。」顾云锦在他怀里闷闷回了一句,眼睫上的湿润却沾在他的前襟。 她犹豫片刻,终究抬起纤臂,轻轻回抱他的健腰。 不论这份情谊能持续多久,又或者日后有何等变化,在当下,这男人值得她回抱。 顾云锦动作很轻,只是虚抱,但赵文煊时刻关注着怀中人,她一抬臂,他就察觉了,两条纤细的玉臂环住他的腰身,他心中一震,随即难以抑制的欢喜涌上心头。 赵文煊手臂收紧,低声细细安慰着她,又说林姨娘见她过得好,必会欢喜,良久,顾云锦终于重新高兴起来,笑意溢上眉梢。 这回,顾云锦不再勉力压抑情绪,表情灵动起来,樱唇微扬,面带欢喜,弯弯的柳叶眉下,是一双如星子般闪亮的桃花目。 她兴奋过后,情绪随即又些许低落,说:「今日过后,只怕往后要再见姨娘,怕是不易了。」 这件事情,赵文煊也无可奈何,他只得柔声安抚道:「日后我必会再次回京的,待到那时,你随我一同赴京便可。」 也只能这样了,顾云锦嗯了一声,就没再多说。 武安侯府同在城西,不过就离皇城远一些罢了,两人一路细语间,队伍已经抵达侯府门前正街,府门前早已洒扫干净,候在街角的小幺儿见了,连忙转身飞奔禀报。 秦王日前亲迎过,武安侯府对于回门一事也有计较,早做好了诸般准备,如今府门大开,顾青麟领人急急迎出。 赵文煊身伴是顾云锦,他并没有下车的打算,四驾大车驰进内巷,一直到了第二道垂花门前方停了下来。 v第四十六章 武安侯府诸人一同上前,恭敬给赵文煊请安,因内里有顾青麟上官氏等人在,顾云锦侧身避过。 见礼完毕后,赵文煊二人被簇拥进了颂安堂,在人前,顾云锦自觉后退两步,不与男人比肩而行。 不过,到了门槛处时,赵文煊缓了缓脚步,等顾云锦走到他身后时,方举步进了门。 二人动作不起眼,但跟在身后的上官氏眼尖,却注意到了,她眸光一闪,若有所思,随后她又再次抬目看了顾云锦一眼。 顾云锦一袭玫瑰红织金妆花宫裙,她不爱繁琐,鬓边仅簪了一支朝阳五凤挂珠钗,不过上头数颗明珠却足有龙眼大小,随主人步伐颤颤巍巍,珠光玉容,竞相交辉。 她白皙的花颜泛着绯粉,眉目舒展,显然进了王府后这两日,并没不如意之处。 上官氏是经老了事情的贵妇人了,眼光独到,仅从些许细微地方留心,便能对顾云锦目前处境有了成算,她不动声色收回视线,暗忖,或许林姨娘那边的待遇,还能再提上一提。 顾云嬿虽然进了东宫,但说句实话,上官氏对这嫡孙女无甚信心,不过就目前而言,她不失为侯府与东宫的好纽带罢了。 如今顾云嬿的待遇必定是好的,但日后事情若有了变化,或太子压到越王占据上风,甚至其登上大宝时,就难说得很了。 上官氏本来看好顾云锦的,只可惜赐婚之事不由人,东宫份位落到顾云嬿头上去了,她也无法。 不过,此刻见了赵文煊与顾云锦相处,上官氏心中一动。 秦王手握兵权,实力强悍,便是太子登基,也忽视不了这兄弟,而她这孙女是侧妃,未来有无限可能,若是顾家外孙成了下任秦王,那绝对要比一个普通皇子好多了。 况且,鱼与熊掌,未必不可兼得。 至于东宫那边,太子还年轻,而她顾家还有未长成的女儿,若届时顾云嬿实在不顶事,还有正经的大房嫡女可谋划。 上官氏心思百转,面色却丝毫不见变化,她定了定神,继续往屋里行去。 赵文煊坐了首座,由于武安侯府需要避嫌的不多,顾云淑见过礼退下后,众人便共聚一堂,说起话来。 顾青麟等人浸淫官场已久,说话自有一套,两三句话寒暄后,便热情而不失恭敬地聊了开来,而赵文煊身份尊贵,他只需要偶尔简短说一两句话,不冷场就行。 顾云锦只面带微笑坐着,并不多说,她其实只想快些见到林姨娘,只可惜林姨娘只是妾室,并不能出现在这等场合,无奈之下,只得压后。 同样安静的还有许氏。 她最近心情颇为不佳,新姨娘的肚子一日比一日大,而侯府有上官氏坐镇,她动不得分毫,心下日渐焦灼之下,偏爱女顾云嬿进了东宫后,宫禁森严,她又很难联系上。 只不过,眼前庶女身份早今非昔比,已无须看她脸色分毫,秦王身份尊贵,许氏也不得不撑着笑脸,在一旁陪坐。 热热闹闹用过宴席后,漱口盥手后,顾云锦便站起,微笑说了声失陪。 众人了然,知道她是要去林姨娘处的。 上官氏见她当着秦王面前如此说,毫不顾忌自己庶女出身,虽有些诧异,但反应也极快,她笑吟吟立即接话,让顾云锦多在林姨娘那边坐坐,日后相见只怕不易。 顾青麟办事老练,立即开口请赵文煊,道:「殿下,不若随我等到前院稍坐。」 这个安排很妥当,颂安堂这边,也可以顺势散了。 赵文煊站起,顾青麟忙上前两步,做出请的手势,欲在前方带路。 不料,赵文煊却开口说道:「不必,我与锦儿同往便可。」 他话语平淡,不过寻常道来,但此言一出,落在堂上犹如惊雷,便是老练如顾青麟上官氏二人,也诧异万分,一时竟反应不及,没能答上话。 赵文煊却并未理会,他之所以在此处一坐许久,全是因为顾云锦的面子,一句话罢,便携了她,一同往外行去。 慢了半拍的顾家诸人,忙上前相送,却被拒绝了。 众人退回颂安堂,顾青麟沉吟片刻,瞥了许氏一眼,方侧头嘱咐上官氏,让妻子多关照林姨娘小院。 顾青麟说话间,眼睛却是看着二儿子顾继严的。 上官氏顾继严了然,立即应了一声。 方才上官氏能想到的东西,顾氏父子自然明白,甚至顾青麟还多想了一层。 太子是嫡长,老臣们铁杆拥护,正常情况下,太子是应能登基的。只不过,这群老臣却统统是文臣,不掌兵权,万一建德帝年老越发偏心,让越王一再坐大,日后便棘手了。 当然,太子赢面还是极大的,因为他有秦王拥护,秦王手底下兵强马壮,得力干将无数,只要他挥军东进,越王绝对抗不过。 但问题就在此处了,秦地距离京城太远,说句大不敬的,建德帝年纪不小了,万一突发情况倒下,京城秦地一来一回,便是急行军,也得超过两月时间。 这段时间是太子能否扛住是关键,万一他扛不住了,那便是秦王来了也救不活他。 虽然早已做出最理想的决定,但顾青麟心底深处仍有这么一点隐忧,他从没告诉过他人,但这念头却一直挥之不去。 顾青麟方才送了一段方折返,他望着赵文煊顾云锦离去的背影,心下一动。 建德帝这个赐婚妙极,他武安侯府已立足与不败之地了。 顾青麟回到屋中,便立即嘱咐妻儿,让好生照顾林姨娘。 他眯了眯眼,有备无患方为好。 再说顾云锦这边,她越接近林姨娘的小院,心下便越鼓噪,脚下不觉加快。 赵文煊虚扶了她,说:「锦儿,慢些。」他眸中带有关切,「你若想多些时候说话,我们用过晚膳再回府便可。」 时下女儿归宁,早上出门,最迟日落前就要回到夫家,用过晚膳后,再启程回王府,肯定晚了。 秦王府的最大主子是赵文煊不错,但京城里的眼睛太多了,在皇家,行为出格不是好事,今日赵文煊陪她回娘家已到顶了,再来就过了。 因此,顾云锦闻言,摇了摇头,笑着拒绝了。 v第四十七章 不过,她压了压满腔激动,脚下倒是慢了几分,她仰头看向赵文煊,笑道:「我走慢些。」 「好。」男人微微一笑。 这路程其实不远,很快便到,顾云锦刚进了林姨娘小院,一眼便见林姨娘站在正房门口,正在焦急了望。 母女大喜过望,顾云锦松开赵文煊,急走几步,高兴唤了声,「姨娘。」 林姨娘迎上前握住女儿的手,她欢喜过后,忽又一惊,忙压低声音急道:「锦儿,你怎可走在殿下跟前。」 赵文煊紫金冠束发,一袭海蓝色团龙蟒袍,器宇轩昂仪表堂堂,通身贵气逼人,林姨娘虽出身不高,深居内宅,但常识还是有的,她一眼便知这男子必是皇室贵胄。 能与顾云锦走在一起的皇室男子,不作第二人选,秦王竟与女儿一起过来她这处,林姨娘惊诧过后,简直喜不自禁,女儿不过刚进府,便在秦王心中有了这般地位。 不过顾云锦随即动作,却让林姨娘大急,时下男尊女卑,夫主跟前,女子是不能逾越半步的。 她担忧顾云锦就此触怒秦王,心下又惊有忧,话语掩不住的焦灼。 林姨娘声音极低,但赵文煊却听得清楚,他缓步上前,道:「无妨。」 话罢,他对林姨娘微微点了点头。 林姨娘不知所措间,三人进了屋,顾云锦侧头问道:「殿下,我与姨娘进里屋说话可好。」 赵文煊在,林姨娘肯定拘谨,但男人特地跟了来,且他身份尊贵,断无避让之理,母女二人进里屋说话才是正途。 不得不说,赵文煊的努力确实有效果,顾云锦如今又需求,都能直接跟他说了。 赵文煊欣然,颔首温声道:「嗯,去罢。」 顾云锦母女便进了里屋。 「锦儿,殿下他……」 林姨娘回过神来,又欢喜又不信,神情恍若一朝中了巨奖的普通人,心花怒放又不敢相信。 「姨娘,」顾云锦偎依到亲娘怀里,她满足闭目,轻声说:「你放心,殿下带我确实极好,无一分假意。」 以他的身份地位,根本无须作假,能做到这般地步,唯有真心一途。 「好,好,」林姨娘喜极而泣,她连声道:「这般实在极好。」 她就一滴骨血,顾云锦过得好,她自觉此生足矣。 良久,林姨娘抹了泪花,母女二人方抓紧时间说话。 这般的相聚时间是短暂的,顾云锦只觉不过一错眼的功夫,旁边碧桃便小声提醒,说时辰差不多了。 匆匆告别后,赵文煊携顾云锦出门登车,驾车小太监吆喝一声,秦王府诸人折返回府。 顾云锦的妆容重新画过,但赵文煊仔细看去,仍见她眼眶微红,低垂的纤长羽睫湿漉漉的,便知她定是落过泪,登了车后,他便将她拥在怀里,柔声安慰。 耳畔是温和的男声,后背有一只大手轻轻拍着,顾云锦心中一软,她偎依进男人胸膛,侧脸靠在他怀里。 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吧,总而言之,这男人此刻待她确实极好的,她保护好自己不受伤便好了。 顾云锦进府的时候是八月初,一晃眼半个月过去了,如今已到了八月十五。 时值中秋佳节,宫中按例举宴,遍邀朝臣勋贵及宗室等,秦王是今上亲子,自在其列。 顾云锦的册封早就下来了,她正式上了皇家玉牒,逢年过节有资格进宫宴饮及朝拜。 虽然这是件极累人的活,但却标致着身份地位。 中秋宴设在夜间,月华初下,方是宫宴开始之时。 不过,参与中秋宴的人数不少,各家就要安实际情况提早进宫等待了。 顾云锦头回参与宫宴,自不敢轻慢,她梳了个芙蓉归云髻,换了一身湖蓝色的镂金百蝶穿花宫裙,正端坐于镜台前,仔细挑选首饰。 赵文煊自她身后走近,站定,低头略略端详那首饰匣子一番,抬手便取了支掐丝点翠转珠金步摇,大手一转,轻轻簪在顾云锦的乌黑的鬓发上。 二人俱抬首看向明亮的黄铜镜,昏黄的镜面上,美人不过薄施粉黛,便已是花颜月貌,她云鬓高耸,顾盼生辉,一双潋滟的美眸正看向眼前。 「如此便已极好,」赵文煊扬唇,他随即温声安抚道:「不过便是个中秋宴,锦儿无需过于介怀。」 不同于过年期间或者万寿节那般的大宴,中秋节在诸多宫宴间,是最闲适疏松的一个,赴宴者还能各自走动观赏花灯,相较而言,规矩算并不严谨。 这个问题不但有嬷嬷普及,便是赵文煊也说过不止一次,如今听了男人再次安慰,顾云锦点了点头,回头对男人笑着应了。 赵文煊面带笑意,执起她的纤手,二人相携往外行去。 他的爱人终于重回身畔,赵文煊便掩下一腔炙热情感,循序渐进,用心呵护这段感情成长。 他不怕费时间,但却怕用力过猛,惊吓到她之余,也将她推得更远。 男人感情真挚,虽刻意隐忍,但日常行为举止亦可窥一斑,而顾云锦并不矫情,也非不识好歹,情感与理智,都让她往赵文煊方向靠拢。 这般用心经营之下,二人感情升温自是常事。 两人携手出了院门,行至垂花门处,垂带踏跺下,便是一辆银顶黄盖朱红帷的四驾大车。 小太监打起车帘子,顾云锦就着赵文煊搀扶,踏着脚蹬上了车,他随即也上来了。 这车其实是赵文煊的专用车驾,亲王规格,若顾云锦单独一人乘坐出行,便是违了制。 他中毒之后,身体虽暂稍逊于从前,但由于习武多年,说句实话,却还是要比常人好得多,骑马而行自不在话下。 v第四十八章 但是赵文煊自从返京后,却从来没有骑过马,出入一直都是乘车,他此举,除了向建德帝暗示身体未痊愈外,更重要的便是要告诉那下毒者,他身中奇毒,身体已远不及从前。 赵文煊能肯定,那下毒者必然在京城,且定是皇室中一员,越王嫌疑极大,但也有可能是其他人。此人必定在暗中窥视他的一举一动,一时的示弱人前,便是为了他日的连根拔起。 且如今有了顾云锦,赵文煊也觉得,其实乘车也不坏。 两人坐在车内的软塌上,肩膀挨着手臂,赵文煊知道她头回进宫赴宴,难免紧张,便细细嘱咐她注意事项,好让顾云锦心里有底。 顾云锦仔细听了,总的来说归纳了两点。第一个,中秋宴相对休闲,约束不大,只要行为不出格,基本无甚妨碍。 第二个,宫中人身安全是无虞的,哪怕只能带一个丫鬟入内,但前提是不要撞破啥宫闱私密。 这个按照宫人指示行动,不要硬往偏僻阴暗处闯,就可以解决了。 她听罢,便点了点头,表示了解,并侧头对男人回以一笑。 赵文煊眉目柔和,只含笑看着她。 不多时,便到宫门近前。 宫门前早已排了长长的车龙,正十分缓慢往前挪移,这是各家进宫的车驾。 秦王府车驾无需等待,这接往左侧空着的一条通道驰去,须臾,便消失在等得心烦气躁的人们眼前。 进了宫门不久,便不能继续乘车,需要由宫人领着,步行往里面而去。 中秋宴设在御花园处,男女分开,建德帝将领一众勋贵朝臣、宗室亲贵于万春亭,而章皇后与则诸多内外命妇及各家贵女在千秋亭,待用过宴席后,两边各自赏月赏灯。 这两个亭子距离十分近,中间仅相隔了一个钦安殿,本距离极近,不过,今日却因搭建了花灯彩棚,两边可隔着夜色遥遥相望,却并不能轻易跨越。 赵文煊并不愿意顾云锦被外人瞩目,以免引发事端,因此下了车后,他便稳稳走在前头,也不回首,顾云锦心领神会,随即微微垂首跟在其后,两人并不交谈,中间始终保持着两步距离。 到了御花园,赵文煊状似不经意回头瞥了眼,便往左边而去,而顾云锦则领着碧桃,跟着引路小太监往右。 此时天色渐渐昏暗,花灯彩棚一直延伸到千秋亭北侧的澄瑞亭更远,澄瑞亭下有水池,单孔石桥两侧悬满彩灯,火树银花,绚丽夺目。 由于今日宫宴以赏玩为主,章皇后便没穿上繁琐的燕居常服,而是一身镂金绣凤湖蓝色宫裙,鬓仅插一对垂珠红珊瑚金凤簪,虽依旧尊贵非常,但看着已平易近人许多。 张贵妃打扮看着更为可亲,这后宫两大巨头今天把握机会,要走亲民路线,正在千秋亭中两边分坐,笑语晏晏与各家女眷谈话。 千秋亭虽足够大,但顾云锦可没打算往前凑,她上前规矩请了安后,便立即退了下来了。 她暗暗吁了一口气,实在很佩服那些贵妇贵女们,千秋亭里头的气氛其实并不轻松,要在里头奉承也颇为不易。 顾云锦刚下来,举目往对面望了望,万春亭那边灯光点点,人头攒动,虽近在咫尺,但要分清谁是谁,却是极难。 她驻目片刻,便收回视线,沿着彩棚长廊走了一段,随意打量两边做工精美的花灯,这些花灯美则美矣,只可惜不过悬挂一夜,便已作废。 跟在她身后的碧桃目不暇接,忍不住小声感叹两句,顾云锦刚要打趣她,不想身后却传来一阵骚动。 这条花灯廊道颇长,但却不窄,足有进两丈左右,那骚动迅速往这边而来,顾云锦听见身后诸人似是纷纷躲避,她不禁挑眉,这是何人?这么宽的路都不够走的。 难道是帝姬? 她一边想着,一边转过身看去,要是得宠帝姬,适当避让也无甚大碍,也免得招惹烦心事儿。 只不过,来人却不是帝姬,而是另一位。 一行七八名贵女正往这边而来,当先一个正是庆国公府嫡女章芷莹。 章芷莹这皇后内侄女威风不小,她下颌微抬,面色清冷,唇角微抿,正被众人簇拥快速行来,廊道上的人不少,但诸人不愿惹事,贵妇贵女们便往两边避让开来。 顾云锦转身慢了些,当她看清面前何人时,章芷莹已走到近前七八步,她一抬头,两人目光刚好对上。 章芷莹倏地站住脚。 她身后走得匆忙的贵女们惊叫一声,也急急停住脚步。 双方就这么突兀地相对了。 场面有些尴尬。 章芷莹是圣旨赐婚的秦王妃,只可惜她还未进府,此刻身份虽尊贵,但追根到底却是一个无品级的臣女。而顾云锦虽仅是秦王侧妃,她却已经被朝廷正式册封了,有宝册彩绶在手,十足的正二品侧妃。 按礼制,这个时候章芷莹须向顾云锦问安的。 其实,今日大小女眷共聚一堂,要是每见一个品级高的都要请一次安,那这个中秋宴估计谁也不好过,无论是问安还是受礼的。因此,便有了一个默认规矩,除了皇后宫妃等人之外,大家赏灯时察肩而过的,便无需行礼了。 但可惜,这般正面相对却要除外。 顾云锦也觉得尴尬,她不乐意受礼,这章芷莹看着便是个孤高自许的人,要是一行礼,两人梁子绝对结下了,她日后怕是要吃亏。只可惜,现在不对也对上了,她也不能主动让开,否则便要成为现场女眷的笑柄。 正当她两厢为难之时,章芷莹站定一个呼吸功夫,便收回视线,举步便走,领着一群贵女绕过顾云锦,继续往前面走去。 章芷莹虽态度高傲,但对于顾云锦来说,确实解决了一个大麻烦,这时候,她便顺理成章下台阶,继续缓步赏着灯。 现在虽然看似落了点下风,但顾云锦却毫不在意,人家出身好,自己羡慕不来,要是为了几秒上风付出日后烦扰的代价,她才不乐意。 面子上过得去就可以了。 显然,廊道上的女眷也是这么认为的,顾云锦听到有几人在窃窃私语,话里却皆是抱怨章芷莹目中无人、横冲直撞的。 这段插曲过去后,顾云锦不愿凑到女眷歇息的地方,便一直在踱步赏灯,不过,这彩棚曲折迂回,人数又多,她倒没遇上娘家长辈。 