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门娇儿 卷一》 第01章 【正文开始】 裴玉娇自从醒来后,没有说过一句话。 望春苑里,好几拨人来来去去,或是担忧,或是看热闹,但对府中大多数人来说,此事无关痛痒。 因谁都知道东平侯府的嫡长孙女是个痴儿,生来愚钝,不像别的孩子三四岁懂礼,七八岁能识文断字。裴玉娇长到九岁方才知事,如今年方十五,虽是生得样貌不俗,奈何一无所长,出得门去,众人当面不说,背后只道裴家造孽。 所以,这样一个傻子,便是摔一跤,再傻一些,好像也没什么。 然而,那些人不在乎,她身边的奴婢们却是急火攻心。 竹苓一连几针戳到手指,长长叹口气把鞋底放下来。用玉钩挂起绣芙蓉花的杏色帐幔,她偷偷瞧了裴玉娇一眼。 粉雕玉琢似的小姑娘兀自坐着,锦被拉到腰间,上本身斜靠在迎枕上,一双墨玉般的眼睛满是茫然之色。 可原先她傻归傻,还知道认人,见着她就露出两个小酒窝,甜得好似蜜,竹苓眼睛一红,她八岁就跟在裴玉娇身边,主子天真可爱,又大方,府里奴婢都说,跟在大姑娘身边,是种福气。 但现在…… 真要完全没了心眼,如何还能嫁人? 「姑娘。」竹苓尝试着叫她一声,「太夫人知道姑娘还未说话,急得连午饭都没有吃,她老人家素来疼你,现又染了风寒,受不得难过。姑娘,你可得快些好起来啊!」 听到声音,裴玉娇的眼睛突然动了动,目光落在竹苓脸上。 其实这半天对她来说,何尝不是煎熬? 她本是楚王妃,皇后相邀去宫中赏花,谁料被毒蛇咬中脚踝,太医束手无策,楚王又不在身边,时间越长,身子越不听使唤,她以为自己必死无疑。 可不知怎么回事,睁开眼就回到了十五岁,只见屋里人来人走,全是几年前的模样,她骇得不能说话。 恍惚了好一会儿。 裴玉娇伸出手拉住竹苓的袖子问:「竹苓,人死了还能活吗?」 声音仍是甜甜的,糯米一样的软,只竹苓没想到她第一句竟是问这个,摇着头道:「这,这怎么可能呢,除非是……活佛?」 竹苓也才十三岁,哪里会回答这些。 「活佛?」裴玉娇想起在庙里见过的金身大佛,心中满是疑惑,「我不是佛,我也破了戒条的……」 太夫人信奉神佛,上辈子常带她去庙里,祈望她能头脑清明,曾提过佛教五戒,不杀生,不偷盗,不淫邪,不妄语,不饮酒。 她喝过酒,她还在太夫人听经的时候,偷偷把袖子里藏得肉干拿出来吃。 如此,自己怎么还能再活一次呢?裴玉娇难以理解,想了许久,脑袋隐隐发痛,便不想了,跟竹苓道:「我去看看祖母。」 她掀开被子起来。 竹苓忙道:「姑娘要是不舒服,便不用去了,奴婢怕你吹着风,太夫人那里,大可以使人去说一声。」 「不,我要去。」裴玉娇心想,脑袋疼也要去,因她生母体弱,怀上妹妹裴玉英后,太夫人怕她劳累,亲自照看裴玉娇,可以说,她是太夫人带大的。后来生母去世,父亲不曾续弦,祖孙俩更是常在一起,感情非同小可。 竹苓见她坚持,只得听从。 泽兰看主子恢复如初也颇高兴,拿来衣裙,挑眉道:「姑娘好了是该去见见太夫人呢,也好让太夫人评个理儿,无缘无故的,三姑娘为何非得推你。」 大房有裴玉英,裴玉娇两姐妹,这三姑娘裴玉画乃是二房的独女。 竹苓讶然,轻声问:「真是她推的?」又懊恼,「我晚来一会儿,就出了这等事,不过三姑娘虽有些任性,未必会,是不是别家姑娘……」 昨日原是国舅爷六十寿诞,众家去贺寿,裴家也不例外,那么多人,谁暗中出手都难说。 可泽兰一口咬定:「除了她,还有谁?我亲眼瞧见的,必是因姑娘那回不小心摔了她手环,伺机报复!她当时就在旁边。」 两人说话间,裴玉娇已抬脚走出了门。 竹苓忙撑了把画山水的油伞在前面挡风。 一行三人往上房而去。 见到大姑娘安然无恙,守门的婆子一溜烟的去给太夫人禀告。 屋内二夫人马氏,二姑娘裴玉英,三姑娘裴玉画都在,陪着太夫人,生怕她为裴玉娇的事儿太过伤心。 这马氏乃裴玉娇的二婶,生得张和善的圆脸,杏眼琼鼻,要说也算得上是个清秀美人儿,只每日操劳事情,已是生了些皱纹出来。 她端端正正坐着,安慰完太夫人,讲些别的事情:「庄上昨日送来几十筐雪梨,都分发出去,现还余下许多,儿媳瞧着是不是给周家送些,周夫人爱吃。」 裴家当年跟着太祖皇帝打江山,受封侯爵之日,同时也得了大量土地,京都城外的云县便有处大庄子,连着两个山头,全都长满了野果树。 每年光是熟透了落下来,都不知道浪费多少,前几年才知道要节俭,拿去做果脯,又问皇家要来些好种子,种在山上。如今开花结果,自家享用,才知道便利,这周家吧,乃曹国公府,两家素有交往。 太夫人点点头:「你做主吧。」 语气淡淡,着实她还有件心事,大儿子裴臻远在大同,正与外夷交战,数月不曾传捷报,生死未知。 此时听丫环说裴玉娇前来,太夫人欣喜万分,从床上抬起身子,往门口望。 藏青色的棉帘撩开,只见一个身材高挑的姑娘踩着莲步,快快的走进来,身上穿着件浅红色荷花短袄,一条蜜合色绣小团花的棉裙,腰间挂胖鱼碧玉坠,眉目如画,未语先笑。 如同冬日里,从天上照下来的一缕暖阳,众人都忍不住往她脸上瞧。 裴玉娇走到太夫人床前,也不请安,一头扑入她怀里。 太夫人已是老太太了,年过半百,身段也很是丰盈,穿着厚厚的棉袄,她两只手都围不住她的腰身。 可这感觉那样熟悉,让她依恋。 太夫人开怀大笑:「是好了,看看,跟平常一样。娇儿啊,一直都是孩子。」她摸摸她的脸,「还疼吗,怎么就来了?这么冷的天,万一着凉。」 第02章 裴玉娇抬起头,脸上已挂着泪:「就想看到祖母,管什么冷不冷呢。」她低头又在太夫人怀里蹭了蹭。 「这孩子,都多大了,再有我这一身老人味,你闻着不吐?」太夫人慈孝的笑,又自嘲,「我自己都嫌难闻。」 「不难闻啊,祖母爱干净,都是香胰味。」裴玉娇喜欢祖母,真要有,她也不嫌弃的。 太夫人听着高兴,轻拍她的背:「教了多少回了,坐要有坐相。」 裴玉娇乖乖点头,坐在床边,两只手放在膝头,一脸忠诚的模样,瞧着倒像是个狗儿,太夫人养的宠物。 三姑娘裴玉画噗嗤笑出声。 这样的人竟然是他们侯府的嫡长孙女,说出去都丢人! 马氏警告的看她一眼。 眼见裴玉画满脸嘲笑意味,裴玉英眉头微皱,起身过来坐于裴玉娇身边道:「你一直不说话,我此前也不好问你,这次摔那么重,可是谁推的你?」又与太夫人禀告,「来前撞到乱嚼舌头的婆子,我已使人罚了,还请祖母赎罪。」 因裴玉娇那一跤不偏不倚正巧摔在沈家公子沈梦容面前,有些坏心眼的,竟说裴玉娇看着傻,却也知道勾引男人。 这话惹得裴玉英大怒,她跟裴玉娇虽是同胞姐妹,却是个果断泼辣的,从不手软,把身边的人整治的服服帖帖。 太夫人看一眼马氏:「是该打,你等会儿查查,是哪个起了头,严惩了发卖出去!」她伸手捏捏眉心,也问裴玉娇,「娇儿,到底怎么摔的?」 实在太巧了,太夫人不得不起疑心。 说起这事儿,裴玉画忙收敛脸上笑意,撇清道:「我也不曾看见,许是路滑吧,前几日才下过雨。」 众人神情各异。 裴玉娇想起上辈子,也是一样的情况,都等着她来说明缘由。 然她虽然笨,却也知道这次摔在沈梦容面前,丢尽了脸面,只那天姑娘多,不知道是谁动手,她只感觉有人推了她,又有泽兰指认,自然相信是裴玉画所为。 结果太夫人动怒,罚了裴玉画,裴玉画不甘心被冤枉,在池塘边抓住她说理,裴玉英为护她,不慎掉入湖中。 寒冬腊月,被冷水伤了身体,一开始没发现,后来嫁人才知,孩子难以怀上。裴玉英自此与裴玉画结了仇,不死不休。 而这些,皆是因她今日一句话。 难怪当初她嫁给司徒修,他告诫她,小心祸从口出。 想了会儿,裴玉娇轻声道:「其实是沈公子突然出来,我被吓到了,踩着青苔才摔的,不是谁推我,祖母……」她摇一摇太夫人的袖子,「叫您担心了,我没个事儿能做好的,走路也这样。」 太夫人叹口气:「我只怕你摔伤,别的有什么,我一把年纪了,还识不清人?」 单纯如裴玉娇,胸无城府,岂会勾引人?她自个儿都说了,许是意外,不然这孩子藏不住话。 只遇见沈梦容…… 太夫人看向马氏:「虽说男儿如家中大梁,女儿却也疏忽不得。」 马氏连忙答应一声。 裴玉画听出责备之意,心里惴惴,陈家家教不严,姑娘们浮浪,怂恿她们一起去偷看沈梦容,她也跟着心猿意马。 那时,十来人躲在假山后面,谁也不曾注意谁,光顾着看人,结果就出了这种事。幸好裴玉娇没有诬赖她,不然跳到河里都洗不清,她不由得朝裴玉娇笑了笑。 三姐妹虽说平日里不合,但还不至于成仇,裴玉娇解决了一桩大事,紧绷的身体松弛了,慢慢吐出一口气。 马氏一等走出去,就把裴玉画叫到房里耳提面命。 「光顾着玉娇的事情,我竟忘了你。这次太夫人念你年纪小,没怎么责罚,回头给我抄五十遍女诫!」 裴玉画娇嗔道:「娘啊,您想累死我,这么冷的天,我的手要生冻疮的。」 马氏冷着脸。 她因只有一个女儿,如珠如宝般的养着,从不愿呵斥,可裴玉画实在不像话,竟跟那痴儿一样,与那些姑娘去偷看男儿,成何体统! 她眯起眼睛,叫人去拿戒尺。 裴玉画连忙求饶:「娘,我写就是了,您别动怒,我一定好好写!」 看她乖巧的样子,马氏才作罢,不过这沈梦容出自名门世家,才貌双全,女儿好奇情有可原,便是她,也希望能有这样的女婿。 只是……裴玉娇眼瞅着要十六了,尚无人来提亲,高的门户不屑,低的门户要脸面,怕别人说卖儿子求荣,娶个傻媳妇。可她是嫡长孙女,不嫁出去,底下的姑娘如何是好?岂不都要被她耽误? 马氏捏了捏手帕,无论如何,都得想法子嫁出去了! 上房里,众人都走了,裴玉娇还在太夫人身边,央着要留在这儿睡。 老侯爷才来,见到大孙女儿好了,高兴是高兴,可也就这样,男人不像女人感性,老侯爷呢,多数精力都摆在儿子,孙子身上,这才是家里的根基。 裴玉娇行礼笑道:「祖父,我今儿要陪祖母睡。」 老侯爷哈哈一笑:「那是要把祖父往外赶呀。」 「别听她胡说。」太夫人揉揉裴玉娇的脑袋,「我这还在生着病,你又是才伤着的,最容易过到,快些回去。」她看一眼竹苓跟泽兰,训斥道,「你们不曾看好娇儿,扣除半年月例,再有下回,也别留在侯府了!」 两个丫环吓得连忙跪下来认错。 太夫人又叮嘱:「这两日还是歇着,莫再来,大夫一早提的膳食,厨房都照着做,你乖乖吃掉。」 裴玉娇见不能留了,只得应一声告辞。 走出上房院门,泽兰胆子又大了,还在惦念那事儿,轻声抱怨道:「姑娘怎么能说是自己摔的呢,明明是三姑娘,姑娘是不是害怕?可有太夫人撑腰,姑娘在这府里,谁敢欺负你?如今白白给人推一跤……」 裴玉娇见她口若悬河,微微歪着头看她。 不明白,泽兰为什么一定要跟裴玉画作对?虽然裴玉画总嘲笑她傻,但也是为侯府的面子,她的心其实没那么坏,裴玉娇知道以后的事情,更相信这一点。那么,泽兰这样,到底是为什么呢? 第03章 想起上辈子,泽兰在王府犯了错,被司徒修命人用鞭子狠狠抽了几十下,赶出王府。当时她也是一脑袋浆糊,不知道泽兰做了什么。 可司徒修说,她的人,她管不好,他替她来管。 微微捏紧拳头,裴玉娇道:「不是三妹推得我。」 泽兰讶然,对上她黑白分明的眼睛,又有点心虚,嗫嚅道:「奴婢,奴婢瞧见的……」 「你定是瞧错了,三妹没推我,应是别人,都挤在一处,或是意外。」裴玉娇略挺起腰,教训下人得有些气势,她一直不曾学会,可现在重活一遍,什么都得试试,她把下巴也扬了起来,「你以后莫要再骗我,不然我告诉祖母。」 泽兰惊得脸色发白,记忆里,裴玉娇从来没有说过这种话,所以奴婢们在她手下当差,最是舒服。 可现在,她竟然会训斥自己了! 她咬住嘴唇道:「是,奴婢省得了。」 她确实也没瞧见是谁推的,心思全在沈梦容身上,至于为何要说裴玉画,因她有日空闲,学着姑娘们在园子里扑蝶玩,结果撞到裴玉画,被裴玉画狠狠扇了两个耳光,羞辱她没有自知之明。 今儿,这仇却没有报成! 看泽兰认错,裴玉娇颇是欣慰,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泽兰陪着她好些年,她也不希望她最后落到上辈子那样的结局。只费脑筋多了,头又有点疼,她皱着眉道:「竹苓,你给我揉揉。」 那一跤还是摔得挺重的,撞到石头上,脑袋中央鼓起了个包,还流过血,被竹苓碰到,她疼得叫唤起来。 「大夫说要多休息,肿慢慢就消了。」竹苓收回手,扶住她胳膊,「姑娘,光靠揉是揉不好的,还是早些回去躺着,奴婢给你念故事听。」 裴玉娇学字学不好,太夫人,裴臻都不舍得责备,故而便是去女夫子那里,也是玩儿,看书不得法门,还得竹苓跟泽兰讲解着,她才听得懂。 然而,嫁给司徒修之后,她的日子就没那么好过,他得空就检查课业,写错字要打手心,写不好要打,不明其意也要打,这么三年下来,如今也有几分功夫。 裴玉娇微微一叹:「我自己看书吧。」 竹苓惊讶。 「咱们沿着园子回去。」裴玉娇当先走了。 初冬萧索,万花凋零,唯有菊花灿烂,开得从从容容的,原先她爱坐的秋千尚在花木中挂着,上面落着两片枯叶,被风一吹,好像蝴蝶般飞起来。 她忍不住笑了,虽然还是弄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重生,可这样真好啊,站在阳光里,她心中生出无限喜悦。 她变小了,能说能动,还能看到祖母,看到家人,真好呀! 她高兴的坐到秋千上,跟竹苓道:「你推一推。」 「姑娘,风大,咱们回去吧。」可竹苓实在怕她着凉,哄道,「过两天伤好了,咱们再出来,奴婢推你玩一天都没什么。」 泽兰也劝。 裴玉娇撒娇道:「就玩一下,好不好?」 她嘴角翘着,两个梨涡露出来,大大的眼睛忽闪忽闪,竹苓的心立马软了,哪里能拒绝,手不由自主放在绳索上:「姑娘可抓好了。」 用力一推,秋千直往上荡去。 棉裙在空中飘起来,裴玉娇咯咯地笑,摇着两只小脚,别提多欢快,以后又能天天来这儿玩了! 从秋千上下来,三人要回去。 路过西边的海棠树丛,从里面突然走出来一人,穿着天青色的棉袍,头戴同色方巾,眉清目秀,满满的书卷气。 裴玉娇认识他。 他是裴家的远房亲戚,来京赶考借住在侯府,和善温柔,是个讨人喜欢的哥哥。太夫人本是准备将她嫁给他的,谁想到,后来一道圣旨,她被皇上指给司徒修。 裴玉娇嫣然而笑:「孟表哥!」 她五官与她生母十分相像,精致无比,这一笑,直如满树的桃花绽放般秾丽,孟桢看得发愣,都说裴家大姑娘不通人事,可她这样的表情,分明跟正常的小姑娘一样,叫男人动心。 回过神,他彬彬有礼道:「玉娇表妹,听说你摔伤,我还在担心呢,没想到你竟会出门,可是好了?」 裴玉娇道:「没好呢,头上还疼着,只是急着去看祖母才出门。」说着目光落在他手上,惊叹一声,「这松鼠好可爱啊,是你刻的吗?」 孟桢有一手好雕工,师从他祖父,手里这只松鼠胖乎乎的,憨态可掬。 「闲来无事,随手之作。」他递给裴玉娇,「你喜欢的话,送给你吧。」 裴玉娇下意识伸手去拿,可瞬间想起自己做王妃之后,有时会有人奉承,送些漂亮的东西,她心动忍不住收下,结果惹怒司徒修。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又说她做了什么功劳,敢拿别人的东西?强迫她亲自送回去。 那时真丢人啊! 裴玉娇叹口气,但现在想想,还是有几分道理的。 哪怕只是小东西,不是自己的,便不该拿。 她脑袋转得慢,想这么个事儿竟是好一会儿,孟桢看她定定的,又觉像个傻子,只样子长得好,凝然不动,睫毛忽闪忽闪,满满的娇憨。 竹苓拦着道:「咱们姑娘不能要,还请孟公子收回吧。」 然裴玉娇名声在外,不知道这些个,想做什么下人拦不住,故而孟桢并不理会竹苓。 可裴玉娇也跟着道:「嗯,我不能要,无功不受禄,你刻这个东西肯定很累的,我不能白白拿了。」 孟桢惊讶,眼睁睁看她走了。他没有想到裴玉娇会拒绝,刚才分明很喜欢这个松鼠,可能是因为害羞?他想起上个月在园子里遇到裴玉娇,她坐在秋千上,一边玩着一边吃东西,那日阳光落在身上,白玉无瑕。 这样的姑娘,就算傻点又有什么?一张白纸,正好任人涂抹。 反正他也不怕丢脸,孟家破落之后,他寄人篱下,若是娶了裴玉娇,嫁妆丰厚,人又漂亮,没什么好可惜。 他把木松鼠放回袖子,望一眼她的背影,转身而去。 走得一趟,裴玉娇累了,任由丫环替她脱了外衣,换上干净的棉袄。 第04章 泽兰在耳边嘀咕:「那孟公子也是,当姑娘什么呢,竟然敢送东西。」 虽然姑娘傻,可也是十五岁的人儿了,泽兰目光往她胸口瞄,鼓鼓囊囊的,比谁发育的都好,这幅身段,怎么能算孩子? 「若是沈公子倒也罢了。」她想起那年轻公子,脸孔发烫。 男儿皎如玉树临风,俊雅无双,世间少有,如此公子,纵被人说私相授受,无规无矩,她都愿意接受他送的东西。 只这话,竹苓不赞同:「谁送姑娘都不能要,再说,沈公子何等人物,岂会送?未免玷污他的风采。」 泽兰笑道:「甚么玷污不玷污,他还扶了姑娘起来呢。」 裴玉娇昨日被人一推,无暇分心去看沈梦容,踉踉跄跄往前跌了好几步,一头栽在他脚边,这是她最丢脸的时候。为这事儿,上辈子后来就算再听到沈梦容的名字,她也没生过要看的心,竟是从不曾见过。 别人都说生得俊,倒不知比起司徒修又如何?不过,不管能否比上,沈梦容为人肯定比他和善,至少愿意扶她起来,若在王府摔倒,司徒修定会板着脸,训斥她连路都不会走。 所以,他教了她那么多,又如何?她不喜欢他的冷,他的专制。虽然是个傻姑娘,可谁不希望相公疼自己呢? 裴玉娇咬了咬嘴唇,再不想这恶夫子了,叫泽兰拿书过来。 两个丫环奇怪,泽兰只当笑话看,毕竟姑娘笨,从来不会自个儿看书,却没想到裴玉娇看得津津有味。 眼见两人呆了一般,裴玉娇忽然意识到,是不是有点鲁莽,因为在所有人眼里,她还是上辈子的那个自己,不应该懂这些……以后太夫人问起来,她怎么答,是司徒修教的?太夫人定会受到惊吓。 这种事,不可说,她本能的觉得不对。 想了又想,裴玉娇假装不会看,把书又给竹苓:「你来念,我,我后面不认识了。」 两丫环这才觉得正常。 竹苓念给她听。 裴玉娇认真道:「等我伤好了,我要跟夫子好好学,你们给我准备好笔墨纸砚什么的,到时早点喊我起来。」她顿一顿,又添一句,「我不能总教人替我担心,学好了,祖父祖母都高兴,还有爹爹,爹爹很快就会回来的。」 姑娘有些懂事了,竹苓当然欣慰,不过不知老爷何时回,也不知是不是会吃败仗,只见姑娘这幅兴致勃勃的模样,却不好浇冷水。 唯有裴玉娇明白,裴臻有勇有谋,便是暂落下风,也终会旗开得胜,成为京都人心中的大英雄。 到时候,可威风了,皇上赏下黄金万两,还有一对儿良驹,爹爹带她骑大马,她掰着手指头开始数日子。 太夫人这几日心神不宁,眼瞅着要过年,大儿子那里还不曾有好消息,生怕他不利,她有心祈福,只最近身子不太舒服,再三叮嘱马氏,必得多进些香火。 马氏笑着点头:「儿媳本也要去,只为另一桩事,想让娇儿去求个签,明年都一十六了,我这做婶婶的心里焦急。」 侯府大儿媳一早去世,太夫人年迈,多数事都是马氏打理,而姑娘嫁人,涉及两个家族,马氏时常代老夫人应酬众家,夫人间都有默契,走动时,有儿子的暗自就得要相着未来儿媳的。 而这成亲又有长幼之序,东平侯府可不得先把裴玉娇嫁出去?马氏也是为难,与人提起这事儿,她没有底气。 太夫人并不责备。 谁叫裴玉娇天生少一窍呢,嫁不出去,不是马氏的罪过。 沉吟一声,太夫人道:「求个签也好,只不用勉强,倒是周家那儿,上回送了香梨,周夫人竟立刻回送十几匹锦缎,有些见外。」 马氏一愣,迟疑道:「会不会只是周夫人客气?」 这周家,也就是曹国公府,两家来往已久,裴玉英与周家长子周绎郎才女貌,青梅竹马,众人都有默认的意思,来年不定要结亲的。 中途生此变化,莫非周家觉得裴臻无望?还是……听闻周家最近与许家过从甚密,许家大姑奶奶乃皇贵妃,为皇上育有一子一女,儿子司徒璟早早被封为怀王,自打太子被废之后,颇得重用,常在户部行走,为皇上分忧解难。 而他们家,马氏在袖中不由自主捏紧帕子,假使裴臻战败,必是一落千丈,老侯爷往年南征北战,身体不堪重负,前几年已致仕,相公裴统中规中矩,皇上提起他,称是无乃父之威。 裴家,所有荣辱都寄于裴臻一身,马氏眉头皱了皱:「母亲,过几日,不如请周家一叙?」 总归要探个清楚。 太夫人答应了。 虽是进香祈福,也选吉日,几人准备好去上房告别,太夫人叫裴玉娇上来,瞧瞧她的花苞头,叮嘱道:「等会儿跟着去,各处都小心点儿别再冻着,摔着了。」又叮嘱丫环看好人。 知道是要为父亲祈福,裴玉娇点点头:「知道了,祖母,不过爹爹肯定能得胜回来的!」 她满满的自信,太夫人笑着道:「得承娇儿吉言了。」 跟在马氏身后,她们一众女眷依次去垂花门坐马车。 京都最叫人信服的寺庙乃明光寺,百年历史,在风雨飘摇中久立不倒,历代皇帝登基都令主持大铸神佛金身,每日香客来来往往,甚是热闹。 不过冬日,比起风景秀丽的春夏,人到底少了一些。 在车里,裴玉娇依着裴玉英坐,裴玉画与她们离了一段距离,三人虽是姐妹,可有大房二房之分,总归不如一家亲密。且裴玉英向来不喜裴玉画,虽然上次裴玉娇说是意外,她心里也还藏着刺,毕竟裴玉画当时就在旁边,竟不帮着照看一下。 可惜那天她与沈家姑娘谈笑风生,没注意到她们,也怪姐姐傻,什么人的话都听,不然岂会跟着走呢? 眼下只见这痴姐儿怀里揣着一包蜜饯,小嘴儿慢慢努动,裴玉英更有点着恼,劈手抢下来道:「别吃了,大人牙齿也一样生蛀的,我常与竹苓泽兰说,怎得还尽顾着让你吃?我瞧瞧,可是还藏了肉干了?」 搜她腰间荷包,果见有新鲜做好的鹿肉铺。 裴玉娇自小就爱吃,实在她那时学习的时候少,不吃如何消磨时日?所以后来哪怕去了王府,习惯还是没改。 见东西都被抢了,她可怜兮兮道:「不吃也没个事情做。」 「我可以教你背诗书,」裴玉英握着她的小手,「咱们女儿家不能样样都不会,虽不要你四书五经读通,可与夫人,姑娘们一处,玩乐时吟两句,便能叫人看出不同来,娇儿,你说是不是?」 声音温柔中透着严肃,称她娇儿,当她是孩子。 瞧着妹妹秀美的脸,裴玉娇犹记得那天嫁人时,裴玉英搂着她哭,可怜她傻却要入王府,入那等虎狼之地,生怕她应付不来,怕她受伤。 心头忽地一涩,她想哄妹妹高兴,微笑道:「我背首诗出来,你便把吃得还我好不好?」 裴玉英惊讶,又不信:「好,只不许念早前就会的静夜思。」那诗,三四岁小孩都能背,裴玉娇一直只拿那首哄家人高兴。 第05章 可哪里能背一辈子呢?裴玉英外表娇美,生性却精明泼辣,若不是裴臻,太夫人护着裴玉娇,她一早要使力调教这傻大姐的。 裴玉娇曜石般的眼珠子一转,朗声道:「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桃之夭夭,有蕡其实。之子于归,宜其家室。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 一字不差的背出来,还十分流畅,这下不止裴玉英大为震惊,裴玉画甚至跳起来,脑壳碰到了车壁,指着裴玉娇道:「你何时会的?」 「偷偷背的。」裴玉娇见两位妹妹吓到了,咧嘴一笑,伸出两只手道,「背了三天。」 上辈子在王府背的,为这,手心没少被打。 裴玉英把吃的给她,想到姐姐最近跟夫子学习是比以前乖了,她欢笑道:「好,好,没想到你终于知道用心了,下回再背些别的,这样外面那些……」 那些人再不会说她傻。 裴玉娇点点头,把一个蜜饯塞到裴玉英嘴里。 两人亲亲密密的,裴玉画看得不舒服,撇嘴道:「光会背诗有什么用?别人岂会只看这些,」她目光投向裴玉英,挑眉道,「我前几日听母亲说,周家夫人啊,连雪梨都不肯收,咱们送过去,那边就回了缎子,哎,周家哥哥好似也好久不来了。」 裴玉英心头一沉。 她跟周绎情谊相投,两家虽未挑明,可互相都知,周绎去年还送给她一支簪子,年轻男儿满脸羞涩,轻声在耳边说喜欢她。 那一刻,心跳的好像擂鼓,差点没留意叫他夺了吻。 自那以后,他便经常来,什么借口都使,只为得空看她一眼。 可现在,确实是许久不来侯府了! 难道变了心? 眼见她强自镇定,裴玉画撇了撇嘴儿。 平日里再如何派头十足,一身娇贵,终究也不过是个没娘的,父亲又在打仗,不知输赢,上头还有个傻姐姐,虽说是大房姑娘,可比起她这二房的一点不沾上风,周家便是不要她,又有什么。 她转过头看向窗外。 因这一出,车厢里的气氛立时冷了。 女儿家的心,都是海底针。 裴玉娇也不知如何做,她只知道妹妹没嫁成周绎,而是嫁与徐家公子徐涵,他是皇上钦点的探花,依稀间,好像记得徐涵来家中,妹妹打扮得美丽非凡,叫徐涵一见倾心。只他也不是好人,她后来听泽兰说,知道妹妹不能生育,急着纳了好几房美妾。 妹妹却从来不曾诉苦,倒是周绎…… 有次跟徐涵打架,闹得很厉害,弄得司徒修都知道了,还问起她,才知周绎是一直关心妹妹的。 可是,为何他们没有成亲呢? 裴玉娇弄不明白,她想了想,把鹿肉脯撕一块给妹妹吃,温声道:「周哥哥不来,许是家中有事,指不定明儿就来了呢。」 是在安慰她。 裴玉英冲她笑笑:「娇儿说得对。」 可她如何能心静,那么多年感情,她不希望是真的。 到得明光寺,众位女眷一一下来,马氏领着她们去进香。 浓烈的香火味直扑入鼻中,裴玉娇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一是求菩萨保佑祖父祖母身体健康,二是求妹妹能嫁个良婿,三是……她反复思量,爹爹在仕途没有不好的,好像不缺什么,刚才二婶说,让她自己求个良缘。 不知,三个的话,会不会要求太多,菩萨忙不过来?她嘴里念念有词,请菩萨先全了前两个,至于自己,总归容易,不嫁司徒修这样的凶相公就行了。 她拜完,拿起签筒一甩,掉出一签文:「一日赴东升,二日水中明,春风和气暖,禄马进门庭。」 看字眼,好像挺好的意思呢。 她高高兴兴拿起签文往外走,谁料刚把脚跨出门外,就见前方立着一位年轻公子,身穿出锋的白狐裘,长身玉立,雍容华贵。 因他出现,周遭万物好似都淡了,化为模糊的背景,唯他存于红尘中,遗世而独立。 裴玉娇心口如被钟撞,她应是怕他的,然而却一步也逃不走,好像被钉子钉在地上一样,眼睁睁看他一步步走过来。 一别经年。 上辈子,他受命赴山西平乱,得胜而归,回到王府,却知她半个月前就去世了。如今,他死而复生,此番前来,只为一偿心愿,再见她一面。 虽然她并不是那个嫁与他,他亲手教导好的姑娘,但也聊胜于无。 司徒修朝着她直走过去。 可裴玉娇吓得恨不得后退,恍惚间,想起司徒修拿着戒尺打她手心,叫她趴在床上打屁股,一桩桩事,一顿顿训斥,走马观花一样在脑中翻涌,她的腿突然软了,跌坐在地上。 众人纷纷看过来,竹苓急得连忙把裴玉娇拉起,悄声道:「姑娘怎么了,突然崴到脚吗,好好的怎么摔了?」 而泽兰呆若木鸡,目光直直落在司徒修脸上,她原以为沈梦容已经够出众的了,可现在这一个,有过之而无不及,比起沈梦容的俊雅,此人丝毫不差,且气质清贵,简直就像是从天上下来的谪仙! 那么冷,可冷得吸引人,让人想使出浑身的劲儿去接近他,不管是否会受到伤害。 泽兰的心怦怦直跳。 裴玉娇一起来就往旁边裴玉英那儿走,拉着她袖子低声道:「妹妹,我,我求到签文了,咱们快些走吧!」 裴玉英对姐姐总是失仪实在有点麻木,伸手扶一扶额道:「怎么这么急呢,姐姐,你路要好好走,签文呢?」 「签文……」裴玉娇一看手,签文没了,往地上看去,就掉在刚才坐下来的地方,她叫竹苓去拿。可被司徒修抢了先,他让随从捡起,一扫眼,只见上有四行字,「一日赴东升,二日水中明……」 她求的,莫非是姻缘签? 他侧头看向裴玉娇。 小姑娘刚刚为诚心求菩萨,帷帽摘了下来,露出粉雕玉琢般的小脸,此刻因慌张染了桃红,更添几分明艳。 第06章 她转过头,只管拉着裴玉英走,连签文都不敢要。 司徒修想起那天她嫁给自己,天真无邪,一点儿不知道害怕,但却有自知之明,说他不得父宠,才娶了她那么笨的姑娘。 明亮的眼睛里竟是同情之意。 然也确实是,天下谁人都知道的道理,没人敢当面明着说,他看着她漂亮的脸蛋,心想不管如何,父皇并不算绝情,女子重貌,她傻归傻,身材样貌却少有人能及,他不负皇恩,当晚就要了她。 也是那天,看到她哭,梨花带雨般楚楚可怜,第二天,更是躲着不见他,仿若被伤害过的小猫儿一样。 丫环们四处搜寻,后来在房中的木箱里找到她。 将她带到面前,她双手抱住胸口,满脸惊恐,好像生怕他再脱她衣服。 就像刚才…… 他眉头一挑。 哪里不对! 她不该害怕他! 他是重生,自然认识裴玉娇,可裴玉娇还未认识他,怎会怕他呢?他这样的容貌,不说姑娘们个个为之神魂颠倒,却也绝对不会避之不及,再说,依照她原先单纯的性子,定会问他要回签文的。 司徒修讶然的转过身。 可裴玉娇早就吓得逃走了,拉扯着裴玉英的胳膊,一个劲儿的往山下去,裴玉英被她弄得一头雾水:「怎么了,姐姐?咱们才来,签是求了,可还未解,再说,便是要回去,还得等二婶跟三妹呢。」 马氏领着裴玉画去给她去世的外祖点长明灯。 她直觉姐姐不正常,回想了一下刚才司徒修的惊艳现身,迟疑道,「你莫非认识那公子?」 「啊?」裴玉娇怔住了。 她上辈子是认识司徒修,可现在不是上辈子啊,为什么她要逃?司徒修应该也不认识她。 一下感觉到自己做了傻事,裴玉娇讷讷道:「不,不认识,我……」大概是因为突然见到他,毕竟记忆里,她嫁给司徒修时方才是第一次相见,如今提前了三年,她如何不惊,又加上司徒修积威甚重,她才会第一时间就想着逃走。 见她垂着头,说不清楚,裴玉英除了叹气还能说什么? 反正她也习惯了,拉起大姐的手:「我也抽了签文,你陪我去解签。」 裴玉娇点点头,把帷帽戴起来。 再次走到庙前,她偷偷四处张望,只见司徒修好像不在了,顿时松了口气。 两人去解签。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笑:「好巧啊,裴二姑娘。」 裴玉英转头一看,却是许家姑娘许黛眉。 许家因出了个皇贵妃,早年被封长兴侯,长兴侯夫人常氏一连生了三个儿子,最后方得了个女儿许黛眉,宠得跟什么似的,恨不得天上的月亮星星都摘下来给她,养成了娇惯的性子。 后又因太子被废,许家水涨船高,许黛眉在京都更是横着走,贵女圈里,众多姑娘附庸,什么都让着她。 可裴玉英不曾。 而裴玉英也颇傲气,容貌出众不说,琴棋书画无有不精的,且还能干,有主见,自然看不惯别人讨好许黛眉,后来发生了一桩事,更是叫两人之间矛盾加深。 起因在长公主府举办的茶诗会。 裴玉英撞见许黛眉欺辱胡家一位姑娘,瞧不过出手相助,两人就此结仇。 后来再见面,更是话都不说的。 今日她竟然主动打招呼,裴玉英挑眉道:「确实巧,但我要去解签,先行一步。」 「急什么呀。」许黛眉笑道,「咱们许久不见,不叙叙旧?」 她一边说,一边把玩腰间玉佩。 裴玉英目光随之而动,等到看清楚这玉佩的模样时,她整个人怔住了。 这玉佩乃羊脂玉所刻,大约三寸长左右,雕着只貔貅,要说这种图样,实在普通,因多数公子哥儿佩戴的都是瑞兽,可这块的左下角是有道裂纹的。这裂纹是她亲手所致,不慎摔坏,可周绎一点不怪责,还喜滋滋的每日带着,说这玉佩如今是独一无二。 可这独一无二的东西,现在却戴在许黛眉的腰间。 眼泪一下子涌上来,差点流出眼眶。 可自尊绝不允许她哭。 裴玉英迅速的转过头:「我与你无话可说。」 她拉住裴玉娇的手快步走了。 力道有点大,握得得有点疼。 裴玉娇奇怪的抬头看了妹妹一样,发现她的眼睛微微发红。 「妹妹……」她柔声问,「你怎么了?你要哭了?」 为什么呢? 裴玉娇并不了解玉佩的事情,她上辈子只知吃喝玩乐,明知自己笨,却也那样天真的活着,只到死方明白,人呀,说死就死,死了,就会与亲人彻底的告别,然而她这样的人竟也有死而复生的机会。 这回,她定要好好的关心家人,她摇着裴玉英的手。 裴玉英拿帕子擦拭一下眼睛,勉强笑道:「没什么,是有灰尘进去了。」 听起来好像在骗人。 第07章 裴玉娇歪头瞧她:「有什么事,妹妹可以告诉我,我也能给你出出主意。」 这样的话,简直让人震惊。 裴玉英心头一喜,捧起她的脸:「娇儿,你也会说这些!」 「嗯,我好歹也有脑袋的。」裴玉娇道,「我看出你不高兴了。」 「可你帮不了我。」裴玉英叹口气,「你帮得了,我自然会告诉你的,现在,何必叫你烦心呢?」 她终于明白,为何周绎不来侯府。 许黛眉看着她的背影,嘴角不屑的一撇,裴玉英仗着父亲神勇,骄傲自大,可如今东平侯府的处境,实在算不得好,便算裴臻凯旋而归,也比不上他们长兴侯府,聪明如周绎,当然知道该怎么选。 想起那年轻男子,她脸颊微红。 周绎的容貌虽不是数一数二,但长于曹国公府,又是嫡长子,气度不凡,擅长骑射,十八岁便已经做了副指挥使,五百兵马供他驱使,调度得当,常得皇上夸奖,这样的男人,何必要让给裴玉英? 反正两家也有结亲的意思,她对周绎是很满意的。 今日,就先让她尝尝失败的滋味吧。 等到将来她跟周绎成亲,还有得裴玉英哭呢! 她得意的去往里面进香。 裴玉英却没有兴致再解签了,在庙中客房等马氏与裴玉画,稍后便坐了马车回家。 两姐妹都静默不语,裴玉画奇怪了,想起一事,嘲笑道:「刚才看到那许黛眉,还是一副‘天下我最美’的恶心样儿!呸,不知道怎么会有人爱捧她臭脚,我看着就烦,你们瞧见她没有?」 这一点上,她们姐妹都有共识。 裴玉英没说话,裴玉娇道:「在门口遇到了。」 「哦。」裴玉画又瞧了一眼裴玉英,看她蔫耷耷的,很有些不适应,她戳戳裴玉娇的胳膊,努嘴道,「她怎么回事儿?」 裴玉娇摇头:「我也不知,遇到许姑娘之后就这样了。」 「啊?难道被她欺负不成?」裴玉画挑起眉,疑惑道,「二姐姐,你怎么能屈服于她?她算什么东西,长得没你漂亮,才华也不如你,不就仗着她姑姑皇贵妃嘛,实则是草包,就是咱们大姐,拿出去都比她出彩!」 裴玉娇惊喜道:「真的吗,我比她厉害?」 裴玉画看她认真询问,抽了下嘴角,敷衍道:「是。」 裴玉娇言笑如花。 见着姐姐高兴,又听三妹那么夸奖她,裴玉英的心情好了一点儿,淡淡道:「她欺负不了我,是因别的事情。」 「什么事?」裴玉画好奇。 「你不用知道。」裴玉英道,「我自己能解决。」 裴玉画哼了一声:「随便吧,我本来也不想听!」 两个人又互相不理会了。 裴玉娇想破了脑袋也不明白她们怎么那么善变,果然还是少女的心,海底针。 从明光寺回来,太夫人问起签文。 因马氏不知,裴玉英回道:「没去解。」 「怎么回事?」太夫人询问。 这两姐妹,一个是为司徒修,一个是为许黛眉,耽误了正事,裴玉英连忙道:「签文都是好的,大姐那签,我问过竹苓,是上好的签,我那支,也不错,便是不解,也能知晓大概意思。」她把签文念给太夫人听。 太夫人点点头。 马氏笑眯眯道:「签文好就行了,有时候解签的大师还不是喜欢信口胡说,咱们心里得数就行。我看玉娇自打撞了一跤后,比往前伶俐可爱,明年定会有桩好姻缘。」 太夫人这话爱听:「娇儿是比以前听话,夫子都夸她刻苦呢,还会看书背诗了!」 裴玉娇倚在她旁边,笑得眉眼都弯起来。 往前她不知道学这些有什么用,现今看到众人都夸她,她发现,好处还是很多的,一来家人都高兴,二来显得她聪明些,与众家夫人姑娘来往的话,不用怕太过丢脸。 几人说得会儿,二房的公子,裴应鸿,裴应麟从书院回来了,兄弟两个,一个十五岁,一个十岁,都是秀才。 马氏见到儿子们,关切道:「外面冷,你们一个两个怎么才穿这么点儿?」又训斥随从,「怎么服侍哥儿的?自己倒知道穿得厚实!」 裴应鸿忙道:「娘,咱们刚才在外面打了会儿马球,通身是汗,所以才穿得少些。」 裴应麟则笑道:「还去喝了酒……」 老侯爷裴孟坚原是话少,听到这句,眉头一皱,大声训斥道:「你们才几岁呢,竟然去喝酒?跟谁去喝的,这马球又是跟谁玩的?书院里夫子何时如此纵容你们了?」 裴应麟年纪小,被唬得话也不敢说,低垂着头。 「回祖父,今儿夫子放的早,咱们本是要回的,路上遇到几位同窗邀咱们一起去踢马球,孙儿觉得放松下没什么,后来才发现竟是去薛家。原来薛公子常同他们一处玩,听说有时还有官员小吏也去。」裴应鸿口齿伶俐,「半途薛公子使人端些酒菜来,随便喝了点儿,还望祖父赎罪。」 他们裴家虽是侯爵,子孙皆有荫佑,可为防目不识丁,裴家子孙幼时除了舞刀弄剑,仍是要念书的,秀才也得考,但举人,基本是无望,也不需要。 故而这段年纪,裴应鸿,裴应麟会上书院,等裴应麟到十八,二十岁,便要谋职了。 听孙子回答,裴孟坚眉头皱得更紧。 薛家乃三王爷晋王司徒熠的外祖家,这薛公子是他表弟,最爱交朋结友,没想到,现在手还伸到各大书院去了。 这是为司徒熠培养后盾呢! 「以后不可再去。」裴孟坚严厉道,「不然休怪我严惩!」 第08章 「是。」兄弟两个虽然觉得奇怪,只是打个马球玩玩,祖父竟然动怒,但也都恭敬的听从。 小辈们从上房出来,裴应鸿从袖子里拿出个玉兔儿给裴玉娇:「娇妹妹,送你的。」 虽然在姑娘中,裴玉娇最大,但裴应鸿却是比裴玉娇大了三个月。 那是她唯一的堂哥哥。 见到小兔儿,裴玉娇高兴坏了,因为上辈子她指认裴玉画那事儿,惹得裴应鸿动怒,因他不信亲妹妹那么坏,后来与裴玉娇形同陌路。她激动的在袖子里一阵摸索,掏出块桃酥饼递给他:「给你吃,我从明光寺带回来的。」 他们这种捐献了大量香火的香客,寺庙当然会准备点心。 看她眼睛忽闪忽闪的,好像天空的星子,裴应鸿噗嗤一声笑了,他这堂妹啊,真是随时随地都能从身上摸出吃食。 他接过来咬了一口,摸摸她脑袋:「挺好吃的,这兔儿你收好了,特别像你,还有,别让玉画知道,不然非得缠着我也买一个。」 比起自己任性的亲妹妹,裴应鸿更喜欢单纯的堂妹。 裴玉娇点点头,拿着玉兔儿欢欢喜喜得回去了。 过得几日,照着二老意思,马氏给周家发了请帖。 一大清早,裴玉娇就起来了,竹苓跟泽兰给她打扮一番,去了上房那儿。 老侯爷,太夫人正与周家夫人寒暄。 曹国公府,二老陆续去世,如今是周老爷当家,他也是独子,换句话说,周夫人便是曹国公府的唯一主母了,很多事都是由她来决定的,此番裴家相请,她心知肚明,必是因为结亲的事情。 然,现在局势不同,结果当然也不同。 眼见周夫人客气,二老也有些明白了。 太夫人微怒,淡淡笑道:「可惜你婆婆去得早,我现今想起她,都心痛!咱们两家几十年交情,当年老公爷与侯爷在大同并肩抵御外夷,战场情深,不亚于同胞兄弟。皇上赏赐下来,一家一方玉如意,都是成对的。」 她指指檀木答案:「现还在上头摆着。」 周老爷不免羞愧:「您说得对,咱们两家情意长……」 周夫人轻咳一声:「太夫人您委实念旧,与婆婆一样,故而裴家有事,公公婆婆都鼎力相助。」 是在提十年前的旧情。 太夫人眉头一挑,周夫人的意思,周家并不欠裴家。 二人绵里藏针,裴玉英已经听出意思,心只往下沉,原来不止周绎变心,周夫人也不赞同这门亲事,既如此,还有什么好说?她冷着脸,看都没有看对面的周绎一眼,周绎却着急,恨不得上去与她说话。 此情此景落在眼里,裴玉画原是聪明人,暗暗一笑,果真她猜得没错,周家是嫌弃裴玉英了。 但转念一想,这也不是那么好的事情。 嫌弃裴玉英,定然也一样嫌弃她,他们裴家姑娘,在京都就这么没有地位了? 她眉头皱起来。 唯独裴玉娇累得慌,歪着头,一会儿听太夫人说话,一会儿听周夫人说话,琢磨其中的意思,可奈何他们说话隐晦,竟是模模糊糊,不得其意,但有一点,她看出来了,周夫人此番来,没有夸妹妹! 要是以前,她总是会看着妹妹笑的,妹妹也会露出羞涩的笑容。 现在,气氛好冷。 长辈们有话说,太夫人命小辈回去。 裴玉娇见妹妹径直就走了,无奈之下回到屋里,可着实静不下心,询问竹苓:「今儿周夫人到底是来做什么的?她,是不是不喜欢妹妹了?」 竹苓对这种事儿哪里敢多嘴。 她犹犹豫豫,泽兰却道:「可不是,周夫人摆明不想结亲。」 裴玉娇蒙了。 难不成上辈子妹妹没嫁给周绎,是因为周夫人不同意? 现在泽兰都看出来了,妹妹肯定也一样。 「我去瞧瞧她。」 她要去安慰裴玉英。 三人往裴玉英所住的院子走。 结果到了,丫环告知不在,说是去园子里了。 裴玉娇又去找。 途中,泽兰轻声道:「姑娘,二姑娘在那儿呢!」她手指向前面。 果然不远处的假山旁,裴玉英正站着,在她对面,是周绎。 裴玉娇刚要发出声音,一下咽了回去。 他们定是有话要说,不便打搅。 可她又担心妹妹,悄悄蹲下来,往后面的灌木丛里一躲。 两个丫环连忙也蹲下。 周绎见朝思暮想的姑娘就在眼前,一双凤眼满是柔情,悄声道:「英儿,你别怨我,着实是母亲看得紧,我不便来,可是我每天都在想你。你且等等,我总有办法说服母亲,你不要生气。」 他今日穿了身墨色锦袍,长身玉立,英气勃勃,是她理想中的男儿。 可想起周夫人疏离的表情,裴玉英讽笑道:「你怎么劝?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既然周夫人看不上我,我也不痴缠你,咱们以后一刀两断!」 第09章 她转身就走。 如此决绝! 周绎上前一步拉住她:「你怎么这般急躁?虽说有父母之命,可咱们也不是不能争取的,只要你相信我!」 乌黑的眸子里倒映出她的影子。 两个人离得那么近,掌心传来不重不轻的力度,恰似他的不舍,裴玉英差点心软,可她下一刻就想起那块玉佩,冷笑道:「你要我相信你?好,那我问你,你的玉佩呢,为何没有带在身上。不是说,这是独一无二,你日日不离的吗?」 周绎一怔。 裴玉英看他答不上来,芳心好像被剑刺了一下,泊泊流出血,她微微仰起头,淡淡道:「在许黛眉那儿,是吗?」 「什么?」周绎眼睛睁大,「我没有……」 「你别再骗我了!」裴玉英从他面上看出一些心虚,她向来不屑男儿家藏藏掖掖的,挑眉道,「我亲眼瞧见的,你还不承认?」 周绎忙道:「我上次去许家,落在地上,被她捡了。」 「许家?」裴玉英嗤笑道,「你没事常去她家吧?也罢,我何必要你解释,我原也不该追问,以后你不要来了!」 她挣脱开他的手。 周绎哪里肯放,发誓道:「我怎么会把玉佩给她,你相信我,这玉佩……」他急于表白,两只手都伸上来,搂住她细腰,嘴唇差点碰到脸。 「啪」的一声,裴玉英狠狠扇了他一记耳光。 裴玉娇瞧见,惊得一下捂住了嘴。 周绎被打蒙了。 裴玉英乘机走脱,疾步离开。 裴玉娇因为一直蹲着,突然间竟站不起来,站起来了,也是天旋地转。 竹苓忙扶住她。 「快去找妹妹……」裴玉娇着急,「不不,去找周哥哥……」 泽兰看她慌里慌张,笑道:「姑娘到底要去找谁呀?」 「周哥哥!」妹妹在家,随时都可以找,但是周绎不同,裴玉娇指着那方向,「快点,扶我去!」 两个丫环一左一右架着她。 周绎正满心愤懑。 他那么紧张裴玉英,急着来与她解释,可结果如何,她一句没有听进去不说,竟然还扇他耳光! 周泽向来也是自傲惯的,哪里能忍受这种屈辱,更何况,这本就是冤枉。 那天他不小心把玉佩失落于许家,被许黛眉捡了,他追着她要,她偏偏不肯还,还说谁捡到就是谁的。如今想起来,她巧笑倩兮,淘气又可爱,一点儿不比裴玉英差。 裴玉英太泼辣了,没有多少女儿家的娇媚,还满身傲气,他费了多少心思才追到她,讨好她,可到现在连个吻都没有讨到!姑娘家虽然应该矜持,可也过头了,他只是想要个娇娇柔柔的漂亮小娘子,又不是什么能干的大管事! 想到她那些缺点,周绎心想,他还是忍受了下来,毕竟有这些年的感情在,不到万不得已,他也不想放弃的,然而她竟然不信他。 既如此,他也没必要再去解释。 看最后,到底谁会后悔! 他拂袖走了。 裴玉娇这时赶上来,叫道:「周哥哥。」 周绎回头一看,只见个小姑娘快步跑来,头发有点散乱,显见走得急。 「玉娇?」他惊讶。 两家往前交往很勤,对于裴玉娇,他当然熟悉,而且因为裴玉英的关系,他对裴玉娇也算不错,当她小妹妹一样。 「周哥哥。」裴玉娇走上来拉住他袖子,焦急道,「刚才妹妹不是故意打你的。」 原来她看见了。 男人被女人打耳光,实在是有点丢脸,周绎羞恼,脸色又红了,淡淡道:「我知道。」 「妹妹是因为……」裴玉娇刚才听到玉佩,许黛眉等零星字眼,想了想说道,「我跟妹妹去明光寺,在那里遇到许姑娘了。」 「哦?」 原来如此,难怪她会看到玉佩,周绎心想,许黛眉会戴在身上,可见是真的喜欢他。比起裴玉英,许黛眉情感外露,在这一眼见到他时,便知道眉目传情。 耳边听到裴玉娇道:「不知妹妹因为什么误会你,周哥哥,你不要生气,妹妹她只是,很要强。」要强到什么委屈都藏在心里,裴玉娇忽然想起,她这辈子就只见裴玉英哭过一次,就是自己出嫁那天。 可裴玉英在夫家遇到那些事,哪怕无法生育,都没有哭过。 真是个太过坚强的人。 而她自己呢?有那么多人庇护着,却什么也不懂,一点儿不曾为别人着想,裴玉娇差点哭起来。 看她眼睛红红的,泪珠儿在打转,周绎皱眉,生怕她真的哭了,急于要走,敷衍道:「确实是场误会,玉佩是我无意丢失,被许姑娘捡到……玉娇,这事儿我会解决的,你放心。」 听他承诺,裴玉娇点点头,目送他离开,但心里却一点不曾放松。 拧着两道秀眉,坐在园子里的秋千上。 孟桢从远处过来,瞧见她笑道:「玉娇表妹,这么冷的天,怎么不在屋里待着?」 太夫人疼她,一到冬天,那炭不要钱似的往她这儿送,从早到晚的温暖如春。 第10章 可现在,她正担心周绎能不能娶妹妹,竟不想回去。 「有什么,是我可以帮忙的?」孟桢语气温柔。 裴玉娇抬眼瞧他,半响摇摇头:「不能与你说。」 他是外人,不像别的。 再说那是妹妹的私事,不好遇到个人就随便提的。 孟桢看她不上钩,眼睛一转道:「许是为二表妹?」 「你怎么知道?」裴玉娇吃了一惊。 孟桢借住在侯府,虽不是裴家人,可他八面玲珑,极擅于与人打交道,府中仆役,他认识好些,自然会窥得一二,那周家本来与裴家交往甚密,但好久未来,这次来一趟,裴玉娇就有烦恼。 她这样天真的小姑娘,不是为家人还能为谁? 总不至于关心到朝廷大事。 他笑而不答,显得颇是神秘。 裴玉娇觉得他聪明极了,可还是忍着不说,只眨巴着大眼睛看他。 风中,忽然有股甜味传来。 她鼻子一动:「是蜜饯呀。」 要说她这浑身上下,哪儿最灵巧,必是鼻子。 孟桢从袖中拿出一盒甜食:「是蜜饯,不过不是普通的蜜饯,这里头放了特殊的花蜜,很好吃,你要不要尝尝?」 两丫环看他走近,露出戒备之色。 裴玉娇有点馋,可不能白拿别人的东西啊。 见她坐着不动,不曾讨要,孟桢颇有点失望,这小姑娘比想象中难求的多,个个都说她傻,可他接近了,却发现并不是,她还是很有自己的想法的,而且传说中是个小馋鬼,也不作数。 可他正要走时,却听裴玉娇道:「我有枣糕,咱们换着吃,好不好?」 孟桢笑起来,还是个馋鬼。 「好,换罢。」 裴玉娇把枣糕递给他,他把蜜饯给她。 「太多了,」她把蜜饯倒在帕子里,「我的枣糕很少的。」 以物换物,她觉得挺公平,不算白拿。 孟桢道:「我并不爱吃,你全拿去吧。」 她摇头:「不,你肯定买了很多钱的,你……我只要几颗。」 顺着她的目光落回自己身上,一身半旧衣袍,确实落魄。 他自嘲一笑,小姑娘觉得他穷,不肯占他便宜,竟有这等怜悯的心,只是显得有些笨拙。她不知道,这种表情表露出来,只会让人更加难堪。 所幸他知她愚钝。 「不打紧,你全吃了罢。」他冲她温和一笑,飘然而去。 裴玉娇拿着蜜饯,不知道怎么办,跟竹苓说:「你帮我去还给他?」 竹苓没说呢,泽兰道:「他在侯府白吃白住的,就算姑娘吃他一盒蜜饯又有什么。」 比起竹苓,泽兰刻薄多了。 裴玉娇眉头皱了皱。 难怪司徒修只打泽兰,对竹苓却很好,常赏她东西,命她好好照顾自己。只可惜,竹苓年纪大了,后来嫁人生子,不曾有时间再入王府,那次也没陪她去宫中,她被毒蛇咬……想起那滋味,突然浑身一颤。 为什么会有毒蛇呢?为什么只咬她?她一点想不明白。 许是自己上辈子倒霉,就是那么命短。 她吃了一块蜜饯,又香又甜,想到自己原是要嫁给孟桢的,心情颇是复杂,不知这事儿是好是坏。 不过,孟桢总是比司徒修好多了。 她不嫁给他,就不会去宫中赏花,总能活长点,也能多陪陪家人呢。 吃了几个,又想起裴玉英,她连忙从秋千上下来。 走到裴玉英住的拢翠苑,只见丫环们个个都在外面,她问大丫环心莲:「妹妹呢?」 「在屋里,不让奴婢们进去。」 「哦!」裴玉娇快步走到门口。 刚刚站定,便听到极轻的啜泣声。 轻的如果不仔细听,根本也不知道是在哭。 她定定的立在那儿,第一次知道妹妹是会那样压抑的哭的,那哭声好像针尖一样,一下一下扎在她心里,她听着难受,忍不住也哭起来。两姐妹,一个在外面,一个在里面,哭成了泪人,但很快裴玉英就发现了。 她一擦眼睛,嗓子干哑的道:「心莲,是谁?」 门一开,裴玉娇扑入她怀里。 看见满脸泪水的姐姐,裴玉英怔住了:「刚才是你,你哭什么?」 第11章 「我听见你在哭,我也难受。」她揉揉眼睛。 「哎,你这痴儿!」裴玉英拉她进来,把门关了。 「周哥哥不是骗你的,你莫伤心了。」裴玉娇不忘正事,「你莫要去嫁给别人。」 那徐涵虽有才华,生得也好,就算与沈梦容比,也不遑多让,故而当年妹妹嫁与他,长辈们都很欣喜,而且一开始夫妻二人也算和睦。可后来不知为何,一日日淡了,知道妹妹不能生育,竟是一点不顾往年恩情,连着纳妾,惹得父亲大怒,差点把徐涵砍了。 可妹妹拦住了,依旧做着徐夫人…… 她越想越难过,这辈子绝不能再让妹妹嫁给徐涵! 裴玉英莫名其妙:「什么嫁别人,你什么时候知道这些事了?」 「姑娘家不都要嫁人的?你跟周哥哥有误会。」裴玉娇道,「那玉佩是他不小心掉的。」 裴玉英冷笑道:「他还会利用你了。」 「不是,不是。」她连忙摆手,「是我去找周哥哥的,我看到你们说话,你打了周哥哥。」 裴玉英默然。 「不如等周哥哥想想法子。」裴玉娇道。 「你懂什么?」裴玉英转过身,看向窗外,「又不光是他。」 今日,周夫人也在她心口戳了一刀。 因她早早失去母亲,姐姐又是愚钝人,父亲常年在外,令她早慧,也越发坚韧,故而虽是难过,她从来没有想过去求周夫人,。 这不可能! 她态度十分决绝,裴玉娇不敢再劝,可她也不能让上辈子的事情重演一遍,到底该怎么做才好? 京都连着下了两日的雪,在地上厚厚覆盖了一层,直到今儿早上,太阳才露面。 屋檐下的冰棱融化了,滴滴答答的往下落水。 司徒修手里拿着裴玉娇掉的签文,百思不得其解,天下真有此等奇事,他二人竟然一起重生? 也许,该去见见她。 「马毅。」他吩咐贴身随从,「你派人去盯着裴家。」 裴家大儿子裴臻尚在大同,老侯爷又已致仕,上回盯了一次去明光寺,马毅已经很奇怪了,怎么又要来?正疑惑间,又听主子缓缓道:「盯着裴大姑娘一举一动。」 马毅这下更混乱了,京都聪明人不多,可笨的人更少,裴家大姑娘就是以傻出名的,为什么主子要去在意这么一个傻姑娘?他突然感觉脑袋里像被塞了一团浆糊,完全无法理清。 「你大概想不明白。」司徒修淡淡道。 「是,属下不解。」 「你不需要了解,只用照本王说得做。」他一身华袍,微微往后靠与太师椅上,言辞间不容置疑。 马毅肃容:「是。」 外面脚步声匆匆,贺宗沐进来,撩袍行一礼,把手中东西递上来:「姜左写的手札,请王爷过目。」 司徒修没有看,他当然知道写了什么。 这是姜左送来的第十一本手札,当年就是因这本手札暴露,父皇大怒,不止罚了他,还把裴玉娇指给他当王妃,令他成为京都笑柄。可当时裴臻却是赫赫有名的大将军,成为他岳父,荣辱与共。 故而这道圣旨,细细想来,令人不解。 果真圣心难测! 司徒修闭目沉思片刻:「叫姜左辞了职务,离开京都。」 「王爷!」贺宗沐大惊,因这姜左乃司徒修的得力心腹,这些年不知道掌控了多少官员的秘密,正留待日后起用,假使让他放手,岂不是多年功夫白白浪费?他难以理解,恳求道,「还请王爷三思。」 司徒修淡淡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姜左已不安全,我亦不想将来授人与把柄。」 「怎么会?」贺宗沐睁大眼睛。 「去吧。」他不肯再解释。 贺宗沐无奈之下只得听命。 司徒修把手札烧了。 该记的,他早已记住,不该记的,他暂时也不会记得。 望春苑里,仍如春天。 裴玉娇写了会儿字,手微微发酸,叫竹苓给她按两下。 泽兰瞧着眉头皱起来。 好像就是从那日摔伤起,主子就不喜欢使唤她,什么事儿都叫竹苓,可竹苓刻板老实,哪里有她能干?当初太夫人派她来,便是觉得大姑娘傻,想着她精明伶俐,可以协助,谁想到,如今自己却是这个光景。 一点没有地位,连外头的粗婆子都要看不起了! 她挤开竹苓,上前两步给裴玉娇按:「姑娘,我这手艺可不比竹苓差。」 裴玉娇看她硬来,倒不好拒绝。 毕竟泽兰最近也没犯错,只她心里有了疙瘩,就对她信任不太起来。 「看姑娘刚才写字时,好似有心事。」泽兰问,「可是为二姑娘?」 裴玉娇脸色一黯。 第12章 不就是为裴玉英嘛。 因为周绎现在还没个消息,眼瞅着明日就过年了,过完年,很快到二月,三月……记忆里,前妹夫徐涵是三月被点了探花,后来天有些热,应是五六月,妹妹与他相识,徐涵来提亲,简直就是一转眼的时间,妹妹就嫁出去了,要是不快点儿,阻拦不了。 周哥哥到底在做什么呢? 「我,我该怎么去找周哥哥?」裴玉娇突然发问。 周绎不来,她见不着,便不好问。 泽兰眼睛一转,给她出主意:「这容易呀,去找大公子,大公子经常出门的,见谁不方便?」 裴玉娇恍然大悟。 看来泽兰还是有几分聪明的。 裴玉娇急忙忙去见裴应鸿。 裴应鸿正练完一套拳,浑身湿漉漉的,要去洗澡。 听说她来,颇是奇怪,却也很欢喜:「娇妹妹,你怎么来了?」 他在外面披上件大氅,英姿挺拔。 虽说二叔没有父亲俊美,可两个儿子却不差。 裴玉娇想到爹爹,掰了掰手指,还有大概三个月,爹爹就要从大同回来的,可惜爹爹没儿子,不然定然不会比大堂哥差。想歪了,她赶紧回过神,问裴应鸿:「大哥,你最近看到周哥哥了吗?」 「周绎?没看到……」裴应鸿略微谨慎,他从母亲那里得知周家不肯与裴家结亲,对周绎还有几分生气呢,当然不会主动去找他。再说,裴玉英也不是他亲妹妹,平时不熟络,他并不想插手。 听说没见到,裴玉娇很着急,伸手去拉裴应鸿的袖子:「我有事儿问周哥哥,你能不能给我传个话,我想见见他。」 「什么话儿?」裴应鸿摸摸她的头,「你别急,真要见,又不难。」 「你问他玉佩的事情,还有……就说我二妹很快要嫁别人的。」 