顾云锦也没刻意去寻,武安侯府除了林姨娘,余者便是和颜悦色,大概也就利益关系为先吧,不见也罢。 逛了大半个时辰,她有些内急,便按照宫人指示,往更衣的地方行去。 v第四十九章 地方很好找,离开彩棚范围,通往更衣宫室的路两侧有密集的风灯,与其他地方不过远远一盏宫灯相比,可说泾渭分明,难怪那宫人没有引路。 顾云锦解决问题后,静了手,又在不远处的石凳上歇了会,方举步往回走。 走了一段,正要在甬道上拐弯,不想前面突兀响起了一女子的尖声呼喝之声。 夜色渐浓,此处离彩棚不近,相对寂静,这么一女声,十分响亮且突然。 顾云锦身边还有几个女眷,大家不约而停住脚步,对视一眼。 前面显然不止一人,那女声方落下,又有另一女声响起。这人含讥带讽,把前头人夹枪带棍挖苦一顿。 顾云锦闻声不由得蹙了蹙眉,后面这女人她认出来了,从小到大听了十几年,正是顾云嬿。 也是,一般普通官眷,谁敢在皇宫生事,前头大概都是东宫高位女眷吧。 她探头一看,前面果然有顾云嬿,嫡姐如今一身锦绣宫裙,头上珠翠环绕,看着气势远胜从前。 顾云锦了然,武安侯府拥护太子,两者的天然纽带便是顾云嬿,便是顾云嬿骄纵不聪明,也必有太子暗中护着,她短时间内,应该会活得很好。 顾云锦一瞥即回,不过也看清楚拐角后的情形了,前面有主子宫人十好几个,跟顾云嬿对峙的几方,与她打扮大同小异,必同属东宫高阶女眷。 她没打算往前凑热闹,便站定脚步,等她们吵完离开再走。其余几名女眷想法一样,大家安静站着。 不料,这一站居然足足小半个时辰,前方情况愈演愈烈,最后一声女子尖声痛呼响起,有宫人惊慌失措喊道:「不好了,良娣娘娘见红了。」 「娘,我们绕路回去吧。」一个少女怯道。 她家官品不高,要是沾上就麻烦了,要知道皇宫中事无风也有三尺浪,自家可经受不住。且还有一桩子要事,她们耽误这么久,怕是宫宴也差不多要结束了,若被滞留下,也很糟心。 这少女刚选过秀,到了殿选才被刷下,留宫住宿时到御花园放过好几次风,她约摸认得路。 她娘马上点头,少女领路,往回走了十来步,拐进一条花木繁盛的甬道去了。 另几人见了,忙急急跟上。 「侧妃娘娘,咱们呢。」碧桃见几人进了甬道,也很焦急。 顾云锦侧耳,听见前面有纷乱的脚步声由远而近,蹙了蹙眉,道:「走,咱们也绕道。」 这等意外,人证是必须的,她是秦王府的人,还是不要掺和进东宫的事为好,且无故得罪东宫其他嫔妾,更是不智之举。 为了免去无故一身腥,避之则吉方为正道。 从悬挂花灯的彩棚处,有一条路直通更衣的宫室,两边密密悬挂了彩灯,夜色中分外分明,只要不是刻意,绝对走岔道。 正如赵文煊所言,皇宫之中安全无虞,因此,这条道上并无宫人太监侍立。花灯延绵不绝,如今天干物燥,更多的人手投放在看守灯火方面去了。 也是如此,顾云嬿等一干东宫嫔妃才能争执了小半时辰,依旧无人问津。 当然,这并不代表无人碰见,只不过,多管闲事的人很难在皇宫活下来,官宦勋贵女眷更懂得明哲保身,就好比顾云锦以及身边陆续停下脚步的一干人。 直到事件进一步发酵,某位良娣疑似小产,大家更是避走唯恐不及。 顾云锦侧耳这片刻功夫,再抬首时,身伴诸人已经急急跟着那少女娘俩身后,往一旁绕道去了。 「碧桃,咱们也走罢。」顾云锦当即立断,马上举步跟上去。 她一提裙摆,领着碧桃,往回走了一段,进了方才诸人走的那条甬道。 顾云锦留宫住宿时,也一同放过几次风,刚好是在这段范围,她还记得附近的几条大小道路,不过,为防出岔子,她让别人先走,并选择了大家走过的那条路。 如此,就基本没有差错了。 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顾云锦觉得,这回真是喝凉水都塞牙缝了。 遇到这等事关太子子嗣的大事,众位官眷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平日形象俱已不顾,提起裙摆,在曲折迂回的甬道上一路急跑,匆匆往彩棚那边去了。 顾云锦主仆二人转入甬道时,前头走在最后那位,身影都消失在高大茂密的花木林中。 主仆二人自急急跟上,只可惜,刚走到一个十字岔路时,她们脚步不停,正要穿行而过前,左侧忽然传来一道女声。 「我不要这样!」 这女声清冷,听着应是年轻女子所有,她此时情绪应有剧烈波动,让她的声音带上了痛苦以及隐忍,虽努力压低声音,但依旧难以掩饰。 「你噤声!」紧接着,一年轻男子声音响起,他把声音压得极低,隐隐带有怒意,说:「你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吗?」 两个声音突兀而起,且距离路口很近,顾云锦听得颇为清楚,她忙急急刹住脚步,并拽住碧桃的胳膊。 她心中大叹倒霉,怎么今晚尽是碰上这等破事。 顾云锦抬目,往前头的颇开阔的路口望去,这两男女大概刚到,前面的官眷们已顺利早走了个没影,她若能再早几个呼吸,估计也一样可以。 不过,事情没有如果,此刻她若接着走,被发现的可能性太大了,顾云锦只得拽着碧桃,主仆二人蹑手蹑脚地靠在花木边上,尽量少存在感。 看来这条路不能走了,再绕道吧。 年轻男女夤夜背着人聚在一块,左右脱不开那档子破事,而胆敢在皇宫中谈情说爱的,那二人身份绝对不会简单,顾云锦可不敢冒险往前撞。 正当她与碧桃小心翼翼地挪动脚步,准备往回走时,那边厢一男一女的声音继续响起。 那女子似是心神俱伤,哀泣道:「不,不,我从不愿当这什劳子秦王妃,是父亲祖父挟母亲胁迫我的,我,我……」 她声音痛苦万分。 只不过,这话语落在骤不及防的顾云锦耳朵里,却犹如一记重锤,让她目眩眼花,头脑轰鸣。 v第五十章 不是吧? 顾云锦下不觉回头与碧桃对视了一眼,二人目中皆巨惊难掩,只不过,她心里却知道是真的,因为她把这女声给认出来了。 这女子就是章芷莹。 初选复选期间,顾云锦听过对方说过几句话,章芷莹的声音很特别,听着格外冷清孤高,与她的人一样。 顾云锦与对方不熟,方才一时没想起来,但章芷莹一句「秦王妃」,却让她迅速把两者串联在一起。 章芷莹的声音就在左边不太远的地方传来,顾云锦的心怦怦地跳着,她下意识侧头,往那边看去。 今日正是中秋佳节,天清气朗,一轮圆月高悬天际,皎洁的月华披撒而下,哪怕这位置没有灯火,也能不远的景色看得较为清楚。 甬道两旁是人高的茂密花木,后面就是草地以及低矮花株,举目望去,能无障碍看到二三十步外的一处亭子。 那亭子玲珑别致,修筑可谓匠心独运,只可惜顾云锦没注意到它,她的目光已被凉亭后面的一对男女吸引住了。 花木枝叶间有缝隙,骤眼望去,顾云锦惊得倒吸一口凉气,正小心挪移的脚步也刹住了。 女子是章芷莹不错,但她面前那年青男子却一身明黄色绣团龙纹袍子,即便是夜色昏暗,却依旧十分醒目。 顾云锦瞳仁一缩,心中惊骇万分,本朝能穿上一身明黄锦袍的唯有二人,一人便是当今天子,另一人则是东宫太子。 顾云锦见过今上,能认得出来,且建德帝今年快六十了,便是保养得宜,看着也有四十余岁了,而眼前这年青男子却肤色白净,相貌清隽,看着不过二十出头。 男子身份呼之欲出。 顾云锦心中惊涛骇浪翻涌,圣旨一下,章芷莹名分已定,这里不是现代,他们身在皇家而非老百姓家,岂能容得下这等背德之事。 在皇家,这绝对是惊天大丑闻。 顾云锦无意中撞破了这个隐秘,震惊之下,提着裙摆的纤手也不禁微微颤抖起来。 不提二人怎么这般莽撞,竟在这毗邻中秋宴的宫道上相会,单说顾云锦这边,她一眼瞥过去后,巨惊同时,却是已经马上意识到,此地不宜久留。 迟则唯恐生变,她定了定神,忙继续小心挪动脚步,欲转过身子,尽快往来路而去。 正在这时,却有一只大手从后面伸过来,悄无声息地,突兀握住她的纤手。 那大手掌心灼热,顾云锦的心却当即咯噔一下,她大骇,美眸倏地睁圆,一声惊呼险些脱口而出。 幸好她理智仍在,忆起当前境况,又堪堪吞下。 不知何时,竟有一人无声站在她身后,他方才握住顾云锦小手同时,宽阔的怀抱自背后贴近,另一条手臂环住她的纤腰,将她虚虚拥抱在怀中。 那人大手接着抬起,在顾云锦咽下惊叫之前,便轻轻掩上她的粉唇。 顾云锦惊骇不过一瞬,随即,便被接踵而来的熟悉男性气息包围住,她还察觉到,腕上那修长大手的温度亦一如往昔。 来人正是赵文煊。 她那颗刚提到嗓子眼的心,方瞬间回到原地。 不过这么一惊一乍后,顾云锦觉得有些虚脱,手脚发软,男人拥抱着她,她也就虚依在他怀中。 顾云锦忍不住仰头,嗔怒瞪了他一眼,刚才那一惊颇为厉害,不带这么吓人的。 月光下,她额际一层薄汗,实是被吓出来的,赵文煊抬手,轻柔替她抹干净,将她拥抱在怀里,安抚轻拍了拍,便抬首目视前方。 顾云锦没有其他动作,她知道一旦赵文煊发现此事,日后章芷莹处境恐怕不妙,只不过,她既无法阻止,也没任何立场与闲心阻止。 况且,那二人纠缠不休,声音犹在耳边不曾间断,赵文煊更熟悉对方,他大概不用看,就能知道这两人身份。 顾云锦安静倚在男人怀中,心中一片平静,既不焦急,也没舒畅,只是寻常。 世俗对女子颇不友善,她如此,章芷莹如此,大家皆如此,只是活在当下,谁都要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 赵文煊比顾云锦高出一个头,他眼前,枝叶正好有一处缝隙,不必抬手,便能看清小亭旁的二人。 那边厢,纠缠仍在继续。 「太子哥哥。」 章芷莹双眸含泪,目光含哀带怨,面上早全无平日的清冷孤傲,她跟着太子来到隐蔽处,刚站定,她哽咽着又道:「太子哥哥,我不想当这秦王妃的。」 她哀伤摇头,清泪满溢,她抽噎两下,突仰首看向太子,眸中溢满希冀之色,「太子哥哥,你不是说过,日后要迎我进东宫的吗?」 「我也不和太子妃争名分,这终究也是不成么?」说到此处,章芷莹眸中泪水再难抑制,纷纷而下。 圣旨已下,生在公侯府邸的她,其实对情况并非一无所知,只是多年情思如何轻易能断,她到底意难平。 章芷莹是庆国公府嫡女,幼时常随长辈进宫拜见皇后,自然也少不了与太子秦王碰面。 秦王就藩很早,章芷莹不过十岁,他便往封地去了。 不过章芷莹也没在意,相较起外表英武的秦王,太子清隽俊秀的相貌,以及更高贵的身份,吸引住她的全部目光。 这般长久以往,一刻日渐成长的少女心,便系于彼身。 太子比章芷莹大了近十岁,小表妹情窦初开时,他已经御女无数,对女子情意可谓了如指掌,对方的心思,他一眼便知。 其时,章皇后曾经透过口风,说日后便让章芷莹进皇家。 庆国公府是皇后母家,这个进皇家,意思其实很明显,太子对于小表妹情谊,心中便欣然接受了。 这几年间,太子言行态度,已算正面回应了小表妹,章芷莹日后进东宫,已是二人没说出口的默契。 v第五十一章 不过,时下男女大防依旧有,两人行为不算出格,皇后亦只以为表兄妹间熟悉些,也是有的,从来没发现不妥过,更别提分开两人。 这般,到了事情提上日程之际,章芷莹懵了,伤心欲绝之余,仍不忘拼尽全力挣扎一番。 只不过,这也仅是她一厢情愿的想法,太子全无配合之意。 「你先放手。」 他听了章芷莹的话,只觉烦躁万分,拽了拽被对方紧紧抓住的袖摆,她拉得死紧,竟无法挣脱。 太子也不敢太过强硬,此处临近中秋宴场地,那边聚集了整个京城过半中上层人物,万一章芷莹失控吵闹,被人知悉此事,他便百口难辩。 太子自觉颇冤,老实说,章芷莹貌美,又是亲表妹,亲情以及男女之情相加,他以往对其确实很是疼怜惜。 只不过,从前诸般行为,全因他以为皇后已默认此事,一旦知悉真相后,他行为思想立即撕撸清楚了其中干系,再无任何不妥想法及行为。 他对章芷莹只有好感,并无山高海深的感情,美人多的是,太子怎么也不可能窥视亲弟弟的妻妾,若是一个不妥,他这储君之位怕也坐不稳了。 想到储君之位,太子不免想到越王,他心中立即阴郁万分,如今赵文煊的支持已倍显重要,他笼络兄弟都来不及,怎么可能再与章芷莹夹杂不清。 太子出身尊贵,能让他忍让的人极少,他一怒之下,沉着脸,压低声音喝道:「好了,给孤闭嘴。」 太子为一国储君已多年,威严绝对是足够的,他面色沉沉低喝之下,立即把章芷莹给镇住了。 章芷莹动作顿住,仰面愣愣看着他,连哭泣也停了下来。 太子见她终于能安静下来好好说话了,面色方缓了缓,他想了想,尽量将语气放和缓,道:「表妹,你听孤与你细细道来。」 往日,太子总是直接称呼章芷莹的闺名的,如今早非往日,太生硬怕又她反弹,他便含糊叫了声表妹。 他打算这次彻底把事情说清楚,把厉害关系给章芷莹整理妥当,也免得日后再次纠缠。 今夜,太子本来在万春亭那边,只是下面有人来报,说他一干高位嫔妾正在宫道争吵,难分难舍,他当即头大如斗。 那几个女人不省心,偏偏如今前朝后宫共聚一堂,闹大了影响极不好,他借口更衣,便匆匆赶了过来。 如今,太子还不知道他某位良娣已出事,因为他刚好被章芷莹截住了。 太子凝眉想了片刻,方道:「表妹,我们从前俱误会了母后的意思。」他一叹,「如今事情已经尘埃落定,为你我二人计,前事休要再提。」 他语重心长,规劝说:「圣旨下了之后,你我之间,身份如隔天堑,你务必多加留神,绝不能落人话柄。」 「一旦有所不妥,你我将面对的,即是覆顶之祸,便是母后与庆国公府也要顷刻零落。」说道此处,太子声音严肃起来,他道:「你应把前事俱忘,方是正道。」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你要想想你的母亲。」末了,太子又添上一句。 太子言简意赅,说话期间,不忘细细留心附近动静,见左右只有微风吹拂而过,附近树木枝叶摆动的声响,心下方定了定。 幸好这附近花木繁盛,又夜色深沉,颇为隐蔽。 不过,太子心下仍旧焦灼,这地方毗邻中秋宴场地,久留实在不是明智之举。 必须速战速决。 太子低头看了一眼章芷莹,蹙了蹙眉,他如今对这个拎不清的女人全无好感。 若非她平日行事颇有些不管不顾,太子唯恐避让开了后,章芷莹会突然失控,继而有不合时宜的言行举止,他也不会远远看见对方奔过来时,就把随侍宫人太监都打发了,独身寻了个僻静处与她分说。 这等事,他连贴身太监都不允许知道。 太子眉心越蹙越紧,他勉强按捺住蠢蠢欲动的怒火,尽量放缓和语气,道:「表妹,你可知晓?」 章芷莹仰面看着他,愣愣无语,清丽的面庞泪痕斑斑,她张了几次嘴,才凄然问了一句,「太子哥哥,你是说,我们多年情谊,如今便要一笔勾销了么?」 章芷莹大概真到了伤心绝望透顶的地步,这一声质问声音不高,但却透着绝望,不可置信,以及漫无边际的悲沧。 满满的苦痛无助尽在此言中,顾云锦从来不知道,轻轻一句问话,还成承载上如此之多的情感,让她隔着十几步远听了,小心肝都不觉颤了颤。 这姑娘确实够痴情的,只可惜对象不太妥当,这份情感放在眼前,也太过不合时宜。 果然,她随即便听到太子说道::「不然,你待如何?」 太子声音中,有显而易见的挫败,兼压抑了几欲脱枷的愠怒。 接下来的事,顾云锦便不清楚了,因为赵文煊静静看了半响后,便捏了捏她的手,她抬头看去,他微抬下颌,示意离去。 顾云锦点头。 赵文煊松开手臂,改为牵着她的小手,两人转身,举步往回走去。 旁边一直垂头侍立的廖荣碧桃,见状忙跟上,主仆四人悄声无息地离开了。 赵文煊在宫中长大,对御花园的大小道路自了然于心,他领着顾云锦拐了几个弯,须臾,便到了花灯彩棚不远处。 他轻轻松开顾云锦的手,低头温声嘱咐几句,目送她回了去,片刻,方转身离去。 顾云锦回到千秋亭附近,果然,宫宴差不多要散了,正有宫人太监鱼贯上前,要领诸位夫人小姐出宫。 她暗暗松了一口气,幸好给赶上了。 这种场合,当然地位高者先行,顾云锦是秦王侧妃,不多时,便有宫人上前,恭敬请安后,欲领她出宫。 顾云锦颔首叫起,随即便领了碧桃,主仆二人往外行去。 路过千秋亭告退时,她顺道往里头瞥一眼,皇后已不见踪影,只余张贵妃独坐。 张贵妃似是心情畅快,那一贯温柔可亲的娇容上,笑意更深了三分。 v第五十二章 顾云锦忆起顾云嬿那边的事儿,心下了然。 且过了几天后,她果真收到消息,说那位见红的良娣,被抬回东宫后,当夜就落下了一个成型男婴。 宫宴上出了这档子事,皇后心疼大怒自不说,连皇帝也颇为不悦,翌日,便当着几个重臣的面,呵斥了太子治家不严。 东宫受挫,一时越王竟隐隐占了几分上风。 不过那些俱是后事,如今顾云锦还不知,她离了千秋亭后,便随着宫人出了内宫,登上自家车驾稍候片刻,赵文煊也出来了。 驾车小太监手执细鞭,轻轻往马背上一甩,四匹膘肥体壮、毛色油亮的骏马撒开蹄子,大马车平稳朝宫门外驰去。 马车内,赵文煊一如来时般,展臂轻轻拥着顾云锦纤腰,二人亲密比肩而坐。 顾云锦忍不住悄悄侧头,瞥一眼男人脸色。 不论是否有感情,方才章芷莹那事,对男人来说皆无法接受吧。尤其赵文煊还是皇子亲王,天潢贵胄,这简直是奇耻大辱了。 