裴应鸿噗的一声:「别胡说,你妹夫人影儿都没有呢,怎么嫁人?」 他还笑,裴玉娇急得要死:「反正你替我约个面,大哥!」 裴应鸿不知道她要做什么,但见她那么着急,也硬不下心,想了想道:「过完年就是上元节,咱们都要去看宝塔灯,今年周家肯定还在怀香楼定了雅间的,到时我带你偷偷过去,见一见可行?因为现在过年,都很忙,我怕约不到他。」 他们这些公侯世家,向来会享受,上元节必定要热闹热闹的。 而那天最热闹的地方,当然是在宝塔灯那块地段,他们裴家也不例外,每年公子爷姑娘们都在楼上观灯。 裴玉娇点点头:「好,那你记得带我去。」 裴应鸿笑着答应。 她总算放心了。 等到第二天,便过年了,一家子聚一起吃年夜饭,只都没有往日里来得欢快,因为少了裴臻,都在担心他,只有裴玉娇知道将来的事情,反而没有忧心,她最忧的就是二妹。等着陪太夫人回去,裴玉娇轻声道:「祖母,虽然周夫人不喜欢妹妹,可周哥哥是喜欢的。」 正因为喜欢,所以那时哪怕妹妹嫁人了,周绎也还关心着她。 「哦?」太夫人惊讶。 破天荒的,这痴儿还跟她说男女情事。 她认真道:「娇儿啊,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周夫人既然不喜欢,咱们女家是不能赶着上去的。」 「哪怕明知道二妹伤心,也不能?」裴玉娇心想,假使可以求得周夫人回心转意,她定然会去求,可周夫人比起周哥哥,更不好见了,再说,周哥哥比起她,在周夫人面前,说话当然份量重上很多。 太夫人沉吟不语。 她也是高门大户出身,骨子里是高傲的,那日请了周家,已算是屈尊相问。怎么还能进一步去求,让人笑话?裴玉娇到底是傻,对自个儿的身份不知道爱护。 而裴玉英却是像了她,不喜求人。 只这孩子懂得关心姐妹了,太夫人仍是很欢喜,柔声道:「娇儿,有些事不能强求,顺其自然。」 可顺其自然,妹妹就惨了! 裴玉娇叹口气。 太夫人又道:「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你可明白其中意思?」 「明白。」 「所以,娇儿,别钻牛角尖。」 裴玉娇眼睛一亮:「还有别的路!」 她之前一根筋,只以为不嫁周绎就必定嫁徐涵,但想一想,也不是,她既然一开始能阻拦妹妹掉入池塘,定然还能想法子阻拦徐涵! 未必一定要妹妹嫁给周绎。 「总算知道了。」太夫人看她恍然大悟,笑着道,「孺子可教也,你比以前聪慧的多。」她顿一顿,「既然你听得懂,祖母便告诉你,周夫人也不是不喜欢玉英,只是因为与许家结亲,对他们周家有益。」 「有益,就要抛弃妹妹?」她忽然想起一句话,「子曰,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 「我的好娇儿,咱们不做小人,但别人追逐利益,也不能说全错,尤其家族兴亡,不是那样简单的。」 是说不好随便评价周夫人吗?裴玉娇点点头:「三人行必有我师。」 太夫人笑起来:「这话乱用了,该用,子曰‘赐也贤乎哉,夫我则不暇’。听得懂吗,娇儿?指责别人不如三省吾身。」 后面那句她明白,裴玉娇嗯了一声,仔细想了想道:「别人的事我们管不了,妹妹以后嫁个好人家就行。」 太夫人欣慰:「好孩子!」 第13章 裴玉娇在太夫人怀里低头沉思,是啊,不嫁周哥哥,也不嫁徐涵,妹妹可以嫁给别人……她小脑袋瓜转来转去,在回想京都到底有哪些年轻才俊,可惜,她以前不了解这些,竟是甚少所得。 半月一过,很快就到上元节。 裴家除了太夫人外,包括孟桢都去了街上观灯。 华国建国五十余年,正当是繁荣昌盛的时候,百姓安乐,生活富足,故而一到大大小小节日,都有心情参与,此时京都三条大街,从街头到结尾都挂满了彩灯,一行人边行便看,慢慢踱到八宝楼。 八宝楼与怀香楼都高三层,顶楼开阔,往下可看街灯,往前可看巨大的宝塔灯,是以这时候,所有雅间都被人提前定下。 众人上到三楼,男女分开两间房。 裴玉英跟裴玉娇都有些心事,反而裴玉画无忧无虑,指着下面道:「快瞧啊,舞狮子拉,大姐,你不是说最爱看?」 她拉着裴玉娇过来。 果然街中心在舞狮子,那狮子两只眼睛发亮,随着动作忽闪忽闪的,裴玉娇笑道:「真好玩。」 「光看没意思,要些东西吃。」裴玉画点了几样点心,眼见裴玉英郁郁不乐,她啧啧两声,「原以为你有风骨,谁想到,却也似那些小家子的姑娘,放不开。」 裴玉英恼怒:「你说什么?我怎么放不开了。」 「放得开,来吃啊,这等日子,你不看灯快活快活?咱们姑娘家可是甚少能出来的。」 被她一激,裴玉英夹了块点心就吃,又跑去窗口看灯。 一时,三个姑娘叽叽喳喳,欢声笑语。 过得会儿,裴应鸿来敲门,裴玉娇道:「我去如厕。」 她趁机就下去了。 祖母说的话,她已然了解,不过假使周绎劝回周夫人,总也是两全其美的事情,她决定再去问一问,不行也就算了。 裴应鸿说得几句也忙来找她。 两人去对面的怀香楼。 街上人来人往,小孩子手里提着各式灯笼,大人们喜笑颜开,或一家子走一起,或是三三两两同窗并行,也有胆子大的姑娘们在其间,惹得年轻公子回首相望。 实在热闹,他们边看边走。 就在这时,人群里却一阵骚动,突然有人乱闯,也不知谁碰着谁,这个大叫,那个大骂,因为突然,裴应麟也没反应过来,片刻之后,扭头一看,裴玉娇不见了。 十六年的少年一下急得满头大汗。 裴玉娇这会儿也头晕,只觉有人抓住她胳膊,一路将她拉离了街道。 回过神,发现自己正站在一处小巷子里,背后贴着坚硬的墙,面前立着一位年轻公子,眉目清俊,优雅如月光,高高在上。他穿着白色鹤纹锦袍,腰间挂白玉佩,墨黑大氅称得浑身如玉,贵气逼人。 她惊呼出声:「王……」 半个字出来,用力咽回去。 司徒修垂眸看着她,声音如低沉琴音:「王……什么?」 差点把经常称呼的王爷说出来,裴玉娇吓得一颗心砰砰直跳,听到他问她,她鼓起勇气,板着小脸道:「你,你听错了。」 说完,拔脚就要开溜。 司徒修往前两步挡住她的路:「去哪儿?」 几乎把她压在墙壁上。 裴玉娇小脸一下子惨白,颤声道:「你想干什么?」 司徒修把签文拿出来:「这是你的吧?」 裴玉娇一看签文,正是在明光寺求到的,她摇头:「不是我的。」 睁着眼睛说了两次瞎话,看来完全没猜到他是她相公。 上辈子,他教与她许多,其中有一项便是不准与外人说大实话,祸从口出,告诫她与众王妃相处,必得虚虚实实,叫人弄不清楚,然而,她要是对他撒谎,他从来不饶,要求她忠诚。 假使她觉得自己是那个司徒修,哪里敢撒谎? 如今竟是欺他不知,还敢糊弄人,撒起谎来,脸皮都不红。 他挑眉道:「不是你的?那是我认错人,也罢,不如我明儿上你们侯府,问问你家二姑娘,是不是她掉的。」 裴玉英从竹苓口中得知那签文,而且也见过司徒修…… 她不敢想象司徒修上门会是什么情景,也不想他来,马上道:「好像,是我的!」 吓一吓才老实。 司徒修把签文递给她,淡淡道:「我找你便是为还你签文。」 「……只为这个?」裴玉娇眨巴着大眼睛,难以理解。 「嗯,只为这个。」司徒修看着她,只为来求证下,她是那个自己亲手教导了三年的傻姑娘。 想起那日负伤回到王府,得知她去世的噩耗,他现在都能感觉到一阵钝痛,这就好比你付出很多时间,付出很多精力,专心培育的一株幼苗,还没等到开放,就被人给摧毁了,叫人难以承受! 幸好,她重生了。 没有让自己一番心血白费。 他上下打量她,心想,原来她十六岁是这等模样,好像比记忆里瘦一些。 不过,她喜欢吃,再吃上两三年,不胖点又怎么可能。 第14章 裴玉娇被他看得头皮发麻,讷讷道:「我,我要走了,大哥见不到我,肯定很着急的。」是她央着裴应鸿带她出来见周绎,眼下弄丢她,怎么办是好,他会不会去告诉妹妹?一会儿惹得好多人担心。 还是跟以前一样,不愿意与他多待。 因为害怕他,总是想着逃走。 司徒修心想,可他若不这般严格,她怎么能变聪明,怎么能做王妃,不把脸丢尽?他目光冷了冷,当初得知父皇要他娶个傻子,撞墙的心都有,天知道怎么熬过来的,然而这个妻子非接受不可。 无奈之下,他教她学识,教她做人,一点点看着她变化,他心里有着当夫子的喜悦。 可以说,这是一件很有成就的事情,可也有失败的地方。 比如她怕他。 教好了她,勉强凑活了,她却已经与他越走越远,好像一只随时要逃命的兔子。 这种感觉让他很不舒服,也让他有些苦恼。 然而还未寻到解决办法,她就去世了。 他微微拧着眉,看起来有些忧郁。 这忧郁让裴玉娇更是吓坏了,忍不住伸手去推司徒修。 司徒修纹丝不动。 本来两个人的身高就差很多,她力气又小,怎会是他对手? 裴玉娇急了,兔子被抓了还得咬人呢,她威胁道:「你不放我,我喊人来,他们,他们会抓你的!」 洁白的脸因为害怕,涌起红晕,像是在夜里盛开的花一样娇艳。 他不屑的轻笑,往前一步,她身子绷紧了,整个后背都靠着墙。 绣了海棠的袄子,胸口处越发高耸,与他白色的锦袍贴在一起。 他的心微微一荡。 裴玉娇虽然是个傻姑娘,可发育的很好,丰胸细腰,皮肤又白,刹那间,他脑海里竟想起她玉体横陈,神魂颠倒时,搂着他脖子婉转娇吟……那是难得的,她放肆自在,不记得怕他的时候。 或许,那是本能的欢愉。 两人四目相对,好像能听到彼此的心跳声。 他深邃的眼仿若落了星子,照得人一阵慌张。 裴玉娇垂下眼眸,掌心已经出了汗。 她不敢再动。 动一下,胸前就一阵摩擦,带来说不出的酥麻,让她脚软。 见她的脸越来越红,额头上隐隐渗出汗,像是到了极限,司徒修嘴角略有笑意,淡淡道:「放你走可以,只我送还你签文,你欠了我人情。」 裴玉娇都要哭了,咬着嘴唇道:「你为什么来还我签文,我可以,不要的。」 好好的,为什么来还,这么吓人。 司徒修道:「我这人拾金不昧。」 他有那么好的品德吗? 裴玉娇可怜兮兮道:「那你要什么,我谢谢你成吗?我,我给你酬金……」 亏她说得出来,明知道他是王爷,还给他酬金!他是缺钱的人吗? 司徒修有点恼火,但他忍住了,他不能太凶,这辈子重新来过,他得培养好裴玉娇跟他的感情,不能再那么怕他,一气解决上辈子不曾解决的问题。 既然她非得提钱,他往后退了一步,指指她腰间玉坠:「酬金的话,就这个吧。」 她最喜欢的胖鱼碧玉坠! 从小戴到大的。 裴玉娇脸都绿了,可看着司徒修的脸,她不敢说不给。 不给的话,可能一直走不脱。 欲哭无泪的把玉坠解下来给他:「我有银票,但今儿没有带出来。」 「哦?那下回拿银票来赎这玉坠。」司徒修把玉坠放在袖中。 简直是……强盗! 裴玉娇完全不认识他了,严肃高傲的楚王居然讹人家钱,还绑架她的玉坠。 他是怎么了?王府出事儿了,要做这些? 她抬起头看他:「……你要多少银子?」 「你有多少?」 「我不能告诉你。」一会儿准得全部要了,裴玉娇又想哭,「我那签文又不值钱,你怎么能拿它来换我玉坠!」 「我大老远来还你,还四处打听,才知道这是裴家大姑娘掉的签文,这些不值钱?」司徒修说起谎来也很顺溜,他沉吟片刻,「我看你一个小姑娘积蓄应该也不多,就五十两吧,下回我有时间,使人约你出来,你来拿这坠子。」 裴玉娇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司徒修吩咐马毅:「送她回去。」 马毅过来,领着裴玉娇往来路走。 第15章 临到路口,她突然回身瞧了他一眼。 他仍立在那里,只是与夜色融为了一体,唯有那身锦袍像冬日里的雪。 到底是不是认错人,裴玉娇一脑袋浆糊,马毅是司徒修一直惯用的人,他在,那肯定是司徒修,可怎么……她摇摇头,实在不知道司徒修怎么会变成这样,还是他没娶自己之前就是这样的? 她疾步而去。 裴应鸿此时仍在找她,心急如焚,甚至不敢去告诉别人,他知道,裴玉娇在府中的地位,太夫人疼她,裴臻怜她,裴玉英更不用说,他怎么敢?只怕自己被重罚,幸好这时候,听到后面一声轻唤:「大哥,我在这儿呢!」 他转过头,看到裴玉娇。 如获至宝一样,他扑上去,一把握住她的手:「你再不要乱走了!」 简直把他吓死。 裴玉娇道歉道:「大哥,对不住,是我不对。」 「算了。」找到人比什么都重要,裴应鸿紧了紧手,「这回我不放开你,你这傻瓜,定是瞧见什么好玩的,是不是?到底还要不要去见周绎了?」 「见,见。」裴玉娇一叠声的道。 裴应鸿带着她来到怀香楼。 周绎的随从看见,悄声问:「裴大公子怎么来了,小人去给您通报一声。」 「不,不是我,你去跟你们大公子说,我堂妹要见他,就在楼下等着。」 随从奇怪,但也答应一声上楼去了。 过了会儿,周绎出来。 三人走到街边。 「周哥哥,你怎么一直没动静?」裴玉娇询问道,「这都过完年了!」 裴应鸿负手站在不远处。 周绎看着裴玉娇:「是玉英叫你来的?」 「不,妹妹她不知道,我……」 周绎冷笑起来,她冤枉他,扇了他一记耳光,过去这么多天,竟然连个道歉都不说,难道还要他去求她不成? 裴玉娇不明白他为何这样笑,只想起自己来此意图,轻声道:「周哥哥,周夫人是不是仍不肯?」 想起母亲冷硬的态度,周绎也不是没劝过,然而他一个小辈能怎么办,父亲都听母亲的,要他娶许黛眉,他能拗得过父母吗?偏在这种时候,裴玉英一点不支持他,他又何必再做挣扎! 周绎冷冷道:「我做不得主,既然玉英不信我,便嫁别人罢。」他转身就走。 只觉头上被雷打了一下,裴玉娇慢慢转过身看着裴应鸿道:「大哥,他刚才说什么……」 裴应鸿叹口气,看来周家是一门心思要跟许家结亲了,可怜他这傻堂妹还想着挽回,他摸摸她的脑袋:「玉娇,你别伤心,既然周家无意,咱们家也没必要纠缠,想二堂妹这般出众,还怕没有好夫婿吗?周绎,他也是个无情无义的,我算看错他了。」 裴玉娇虽然知道这事儿难办,可没想到周绎是这种态度,亏得她还信任他,以为他会为妹妹费尽心力,想起裴玉英为他流的眼泪,她忍不住哭了。 可哭着哭着,她想起太夫人说的话,祖母真是有远见,比谁都聪明,「柳暗花明又一村」,妹妹这样漂亮,聪明,能干,他周绎还配不上! 她一抹眼睛:「大哥,妹妹肯定能嫁个好人家的。」 「嗯,咱们回去吧。」 两人手牵手回了八宝楼。 少不得又被裴玉英责备两句:「街上人多,万一遇到歹人,幸好没事儿。」 裴应鸿咳嗽一声:「是我不对,下回定然不敢带玉娇随便出去。」 裴玉娇拉拉妹妹袖子,轻声道:「是我求着大哥的,他本来也不肯。」 裴玉英这才作罢。 倒是裴玉画又把裴应鸿说了一顿,不带她去玩。 几个年轻人又看了半个时辰的花灯才回侯府。 早上,竹苓到处找胖鱼坠子,急得团团转,因这玉坠是裴玉娇从小儿戴着的,也是裴臻送得礼物,十分珍贵,突然就不见了,她能不着急? 泽兰皱眉道:「昨日我记得戴着的。」 裴玉娇实在不好瞒了:「去跟大哥玩时掉了,你们莫再找。」 泽兰奇怪的瞅她一眼,要真掉了,依自家姑娘的脾性,早哭天哭地的要她们帮着找了,居然那么镇定,那是她最喜欢的东西啊。 竹苓也担心:「姑娘伤心吗?」 裴玉娇心想,反正五十两银子能换回来的,不伤心,就是气得牙痒痒。 一个签文居然要这么多银子,还有没有天理了! 说起银子,裴玉娇叫竹苓把放钱的铜匣子打开来。 她数了数,才发现自己竟不怎么有钱。 只有两百多两,可她每个月就有十五两月例呢,一年的话,她算了算,得有一百几十两,还别说长辈还总赏下来。 「我钱去哪儿了?」她问竹苓。 竹苓道:「赏人了,买东西了。」 她领她去看,院子里一个库房堆满了乱七八糟的小玩意儿,光是灯笼都有十几盏,一排十二个玉娃娃,竹子编的小风车,玛瑙的小水壶,翡翠西瓜,琳琅满目,她想起来,她是喜欢买东西,见着好看的就买。 第16章 也不管浪不浪费,全凭一时喜好。 现在想想,算得上败家了! 裴玉娇摇摇头:「往后不买了。」她叮嘱竹苓,「你给我好好把着。」 竹苓连连点头:「好。」 泽兰笑道:「姑娘还缺银子呢,喜欢买什么便买什么,太夫人那么疼你。」 「我又不是小孩儿了,哪里有那么多喜欢的。」裴玉娇把匣子锁了,将钥匙给竹苓,「你收好。」 泽兰看着眼红。 姑娘简直是不把她当大丫环,什么都叫竹苓来做。 原先她多听话,样样都不管,她把着钱匣子,便是拿去一些,姑娘也不知道,眼下竟然还数了钱,看来真是变了个人,还关心这些了。她咬了咬嘴唇,直接问裴玉娇:「姑娘,索性你将奴婢送还给太夫人算了。」 「……为何?」裴玉娇一愣。 「奴婢在这儿不受姑娘喜欢,还留着做什么,恐是哪里做错。」她擦眼睛,低垂着头,委屈道,「奴婢也跟着姑娘几年了,没想姑娘竟那么不喜欢!」 她拔脚就走。 裴玉娇愣在这儿。 竹苓老实,想去追:「泽兰定是伤心。」 裴玉娇拦住她,半响道:「别管。」 竹苓不明白。 裴玉娇看着她,认真问:「你跟她都是奴婢,我是不是,想怎么使唤就能怎么使唤?」 「当然了,姑娘。」竹苓点点头,「哪怕是上刀山下火海,姑娘一句话,奴婢们也得去。」 「那我重用你,她不该不高兴。」她可是看出来了,泽兰在跟她闹脾气。 竹苓不说话了。 不过泽兰的性子一向有些这样,姑娘从来也不管的,还诸多依赖她,如今却是越来越看重自己,竹苓虽然高兴,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毕竟泽兰聪明,点子多,还会哄姑娘高兴,她什么都不会。 太夫人以前就说,她跟姑娘有点儿像,有缘分。 说穿了,其实也就是傻。 竹苓叹口气:「奴婢是比不上她,也难怪她不乐意。」 同病相怜。 裴玉娇拍拍她手背:「竹苓,笨人不坏,聪明的人容易变坏。」 好像是安慰人的话。 可竹苓心头一阵悲凉,连自家憨主子都说自己笨,那是没得救了! 「所以你这样挺好的。」裴玉娇朝外面看一眼,心想,人相处久了,长个心眼果然就能发现人跟人不同。 泽兰不是本分的奴仆,竹苓却是任劳任怨。 所以就算泽兰生气,她还得依靠竹苓。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她不想把自己的财物交给不可信的人来管着。 泽兰走到门口,最终仍停下来,因为发现裴玉娇根本没使人来追,她这心里万分失落,原来自己在主子心里真是一点地位没有了!往后,可怎么好?她的手在袖中握紧了,可自己这身份,却偏偏得依附那傻主子! 她又慢慢走回来,坐在外面的台阶上出神。 过得一阵子,终于从大同传来捷报,外夷败走,裴臻领兵追击,斩首千余级,直捣敌营。 阖府欢喜。 当天就摆了盛宴,全家人聚首一堂庆贺。 老侯爷,二老爷裴统甚至喝得酩酊大醉。 马氏使人扶着裴统一起回去,裴统嘴里嘟嘟囔囔,微微发福的脸膛通红,不过三十来岁的年纪,已是一副腐朽老态。 想起裴臻,身姿挺拔,冷峻不凡,马氏对自家相公又露出几分厌恶之色,幸好两个儿子出色,她还有点盼头,不然也像裴统那般,这二房必定是要没落了!也亏得裴臻没有续弦,没有儿子,将来少不得爵位都落在裴应鸿跟裴应麟身上。 马氏拿出帕子给裴统掖一掖从嘴角流出来的口水。 裴玉英陪着裴玉娇回去,姐妹两个言笑晏晏。 「爹爹去打仗那天,我给他做了鞋子,现在刚好做了两双。」裴玉英笑道,「姐姐,你也该准备点儿礼物给爹爹。」 裴玉娇歪了歪脑袋:「我背诗给爹爹听!」 「也好,不过女儿家最好还是懂些女红。」人的贪心是无穷尽的,看到姐姐会识文断字了,她又希望裴玉娇还能绣花,恨不得她样样都会,走出去,人人夸赞。 裴玉娇嗯了一声:「我试试吧。」 「小心扎到手指。」裴玉英道,「先练些浅的,竹苓,泽兰你们照看好。」 两个丫环应一声。 她怕姐姐冷,握着她的手,柔声叮嘱:「这几日虽是有些暖,可晚上还冷着,你小心冻到手,今儿怎么手炉也不拿一个?」 「用了出汗,不知是不是我身体好。」裴玉娇看着她关切的眼神,心头一酸,想到周绎的事儿,眼睛都红了,不知道她怎么熬过来的。 第17章 这痴儿又在怕自己伤心,可她向来是拿得起放得下的人,周家既不肯,周绎又与许黛眉有牵扯,她哭过一回便够了,再不想浪费时间于周家身上,天涯何处无芳草!裴玉英淡淡笑了笑道:「姐姐,我早没事儿了,咱们侯府贵女,什么样的男人不好挑?」 清幽月光下,她仍是那个潇洒骄傲的女子。 不管什么过往,都不能拘束她。 同为姑娘,裴玉娇竟一时看的入神,好一会儿才道:「妹妹,你真漂亮呀!」 她把脸往她怀里蹭了蹭。 裴玉英噗嗤笑了:「咱们娇儿也很漂亮!」她摸摸她的脸,「娇儿像娘呢。」 她是有些像父亲,多了几分英气。 说起母亲,两个人都有片刻沉默,她们体弱的娘,在八年前就去世了,在裴玉娇的印象里,模模糊糊,已经不太记得她的模样,只裴臻书房挂着画像,她想起来了,去看一看,仿佛能感觉到娘亲还在身边。 第二天,裴玉娇去上房请过安,在自个儿书房练字,如今她去跟夫子学习,都存了认真的心,加上司徒修教的,那字是越发端正,常得太夫人夸奖。写了半个时辰,外头丫环禀告:「蒋姑娘来看姑娘了。」 裴玉娇一听,忙忙得放下笔:「快叫她进来。」 蒋家是裴家表亲,蒋琳乃裴玉娇表妹,因蒋老爷常来给姑母太夫人问安,蒋琳便与这儿的姑娘很熟。后来裴玉娇嫁给司徒修,蒋琳则成了二王爷司徒裕的侧妃,两人有点同病相怜的意思,经常走动。 故而这是种故友重逢的喜悦。 泽兰挑起帘子,蒋琳走进来,她年方十四,身量颇高,瓜子脸,细长眼睛,很有韵致,所以才会给司徒裕瞧上,而这周王司徒裕,却是京都闻名的草包王爷,裴玉娇心想,可能跟她差不多,有点笨笨的。 「表姐。」蒋琳见到她就笑,坐于身边道,「我一直想来看你,可过年前着凉了,喝了一阵子的药才好,母亲说不要外出,一直拖到现在,你头可好了?早知道,我那时该拉着你别去的。」 那会儿,听说有美男儿看,裴玉娇傻得很,趁着裴玉英没注意,随着陈家姑娘就走了,蒋琳便也跟着,裴玉娇笑道:「你别放在心上,大抵是人多,挤到了,反正谁也没瞧见,怪不得谁。」 这话可不像裴玉娇说的,蒋琳惊讶的发现,她有点儿不一样,但要说,又说不清楚。 她目光落在裴玉娇发上,见她戴了漂亮的南珠簪子,珠子颗颗如拇指般大,心想裴玉娇是真的命好,这样一个痴儿,没了娘亲,却是祖母疼父亲疼,可怜她这等人,偏生是个庶女,便是蒋家唯一的女儿,都没有裴玉娇一半儿好的待遇。 她叮嘱道:「也确实是,下回你可要小心些,幸好摔得不重呢。」 「嗯。」裴玉娇点点头,她当然不会再犯这种错。 蒋琳喝完茶,说道:「你们今儿不听课,咱们叫上二表姐,三表妹一起去余香阁罢,听说昨日上了好些新的胭脂,熏香,」她眨眨眼睛,「正好也出去走走。」 裴玉娇也喜欢香喷喷的东西,她每套衣服都熏了的,房里也整日染着香,闻言站起来道:「好呀!」 四个姑娘立时聚在一起。 太夫人听说要去余香阁,她瞧了裴玉英一眼,小姑娘遭此打击,出去走走也好,她笑道:「去吧,我是腿脚不方便,不然这余香阁,我也最是喜欢去的。你们看中什么,不必拘束,都算在祖母头上,琳儿,你也一样。」 四人欢呼一声,叽叽喳喳就出去了。 余香阁在京都是首屈一指的水粉铺,掌柜的擅经营,请了高人研制胭脂与熏香,别家竟是仿照不来,故而不是廉价的,每盒都价值不菲,也只有富贵人家才享用得起,可即便这样,余香阁每日仍是人来人往,也可看出京都,到底是藏龙卧虎。 蒋琳瞧见新出的东西,一连点了好几样叫丫环收着。 她这等吃相,裴玉画有点瞧不起,暗想到底是庶女,在家不得宠,来这儿打秋风手从来不软,也是祖母大方,任她买呢。她轻轻哼了声,自个儿也挑了几样,那头裴玉英,裴玉娇有商有量,很是细致,选了最为合适的买一些。 因为今儿有新样式,故而人特别多,只半天功夫,竟是遇到好些夫人姑娘,裴玉英督促着裴玉娇上前问候,她言行举止比起往前得体的多,使得众人都很惊讶。 买好东西,几人出来,刚到外头,一马一轿在铺前停下来。 马上一位年轻公子身穿宝蓝锦袍,头戴玉冠,脚蹬乌黑鹿皮靴,翻身下来立定了,弹平袍子,抬起头,五官俊朗,气宇轩昂,直将身后的行人比得不能看。 蒋琳轻声道:「你们看,沈梦容呢!」 裴玉娇眼睛一下子瞪大了,这就是那个自己在他面前丢尽脸面的年轻公子? 她兔子一样,猛地藏到了裴玉英的身后。 从轿子里出来的是沈姑娘沈时光。 上回国舅爷大寿,裴玉英与她相谈甚欢,此时二人相见,颇是欢喜。 眼见姐姐躲在身后不露脸,裴玉英无奈,不知道她这会儿是怎么了,刚才在铺内还好好的。 蒋琳在旁边打趣:「大表姐,多亏得沈公子上回扶你起来,你还不出来谢谢他?」 哪壶不开提哪壶! 裴玉娇羞恼的不行,耳朵都红了。 原来那个穿着淡绿裙衫,好像小动物般躲着的姑娘就是那天摔晕在他面前的人。 想起那一幕,沈梦容也觉尴尬,当时小姑娘跌撞着过来,一看就是被人推的,收不住力,摔在他脚前,好像一朵狂风中被吹落的花儿,惹人怜惜。他忍不住扶了她起来,后来才听说是傻子。 也难怪被人欺负。 话说到这份上,裴玉娇不能再躲了,她感觉到沈时光跟沈梦容的目光因为蒋琳,都落到了她身上。她慢慢站直,拉拉裙角,尽量像个大家闺秀般娉婷出来,朝那兄妹两个行一礼,又与沈梦容道:「沈公子,谢谢你。」 声音甜软,柳叶眉,大眼睛,菱角嘴儿,无一处不好,跟记忆里一样。 不过那天扶起她时,她闭着眼睛,原来睁开时,却有这般明亮的眼眸。这不像傻子,傻子的眼神都有些呆滞,她的不一样,安静又清澈,好像山崖下藏着的一汪湖泊。 沈梦容越发奇怪,这样口齿清晰,可爱的小姑娘,真是傻的吗? 莫不是别人胡说。 他微微一笑:「姑娘不必多礼,举手之劳。你的伤,现在好了吗?」 声音好像春风,吹得人浑身舒服。 裴玉娇呆了,她心想难怪别人都那样称赞他,这人委实吸引人,他还是明年的状元呢!便是自小被称为神童的徐涵,也只排在他下面做了探花,想起徐涵,她心头又一阵忧心,妹妹这辈子再不能嫁他了! 谁都比他好,这沈梦容就是。 第18章 妹妹…… 她心念一动,刚才听妹妹与沈时光交谈,好像关系不错,妹妹是不是能嫁给沈公子?回头去问问祖母。 突然发现一个好人选,她心情激动,在袖中一阵摸索,找了水晶糕出来递给沈梦容:「我已经好了,这,这给你,当谢礼。」 雪白的掌心托着油纸包好的糕点,沈梦容怎么也没想到她会有这种举动,抬头一瞧她,偏生是那样认真的表情,满是诚意,期待着他拿走。他忍不住笑起来,好像枝头万千梨花开,让人陷入里面。 沈时光好久不见他这样在人前笑,微微有些诧异。 裴玉娇见他不拿,才意识到是不是哪里不对,可是她并没有送手帕,送荷包啊,吃得东西,人人每天都要吃的,并没有特殊的意义。 她只是想跟沈梦容打好关系,当然,也是真的谢谢他。 她歪了歪头:「你不爱吃这个?这是水晶糕,咱们府里厨子做得,特别好吃,比外面买得还好吃呢。」 沈梦容问:「什么味儿的?」 「杏子味的。」 「嗯,那还行。」他伸手取过来,礼貌一笑,「谢谢你,我们沈家还没有人会做水晶糕。」 她认真道:「不用谢,应该的。」 二人这段对话,众人都惊讶的不得了,裴玉英原以为沈梦容会觉得唐突,不肯拿这点心,然而沈梦容却接受了,不曾有一点鄙夷。而蒋琳在旁边嫉妒的眼红,她看见沈梦容,满心的想接近他,可却不能,然而裴玉娇竟敢当众送他点心! 真是傻人有傻福啊。 裴玉英不想姐姐再失礼,上前一把将她拉过来,与沈时光笑道:「我姐姐喜欢零食,经常送与人吃的。」 沈时光善解人意:「裴大姑娘真可爱,你还有水晶糕吗?其实我也爱吃这些。」 「有的。」裴玉娇又拿出一块,「我肚子容易饿,所以总会带一些在身上。」 她眉眼弯弯,两个小梨涡嵌在脸颊上,叫沈时光想起唯一的妹妹沈时辰,可惜她九岁时去世了,也是大大的眼睛,喜欢吃零嘴儿,哥哥最疼她……她突然明白为何沈梦容会笑,也许想起妹妹,那么招人疼的孩子,就这样没有了。 她差点没忍住,想去轻抚裴玉娇的头发。 十六岁的姑娘,假使生了单纯的心,原是这样的,哪怕有些憨,也不叫人讨厌。 几人说了会儿话,沈梦容朝别的姑娘一颔首,与沈时光道:「我不方便陪你进铺,去旁处转转,你买好了,使人来说一声,咱们一起回去。」他抬脚要走,结果刚行两步,对面有二人走来,瞧见他,欢笑道:「沈大哥,沈姐姐呢,我们才从你家出来,听说来这儿,就找来了。」 何淑琼! 裴玉娇一下子僵住,那是徐涵的表妹。 上辈子,蒋琳也来看她,那时,因裴玉英落入池塘一事,姐妹已经不合,裴玉画不曾与她们来,许是时辰有所变化,这次才会遇到他们? 她的心砰砰直跳,目光往何淑琼旁边看去,见到一位年约二十的年轻男子,穿着深青色锦袍,腰间什么玉佩荷包都不曾戴,目光似鹰,瞧一眼,叫人心头发寒,整个人好像在冰水里浸泡了十几年的冷玉。 不过,幸好他生得俊美,生生去了几分阴寒,可这特殊的气质,令人难以忘怀。 裴玉娇当然认得他是谁,恨不得立刻把裴玉英拖走。 然而来不及了。 何淑琼已经走过来。 沈时光笑道:「余香阁掌柜专门递信儿来,我想着自己来挑一挑,省得不对胃口。怎么,你也是找我一起来余香阁?」 「是啊,我怕来晚了,好的都会被挑光!」何淑琼向来喜欢漂亮,每回出来一趟,必得精心打扮,小到眉粉,蔻丹,大到腰带,都要亲自挑好的,当然是光彩照人。不过她与裴家姑娘并不认识,眼见对面四位姑娘,一个比一个好看,惊讶道,「她们是谁呀?」 「裴家,蒋家的姑娘。」沈时光介绍。 「裴家?」何淑琼眸光一转,「哦,东平侯府!幸会呀。」 裴玉英笑道:「你祖父在湖南兴水利,造堤坝,救天下百姓,令人敬佩,咱们才是幸会呢,见到何姑娘。」 何淑琼的祖父何寿年乃工部侍郎,管农事,只刚才沈时光并未提起。 「你如何知晓?」何淑琼询问。 「你腰间挂的玉壶佩饰乃皇上钦赐,因何大人清正廉明,又喜饮茶,所谓一片冰心在玉壶,皇上当时专使人雕刻此佩赐予你何家,想必这是你祖父送与你的吧?」 确实,何寿年前几年已经去世,又无孙子,何淑琼是他最喜欢的孙女儿,便留了于她。 她侃侃而谈,声音不高不低,又满含对何大人的敬仰。 徐涵与沈梦容在旁轻语两句,本是要走,听得她一席话,忍不住回眸相看。 十五岁的姑娘生了一张鹅蛋脸,五官精致的难以描画,她站姿挺拔,眉宇间自信洒脱,在一众姑娘中,好似枝头独秀的花儿,傲然开放。徐涵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女子,心弦忽地一动。 沈时光此时抚掌称赞:「二姑娘真是见多识广,淑琼这玉壶佩,要不是她说,我都不知的,毕竟是几十年前的事情。」 「其实是听祖母说起过,我也是第一次亲眼见到。」裴玉英自小要强,什么都喜欢学,什么也都是听一次看一次就记得住。 何淑琼有点恼火。 需知这玉壶佩是她最骄傲的东西,也是何家的荣耀,但凡遇到新认识的姑娘,她都要拿出来炫耀一下,亲自讲一遍的,可现在都被裴玉英说去了,眼下众人也都看着她,她出类拔萃,把谁都压了下去。 可面上她不好动怒,淡淡笑了笑:「是啊,裴姑娘真厉害。」她拉着沈时光去铺子,「别多说了,今儿胭脂,熏香都没有买了,再不去晚了!」 裴玉画道:「可惜咱们已经买好了。」 沈时光冲她们一笑:「没事,以后有机会,咱们约好了一起来。」她看着裴玉英,「玉英,过完年,我定然请你们过来府里玩,到时候可别推辞。」 从二姑娘变成了玉英,可见沈时光多喜欢她。 裴玉娇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 裴玉英道好,眼见她们进去,转身要走,却感觉到一道视线直落在自己身上。 第19章 她抬起头,对上一双锐利的眼眸,好像能瞧到她的心里,冷静如她,一下子也心慌意乱,暗自心想,这公子是谁啊,怎么这么一点不知避讳的看着姑娘家?她眉头皱了起来,却也不甘示弱,重新对上他眸光。 裴玉娇见状大急:「那公子是个登徒子!」 祖母说,不应该在背后说人坏话,可她实在不能不说,那徐涵盯着妹妹看,是不是看上她了,怎么办! 听到她说登徒子。 裴玉英莞尔一笑,低头看她:「这词你哪儿学来的?」 「常听人说的,登徒子不是好人,那公子也是。」裴玉娇拉着她袖子,「你以后千万别理他。」 裴玉英奇道:「我都不知他是谁呢,怎么理啊。」 她又再次抬起头,徐涵已经不见了。 裴玉娇一想,是这么回事儿,刚才何淑琼过来,徐涵并没有跟着,他在跟沈梦容说话,故而裴玉英并不知他是谁。 也许以后也不会认识。 不对不对,徐涵后来要上他们家做客的,所以上辈子裴玉英才会见到他。 怎么阻止呢? 裴玉娇脑子里一时很混乱,理不太清楚,也许该走一步看一步?她用小手揉一揉脑袋,强自打起精神,还是先给妹妹提个醒儿,至少让她知道,沈梦容比徐涵好。她拉着她袖子道:「沈公子人真不错呢。」 提起这茬,裴玉英倒是有话说:「你好好的,送他水晶糕怎么回事儿?」 「谢礼啊,我又不能送别的,可是空手谢人家,没有诚意,总不能拿银票吧?」裴玉娇想了下,回答。 她一番流利说辞,裴玉英无法反驳,微微皱眉道:「仅此一次,下回别这样送了,人家当你小孩儿。」 「哦。」裴玉娇点点头,其实本来也不送的,主要是为打好关系,不是说吃人的嘴短嘛,沈梦容吃了她送得东西,以后有什么事,也好说话,可惜她只带了水晶糕,不然那时候还送点别的。 姐妹俩前头小声交谈,蒋琳在后感慨:「不知哪位姑娘有福气,嫁给沈公子呢。」 跟陈家姑娘一样浮浪,裴玉画虽然也觉得沈梦容英俊,可当着别人的面,绝不会露骨的说出来,她可不是花痴。裴玉英也觉她说得不妥,但蒋琳爱慕沈梦容,与她无关,耳边却听裴玉娇也在夸沈梦容:「嫁给沈公子肯定比嫁给别的人好,你瞧瞧,他不止扶我,刚才态度还那么和善。」 裴玉英奇怪,今儿怎么了,姐姐这么夸一个男人? 莫非…… 莫不是动心了?到底是大姑娘了。 她心里咯噔一声,虽然她疼自家姐姐,可扪心自问,裴玉娇真要喜欢上沈梦容,沈家肯定不会同意的。沈家那是三代单传,这一代,就沈梦容一根独苗,多宝贵着呢,哪里会让他娶裴玉娇! 她有点着急,摸摸裴玉娇的头发,轻声试探道:「娇儿,你喜欢什么样的公子?」 也不是她瞎操心,委实还听到祖母与二婶商量,要把姐姐嫁出去。 终究,她还是要嫁人的。 假使知道喜欢什么样儿的,她也能出出主意。 可裴玉娇认真想了想,回答不出来。 她突然发现,她好像不曾喜欢过什么男人,上辈子只知吃喝玩乐,在嫁给司徒修之前,哪里在意这些,而嫁给司徒修之后,她就只他一个,怕他都来不及,每日就想着怎么学好了才不被他责罚,她应该不曾喜欢他。 喜欢是什么样的感觉呢? 她摇摇头:「我不知道。」 「一点儿都没想法?」 她道:「我还未曾想。」 裴玉英叹口气,原来什么都还没考虑呢,这样嫁出去,真能应付夫家的事情? 她满腹的担忧,妹妹的身份,操着亲娘的心。 四人坐了轿子回去。 垂花门口,遇到两个婆子,笑道:「姑娘们回来了,蒋夫人使人来说,让表姑娘早些回家,」又与三位姑娘禀报,「戴夫人来了,正在上房。」 蒋琳听到这话,笑道:「我娘疼我,老是担心这担心那的,我先回去了。」 就她这身份,凭蒋夫人小鸡肚肠的心,哪里管一个庶女的死活,还在她们面前,演得蒋夫人好似很喜欢她,是怕她丢脸罢?裴玉画不屑的撇撇嘴儿,问裴玉英:「说起来,那玉壶佩的事情,祖母何时与你讲的?我怎一点不知。」 看出裴玉画的鄙夷,蒋琳暗自咬了咬牙。 裴家三个姑娘,除了裴玉娇,其他两个骨子里都很傲气,不过裴玉英好些,比较识大体,裴玉画那是任性,自个儿也不过是二房的姑娘,二老爷没什么本事,不知道她狂什么狂,可蒋琳也奈何不了她,毕竟蒋家后来家道中落。 当年全靠着太夫人,她父亲来京,得老侯爷提携,才算扎稳了根基的,所以蒋老爷每年的节礼都送得很贵重,算是报答恩情。 这口气也只能忍下去。 她转身告辞。 裴玉英回裴玉画:「有一年中秋提起的,那时正当德安发大水,祖父与祖母说起此事……」 「算了,难怪我不知。」裴玉画摆摆手,她对这些事儿不感兴趣,女儿家谈论琴棋书画尚可,若说这些,她准犯困儿,也亏得裴玉英什么都能听进去,大概为此,自己总有一些不如她? 想到这个,裴玉画又有点气闷,幸好,她谈得一手好琴,裴玉英也有赢不了的地方。 几人走去上房。 果然戴夫人在,这戴夫人是蒋夫人的嫂嫂,往常蒋家过来做客,偶尔也会跟着来,没想到今次自己来了。 见到三位姑娘,戴夫人一色的夸赞。 「个个都像天仙,我与人聚会,只见别家姑娘,没有一个比得上你们。」 第20章 姑娘们笑道谬赞,上来见礼。 裴玉画给太夫人送上熏香:「咱们一起给祖母买的,味道很清淡。」 太夫人笑道:「好,好,都有良心,没有忘了我。」 裴玉娇道:「还有胭脂呢,祖母您瞧瞧,掌柜说很合适您的。」 太夫人高兴:「心情好时是要抹一些,老婆子,也爱漂亮。」 听说蒋琳也买了许多,戴夫人忙道:「让您破费了,琳儿这孩子不懂事……」 「没什么,琳儿也是我表侄女,给她买些胭脂算什么,好歹叫我一声表祖母呢。」太夫人笑道,「可惜你才来,不然你的我也包了,正当年轻,这会儿不捯饬,什么时候捯饬啊,是不是?」 戴夫人笑:「太夫人您真跟个活菩萨一样,难怪遇到赈灾,你们侯府施饭施粥,比别家都厚道!」说话间,目光落在裴玉娇脸上,身上,看了又看。 蒋夫人过年前与她说,裴玉娇比往前伶俐的多,今日一瞧,小姑娘穿戴华贵,笑意融融,一点没有傻子的样子,如此,做个儿媳倒也勉强,毕竟自家儿子还只是秀才,就是不知太夫人可会同意。 她有意试探:「多日不见,大姑娘又好看了,真是女大十八变,可曾定下人家呢?」 「还不曾。」太夫人笑笑,瞧一眼戴夫人,「我尚舍不得她。」 舍不得,许是不好嫁出去?还是知晓一点她的心思,有意推脱?戴夫人也不敢多问,她今日过来,是因得了个咳嗽的方子,太夫人到得春天喉咙不舒服,他们戴家往常也常得裴家好处的,献了一表心意,二来,戴夫人是为看看裴玉娇。 她也没待一会儿,眼见姑娘们告辞,也跟着与太夫人作别。 裴玉娇走到望春苑门口,就听到身后一声喊,回头看去,原来戴夫人找过来了。 「玉娇。」戴夫人笑眯眯,她一张圆脸,眼睛也是圆圆的,看起来和蔼可亲。 裴玉娇询问:「您有事?」 她出去一趟也累了,原是要躺着歇会儿。 「也无事儿,只刚才瞧见你,越看越喜欢。」戴夫人从袖中拿出一支玉簪。 阳光下,只见簪头上是两只蝴蝶儿,雕刻的栩栩如生,翅膀纤薄,透过一面能见到另外一头,连触角儿都惟妙惟肖,好似在花间起舞般,看一眼就让人移不开眼睛。 见裴玉娇盯着看,戴夫人眉眼更舒展开来,柔声细语道:「我想着给你戴最合适不过的。」她往前一步,把簪子往她头上一插,「瞧瞧,多好看,可惜我就只这一个,等下回,给玉英,玉画也送过去。」 表明是公平的,谁都有。 竹苓跟泽兰都怔了怔,长辈授予,到底该不该拿? 倒是裴玉娇立刻把簪子取了下来:「这东西我不能要,还请您收回去罢。」 「你客气什么,算起来,我也是你表姨母,送一支簪子有什么。」戴夫人目的达到,就要走。 裴玉娇看她脚步匆忙,心里着急。 她想起了上辈子的事情。 戴夫人也一样送了她这支簪子,那会儿她没想那么多,想着那是长辈,两个妹妹以后也有,又见簪子漂亮,当时便没有拒绝。结果也不知为何,后来外面竟有人说,裴家大姑娘拿了戴家最贵的首饰…… 当时祖母极为生气,妹妹来问她要那支簪子,愤愤然说,别人欺负她傻,往她身上泼脏水。 她那时,总是给家里惹麻烦。 裴玉娇咬了咬嘴唇,大声道:「戴夫人,这簪子,你收回去,我不要!」 戴夫人回头一看,见她小脸绷得紧紧的,十分认真。 她暗想怎得也不好哄了,有些心烦,面上仍笑眯眯道:「送都送出去了,玉娇,你就拿着吧,你祖母不会怪你的。」 她不肯来拿。 裴玉娇命竹苓去送还她,结果戴夫人越走越远。 裴玉娇忍不住喝道:「戴夫人,你再不拿走,休怪我,我把它摔了。」 戴夫人微微哂笑,她好歹也是三十来许的妇人,还能斗不过一个傻姑娘?收起脸上笑意,半是劝半是哄的道:「玉娇你这是怎么了,我也是喜欢才送你簪子,这么好的簪子,你舍得摔?快别任性了,回头太夫人知道,你摔了长辈送的东西,多半要怪责,快些回去罢。」 仍然不听。 见她面上隐有讥诮之色,并不信她会做出这等事。 在他们心里,自己就是个傻子,傻子说话常常无人愿听,不当一回事,故而司徒修常说,你要御人,必先立威。 她猛地把簪子往地上一摔。 雪白的玉碰到坚硬的碎石,一下子断成了七八截。 戴夫人震惊,看向裴玉娇。 她微微扬着下颌,面上竟有不能侵犯的凛然。 竹苓跟泽兰也吓傻了。 戴夫人讶然过后,便是震怒,那首饰可是她现有最值钱的首饰,没想到被裴玉娇给摔了,她冲上前几步,想责骂,又忍住了,压制着道:「玉娇,你怎么能真的摔了呢?这簪子值多少钱,你可知?你便算不要,也可以还给我嘛,你不是小孩子了。」 虽是温声软语,可裴玉娇听得出来,她是在责备她。 也是,这样贵重的东西,谁不会生气呢? 泽兰立在旁边看笑话。 谁让裴玉娇不重用她,眼下看她如何收拾,若是寻常,都是她来出面,裴玉娇愚笨不知应付,竹苓又是豆腐嘴儿,这戴夫人一看就是市侩小人,不好相与,只怕要闹到太夫人那里去。 果然她猜得没错。 戴夫人捡起碎掉的玉簪藏于袖中,拉着裴玉娇去上房。 第21章 太夫人听说裴玉娇摔了玉簪,微微惊讶。 这孩子平常性子一向柔顺,几乎不与人冲突,怎么会摔东西呢,她疑惑的看向裴玉娇。 裴玉娇却不知如何解释,总不能把上辈子的事情说出来,她也是为阻止戴夫人,且又有些生气,才会出此下策。如今真的摔了,心里仍有几分害怕,毕竟是长辈的东西,不知祖母可会怪她不知礼? 竹苓着急,站出来道:「回太夫人,姑娘原是想还给戴夫人,也是急了才……是奴婢不好,没拦着!」 她跪下来请求责罚。 戴夫人十分大度,忙忙的拉着竹苓起来:「哪里要这样,又不是什么大罪,我与玉娇来,并不是为责怪她。」她看向太夫人,「只是想着您很快会知道,我是怕您责罚玉娇,如今摔也摔了,许是她不小心,没什么大不了的。」 因她知道这事儿已经闹大,不可能还瞒得住,还不如摊开来说。 裴玉娇摔了玉簪,总是做错,她一个长辈,喜欢她送个簪子又怎么样呢? 她笑道:「早知道玉娇不喜欢,我便不给了,她从小到大见过的好东西多如牛毛,我这簪子也不出奇,碎了就碎了。」她用爱怜的目光瞧着裴玉娇,想用这法子糊弄过去,可言辞间,什么错都在裴玉娇身上。 只她是长辈,不愿怪责而已。 要是以前,裴玉娇哪里看得出来,可现今她不一样了,也知晓戴夫人不是好人,她微微拧着眉,手捏成了拳头,这时候,该怎么做?上辈子,戴夫人阴险,知道她不懂事却利用这一点,妹妹说的对,那时便欺负她,如今她还在欺负自己! 若不能解释,祖母只怕也要觉得自己做错。 可戴夫人最大的问题在哪里呢? 以前长辈们过来府里,也是经常送她们东西的,什么簪子,手镯,耳环,项圈,样样都有…… 戴夫人也送,但她是追到望春苑的。 她心头豁然开朗,开口道:「祖母,我是错了,不该摔掉玉簪,可我也是因有疑惑,为何戴夫人刚才当着祖母的面,不给我簪子,非得我回去了,才追上来,而且这簪子还很贵重,价值千金。我心里害怕,不敢要,戴夫人非得塞来,一着急,才摔了的。」 戴夫人的脸色一下子变了。 这,真是个痴儿吗? 竟然能猜中她的心思! 她手在袖中握了握,明显变得有点心虚。 太夫人何等人,转念间,就知道了裴玉娇的意思。 她想起过年前,戴夫人便来得很勤快,时不时的提起她儿子戴秋坪,正巧比裴玉娇大了三岁,还未娶妻,今次见到裴玉娇,也是东夸西夸,私底下还送她贵重东西,什么意图,一目了然。 不过她原公明正大的提,也无人笑话,却不想还利用起裴玉娇了。 「戴夫人是喜欢你,不过你也太不小心了,怎能把玉簪摔坏?」太夫人面色微冷,淡笑着与戴夫人道,「这簪子既然贵重,还麻烦你回头描个花样送过来,我使人雕了一模一样的赔给你戴家。」 「无妨的,不过是个簪子。」戴夫人额头上已经有点出汗。 蒋家是依靠裴家,她戴家又是依靠蒋家,原先想着儿子能娶得裴玉娇,自家便与裴家成了姻亲。 谁想到,这回栽在这痴儿手里! 她可不想得罪太夫人,故而一意拒绝。 太夫人道:「损人东西,不赔不成体统,你不要客气了。」她露出疲乏之态,端茶送客。 戴夫人见状,只得告辞而去。 丫环们放下酱色绣牡丹的棉帘,挡住外头寒气。 太夫人贴身心腹,胡嬷嬷眼见炉里香燃尽了,又掐了一段插上。 她坐在太夫人下首,给太夫人捏腿,语气里满是欣慰:「恐是神仙显灵,大姑娘一日比一日好了。」 太夫人招招手,叫裴玉娇过来。 裴玉娇还有点怯怯的:「祖母,您不怪我?」 「你觉得自己错了?」太夫人斜睨她一眼。 「错……错一半。」她想了想,「许是还有别的好法子,可我当时想不出来。」 也许可以又不摔簪子,又能叫戴夫人取回去。 看她低垂着头,雪白的小手放在膝头,太夫人的心早就软了,她一把将裴玉娇搂在怀里:「你做得一点没错,娇儿,我原本都在担心你以后怎么过,也怪我自己,惯来宠着你,让你越发不知事,可你竟那么好了。戴夫人呢,她定是想让你嫁给她儿子,可手段太过龌蹉,你听好了,以后若再遇到这种人,别说是摔个簪子,便是将她打破头,也有祖母给你撑腰!」 裴玉娇一下红了眼睛,把小脑袋埋在祖母怀里:「我知道了,以后我,我定不会叫祖母担心的。」她小声道,「祖母,您也要好好保重身体,别什么都操心。」 那时候,她嫁与司徒修,到第三年,太夫人身体便不太好了,她原想着求求司徒修,去娘家住一阵子,可一再耽搁,自己却先死了,也不知后来,太夫人怎么样。 太夫人笑道:「我当然要养好身子的,还要看着娇儿嫁人生子呢。」 裴玉娇摇头:「祖母,我不要嫁人,我就待在你身边。」 太夫人,妹妹都希望她嫁人。 可是,她嫁给司徒修,没发现有多少好,除了跟他学道理,别的便没什么了,如今她脑子勉强也够用了,那又何必嫁人呢?为生孩子?可有妹妹呀,妹妹这辈子不曾掉入池塘,肯定会儿孙满堂的! 她就留在家里,陪太夫人,祖父,陪爹爹。 见她一脸认真,太夫人又叹口气。 这孙女儿在男女之事上很迟钝,以前是怕姑娘家太早熟,怕她们怀春,可这一个,她真希望她能快点开窍! 听说姐姐摔了戴夫人的玉簪,裴玉英头一个来夸奖她。 「许是上回拜见菩萨,神明显灵。」她搂着裴玉娇,「咱们下回再去一趟寺庙进香,我得好好捐笔香火!」 「才不是呢。」裴玉娇笑道,「我觉得是摔到头了,」她指指脑袋,「把这里哪一根筋打通了,我一下就清明了些。」 第22章 「是吗,那是因祸得福!」裴玉英半信半疑。 两个人说话间,外头有嬷嬷领着八个丫环送了十几匹衣料来。 「太夫人说该早些做春装了。」嬷嬷笑道,「姑娘们好好挑。」 比起往前,还要丰厚。 许是姑娘们大了,一个个都要定亲,尤其是大姑娘跟二姑娘,三姑娘十三岁,还能晚上一两年。 「来,我给你挑。」裴玉英谢过嬷嬷,连忙起来,给姐姐挑料子。 都像花一样,春天的色彩,嫩绿的,粉红的,梨花白,湖水蓝,石榴红,鸭蛋青,简直让人瞧花了眼,眼下还在冬日呢,便已经看见姹紫嫣红,花团锦簇,姐妹两个兴高采烈,挑了好半日,各人各自要了八匹。 嬷嬷领着人走了。 却说戴夫人在裴家闯祸,蒋老爷也知道了,劈头盖脸骂了蒋夫人一通,因戴夫人是蒋夫人哥哥戴森的妻子,戴森能在六部做主事,本也是他看在妻子的面上,通过裴家得成的,眼下可好。 戴家恩将仇报,把主意打到裴玉娇头上了! 蒋夫人见丈夫生气,一开始也只任他发泄,发泄完了才讲道理:「这事儿本也不会闹到这地步,确实是我嫂嫂的错,沉不住气。可是老爷,如今老侯爷已经致仕,说句难听的,已是无甚作用,裴家全靠裴大老爷,如今又得喜讯,他早晚凯旋归来,与他结亲,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这话也是,裴臻疼爱两个女儿,谁娶了,都等于得了东平侯府一半助力。 「可玉娇乃侯府嫡长孙女,戴秋坪算什么,算个逑!」蒋老爷来火了,「没有脑子!你不想想,我姑母能让玉娇嫁给他?」 「但玉娇是个痴儿啊……」蒋夫人眉头皱了皱,虽然有好转,总归还是比寻常人差一点,要不是,她岂会暗示自家嫂嫂。 高门大户,哪个愿意娶她?也只有戴家这种小门小户,看着利益的份上,能供着裴玉娇。 「你现在还在说她痴?」蒋老爷皱眉道,「痴的话,能叫你嫂子吃亏?」 蒋夫人怔了怔。 听戴夫人的口气,就是因裴玉娇,这事儿才砸了,莫非比她想象的还要聪明些?若果真如此,这等好事,她岂能舍给戴家?她也有儿子,蒋伦今年十九,跟裴玉娇那是实打实的表兄妹,亲上加亲。 「老爷,你说咱们家伦儿?」她轻声询问。 蒋老爷沉吟,毕竟蒋伦虽是次子,那也是嫡子,娶妻还是要慎重的:「先看看再说,你莫冲动,再惹怒姑母,咱们家也别想着跟裴家来往了。」 蒋夫人连忙应是。 冬去春来,窗外兰花都开了,细细长长的条儿上头,粉色的花瓣展开来,露出一抹娇艳。 听妹妹的话,裴玉娇拿着针线在学绣花。 绿色的荷叶,青翠欲滴。 探头瞧一眼,泽兰夸奖道:「姑娘真个儿聪明,瞧这绣得多好,都不比二姑娘差了。」 经过上回的事儿,泽兰又像没事儿人一样,天天奉承她。 只要不作怪,裴玉娇也不管她。 竹苓给她穿针线。 屋里一会儿又静悄悄的,只闻到淡淡的香气。 刚刚绣完一片叶子,外头小丫环带着喜悦的声音直传进来:「姑娘,大老爷回来了,听说现在宫里!」 「是吗!」裴玉娇猛地站起来。 爹爹回来了! 前不久就听说班师回京都,终于到了。 她忙不及的去上房。 太夫人高兴的直抹眼泪,老侯爷笑道:「臻儿从来不让人失望。」吩咐下去,「快些叫厨房备酒菜,今日定要与臻儿饮个痛快!」 马氏也笑眯眯的。 只这荣耀只属于大房。 裴玉英也来了,姐妹两个翘首以待。 也不知过了多久,才听到有人禀告,说裴臻到家了。 她们齐齐跑出去,直跑到垂花门口。 眼见一个高大的人影出现在视线里,裴玉娇欢叫一声爹爹,像风一样直扑到他怀里。 熟悉的,清冷的味道包裹住她,她忍不住落下泪来。 「娇儿。」裴臻搂住她,用手指抹去她眼泪,柔声道,「怎么还像个孩子?刚刚我在门口,蔡大管事告诉我,你变得聪明了,还说你会背书,会念诗,是真的吗?」 他五官俊朗,头戴紫金冠,穿一身墨黑锦袍,身后系着猩红大氅,活像个威风凛凛的战神,可等他一开口,那样一笑,冰雪都融化了,爹爹是天下最英俊的男人,裴玉娇连连点头邀功:「是真的,我会好些了,哪怕是兵书,我也懂得几句,我现在还在学绣花呢!」 「啊,真厉害啊,爹爹一走,你就那么能干了。」裴臻哈哈直笑。 他看向前方。 裴玉英立在那里,不比姐姐的外露,她向来内敛,见着父亲,行一礼道:「爹爹。」 裴臻走过来,挑眉道:「听说周绎那小子见利忘义?玉英,你别伤心,为父回来了,定然会帮你选个最好的相公!」 裴玉英摇摇头:「爹爹,我早就不想这事了,还请爹爹无须再提,提了便是在意。」 「好,不愧是我女儿!」裴臻露出赞赏之色,揽住她肩膀,暗自却想,往后周家休想在他手下沾得便宜。 三人往上房而去。 第23章 因为他归来,裴家好像一下子热闹起来,多了无限生机。 很快,宫里就下来赏赐,跟裴玉娇印象里一样,黄金万两,两大箱子珠宝,还有两匹从西域过来的良驹。 晚上,女眷们坐在隔了屏纱的另一头,全家男儿则围在裴臻身边。 尤其是裴应鸿,裴应麟,两个男孩子,将来也是国土栋梁,保家卫国的,对战事格外有兴趣,问东问西,裴臻一一答了,瞧着他满脸意气风发,马氏偷瞧一眼自己相公,两相比较,只觉惨不忍睹。 可偏偏,裴统并不当一回事儿,也是仰慕的看着自己的大哥。 明明只差了两岁,为何差距为此巨大! 马氏不忍相看,起身吩咐下人些事务。 孟桢今儿也来恭贺,坐在裴应麟身边,听着他们欢声笑语,想起孟家没落,强颜欢笑,得闲时,抬眼寻找那头的裴玉娇。朦胧中见她穿件杏色绣缠枝桃李的褙子,身影窈窕,他心有痒意,恨不得上去与她说两句话。 有一段时间,没再碰到她了,上回费了半日功夫徘徊在园子里,没见她出来。 是不是因戴夫人的事情,吓到了? 他不能再拖着,晚了,像她这样的姑娘许是会嫁出去,毕竟,她并没有传言中那么傻。 他又笑着与裴应鸿,裴应麟闲谈。 老侯爷今儿真是痛饮,因大儿子给裴家争光,令外夷降服,每年进贡,皇上快慰,在乾清宫已升任裴臻为五军都督府正一品官左都督,以裴臻的年纪,可谓位高权重,裴家几代,除了开国功臣,还未有这等品级。 可以告慰老祖了,老侯爷喝得酩酊大醉。 裴臻扶着父亲回房。 太夫人抹眼睛:「侯爷虽然话不多,可我知道他心里很担心你,你瞧瞧你一回来,他欢喜成什么样子?」 「儿子知道,也让娘担心了。」裴臻坐在太夫人身边。 看着他清瘦的脸,皮肤也更黑了,风沙大,添了沧桑,也多了成熟,太夫人叹息一声:「我有什么事,我老婆子天天在家享福安乐,不像你,拿着命在外面拼,裴家都靠着你,可惜统儿平庸,不然还能助你一臂之力。」 「各人有各人的路。」裴臻语气淡淡。 自从生下来,他便是长子,注定就要承担责任。 太夫人心疼他,轻声道:「你此番回来,还是娶个妻子罢。」 裴臻一怔。 此话母亲三番两次提起,可他并没有兴趣,大概她一去,他的心也跟着死了。 在战场上,金戈铁马,刀剑相交,于他来说,反而更痛快些。 他沉默会儿:「娘,如今娇儿,英儿都大了,这一两年就要出嫁的,也不用什么娘亲来照顾。」 太夫人道:「我岂是为她们,我是为你着想!她们在,绕你膝头,你不觉孤单,她们嫁人了,你怎么办,为娘也有走的一天,侯爷也是……」太夫人忍不住哭起来,「我怎么舍得你,你这样孤身到老呢,就是月真在天上看着,她心里不难受?她难道不希望你好?」 裴臻听到这名字,心口猛地一痛。 她走时,是这么说的。 叫他别惦记她。 他其实也没有刻意惦记,然而,不知不觉,八年就过去了。 她在他身边,仿若昨日。 父亲回来了,裴玉娇分外高兴,每天好像一只喜鹊一样,从太夫人那里待一会儿,又飞到父亲那里。 今天正在书房,裴臻看她写字。 一笔一划很端正,虽不能说有大家之气,可对姑娘家来说,足够了。 他惊奇:「你何时学得这样好?」 语气还是欣慰的。 「我一直偷偷学的,然后摔了一跤,好像开窍了一样。」裴玉娇对这事儿只能撒谎,撒多了就好像真的一样,说出去大家都相信。当然,不相信,也没有别的办法来解释,所以这是一个最好的理由。 裴臻眉头皱了皱,扒开她头发看看:「还好没有留疤。」 「头发里面,留了也没人看见。」她嘻嘻一笑。 好像什么烦恼都没有。 明媚的跟春天的阳光一样,驱走所有阴翳。 瞧着她那张酷似妻子的脸,裴臻心头涌过一阵暖流,何必要再续弦,他有两个女儿陪着已经足够,相信她们就算嫁出去,也常会回来看他。她们那样乖巧,是妻子留给他最后,也是最好的礼物。 裴玉娇笑着看向房中画像,女子神情恬静,比起自己,母亲是十足的大家闺秀,印象里,她轻轻一笑,甜蜜又温柔。 