只不过,她却见男人双目微闭,一脸平静,似乎在思索何事,面上却偏偏无一丝愠怒之色。 赵文煊并没看向顾云锦,不过她这么微微一动,他立即便知。 他抬起眼睑,侧头看向她,温声问道:「锦儿,怎么了?」 男人目光一如既往般专注和熙,但顾云锦却眨巴眨巴眼眸,轻摇了摇头。 她总不好问他,看到章芷莹与别人爱了个死去活来,他为何这般平静吧。 赵文煊这半月来,待她实在很好,顾云锦稍稍试探过几次,他皆无限包容,因此,她亦适当放松了不少,只不过,她却并未有过就此肆意的打算。 顾云锦觉得,若是能这般过一辈子,也是幸事,她没打算主动去破坏它。 然而,赵文煊此刻的反应,实在太过于和缓若水,顾云锦难免会有所猜测。 难道是暴风雨前的平静? 虽事不关己,但顾云锦心下难免有些惴惴,她美眸闪过一丝忐忑。 赵文煊上辈子与顾云锦朝夕相对数年,对她一些小动作了如指掌,再联想先前那事,顷刻便了然。 他笑笑,轻拍了拍她的背,安抚道:「锦儿莫慌。」 「今日之前,此事我便已知悉。」 赵文煊说这话时,笑意略敛,语气淡淡。这桩事到底涉及他尊严及体面,若说真无一点不悦,这是不可能的,只不过,他如今已将章芷莹这表妹视之等闲。 「什么?」顾云锦万分诧异,她惊呼一声,又觉不妥,忙压低声音说道:「你早已知道章小姐与,与他的私情?」 不论实情如何,建德帝赐婚至今,已有将近三月,章芷莹早是板上钉钉的秦王妃了,太子却直至此刻,还与弟媳妇藕断丝连,人品实在是落了下乘,老实说,顾云锦对这人是全无好感,她顿了顿,便以一个「他」字替代了。 反正赵文煊能听懂就好。 赵文煊点头,应了一声,他虽未曾亲眼所见,却能轻易猜测出来。 他出身尊贵,少有人及,兼如今年不过及冠,又仪表堂堂,往日并无贪花好色等诸般恶名,平心而论,绝对称得上是整个皇朝难觅的好夫婿。 且最重要的是,他是章芷莹的嫡亲表哥,有了这么一层关系,基本一生顺遂是没跑了。 但章芷莹却无征兆反抗了,她甚至冒险故意致病落选,只为了实现这一终极目标。 要知道,此举罪犯欺君,虽庆国公府确实有能力捂住,但事前谁也不能保证万无一失,一旦有所纰漏,她必是死罪无疑,便是章氏一族也要被牵连。 一个深闺女子如此行事,只可能是一个原因,那便是她有了难以割舍的心上人。 时下未婚闺秀,能见到的外男实在少得可怜,最多也就是家里男性亲戚罢了,章芷莹自然也不例外,且她为人孤高自许,寻常男子是绝对看不上眼的。 这般略略分析,答案便呼之欲出,赵文煊心中早已明了。 只不过,今夜确实是他头一回亲眼所见,想到章芷莹那凄然绝望又不舍的模样,赵文煊冷冷一笑。 赐婚圣旨下了足有三月,章芷莹却无半分身为秦王妃的自觉,而中秋宴近在咫尺,前方聚集了满朝勋贵文武,这二人居然还在明目张胆私会拉扯,也不怕被人撞破。 若是被人揭破了,那两人自作自受就不说了,赵文煊只怕立即要颜面扫地,沦为整个京城的笑柄。 且对于赵文煊而言,这些先暂且不论,他心中另存了一桩事。 前世他在生命尽头时,依旧强撑着一口气,挥军支援太子,虽他有些许私心,寄望太子看在援军之义,同母家之情,能关照顾云锦孤儿寡母,但他此举,委实是太子反败为胜的唯一依仗。 怎料,最后阴差阳错,他一家三口,皆命归黄泉。 前世的凄怆,与方才亲眼目睹的种种,不可避免地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想到此处,赵文煊眸光沉沉。 片刻后,他方对顾云锦说:「锦儿,这事无碍,我处理便可,你无需挂心。」 顾云锦乖乖点头,她不愿搭理,也无能为力,日后照顾好自己,无须男人多分神,便是帮忙的最好方法。 进了王府不过半月,她已经深深体会到皇家里头的错综复杂,便是赵文煊要明哲保身,各种麻烦依旧接踵而来,若稍微放松,他付出的便是生命的代价。 她很感叹,难怪人说天家都是能耐人,差别只是一般厉害与更加厉害,果然,蠢笨些的早就活不下去了。 银顶黄盖红帷的四驾大马车驰出宫门,马蹄声踢踏,无须太久,便回到了秦王府。 夜色已经深了,顾云锦今晚站立了不少时候,她这看着婀娜柔美,实用性却不大强的身子早就乏了,加上又被迫听了不少阴私,精神头过去后,眼皮子就开始打架。 顾云锦进了浴房梳洗妥当,被丫鬟们搀扶进了房,赵文煊早就另找地方沐浴完毕,正在屋里等着她。 v第五十三章 男人挥退下仆,上前拥过顾云锦,刚上床躺下,却听到窗棂子外,突然响起几声忽高忽低的虫鸣。 赵文煊剑眉立即蹙起,这是他与暗卫们约定的暗号之一,现下这个,正是徐非发出。 他以前身边并无女眷,徐非等人禀事简单得多,只不过今非昔比,多加道暗号才是正理。 如今夜已经深了,徐非前来,必有要事。 赵文煊立即侧身,轻拍了拍怀里人,道:「锦儿,我有要事须出去一趟,你先歇下,我很快便回来。」 顾云锦本已快要陷入沉睡,听了男人的话,便勉强睁开眸子,答应一声后,便重新阖上眼睑。 赵文煊等她呼吸变得均匀后,方翻身下床,披衣出了门,往前殿大书房行去。 前殿大书房。 屋里坐了四人,秦王赵文煊落座在首位,跟前两溜十六张楠木交椅,右侧坐了徐非,而左侧最前头两个位置,则坐了两个中年文士。 这二人是一个姓萧名风,另一个姓韩名易水,乃秦王府谋士,数年前被赵文煊网罗,男人对两人颇为赞赏,这次进京,也一同带了过来。 夜色已深,几人坐下后,赵文煊便让徐非说事。 徐非拱手,道:「禀殿下,柳侧妃之事,属下等已大致查明。」 赵文煊颔首,「说。」 徐非嘴里的柳侧妃,便是这回殿选过后,次日建德帝一同赐下的另一个秦王侧妃。 赵文煊年已及冠,因诸事拖延,直到如今才赐婚,上辈子他身体不好,建德帝都给赐了一正一侧二妃,这回身体康健,肯定不止的,于是便多了一个柳侧妃。 这本没什么,虽皇命不可违,但赵文煊有了上辈子经历,也不拘这些小节,赐婚前他就已经打算,待风平浪静之后,若这些女子愿意,他就妥善安排便是。 想法归想法,但这柳侧妃进王府前,就必须把她背景调查清楚,赵文煊才能放心,毕竟如今局面暗藏汹涌,一个不慎,就可能把整个秦王府给搭进去。 赵文煊刚把话吩咐下去,徐非还没来得及动,宫中眼线便有消息传来。 这埋得极深的眼线,无意中得到了一隐秘消息,这柳氏女被赐为秦王侧妃,影影倬倬间,竟有张贵妃在推波助澜。 这下子,调查柳侧妃的任务,便提升到最高级别。 刚开始,柳家看着最正常不过,没有丝毫不妥,若是寻常调查,只怕便会就此罢手的,但偏偏他们得了宫中暗报。 无风不起浪,张贵妃与越王密不可分,而目前,越王正是秦王府乃至东宫最大的障碍。 赵文煊手底下探子诸如徐非等人,亦颇有能耐,他们毫不气馁,一遍遍仔细梳理,终究是找到了突破口,开始往里顺藤摸瓜。 柳家犹如一小口大肚的坛子,每每以为差不多了,再一挖,又能遇到新状况,徐非等人耗费了足足三个月时间,才把柳家扒得差不多。 徐非一回来,便马上面见主子。 如今得了赵文煊示意后,徐非再次拱拱手,便开始仔细诉说柳家情况,厅上几人凝神听着。 事情要从时任大理寺少卿的柳父,以及张贵妃之父靖海伯说起。 靖海伯素有雄心,自打女儿宠冠后宫,生下皇子后,心思便活泛开了,打算在朝堂官场安插进人手,以便日后所需。 当然,靖海伯也不是个鲁莽之人,此事要紧,他动作慎之又慎。 其时,靖海伯手底下有一个门人,这人便是柳父,柳父虽出身草莽,但办事果断有头脑,又相当忠心,颇得他欣赏。 仔细考察过柳父后,靖海伯再与其密议一番,于是,靖海伯府柳姓门人便染病去世了,一年后,一名柳姓举人高中了新科的二甲进士。 柳父虽出身江湖,但他生得白皙文雅,人也机智,本身识些字,在靖海伯府多年间,也补充了不少文墨,这进士固然有主家暗中使劲,但究根到底,他自己也有能耐。 经过一年时间,柳父江湖气尽去,俨然已是一个真正的读书人,后来多年,他公务之余不忘苦读,两榜进士早已名副其实。 最妙的是,这柳进士出身清白,与靖海伯府全无瓜葛,外放了两任后,年不足四十调任回京,时任正四品大理寺卿。 柳家回京一年,便赶上选秀,柳少卿的嫡长女,很幸运被赐婚为秦王侧妃。 以上,便是徐非一干人三个月的劳动成果,话毕,他便顿住话头,等候主子指示。 厅上其余几分沉默,俱在凝眉思索。 半响,赵文煊抬眸,食指轻敲楠木太师椅扶手,沉声问道:「不知二位先生有何看法。」 柳氏女是奸细无疑,制造了这么一个光明正大机会进入秦王府探听消息,柳父的主子靖海伯,肯定物尽其用。 但问题也随之而来,该如何处置柳侧妃,方是最为妥当,且通过这事,靖海伯水底下的人手布置可窥一斑,秦王府又该如何巧妙作出文章。 靖海伯手里人手,便是越王势力的一部分,而赵文煊不但养于章皇后膝下,又与太子同一母家,秦王府是天然太子党,不论如何,都与越王不可相容。 况且如今,越王还占据了下毒事件最大嫌疑人的身份。 他敛目,幸好宫中探子得力,及时传回消息,不然柳侧妃进府,不论是否有宠,都是一个大麻烦。 柳少卿背景太正常,往日痕迹抹得太过干净,若非一再梳理,四下奔走查探,根本侦查不出来。 其他问题赵文煊不惧,因为他知道府里肯定有眼线,有些甚至是他不能除去的,就譬如建德帝的人,所以诸般机要密事,他早有防备,绝不可能外泄。他唯一担忧的,便是顾云锦会暴露。 连他都中毒了,赵文煊怎敢将顾云锦凸显出来,但是要他冷落心上人,他却是不愿的。 赵文煊眸中闪过一抹冷意,这个柳侧妃来得正好,就能当个靶子好了,也不枉柳家的主子们一番苦心,殚精竭虑把人塞进来。 方才沉思片刻,赵文煊心中早已有了主意,不过集思广益,他必然要多听听其他意见。 他话音一落,萧楚便拱了拱手,道:「殿下,在下有些许拙见,不知当讲不当讲。」 v第五十四章 文人说话就是迂回,赵文煊颔首,道:「先生但说无妨。」 「殿下,在下以为,当迎柳侧妃进府为好。」萧楚拱手。 萧楚话音一罢,韩易水立即接话,道:「正是,在下附议。」 「殿下,便是此次设法解决了柳女,他日还有陈女、李女,不是侧妃便是其他身份。」韩易水接着说:「殿下手握雄兵,为诸皇子瞩目,探子细作必不可少,与其越王他日再出奇招,不若佯作不知,将柳女留下,再另行谋算。」 韩易水萧楚两人站起,拱手同声道:「敌在明,我在暗,将敌方举动尽数掌握,方为上上之策。」 「此计甚好,与本王所想一致。」赵文煊站起,虚扶道:「二位先生请起,安坐细说便可。」 没错,除了靶子功能外,这柳侧妃用好了,不但能当个模糊敌人视听的好棋子,必要时,还能起更大的作用。 此事已议罢,接下来,便是更重要的问题,经过柳侧妃一事,扒出了靖海伯布置人手的绝密手段,他们又该如何利用。 「殿下,在下以为,不论如何,咱们应当继续顺藤摸瓜,先把靖海伯多年买下的人手理清,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韩易水沉吟半响,提出了建议。 萧楚立即附议。 其实,如今只要将此事传信太子,东宫必然获取巨大利益,甚至赵文煊还能亲自动手,对东宫表示亲厚忠心之意。只不过,面对这个显而易见法子,韩易水萧楚却只字不提。 皇家关系错综复杂,虽因往昔经历,秦王成了天然太子一派,但萧韩二人跟随赵文煊多年,这位爷却始终没有明确表示过立场,因此,这谨慎的二人心中一贯有所保留。 听了这两人的话,赵文煊微微一笑,道:「这是必然。」 韩萧二位都是聪明人,他也没打算让两人多说,赵文煊顿了顿,直接说出自己的决定,「徐非,你继续查探此事不得延误。」 徐非立即应是,赵文煊随即又说,「将柳家掐去,而后,将靖海伯布置人手一事传信东宫。」 他声音淡淡,语调一如既往,并无起伏。 如今越王占据上风,是时候适当打压,赵文煊没打算掺和,太子出手方是上策。 夜色深沉,诸事商议妥当,赵文煊便让众人散了,他起身,直接往后院行去。 徐非虽偶尔出现人前,但他作为一个暗卫首领,往常这种时候,他便会自动隐蔽起来,但今天却例外了,他跟着赵文煊走了几步。 「何事?」赵文煊当然察觉了,他停下脚步,转身问道。 徐非拱手,他迟疑片刻,方开口禀道:「回殿下的话,属下也说不好,只不过,属下却隐隐觉得,这柳家调查之事有些,有些说不出的怪异感。」 「哦,」赵文煊挑眉,「怎么个怪异法?」 徐非一下子找不到合适的说法,他凝眉想了片刻,方说:「就是,查探柳家三月以来,实在太符合暗卫探子们的处事方式了。」 没错,除非就是这种感觉。 每每到了挖无可挖的时候,总会遇上新线索,让查探柳暗花明再进一层。事情极难调查,却又在放弃之前有进展,一次两次还属寻常,连续三月皆是如此,敏锐如徐非,便立即嗅到了不同寻常的味道。 赵文煊闻言微微垂眸,半响抬眼,吩咐徐非,「既然如此,靖海伯要查探,然这柳家也不可懈怠,当加派人手细细摸索。」 他眸色冷冷,生在皇家,赵文煊从来不相信巧合,既然如此,他就看看,这柳家、靖海伯连同两家身后的越王,能耍出何等花样。 赵文煊薄唇微勾,或许,还有其他人掺一脚亦未可知。 「娘娘,天色不早了,奴婢伺候您早些歇下?。」碧桃说着,自小丫鬟捧上的茶盘里端起茶盏,捧到主子跟前。 顾云锦抬手,接过那青花缠枝纹茶盏,瞥一眼滴漏,她失笑,「如今不过戌正,哪里就天色不早了?」 碧桃挠了挠头,腼腆笑笑。 顾云锦见碧桃这副小心翼翼的模样,一笑,挥退了屋里侍立的下仆,拉过她的手,轻拍了拍,道:「碧桃,你放心,你家姑娘好得很,你无需挂心。」 今日是中秋节过后的第三天,柳侧妃进门的日子,碧桃是忠婢,她生怕主子难受,今儿一天都谨慎万分,欲言又止。 赵文煊没有亲迎,不过方才到了时辰,便有宫人请他过去了。 男人避免毒性加深,是暂不能行房的,这个顾云锦很清楚。且早些时候,赵文煊嘱咐过她,说这柳侧妃来路不对,让她日后多多注意。 末了,又拥着她,说让她放心。 放心? 当时顾云锦眨眨眼睛,这话按表面的意思理解,应当是来路不对的柳侧妃折腾不出花来的,但赵文煊那双黑眸中,分明别具涵义。 那么,以赵文煊顾云锦二人的关系来说,这个放心,只能那个意思了,尤其是这种敏感时刻。 可是,对于男人来说,这女人来路不对,也不妨碍他睡吧。 顾云锦困惑眨眼,并没答话。 赵文煊看得分明,他轻笑一声,附在顾云锦耳畔,,说了一句话,「锦儿,我此生有你足矣。」 男人话里之意,很明显是说他不想要别人了。 顾云锦不知道这话是真是假,又或者此刻是真,将来却会随风消逝,但她却知道,男人如今是真心对她好。 顾云锦前生亲缘淡薄,今生又仅一个林姨娘真心对她好,她觉得自己大概是个缺爱的人,她很珍惜每一个真心待她的人。 如今,贴身丫鬟这般为她担忧,顾云锦心暖,只是碧桃不知道,她早已打定主意,赵文煊疼惜她,且能履行诺言并始终如一的话,她便决定敞开心扉跟他好好过。 当然,她的心也留下余地,若有一天他言而无信,她届时也会妥善安置己身。且到了那时,顾云锦膝下或已有了一两孩儿,也不是不能过好。 总而言之,难得有个貌似不错的机会,未噎便废食,不是顾云锦的行事作风。 对于情感方面,碧桃其实是个很心粗的姑娘,她见主子笑意恬淡,实无半分失意,她便抛开担忧,笑道:「娘娘,那奴婢先唤了热水,好伺候你洗漱?」 v第五十五章 「也好。」顾云锦点头。 方才赵文煊出门前,告诉过她,他很快就会回来,让她等着他,顾云锦应了,不过这也不妨碍她先行沐浴梳洗。 顾云锦自隔间浴房盥洗妥当,一头绸缎般的墨发披散仍带湿意,被搀扶着回了屋。 如今已是深秋,天气颇凉,但却没到点燃地龙的时候,她便罩了件五彩刻丝淡青色银鼠褂子,斜卧在美人榻上,一个景泰蓝方形熏笼放在一侧,丫鬟们手持干爽的素棉布,细细为她擦拭湿发。 顾云锦捧了一卷书,垂目翻阅着,她瞥一眼矮身替她捶腿的红杏,正翻着书页的手微微一顿。 碧桃跟随她多年,忠心为主毋庸置疑,至于金桔以及青梅,顾云锦如今已经知道了,这二婢是男人特地挑选给她用的,虽看着与一般丫鬟无异,但实际上能耐要强上一些,且据赵文煊所言,忠心方面是没问题的。 男人笑言,自打二婢拨过来后,她们的主子便换人了。 这话顾云锦不好说,不过这般一来,金桔青梅虽不能与碧桃比,但只要她一直与赵文煊好,便能放心使唤的。 自此,顾云锦身边四个最亲近的大丫鬟,如今就剩下一个半路出家的红杏,立场还有待商榷。 湿发擦拭干爽后,碧桃为她松松挽了一个髻,斜插一支羊脂白玉簪,顾云锦只觉疏松轻快不少。 「红杏。」顾云锦放下书卷,不疾不徐道。 红杏忙站起,福了福身,恭敬回道:「奴婢在。」 顾云锦沐浴过后,精神有些懈怠,她慵懒地斜靠在杏黄色引枕上,抬眸看着眼前。 昔日低调庶女生涯已经过去,她如今无须遮掩,美人如玉,花颜生辉,在昏黄烛光下更是美得让人心颤。 红杏余光瞥见,难掩心悸,她昔日来到顾云锦身边时,对方还是仅是个颇有颜色的低调庶女罢了,如今不过数月,拂去遮掩的面纱,蜕变快得让人目不暇接。 她不敢多看,忙垂下头,须臾,红杏听见上首主子继续道:「红杏,你可知你主子是何人?」 红杏方才悬起的心落下,她恭敬福身,道:「奴婢的主子是娘娘。」 她的话语清晰坚定,一字一句,毫不犹豫。 