「爹爹回来了。」她与画像说,「娘得保佑爹爹再不要去打仗。」 裴臻皱眉:「胡说什么?」 「打仗很危险。」裴玉娇撅起嘴,「娘肯定也这么觉得。」 「你这孩子。」他轻拍一下她的头,「不过外夷降服,是有好长一段时间的安宁了。」 除非有各处叛乱。 不过这些,多数都是交予各地的总兵来管。 很少需要他亲自出征。 裴臻对着女儿笑了笑:「正好看着你出嫁。」 第24章 「爹爹,我不想嫁人,嫁出去了会被人欺负的,我就留在家里陪爹爹。」她拉着裴臻的衣袖。 「谁敢欺负我宝贝女儿?有爹在呢,你不要怕。」裴臻好笑,拿了一张宣纸出来铺平,「再写会儿字给我看看。」 裴玉娇提起笔,认认真真的写下娟秀的字,讨好父亲。 写得会儿,她歪头道:「爹爹,你教我骑马好不好,那两匹马儿好漂亮!」 裴臻笑起来,不像别的父亲会说小姑娘骑什么马,不会跟她提女子该当娴静,二话不说牵了她的手,换好衣服就去马厩。 西域宝马果然不一般,高大神骏,一匹浑身白如雪,一匹赤红如火,裴玉娇依在栅栏旁,手指着那红色的大马说:「爹爹,我要骑这匹,这匹最漂亮,好像秋天枫叶的颜色,好少见呢。」 「这马流出来的汗是红的,又叫汗血宝马。」 「真有意思!」虽然上辈子听他说过,可重来一次,裴玉娇仍然很兴奋。 裴臻把马牵出来,那马不停的打响鼻儿。 「它不高兴?」 「它是高兴,它想跑。」裴臻挑眉,用手拍拍马儿的脖子,「小心些,别把我闺女摔下来,不然我要你好看。」 居然威胁马儿。 裴玉娇抿着嘴笑。 爹爹在外人面前总是冷冷的,可在她面前从来不,他总是很温和,好像怕吓到她,只有一次…… 那天圣旨下来,爹爹知道她要嫁给司徒修,雷霆大怒,当着宣旨的礼部官员,当着她的面,拍断了一张大案。 她吓哭了。 不知道他为何那样生气。 如今她却是全然的了悟。 比起妹妹不幸的婚姻,她的更为危险。 而且,娘家再不满意,也无法和离,她哪怕后来开窍了一些,进宫里去拜见皇后娘娘,皇贵妃,或是与王妃们交往,也都提心吊胆。司徒修说,行差踏错一步,或叫人利用了,不止她,她家人都难逃一死。 她多么害怕! 很多时候都闭着嘴不敢说话,别人问起来,几番思量,费尽了脑子,可便是这样,她后来还是死了。 也不知他们会怎么伤心。 她跟妹妹的姻缘都不好,娘亲也不在人世,爹爹一个人…… 她鼻头一酸,抬头看向裴臻。 清澈如水的眼眸里,却也有这样复杂的情感,裴臻怔了怔,摸摸她的脑袋问:「怎么了,娇儿?可是看到马儿太大,害怕了?」 她摇摇头,勉强笑起来:「不是,只是看到爹爹在身边,好高兴。」 「傻孩子。」裴臻感觉到,好像这个女儿比以前粘人了点儿。 他领她到马前,把她抱上马背:「这马儿训练有素,早前养在宫中,给皇上消遣骑得,你不要怕。」 裴玉娇点头:「爹爹在,就是摔下来,也没事。」 裴臻在前面拿着缰绳,笑道:「先慢慢走一圈,我往前教过你,可还记得坐姿?」 「嗯,要坐稳了,但也不能太僵硬,腿要夹好。」 上辈子,裴臻已经教会她了。 说起学东西这事儿,裴玉娇以前但凡坐在夫子那里,不是开小差就是听不懂,又顶着痴儿的名声,太夫人看她学得累,不忍逼她。裴臻又常年在外,难得回来一趟,疼都来不及,哪里管得了这些,故而裴玉娇那是不折不扣的不学无术,要不是司徒修不懂怜香惜玉,逮着不对就责罚,她必然也学不了。 所以,人有时候是被逼出来的。 但骑马,对裴玉娇来说很新鲜,还不用动脑筋,全是靠着天生跟马的感知与交流,裴臻在这方面又是良师,她学得很快,这大概也是她唯一一样精通的东西。 看着女儿竟然能驰骋了,裴臻大为惊讶,下一刻,他又有满满的骄傲。 女儿流着他的血脉,定然不一样,若是儿子,兴许能沙场杀敌。 见他一脸笑容,随从上来轻声道:「大少爷,二少爷陪着楚王来了。」 裴臻眉头一挑。 楚王司徒修乃皇上的第七子,也是最小的儿子,素来与他没有交情,怎会来府中? 正想着,前头有人朗声道:「本王冒昧前来,还望裴大人见谅。」 他往前一看。 司徒修穿着件淡绿色素袍,人如修竹般挺拔,从容走过来,面带微笑,好似在自家园子里一样。 裴臻不敢怠慢,行礼道:「见过七王爷。」 「无需拘束。」司徒修态度谦逊,「本王是来向裴大人请教的。」 皇子们年幼时,都在春晖阁听课,朝中肱骨重臣常出入此地,皇上为培养他们成为国家栋梁,有时甚至还亲自教授,如今他们都已封王,寻常处理事务,都有堂官随后指点。裴臻心有疑惑,颔首道:「不知王爷有何事询问?」 「是关于倭寇,昨日与父皇提到外夷一事,如今大同得已肃清,然江浙的倭寇依然猖獗,虽有胡大人坐镇,掀不起风浪,父皇仍很忧心。」他顿一顿,眸光流转,「我与父皇称,胡大人明年必能歼灭倭寇,父皇不信,我说不如问问裴大人,父皇今日便让本王前来。」 倭寇小国,又有大海之隔,说是猖獗,在裴臻看来不过是小打小闹。 「上下齐心,不说明年,便是今年也未必不能歼灭。」裴臻瞧一眼司徒修,话有深意,「治外不如治内。」 司徒修敬佩他洞如观火,抚掌道:「都说裴大人有勇有谋,闻名不如见面!」 第25章 他面带笑意,侃侃而谈。 传闻楚王冷面无情,谁想到,第一次交谈,如沐春风。 裴臻心想,大概如皇上一样,人有八面,对着这人一面,对着那人又一面,只为何与他攀交情? 耳边又听司徒修道:「裴大人为护国土,本是该再静养一阵,只五军营疏于整治,军纪溃散,还请裴大人多费心才好。」 原来也是为命他即可上任,操练军马,裴臻心思电转间,耳边只听马蹄声踏踏。 裴玉娇骑了一圈又回来了! 司徒修放眼望去,只见一人一马旋风般驰来,马儿神骏,姑娘身姿灵秀,配合的天衣无缝,如同流光一般,转眼间,就到眼前,他这下看清了,此人原是裴玉娇。 她头发挽成单螺,穿着明绿的骑射服,在阳光下,那绿色如此醒目,好像天地间最鲜亮的一抹色彩,落入他眼中。他一时竟看得呆了,如见幻象,任由她恣意的纵马从他身边飞驰而过。 这小傻子何时会骑马? 他从不曾教过…… 司徒修心想,她怎么能骑得那样好? 身边,裴应鸿跟裴应麟大声喝起彩来。 裴臻怕马儿太高大,把裴玉娇抱下来。 她笑道:「真好玩,爹爹,就是有点儿累,我明儿再骑。」 她眼波儿流转,娇憨可爱,声音甜甜的,在跟裴臻撒娇。 记忆里,她从不曾这样跟自己说过话,司徒修挑眉道:「这是裴大姑娘?」 突然听到这微带凉意的声音,裴玉娇整个人僵住,她之前骑马太过快意根本没注意到,原来他竟然在。 她转过头,对上他灿若星子般的眼睛。 「是小女,玉娇,快来见过楚王殿下。」 既然遇到了,总不至于失礼,虽然裴臻也不想女儿被皇室中人瞧见。 裴玉娇低下头,蚊子一般的声音:「见过王爷。」 司徒修笑笑:「没想到姑娘骑马骑得那么好,不愧是裴大人的女儿。」 上辈子,她在王府可没有机会骑,又老是被司徒修教导责罚,她委实不曾跟他说过自己的事情,说过她童年趣事,说过她喜好,说过关于她的一切,他当然不会知道,他也没有兴趣来问。 裴玉娇不知怎么回应,跟裴臻道:「爹爹,我去换身衣服。」 裴臻点点头。 裴玉娇转身就走了。 司徒修见她完全无视自己,眼眸微微眯了眯,有种说不出的感觉慢慢涌上来,想让他上去一把捉住她,可他忍住了,在裴臻面前,他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举动。 倒是裴玉娇走回去时,突然想起她的胖鱼玉坠。 他莫非是来交换银票的? 回到屋里,她衣服也没换,把泽兰支出去,只留了竹苓下来,轻声道:「竹苓,我只相信你,你一会儿跟我去做一件事。」 面色郑重,好像托付什么大事一样! 竹苓连忙点头。 裴玉娇取了五十两银票出来。 那是她最喜欢的玉坠,她怎么也得从司徒修那里要回来。 两人又出去。 泽兰追问:「姑娘也不洗澡,就走了,要去哪儿?」 「有事,你莫跟来!」裴玉娇很急,怕司徒修走了,下次也不知什么时候换玉坠,如今在府中,自然方便的多。 见她严肃,泽兰被唬住了,不敢再动。 从望春苑出去,沿着青石小路,绕过园子,抄手游廊,两个人好像小贼一样,又偷偷回到马厩那里。司徒修跟裴臻还在说话,裴应鸿两兄弟陪同,过得会儿,便往前面的书房去,她们还跟着。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司徒修才告辞。 竹苓轻声道:「姑娘,这楚王……姑娘找楚王做什么呢?」 还专门拿了银票。 她实在想不明白。 「我的玉坠在他手上,要去赎。」裴玉娇轻声道,「这事儿你不要告诉任何人,这是咱俩的秘密,知道吗?你要是说出去了,我,我只能把你赶走了。」 「不不,奴婢死都不会说的,就是奇怪。」 为什么玉坠在那位王爷手里呢,姑娘不是说上回掉了的? 啊,是被他捡去了! 可怎么要钱呢?王爷穷的都要拿这个来讨钱? 竹苓想得头疼。 好不容易等到四处无人,裴玉娇又让竹苓探了情况,确认没什么问题了,她猛地窜了出去。马毅,贺宗沐两个随从瞧见旁边灌木晃动,蜣螂一下拔出刀,结果才发现是个小姑娘。 司徒修看她气喘吁吁的过来,心里半是欢喜半是恼火。 第26章 喜的是,她还知道来见他,恼火的仍是刚才的事情,她完全没把自己放在眼里,不,确切的来说,她一点儿不想见到他。 「我的玉坠呢?」裴玉娇却是开门见山,把五十两银票拿出来在他面前一晃,「王爷,我带钱来了,我的玉坠呢?」 原来是为这个。 司徒修看她满脸焦急的小模样,恼火的情绪更重,压过了欢喜,他淡淡道:「谁说本王是来还你玉坠的?本王这一趟,原本也不是为来见你,你出来干什么?姑娘家不懂礼仪吗,四处乱跑?」 裴玉娇被他劈头盖脸一顿训,瞪着眼睛连退了两步。 虽然他不是那个人,可到底一般模样,只是没娶她,性子是没变的。 她脸色有点发白,可还不想放弃玉坠,捏着小拳头道:「你,你说了,五十两能换玉坠的。」 「本王暂时不想换,」司徒修道,「至少今天不想换。」 他一边说,一边饶有兴趣的盯着裴玉娇的脸。 小姑娘气得要哭了,睫毛微颤,跟他那时训斥她一样。只现在,她以为他不是他,还有点勇气。 裴玉娇确实气得要死,世上怎么会有那么无赖的人,可她又不舍得胖鱼玉坠,从小带到大的,也是唯一一样陪了她最久的首饰。上辈子,戴到死呢,怎么也不能就此不要,她勉强忍住火气,咬着嘴唇问:「那,王爷您打算哪天跟我换?」 水汪汪的大眼睛带着乞求,好像湖面上的涟漪,一圈圈扩大了,抓住人的心。 司徒修也不免缓和了脸色:「本王想想……唔,明天吧。」 「明天,在这儿吗?」 「不,在白河。」 白河与其说是河,不如说是湖,很大的湖,围绕京都一圈,两岸种植无数花木,一到春天,杨柳依依,桃李秾丽,引得鸟儿四处飞来。真正的鸟语花香,故而此时多有画舫游览河上,寻踏春趣味。 原本,他们东平侯府,姑娘们得到批准,也是偶去一两回的。 可她自己怎么去? 裴玉娇摇头:「不行,我去不了,除非跟妹妹一起,而且,祖母未必同意的。」 就算同意了,妹妹也在,她怎么换玉坠? 姑娘家就是麻烦,出趟门千难万难的,司徒修倒被她问住。 两人说话间,远处传来奴婢轻声细语,显见是往这边而来。 裴玉娇并不想被人看见,轻声道:「等你想好再说。」 她转身就走。 谁料司徒修一把抓住她胳膊,带着就往旁边的假山走,竹苓急着上来阻拦,他眸光斜睨。马毅与贺宗沐知其意思,立刻拉住竹苓,一把捂了嘴往别处拖去,主仆两个好像待宰的鸭子一般。 这是在她家啊! 裴玉娇吓得心口一阵紧缩:「你要……」 他沉声道:「别出声,竹苓没事,但你要胡乱叫唤,本王可保不住。」 她忙闭上嘴。 一行五人奴婢路过,手里端着瓜果,像是二房的,故而从这儿走。 裴玉娇后背贴着假山,前胸贴着他的胸口,大气也不敢出一声,只太静了,耳朵里听到他的心跳,从杭绸做的衣袍里传出来,缓慢又稳定。她的心好像也跟着跳快了,杂乱无章,因她不明白,为什么这辈子,她还会认识他。 为什么他非得霸占玉坠,不肯还给她? 有无数的疑问突然涌了出来。 见她一动不动,好像只乖巧的小猫儿依靠着他,司徒修垂眸看去,见到她一头乌黑的秀发,秀发里露出半只雪白的耳朵,突然想起有日同她去周王府吃饭。她被王妃劝着喝了好几口酒,他带她回来,站在月光下,她便这样靠在他怀里。 傻乎乎的问他,为何他的心跳比她跳得慢,她还把手伸给他把脉。 是比他的快多了。 那时她眼波因醉酒染了色彩一样,幻化着光,比平时还要漂亮。 这些事。 不知为何,他记得那么清楚。 许是她去世之后,他睡时对着空空的床,想了太多。 也可能一个人习惯了某些东西,要改掉是很难的。 她呢?记得这些吗? 他忽然笑起来,如何不记得,她如今有了大家闺秀的模样,全是他教的,她不可能不记得。 他把手伸向她耳朵,轻轻一捏。 裴玉娇吓一跳:「你干什么?」 「不干什么,就是想捏。」他语气淡淡,完全一副她是他的东西,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眼光里的肆无忌惮,笼罩住她全身,她被这目光逼迫,感觉自己直被压到了尘埃里,差点抬不起头,勉强开口,声音也弱了好几分:「你到底还不还我玉坠,你不还我,我走了。」 她很不自在,想马上离开他。 司徒修道:「还。」 她一喜,抬起手讨要,眉眼弯了,嘴角也弯了,整个人柔软了,好像河边细细的杨柳,迎着风,欢快的摇着它的叶子。 他怔了怔,突然低下头来。 第27章 她连忙伸出手挡在自己脸上,因她对他这动作,这样变化的眼神再熟悉不过,他生得高,若是想吻她,总是要这样弯下腰,低下头的。他的唇堪堪碰到她手背,温热,又有点湿润。 好像潮湿的夏天。 她的脸一下子红了,又气又恼,嫁人前,嬷嬷教过她,说那些都是夫妻要做的,所以不管他怎么碰她,她知道自己是他妻子,没有办法阻止,可现在,他们不是夫妻啊。 他怎么还想亲她呢! 春水般的眼眸近在眼前,那样对上,像是置身于清爽的池塘中,他并不离开,就这样吻在她手背上。 也不知抹了什么香脂,淡淡的味道从嘴唇一直蔓延到全身。 那一刻,真想把她手拉开,狠狠的亲下去。 隔着手掌,两人眼对眼看着,裴玉娇浑身僵硬,动也不敢动,她也没法动,后面有假山,前面又被他挡住,就像那个词,四面楚歌,走投无路,她感觉自己透不过气来,眼睛眨了眨,忽然落下眼泪。 如同珍珠一样。 竟然哭了。 司徒修连忙直起身,皱眉道:「你哭什么,本王又没有……」 不对,还是欺负她了。 虽然没有亲到。 裴玉娇抽噎道:「我不知道你想干什么,我,我的玉坠……不要了!」 根本就是在耍她,之前说五十两银票能赎玉坠的,结果他说今天不换,可刚才又说还她,她想要,他又做出这样的举动。 她完全不明白司徒修的意图,为什么要这样为难她? 裴玉娇越想越委屈。 立在他面前,像个受气的小媳妇一样掉金豆子。 司徒修抚了抚额头,还说不吓着她,这下可好,又白费功夫,不过他就是亲她一下,又怎么了,上辈子他们两个什么没做过,她就那么讨厌?想着,他又有点生气,可看她哭成那样,不哄不行。 他把胖鱼坠子拿出来在她面前晃了晃,红绳打着转儿:「还给你,行了吧!」 看到这个,裴玉娇不哭了,忙忙的接过玉坠,生怕他又抢走一样,赶紧藏进袖子。 司徒修瞧着胸口又一闷。 自己还不如一个玉坠! 得了坠子,裴玉娇心满意足回去了。 瞧着她欢喜的背影,一去不回头,司徒修面沉如水。 没心没肺的东西,报师恩都不知,她有今日,到底是谁的功劳? 不,自己还是没有教好她! 教好了,她见到自己,怎么也该像那些学子们见到夫子一样尊敬爱戴,可她呢,简直是避之不及,是因为打手心,打屁股打多了?可不打,她不听话啊,他说话,她走神,闲着就只知道吃东西,连自己的奴婢都管教不好。 棍棒底下出孝子,像她这样不开窍的徒弟,不打怎么成? 司徒修心口发堵。 看自家主子这吃人的表情,马毅跟贺宗沐面面相觑。 也不知他跟裴家大姑娘说什么了,竟然恼成这样?需知司徒修寻常喜怒不露,去各大衙门,一张脸冷如冰山,故而官员最怕遇到他来办事,不像三王爷司徒熠,宽厚容人,所以自家主子是很没有人缘的。 但要说生气,真得很少见到。 两个随从话也不敢问,默默跟在身后。 司徒修走到侯府外面,清风拂面,才把抑郁吹去一些。 她这样,可能还是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吧,莫说是她,就是寻常小姑娘,被他一个王爷如此对待,只怕也会心慌意乱,她更是如此了,要是乖乖给他亲,反而奇怪!她又不是真的傻子,男女授受不亲还是知道的。 想到这些,司徒修又缓和过来。 或者,跟她说清楚? 她自己保护得很好,虽然是重生的,家中一点不知,可见她有这本事守住秘密,可怕就怕,告诉了她,她又开始很怕他。 头疼…… 司徒修只觉胸口有股浊气冲来荡去,弄得他烦躁。 坐上轿子,眼见路边有兵马四处巡视,他吩咐道:「去兵马司衙门。」 过阵子,燕王司徒澜大婚,父皇交予他协办。 司徒澜昨日也笑着拍他肩膀,说终身大事都托于他,最好办得热热闹闹的。 他闭起眼睛,面前一片漆黑,想起有次,他年幼,失手打坏司徒澜的翡翠案屏,被他一顿训斥,差点拿鞭子打他。他那时,走到哪儿都不讨喜,生母受宠嚣张跋扈,后来得病丢了命,他由皇贵妃抚养,可没有一位皇兄喜欢他,除了五皇兄司徒璟。 他待自己如同亲哥哥。 皇贵妃也待他很好,视若己出,所以父皇常夸她贤德。 那时候,他渐渐又感受到家的温暖。 嘴角露出一抹若有若无的笑,他的心突然安静下来。 裴玉娇得了玉坠,急忙忙回来,浑身又出了汗,小衣都湿透,竹苓忙让厨房送热水。 调好温,不冷不热的,她伺候姑娘洗澡。 第28章 躺在浴桶里,裴玉娇只觉自己要累死了,遇到司徒修,总是叫人身心俱疲,幸好玉坠拿了回来,想必下次也不会再与他有什么瓜葛。因这人,她实在弄不懂,比起上辈子光是严苛,显得复杂的多。 她喃喃与竹苓道:「就说发现掉在园子的灌木里头了,今日正好瞧见,反正都以为我糊里糊涂的,不会细问。」 竹苓嗯了一声:「奴婢知道了,姑娘。」 裴玉娇没再说话,竟然睡了过去。 长长的睫毛垂下来,好像扇子,睡得安宁又香甜。 竹苓不忍心打搅她,浴桶的水冷了又换些热的,直到过了半个时辰,她才摇醒她:「再泡下去皮都皱了,姑娘。」 裴玉娇抬起头手一看:「呀,真的皱了,不过好舒服啊,难怪别人都喜欢泡温泉。」 「可惜咱们京都没有,要去泡,还得去云县。」 「到夏天去,跟祖母去避暑!」裴玉娇两只手捧着水玩。 两个人叽叽喳喳的,好的好像姐妹两个,外面泽兰面色铁青。 三月一到,满园花团锦簇,到得月中,海棠都开了,好像云朵一样堆在枝头。 她瞧着欢喜,这日叫竹苓拎着篮子出来,打算折些海棠回屋里插起来,因为忙着摘,连秋千都没有玩,专心致志,不一会儿就剪了半篮子,一边跟竹苓说:「妹妹可用功了,又在练字,我一会儿给她也送些去,还有祖母。」 竹苓笑道:「还有老爷。」 「嗯,不过爹爹不太喜欢花,不像娘亲……」印象里,她小时候鼻尖总是闻到花香,娘喜欢花,不止爱插花,头上有时候也簪上两朵。 但是去世后,爹爹屋里就没花了。 妹妹那么勤快,也没往他那里送,是不是怕他难过? 可书房还挂着娘的画像呢,爹爹若是真的怕伤心,岂会不拿下来。 她点点头:「嗯,也送去给爹爹。」 孟桢来得时候,她仍在折花,远远瞧见,她偶尔垫着脚尖,时不时的攀这枝,攀那枝,竹苓要帮,她不让,好像那是一种趣味。 着实惹人喜欢。 他快步上去,她正要剪,他给她托住花枝:「看你有点累,我给你拿着。」 笑容温和,好像三月春光。 她没有拒绝:「谢谢孟表哥。」 比起竹苓,他实在高多了,这样托一托,很容易。 孟桢又给她找了几枝好看的,笑道:「你会插花吗?」 「才学,也算不得会,反正这花儿本来就好看,不需修剪也挺有意境的。」她折下来,放满了竹篮,笑得眼眉弯弯。满篮的海棠,白色如霜,粉色如霞,与她相比,瞬间都逊色了。 看着眼前娇艳的面孔,孟桢心里一跳,微微笑道:「我也算帮了你,玉娇表妹,能不能送我两枝?」 「当然可以了,说起来,上回你给我一整盒蜜饯,我都没法谢谢你,这花算什么。」她很慷慨的取了几枝出来递给他,「很香呢,放在屋里,你念书时乏了能看看。」 孟桢往前一步,挡住旁边竹苓的视线,伸手去接。 瞬间,他略带些凉意的手指碰到她。 裴玉娇吓一跳,想抽回来。 可他一下抓紧了,连带着海棠花。 她白嫩的手指仿若伸入蛇洞,被咬住一样。 抬起眼,看到他温柔的笑。 她的脸微微发红。 孟桢很清楚裴玉娇,这样的小姑娘因为愚笨,寻常很少出去,见过的男人也少,不曾开窍过。如今被他一碰,定是一颗心如小鹿乱撞,他只要引得她情动,喜欢他,以后要娶她,易如反掌。 不过,也不能操之过急。 他很快就松开手,轻声道:「谢谢,我一定放在书房里。」 他带着花枝飘然而去。 好像刚才抓到她,只是意外。 所以裴玉娇也糊涂了,毕竟这件事,上辈子并没有,孟桢对她一直都很亲切,好像大哥哥对妹妹般,从来不曾像今天,难道真是因为不小心?不小心到连同花枝跟手指都抓住了?她摸了摸手指,满腹疑惑。 带着海棠花,她去见太夫人,又去见妹妹,最后又在裴臻书房的花插里插了几枝。 晚上裴臻回来,见到花,皱眉道:「谁来过?」 「大姑娘,今儿折了好些海棠花,送了一圈呢。」奴婢笑道,「也在老爷这里留了一些,还跟夫人画像说了会儿话,奴婢没听清。」 原来是她。 裴臻坐下来,伸手拿起一枝,放在鼻尖轻嗅。 恍惚中,好像看到妻子每日来他书房,放上一些花,有时候是茶花,有时候是茉莉,有时候是玉簪,她总是满身的花香味,就像是花妖变成的一样,可人却一点不娇气。太夫人生病,她整日伺候,从不喊苦,哪怕自己身体也不好。 后来怀着裴玉娇生了场病,导致这孩子天生有些愚笨,太夫人愧疚,格外宠溺裴玉娇。 想起往事,他心口钝痛,那时,自己要是在京都就好了。 他把花枝轻轻放在案上,起身走了出去。 三月十六日,东平侯府的姑娘们收到了宝嘉长公主的请帖,邀请她们十八日去参加茶诗会。 第29章 说起这宝嘉长公主司徒弦月,原是宗室之女,少时颇得皇太后喜欢,常召至宫中,从郡主晋封到公主。后来下降许家公子,不到一年便和离了,这十几年来,她一直独身,再不曾嫁人,也没有一子一女,听起来颇是叫人同情。 然她才华横溢,琴棋书画,天文地理,无不涉猎,乃京都第一大才女,日子过得有滋有味,恐天下没有几个女子能如她这般潇洒。她每年还在兰园开办茶诗会,邀请众位姑娘相聚,赏花吟诗,没有不肯赏脸的,渐渐的,甚至以参与其中为荣,反而不曾得到请帖的,暗暗失落。 所以,裴玉英自然要去的,她喜欢宝嘉长公主,也羡慕她这样的生活,倒是裴玉娇有些心思。 她原来并不知司徒修弦月的事,还是嫁给司徒修,有次中秋,皇室中人在宫中聚会,司徒弦月也来拜见,只她这人有些清高,燕王妃看不过眼,私底下竟与晋王妃说她不过是个外室,不知得意什么。 她没弄明白,回头去问司徒修,结果他让她非礼勿听! 哼,又不是她想听的,正巧听到而已。 到得那天,早上起来,她还没有穿好裙衫,裴玉英急忙忙就过来了。 「妹妹,你来得这么早,吃饭了吗?」 「不曾,我来看看你。」 裴玉娇笑道:「那在我这儿吃好了,竹苓,你去吩咐厨房,要双份的。」 竹苓答应。 裴玉英拿起梳子,给她梳头发。 裴玉娇顿觉压力很大,不用说,定是要她在别人面前留个好印象了。 裴玉英手很灵巧,一会儿就给她挽了双垂髻,又插上数十朵淡黄色的珠花,还有红玛瑙圆珠点缀,清新可爱。她上下一瞧,很是满意,叮嘱道:「姐姐,自打你摔了头,这是头一回在众位姑娘面前亮相,一定要漂亮些,你记得……」 「我知道,我不会胡说,乱跑的!」裴玉娇一口答应。 等到二人用完饭去上房,裴玉画已经等着了,见她们姗姗来迟,啧啧两声:「弄这么半天,可是想艳压群芳?」 裴玉英笑起来:「你也很漂亮啊,谁压谁难说。」 裴玉画被她一称赞,满心高兴。 这段时间,三人无甚矛盾,相处起来还算愉快。 太夫人的目光依次掠过去,连连点头:「打扮的很大方,等去了,姐妹间和和睦睦,不要给人看笑话。」 三人应是。 马氏又拉着裴玉画交代几句,她们出去垂花门,坐了马车前往城外。 宝嘉长公主在城内当然有公主府,只寻常从来不住,都住在外面的兰园。 兰园占地三四百亩,极为广阔,庭院内,楼台亭榭错落,园子按着江南风格来建,透着一股子婉约。这等季节,走在其中,好似都不在京都,耳边还听得鸟语,裴玉英想起来,司徒弦月,养了好几只大鹦鹉,还有一些画眉鸟。 她过得日子啊,跟神仙一样。 裴玉英也忍不住四处相看,裴玉画更是羡慕,轻声道:「不知她怎得那么富贵。」 论起来,她父亲也不过是皇上的远房堂叔,早就没落了,不过司徒弦月仗着一身才华得皇太后欣赏,才封了公主的。 裴玉英摇摇头:「莫论是非。」 「只是好奇。」裴玉画有时很不喜欢裴玉英的严肃,明明都是姑娘家,她怎得跟长辈一样! 她转头牵住裴玉娇的手:「姐姐,你说这鸟儿的叫声怎么那么好听。」 「是啊,好像在唱曲儿一样,它们是不是在互相说话?」 裴玉娇就可爱多了。 裴玉画嘻嘻笑:「咱们回家,也让祖母买几只好不好?早上起来就听到,多有意思。」 「嗯,当然好,不过早上会不会嫌吵,万一很困……」裴玉娇有时候会睡懒觉。 「倒也是。」裴玉画点点头。 说话间,已经走到园中的兰庭。 司徒弦月喜欢兰花,兰园兰庭,都是用了兰字,庭中兰花数目足有五十余种,而此处开阔,也适宜聚会,已经有好些姑娘在了。裴玉画瞧过去一眼,撇撇嘴儿道:「许黛眉还没来,又有一个朱玫,她单名怎么不是‘头’呢。」 猪头。 裴玉娇噗的一声。 裴玉英皱眉,斜睨裴玉画一眼:「你又在气什么?」 「怎么不气,这朱玫本来算什么,如今要嫁燕王了,瞧她这得意劲,以后咱们遇见她,还得喊她一声王妃呢。」 上辈子,朱玫确实是司徒澜的妻子,燕王妃,人有些刻薄,说司徒弦月乃外室的便是她。裴玉娇也不喜欢,因为朱玫瞧见她,总是露出一副鄙夷的模样,看不起她笨,甚至,还有些看不起司徒修。 不过她的命也不好,裴玉画微微叹口气:「都说富贵险中求,做王妃,其实还不如做个寻常人来得快活。」 听得那二人讶然。 裴玉英轻笑道:「姐姐有如此觉悟,着实不易。」皇家无情,如今太子被废,数位亲王内里倾轧的厉害,谁也不知道哪日,哪位就陨落了。她与裴玉画道,「你既知她是谁,不到万不得已,还是不要得罪。」 裴玉画这话也赞同,京都藏龙卧虎,刺眼的人多呢,难道还能一个个都不理? 她叹口气,跟着裴玉英去与那些姑娘见礼。 零零总总,有二十来位。 东平侯府在京都也非无名之辈,裴臻又立了大功,眼见她们过来,姑娘们又转了头迎上。 正互相问礼,许黛眉到了,看到裴玉英,柳眉一挑,像是胜利者一般笑道:「二姑娘,别来无恙?」 她语气满是挑衅,加之向来在贵女圈嚣张惯的,谁也不愿意得罪她,故而众人都有作壁上观之举。 第30章 兰庭里一时安静极了。 这安静叫人满身尴尬。 裴玉娇都替妹妹难受,然而裴玉英轻声一笑道:「看许姑娘满面春风,许是有得意事,不妨说来听听?」 竟然丝毫没有动怒,一派光风霁月。 许黛眉着恼,真不知裴玉英为何还有如此底气,她可是被抛弃的人!她瞧了裴玉娇一眼,她姐姐也是,都是嫁不出去的,不屑道:「我从来不曾失意,何谈得意。我只是关心你们,裴大姑娘也有十六了,倒不知你与她,哪个先嫁出去呢。」 这话就有点过分了! 裴玉英原是不想当众与她翻脸,可她这样讽刺,也触到逆鳞,面色稍许冷了些道:「如今衣冠楚楚,得鱼忘筌的男人甚多,早早嫁出去,不如晚一些,看错人,将来恨不得挖出眼珠子,因世上从来没有后悔药可吃,许姑娘,你说是吗?」 有些人未曾听出来,听出来,得知内情的,只替许黛眉丢脸。也不知她有什么好得意,那周绎,只是个朝秦暮楚的男人! 不曾听懂的,悄声问别人,很快大家都知道了。 许黛眉听得窃窃私语,脸一下变成了猪肝色。 裴玉画抚掌而笑:「有些人,真不知道丑字怎么写,要我,早挖个地洞钻进去。」 许黛眉再难以忍受,转身跑了出去。 众位姑娘私底下还不是看不惯许黛眉,都轰然笑起来。 反正她走了,也不知是谁在笑。 几个婆子见了,轻声去告诉司徒弦月。 她素白的手取了些雪膏,抹在掌心,三十来许的人,皮肤柔白细腻,最多像二十出头的女子。容貌也是姣好,瓜子脸,杏眼,高鼻,小嘴,挑不出什么瑕疵,如一定要挑,定是瘦了些,颧骨有些高。 「没有教养,我瞧在贵妃娘娘的面子请了她,仍是失策,明年不必请她了。」她瞧向对面坐着的一位年轻男子,他穿了湖绿锦袍,背靠着海棠交椅,有几分慵懒,却也让人忽视不得。她嘴角露出笑意,像是漫不经心的问,「你刚才说,你来看哪家的姑娘?」 兰庭里,奴婢们设下案几锦垫,端了瓜果点心上来,又倒上好茶,姑娘们纷纷落座。 这会儿,沈时光跟何淑琼才来。 「听说错过一场好戏。」何淑琼抿嘴一笑,斜睨远远坐着的许黛眉,「可惜了。」 虽然裴玉英讽刺了许黛眉,可这事儿到底对她也有伤害,毕竟她本是要嫁给周绎的,心里肯定不痛快。 原是不该提。 沈时光皱了皱眉,岔开话题笑道:「我本是想等天气暖一些请你们过来,结果家中有些事,又遇到哥哥要会试,一再耽搁,都到三月底了……」三月学子们会试,一直要考到三月十五日,这几天才考好出了考场。 裴玉英当然知道,自家两位堂哥堂弟也去走了个过场,她笑道:「无妨,反正咱们在这儿也见着了。」 何淑琼看沈时光只顾着理裴玉英,有些不高兴,眼睛一转道:「我表哥也考了的,时光,你觉得你哥哥跟我表哥,哪个更厉害?」 「这可难说,我哥哥常说徐公子的策论独树一帜,令人耳目一新,便是他都有不如,再者,文无第一,也不是定能争个高低的。」 沈梦容,裴玉英知晓,徐公子是谁,她尚不知,裴玉画也好奇,抢着问道:「何姑娘,你表哥是谁啊,我怎的从来没有听说过。」 「我表哥叫徐涵,江南大儒张奎你们知道吗,我表哥是他徒弟,才搬来京都不久。」何淑琼满是骄傲的眼神,看得出来,她很仰慕徐涵,以他为荣。 「是他徒弟呀!」几个姑娘也都讶异万分,当年张奎摘得状元,名扬京都,本是前途无量,多少人家想与之结亲,结果他志不在官场,与皇上辞别去江南开了书院。既然这个徐涵是他得意子弟,想必不凡。 何淑琼端起茶盏喝一口:「等会儿我表哥要来接我的,你们既好奇,不妨看一看。」 听她们在说这个,裴玉娇急得不得了,怎么好好的要谈到徐涵呢! 这下妹妹知道徐涵的名字了,说不定一会儿还得知道徐涵家中的情况,不对不对,她已经跟何淑琼认识,等会儿兴许还能见到徐涵。 可她又不好说,徐涵以后会纳妾,待妹妹不好,别人会把她当疯子。 就在这时,司徒弦月出来了,宛如众星拱月。 她连忙道:「你们看,长公主来了!」 大家忙抬起头,不再说话。 裴玉娇终于稍稍松了口气。 茶诗会,也就是以茶会友,以诗相交,故而来此不表现一下才情定是不行的。 司徒弦月本也是才女,一出来就抛了个大彩头,那是一对儿羊脂玉的手镯,价值不菲,她笑言谁的诗做得最好,谁得,。 姑娘们来了兴致,纷纷绞尽脑汁。 论到作诗,裴玉娇是不行的了,勉强凑了两句交上去,幸好字写得不错,倒也没有惹人笑话,上一年夺魁的便是裴玉英,这一年她并没有用尽全力,最后花落沈时光头上,众人都笑着恭喜。 玩得尽兴,写完诗,又去赏花。 裴玉英为姐姐着想,带着与姑娘们互相说话,裴玉娇为挽回一点面子,为家人争光,这回也着实认真了,言行举止大方得体,应对自如。旁人暗暗称奇,对她自然是有所改观,就是司徒弦月都笑道:「今次最令我吃惊的是裴大姑娘。」 这句话,又让人更相信一些。 裴玉英投去感激的眼神。 司徒弦月冲她微微一笑,闲时,叫了三姐妹至内庭。 「可会对弈?」她问裴玉英。 裴玉英笑道:「略懂一二。」 司徒弦月又对裴玉画道:「你画画颇有意境,不妨予我画一副春光图。」 裴玉画大喜,自然答应。 这下两个人都有事情做,一个陪着司徒弦月下棋,一个在旁边作画,唯有裴玉娇没事儿,她看得会儿棋,觉得累,毕竟棋子要下好,脑筋不可迟钝,走一步算十步,她哪里跟得上来,一个人走到外头赏花。 第31章 在这时,突然有点寂寞。 果然,聪明人得与聪明人在一起,许是宝嘉长公主也觉得她笨? 她走两步,倚在栏杆上观鱼。 鱼儿游来游去,无忧无虑,在水中划出道道波纹,她看得会儿又高兴起来。 鱼儿比起人来,更是毫不聪明,可它们那样快活!她瞧着自己在水中的倒影,小姑娘漂亮又可爱,眸似碧水,唇似花瓣。记忆里,忽然想起娘亲说过,娇儿再如何,也是娘最疼的女儿,是啊,家里那么多人疼她,没什么好伤心的。 清透的水里,在她旁边,突然多了一个人影。 湖绿色的袍子映在水里,涟漪微动,好像水草一样。可待到她看清是谁,吓得一个激灵,跳起来就要跑。 司徒修一把抓住她:「别走。」 她僵住了。 四处瞧瞧,发现两个丫环不知去哪儿了,怎么回事,不是才跟在身后的? 见她眼珠子转来转去,司徒修解释:「本王借了长公主的名头,调她们去端东西。」 她颓然,乖乖的站好,手抓着栏杆,好半响道:「你要银票吗?」 上回白白还了她玉坠,没有拿钱,许是觉得她欠他东西。 司徒修忍俊不禁。 「你带了银票?」他问。 裴玉娇嗯的一声:「有二十两,够不够?」 「你觉得本王缺钱?」 她不吱声了。 他肯定不缺钱,王府里什么都有,比他们侯府富贵多了,她以前当王妃时,穿的戴的都是极好的东西,有些还是宫里送过来的呢。 司徒修看她沉默,伸手轻抚了一下她的头发。 她今天的发髻梳得十分漂亮,上面的小珠花好像朵朵茉莉嵌在其间,衬得发如黑墨。 裴玉娇一缩头,躲开他的手,正色道:「王爷,您既然不要银票,那咱俩算两清了。」 能不能别又要亲,又要摸的! 司徒修眼眸微微眯起,瞧着她鼓着勇气的小脸问:「两清了,难道本王就不能见你,不能与你说话?」 「这……」裴玉娇脑袋歪了歪,「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话?你贵为王爷,难道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她一边往后退,「我什么也不懂,您跟我说,我一概不知的。」 司徒修眉头挑了挑,差点想骂人。 他总不能说她是他妻子。 看着她天真无邪的脸,他实在不知该说什么,上次见到她就恼火了一回,这回听马毅禀告,她来宝嘉长公主府做客,他一时又没忍住。想起上辈子,哪里会有这些时候,她天天待在他身边,他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她从来不会反抗。 如今,真是翅膀长硬了! 裴玉娇看他沉着脸,只觉身上越来越冷。 他要发作了! 她拔腿就跑。 可他的手好长,一下将她揽到怀里,她的脸贴到他锦袍上,浑身一颤,轻叫道:「我要喊长公主了!」 「你觉得长公主会管本王?」 司徒弦月与他关系的跟别的王爷不同,因司徒修的生母乃司徒弦月的表妹,多了这么一层,他们感情不一般。裴玉娇突然想起来,难怪她那天说外室,他有些生气,毕竟司徒弦月不止是他父亲那边,也是母亲那边的亲戚。 有点复杂! 她微晃了一下脑袋,感觉到他双手搂得紧,有种无能为力的感觉生出来,既不能喊人,也逃不了,还不能打他。 他身体很硬,打了,只会自己拳头疼。 她认命般的一动不动。 他悠闲得抚摸她的头发。 漆黑光滑的发丝从他修长的手指下掠过,透着淡淡的暖意,堪比世上最华贵的绸缎。 裴玉娇咬着嘴唇忍受,就在这时,只听「叮」的一声,一玫珠花从发髻上掉下来,落在地上。她觉得机会来了,连忙恳求道:「我的首饰掉了,王爷,您能放开我吗,我把它捡起来。」 「不能。」 兔子最擅长的就是逃跑。 果然他否决了,怀里的身体一下子泄了气,肩膀塌下来,软泥般任他揉。 他很是想笑,淡淡道:「你就那么怕我?」 现在是怕不怕的问题吗?裴玉娇声音闷闷的:「我妹妹一会儿看不见我,定然会找出来,王爷您这样……不合时宜,要是我爹知道,也会……」他这是完全登徒子的行为嘛,根本就不能被她家人允许! 他的手顿了顿,缓缓道:「要放开你也容易,但你得答应本王一件事。」 「什么事儿?」她忙问。 小脸抬起来,一双眼睛闪着期待的光。 第32章 「你从今往后,不要怕我。」他道,「本王不会吃人。」 阳光落下来,洒在他发冠上,晕染了金黄色,看起来那么不真实。 他竟然,叫她不要怕他。 裴玉娇不解,喃喃道:「为什么?您是楚王,天下没有几人不怕您的。」 「你不怕就行了。」他盯着她的眼睛,「只有你,听懂了吗?」 她眸中浮起疑惑。 自从在明光寺相逢,他捡了签文之后,他们之间就好像连着一根线似的,到哪儿都能见到他,可为什么呢?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纠缠,司徒修常说事出必有因,所以他定也是有原因的。 难道…… 啊,不,她想到司徒修或许也是重生,断然的否决了。 她知道自己嫁给他,他心里并不高兴,因每次与皇室中人聚会,大家的目光都有些古怪,他因为她,成为笑柄,所以那样费尽心力的教导她,希望她不要丢脸,不要连累王府。她那时尚不知,但随着时间越来越久,却也慢慢明白了。 所以,假使他真的重生,定然不会来找她。 可是,不是重生,又好像说不通。 怎么才能确认呢? 裴玉娇想得脑袋发疼,半响才有主意:「你真的要我不怕你?」 「是。」 「那你弯下腰来。」 司徒修挑眉:「为何?」 「我想知道你是不是说真的。」她瞧着他,大眼睛忽闪忽闪的,前所未有的认真。 司徒修也不知道她要做什么,微微弯下腰。 哪里知道,裴玉娇竟然一把捏住了他的耳朵。 冰冷的手指传来凉意,他的脸忽得红了。 堂堂一个王爷,竟然被个小姑娘揪耳朵,他目光直射向她,像两簇燃着的火苗。怒气从他身上散发出来,能把周围的空气都点燃了,裴玉娇吓得浑身一抖,连忙放开手。 小姑娘苍白着脸,背靠在栏杆上,细长的手指紧紧绞一起。 好像他一声断喝,她又要哭了。 这么怕,早干嘛去了,居然敢捏他耳朵! 要按照原先脾性,他定然要叱骂,可想起她上回在他面前哭,硬生生忍了下来道:「你叫本王弯下腰,就为这个?」 他居然没有骂人! 裴玉娇眸子睁大了,他不是重生的。 她微微松懈了一点儿道:「我想看看你凶不凶,你不凶,我,我就不怕你。」 司徒修听得这句,整个人都凝滞了,进不行,退不行,在这瞬间竟然想到韩信忍胯下之辱,可他是为了什么啊,居然要忍受这个?可不忍,她又要逃开,他难不成还要重头哄起?算了,男人能屈能伸。 他挺直胸膛,垂眸看她:「那你现在,信了吗?」 「嗯。」裴玉娇点点头。 总算有进步,司徒修下颌一扬:「那你过来点。」 裴玉娇往前走了两步。 「那么远,怎么跟本王说话?不是不怕了吗?」 「可是那么近,也不好,男女授受不亲,」裴玉娇不喜欢他动手动脚,「姑娘家要名声,万一这些事传到外面,不好嫁人的。」 「嫁人?」司徒修挑起眉,目光锐利了一些,「你想嫁谁?」 裴玉娇还未答。 身后裴玉英从内庭走出来,唤道:「姐姐,你快过来,你……」 声音戛然而止,她目光落在司徒修身上,年轻男人比姐姐高了一个半头,身姿挺拔,负手而立,眉宇间不可一世。他跟姐姐离得很近,差点是并肩而立,这不是……她讶然,是那天出现在明光寺的公子! 见到妹妹,裴玉娇忙不及得跑过去,拉住她的手道:「我出来随便走走的,你下好棋了?」 她拖着她进去。 裴玉英临到门口,又回头瞧了司徒修一样,轻声询问:「他是谁,你怎么跟他在一起?」 「他是楚王。」 「是他!」那日听裴应鸿裴应麟说起,楚王来过侯府,还见到姐姐。 「路上遇见了,打个招呼。」裴玉娇撒谎,她不知怎么跟裴玉英说这些,不想让她担心。 裴玉英觉得奇怪,但也想不到裴玉娇会隐瞒什么,毕竟他们裴家向来中立,从不拉帮结派,她笑道:「三妹画画还有一些收尾,等会儿咱们就走了。」她刚才与司徒弦月下棋,五盘赢了两盘,已经很是厉害,司徒弦月连连夸赞,她心里高兴。 姐妹两个的身影隐入屋内,司徒修本是要走,目光却被地上珠花吸引,弯下腰拾起来。 串了米粒大小珍珠的首饰在掌心微微颤动,叫他想起她依在自己怀里的样子,可惜刚才被裴玉英打搅,那句话未问清楚。 她提到嫁人,也不知到底是什么心思,上辈子她嫁与他,那是实打实的楚王妃,难不成现在要另觅他人? 他脸色一沉,把珠花收入袖中。 第33章 裴玉画正在画白河,长河悠悠,流水不止,两岸青树繁花,游舫来去,仿若让人至身于画中。 裴玉英轻声称赞:「比以前进步许多。」 有个她这样的对手,自己当然不能太过落后,裴玉画嘴角微翘,收了笔,盈盈而立。 司徒弦月笑道:「如此年轻,已很是了得了,」她吩咐奴婢,「把这画拿去贴我书房。」 那是很大的夸赞。 她也赏了一副玉棋盘给裴玉英。 姐妹两个受宠若惊。 司徒弦月目光落在裴玉娇身上,想起司徒修专程来看她,面色更是柔和了一些,这小姑娘虽不比两位妹妹有才气,然而天真可爱,眼见妹妹们出众,丝毫无攀比之心,只替她们高兴,那也是极为难得的。 她赏了一支碧玉簪给裴玉娇。 宝嘉长公主如此偏爱三姐妹,众位姑娘都极为羡慕,许黛眉冷眼旁观,说起来,自家跟宝嘉长公主也算是亲戚,结果她竟胳膊肘往外拐!她心想,将来五表哥被立为太子,他们许家飞黄腾达,作为公主,还不是要靠着他们? 不然哪里来这种富贵日子! 等着瞧吧,许黛眉起身往外走了去。 垂花门口,一辆辆马车行过来,姑娘们陆续坐上,裴玉画与裴玉英低声笑着说话,裴玉娇却有些心思。 上辈子,她们也来茶诗会,然而司徒弦月并没有邀请她们去内庭也没有赏赐东西,这回却是为何,虽然这是一件高兴事儿,可总觉得奇怪。 是因为司徒修? 裴玉画这时已经坐上马车,催促她道:「大姐姐,在想什么呢,快些上来。」 裴玉娇一拢袖子,把手递给她,将将上去,听到沈时光的声音:「玉英,过两天我一定请你们过来。」 裴玉娇拉开车窗上垂幔,笑道:「沈姑娘,咱们一定会来的,或者,你与沈公子上咱们家也一样。」 裴玉英在轿子里抽了下嘴角,拉住姐姐的手,轻声道:「你怎的那么热情。」 还说不喜欢沈梦容,她忍不住又有点怀疑。 「沈妹妹人好,我喜欢。」裴玉娇忙解释,「再说,咱们家许久不请客人,请一请又有什么。」 「也罢。」裴玉英笑,点点她鼻子。 裴玉画当然也愿意,眼睛一转道:「如今天气暖,要不咱们两家去白河玩,姐姐,二姐姐,咱们今年还没有去过呢!咱们去划船,去钓鱼,钓好了,叫河边渔农烤给咱们吃,多好!」 她声音清脆,沈时光听见了,笑道:「这主意不错,不止见面,还能玩,就这么说定了,到时候……」 「咱们经常在家,就怕你没空,你使人来告诉吧。」裴玉画心直口快。 沈时光答应。 何淑琼还未上马车,在门口东张西望,沈时光探出头道:「要不你还是同我一起回去。」 来得时候,她们是一起来的。 何淑琼摇摇头:「不行,表哥说好来接我的,我走了,他不是白来一趟?」她说着,突然惊喜的指着前面,「来了,来了,我表哥来拉!」 之前裴玉画就在好奇徐涵的样子,听见了,忍不住从车窗里往外看,看得一眼,悄声跟裴玉英道:「还真不差呢,就是看着不好亲近……果然还是沈公子平易近人,难怪这徐公子搬来京都后,名声不显,恐是没什么人缘。」 裴玉英到底也是姑娘家,听闻徐涵是张奎的徒弟,也想一睹风采,便也往外看。 裴玉娇恨不得捂住她的眼睛。 可这样太明显了,她只得道:「非礼勿视,妹妹,你别看,这样不好!」 裴玉画噗的笑起来:「哎呀,大姐,你何时这样端庄了?」 「就是不好!」裴玉娇闹脾气,去拉裴玉英,小嘴翘得老高。 裴玉画给她逗得咯咯直笑。 但这还是没能阻止裴玉英。 三月姹紫嫣红,寻常人都爱穿些鲜艳的衣服,唯他穿了一身墨袍,滚边亦是暗色,衬得一张脸雪白如玉,使人一眼就看到他。 她心里惊讶,这不是上回在街上见到的公子吗,原来他就是徐涵。 也不知是不是因她们姐妹俩轮流出现在车窗旁,徐涵往这边看过来,一双眼仍是精光闪耀,逼迫的人无所遁形。 她连忙缩回去。 可他还是瞧见她了,目光凝定不动。 何淑琼在旁边叽叽喳喳的,半响见他没有理会,皱眉道:「表哥……」忽然发现他在看着裴家马车,「哦,刚才我与裴家姑娘说起你,她们都想看看你呢。」 「是吗?」原来如此,难怪她会探出头,徐涵道,「她是你朋友?」 「她?」何淑琼一怔,「哪位姑娘?」 「戴了蝴蝶玉步摇的。」 这都能发现,何淑琼盯着他看:「那是裴二姑娘,我与她算不上相熟,不过因沈姑娘与她交好罢了。」 徐涵便再没说,只临走时又瞧了裴家马车一眼。 何淑琼眉头皱得更紧。 她对徐涵再了解不过,他从不对女人上心,故而在江南时,那么多秀美姑娘,也没见他留意过。他把太多的时间花在了念书上,跟张奎学习,跟同窗探讨时事,别说什么陌生姑娘头上的首饰了,便是她与徐涵是表兄妹,他都从来不曾注意。 可刚才…… 第34章 何淑琼一下捏紧了帕子,心里有些难受。 坐在马车上,她冲徐涵甜甜一笑:「表哥念书那么辛苦,还来接我,实在过意不去呀,表哥你真好!」 徐涵淡淡道:「不过顺路,也是母亲与我说要来接你,下回我可没空了。」 仍是冷冰冰的。 何淑琼咬了咬嘴唇,把车帘放下。 门口的马车慢慢离开了兰园。 到得裴家时,还在下午。 三个姑娘下来,叽叽喳喳的走去上房。 「长公主赏了大姐姐玉簪子,二姐姐棋盘,还有我的画,长公主挂在书房了!」裴玉画一来就与太夫人报喜。 太夫人高兴,笑道:「给咱们侯府争光了,能得长公主夸赞不容易。」她招招手,「快来见过窦老夫人。」 今日还来了客人。 这窦老夫人呢,是太夫人的知交好友,丈夫是湖南布政使,一方大员,儿子是户部郎中,算是与裴家常往来的为数不多的家族之一。 三位姑娘忙上去见礼,也见过坐在旁边的马氏。 窦老夫人早就观察过了,笑道:「数月未见,倒像是隔了几年,一个个个子都高了,生得也越发漂亮,有人问起我京都姑娘哪家最美,我总是说东平侯府。」 太夫人哈哈笑道:「不怕得罪人呢!」 「老实话,有什么怕。」窦老夫人拿出三样东西,一人送了一样。 姑娘们连声道谢。 等到她们走了,窦老夫人笑道:「就这样的,还怕无人上门提亲?且刚才说了,长公主都夸呢。」 「还不是看你人脉厚泽。」太夫人叹口气,「其实娇儿几个我还不担心,委实担心我臻儿。」 马氏听得,心里咯噔一声。 窦老夫人呢,在京都人缘特别好,别看着慈祥和善,实则内里是八面玲珑,很有本事,不然像她那相公,儿子,刻板固执,却在官场步步高升,都有她四处通融。因认识的人多,近几年,甚至还给人保媒。 经她说得,无有不合适,两家都欢喜,如今裴臻这情势罢,中年丧偶,要再婚配,有些不上不下,太夫人也操心。 窦老夫人还不曾答,马氏笑道:「母亲,是不是跟大哥先说一声。」 「跟他说,不知何年何月,不如先行寻着,若有合适的相看相看,保不定就成了。」太夫人握着窦老夫人的手,「我就这一桩事,弄得我寝食难安。」 窦老夫人感同身受,作为母亲,儿子哪怕那么大了,也一样操心,她笑着拍拍她手背:「我心里有数,若有合适的,自会帮你。」 两人这般谈着,马氏心思沉重。 假使裴臻真娶了,将来生个儿子,那侯爵怎么也轮不到二房了!不过他与亡妻情深意重,当真会娶? 可男人,哪里能如此长情,时日久了,孤枕难眠,要守住身可难,她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裴玉娇回到屋里,奴婢们要了热水,竹苓伺候她洗澡。 她躺在浴桶里,不知不觉就想到司徒修的事情,虽然已经确认他不是重生的,可他这般对自己,还是很奇怪。 「竹苓,我与你说个秘密。」 竹苓嗯了一声,用小水瓢往她洁白的肩膀上淋水。 裴玉娇轻声道:「楚王殿下总是缠着我,他捡了我签文不说,上回趁着我去换玉坠还要亲我,」她说着,自己脸也红了,「在公主府,又,又抱我,你说为何?」 「啊……」竹苓吓到了,「登徒子!」 「是啊。」裴玉娇轻叹,好好的亲王居然是个登徒子,还叫她不要怕他,她拧着眉,「可为什么是我呢?竹苓,世上那么多姑娘。」 她满脸疑惑,捧起水上的花瓣玩。 浑身雪白的肌肤泡在浴桶里,亮的耀人,乌发被水打湿了披在肩头,抬起头,乌溜溜的瞳孔像墨石一样。竹苓目光又瞥到她高耸的胸脯,毫不犹豫的道:「还用说,定是喜欢姑娘,楚王殿下,他喜欢姑娘才这样的!」 「啊?」裴玉娇傻了一样,手啪嗒放下来,溅起一大片水。 他喜欢自己? 马氏回头与裴统说起裴臻之事。 裴统老实本分,笑道:「这不是挺好的,要不是大嫂娘家远在金陵,只怕林老夫人都会想法子叫大哥另娶呢。」 林家就是大房的亲家,马氏心想,林老夫人岂会没有这种想法,只林家没个合适的姑娘再嫁过来,且那时裴臻又常年在外,如今外夷败退,他晋封左为都督,又不一样了,或许过阵子,林老夫人会来京都也不一定的。 她看着丈夫憨厚的笑,暗地里摇了摇头。 二房要指望裴统,简直是做梦! 她没再多说。 过得几日,沈家使人来传话,约她们去白河,裴玉娇高兴坏了,一大早的跑来拢翠苑找裴玉英,裴玉英将将梳好头。 她忙着给她挑首饰。 眼见尽是些珠光闪烁的,裴玉英叹口气:「装扮的我好像要嫁人似的,姐姐,不过是出去游玩。」 「那也要漂亮些!」裴玉娇给她插头上,「白河那儿定是有许多姑娘在玩的,咱们不能太寒酸,咱们可是侯府姑娘呢。上回去长公主府,你还记得吗,个个都很出彩,我都觉得妹妹太不在意外表了,光顾着我。」 竟然说了一大通话出来,裴玉英好笑:「腹有诗书气自华,人要出众可不能光靠扮相。」 「佛靠金装,人靠衣装!」裴玉娇不退让。 第35章 裴玉英见她还能反驳,轻声笑起来:「也罢,看在你一片心意……不过这支簪子不合适,换一个。」 「这个呢?」她拿起支翠羽簪。 裴玉英点点头。 姐妹两个好一会儿才出来,路上遇到裴臻,眼见她们人比花娇,他笑道:「这样好看,为父都不舍得你们出门。」 「那爹爹跟咱们一块去吧!」裴玉娇扑上去,拉住裴臻的袖子,「爹爹才回来没多久就忙成这样,不如趁着今天,也去白河玩玩!爹爹不是钓鱼很厉害嘛,咱们坐在船尾,爹爹教我钓鱼,好不好?」 大女儿撒娇,恨不得整个人赖在他身上,裴臻的心早就软了,可燕王大婚在即,各地皇亲国戚陆续入京,不说城内,便是附近都要警戒的,作为五军左都督,自然不得松懈。 摸摸女儿的头,他承诺道:「等过阵子,大概四月中,为父会有些空。」 看来今日是不成了,裴玉娇放开手:「那爹爹,咱们说好了?」 「嗯,说好了。」他叮嘱她们,「白河人多,你们注意安全,多带些随从去。」因忙与军务,他转身走了。 看着父亲高大的背影,裴玉英抿了抿嘴唇。 上回窦老夫人来,凭她冰雪聪明,自是料到为什么,像父亲这等身份,寻常人家不能高攀,可门当户对的,恐怕姑娘家也不愿嫁进来,委实有些难办。 虽然她对继母并不太排斥,但毕竟家里要多个人,以后自己与姐姐还得喊她母亲,要说不在意是假的,可她也不好去问父亲的想法。 她皱了皱眉,牵着裴玉娇去上房,裴应鸿兄弟也在,他们与二老作别后,便去垂花门口坐马车。 裴玉画这时上下打量裴玉英一眼,挑眉道:「二姐今儿可真漂亮,花了不少功夫罢?」她整一整衣袖,「看来二姐对今日颇是期待。」 话里竟有深意。 裴玉英也瞧了瞧她。 虽是清雅算不得浓艳,可与寻常比,细节处都不同,莫不是误会她?那沈梦容虽然是天之骄子,可她尚未动心,难道裴玉画却是有意了? 裴玉英笑道:「大姐关心,一早来予我打扮,我原是不在意这些。」 裴玉画淡笑:「是吗?」 两人你来我去,裴玉娇立在旁边,左看右看,才明白一些,难道裴玉画对沈梦容有好感?不对,不对,怎么会有这种事! 上辈子,裴玉画是嫁给华子扬的,两个人欢喜冤家,和离了不说,后来又成亲,太夫人都说折腾人。可裴玉画那时候喜滋滋的,还说这样才表明华子扬喜欢她,她反正是不明白。 可现在,裴玉画怎么会看上沈梦容呢?还是本来就看上的? 裴玉娇头疼,捂了下脑袋插嘴道:「这有什么,姑娘家这等年纪不打扮,多浪费,我,我还想往头上多插几枝花呢!」 这下那两人都笑起来。 春光浪漫,任哪条路上花儿都开得沉甸甸的,裴玉画随手摘了一簇蓝丁香,给裴玉娇戴在左侧,啧啧两声:「还真不错,就这么戴着吧,好看!」 裴玉英瞧瞧,没有阻拦。 姐姐虽然年纪最大,可脸儿生得娃娃相,看起来是一点不比她们大,戴了花也不显俗气,那花儿在她头上,也更是鲜活。 三人说笑着坐上马车,裴应鸿跟裴应麟则骑了马相陪。 今儿是休沐日,踏春的人格外多,马车行得会儿,就停下了,耳边只听外面喧嚣,也不知有多少人家。 裴玉画性子一向急躁,掀开窗幔探出头去,只见前头好几辆马车堵着,她四处一看,发现何淑琼,忍不住笑道:「好巧,你也出来了?」 「时光今儿出来玩,我当然也一样。」 好像沈时光的跟屁虫,裴玉画好笑,又见她马车旁一辆骏马上坐着位年轻男人,穿着墨青锦袍,乃是徐涵,她又心想,这两人总是在一起,莫不是要定亲的?当下也没多管,缩回头去。 不远处,周绎也骑着高头大马,在街上巡视,眼见这边拥堵,过来相看,一眼就瞧见裴应鸿兄弟,那旁边的马车自然是裴家的。 里面,该坐着裴玉英吧? 算起来,他们已有四五月不曾相见,他驱马过去。 裴应鸿瞧见他,不太想理会,但面子上还过得去,称道:「副指挥使大人。」 「你们要去城外?」周绎挑眉问,声音颇大,直传到车内。 裴玉娇心里咯噔一声,暗道周绎怎么来了?她很反感,既然背叛妹妹,这时怎么有脸出现,还与大堂哥说话! 她担心裴玉英,侧头瞧她一眼。 裴玉英面色自然,好像没听到似的。 「哎呀,忘了带瑶琴来了,不然在游舫上弹一弹,多有滋味。」裴玉画故意找话说,「不过沈姑娘应该会带罢?」 「怎么,想显摆你的琴艺?」裴玉英笑道,「放心,便是沈姑娘没带,我哪怕给你在附近的琴行买一架。」 里面欢声笑语,听起来十分欢快,混不把他放在眼里,周绎有些恼火,他不明白裴玉英怎么能真的舍弃他,一点儿都不曾想到挽回!他可是还没与许黛眉定亲呢,如今就在这儿,她竟也不主动些。 裴应鸿看他不走,语气淡淡的道:「大人想必很忙,就不打搅了。」 周绎脸色一沉,下颌朝马车扬了扬:「里面坐了谁?你叫我瞧瞧,今日不太平,有流贼四处藏匿。」 「你说什么?」裴应鸿大怒,「里面有谁,你难道不知?什么流贼,怎不见指挥使大人去查别的马车呢!」 「总要一辆辆查的。」他挑眉。 两人差点闹起来。 何淑琼也看见了,眼见徐涵的目光也落在那里,她轻声道:「裴二姑娘原是要许给周公子的,便是那副指挥使,不知为何后来没成,倒不知周公子怎么还跟她牵扯不清呢。」 徐涵眉头一挑。 