红杏是个颇有头脑的人,若不然,当年混不到侯夫人大丫鬟的位置上。顾云锦出门子,上官氏动作利落,直接将一众陪房的身契尽数给了她。 王府庭院深深,红杏若想过得好,她的主子便只能有一人。 这点顾云锦明白,她为唯一顾忌的,便是上官氏若有命,红杏是否会设法将她的信息透露过去。 虽说王府门禁森严,下仆无对牌是不可能出门的,且日后离京,更是与武安侯府相隔万里,但顾云锦觉得,还是提前打个预防针更好。 她身边一众陪房,除了碧桃,都是回了武安侯府才配过来的,其他人犹自可,唯有一个红杏贴身伺候,需要更谨慎一些。 故而,今儿顾云锦由此一问,红杏听懂了,答复也让她满意。 与伶俐人说话无须赘言,顾云锦颔首,温言赏了红杏,便揭过此事。 虽这些并非知根知底的陪房,将来未必不会出其他幺蛾子,但就目前而言,她们却必然是顾云锦头批心腹人选。 无论如今赵文煊表现得再怎么疼惜她,她也不可能放弃自己的陪房,转而尽数换上他的人。 至于将来若有龌蹉,顾云锦亦有应对方法,自古陪嫁便是女子私产,陪房家人也在其中,她捏着这些人的身契,便掌握了这些人的生死。 今天是柳侧妃进府的日子,王府披红挂彩,热闹非常,只可惜秦王日前小恙,至今未能痊愈,缺席了亲迎及喜宴,因此,对比起大半月前的顾侧妃进府,虽规格不减,但就显得失色了不少。 不过,也无人觉得不妥,一是礼制本可如此,二则是秦王两年前的重病太让人印象深刻了,赵文煊当年几度垂危,如今连建德帝都有些草木皆兵,一听说他病了,立即便遣了御医过来诊脉,并传话让他好生休养。 一直到诸事妥当,方有嬷嬷请示上去,廖荣再禀了赵文煊。 天色已暗了下来,前后各两列整齐的太监侍人提着宫灯,簇拥着赵文煊穿过甬道,一行人步上围着红漆束莲栏板的抄手游廊,往王府后宅西路行去。 秦王的贴身太监廖荣小心抬头,窥了前头的主子一眼,见赵文煊面色淡淡,看不出喜怒,他忙垂首,呼吸更放轻几分。 作为赵文煊的贴身太监,廖荣伺候在主子跟前,关于柳侧妃的事,他虽没有直接听到商议,但难免隐隐得些风声,他不敢揣测主子心意,但涉及那边,夹紧尾巴却是必须的。 廖荣偷偷抹了一把汗,还是顾侧妃娘娘院里好过,主子一到那院,立即一扫平日冷峻威严,整个人那叫一个和熙若春风。 他打小进宫,最懂看眉高眼低,廖荣伺候赵文煊十几年,从没见过自家主子这般模样,如今在他心中,顾云锦已是仅次于赵文煊的第二位主子。 廖荣胡思乱想间,脚下却半点不落下,一行人沿着抄手游廊走了一段,又穿过一条夹道,便到了柳侧妃的院落。 进了新房,赵文煊随意扫了屋里一眼,便捡了张圈椅坐下,他神色依旧淡淡,无方才无异。 新上任的柳侧妃本含羞低头,如今听了动静,忙掀了盖头,领着众人上前请安。 柳侧妃鹅蛋脸型,俊目修眉,红艳的唇饱满而润泽,身材高挑而丰腴,品红色宽腰封一束,胸前饱满颤颤巍巍,波澜荡漾。 「妾见过殿下,殿下万福。」这柳侧妃声音磁性,说话间隐带酥麻,她显然清楚自己的优势,垂首俯身问安时,颈部微微扬起,某高耸位置更突显无遗。 赵文煊眸光带冷意,淡淡扫了一眼,他挑唇,嘴角弧道略有几分讽刺,平心而论,这女人确实有当宠妃的资本,靖海伯一干人也是费心了。 既然如此,这柳氏若没当上宠妃,岂不是白白浪费人家心思? 赵文煊眸光幽深难言,他收敛了笑意,启唇道:「起罢。」 柳侧妃娇滴滴一声,「妾谢过殿下。」便依言而起,她一双含媚的妙目顺势瞥向上首之人,端是欲语还休、半遮半掩。这等天生尤物,若是寻常男子见了,只怕立马骨头要酥了一半。 只可惜赵文煊并非寻常男子,他不动如山,心中却一晒,这等女子天生强于以色侍人,青楼风尘之地易寻,大家后宅却难得,他不得不再次感慨靖海伯等人的苦心。 赵文煊无心多说,眸光微微一转,看向廖荣,廖荣会意,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示意前事已妥。 他随即抬了抬手,挥退屋里下仆。 对于他与顾云锦二人来说,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虽他一再安抚承诺,但赵文煊依旧担心她会胡思乱想,见布置已经妥当,便立即行事,不再拖延,以便能早些赶回去。 v第五十六章 主仆鱼贯退下,廖荣走在最后,他出了新房掩上门,守在门外,随即让柳侧妃陪房退下,仅余他这边的人守在门外。 新房内,红烛高燃,柳侧妃面若红霞,含羞带怯垂头,赵文煊淡声吩咐,让她到床上去。 柳侧妃掩面,娇滴滴应了一声,便转身行至床榻前,放下锦帐,自己躺在床榻上。 赵文煊无声踱步至新房一侧,在放着喜烛的翘头案前站定,他抬手,一小撮微黄色粉末落在其中一朵火焰上。 翘头案在床榻左侧,赵文煊高大的身躯挡住一切,便是床帐没有落下,躺在床上的人也不可能看见。 这微黄粉末是一种迷幻药,单独使用并无效果,燃烧前,须让口服下药引子。这是赵文煊就藩后,所网罗的一个医者研制,这个医者最擅长稀奇古怪的药物,这款迷幻药性烈且有奇效。 至于药引子,早早就安排人放在茶水里,让柳侧妃服下了。 粉末燃尽,一盏茶功夫后,帐帷低垂的床榻上,开始传出柳侧妃的低声娇喘,而后渐渐高急,似乎她正历经着激烈的床第之事。 赵文煊面无表情站在翘头案前,看着橘黄色烛火跳动,黑眸无波无澜。 床榻上,柳侧妃面色潮红,如在风口浪尖,她目光迷离,喃喃道:「殿下,饶了妾,妾受不住了。」 赵文煊浓眉不禁蹙了蹙,一丝厌恶之色闪过。 柳侧妃颠簸渐久,身软骨酥,经受不住,最后昏阙了过去。 声沙力竭的呻吟戛然而止。 这时,窗棂子无声开启,一个黑色人影闪身而入,这是徐非,他手上还带了一个身量小得多的人。 两人上前单膝下跪,低声请安。 赵文煊挥手叫起,点了点头。 另一个人则是女暗卫,女暗卫们大多武艺不高,却各有专精本领,譬如这一个。 这女暗卫得了主子示意后,立刻闪身上了床榻,她快速解了柳侧妃的衣衫,手上动作连连,柳侧妃白皙的身子上,便多了点点红痕,与欢爱后一般无二。 最后,她从怀里掏出几个小瓶子,在喜帕、衾枕上熟练地整理着。 片刻后,床榻上人与物事俱一片狼藉,正正与男女床事后一般无二。 整理妥当后,女暗卫利索收拾好,掀起帐帷,回禀主子后,然后被徐非带离。 赵文煊抬眼,迈开脚步,出了新房,往院外行去。 赵文煊酉时末出了门,未到亥时便回来了。 深秋时分,更深露重,他宽了沾染凉意的外袍,方上前拥着顾云锦坐下。 顾云锦扔了书卷,抬起纤臂回抱他,她将脸埋在他的胸膛,熟悉的阳刚气息溢满心肺,不过短短大半月时间,这气息已开始让她感到由衷的安心。 丫鬟绞了温热的帕子上来,顾云锦直起身子接过,亲手伺候男人擦拭手脸。 赵文煊薄唇微扬,神色柔色,微笑配合着。 末了,顾云锦随手将帕子递给丫鬟,回身看着笑而不语的男人,她睨了他一眼,调侃道:「殿下今儿消受了美人,心情可是愉悦得紧?」 既然决定好好相处,顾云锦也渐渐袒露自己的性子,她前头已经遮掩了十五年,若是可以,她不想再继续装下去。 其实,当了十几年大家闺秀,礼仪规矩早已刻入骨子中,顾云锦一举一动依旧娴雅端庄,只不过,她如今笑起来时,嘴角弧度不再如出一辙,话语间有时狡黠,有时欢快,有时又抱怨,一双美眸灵动,万般情绪尽在其中。 这些变化,赵文煊了然于心,他欣然,上辈子他与顾云锦相识太晚,那毒性一直沉甸甸压在两人头上,重若千钧,让她根本无法展颜欢笑。 今生有如此机缘,他能更深一层了解爱人,感受她的喜怒哀乐,实乃大幸事也。 赵文煊听了顾云锦调侃,他一笑,长臂一伸,将人搂住,顺手挑掉她鬓上玉簪,让一头绸缎般的墨发倾泻而下,他站起,稳稳将人抱在怀里,往床榻上行去。 他叹,「我只想消受一个美人,可惜暂无计可施。」 赵文煊将人放在床榻上,随手放下锦帐,他上了床,掀起锦被将二人盖住,替她掖了掖被角,最后附在那膏腴般的耳垂边,轻笑道:「锦儿可知我已垂涎欲滴。」 最后四个字,他说得又慢又重,顾云锦羞不可抑,她忍不住捂住通红的耳朵,半嗔半怒道:「我乏了,不要与你说话了。」 话罢,她转过身子,背对赵文煊。 赵文煊黑眸隐带笑意,他也不乘胜追击,只从背后搂住她,手臂收紧,笑道:「好,夜色已深,我们歇罢。」 柳侧妃进府后,隔了一日便回门,秦王小病仍然为痊愈,于是,只她独身归宁。 不过,这妩媚且丰腴的柳侧妃,却很得秦王欢心,王妃进门前这半月,秦王大部分时间都歇在她屋里,早半月进府的顾侧妃,仅仅分得了三天。 这柳侧妃得宠,如今又无王妃压在头上,她早上歇够了,便出门转悠,好生逛逛这建筑精美、气势恢宏的亲王府邸。 她性子张扬,也没打算拜访早大半月进府的顾侧妃,只自顾自地,过着自己得宠的小日子。 以上,便是官方消息。 实际上,每每赵文煊处理完柳侧妃这边的事后,他便仅带二三心腹,藉着夜深人静时,回到顾云锦身边,二人相拥而眠。 他留下的一众宫人仪仗,依旧留在柳侧妃那院,等天未亮时,这些人簇拥着「秦王」,返回后殿他的寝卧。 王府自来规矩森严,与皇宫大内一般实行宵禁,到了指定时辰,每个院子俱要落匙,太监宫人一概不得随意走动,更被提出院落了。 夜色中,只有各色明暗护卫,仍在坚守岗位。 当然,秦王府的主人赵文煊是例外的,他何时来去自随其意。 赵文煊宵禁后离开柳侧妃的院子,宵禁结束前,便晨起回到他的寝殿,身边随侍的几人,以及所经路径的明暗护卫,皆是他的绝对心腹。 v第五十七章 这事秘不可宣,如此,柳侧妃一时风头无量,甚至在赵文煊暗中推波助澜之下,不少人皆高看她一眼。 就这样,便到了九月初,秦王妃章芷莹进府的正日子。 章芷莹是庆国公府嫡女,当今皇后的亲侄女儿,不论章今筹章皇后对她如何观感,为了庆国公府的体面,她出嫁依旧风光十足。 红妆十里,第一抬嫁妆便是皇后赐下的婚仪,紧接着,一百六十八抬沉甸甸的红漆大箱子被家人抬着,自庆国公府鱼贯而出,第一抬嫁妆到了秦王府,最后一抬方刚出家门。 建德帝赐婚,秦王以及庆国公府面子十足,喧喧闹闹了一整天,方渐渐平息了下来。 天色渐暗,悬挂在王府各处的宫灯渐次燃起。 秦王府后宅位于中轴线上的最大一个院落,名富宁殿,此处便是刚进门秦王妃的住处。 赵文煊神情平静一如往昔,偏凌厉的眉眼让他面容冷峻,他步伐不疾不徐,进了富宁殿。 院中仆妇正要通传,他随意抬手止住,继续往前行去。 赵文煊就是王府的天,他让噤声,便无人再敢多发一言,下仆垂首侍立,满院静谧,一行人直接往正房而去。 正房内屋中,满室披红,喜庆非常。 章芷莹一身大红婚服,同色鸳鸯盖头覆面,她正端坐于喜床边缘,腰板挺直,下颌微抬一如旧日,虽不能看清她的面庞,但她明显无一丝新娘子的娇羞。 岑嬷嬷瞥一眼,心下气得不打一处来,这五姑娘,真是不识好歹,秦王是今上亲子,天潢贵胄,她一副不情不愿的高傲模样,为的是那般? 若不是庆国公府再无其他嫡女,当初一开始,这王妃之位未必就落在她头上。 这个岑嬷嬷,便是章皇后的乳嬷嬷。 章芷莹的激烈反抗,到底让皇后觉得不妥,她命人细心留意之下,哪怕太子极力粉饰太平,依旧是窥得了一丝端倪。 不论章皇后如何想法,如今圣旨既下,便如同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若是出了岔子,被时刻窥视中宫张贵妃抓住把柄,往御前一递,庆国公府绝对吃不了兜着走。 庆国公府是支撑中宫及太子重要一环,一旦损伤,牵一发而动全身。 皇后担忧这个不识时务侄女再出幺蛾子,她昨夜便遣了岑嬷嬷出宫,美其名曰协助,实际上就是专职看着章芷莹的。 岑嬷嬷奶大了皇后,自从皇后正位中宫后,她在宫里宫外颇有体面,面对章芷莹一个小辈女孩,她并不如何高看,尤其是在对方一再为主子添烦忧的情况下。 「王妃娘娘,」岑嬷嬷苍老的声音一贯平稳,她不疾不徐开口道:「秦王千岁人中之龙,娘娘年貌与殿下正般配,陛下隆恩,降旨赐婚,实乃大幸事也,如今适逢吉日,想必世子夫人之心亦甚慰。」 这话里的世子夫人,便是章芷莹生母,现任的庆国公世子夫人刘氏。 昨夜,刘夫人与章芷莹共卧一榻,想必已经苦口婆心劝过了,不过,就岑嬷嬷如今看来,实在无甚效果。 岑嬷嬷其实想不透,家族锦衣玉食供养章芷莹长大,如今不过让她嫁个好男人,继续荣华富贵,有什么好折腾的。 她是皇后心腹,太子那边的牵扯,岑嬷嬷也是知道的。但是,章芷莹如今已经进了秦王府,米已成炊,即便是死了,也不可能再与东宫有瓜葛,既然如此,不好生经营自己的日子,还倔哪门子的劲。 岑嬷嬷奉皇后之命前来,可不能让喜事出岔子,见章芷莹这般不上道,未免稍后秦王回新房后再生波澜,于是,她不得不隐晦地敲打上一番。 其实,作为皇后派遣过来的心腹,岑嬷嬷的话很大程度贯彻了主子的思想,她表情平静,声音和缓,给足了章芷莹台阶下。 只可惜,章芷莹并不是这般想,前些日子被情郎一再拒绝,如今又无奈出嫁,性情高傲的她早已满心不忿,如今又被一个下仆出言敲打,话语中甚至牵扯上她的母亲,当即,她便怒了。 章芷莹倏地抬手,刷一声扯下面前的红色盖头,她双目含冰,冷冷看着岑嬷嬷,道:「我的事情,无须你多管。」 俗话说,宰相门人七品官,更何况岑嬷嬷是皇后乳母,庆国公府的小辈们见了她,向来是礼数周到的,章芷莹也不例外,只不过,在她心中,岑嬷嬷却始终就是个下仆罢了,往日便是庆国公府的奴婢。 她极度不悦之下,一贯压在心底的傲然便浮起,好在章芷莹理智还在,硬生生把将要出口的呵斥给换了。 只是岑嬷嬷是何等人物,章芷莹还嫩了些,她一眼就看破。 岑嬷嬷并没有放在心上,更不会与之对持,她连眼睑都没有动一下,只继续不疾不徐说:「皇后娘娘有话示下,五姑娘有幸为秦王妃,实叨天之幸,娘娘希望五姑娘能惜福。」 话语间,岑嬷嬷态度并无变化,然而,这其实便是一种不以为然,嘴里说的,又是章芷莹如今最敏感的话题,如此种种相加,于她而言,无异于火上浇油。 章芷莹目光当即一寒,她冷冷瞥着眼前这老奴婢,昂起头颅,一字一句道:「若非你们以我母亲相挟,我并不会当这秦王妃。」 她声音似掺了冰渣,毫无温度可言,这话看着是对岑嬷嬷说的,实际上,却是章芷莹借机发泄对皇后与庆国公的不满。 章皇后与庆国公强势,章芷莹折腾不出一点儿水花,高傲的她接连折戟沉沙,心中怨愤早已满溢,只是她不傻,从不敢宣泄不满罢了。 这些岑嬷嬷并不管,对章芷莹的怨愤话语同样无动于衷,她侧头瞥一眼滴漏,淡淡道:「今日五姑娘大喜之日,当好生伺候殿下方……」 话到一半,岑嬷嬷的声音戛然而止,她面上一贯平稳的表情被撕裂,陡然瞪大眼睛,惊愕之色难掩。 滴漏放在内屋一侧角落,从喜床方向望过去,正好连内屋门帘也一并收入眼底。 大红色的牡丹纹软缎门帘被风吹拂,底下微微掀起,从喜床方向望去,那处缝隙后面,正好露出一小截绣着云纹的蟒袍下摆,其下还是一双绣着暗红色行龙纹的缎靴。 这般情形,屋里其他人也察觉到不对,下意识就顺着岑嬷嬷视线看去,这里头亦包括了章芷莹。 新房大门开着,秋风拂进,门帘快速阖上,复又再起。 这么短暂的错眼功夫,门帘子后面那蟒袍与缎靴消失已不见,那人离去。 刹那间,章芷莹脸上血色尽失,岑嬷嬷眉心深深蹙起,她急急抬脚追出去,只是赵文煊身高腿长,走得颇快,她出了新房一看,仪仗队伍已消失在富宁殿大门外。 岑嬷嬷面沉如水,立即打发人出去探听,良久,那人回来禀报,说殿下已去了柳侧妃处。 一瞬间,章芷莹清丽的面庞苍白如纸,片刻后,她抿了抿唇,重新挺直腰背,下颌微抬,姿态高傲一如往日。 既然章芷莹不识相,赵文煊连面子功夫也省了,留下仪仗,他带着廖荣等二三心腹,大踏步回了房。 顾云锦刚从隔间浴房出来,一头披散的墨发微湿,她见男人掀帘进屋,有些惊讶,「殿下,今儿怎地这般早?」 v第五十八章 「嗯,」赵文煊应了一声,他看向顾云锦,不由得蹙眉,道:「锦儿,快些把发拭干。」 如今已是深秋,天气渐凉,稍有不慎容易招惹头风,赵文煊话罢,便沉声呵斥屋里的丫鬟,「还不伺候主子,要尔等何用?」 自从赵文煊夤夜回房后,顾云锦每到入夜,她便提前把大部分下仆挥退,并严令各自回屋不许走动,如今,里屋就剩下青梅碧桃二人伺候。 二婢不敢怠慢,忙搀扶了顾云锦到美人榻坐下,然后搬了两个掐丝珐琅大熏笼到近前,执了干爽棉布,就着熏笼细细为她擦发。 赵文煊在美人榻沿坐了,垂首与顾云锦说话,他进屋前神色一直淡淡,如今终是松乏下来,眉眼温和,正低声关心她今天吃食闲暇诸事。 顾云锦仰面微笑,一一说了,美人榻窄小,两人挨得极近,她能隔着衣物感受到男人的体温。 末了,赵文煊抬手轻抚她的俏面,笑道:「锦儿,我们很快就要启程返回封地了。」 「果真?」顾云锦先是有些惊讶,想起林姨娘颇有不舍,不过,这事她早已有了心里准备,片刻便将情绪压下。 随即,她想起男人在京城只能收敛锋芒,回到封地,他方能解开束缚,顾云锦又高兴起来。 回去也好,藩王终究要回归封地的,那解毒之事,不是也得回去才可能进行吗? 赵文煊颔首。 「那就好。」顾云锦扬起笑脸。 两人相视一笑,那不可宣之于口的事,彼此便已心领神会。 