他初来京都,并不知这些,只见过裴玉英一次就记住了,没想到她还有这么一段事,正想着,裴玉英拉开窗幔,探出张光彩照人的脸,直视着周绎道:「周大人想看,便看罢,看完了咱们还要赶路,还请周大人莫耽搁时间。」 第36章 她语气里有多不屑,周绎就有多恼怒。 可被她这样看着,他心头又一阵狂跳,当初自己就是被她一身傲气吸引,现在她仍没有变,这世上好像没有什么男人能叫她完全倾心。 周绎目光转在她唇上,想起他一次都不曾亲吻过,脸颊便似着了火一样滚烫起来,轻声道:「玉英,你仍不信我?只要你……」 「周大人看完了吗?」她猛地拉下窗幔。 周绎受到奇耻大辱般,拿起鞭子往车厢上甩了一鞭,打马走开。 看得出来,他在裴玉英面前吃了瘪,可见并不是她想纠缠,而是这周副指挥使,徐涵唇角微扬,男人当断不断,委实可笑。 周绎走了,裴玉娇松了口气,裴玉英微微闭着眼睛,她表面镇静,心里又岂会一点不气,只对周绎这种行为却是更失望了。 两家已然如此,那么就该彻彻底底的一刀两断,何必来做这种把戏,难道他想让自己去求他,去求周家不成?真正是可笑! 前头总算畅通了,马车随即出了城。 到得白河,三人从车中出来,只见河上许多游舫,裴玉娇兴奋道:「好久不来了!」真的是好久,对她来说,隔了一辈子。 何淑琼也过来了,身边站着徐涵。 男儿之间互相打招呼,裴应鸿笑道:「听闻你是张大儒的徒弟,幸会幸会!」 「不过学得些皮毛。」徐涵目光又落在裴玉英脸上,只她戴着帷帽,并看不清,他转移开视线,心里有些失望,又有些惊讶。 也不知自己为何竟对她上心,见过一次便不曾忘怀。他心想,此番虽然还未放榜,但自问,定是能中。或许,既然成业,也是该成家了。 他向来做事果决,转念间已经打定主意。 倒是裴玉娇急得要死,真不知道这辈子到底为何,总是遇到徐涵!她两只手交握着,直到沈时光与沈梦容出来,才欢呼声迎上去。 沈梦容看她好像林间小鹿一样奔来,面纱下露出张清秀绝伦的脸,他笑着摊开掌心:「我今儿带了厨子做得莲花酥,想必你们侯府没有罢?」 莲花酥,色泽粉红,形如莲花,花瓣层层叠叠,薄如蝉翼,淡黄色的油纸垫着,就跟真花一样好看,哪里舍得入口。 裴玉娇眼睛都睁大了:「你们厨子手艺真好!」 「拿去罢。」沈梦容笑,「一早得知要见你,我专程让厨子做的。」 「真的?」裴玉娇笑嘻嘻拿过来,「多谢。」 只并不吃,而是小心的包起来,动作那么轻柔,生怕弄坏了似的,沈梦容瞧着,心想这倒是与辰儿不一样,她见着了,都是迫不及待就吃了的。 不过她到底是大姑娘…… 他哑然失笑,哪里真是七八岁的小姑娘呢。 「怎么不吃?」但他仍问。 「不饿。」她抬起头,「不饿的时候吃了,品尝不出多少滋味,很浪费的。」 沈梦容笑起来:「唔,有些道理。」 等他们说完,众人才互相见礼。 沈时光很有兴致,笑道:「良辰美景,不要耽搁,咱们这就上游舫罢。」 可游舫还得去租呢。 这种东西寻常用不着,多数人家都不会买了闲置在岸边。 沈梦容指一指东岸:「我早些时候已经使人租了,说好今日过来,左边便是你们姑娘坐的游舫。」 众人看过去,果见岸边有两艘游舫是挨着的,裴玉画笑道:「沈公子可真细心啊,咱们都没有提早想到。」她眼睛一转问,「船上可有瑶琴?我今儿忘了带来,还想问沈姑娘有没有带呢。」 她语气很是活泼欢快。 因为离得近,隔着面纱能隐约看见容貌,虽不比裴玉娇,裴玉英姐妹俩生得那样精致,可裴玉画寻常装扮很用心,又很爱美,用得胭脂水粉都是极好的,她身上很有女儿家的娇媚。 然而沈梦容却没怎么看她,回答也是淡淡的:「有。」 裴玉画脸色微变,再不肯开口了。 裴应鸿则问徐涵:「徐公子可要与咱们一起?」 「好。」徐涵话不多。 何淑琼吃了一惊,因之前徐涵说是送她来此,便要走的,对白河风光并不感兴趣,没想到居然要留下来。 难道是为…… 她咬了咬嘴唇,眼见众人陆续往游舫上走,她走到徐涵身边,轻声道:「表哥,你不是说送我到这儿就走的,怎么又不走了?」 徐涵道:「不行吗?」 何淑琼恨得牙痒痒,她知道徐涵送她来也是看在母亲的面子,毕竟当年他们孤儿寡母,在徐家被排挤的时候,是母亲伸出援手。这些年,徐涵对母亲很是尊敬,可对她却一直都很冷淡。 她不明白,自己到底哪里不好? 可她性子再活泼,当着徐涵的面,也不能问出来,她只盼望着徐涵哪一日可以喜欢她,所以她总是装着把他当作哥哥,在他面前说别的公子好,想引起他的注意。 然而徐涵别说吃味了,根本从来没有也在意过。 指甲深深陷入掌心,何淑琼一拂袖道:「你要留就留好了!」 她大步走了。 后边儿,裴玉娇手里捧着莲花酥,走一步,等一步,总算看到沈梦容过来,她借机与他道:「沈公子,你请我吃了这莲花酥,下回你来我们家,我请你吃别的。」 因她天真,沈梦容对她并不设防,不像有些姑娘家借机就攀上来,他知道裴玉娇肯定没有嫁给他的心思,他笑道:「好,你要请我吃什么?」 第37章 她歪头想了想:「你要吃点心,还是饭菜呀?」 「不是你请我?」沈梦容好笑,「哪里有让客人来想的。」 「哦,那两样都吃,好不好?你早上过来,我请你吃小米粥,油炸八块,午时我请你吃竹节鸭,蒸鲥鱼,下午请你吃点心,有凤梨酥,金糕卷,樱叶糕,晚上还可以喝羹汤。」她伸出春葱十指,掰着道,「羊肚羹,鸡圆松菌羹……」 她说得兴致勃勃,沈梦容扬着唇笑。 好似回到以前,跟小妹妹在一起,那样单纯的对话。 他长大以后,与时光不曾这样,与谁都不曾。 他们并肩而行,看似十分亲密,小姑娘虽然戴着帷帽,也能看出她的欢快,她微微仰着头瞧着沈梦容,小手时不时的挥舞,沈梦容满脸微笑,好像柔和的春光。 司徒修立在船头,把那枚珠花紧紧扣在掌心里。 他还没见过裴玉娇那样跟一个男人说话呢! 简直岂有此理! 她忘了,她是他妻子吗?一点不守妇道,他一张脸沉得好像白河水底的泥沙。 马毅跟贺宗沐面面相觑。 自家主子定然是疯魔了,办完公务整日就只盯着个傻姑娘,这样还了得? 贺宗沐朝马毅努了努嘴。 马毅不动,虽然他心里一早也想劝司徒修莫这样,可事实上真要他开口,绝不敢,因为前不久他才眼睁睁看着司徒修处置了好几位暗卫属下,杀人不眨眼。他还要头上脑袋呢,不可能因为还没发生的事情就不要自己的命。 忠心虽然是必须的,但有时候,还得分分轻重。 毕竟不是大事。 反正像司徒修这样的皇子,娶妻怎么也得要皇上首肯,大不了这傻姑娘弄回去当个侧室,可能滋味新鲜? 他是不明白。 贺宗沐眉头皱了皱,轻声道:「殿下……」 「把船靠过去。」司徒修突然下令。 「是。」贺宗沐改口了。 马毅心想,他这不也是不敢嘛,果然不说是明智的,作为下属,主子的私事,还是不要插手来得好。 姑娘们陆续上游舫。 船夫摇起船桨,河面立时荡起了道道波纹,看着两岸绿柳红花,耳闻四处丝竹之声,裴玉英笑着与裴玉画道:「刚才嚷嚷着问瑶琴,如今有,你怎的不去弹?」 「下回罢,突然没什么兴致。」裴玉画懒洋洋坐着,手支着下颌,也不知想什么。 何淑琼心情也不好,站在船头,摘了帷帽,任风吹着脸。 气氛一时冷下来。 沈时光笑道:「你们一个个恁不像话了,来之前摩拳擦掌的,好似有多欢喜,现在倒好,光是发呆呢?」她坐到瑶琴前,「你们不弹,我来,莫负好春光。」 裴玉娇端了小杌子坐她旁边:「我还不曾听过你弹琴呢!」 唯有她一贯的单纯,好像什么心思都没有。 沈时光问:「你想听什么曲子?」 「你弹什么,我都喜欢!也肯定好听!」 小姑娘嘴巴太甜,哄得沈时光直笑。 裴玉英眉头又拧了拧,她总觉得自家大姐有点奇怪,对沈时光太好了,要知道,原先在外面,她不是这样的,她惯来最黏的还是自己,而且,对沈梦容也不一样。 上回说是不喜欢他,难不成是骗自己的? 疑惑间,琴声已响起来,流畅悦耳,沈时光指法纯熟,把一曲《春熙》弹得欢快喜乐,任谁听见,都免不了浑身舒畅,哪怕是裴玉画,何淑琼都露出了笑脸,慢慢围过来。 裴玉娇忍不住盯着沈时光瞧,暗想,这天下真有沈时光这等十全十美的姑娘呢,她不像妹妹,太过刚硬,也不像三妹,有些骄纵,她像是没有缺点的,与沈梦容一样,叫人羡慕,同他们相处起来,也从未有不舒服的地方。 沈家当真是不同凡响,养出这样一双儿女。 难怪后来,沈家老爷被晋封为太子太师,只是那时尚还没有太子,隐约间,好像听闻外头传,皇上要立怀王司徒璟为太子的。 而司徒璟,跟司徒修关系最好。 突然想到这个人,裴玉娇忙晃了晃头。 泽兰虽然也跟着主子上来,可满腔心思都在另一艘游舫,她依在栏杆上,直勾勾盯着那处,旁的人都围着听琴,忽然听她叫道:「姑娘,那边又来了一艘游舫呢。」 裴玉英见她大呼小叫,训斥道:「一惊一乍作甚,白河上本就都是游舫。」 泽兰声音小了些,垂头道:「是专程找几位公子的。」 这么一说,姑娘们也好奇了,裴玉娇探头去瞧,因本也离得近,果见慢慢靠近的游舫上,从船头走出来一个人,穿了身青莲色的单袍,滚边绣着云鹤暗纹,也不知是什么织就的,在阳光下闪闪烁烁,如同星河环绕。 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气质,尊贵非凡。 裴玉娇脸色骤变,一下握住了竹苓的手,她没想到,司徒修竟然会来! 竹苓却一喜,小声道:「姑娘,是楚王殿下呀。」 见她笑意盈盈,裴玉娇脸都要急歪了,她当然记得竹苓说的喜欢,可她觉得那完全是无稽之谈!什么喜欢,他肯定不会喜欢自己,这么纠缠定然是有别的原因,只是自己还没有想到罢了。 但不管如何,她再不想与皇家有关系,那个地方,实在可怕。 第38章 她往后缩了去。 裴应鸿,裴应麟是认识司徒修的,迎到船头,行礼道:「见过楚王殿下。」 旁的人都是一惊,谁也不曾想到会有皇子来此,沈梦容,徐涵,连同船上十来个随从也连忙跟着行礼。 司徒修目光在沈梦容脸上掠过,淡淡道:「不必拘束,本王原也是来此游玩。」他看向船内,只见里面案几上已经摆了酒盅,笑了笑道,「诸位颇有兴致,倒是本王打搅了。」 说是这么说,自个儿却径直走向里面,大马金刀的往椅子上一坐。 众人只能跟着前去。 他这回却是看向徐渊:「张大儒如今身子可好?本王有幸,六岁时曾见过他老人家一面,你是他高徒……」他一边说,一边竟亲自斟了酒递到徐涵面前。 这么大的面子! 徐涵向来自傲,他也有这个本事,可司徒修毕竟是王爷,到底也疑惑,他为何如此高看自己。 唯有司徒修知,这是他未来妹夫,也是极少数能看清局势,始终站在他身边的挚友。当然,他们的感情不是无缘无故的,而是来源于那年,在岭南的并肩作战,同生共死。 对面游舫来了王爷,消息很快就传到姑娘们这儿。 何淑琼大为吃惊:「楚王,七王爷吗?」她问裴玉画,「他与你们裴家交好?」 因为据她所知,司徒修跟沈家肯定没关系,跟许家自然也没有,那么,就只剩下裴家了。 裴玉画摇摇头。 虽然听说司徒修来过一次侯府,可也就那一次,她道:「许是来游玩,正巧听说,来看看的罢?」 「怎么会!」何淑琼不相信,「我爹爹说,几位王爷,只有楚王最不爱与人结交的,寻常哪里会主动来见,而且现在白河上那么多人家,消息很快就会传出去。」 裴玉娇越听越心虚。 整个人躲在最里面,暗自心想,他该不会是为自己来的罢? 不会不会,可能是与大哥,二哥交谈过,觉得他们投缘,才来结交的,不然怎么会去那边的游舫呢,还跟他们喝酒,她一边想,一边把手指甲放在嘴里咬。 竹苓忙道:「咬坏了,还脏。」 她忙拿出来,轻声道:「竹苓,不知道他来干什么呢!」 「许是为姑娘罢,」竹苓在她耳边道,「可能人太多,楚王殿下也不好直接见姑娘,便迂回去那头了。」 裴玉娇心里咯噔一声,忙就想回家,可抬起头,看到裴玉英探究的眼神,她一下直起腰,藏起心虚。 妹妹太聪明,不能让她看出来,她走到另一边,去看风景。 远处,隔着岸,有青山也有密林,还有几艘游舫,十分豪华,比起他们租的,大上许多,也高了许多,她不知道,其中有一艘上正站着四王爷,也就是燕王司徒澜。他在船头眺望,嘴角带着轻挑的笑容,问随从江岩:「七弟真在那儿?」 「是,与裴家两兄弟,还有沈家公子,许家公子喝酒。」 「少见。」司徒澜手指在腿上轻敲了两下,皱了皱眉道,「七弟这人甚少来白河,别说与人喝酒了,便是我请他,都推三推四,」他眼睛一转,「不过他最近很看重裴家,或者是……皇贵妃一早为五弟选了袁家姑娘,这两年定是要成亲的,后面便轮到七弟,许他是看中裴家姑娘?」他自言自语,「裴臻立了大功,没让父皇失望,越发重用。」 谋士郑易道:「王爷,七王爷此举兴许是为相助五王爷,比起三王爷,毕竟五王爷仍是势单力薄。」 司徒澜嗤笑一声:「五弟也不过仗着贵妃娘娘得宠,只他们许家目中无人,嚣张跋扈,早晚出事,他还蒙在鼓里呢!」 郑易也跟着笑起来,满脸不屑:「委实不是大将之才,七王爷跟着他倒是浪费了,不如……」 司徒澜摇摇头:「他不知变通,认定了人便不改主意,外面怎么说,讲他是五弟养得一条狗,他又何尝放在心里?」他呵呵笑了两声,「他小时候死了亲娘,贵妃娘娘跟五弟待他好,他自然是偏向他们的,便是拉拢过来,谁知又安的什么心?」 到时候倒戈,更是麻烦! 郑易想了想,便也不提了。 司徒修在舱内饮了几盅酒,与几位公子谈笑风生,时间如流水般过去。 云朵不知何时聚在一起,遮挡了大片天空,太阳隐在里面,只把云边染了一层金色,倒映在水中,白茫茫的,而船舱内慢慢的也阴暗起来,姑娘们弹琴赏花,吃些点心,说了好一会儿话,身上也有些乏意。 沈时光走到外面,抬头瞧了瞧:「该是要回家了,这天已没有早上好。」 姑娘们都走出来。 果然是渐渐阴了。 裴玉娇叹口气:「时间过得真快,好不舍得跟沈姑娘分开呢!」 沈时光笑着摸摸她脑袋:「莫伤心,下回咱们再聚。」她使人去与对面的几位公子说,一边叫船夫把游舫划向岸边。 等到她们陆续下来,那边的游舫也过来了。 当先走到岸上的便是司徒修。 皇室子弟,天生有高高在上的气势,何况生得那样俊美,只是一露面,便引得姑娘们纷纷相看,何淑琼跟裴玉画的目光也落在他脸上,因她们从未见过,暗地里一阵惊艳,何淑琼轻声道:「楚王殿下的生母听说生得极美的,所以当初才受宠,可惜美人薄命。」 裴玉画轻抚垂发:「皇家虽富贵,却也轻易嫁不得。」 除非那王爷皇孙对自己宠爱有加,不然她是不会赌上自己的一生的。所以即便沈梦容那样出色,可对她冷淡,她才生出的一点爱慕之心,瞬间就没有了。 与裴玉英一样,她也是个极骄傲的人。 几位姑娘轻声细语,唯有裴玉娇不说话,低着头假装没看见司徒修。 司徒修远远瞧见她恨不得逃走的样儿,恼她胆小,又恼她说话不算话,只当着众人的面,他拿她没办法,毕竟自己身份摆在这儿,只得压下想接近却没法接近的焦灼感,转过头,与几位公子辞别,顺便又邀徐涵与他一同回去,请教些学识。 两人翻身上马。 眼见他要走了,裴玉娇松了口气,原来不是来见她啊,果然是为堂哥堂弟呢……不过,他怎么跟徐涵那么好? 记忆里,因她愚钝,祖母父亲挑来捡去没寻到合适的,故而是妹妹先嫁出去,那时候司徒修与徐涵还没什么交情,后来她嫁给司徒修,二人成了连襟才认识。但好像也不太来往,因他们两个都是冷淡的性子,家族聚会,便是遇到,也只寥寥数句问候,这辈子,他怎么跟徐涵那么投缘了? 第39章 是因刚才在游舫相谈甚欢? 裴玉娇弄不明白,但没来找她最好,她跟着妹妹们坐上马车。 打了个呵欠,她把脑袋靠在裴玉英的肩膀上。 小小的脸上满是疲惫,裴玉英捏捏她的手问道:「累了?」 「嗯。」为了跟沈时光打好关系,她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偏偏司徒修突然出现,她又一直有点紧张,现在完全放松,就觉得好困。 「那你睡会儿。」裴玉英坐坐直,让姐姐更好靠一点。 两个人感情那么好,叫裴玉画都嫉妒。 可惜母亲就只生了她一个女儿,她撇撇嘴儿:「我还累呢。」 裴玉娇忙道:「那你靠着我,咱们一个靠一个。」 裴玉画噗嗤笑起来:「睡你的罢,就你那小肩膀,我靠着难受。」 但心里到底高兴,她依着车壁闭上眼睛。 谁料,行得片刻,前头马儿突然一声嘶鸣,声音大得叫三个人都瞪大了眼睛,裴玉娇小脑袋里还有点迷糊,问道:「外面怎么了,是马儿叫了?」刚说完,就觉马车一阵颠簸,裴玉娇身子撞到裴玉英,裴玉英撞到车壁。 裴玉画尖叫道:「胡二,你怎么赶车的!」 胡家三代都是车把式,这胡二是这一代的老二,平时赶车功夫很不错,从来不会这样不上道。 「马儿许是被什么扎到了。」胡二也着急,他不知怎么回事儿,毕竟这匹马赶了好几年,一向很听话,他拼命拉着缰绳,满头大汗,「小人控不住……一会儿不得已,恐是要姑娘跳下来。」 马车此时已经偏离了官道,沿着斜坡直往下奔。 这车都是木头坐得,颠起来,简直要人命,三个姑娘在里面乱成一团。 众人是一起离开的,很快大家都知道了,马毅打马赶上,禀告道:「王爷,裴家的马车出事儿了!」 司徒修猛地拉住马:「什么,在哪儿?」 「西边,好似马儿疯了。」 司徒修大急,调转头,忙追了过去。 徐涵听说是裴家,也没有迟疑。 沈时光从车窗往外看,远处,裴家的马车快得跟一阵风似的往前直奔,好像还有东西掉了出来,一路落下不少散件,再这样下去,马车可要散架了,她叫道:「这可怎么办,哥哥,你快去瞧瞧!」 那一行道上,瞬时只见前前后后,五六匹马沿着斜坡冲下来。 其中司徒修与徐涵来得最快,司徒修骑得又是万里挑一的骏马,自然是遥遥领先。 赶到马车旁,眼见那马丝毫没有停下的趋势,他扬起手中长剑,猛地斩下,马失前蹄,立时倒下来,然而车厢因之前的力道,并没有收住,仍是往前推行了好一段才嘎然停下,一时尘土飞扬,扬起阵阵轻烟。 司徒修把长剑一抛,翻身下马,疾步上去把车帘拉开,只见里面两个姑娘都被撞得晕了过去,唯有裴玉娇睁着眼睛,抱住裴玉英的腰,满脸泪水。 他探身进去,把她抱出来。 完全没有一点犹豫。 徐涵赶来见到,颇是惊讶,暗自心想,莫非这裴大姑娘是他意中人? 司徒修看他不动,皱眉道:「你愣着干什么?马车指不定塌了压下来!」 徐涵目光往里一瞥,看见裴玉英,她眼睛闭着,秀气的柳叶眉因为疼痛,微微颦着,想起平日她神采飞扬,此时却柔弱如水,叫他心头忽地生出几分怜惜。 司徒修见状道:「左边的裴二姑娘,你先抱她出来。」 裴玉娇这时已是清醒,听到这句,叫道:「不……」 还未说完,被司徒修一把捂住嘴,抱着往前去了,她忍不住挣扎起来,苍白的脸涌起红晕,一双杏眼圆睁,对他的行为,半是祈求半是生气。他想起今日之事,使力把她身子往上一托,放开手。 她着急说话,微微张开唇,露出雪白的牙齿。 吐气如兰,满身芬芳,他头低下来,再次堵住了她的嘴。 熟悉的温热,从唇上传来。 裴玉娇吓得浑身没有力气,软绵绵瘫在他怀里。 然而他并没有深吻,只是碰了她的唇,很快就抬起头,抱她坐于旁边大石上,把袖中珠花拿出来道:「这个,你认识吗?」 她下意识点点头。 「我今日原是来还你这个。」他微微托起她脑袋,拨开乱发,把珠花插在右侧的发髻上。 记忆里,他从不曾这样。 裴玉娇惊讶,转过头瞧他,在他眸中竟看到几分温柔,好似潺潺小溪那样流过,她心头一动,想起竹苓说得喜欢,翕动着嘴唇问他:「你,你刚才……为何……」 为何吻她? 司徒修心想,她是他妻子,想吻就吻了,能有什么缘由?只还未娶她,时时刻刻得克制着些,但若这样告诉她,她定然害怕。他抬起头往前方看去,几匹马儿飞奔而来,他想起正经事,让贺宗沐去调查马车。 此时只听身后「啪」的一声,裴玉英羞恼的声音响起:「登徒子!」 司徒修忍俊不禁。 可以想见,是徐涵被打了,又觉自己幸运,幸好她没有学会妹妹的烈性,不然日子只怕不好过。不过,便是这样的姑娘,也有她的软肋,裴玉娇去世后,裴玉英伤心欲绝,一病不起。 他垂眸看向怀里的姑娘,她大概不知,她不在人世后,改变了好些事情,只更多的,他也不清楚了。 沈梦容,裴应鸿与裴应麟此时才将将赶到。 第40章 见他一身锦袍华贵,怀中抱着裴玉娇,从容淡定,好像他原本就该这样抱着她,丝毫不觉得唐突。 裴应鸿目瞪口呆,都有些结巴起来:「玉娇,你怎么样?王爷……这,这到底怎么回事?」 裴玉娇看到家人,又开始挣扎。 司徒修瞥了沈梦容一眼,双手抱得更紧,不容她动:「她撞伤了,本王抱她去坐车。」 这怎么行,她可是姑娘家! 裴应鸿心想,幸好这儿全是他们裴家的人,另有沈梦容,徐涵,两人也不是胡乱说话的性子,不然妹妹可惨了,她这样怎么好嫁入王府?不可能当王妃的,也当不好,他假装不在意,不把它一回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总是救人嘛,该有可以允许的情况。 他壮起胆子,笑道:「还是我来吧,这种事,不能劳烦王爷。」 司徒修手掌微微一紧。 裴玉娇叫道:「大哥,大哥,你快来抱我!」 因为着急,她两只手都伸了出去,眼睛起了雾,好像急着寻娘亲的小孩儿。 沈梦容忍不住笑起来。 这种样子,可爱至极,便是他,都忍不住想去抱一抱。 司徒修也不舍得放手,可到底知道姑娘家还要名声,真走到官道上,只怕要惹未来岳父生气。上辈子裴玉娇嫁给他,裴臻甚至敢去面见父皇,只父皇不曾改变主意罢了,眼见裴应鸿走过来,他把裴玉娇交了出去。 「伤到哪儿了?」裴应鸿问。 「腰,还有腿,都疼,幸好妹妹护着我,妹妹……」她转头寻找,不知徐涵到底抱没抱她,这都怪司徒修!她想着,忍不住狠狠瞪了他一眼。 胆子又肥了,司徒修眉头挑了挑。 裴玉英被裴应麟扶着过来:「我在这儿,姐姐,我没事。」 裴玉娇松了口气。 裴玉英又道:「大哥,三妹还晕着呢,撞到头了,得请大夫看。」她当然浑身也疼,只她擅于忍耐,「如今我们伤着了,恐是骑不成马,大哥,你去叫辆马车来,还有这马儿,不知怎么回事,也得看看。」 她心思缜密,众人面色不由肃然。 司徒修吩咐马毅:「去叫一辆马车,慢些行过来。」 此地没有修路,极为颠簸,车在上面很难行驶。 马毅应声而去。 裴玉娇突然想起件事儿,在袖中一阵摸索,拿出一个皱巴巴的油纸包,哎呀声道:「压坏了!我原想省一个下来,带回去叫厨子照着做呢。」 是莲花酥。 这时候还想到这个,果真是个孩子,沈梦容笑道:「下回我再带给你,不过是个点心罢了。」 裴玉娇连连点头:「好,你来我家吃饭时带过来。」 「不急这个,你先养好伤。」他语气温和,带着关切。 司徒修在旁边听着,面色微沉。 目光在沈梦容脸上打了个转儿,见他唇红齿白,俊秀绝伦,他心想自己是因为上辈子的事,才想娶裴玉娇,这沈梦容又为何对她那样好?莫不是见她生得漂亮,又可爱,起了坏心逗弄她?可凭他沈家的家世,长辈能同意娶裴玉娇? 也只有这傻子一点儿没防备,哪日被人占了便宜也不知! 他淡淡道:「裴大公子,你们裴家与沈家是要结亲了吗?如此,本王倒要好好恭贺下。」 有点突然,裴应鸿回道:「不是……」 「不是?」司徒修看向沈梦容,「本王见裴大姑娘与沈公子甚好,原来是误会。」 这话叫人进退两难。 沈梦容能感觉到他身上淡淡的敌意,虽说此前在船舱中饮酒交谈,司徒修对他并没有什么针对的地方,然而他聪明过人,还是能察觉一些,只是现在才知道原因。他微微一笑道:「我妹妹与裴家姑娘情同姐妹,裴大姑娘与我也一样。」 呵,妹妹! 倒是可进可退,司徒修挑眉道:「裴大姑娘,你也把沈公子当哥哥吗?」 裴玉娇恼他偷亲自己,大着胆子道:「本来就是哥哥,沈哥哥比我大。」 司徒修道:「本王也比你大呢。」 她是不是该叫他一声司徒哥哥?修哥哥?她从来没有这般叫过自己。 「比我大,您也是王爷,小女子不敢冒犯。」裴玉娇暗哼一声,脑袋微侧,不再看他。 见她只帮着沈梦容,完全不明白他的好心,司徒修眸色暗沉:「别忘了,是谁救得你!」 裴玉娇假装没听见。 裴应鸿怕惹恼这位王爷,忙道:「王爷,我妹妹单纯,还请王爷莫放在心里,王爷救命之恩,改日一定登门道谢!」 司徒修看着裴玉娇:「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本王当然不会放着不管。」 尤其那人还是自己妻子。 裴应鸿笑了笑,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可一想到自家堂妹的特殊,寻常男人都不太愿娶,别说是王爷了,一定是自己猜错。 因裴家家人都在了,沈梦容,徐涵再等着就有点儿不合适。 裴玉英一直未说话,此时叫住徐涵:「徐公子,刚才……是我鲁莽,对不住。」 第41章 她醒来时,正巧徐涵扶她出来,一只手怕她脑袋撞到车顶,压在她头发,她想都没想,便抽了他一巴掌,后来才知冤枉他,只是事发突然,不知该如何做。现他要走了,她再不道歉,实在过意不去,只说出这一句,她白皙的脸蛋微微发红。 透着女儿家的娇美,比任何时候都要好看。 徐涵道:「二姑娘无需自责,原本就容易误会,也是怪我不曾考虑清楚。」 如此,才会亲近到她,温香暖玉在身侧,向来冷静的他,也忍不住心跳加速。 他看她一眼,翻身上马,与沈梦容告辞走了。 两人之间好像有些什么,裴玉娇焦急,又恼在司徒修身上,见他待着不动, 瞧了好几眼,分明在问,你怎么还留在这儿? 司徒修也在看她,她站在裴应鸿身边,裴应鸿一只手揽着她,护着她,他浑身都不舒服,好像自个儿的东西被人拿着一样,偏偏自己不能碰。 他在原地走了几步,问不远处的贺宗沐:「还没看好?」 语气里有些不耐烦。 贺宗沐急匆匆跑来,躬身道:「马后腿中了一镖,但镖不见了,许是走得时候失落,只留了个伤口。」 裴应鸿大为吃惊:「会是谁呢?竟然要害妹妹们性命!」 司徒修没说话,眉头紧紧拧了起来。 过得会儿,马车一到,连带着那几个丫环也跟着过来,一个个抹着眼睛,急忙忙的把姑娘们扶上马车。毕竟都伤着了,还要去看大夫,裴应鸿,裴应麟与司徒修告辞一声,骑上马往官道而去。 司徒修负手而立,他也想不明白为何会有人偷袭马车,而且是在这个时候。 若只是裴家姑娘,是很危险,可裴家公子们都在…… 此举绝不是为夺人性命。 他沉吟片刻,骑上马绝尘而去。 裴家三姑娘撞伤,不是件小事儿,一到裴家,惊动了所有长辈,忙请了大夫去看,其中裴玉娇是最轻的,因裴玉英一直紧紧抱着她,拿身体护着她,没有让她受到多少伤害,因此,裴玉英自己也伤得最重。 裴玉娇看完大夫,就急着去拢翠苑。 「哎呀,你怎么来了?」裴玉英叫道,「不是也伤着了,还走呢!」 太夫人笑道:「她不放心你,非得来看看。」 裴玉娇见她好些地方都抹了药膏,忍不住哭起来:「原来你伤得那么重,刚才还骗我说没事儿。」 「是没事儿,大夫都说,躺几天就好了。」她道,「你哭什么鼻子?」 「别哭了。」太夫人一把将裴玉娇拉到怀里,摸着她脑袋道,「英儿疼你,才护着你的,你这样哭,她心里不难受?大夫说了,休息阵子就好,不会留疤,你莫再担心,自个儿也好好养着。」 裴玉娇这才听话不哭了,又问裴玉画。 「撞到头,但也不严重。」 正说着,裴臻大踏步进来,喝道:「听说有人在马上动了手脚?」 见他雷霆大怒,太夫人忙道:「是这么说,可我心想,咱们裴家不曾与人结怨,谁会害她们呢,许是马儿走的时候,不小心蹭到哪里伤着了,也没有发现暗器。你别急着要找什么凶手,没头没脑的,先看看女儿罢。」 