顾云锦湿发擦干,松松歇挽了个髻,站起身来,亲自伺候男人宽衣。 屋里人少,况且她发现,赵文煊颇喜爱她亲自动手,伺候她诸如宽衣、净手之类的小事,每每这个时候,男人心情便格外愉悦。 这点小情趣可以有,顾云锦投桃报李,这些亲昵小动作,她便愉快地施为了。 赵文煊抬脚进隔间前,调侃顾云锦,说要让她伺候沐浴。 顾云锦粉脸薄红,嗔道:「想得美。」 男人挑眉,但笑不语,转身进了浴房。 现在两人未圆房,顾云锦害羞不乐意,他也不强求,待毒解了,两人欢好过后,那就另说。 赵文煊梳洗妥当,拥着顾云锦坐下,刚准备歇息时,不料,他的动作却一顿。 随即,男人抬眼看向门帘处,顾云锦见状有些疑惑,刚要开口问,便听见隔着门帘子,外屋有一男声响起,「属下徐非,请殿下、娘娘安。」 顾云锦立即了然,这人必然是赵文煊暗地里的心腹,估计有要事禀报,她有些为难,自己听着合适吗? 她寻思着,自己要不要领着丫鬟们,进隔间避一避? 顾云锦身子刚一动,赵文煊大手便覆在她的肩上按住,他扫了眼屋里垂首侍立的两丫鬟,这一个是他安排的青梅,另一个则是碧桃。 碧桃他听顾云锦提过一句,陪房里唯一跟了她十几年的,忠心毋庸置疑。 赵文煊收回视线,瞥向门帘,沉声道:「起罢,何事?」 外屋的徐非应声而起,他干脆利落禀道:「禀主子,柳侧妃身边大丫鬟往外传信,被属下等截获。」 徐非虽隔着一道门帘,但恭敬态度不减半分,话罢,他双手奉密信于身前,然后细说这次截获密信的过程。 柳侧妃身处王府内宅,她以及身边人都不可能独自把信息传出去,因此,这次一同暴露的,还有越王方潜伏的探子。 徐非并没有轻举妄动,而是使人调开探子,借机取了密信,最后,他一并请示该如何行事。 赵文煊命青梅取了密信进屋,展开一看,信里有王府小部分地形图,以及各处主子居所以及其他人员安排。 这便是柳侧妃先前四处闲逛的杰作了,除了后宅她去不得其他地方,所以密信一切都仅限于此。 赵文煊冷冷挑唇,将信让青梅交给徐非,随后吩咐,按兵不动,让他们继续,并严密监视。 这京城里的秦王府,赵文煊阔别多年,篱笆肯定没大本营严密,便是清洗过两遍,也肯定有漏网之鱼,他早有心理准备,因此,他将自己日常起居之处,以及顾云锦院子换上随身带过来的心腹,余下的,便没有再动。 毕竟他回京时间短暂,动作太频繁,引起建德帝侧目就不妥当。 赵文煊虽是今上亲子,但他手握兵权,建德帝肯定也会投放眼线用以监视。 如今理出个线头,顺藤摸瓜逐个击破,动静就可忽略不计了。 至于柳侧妃,这人赵文煊还有用处,就先放着吧,反正她能泄露的消息,也就表面那些许。 徐非应声退下,赵文煊思索片刻,便搂着顾云锦上榻,一夜无词。 翌日。 顾云锦睁眼时,身畔衾枕只余微温,赵文煊赶在宵禁结束前回到他的寝殿去了。 她随即起床更衣梳洗,挽了个随云髻,换了身浅碧色鹤穿牡丹纹妆花缎宫裙,最后,顾云锦选了支点翠朝阳挂珠步摇,让碧桃簪上。 顾云锦抬目,对着黄铜镜端详几眼,见里头的娇美女子端庄娴雅,却不算出挑,方点了点头,站了起身。 她自进王府后,疏松的日子过了一个月,如今王妃进了门,便要早起请安了。 不过,如今前有章芷莹触怒赵文煊,导致男人连面子功夫也没做,直接拂袖而去;后有张扬的柳侧妃当靶子。顾云锦估计自己的日子不难过,大约也就是看戏居多。 昨天赵文煊并没有提起,但洞房夜王爷连里屋都没进,新王妃独守空闺,这事闹得很大,府里沸沸扬扬,相信很快连宫里也知道了。 因为,据每天负责探听府里消息金桔说,宫里遣来的嬷嬷,只捡了那条雪白的喜帕就回去了。 顾云锦眨眨眼睛,联想一下那日在御花园见到的情景,她估摸着,大约是章芷莹又弄出了幺蛾子,让赵文煊连表面功夫都不愿意装了。 v第五十九章 这幺蛾子估计不小,因为男人这一行为,不但狠狠打了章芷莹的脸,更是落了他外祖家庆国公府的面子。 庆国公府是章芷莹娘家,若非如此,赵文煊就是再不喜她,昨夜也会把面子抹圆的。 顾云锦微微一叹,章芷莹命多好,让她等谨小慎微十多年的小庶女羡慕非常,只可惜,估计对方是时刻拥有着,这些反倒显得不珍贵了。 闲话少说,时辰也差不多了,顾云锦便披了件湖蓝色云锦披风,被丫鬟婆子簇拥着,往富宁殿而去。 进了殿,有大丫鬟请她到偏殿坐了,说王妃娘娘未起,请她稍候。 皇家的规矩与别家不同,顾云锦由圣旨赐婚,是朝廷册封的正二品侧妃,虽说不是正房,但也有身份有地位,寻常那些伺候梳洗、布菜打扇之类的手段,是一概使不到她身上去的。 最多也就如现在一般,请安时王妃未起,把她请到偏殿等着罢。 顾云锦瞥一眼天色,不过,章芷莹估计早就起了,她今儿可是要进宫谢恩兼请安的,这头一个对象便是建德帝,谁敢怠慢? 建德帝可不是皇后,绝对不会看在庆国公府面子上姑息她的。 顾云锦挑挑眉,至于章芷莹不露面的原因,其实很简单,因为柳侧妃还没到。 王妃新婚夜守空房,秦王反倒去了柳侧妃院里,章芷莹已经颜面扫地,若是翌日柳侧妃请安迟到,要章芷莹反过来干等,那么她最后一层脸皮都得刮下来了。 万幸,柳侧妃到底没忘记章芷莹背后有皇后、庆国公府撑腰,顾云锦等了一刻钟功夫,她到底是施施然来了。 果然,片刻后,便有嬷嬷传话,说王妃让二位侧妃到正殿去。 顾云锦起身,跟着嬷嬷行去,到了正殿,她敛衽下福,与柳侧妃一同请安。 相较起柳侧妃满面娇红,娇媚之中有着毫不掩饰的张扬,顾云锦表现得中规中矩,简直不要太低调。 虽然男人从来没说过,但顾云锦还是很明白,他留着柳侧妃除了有用处外,另一个目的便是当靶子。 后宅诸事反倒是其次,赵文瑄忌惮的是潜伏敌人,他身边守卫森严,都中了奇毒,因此,在此人被拔除之前,他不希望顾云锦引人注目。 赵文煊疼惜她,顾云锦也不矫情,她按照男人的安排,安静地待在院子里,从不引起其他人的瞩目。 果然,效果逐渐凸显,譬如现在,柳侧妃便吸引了章芷莹全部注意力。 章芷莹淡淡叫起,让二人坐了。 顾云锦落座时,不着痕迹扫了她一眼,昨夜的挫折,果然是有影响的,章芷莹面上脂粉很厚,尤其是眼底部分,重重涂了一层。 她不动声色收回目光,章芷莹昨夜估计没能入睡吧。 顾云锦再瞥了眼一脸春色的柳侧妃,对方很明显被滋润得极好,她有点疑惑,男人到底应了何等手段,效果居然如此逼真。 作为一个知道真相的人,顾云锦实在难掩好奇心。 不过,作为被截胡的章芷莹,显然不是这般想,她冷冷地扫了一眼柳侧妃,不料,却遭遇对方无不畏惧的回视,她脸色立即便沉了下去。 章芷莹清冷的五官更添寒意,她冷冷开口,道:「本妃并无闲暇,二位退下罢。」 于是,这头回请安,便简单地结束了。 不同于柳侧妃要再张扬地问候上几句,顾云锦松了一口气,要是每回请安都这般快速,实在最好不过。 顾云锦与柳侧妃也无交谈,出了富宁殿,便回到自家院子,她坐下喝了盏茶,便吩咐碧桃领人整理笼箱。 昨夜赵文煊说了,他们很快便启程回秦地,赶紧收拾起来,也差不多了。 不过,顾云锦也没想到快到这个程度,当天中午,赵文煊刚从宫中回府,便遣人告知她,明日启程。 赵文煊进宫谢恩时,将折子递上,里头说,他虽不舍皇父,但无奈身负重责,不敢懈怠,如今冬季将至,唯恐大雪封路难行,他应尽早启程,好赶回秦地。 对于儿子的尽忠职守,建德帝表示欣慰,当即在折子上朱批了一个「准」字,并示意,天气难料,赵文煊可随时启程。 于是,赵文煊翌日便出发了。 他早有了准备,隔日天蒙蒙亮,秦王府府门大开,仪杖车马鱼贯而出,一行浩浩荡荡,出了京城,往西而去。 今日本是章芷莹三朝回门的日子,但也顺理成章给忽略过去了,皇后与庆国公府知悉前事,也没表示不满,反倒是派出心腹家人,为赵文煊送行。 车马辘辘,一路向西。 如今已是九月初,抵达秦地最少也得耗费超过一个月时间,如果不能再大雪前到地方,估计会更麻烦,因此时间很紧。 顾云锦表示,在古代,哪怕富贵人家,这远行也不轻松,特别是走陆路的。 赵文煊倒是一如既往,他温声安慰她,说很快便到了,他已传信让人整理了院子,届时便能好好歇息。 顾云锦便伏在男人怀里应了。 她也不知道赵文煊是怎么做到的,反正每天启程后不久,男人便进了她的车驾,直到即将打尖时,他再离去。 全程悄声无息,也没惊动旁人。 路行过半,有一日赵文煊再掀帘上车时,他面上一如既往沉稳,但那双黑眸却染上一丝激动之意。 顾云锦讶异,男人一贯稳重威严,便是这般稍微显露情绪的时候,在外亦是绝无仅有的。 赵文煊不等顾云锦开口询问,便挥退了碧桃,落座在她身旁,展臂搂住后,随即俯身,附在她耳边轻声道:「锦儿,司先生找到了。」 顾云锦闻言大喜,她抓住男人胳膊的纤手收紧,急声问道:「果真?」 她俏面欢喜难掩,看见赵文煊含笑点了头,雀跃道:「那实在太好了。」 顾云锦忍不住抬手,抱紧男人,他亦紧紧回抱她。 v第六十章 赵文煊今儿确实欣喜,他再世为人后,唯一所愿便是解了毒,然后与心上人携手终老,如今顾云锦在他身边,司先生也找到了,假以时日,愿望便能成真。 他一收到消息,便立即往顾云锦车驾而来,与她分享这个好消息。 赵文煊到底久经历练,须臾,翻涌的情绪便被他压下,神色恢复如常,他抬起大手,轻轻抚摸顾云锦鬓发,道:「司先生已经往秦地去了,算算时日,比我们还要早到些,待回了王府,便能立即着手解毒之事。」 他垂首,轻吻怀中人鬓角。 顾云锦欢喜应了一声,如此再好不过。 赵文煊待她是真好,诚挚拳拳无半分虚假,顾云锦不能无动于衷,她早就期盼着,能尽快将这隐忧解决。 好在,如今终于找到人了。 秦地处王朝西部,北与鞑靼接壤,民风较京城江南等地悍野不少。 封地王府设在大兴城,大兴位于平原南缘,秦岭北麓,三面据天险,北频渭水,又有沃野千里,进可攻退可守,实乃不可多得的要塞之地。 在初雪降下的午后,大兴城城门大开,迎接秦王归来。 仪杖车队进城之前,赵文煊便回到自己的车驾上,一进王府,他便与后头女眷分道而行,直接前往前殿。 梳洗过后,赵文煊头一件事便是在前殿设宴,迎远道而来的司先生。 这司先生面如美玉,目似明星,一身天青色宽袖对襟长袍,衣带飘飘缓步而来,端是丰神俊朗,仪表非凡,虽听说其已年过四旬,但看着如今不过三十左右。 好一个锦绣人物。 赵文煊自首座站起,迎了上前,双手抱拳,俯首施礼道:「先生不远万里莅临,寒舍逢荜生辉,小王荣幸至至也。」 司先生抱拳还礼,姿态潇洒,不亢不卑,他笑道:「 在下蒙千岁相邀,方是脸面有光。」 赵文煊前世与司先生相识数载,深之对方为人梳爽,不拘小节,他也不废话,寒暄几句,便与对方携手入席。 司先生遍阅名山大川,见识广博,而赵文煊出身不与常人同,经多年历练如今手握强权,眼界亦非同小可,这二人相谈甚欢。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赵文煊恳切道:「不瞒先生,小王此事相邀,实乃有事相求,万望先生相助一臂之力。」 心腹寻到司先生时,其实已将事情隐晦地说过一遍了,且司先生医术高明,骤一见面,秦王身姿矫健,面上却反常地带了一丝苍白,他便心中有数。 「能为殿下分忧,在下之幸也。」 司先生抬目端详了上首的赵文煊几眼,他不是迂回客套之人,又性好专研医毒,且这次来的目的就是医治赵文煊,如今见了奇难杂症,立时心痒难耐,他站起,笑道:「殿下不若寻个静室,让在下一观。」 他虽隐世已久,不怎么与权贵打交道,但并非真的不通人事,赵文煊地位尊贵,身边戒备必定森严,但他却遭遇此祸,皇家隐秘可窥一斑,这大殿人多眼杂,自不是说话处事的好地方。 赵文煊站起,抬手示意道:「先生请随小王来。」 二人出了大殿,绕过回廊,进了赵文煊的前书房。 赵文煊挥退所有随侍宫人太监,吩咐徐非等人严守门户后,方抱拳对司先生道:「有劳先生。」 「此乃应有之义。」 司先生先仔细观察赵文煊的脸色,又细细询问了前两年的大病之时,他让赵文煊伸手,静静听了半响脉息。 「奇哉怪也,」司先生蹙眉,他有些疑惑,「殿下脉息强劲,身体康健,并无任何病征。」 这也正是奇怪之处。 司先生目光敏锐,一眼便知赵文煊是常年习武之人,依着他的体魄,若是全无异处,他应该更加矫健才是,现在脉息虽如常,但比照其人,却总觉欠缺一些。 还有一处不同寻常的地方,那便是赵文煊面上隐隐的那丝苍白,便是两年前得了大病,将养这么久,也该恢复往昔了。 司先生百思不得其解,他又仔细察看了赵文煊眼睑等其他部位,只可惜依旧一无所得。 赵文煊同样一脸沉凝,只不过,他刚才放置在方几诊脉的那只大手,却状似不经意地翻了个,将手背置于其上。 就在事情陷入僵局之时,司先生垂眸细思,目光却无意在赵文煊的指甲上一扫而过,他瞳孔一缩,视线瞬间停滞。 指甲根部那抹似曾相识的淡淡紫色,让司先生大惊,那毒如此罕见,竟还能流于千里之外? 他也顾不得细说,仔细打量那淡紫一番,面色越发凝重,最后,司先生取出一枚银针,抬首对赵文煊道:「殿下,容在下得罪了。」 「先生自随意无妨。」赵文煊颔首,他前世经历过一次,当然知道司先生如今是要取血。 司先生手持银针,在赵文煊指腹扎了一下收回,随即,一颗殷红的血珠出现。 他抬手,用食指抹了那血珠,然后启唇,将血液放在舌上,闭目细尝。 良久,司先生终于确定了,他睁眼一叹,对赵文煊道:「殿下这是中毒了。」 「这种奇毒出自西南边陲,各种配毒世间稀少,配置过程亦极难成功,成品当世所罕见也。」只可惜,这般罕见的毒,还是被皇家得了,且用在自家人身上。 司先生接着说:「在下当年游历时,曾有幸得见,这毒为白色粉末,无味,遇水即融了无痕迹,然却不能一次毙命,下毒者需极有耐心,分多次而下,长则数载,多则年余,才能让中毒者殒命。」 「至于需耗时年余或是数载,则看下毒者每次所用分量。」他顿了顿,又说:「此毒最厉害之处,便是中毒者脉息全无踪迹,若非事先了然此毒,便是御医国手亲临,怕也难以察觉出异处。 显然,赵文煊早便印证了这点,他是皇帝亲子,当年重病,必然是被太医署诸人诊过脉的。 司先生话罢,赵文煊站起抱拳,恳切道:「先生奇人也,如今万望先生不吝劳神,小王铭感五内,他日若有效劳之力,小王定勉力襄助,绝不推辞。」 话毕,赵文煊长揖到地。 「殿下无须如此。」司先生忙抬手,扶起赵文煊,他笑道:「我等既能相遇,即是缘分,在下定当全力以赴,助殿下驱除此毒。」 赵文煊大喜,道:「如此,便多劳先生。」 v第六十一章 二人说话间,又坐回原位,司先生拂了拂宽袖,又说:「殿下,此毒施放繁琐,然拔除亦耗时,且过程颇有些苦楚,望殿下早有准备。」 「此事无碍,先生尽力施为即可。」赵文煊毫不犹豫道。 上辈子日渐损耗生命力,身体一天比一天沉重的时日,他足足过了长达数年,赵文煊认为,与之相比,其他身体上的苦痛不足挂齿。 对于一个医者身份的人来说,没什么比病患全力配合更让他满意了,司先生欣然,他道:「这西南奇毒,便是不再加深,长留体内亦有损精气,应尽快拔除为好。」 赵文煊虽刚刚经过长途跋涉,但心腹大患即将被除,他此刻精神更胜往昔,听了司先生的话后,他立即答道:「甚好,一切全凭先生之意。」 不同于京城人多地狭,权贵官宦扎堆,便是皇帝亲儿子的府邸,面积也有所限制,这大兴城的秦王府,大小足有前者两倍有余,相同的雕梁画栋之间,增添了更多的巍峨壮观之感。 顾云锦车驾与赵文煊分道而行,与诸女眷一道绕过屏门,驰入王府内巷。 车行辘辘,一直到了最后一道内仪门,方停了下来。 车帘子被打起,顾云锦起身,被搀扶着下了车。 王府后宅宫人太监们,稍微能上得了台面的,早已等在此处,迎接新上任的诸位女主人回府,一见几人下车,便齐声问安。 顾云锦抬首看去,只见当先是一个约摸五旬出头的嬷嬷,她梳着圆髻,簪了一支赤金嵌翠如意簪,上身穿丁香色圆领素缎小袄,配了一条靛蓝色下裙,衣饰簇新整洁质量极佳,举止恭敬有度,不疾不徐。 她了然,这个嬷嬷必然是诸仆的首领人物了。 那嬷嬷神情严肃,明显是个不拘言笑的人物,被章芷莹叫起后,自我介绍说姓白,然后又道,院落房舍俱已打扫停当,请诸位娘娘歇息。 这一路颇为不易,便是清冷如章芷莹,亦难掩疲惫之色,不过她神情依旧高傲,瞥了白嬷嬷一眼,方点头应允。 有仆妇前来各自领路,顾云锦上了软轿,随其后来到了新院落。 顾云锦所居的院落叫明玉堂,是赵文煊亲自选的,对于于章芷莹的正院,以及柳侧妃那间架开阔、又毗邻花园子的大院子,这明玉堂实在不出挑,不过,它却有一个好处,便是位于后宅最接近赵文煊寝殿之处。 那些不出挑也仅是表面罢了,这明玉堂院落朝向极佳,在赵文煊离开封地赴京前,才翻修整饰过,房舍屋宇簇新,要顾云锦说,在大冬天,比那花园子临湖的地方好太多了。 一切俱已打点停当,地龙暖墙燃起,屋里暖烘烘的,顾云锦沐浴梳洗过后,仅穿了件杏黄色撒花小袄,浅青色遍地缠枝纹挑线裙子,便足够了。 下午进城,折腾到现在,天色已经暗了下来,顾云锦等了又等,仍不见赵文煊人影,方传了膳。 用罢晚膳,顾云锦随口问了几句归置笼箱的事,便心不在焉地坐在榻上等着。 「娘娘,您累了这般久了,不若早些歇下。」碧桃见她眼皮子有些打架,不由得劝道。 顾云锦眨了眨眼睛,提了提神,道:「不必了。」 赵文煊直奔前院所为何事,顾云锦很清楚,她心里惦记着,又如何能安心歇下。 她安慰碧桃,「如今天色尚早,我晚些歇便可。」 顾云锦随后吩咐诸丫鬟婆子,让她们各自下去。 碧桃不愿意回去,顾云锦便留了她,余者皆打发回房休息。 等待总是倍觉时间漫长,顾云锦翘首以盼,一直等到宵禁时间到了,各院落了匙,赵文煊方回了房。 男人明显心情颇佳,连严肃自持的面容都有所松懈,他薄唇微微扬起,看向顾云锦的眸光带有一丝欣喜。 顾云锦一见他的神色,一直悬起的心当即落地。 赵文煊几步到了顾云锦身边,拥着她坐下,面带微笑对她点了点头。 顾云锦雀跃涌上心头,她笑意难掩,欣然道:「太好了。」 她笑靥如花,美眸如星子般闪耀,从来没有有过的欢喜,赵文煊不禁俯首亲吻她那一双水眸,并轻轻地嗯了一声。 心上人这般欢畅笑颜,是赵文煊前世今生都未曾见过的,他不禁回想起从前她目中那抹轻愁,始终挥之不去,如影随影,他心中无端酸楚。 绵密的吻印在顾云锦的俏面上,她乖乖地伏在男人怀里,让他吻着。 片刻后,赵文煊压下那突如其来的情绪,他搂着顾云锦,忆起如今解毒在即,心情方重新舒畅。 他梳洗过后,挥退了下仆,抱着顾云锦躺在床榻上,才细细给她说起白日之事。 末了,他道:「锦儿,你不必惦记,只不过司先生说解毒之事宜早不宜迟,明日便要开始,届时我恐怕无暇分神。」 这种西南奇毒,下的时候麻烦,拔除同样繁琐,需要分多次一点点去除,司先生根据赵文煊的中毒程度,说至少需费时月余时间,才能根除。 而赵文煊进京已快一载,虽紧急军政要务会送往京城,但余下的也积压了不少,他解毒之余,还须处理妥当这些公务。 两者相加,赵文煊短时间内会很繁忙,他估计也就晚上才能得空回房。 顾云锦应了,她知道自己帮不上忙,唯一能做的,便是安静照顾好自己,不让男人分心。 她按捺下心头记挂,抬起纤手放在赵文煊的脸上,认真道:「你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顾云锦凝视他,说:「倒是锦儿不能陪伴殿下身侧,万望殿下珍重己身。」 哪怕男人说起解毒过程一语带过,顾云锦亦心中有数,这毒这般诡异,非但不能一次拔除,还得耗费月余,估计解毒过程绝对不好受。 赵文煊全心全意待她,顾云锦说不挂心,那是假的,只是她也帮不上忙,只得细细嘱咐上几句。 顾云锦美眸含忧,面上难掩记挂,赵文煊抬起大手,握住她放在脸侧的纤手,他道:「锦儿若是记挂,不若一并前来,伴在我身旁。」 这个念头是突然兴起的,赵文煊此前从无此意,只是听了她方才那话,他无端想起上辈子顾云锦中箭后,阖眼身亡前的那句,「若有来生,妾当长伴殿下左右」,两者重合,让他的心脏剧烈抽痛一下,立时便改变了主意。 他握着顾云锦的小手,放在唇边轻吻一下,这般也好,不管欢欣或苦痛,二人皆携手与共。 顾云锦确定男人说真的,她便郑重点头同意了,若是独留她一人在明玉堂,怕这一个多月皆会坐立不安。 v第六十二章 她轻声说:「好,我陪着你。」 事情定下了,赵文煊便轻拍着顾云锦的背,让她早些睡下,舟车劳顿这么久,她肯定累极了。 一夜无话。 翌日。 清晨,顾云锦早早便起,前往章芷莹所居的延宁殿请安,被告知王妃身体略有不适,请安取消,她便立即往回走。 匆匆回到明玉堂,顾云锦让丫鬟婆子散了,并吩咐诸仆回屋,不得走动。 随后,她绕过回廊,进了正房后面的一处小小抱厦里头。里面有一个五官硬朗,身材修长是黑衣青年正等着。 这人便是徐非,他今晨奉了主子之命,如今要领顾云锦到前头去。 徐非先给顾云锦请了安,随后,他转身,几步行至槛窗前,在其下左侧头一块砖有节奏地轻拍了几下。 那砖弹出些许,随即又恢复原位,同时,槛窗侧一个人高的透格门方角柜竟无声移开,后头竟有一道石门。 石门无锁,徐非来回规律转动门扇上铜环,直到「咯」一声轻响,石门开了。 徐非率先进去,抬手恭敬道:「侧妃娘娘请。」 顾云锦定了定神,抬脚走了进去,她身后跟的是青梅,见状也一同举步。 赵文煊担心前殿的人不熟悉顾云锦,伺候得不如意,让她带个人过去。她并没有带碧桃,而是带了男人给的青梅,这并不是不信任碧桃,而是这次解毒事涉机密,碧桃知道太多反而对其不好。 三人进去后,石门以及方角柜无声恢复原状。 顾云锦左右打量了一眼,原来这抱厦一侧墙壁后,竟隔出了个不足两人并行宽度的位置,她站在石门之后,前头是一个石阶梯,通往底下。 赵文煊就藩后,暗自聚集了工匠,耗费数年时间,在王府底下设置了复杂的暗道,这明玉堂,便是暗道位于后宅的其中一个入口,当初他给顾云锦选了这个院子,这就是一个重要原因。 入口表面,便是抱厦寻常的青砖,青砖下垒了一层厚厚的青石,坚固非常,不懂关窍者,绝不可能进入。 徐非是赵文煊的暗卫首领,他知道其中一部分的暗道设置,所以,今天带顾云锦往前面去的任务,便交到他手上。 徐非在前头带路,他放慢步伐,不时停下打开暗门,顾云锦领着青梅紧跟其后,三人在曲折迂回的暗道下穿行。 转悠了一段不短的时间,顾云锦终于拾级而上,徐非打开面前最后一道石门,三人出去便是赵文煊的寝殿。 石门无声关上,一切恢复原状,如船过水无痕,只屋内多了三人。 顾云锦身处的位置,大概是一处厢房的隔间,地方不大,但干净整洁。 徐非告知她,说出去便有人引路,他随即抱拳告退,一跃上梁,眨眼功夫便不见了踪影。 顾云锦收回视线,定了定神,往隔间门帘行去,出到外头,果然等了一人。 这人便是廖荣。 廖荣是赵文煊的贴身太监,每晚宵禁后,男人回房时所带的心腹就有他一个,他自知道主子待这位侧妃娘娘是何等不同,一见顾云锦,忙殷勤地问安。 顾云锦惦记赵文煊,她唤起了廖荣后,便直接让他领路,三人急匆匆往出了厢房,往正殿行去。 托了章芷莹免请安的福,顾云锦省下了不少时间,她到来时,准备工作刚妥当,司先生正要为赵文煊施针,进行此次拔毒的第一步。 解毒的地方安排在寝殿的西二间,如今虽是白日,但也燃起一排蜡烛,室内光线不逊殿外分毫。 屋里连夜整理过一番,如今只余必要的软塌之类家具,还新搬来了个约一米高药浴桶,屋里一侧还有数十个大小不等的药罐。 药罐底下一排炉子燃起,药液沸腾,室内偏热且充斥着浓郁的辛涩药味。 司先生察过药罐子,估摸了一番时间,颔首道:「殿下请宽衣。」 赵文煊平举双臂,随侍的两名心腹小太监正要上前,诸人忽听见外头殿门开合声起,有极轻的脚步声往这边来。 寝殿早已被严密把守,水泼不进,如今能往这里来的,不作第二人选。 赵文煊放下手,对司先生道:「此乃拙荆。」 他提前说过此事,司先生自然了解,他点了点头,笑道:「大善,此乃伉俪情深也。」 在赵文煊心中,顾云锦才是他的妻,自然称之为拙荆,然而司先生本不拘小节,对于他口中之人究竟是何身份,更不会却刻意去了解。 两人交谈很是和谐,屋里屋外都是赵文煊精挑细选的心腹,更实在置若罔闻。 二人说话间,深兰色撒花门帘被打起,司先生闻声看去,正见已一容色绝俗、身姿婀娜的华衣少妇缓步进门。 「王妃娘娘,在下有礼。」司先生只瞥了一眼,便立即收回视线,他拱手抱拳道。 顾云锦听了倒是一怔,她下意识看向赵文煊,男人颔首。 显然现在不是纠结这些的时候,顾云锦便压下心中诧异,敛衽下福,道:「先生有礼。」 她深深一礼,恳切道:「殿下身体,如今托于先生,万望先生不辞劳苦,多多费心。」 司先生忙虚扶,道:「此乃应有之义。」 解毒之事不宜迟,两人见礼完毕,赵文煊与顾云锦简单说了几句,便立即继续下去。 顾云锦上前,伺候赵文煊宽衣,直至他只剩了下身一条月白绸裤方罢。 赵文煊精赤上身,肌肉结实、线条流畅,常年习武的身躯爆发力惊人,他按照司先生指示,盘腿坐在罗汉榻上,双手置于膝上。 罗汉榻上的炕几早已撤去,司先生一扫平时云淡风轻的模样,神情严肃,眸光专注。 v第六十三章 他展开一个针包,里头是密密麻麻的金针。 司先生捻出一枚,那金针有近半尺长,冰冷而锐利,在烛光下微微泛着红芒。 这些金针提前涂了药,拔除这毒,此药便是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司先生垂眸,将那枚金针置于烛火之上煅烧片刻,再取出时,那红芒更盛,已经掩盖了金针原本的色彩。 室内安静无声,顾云锦立于榻前,紧紧盯着司先生动作,几连呼吸都忘却。 赵文煊看向她,目光温和,微笑安抚她。 顾云锦定了定神,点了点头,示意他不必担心,赵文煊便半阖眼睑,专注凝神。 这边,司先生转身,动作又稳又准,将金针自赵文煊百会穴刺入,并轻轻捻动。 司先生医术高超,金针刺入时,赵文煊并无感觉,只不过片刻后,药力发挥,他只觉得有些许麻痒之意自百会穴而起,越演越烈,不过一个呼吸的功夫,便已成难以忍耐之势。 赵文煊面上平静依旧,呼吸也没有变化分毫。 只不过,这不过刚开始,司先生随即盘腿坐于他的身后,手一拂,捻起七八根金针,煅烧后,手在随即在他的背后一扫而过,那七八根金针便扎在赵文煊背上穴道。 司先生手上动作不断,越来越快,转瞬间,赵文煊身上便扎了一百多根金针。 赵文煊呼吸终于紧了几分,面上、身上迅速渗出汗珠,汇集成流而下,但他的神情一如既往平静,且身体继续放松方便司先生针灸。 顾云锦美眸一眨不眨,纤手不知觉攒成拳,绞着手里那条丝帕。 她发现自己很心疼,难受紧张之意满溢,男人如此待她,她终究是把他放在心上了。 顾云锦重重喘了口气,一再告诉自己,这是必须解毒过程,能请到隐士出手相助,是件大好事。 只要熬过这一月时间,赵文煊就好了。 这般几次三番提醒,顾云锦终于觉得稍稍好受了些。 那边厢,司先生行至浴桶那边,开始提起那大小药罐,配置药浴的汤药。 待汤药配置妥当,针灸的时间也差不多了,司先生回到软塌这边,为赵文煊取针。 司先生果然是奇人,技艺高超,顾云锦算了开了一回眼界,只见他宽袖一拂而过,赵文煦后背密密麻麻、深浅不一的金针已尽数取下。 他绕到前头,如法炮制。 百会穴那一枚金针,是最后取下的,随即,司先生道:「殿下请起,到那边药浴。」 赵文煊睁眼,顾云锦忙上前搀扶,男人虽不至如此,但也没拒绝她。 身体已触及汤药,赵文煊的眉心当即一蹙,但随即放开,他按照司先生指示,将脖子以下浸在药液中。 不过,这还没完。 司先生随即从怀里取出一个白色小瓷瓶,从里头倒出两枚殷红如血的丹药。这丹药小指头大小,一枚被透进浴桶中,另一枚则被放进一个药碗。 司先生手持药碗,来到最小一个药罐前,药罐咕嘟嘟喷着蒸汽,但他竟似不觉,信手便拎起滚烫的药罐子,将里头乌黑的药汁子倒进碗里。 稍候片刻,司先生便让赵文煊把药喝进去。 赵文煊抬手接过,一仰而尽。 苦涩难当的药汁一如喉头,流入腹中,赵文煊当即便觉得腹中炽热至极,仿若燃起火焰,灼烧着他的血肉骨骼。 同时,汤药中的药力逐渐发挥,一阵阵奇痛奇痒之意,自方才被针灸过的穴道而起,逐渐往里头钻,与体内灼热之意相呼应,转化成一种常人无法忍受的巨痛奇痒,并渐次加剧。 赵文煊牙关紧咬,肌肉紧绷,本就冷峻的五官此刻看着沉凝万分。 司先生清亮的声音响起,「殿下切记不可运功抵挡。」 赵文煊点了点头,不过一息间,他束起的乌发尽湿,面上汗如雨下,不停滴落在乌黑的汤药中。 顾云锦指甲掐进掌心中,但却感觉不到疼意,她全副心神已经被眼前的男人吸引。 足足过了半个时辰,期间又添了几次药,顾云锦额际也冒出细密的薄汗时,终于听到司先生说好了。 她第一时间急步上前,搀扶起浴桶中的男人。 赵文煊睁眼,站了起来,这次他的动作慢了一些,方才那强烈的里外夹击,可把这个坚毅男人折腾得不轻。 饶是如此,他还是轻拍了拍顾云锦的手,微笑安抚道:「勿慌,我无事。」 顾云锦只得点点头,随即接过小太监奉上的细棉布,亲手伺候他擦身穿衣。 此间事情暂告一段落,司先生早已踱步出了外屋,赵文煊领顾云锦出去时,他正姿态闲适地坐在楠木交椅上,端着一盏清茶品茗。 「先生辛劳了。」赵文煊知他为人,也没多表达谢意,只领着顾云锦坐了,郑重说了一句。 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药浴期间固然痛苦至极,但起来后缓了缓,赵文煊已经感觉到身上轻快了一些。 他从前身姿矫健,武力过人,但自从中毒后,身上的力量及精气神仿若被束缚了一部分,虽然总体仍优于常人,但只有赵文煊清楚其中差别。 如今经过第一次解毒,赵文煊立即清晰地感觉到,从前被束缚着的那部分,如今是解放了一些,力量与精神相较于今晨前,得到了明显的提升。 赵文煊面上镇定自若依旧,但心中是有激动的,自在世为人以来,这奇毒便是如刀俎至于身前,如今他终于是开始解脱。 他对司先生自是感激万分。 司先生听了,只一笑,道:「此乃举手之劳,殿下无须介怀。」 v第六十四章 随即,他放下茶盏,再次替赵文煊检查指甲上那一事浅紫,然后又取了一滴血,仔细地尝了尝。 「恭喜殿下,此毒已去除一部分。」司先生微笑道:「大约再针灸药浴四、五次,这毒便能完全根除。」 他沉吟片刻,又说:「这拔毒所用之药,药性极为霸道,并不能连续进行,不过殿下体魄强健,七天一次亦可。」 言下之意,便是赵文煊大约一个月后,便能完全解毒。 安静端坐的顾云锦闻言登时大喜,赵文煊亦欣然道:「烦先生劳心。」 司先生笑着表示无碍。 随后,他站起来,抱拳道:「既如此,在下七天后再来。」 秦王府待司先生以上宾之礼,他待得也挺惬意的,只不过,他性喜游历,如今到了秦地,自是于游历一番的,这解毒的缝隙也坐不住,要出去转上一圈。 这点赵文煊也了解,前世司先生在王府待了数年,亦是时不时如此,于是,他便笑着道:「先生自可随心意来去,万不可拘谨。」 双方暂时告别后,司先生直接便长身而起,潇洒出门。 顾云锦却有些小担忧,她忍不住对男人说:「这司先生可有目的地?」 万一要找人,也好有个地方。 方才在里屋时,她问过赵文煊感觉,男人很肯定颔首,表示毒性确实解了一部分,这好不容易见到曙光了,司先生却要出门,顾云锦肯定有些忧心的。 这司先生看着不似个言而无信的人,她就担心有事耽搁了他。 赵文煊却笑道:「锦儿勿要担忧,司先生游历天下二十余载,一贯来去自如,可从没任何人能强留得了他。」 顾云锦被说服了,人家游历几十年都好好的,肯定有过硬本领在身,她自不必杞人忧天。 她一颗稍稍提起的心也放了下来。 顾云锦喜悦之色尽溢言表,她抬首看向赵文煊,那一双美眸亮晶晶的,道:「如此极好。」 七天解一次毒,四到五次便能痊愈,也就是说,只要一月左右,男人身上的毒就能根除,全无后顾之忧。 那笔墨难以描绘的精致眉眼弯弯,主人欢欣可见一斑,赵文煊凝视那双水眸,心下暖热,他执了她的手,笑着颔首附和,「锦儿说的是。」 顾云锦睨了他一眼,随即又禁不住扬唇。 赵文煊刚要启唇,忽又觉被他握住掌心中的一双纤手有些异样,与平日不同。 他心中一突,忙翻手抬起,低头凝目细看。 一双纤纤小手,莹白如玉,指如削葱,娇嫩的掌心处,却有几个不浅的月牙状印子,其中一个最深的,还有些许血丝。 这是方才顾云锦情绪紧绷之下,纤手紧攒成拳,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所致。 赵文煊垂目一见,眉心登时蹙起。 顾云锦察觉到男人动作时,就将手往回缩了缩,不过赵文煊虽力道轻柔,但却不容抗拒,没办法,她只能乖乖地伸出去。 此时见男人神色一变,她便柔声安慰道:「无事,不过便是些小印子罢了。」 顾云锦随即又笑,微微侧头看向男人,语气半撒娇半认真道:「你看,你不舒坦,我看着也难受得紧呢。」 赵文煊待她极好,她已经决定跟他好好过了,感情是需要经营的,她不兴什劳子默默付出不让人知的贤惠举动,紧张了,惦记了,时机恰当就大声说出来,好让男人知道,她亦在意他。 男人果然心疼极了,他胸口软热,对面前的娇俏女子又爱又怜,一腔澎湃情感不知如何宣泄,顿了顿,半响方小心翼翼举起顾云锦一双小手,垂目轻轻地吻了吻,嗯了一声。 薄唇覆在那带着血丝的印子上,灼热而温柔,一如赵文煊心中隐忍情意,他吻过纤手掌心的每一个印子,动作仔细又虔诚。 顾云锦无端觉得眼眶有些发热,她小小声安慰道:「我不疼的。」 赵文煊抬首看她,黑眸中柔情深沉似海,他目光专注,温声道:「好,我知道。」 顾云锦两辈子都没有经历过爱情,她从来不知道,那和熙的目光能有这般温度,只静静凝视,便似要将她看化。 她也似乎被迷惑了,只得定定回望,美眸再无法挪移半分。 两人中间仅相隔一个四足束腰小香几,紧紧交握的大小手放在其上,赵文煊与顾云锦的距离越来越近。 顾云锦仿佛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一下下重若擂鼓,最后,两人的唇贴合了在一起。 唇瓣相贴合,动作极轻,却有一种从未有过的悸动被引发,顾云锦觉得这一瞬间,心中倏地一窒,有什么已缺堤而出,从未经历过的别样感觉溢满心胸。 她缓缓闭上一双美眸,轻轻动作,回应男人温柔的疼惜。 二人久久亲吻,温热而缠绵的吻,仿佛将心中深埋的情意引出,最后,两人紧紧地搂抱在一起。 午膳前的时光,就在悱恻缠绵中悄然而过,赵文煊吩咐廖荣取了药,执了顾云锦一双纤手,小心翼翼给上了药。 顾云锦偎依在男人怀里,也没再说小伤之类的话,她眸带柔色,唇角噙着微笑,感受着他的关怀。 上了药后,两人携手而起,前去用了午膳后,赵文煊亲自领顾云锦自暗道返回。 这次顾云锦没有走厢房隔间的入口,赵文煊领她回了寝殿,挥退众人,直接打开的寝殿的入口,将顾云锦送回明玉堂正房。 明玉堂有两个入口,一个在抱厦,另一个在正房里屋隔间;而赵文煊寝殿则有数个入口,其中最重要的一个,便是他亲自领顾云锦走的那个,在他的卧榻一侧。 徐非只知道他走的那两个,赵文煊则不然,他对所有暗道皆了然于心。 沿途,他还顺道给顾云锦细细讲述了一番,该如何开启各个暗门,并示范了一次。 暗门开启不尽相同,又颇为繁琐,顾云锦一下子没全部记清楚,不过,她里屋隔间那个,以及赵文煊寝殿那个,她倒是记住了。 v第六十五章 认真的男人魅力更大,顾云锦仔细听说之余,见赵文煊眉目肃然,声音徐徐却沉稳,她不禁泛起微笑。 两人日常亲昵不少,但方才轻吻却另有一种水到渠成的心意相通感,如今她心下对男人更贴近了几分。 赵文煊时刻关注着她,顾云锦心防开放他感觉清晰,欣然之余更觉难舍,携着她出了暗门,进入明玉堂里屋,并笑问:「锦儿可是舍不得我。」 顾云锦轻笑,睨着他,「是又如何?」 即便是了,赵文煊也无法,他刚回封地诸事繁忙,送顾云锦回到明玉堂已是尽力而为,前头还有一堆事务等着他,听了顾云锦的话后,他只得俯身狠狠吻了她一记,让她险些喘不过气来,并撂下一句「你等着」,便匆匆折返前殿。 赵文煊确实无暇分身,他虽离了京城,但费心布下的情报网依旧在,人在路途,消息不断,因今早解毒耽搁了时间,所以聚集幕僚商议便放在下午。 当时,赵文煊命人将靖海伯之事整理一番,剔除了柳家,然后传信与东宫,眼见太子与越王之间又有一场大较量将起,他便立即抽身离京。 短时间内,赵文煊没打算掺和到兄弟之间的纠缠里头去,哪怕他表面是个天然太子党。 赵文煊把消息递过去后,太子连同庆国公马上动了起来,全神贯注将精力投进去,这事若把握得好,绝对能让越王元气大伤。 只不过,越王警觉,能力也不可小觊,太子等人刚入手,他马上察觉有异,立即将触角收敛,让如柳少卿一般的暗棋蛰伏起来, 靖海伯为人谨慎,当年放人的时候手段虽雷同,但过程绝不相似,并保持单线联系,连暗棋们彼此也不知同伴何在。越王命令一下,大家全无动作,太子与庆国公除了开头时查出小猫三两只外,竟无法更进一步。 太子如今暂处于下风,他与庆国公心神紧绷,眼看着有扳倒越王的机会,要二人无功折返,他们如何能甘心, 事情虽再无进益,但前头不是有小猫几只吗? 太子位置敏感,不好出面,且越王身份尊贵,靖海伯又是张贵妃之父,寻常人打击力道肯定不够,而事情宜早不宜迟,于是,便立即由庆国公亲自出面,当朝将折子呈于御前,并严词痛斥靖海伯。 举朝哗然。 只可惜,越王反应敏捷,察觉不对的当下,便已经预料到太子等人会攻击,立即就着手撇清干系。 靖海伯手段很隐蔽,并且握有那些官员的要害把柄,暴露的官员不敢供述,抹了痕迹后,事情便模糊起来了。 在这场时间的较量上,太子庆国公又慢了一步,兼被越王靖海伯倒打一耙。 事情没了证据,便立即陷入了僵局。 实际上,如今朝堂军权是牢牢掌握在建德帝手里的,水至清便无鱼,对于两个儿子撬的小墙角,他往常也就睁只眼闭只眼,不过分的话,便雷声大雨点小给揭过去了。 只可惜,庆国公挑选的时机不好,晚了两天,他当朝上折子是时候,正是赵文煊离京次日。 章芷莹进门,赵文煊却没在洞房过夜,让新上任的秦王妃独守空房,连身子都没破,这委实不算一件小事。 赵文煊手握重兵,即便他是建德帝亲子,建德帝身为帝王,也不可能完全放心的,因此探子眼线是少不了的,当夜,建德帝便收到了消息。 皇帝除非不想知道,他一旦要查,没什么瞒得住的,隔天,赵文煊进宫谢恩前,这事前因后果已呈于御前。 赵文煊在建德帝心中的地位,固然是比不上越王的,但他前年大病,这次回来脸色看着依旧苍白,建德帝对这个儿子难免有几分怜惜。 且最重要的是,太子与弟媳妇藕断丝连,章皇后处事不妥,庆国公府的所作所为,更是在藐视皇家威严,一时之间,让建德帝对皇后一干人极为不悦。 两者相加,建德帝心中的不满到达了顶点。 帝皇城府极深,建德帝本隐忍不发,但偏这个当口,庆国公一头撞了上来。 在查无实证的情况下,建德帝当朝大怒,厉声呵斥庆国公无风起浪,心怀叵测,即刻下旨罚其俸一年,并让庆国公闭门思过一个月。 俸禄不算什么,关键的是建德帝的呵斥,以及思过惩罚,让年过六旬的庆国公羞愤欲死,回府后就病倒了。 庆国公是太子最有力的支柱,如今受挫,东宫立即陷入低迷,越王防守得胜,势力进一步攀升。 秦地距离京城路途遥远,即便有各种快速的传信方式,赵文煊收到最新消息依旧是十天前的。 庆国公病不了几天,就好起来了,因为东宫被此事牵连,庆国公担忧太子乱了方寸,也顾不上羞愤了,赶紧爬起来暗中指点布置。 消息发往秦地时,在祖孙齐心协力下,东宫总算是站稳了脚跟,没有被越王进一步打压。 最新消息时赵文煊从明玉堂折返后,进入外书房前徐非呈上的,他垂目细看后,便举步进了门。 外书房里,早聚集了他手底下的一干幕僚,诸人见了主公进门,便齐齐站起施礼。 赵文煊绕过浮雕灵芝螭虎纹的楠木大书案,在后头的镂雕云龙纹圈椅上落座,抬手道:「诸位无须多礼,坐罢。」 待四、五人尽数落座后,赵文煊颔首示意,徐非便将京城所发生事详叙了一遍。 徐非话罢,退至主子身后。 赵文煊声音沉稳,道:「诸位先生以为如何?」 众人思索,韩易水沉吟了半响,拱手道:「殿下,在下有一言。」 赵文煊抬手,道:「先生细说无妨。」 韩易水面上严肃,道:「在下以为,殿下抽身及时,是为上策,然短期之内,亦应如此。」 「陛下素来英明,如今龙体康健,于太子越王之争,殿下非但不应掺和,还应暗下蓄力,以待生变。」 韩易水话语隐晦,但其实也就一个意思,那就是建议赵文煊坐山观虎斗,然后在封地发展势力,以待日后局势发生变化。 至于如何发展势力,赵文煊手掌重兵,他要发展的,当然就是军事力量了。 历来拳头大才是硬道理。 这些话,其实是劝赵文煊暗自拥兵自重了,背后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含义,那便是让他私底下不再继续站在太子身后,而是自有盘算。 由于赵文煊之前态度隐晦不明,又是天然太子一派,众人摸不清他的态度,秦王府的一众幕僚,包括韩易水,今日之前一直没说过类似的话,但是赵文煊这次及时抽身离京,又隐晦说明了某些信息。 v第六十六章 韩易水等为人幕僚,当然想主公更为倚重的,那么提的建议就必须在点子上了,他揣摩赵文煊心意,又结合目前形势,思量片刻,立即出言建议。 第一个吃螃蟹的人,才能得其美味,韩易水能被赵文煊看重并带进京,除了眼光独到能力卓越以外,揣摩人心的功夫也相当了得。 同样的本事萧楚也有,只不过就被韩易水抢先罢了,他心下暗骂韩易水一句,待其话毕,立即拱手道:「殿下,在下附议。」 然后,两人抬首,屏息看向上首的赵文煊。 就目前而言,太子受封东宫多年,且又是嫡长子,根基还算牢固;而越王有了建德帝默许,靖海伯等人极力扶持,这几年下来,竟也培养出一股不弱的势力。 这两者如今势均力敌,如论赵文煊是何打算,如今都不是掺和的好时候。 前世赵文煊中毒已深,根本无太多的路可供选择,如今不同,他身体好了,一切想法自是不同。 韩易水二人话落后,书房内一片静谧,众人屏息以待。 安坐于紫檀木大案后的年青男子威仪天成,听了韩易水二人建议后,他微微一笑,道:「二位先生所言甚是。」 在出京之前,赵文煊早已有了打算,回京后暗地里增强手底下的兵力,如此,不论日后有何等变化,他皆能立于不败之地。 当然,明面上的兵士军备是不能随意增减的,不然建德帝马上就能收到消息,届时便是亲儿子,也得吃不了兜着走。 不过,每个藩王手底下,不免会养些私兵,少则几千多则几万。离皇帝近的、不临边境没有驻军的,自然不能多养,不然很容易露馅;而那些频临边境、山高皇帝远的,那施为空间就大多了。 秦地位于皇朝西部,距京城万里之遥,此地与鞑靼接壤,大小战役频频,驻军自然极多,这个地方,是篡养私兵的好地方。 赵文煊如今手底下有五万私军,他早已打算,回到封地立即扩张,数目至少在一倍以上。 不过,这些事情,便是幕僚,也不可细说分毫,他赞同一句,为日后议事划定了方向后,便顿住话头。 只是萧楚韩易水两个都是聪明人,赵文煊简短一句话,二人便心领神会,他们站起,拱手道:「殿下英明。」 赵文煊示意二人坐下,又道:「诸位,是如何看这京城局势?」 萧楚一笑,回道:「太子短时内,肯定垮不了,相信无须多久,陛下便会将东宫重新抬起,太子与越王继续相争,殿下自可蓄势以待。」 建德帝是一国之君,或许他真心宠爱张贵妃,但对于越王,他疼爱之余,必定还掺杂着另外一些东西,若是太子倒台了,越王下一个目标必是进驻东宫,待得偿所愿后,怕是要剑指金銮殿上那张龙椅了。 理所当然的,既因帝王心术,也为了父子情感,建德帝都不会让太子倒台的。 这些道理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萧楚明白,韩易水明白,赵文煊更是了然于心,他颔首,道:「先生言之有理。」 随即,大书房之中的宾主数人,便就着京城大小消息展开讨论,将事情尽数分析得清楚明白,应对措施一一商议妥当。 外书房守卫森严,一直到了华灯初上之时,内里诸人方散。 再说顾云锦,她被赵文煊一记深吻亲得喘不过起来,粉颊泛红,樱唇火热,缓了半响才回过神来,唤了守在外屋的碧桃进门,吩咐明玉堂正常运转。 她精神紧绷了一个早上,如今也乏了,便换了衣裳午睡。 好好歇了大半个时辰,顾云锦刚被伺候起了身,便有小丫鬟来报,说白嬷嬷领人来替侧妃娘娘量身。 量身,就是要赶做冬衣了。 从京城到大兴,路途十分遥远,赵文煊又要赶着在大雪下来前抵达,时间很紧,加上当时启程的消息来得挺突然的,因此王府的诸位女主人们,笼箱自然带得少了。 笼箱少了,刚做好的冬衣也只带了一部分,然而一路颠簸,昨日京城前,初雪已经下来了,因此赶制衣衫是第一要务。 其实要顾云锦说,她的衣裳是够穿的,不过吧,就是不符合亲王侧妃的配置罢了。 不过说句粗俗话,屁股决定脑袋,她既然坐在这位置上了,该有的规矩也必须立起来,才是正道。 因此顾云锦听了小丫鬟的禀报,颔首道:「先请白嬷嬷到花厅稍坐。」她洗漱更衣后便过去。 这个白嬷嬷,就是昨日迎接王府女眷的领头人物,那个一脸肃穆的中年嬷嬷。 她手下金桔、青梅办事能力不错,不到一天功夫,王府的消息已经打听出来不少了,在顾云锦更衣期间,就在一旁快速地讲述此人。 这白嬷嬷来头不小,她是章淑妃的乳母,章淑妃进宫后,她伴随进宫成了嬷嬷,后来章淑妃薨了,白嬷嬷并没有离宫,而是奉主子之命跟随在赵文煊身边,一心一意伺候着。 再后来,赵文煊长大,封王就藩,带走了身边伺候的不少人,这白嬷嬷便是头一个,他后宅无人,但事务还是有的,于是男人便将后宅交到这白嬷嬷手里。 这白嬷嬷资历老,很得赵文煊信重,且最重要的是,男人对于忠心过伺候母子二人的嬷嬷,大概是颇有些感情的。 换而言之,对方虽是奴婢,但顾云锦也不可怠慢。 顾云锦吩咐碧桃等人加快速度,打理妥当后,便被搀扶着往小花厅行去。 她一入花厅,抬眼便见一个两鬓斑白,神情严肃,看着不拘言笑的老嬷嬷,正领了七八个仆妇丫鬟,一行人正立在厅侧。 这人正是昨日所见的白嬷嬷。 顾云锦挑眉,这嬷嬷看着挺有规矩,最起码没有倚老卖老直接坐着等。 白嬷嬷若要坐着等,她大约也不会说什么。 顾云锦在上首坐了,白嬷嬷上前来见礼,动作规整有度,裙摆纹丝不动,果然不愧是宫里历练多年出身的。 她温声叫起,并让诸人坐了。 白嬷嬷谢过后,退了两步,在下手的头把镂雕花鸟纹玫瑰椅坐了。 她坐姿与站姿同样规矩,只占了小半张椅子,不过却腰杆挺直,不亢不卑。 白嬷嬷也在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上首,她早就听说过这位顾侧妃,赵文煊刚出京城,立即飞鸽传书,告知归期外,重点是让她好生整理明玉堂。 明玉堂去年才翻修整饰过,一切簇新,但赵文煊还是特地来信知会,至于同时已安排了给王妃、柳侧妃的住处,他却只字未提。 v第六十七章 明玉堂的主人顾侧妃,白嬷嬷当时便留了心,因此,她今儿才会特地领人来量身裁衣。 要知道,白嬷嬷自随赵文煊就藩后,便已进入荣养状态了,往日后宅诸般事务,她直接安排人下去办即可。 上首那一身华衣的年轻少妇,姿容绝俗、婀娜娉婷,实在是一名难得的佳人,她大约刚起,神态中带有一丝慵懒,举手投足间风情无限。 不过她目光清澈,态度和熙,言谈举止有度,显然是个胸有丘壑之人。 这一眼下去印象不错,白嬷嬷心下点头,殿下千金之躯,人品贵重,当然得是个人才相貌俱佳的女子,方能被他看在眼中。 白嬷嬷心下思绪百转,但面上声息不露,她神情严肃依旧,一板一眼地说了此行目的。 顾云锦颔首,直接吩咐碧桃将记尺寸的花笺取出,交到白嬷嬷带来的针线房管事手上。 她出京前才做了冬衣,虽一路车马劳顿,但体型也没变化,尺寸是现成的,就不必再次量了。 白嬷嬷也没废话,取了尺寸后,便直接起身告退了。 顾云锦点了点头,并没多留。于是,诸人鱼贯退出花厅。 白嬷嬷不拘言笑,看着为人很是严谨,她走后,碧桃一边搀扶主子回房,一边叹道:「娘娘,这个白嬷嬷很严厉呢。」 顾云锦笑道:「人家可是殿下母妃留给殿下的,只是不同,你们到了外头,可不得随意议论。」 约束下仆乃至主子之责,不论从前在顾家或者如今,顾云锦都不喜院里仆役寻衅碎嘴。 碧桃跟随她多年,自然知之甚深,她在外头口风极严,也就在主子跟前,才会说上几句。 她应了一声,又道:「娘娘,那如今有了王妃,府里的中馈还是白嬷嬷管么?」 这个问题,顾云锦也回答不上来,她们刚进府,一切要看赵文煊的意思。 她摇头,「殿下无闲暇,并未与我说过此事。」 「不过,」顾云锦笑道:「交与不交,过几日便知。」 这个答案是否定的。 过了好几天,诸人都安定下来了,赵文煊依旧没有发话让章芷莹接手中馈,他的意思很明显,后宅依旧由白嬷嬷掌着。 其实,亲王府内设有王府内官,总领各个司房,负责管理王府内部的大小事务,编制完整,尽善尽美。 因此,亲王妃与寻常勋贵官宦之家的主母不同,她们手里权限小得可怜,也就负责发放一下后宅仆役的月钱,还有就是后宅下仆的升降罢了,要是遇上得宠的侧妃庶妃,对方院子的人还不擅动。 不过,饶是如此,这中馈也代表的王妃的尊严以及体面,章芷莹如今连一个老嬷嬷也挣不过,实在是颜面扫地。 风向标有了,王府中虽规矩严谨,太监宫人不敢怠慢分毫,但新王妃在殿下心中地位几何,他们心中都有一杆秤。 「娘娘,您这回可不能倔着了。」 说话的是章芷莹的乳嬷嬷陈氏,她愁眉不展,接着又劝道:「国公爷这回来信,特意给您递了台阶,您可不能不下。」 她劝的人便是眼前,正是新王妃章芷莹。 一行人刚到大兴几天,便收到了庆国公府寄过的信笺,如今正在章芷莹手里拿着。 一个封皮里,套着三封信,一封是章国公写给章芷莹,措辞严厉,呵斥章芷莹的作为;另一封则是世子夫人刘氏的,刘氏对女儿苦口婆心,主旨就一个,让她好好伺候秦王,不能再扭着性子;最后一封却给赵文煊的。 岑嬷嬷回宫后,章皇后与庆国公自知道了洞房里的破事,这二人恼怒气愤可想而知,但不得已,庆国公依旧来信给章芷莹递了台阶。 章芷莹坐在小圆桌前,三封信开了两封,她沉默看过了,只剩下给赵文煊的那封。 陈嬷嬷见了依旧不言语的章芷莹,止不住的叹息,自古女子就是要依附男子的,她家姑娘怎么就想不通,在家跟父祖倔强还好,好歹是一家子骨血,出嫁后若不识趣,夫婿怎么可能继续捧着。 陈嬷嬷也明白,章芷莹生来高傲,世子夫人膝下仅有一骨肉,舍不得责骂扭掰,她的性子就越发孤高。 世子夫人本来以国公府门庭,皇后太子之势,章芷莹日后必有倚仗,这些都是无妨的,谁料女儿竟嫁了一个出身更高不可攀的夫婿。 章芷莹前头十几年过得太如意了,被人捧得太高,一朝遇挫折,她的自尊心却按不下来,导致情况一发不可收拾。 陈嬷嬷知道自家姑娘道理都懂,只是那腰杆子太硬,怎么要弯不下来,她如今的任务,就是要好好劝着。 「姑娘,」陈嬷嬷再次叹息,她换回旧日称呼,道:「老奴知道您不喜欢听,但您得想想自己日后的日子啊。」 女子出嫁后,想要继续挺直腰杆,无非三个要素,娘家、夫婿尊重或者宠爱,还有一个就是子嗣。 章芷莹娘家厉害,但在皇家面前却犹如云泥,后两者更不必说,要是她不设法改变处境,这两样她都是没有的。 届时徒留一个王妃名号,又有什么用。 「姑娘便是不想自己,也得想想世子夫人。」陈嬷嬷了解章芷莹,她末了又添一句。 世子夫人刘氏是继室,她没有儿子,膝下仅一女,但世子前头的原配却生了三个嫡子,章芷莹还有庶出兄弟若干,刘夫人处境本来就不易,如今女儿这么一折腾,她的境况估计更为艰难。 陈嬷嬷果然是自小奶大章芷莹的老人,她这话一出口,一直如石雕般的章芷莹终于有反应了。 她垂目再次看了母亲来信一眼,抿了抿唇,良久方道:「就按嬷嬷说的办罢。」 陈嬷嬷大喜,她忙亲自唤来了大丫鬟,细细嘱咐一番,然后方打发她出门传话。 末了,她又赶紧回屋,继续劝说主子,毕竟便是赵文煊来了,章芷莹不服软,也是白搭。 前殿。 「老奴见过殿下」白嬷嬷领了两个手捧账册的小太监,入得殿内,便一丝不苟地见礼。 赵文宣自首座站起,上前两步扶起,道:「嬷嬷,与你说了多少遍,不必再如此拘谨于礼数。」 v第六十八章 他语气缓和,却有些无奈。 白嬷嬷是他母妃的乳嬷嬷,皇宫危机四伏,章淑妃临终前实在无法放心年幼的儿子,便拉着视若半母的白嬷嬷的手,将儿子郑重托付给她,白嬷嬷战战兢兢伺候,至今已有将近二十载。 赵文煊历来敬重这个母妃留给他的嬷嬷,多次让她无需多礼,只可惜白嬷嬷为人颇为刻板,每回都严词拒绝。 果然,白嬷嬷听了,便回了一句,「殿下,礼不可废。」 在宫里当差,一个不慎不但会祸及己身,还极有可能牵扯到主子,多年下来,礼仪规矩早已深深刻进她骨子里,恐怕至死也不会改变。 不过,白嬷嬷见了赵文煊,一向板着的老脸终于舒展开来,她细细打量眼前的伟岸男子一番,见他精神奕奕,便笑道:「好,好,殿下奔波劳碌许久,也没见消瘦,如此极好。」 「嬷嬷坐罢。」赵文煊也笑了笑。 白嬷嬷先请赵文煊回主位坐了,然后吩咐身后两个小太监将捧着的账册奉上,期间有小太监捧了茶来,她又亲自给赵文煊上了茶,直到一切妥当了,最后她才退到两溜雕花圈椅的次座处,斜签着身子坐了半边。 这些账册是后宅中馈的所用,本来应先让专人多次核对,确定无误后,才会呈上赵文煊案前,他有空就翻翻,没空就罢了。 白嬷嬷亲自送过来,主要是想看看惦记已久的小主子。 廖荣见了,忙吩咐左右接过。 赵文煊见白嬷嬷闲不下来,他也只得由她,白嬷嬷照顾他十几年,一贯是这个性子,掰也掰不过来。 待坐下后,主仆二人闲话交谈,赵文煊除了在顾云锦跟前以外,如今罕见地露出了温和表情,而白嬷嬷亦一扫平日严肃,笑容不歇。 说了一阵子后,白嬷嬷脸上露出迟疑之色,赵文煊见了,道:「嬷嬷在此处,有何话说不得。」 于是,白嬷嬷便下定了决心,道:「殿下,老奴说几句僭越的话,还望殿下赎罪。」 赵文煊闻言有些惊讶,不过他还是立即说:「嬷嬷但说无妨。」 自他长大后,白嬷嬷便基本不说劝谏的话,她说殿下是主子,理应做主。 如今时隔六、七年,竟又再次提起,赵文煊心下一转,有了猜测。 果然,白嬷嬷斟酌半响,道:「殿下,老奴以为主仆有别,如今既有了新王妃,这后宅诸事,应交到王妃娘娘手里才是正理,老奴掌着不合适。」 赵文煊道:「嬷嬷你不知,此事事出有因,本王方有此决断。」提起章芷莹,他面上微笑一敛,不过却没有提起所因为何。 他声音不高,但坚决,显然断无更改之理。 「殿下,若王妃娘娘是旁家人,老奴也就舔着脸管了。」白嬷嬷有些忧虑,她叹道:「但如今这王妃娘娘却是章家姑娘,殿下这般处事,将来与国公爷世子爷怕是不好相见。」 赵文煊母妃早逝,不能承欢膝下,他遗憾深藏,因此这份感情,便理所当然转移了一部分到庆国公府头上了,他心中对外祖父及亲舅舅很是亲近,这点白嬷嬷自小伺候他,当然很清楚。 赵文煊治下极严,自京城归来的下仆不敢私下议论,但禁不住白嬷嬷颇有体面,新王妃新婚夜独守空房,至今仍是处子之身的事,她影影绰绰知道了一些。 白嬷嬷连连叹息,中馈还是其次,若那事是真的,那便是狠狠打了庆国公府的脸,赵文煊身尊位贵,庆国公府固然不能如何,但内里的骨肉亲情,怕是会被消磨去不少。 赵文煊为人敏锐,心念一转,白嬷嬷心中所想他便已了然,只是,他也不可能开口提及前事,只得道:「嬷嬷无需多言,此事已定。」 这句话一语双关,明里暗里都回答了。 赵文煊性情坚毅,历来下了决定的事少有更改,白嬷嬷知他甚深,也只得无奈应了。 正在这时,有一个小太监入内禀报:「奴才启禀殿下。」得到允许后,他躬身道:「延宁殿有人来报,说是庆国公府来了信,其中一封是给殿下的。」 陈嬷嬷打发过来的大丫鬟也机灵,她知道王爷不待见自家主子,自己恐怕进不了门,因此让小太监通传时,她一并将事情说了。 赵文煊挑眉,王府所有出入物事,除非有别家暗探私下夹带,否者一律需要经过严格检查,他当然知道庆国公府致信章芷莹,只不过,他虽非十足君子,但也非私自拆外祖父信笺的小人,因此,这信是转送到延宁殿了。 当时赵文煊还有些诧异,怎地外祖父致信章芷莹,却没给他的,难道是真气恼了? 庆国公支持太子,而赵文煊如今却打算坐山观虎斗,他为人向来有原则,既然政治立场与外祖父不一致,他便绝不插手,但说到底,他对外祖家还是有感情的。 不过,他抽身及时却极为自然,把事情给抹圆满了,庆国公不应该多想。 那就剩下章芷莹这桩了,赵文煊想了想,章芷莹行事不知所谓,外祖父不应该为此生气的,出城的时候,他虽人在上朝,不也打发了心腹家人相送么? 同理,当初章芷莹选秀撂挑子,此乃欺君之罪,且赐婚已在建德帝跟前报备过,一旦事情被泄露,庆国公府及章氏九族都得遭殃,因此外祖父舅父二人的行为,赵文煊还是很能理解的。 双方的想法应当一致,不是吗? 赵文煊百思不得其解,只不过,庆国公不给他来信,他也无法。 到如今事情明了,原来信不是没有,而是转了个弯。 这也算意料之外,情理之中了。 赵文煊并没表态,随手挥退了小太监。 白嬷嬷待小太监退下了,不禁又开始老调重弹,她劝道:「殿下,国公爷的面子不好不给,况且夫妻没有隔夜仇,王妃娘娘是您的嫡亲表妹,请殿下多多思量。」 夫妻?嫡亲表妹? 赵文煊不禁失笑,眸光有几分讽刺,章芷莹可有把他当嫡亲表哥,她撕下他脸皮往脚底下踩的时候,可是不遗余力。 不过白嬷嬷有句话说对了,庆国公铺台阶动作很明显,他不走一趟说不过去。 走这一趟也改变不了任何事,权当顺道取信了,且最重要的是,外祖父的面子不好不给。 于是,赵文煊便颔首,顺道安抚一脸忧虑的白嬷嬷,他道:「如此,本王就走一趟。」 白嬷嬷放下心,她笑道:「殿下英明。」 主仆二人再说了几句,白嬷嬷便告退了。 v第六十九章 赵文煊也没有马上去延宁殿的打算,他站起身,脚步一转,往外书房行去。 扩充私军的命令已下,那边立即便动了起来,赵文煊手底下人行事雷厉风行,相信兵丁不日便到位,那么粮草、军服、武器等一系列军需便要提前调拨了。 秦王府财力雄厚,这些不是问题,然则这事不适宜广而告之,便是赵文煊座下幕僚,也是不知道的,因此很多事情便需要他亲自把关,直接导致他接连几日忙得不可开交。 廖荣奉上茶盏,便安静立于一旁,整个外书房静悄悄的,只余大书案那边偶尔发出些许声响。 一直到了日近黄昏,赵文煊抬头,他端起茶盏呷了口,瞥了滴漏一眼,如今已是酉初。 他站起,直接往延宁殿而去。 赵文煊暗忖,先把信取了,然后再回去与锦儿用膳。 他抽不开身,每天天未亮即起,晚间披星戴月而归,早上动作小心,唯恐惊醒了顾云锦,夜间太晚,她又熬不住睡了,只能轻吻她的睡颜聊解相思。 赵文煊一时只觉记挂得狠了,很想立马见她一见,于是便立即吩咐加速,抬舆的大力太监听了马上加快脚步,一行人迅速往王府后宅方向移动。 陈嬷嬷早派了小丫鬟出门,在后宅连通中殿的内仪门守着,远远见了银顶黄盖的轿舆出现,并直接往中路而来,立即撒丫子就往回跑。 「嬷嬷!嬷嬷!」小丫鬟飞奔进了延宁殿,气喘吁吁禀道:「嬷嬷,殿下往这边来了。」 柳侧妃的繁翠院的后宅西路临湖,而顾侧妃的明玉堂则在东路靠前,殿下的仪仗大舆往中路而来,目的地应当只有一个。 陈嬷嬷忐忑了大半天,闻言登时一喜,命人赏了小丫鬟后,连忙返身回屋,再次嘱咐主子去了。 她规劝了许久,连嘴皮子都差点磨破了,好不容易说动了章芷莹,如今赵文煊终于来了,可不能出岔子。 陈嬷嬷翘首以盼,赵文煊一行终于进了延宁殿大门,她忙推了章芷莹一把。 章芷莹抿了抿唇,顿了顿,终究还是领着一众下仆,上前迎接。 「妾恭迎殿下,殿下万安。」章芷莹垂目见礼,低声说了一句。 赵文煊自轿舆而下,淡淡一句,「起罢。」便直接往正殿行去,对于章芷莹折腰见礼,并没有放在眼里。 自小到大,给他问安行礼的人海了去,并不缺一个心不甘情不愿的章芷莹。 而章芷莹从前不是没给赵文煊见过礼,只是经历诸般事情之后,她却再已无法如往日一般心境,加上她如今自觉已弯腰低头,但赵文煊冷淡的态度却并无丝毫改变,令她倍觉难堪,独立在原地,袖下的一双纤手紧紧攒成拳。 章芷莹一张俏面涨得通红,须臾又变得青白,一时只觉满院下仆虽低着头,但仍关注着她的窘迫;一时又颇为怨恨赵文煊这个嫡亲表哥,竟半分脸面也没有给她。 「娘娘,娘娘得赶紧进去伺候殿下。」陈嬷嬷大急,也顾不上其他,忙上前一步,轻轻推了推主子,道:「您想想夫人。」 她急得火烧火燎,若主子一直不得殿下敬重,短时间内还能过下去,待得时日长些,那这延宁殿的日子可就难熬了。 说到底,章芷莹又不是帝姬,嫁得还是皇家,哪里能有底气与夫婿叫板。 章芷莹闻言顿了顿,直到赵文煊已大步跨过门槛,她方僵硬着转过身,往里头行去。 赵文煊进了正殿,直接落座首位,他神色淡淡,看不出喜怒。 大丫鬟捧了茶来,陈嬷嬷忙接过填漆茶盘,两步走到章芷莹身边示意。 章芷莹抿了抿唇,片刻后,到底是端起茶盏,举步行至赵文煊跟前,说了一句,「殿下请用茶。」 她一贯清高,如今硬要折腰,面子自然拉不下,因此脸上微笑有些僵,语气动作也硬邦邦的。 不提赵文煊作何等感想,便是侍立一旁的廖荣见了,心下亦嗤之以鼻,这王妃以为自己还在娘家当金尊玉贵嫡姑娘呢,殊不知女子归了夫家,历来皆要以夫为天的。 女儿养育之责尽归母亲,这现任庆国公世子夫人真够糊涂的。 不过想想也是,当年世子原配夫人出身高贵,生有三个嫡子,只可惜去世时孩子还小,庆国公与世子唯恐续弦高门闺秀,继室会有别样心思不利于嫡子成长,于是,便挑了一个大家族的寻常旁支女儿作填房。 这大家族名头好听,庆国公府面子也过得去,只是那嫡支与旁支的内里区别可大了,刘夫人眼界浅见识薄,又没能生出儿子,便一意疼宠女儿,偏偏世子既要劳碌公务,又要教养儿子,见章芷莹看着规矩教养不错,也就放心了。 于是,章芷莹这性情便越大越高傲。 廖荣见主子没有接茶的打算,而章芷莹不过立了两个呼吸功夫,清冷的神色渐渐有往冰冷的趋势,为防局面进一步恶化,触怒主子,他便上前一步,笑眯眯接过茶盏,道:「王妃娘娘,让奴才来吧。」 章芷莹松手,廖荣接过茶,转身搁在赵文煊身侧的方几之上。 她便面无表情退后一步,站在一旁不发一言。 章芷莹不识抬举,赵文煊没在意,他也不打算浪费时间,只淡淡开口道:「信何在?」 廖荣笑意不减,只不过,他却回头将视线投向陈嬷嬷。 他家主子千金之躯,在整个皇朝都无几人须要顾忌,更甭提在自家王府了,不过未免主子不悦,这等时候,便需要他这奴才主动上前办事。 王妃不通人情没关系,她底下不是有心腹奴才嘛,反正他主子就是来给取信罢了,庆国公的面子给了,那就可以了。 廖荣还有一个身份,那便是这王府的大总管,在太监宫人跟前威信是相当足够,兼如今这明显就是王爷的意思,陈嬷嬷被他笑眯眯扫了一眼后,登时一个哆嗦,也不敢拖延,忙行礼道:「老奴这就取来。」 她暗叹一声,也不知作何评价,只得匆匆举步,往里屋行去,片刻取回一封书信。 陈嬷嬷还想挣扎一把,把书信往章芷莹手里递过去,不想廖荣快了一步,劈手就将书信接过,「让奴才来吧。」 话罢,便转身将书信呈于上首。 赵文煊接过信,扫了一眼封口火漆完好无缺,便直接站起,往外边行去。 仪仗出了延宁殿,直接向东,往明玉堂去了。 顾云锦正斜倚在槛窗前的美人榻上看书,如今虽已冬季,但不喜欢门窗紧闭,隔扇窗便开启小许,以便交换气息。 地龙火墙十二个时辰不停火,屋里暖烘烘的,开小许窗也无妨碍,碧桃等人也就没劝。 v第七十章 她翻了一页书,眼眸不经意一抬,却见外头庭院出现了赵文煊的仪仗队伍,紧接着,男人高大挺拔的身影映入眼帘。 顾云锦一喜,她丢下书本,趿了绣鞋,提起裙摆往外而去。 她奔出正房,刚站在回廊上,男人便大踏步拾级而上,到了她的面前。 天空暗沉,大雪纷纷扬扬,他等不及廖荣打伞跟上,从轿舆至回廊的短短距离,乌发宽肩上,便沾上了不少雪花,男人眉目柔和,唇畔带笑,正专注看着她,黑眸中闪过欢喜与思念。 顾云心下一甜,原来她也想着他。 「殿下。」顾云锦脚步不停,迎了上去。 「嗯,」赵文煊乍见顾云锦,自然欢喜,但他随即便注意到她身上单薄的衣裳,脸色马上一肃,蹙眉道:「锦儿怎不穿厚实就出门。」 二人一来一往间,后头碧桃等人抓了件狐皮大氅,已经掀起门帘子追了出来。 赵文煊接过大氅,披在顾云锦身上将她裹住,脚下也没停,拥着她回屋子里去了。 「以后切不可如此鲁莽。」赵文煊与顾云锦进里屋坐下,他仍旧不忘叮嘱。 「我不冷。」顾云锦语气有些撒娇,但她仍答应道:「不过我知道了。」 赵文煊早出晚归,不同于他每晚端详过她的睡颜再睡下,顾云锦是足足好几天没见过他的面了,这可是进府后的头一遭。 她发现,自己真的想念这男人了。 好吧,这么一个优质好男人,一心一意地待自己,无微不至,顾云锦自问不是铁石心肠,开始沦陷实属寻常。 顾云锦虽然会审时度势行事,但她却不是一个畏缩之人,既然动心了,拼一把又如何,反正最差的情况,她从前也不是没做过心理准备。 不过既然有心里话,就要说出来,好让男人知道。 顾云锦主动伸手圈住男人的颈脖,仰起一张芙蓉俏面,那双盛满星光的美眸凝视着他。 赵文煊的目光移不开了,他专注看着她,正要搂她入怀,好好亲香一番,忽见她粉嫩樱唇微启,轻轻吐出一句,「殿下,锦儿想你了。」 娇声软语,似陈述似撒娇,但思念之意尽在此间。 情真意切,这是顾云锦头回这么明确的表露心意,要知道,她一贯是带着理性的,这等小儿女情态,他前世今生皆从未得见。 赵文煊心中一荡,又软又热的感觉自心间而起,夹杂一点点酸,力道温和却迅速地溢满整个胸腔。 英雄气短,儿女情长。 每每他觉得自己的心已装满了,对顾云锦的爱意不能再添的时候,她不经意一个小动作,便会打破的壁障,让情感再次满溢。 原来,他对她的爱意还有一部分被深埋,还未被挖掘出来。 赵文煊想说些什么回应她,但又怕打破了这个温馨甜蜜的氛围,他顿了片刻,便将她小心拥入怀里,轻轻拍着,轻声应了一句,「我也想锦儿。」 不知是谁先开头的,二人拥吻在一起,从蜻蜓点水开始,再到试探性嬉戏,最后深入舔舐。 顾云锦娇娇喘着,男人的大手挑开她的衣襟,探进里头,动作越来越大,她不禁呻吟一声,「殿下,有人呢。」 赵文煊平时也会亲吻抚摸她,但从未如此火热,她的心急速跳动着。 「真是个傻丫头。」赵文煊声音带些沙哑,他轻笑,这般没眼色的奴才,要来何用? 顾云锦睁开一双微阖的潋滟水眸,扫了屋里一眼,屋里置于他们二人,丫鬟婆子们早已无声退下。 二人亲吻不断,赵文煊大手丝毫不见放松,顾云锦呼吸乱起来了,一股陌生的情潮自体内深处而起,她急道:「殿下,不可。」 他毒还没解完全,可不能圆房的。 赵文煊一笑,抱起顾云锦下了软塌,迈开大步往床榻行去,并轻笑附在她耳边,道:「锦儿,为夫可是能让你快活的。」 他还要与顾云锦长长久久,毒性的事当然不可跨越雷池,然而,他却另有法子让心上人快活。 赵文煊上辈子身体不好,二人房事不多,他颇觉得愧对爱人,廖荣这货揣摸上意,暗暗收集了某些避火图,呈于主子案头。 赵文煊见后心中一动,便着意研究了一番,看如何能在不行房的情况下,便取悦女子。 虽然最后因为顾云锦害羞,上辈子并没有实行,但办法赵文煊却记下来了,如今正好使上。 至于他如今紧绷的身体,运功压着也不是不行。 两幅镂金缠枝纹水影红锦帐被拂下,赵文煊拥着怀中娇躯陷入柔软的衾枕间,大手灵活,轻轻挑开衣带。 顾云锦面泛红霞,却推拒不过,两三下身子便软了下来。 黄花梨透雕螭纹围子架子床上,帐帷低垂,莺声细语,娇喘微微,似越来越急,久久再平息下来。 一夜无词。 【卷一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嫁进金窝》卷一 作者:秋妍 02、《嫁进金窝》卷二 作者:秋妍 03、《嫁进金窝》卷三 作者:秋妍 04、《嫁进金窝》卷四 作者:秋妍 注2:本作品由豆豆小说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