裴臻这才坐下来。 裴玉娇让他检查伤口,他瞧了瞧,柔声道:「还疼吗?」 「见到爹爹,就不疼了。」 本来裴臻满腹怒气,被她一说,忍不住笑了:「嘴儿真是越来越甜,以后出门,为父有时间都陪着你们去。」 「四月,咱们去钓鱼!」 「好。」他轻抚她头发,又看看裴玉英,「你们快些好起来。」 太夫人看他们父慈女孝,也欣慰的笑了笑,与裴臻道:「听应鸿说,今日幸亏有楚王在,你哪日得空,与统儿,应鸿,应麟去王府道谢一番。」 毕竟是王爷,又有救命之恩,礼仪不可少。 裴玉娇听到司徒修,心想他是救了她,可也亲了她,怎么也算两清了,差点就想跟裴臻告状。只想到他生气的样子,万一打了司徒修可怎么好,他父亲可是皇上,爹爹对付不了的,当下也只能忍住,默默骂了司徒修好几句坏蛋。 第二日,司徒修从户部出来,前往宫中给皇上请安,顺便回禀手头在处理的事务。 路上遇到司徒璟。 他穿着身雪青色的锦袍,在亭子里来回的走,像是专程在等他,司徒修上前道:「五哥。」 「哎呀,你总算来了。」司徒璟长得像皇贵妃,生就一张和善的脸,身材高大,微胖,有些健壮,他走上前两步迎接他的七弟,一边儿亲切的把手搭在他肩头道,「我听说你昨儿去白河了?」 「是。」司徒修道,「怎么了?」 「四哥正在父皇那儿呢,你小心点,不不,我还是与你一起进去吧,省得你应付不了!」仍是如同上辈子一样,时刻关照着他。 好像他的亲哥哥。 司徒修想起幼时,他们一起偷着去河里玩,二哥摁住他的头,叫他呛了好几口水,是五哥护着他,与二哥打架。自从那时候起,他便总是跟在司徒璟的身后,好像他的小尾巴一样,敬仰他,听他的话。 他微微一笑,点点头道:「好。」 两人肩并肩去往乾清宫。 阳光把屋檐上的瓦片晒得发出淡淡的光。 整座宫殿闪闪发亮。 他们走进去,向皇上司徒恒成行礼。 第42章 司徒澜果然在,瞧见他们,调侃道:「你们两个当真是焦不离孟啊,成天的在一起。」 司徒璟笑道:「哪有你跟三哥那么好,前不久,你们还与几位大人在八宝楼喝酒,竟也不叫上我,你知道,我是最爱喝酒的。至于七弟嘛,很少喝,平日里人影儿也见不到,尽在忙乎了,父皇,谁都没有七弟这么有苦劳的。」 一句话,既暗讽司徒澜跟司徒熠拉帮结派,又撇清他二人不爱热闹。 司徒澜皮笑肉不笑。 除了许家那帮子拉后腿的,司徒璟还是有几分嘴皮功夫。 司徒恒成见惯了儿子们针锋相对,微微皱了皱眉。 司徒澜拉回正题,问司徒修:「昨儿裴家马车出事,裴家姑娘是你救的?」 原是为这件事儿在等着他。 他这四哥在几位王爷中是最风流,却也是主意最多的,为了扳倒司徒璟,与他,他费尽心机,只可惜,到头来也不过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可谁不是这样呢,总以为自己胜券在握,总以为能安享太平了,一把刀却从背后伸出来,直戳进你的心窝里。 命运虽无情无义的可怕,但也永远比不上人。 面上闪过一丝淡淡的嘲讽,他回道:「是我救的,我去白河玩,正巧遇到裴家公子在,便与他们说了会儿话,回来时,拉车的马不听使唤……」 怎么就实话实说,司徒璟着急,正要给他使个眼色,司徒澜已经开始找茬了:「没想到七弟真能干,寻常就事务多,还为我的婚事操心,两只手都顾不过来呢,居然还有空去白河,还跟裴家公子,沈梦容,徐涵等人喝酒。啧啧,我得向你请教请教,怎么做的?」 作为王爷,最忌讳的就是拉拢重臣。 虽然这事儿,司徒熠跟司徒澜私底下干了不少,可别人做,他们就看不过眼。正好裴臻才立了大功,做了一品官,司徒修当然也就成了靶子。 司徒璟看他攻击司徒修,忙道:「父皇,您瞧四哥说得,七弟也是个人,就不能放松放松?我听说,四哥你那天也在白河吧?」 不简单,这都知道。 司徒澜眼眸眯了眯。 兄弟几个都有暗卫,互相盯着,可谁也不想自己做什么都在别人眼皮子底下,他笑起来:「也是,谁都要放松,只七弟能者多劳,走哪儿哪儿有事……」 眼见两个儿子唇枪舌剑,反而司徒修一句不为自己辩解,司徒恒成沉声道:「都给朕闭嘴,来请个安,还辩起来了,不叫朕清净。」 「父皇……」这明显是不想追究,司徒澜有些恼火。 摆明司徒修是想跟裴家联姻呢! 父皇不是一向忌讳这些? 看他还纠缠,司徒恒成训斥道:「修儿为把你婚事办好,起早贪黑的,要不是梁太医提起,朕还不知道他前几日病了一回。如今你尽盯着琐事,打量你这假,朕也不该给你放,回头去吏部把秋后处斩的名单再审一审给朕报上来!」 司徒澜终于不敢再提。 他朝司徒修瞄了一眼。 他立得笔直,淡定自若,正开口与父皇说户部拖欠税银的事儿,他大概还不知,他得罪了多少官员罢?哪日出门被人刺杀了也难说,不过他这性子,打小就讨人厌,与他那生母一样。 司徒澜脸色略沉。 也真不知,他还有什么值得父皇维护的,当年张丽妃嚣张跋扈,已经惹得父皇厌弃,也不知怎么死的呢,如今倒护着这个儿子了。 莫非是为补偿? 他眉头皱了皱。 从乾清宫里出来,司徒澜云淡风轻的道:「七弟,不是我故意与你作对,只裴家这事儿蹊跷,我委实好奇。」 司徒璟眉头一挑:「谁做的,你难道不知?」 「当然,你们若查出来,还请告知我一下。」他嘻嘻一笑,扬长而去。 「定是他动得手脚,你小心些,我恐他还要挑拨裴家,以为是你演得一场戏。」司徒璟叮嘱。 他给人的印象总是和善亲切,却也不是没有原则,那是一种很叫人尊敬的性子,然而,司徒修却也知道,他心思极其深沉,样样都考虑的很周到,所以才能想到这些。他嗯了一声:「谢谢五哥提醒。」 司徒璟笑起来,过来一拍他肩膀问:「不过我也真好奇,你告诉我,你是不是看上裴家二姑娘了?不然你会当先去救人?」 「二姑娘?」他面色古怪。 司徒璟面色更古怪:「三姑娘?」 司徒修道:「不,是大姑娘。」 「什么?」司徒璟大为吃惊,「那,那不是……」他想说傻子,可当着司徒修的面,终究难以直白的说出来,轻咳一声道,「我没有听错罢,裴大姑娘可不是一般的姑娘,你,你为何看上她?」 「不为何。」司徒修心想,只是习惯她了,再说,他亲手教好的姑娘,难不成看她嫁给别人? 那是绝不可能的。 司徒璟沉默,半响又笑起来:「既然你喜欢,再好不过,等四哥成亲,再等本王……」 他有些害羞,脸上露出淡淡的红色。 这样的时候,很少见到。 司徒修笑道:「嗯,等五哥你成亲后再说。」 两人又说了会儿,各自回府。 过得几日,裴玉娇差不多好了,央着太夫人说,要请沈时光,沈梦容过来玩,她那样热情,太夫人笑道:「这容易,不就是派个帖子嘛!不过娇儿啊,这几日有旁的客人来,你先见一见。」 「哪家的客人?」裴玉娇好奇。 「好几家呢。」太夫人笑着看她,自从去过长公主府,许是姑娘们回去说了,陆续就有人来提亲,她瞧中几个,就是不知这大孙女儿可有合意的,毕竟嫁人过一辈子,她疼爱她,想让她自己也看看。 「娇儿,你娘亲不在了,如今什么都靠着我,可你仍得嫁人的……」 第43章 裴玉娇心里一跳,怎么这么快! 可她不想嫁啊,她拉住太夫人的袖子:「祖母,祖母,晚些好不好?我,我可以在妹妹后面嫁的,哪怕等到三妹嫁出去,我再……」 「你这孩子又在说傻话。」太夫人心想,明年都十七了,不能再迟,她正色道,「娇儿,你听话,不可胡闹,这事儿,我也不能纵容你!」 祖母难得这样严厉,裴玉娇垂下头,小小的嘴紧抿着,再不敢说话。 见她没了精神,太夫人将她揽在怀里,安慰道:「娇儿,祖母也不舍得你,可你是女儿家啊。」 女儿家就一定要嫁人吗?裴玉娇想起在王府的经历,想起妹妹,明白一个姑娘离开家,去到夫家的艰难,可听太夫人的语气,今次是认真的,许是今年就要将她许给别人了!她原先没想那么多,可事到临头,才知自己如此排斥。 可自己年纪不小了,如何才能留在家,又不叫他们担心,不念叨着嫁人呢,她费力的想着,耳边已听不见祖母的声音。 她回想着自己上辈子那短短的一生,回想着所有的事情,想找到一个办法,可那样困难,就像一个人行走在黑夜里,找不到方向。 就在这时,她想起了外祖母,念头闪过,眸光猝然一亮,好似夜空里的星子:「祖母,我,我要像媛表姐一样。」 她突然喊起来,将太夫人吓一挑,半响才道,「你是说,林二姑娘,林媛?」 「是啊,我要找个赘婿!」林家三房一共生了六位姑娘,眼瞅着要绝后,二姑娘林媛后来招了个上门女婿,这事儿是前年去给林老夫人贺寿的大管事回来说的,给裴玉娇的影响很深,当初她还问妹妹,什么叫赘婿呢。 太夫人听得呆了,她这小脑袋瓜怎么想出来的? 「好不好?」裴玉娇却很兴奋,「这样我就不用离开家了!」她们大房不会只剩下爹爹一个人,妹妹回娘家,也有个依靠,她还可以帮着祖母管理内宅。 太夫人一时不知该怎么说,因她委实没往那边想,她停顿了会儿才道:「我得与侯爷,你爹爹商量下。」她瞧着裴玉娇,「可娇儿,你真知道赘婿是什么意思吗?」 「嗯。」裴玉娇点点头,「妹妹告诉过我的。」 太夫人便让她先回去。 有了好法子,裴玉娇心里别提多高兴,回到望春苑,泽兰笑吟吟托了玉盘过来,上面堆满了各色点心,什么样儿的都有,颜色也好看。粉色的,淡绿色的,明黄的,雪白的,就像五彩缤纷的绸缎一样。 「姑娘,快些尝尝。」 裴玉娇只当是厨房送来的,心想,是不是寻了新的厨子,这手艺不得了啊,她取了一个元宝样的点心往嘴里送。 里头竟然填了枣泥味的馅儿,那是她喜欢的,而且外头的酥皮一点儿不油腻,十分可口。 见她很享受,竹苓问:「这点心厨房做的?往前没见过。」 「不是厨房的,今儿大少爷不是同老爷,二老爷去了王府道谢嘛,这是楚王殿下送给姑娘,托他拿来的。」泽兰抿着嘴笑了笑道,「殿下说,总是他亲手救下的人,希望姑娘能快些好了,这是一番心意。」 裴玉娇险些把点心喷出来,呛得噎住了,连声咳嗽。 竹苓忙给她倒水,送到嘴边。 她一股脑儿的喝下去,才觉得舒服点儿。 竹苓轻声道:「姑娘,奴婢没说错罢。」 不喜欢,送什么点心啊。 裴玉娇斜睨她一眼,发愁的不得了。 回想起从明光寺那天开始,上元节还签文,侯府相遇,长公主府私见,还有白河的事儿,比起上辈子,他对她的态度,确实很不一样。 难道是因为自己这会儿看起来没那么傻,莫名其妙的得他青睐了?她摸摸自己的脸,个个都说她长得好,或者,这也是个原因?可以前她嫁给他,也是这张脸啊,没发现他有多喜欢。 看来,还是因为她不像以前那样不知事理,可即便这样,她也不想再嫁给他的。 她不想当王妃,不想担惊受怕,也不想应付皇上,皇后,皇贵妃那些人,实在太累了,她很坚决的摇摇头:「肯定不是的,他只是……嗯,就只是一番心意,没有别的意思。」 竹苓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姑娘马车出事儿,凭着楚王那么金贵的身子,他第一个跑去救她,便是再迟钝,竹苓也觉得自己猜得没错。 可姑娘怎么就不愿相信?不过也算了,姑娘今儿提到赘婿,指不定太夫人真同意呢,毕竟大房没有儿子。 泽兰把点心放在案上,笑道:「楚王殿下人真不错,原先瞧着冷冷的,谁想到还会关心人。」 要是自家姑娘能做王妃,她是巴不得,就说一个奴婢,在侯府跟王府,定是不一样的,要不怎么说,宰相门前七品官呢?她以后跟着去了王府,也不难攀上高枝。 毕竟自家姑娘脑子不灵光,能怎么笼络男人? 就是不知,这楚王可是真的想娶她? 泽兰拿不定主意。 上房里,胡嬷嬷见太夫人头疼,过来给她用大拇指按后脑勺,都是照着穴位来的,她这手功夫很厉害,对于管着一整个侯府的太夫人,着实是很需要的。毕竟要管的事儿太多,脑袋能不累吗,一累就难受。 被她这样按着,舒服好些,太夫人缓缓吐出一口气来。 胡嬷嬷笑道:「其实大姑娘说得不错,您不也担心她嫁出去受人欺负嘛,哪怕不做长媳,上有婆婆,嫂子,下有小姑什么的,对于大姑娘来说,诸多钳制,哪有在家里快活。」 「理是这个理儿,可赘婿不好找,哪家的男儿愿意入赘?除非是山穷水尽了!」 这倒也是,胡嬷嬷点点头,要做赘婿,首先得忍受被人耻笑,光这一点就难,也影响夫妻关系。可好的也不是没有,毕竟本朝对科举放宽了些,赘婿也能科举了,不像前几朝,是与奴婢一般对待的。 「可以在本族找找,裴家在金陵,苏州都有旁系,哪家的亲戚或许能荐了知根知底的来呢。」 听胡嬷嬷建议,太夫人暗自思索,稍后便使人把裴孟坚,裴臻请了来。 听说这事儿,裴臻哈哈大笑:「真是娇儿想的?」 「可不是,把我都惊到了!早先前一点事儿不明白,如今还知道打算将来了。」太夫人两只手摆在案上,露出一对碧玉手环,发出轻微的碰撞声,「只我当时也未答她,如今与你们说,你们瞧,这事儿可行?」 裴臻还未说话,裴孟坚沉声道:「胡闹,又不是大房断子绝孙了,要她招婿,说出去不好听!倒是你……」他瞪着裴臻,「你早该续弦,生个儿子出来,莫被人在背后指着笑话,还要女儿给你撑脸面!」 被父亲一通训,裴臻微垂下头:「不是还有弟弟吗,至于娇儿,若有合适的人选,儿子觉得招婿也没什么不好。」 第44章 总是滑溜溜的就想逃过去,裴孟坚气得一拍大案,指着他道:「你不听你娘的,也不听我的?难道这把年纪,还要老子家法伺候!」 裴臻语气淡淡:「父亲实要这般,儿子也不能阻拦。」 「好了,好了!」太夫人就怕这父子两个吵起来,忙跟裴臻道,「你这几日劳累了,先回去歇着,娇儿的事儿一时也急不得。」 裴臻站起来告辞。 裴孟坚收不住,还要去斥责,他也是憋了许久,早前太夫人就与裴臻说过,他作为父亲,男人不善言辞,可不代表心里不想,太夫人说的就是他要说的,结果裴臻一点不听。眼瞅着他火气上来,太夫人一把扯住他袖子。 「都是你惯的!」裴孟坚回头,猛的一声大喝。 太夫人眼睛红了,拿帕子擦拭:「你就当是我惯的。」 看老妻掉泪,裴孟坚又软下来。 「你不是不知臻儿的脾气,他从来就是一意孤行,软硬不吃的。」太夫人劝道,「我已托了窦老夫人,若有合意的,到时候再瞧瞧。此时也只能看运气了,你总不能真强迫他,这样娶进来的妻子,莫说臻儿不理会,对亲家也不好交代!」 虽说一个家,大事多是男人做主,可女人心细,想得周到,故而在结亲上,都会起决定作用,所以在裴家,年轻一辈娶妻嫁人,也是当家主母的事,裴孟坚也信任妻子。 只到底对儿子不满,一拂袖摔了桌上茶壶。 走出上房,天色已暗下来,银钩般的月亮高挂,清辉撒在园子里,花木好像染了一层秋霜似的。 裴臻驻足片刻,微微叹了口气,身后姜九成走过来,叫了声大人。 他问:「可查到了?」 「属下无能,还请大人责罚。」姜九成单腿跪地,「那日人多,车马来往,委实难以寻到线索。」 裴臻大抵也猜到了,只女儿受伤他着实恼怒,才派了人去查,耳边听姜九成道:「不过,那日燕王也在白河,与楚王都有嫌疑,到底是何居心,属下也不敢妄论。」 裴臻右手握在腰间玉带上,静静听着,那日裴应鸿与他说,司徒修先救了裴玉娇,假使他想借机结亲,在人前应该救二女儿才对。不是他嫌弃大女儿笨,可皇室子弟,选妻比起寻常人家,更是苛刻,照理司徒修不该做此选择。 那么,是燕王? 他两道浓眉微微一拧,裴家从来不参和皇室争斗,谁想到防不胜防,他叫姜九成退下,去往望春苑。 裴玉娇闲着无事在绣花,听说父亲来了,好像小鸟儿一样奔了出去。 手里扬着月白色的袜子,她拿给裴臻看:「正巧做好一双袜子呢,爹爹,给你的。」 她笑颜如花,裴臻低头一看:「上回才做了鞋子,又做袜子,娇儿,你可真忙,还有时间练字吗?」 「当然有!」她有一辈子的时间呢,现在才过了多久呀,她笑道,「爹爹,你拿回去明儿就穿。」 「好。」裴臻接了递给随从,走进闺房与她说,「为父方才见过你祖母。」 「哦,是关于招婿的事?」裴玉娇眼睛亮闪闪的,「爹爹同意吗?我觉得挺好的,这样,我就可以留在家里了!」 泽兰听得脸颊一抽,只当自己耳朵失灵。 裴臻看着裴玉娇问:「你既然知道招婿的意思,那该知,肯来当赘婿的必不会是名门世家的公子,也难以强求他才高八斗,智勇双全。」 裴玉娇噗嗤笑起来:「便是不招婿,女儿也不曾想要那么好!爹爹,其实我只是不想嫁出去,我不舍得祖母,也不舍得爹爹,不舍得妹妹,我就想这样一辈子留在家中,自由自在的,多好呀。爹爹有空,咱们就出去玩,没空,我就陪着祖母,到时候妹妹嫁人了,她回娘家,每次都能看见我。」 她很少会说那么一长串的话,可她现在这样说着,脸上满是笑容,满是憧憬,好像那是世上最快乐的事情。 裴臻听着,心头有些酸楚,也有些欣慰。 他把手掌放在她头顶:「娇儿,你是认真的?你真那么不想嫁人,假使有自己喜欢的男儿呢?」 在这世间,唯有两事最叫他向往,一是,驱除外夷,护得百姓安乐,二是,两情相悦,白头偕老。只后者空留遗憾,但他两个女儿,他希望她们都能得到幸福。 裴玉娇点头:「我是认真的,而且我也没有遇到喜欢的,我不想就这样嫁出去。爹爹,我求您了,我不想。」 她把脸儿贴在他胸口,祈求他。 裴臻知道她是细细思虑了的,笑道:「我会与你祖父祖母说的,不管是嫁人,还是招婿,那姑爷总得要你喜欢,咱们不看别的。」他顿一顿,「假使你仍不愿,那么,不嫁人留在家中也无事,只要你觉得高兴就好。」 两人这番对话实在非同寻常,泽兰听得震惊,抬头瞧了裴臻一眼,见他满眼宠溺,像是无条件的包容着这个女儿,可她怎么办呢! 泽兰心想,假使姑娘真这样了,她最好的归处也不过是配个小管事,永远都要做个下人,她没料到会这样,本以为姑娘就算傻一些,总也能嫁入大户人家的,毕竟她是侯府的嫡孙女啊! 倒是裴臻走后,裴玉娇欢天喜地,她知道自己不用再担心嫁人了,她不用着急,可以慢慢的来。 泽兰立在那里浑身麻木,好一会儿才缓过来,轻声道:「姑娘呀,你这样耽搁下去,以后老了怎么办!老了,便是瞧见喜欢的男儿,也不好嫁了。」 裴玉娇淡淡道:「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我现在有那么好的生活,便算有些不如意的事,也是应该的。」假使为能陪在家人身边,舍弃感情,她也无怨无悔。 不然司徒修怎么说,鱼与熊掌不能兼得呢?此事古难全。 她想着,瞄了桌上点心一眼,它们并排放着,散发着极大的诱惑,当初在王府,恐怕最叫她高兴的便是品尝厨子烧得美食了,只可惜他不准她多吃,说太胖了不好,说她得学会节制。 哼,那现在送这么多来干什么? 到底……要不要再吃一个? 她犹豫半天,挑了青团子,又对竹苓,泽兰道:「你们也吃一点,剩下的分给外头的丫环婆子,放到明天不好的。」 总是那么好的点心,不能扔掉。 因为裴臻的缘故,太夫人思来想去,心想裴玉娇既然不肯,也罢了,惯了十几年的姑娘,再惯几年又如何呢,她总是女儿家,就不信以后不开窍!指不定哪日见到喜欢的,又急着嫁出去也不一定的。 谁料裴玉娇这天竟然说要学管家,不止把太夫人,把马氏也吓一跳。 这姑娘最近是怎么了,不止想招上门女婿,还把手伸到内宅来了,马氏笑眯眯道:「娇儿啊,你平时还要跟着夫子学习的,哪里有时间管这些,若实在空闲,哪怕去庄上玩玩都好。」 「可妹妹都在学着呢。」裴玉娇瞧了裴玉画一眼,「听说三妹偶尔也跟着二婶您学得,我怎么就不能学了?」 裴玉英也是要嫁人的,又是个管家的好胚子,太夫人早早叫她学了点儿,至于裴玉画,那是马氏怕她将来去婆家应付不来,吃亏,专程给她开的小灶。 第45章 没想到她还会反驳,马氏暗地里有些恼火,本来窦老夫人给裴臻挑媳妇就叫她够在意的了,这个痴儿又来找麻烦,只当着众人的面,她仍得一副和善的模样:「你诚意要学,那是好事儿。」 太夫人也同意了:「就跟英儿一起学着吧,管家离不开财,你先得学算术……」她心想,不管如何,裴玉娇有这心,对将来总是有益的,「正巧庄上送了账本,你与英儿一起看看,还有浆洗房那儿,英儿你带她去瞧瞧,看下人怎么做事的,从小学起。」 两姐妹都应了声。 等到出来,裴玉英瞧着姐姐直笑:「你胆子原来比我还大,什么招婿,我是不敢跟祖母,父亲说的。」 「可能我傻吧,没什么好怕的。」裴玉娇认真想了想,「一般人不跟傻子计较。」 裴玉英噗嗤一声:「别胡说,你现在不像以前了,不能把这词放在嘴边,只是这赘婿啊,我是不太赞成。」她有些担忧,「寻常男儿都不肯的,肯得又是……」都靠着女方家,没有志气,她心高气傲,哪里看得上这等男人。 不过往好的想,这种人肯入赘,对妻子定是很服帖的,不会欺负姐姐。 两人说着往浆洗房去,只见下人们进进出出捧着从各房收来的衣物,见到她们来,恭敬的都来行礼。 裴玉英道:「都去忙吧,别耽搁时间,」她说着看向管事,「马上入夏了,竹席得拿出来去去味儿,若有破损的,提前去俞县订做,莫忘了。另外,纱窗要换新的,蒙了一层灰,今天便拆下来洗了。」 她语气不疾不徐,又透着点威严,很有当家的气势,裴玉娇看着妹妹,心想,妹妹真能干啊,什么时候她能像妹妹就好了! 她不自觉的学着妹妹的动作,表情,裴玉英瞧见了轻声笑道:「多看看就好了,也不用刻意这样,只要你赏罚分明,他们必会听你的。不过做一件事情,你自己得先想好,才能去吩咐别人,不然得让人牵着走。」 「要先想,再做。」她道,「我也知,就怕不够细心。」 「所以才要学,看别人怎么做,你记下来,不要胆怯,你是主子,记好这一点。若有不懂的,便去问管事,他们会教你。」 上辈子,她很少这样跟妹妹请教,原来可以这样呢,她点头:「那咱俩除了去跟夫子学,我每天还跟你学。」 姐妹两个又出来,边说边笑,裴玉娇学着妹妹,挺直胸膛,脸上挂着自信的笑容,好像那些真正的大家闺秀一样,只可远观,切莫想着靠近。 孟桢站在银杏树下,瞧着她,想起下人们传的,裴玉娇要招婿不嫁人了,他当时不知多震惊,可现在这样看着她,好像也不觉突兀。她越来越有自己的想法,如今又学着管家,想必是要留在裴家的,可要他当赘婿,放弃自己的姓氏,那绝不可能。 只自己思虑了那么久的事情,本以为按部就班,不难做到,谁料她却一变又变,他拢了拢袖子,袖中放着母亲写来的信。 他去年没考上举人,又要耽搁三年,母亲打算替他在镇上寻个妻子,并催他回去,可他怎么能同意?他不愿去经商,然而家里捉襟见肘,他还有弟弟,妹妹要养活,他从生下来就背了这么重的负担! 可这些侯府的少爷呢,裴应鸿,裴应麟只消考个秀才,便能谋得职务了,他们天生比谁都容易。 孟桢露出讽刺的笑容,把好不容易存下来的银票拿出来看了看,又放回袖中。 杏榜四月十五放出来,今天一大早大家都在议论那些中榜的学子,裴玉娇不用去问也知道,殿试的三鼎甲是谁。 她坐着给竹苓梳头发,泽兰喋喋不休:「姑娘,你知道吗?沈公子是状元呢,还有那徐公子,也是探花!果然瞧着就不一般,姑娘,沈家与咱们交好,姑娘是不是也要去恭贺的,还有徐家……」 裴玉娇当然想去沈家,只不过今天还是佛吉祥日,祖母一早说了要带她去进香还愿,这愿当然是因她脑筋好使了。二来,前些日子冷,祖母不便去寺庙,如今春暖花开,她老人家也想出去走走。 没有理会泽兰的话,等梳妆好,裴玉娇去了上房,太夫人正吩咐管事:「……准备些贺礼,明儿给沈家,徐家送去。」 裴玉娇脱口而出:「祖母,怎么还送去徐家呢!」 却是马氏回的:「怎么咋咋呼呼的,徐家不是与沈家交好吗,难不成只送一家?别说,徐公子与应鸿,应麟还颇是相投,上回救人,也有他的份,当然要送了。」 裴玉娇蒙了蒙,想不出别的话来反驳。 眼见时辰差不多,除了马氏外,别的女眷都去坐马车前往明光寺,当然,公子哥儿也去,包括孟桢。这日人是极多的,裴家马车出来,只见城门口挤得满满,好一会儿才通畅了。 到得庙里,几人上了香,裴玉娇有心思了,向菩萨默默求了许久才出来,裴玉画打趣:「可是为招个好赘婿呀?」 她对此觉得极为好笑,心里只认为裴玉娇什么都不懂,才胡说八道,当然不知道她是真的要招婿,也不等她回答,又道:「去前头走走吧,这明光寺现在可漂亮,山上野花都开了,不似园子里种的规规矩矩,很有趣味!」 「祖母呢?」裴玉娇问。 「要去献经卷呢,又有几位老夫人在那里,碰到了定是要说半天的话,所以叫咱们自个儿玩,那边有好些姑娘呢。」 姐妹三个便往前去了。 果然姑娘们都在,一个个观山看塔,兴致好的,还带了纸笔对着画画呢,或三或两聚在一起叽叽喳喳的,热闹无比。 司徒修站在不远处,眼睛望着山,心里想着赘婿的事儿,也不知她小脑瓜里哪根筋搭错了,竟然生出这种主意,还是在他送了点心之后。 可她不是喜欢吃吗,沈梦容送的点心,她不小心压坏了那么不舍得,他送她这么多足够了吧?哪一样不可口,都是御厨的手艺。 照理她该喜欢的,可怎么就突然想招婿了?变着法子跟他作对不成? 今日非得问问不可! 山腰的风吹动他一身华袍。 马毅这时急匆匆过来,轻声道:「恐怕很难有机会见到裴大姑娘,王爷,那边太多人了。」 司徒修唔了声,思索下问:「她可吃了东西?」 马毅一怔,不明白他问这个做什么,回道:「应是吃了,今日人多,庙里准备了好些吃食,明光寺的点心很不错。」 吃了点心就得喝水。 司徒修道:「走,换个地方。」 马毅跟着去一看,半响合不拢嘴,暗道你一个王爷守在茅厕边也太不像话了吧!他只能庆幸没人看见,不然传出来,还得了? 只等了好一会儿,不见人来,司徒修靠在一棵极为粗壮的槐树旁,差点想打瞌睡,在这样舒服的春日,他原本不该来此。 他在哪里都好过在这里。 时间越久,越积了火气,眼看人还没出现,他站起来就往回走。 半途遇到马毅,见他脸色不好,他挑眉道:「出什么事了?她回家了?」 「不是,裴姑娘她,她恐怕从山上摔了下去。」 「什么?」司徒修喝道,「在哪里?」他大步往前走,一边道,「你从头说起!」 第46章 「原本裴姑娘确实是往这儿走的,结果半途遇到裴家的婆子,好像有什么事,把她叫去西边,那里很是偏僻,没什么人。属下便很奇怪,果不其然,从废弃的茅屋里走出来两个蒙面大汉,一下把两个丫环打晕了……属下为保护裴姑娘……」 「你既然去了,怎么还出事?」 「属下也不知,等解决完那两人,裴姑娘已经不见了,属下顺路寻过去捡到这个。」他拿出一只绣花鞋。 粉色的缎面上绣着两朵金盏花,还缀着拇指般大的珍珠,那是她喜欢的鞋子,司徒修接过来往怀里一塞,走得更快。 裴玉娇迷迷糊糊醒来,才发现自己从高处摔了下来。 那时候有人冲出来,把她吓一跳,眼见丫环被打晕,她原想找条路逃走,再找人过来,结果遇到孟桢,他拉着她一起跑。 不知怎么脚下一滑,瞬间只觉天旋地转。 她微微抬起头往四处看。 身边传来孟桢的声音:「表妹,你怎么样了?」 「我,我没事。」裴玉娇一动,只觉浑身都在疼,许是撞到磕到了,她轻声道,「孟表哥,你快去告诉祖母,也不知竹苓她们怎么样了,在西边,你赶紧叫人去看看!」 她躺在地上,乌发早已乱了,散在那里,插了些断枝草屑,可这一点不损她的美,在这阴暗的林子里,她脸庞如玉,楚楚动人。 略薄的春衫柔顺的垂着,显得腰肢纤细,胸脯高耸,那是很成熟的身段,孟桢从来没有见过她这种时候,喉头忍不住滚动了两下,他弯下腰:「这儿危险,我不能把你一个人抛在这儿。」 他的手往她腰间伸去。 只要他抱着她出现在明光寺,将来不管承受裴臻什么责罚,那都是值得的,因为裴玉娇肯定会成为他的妻子。 裴玉娇浑身一颤,本能的要避开,她摇头道:「不用,这儿的山听说没有猛兽的,我就一个人在这儿,你去叫人,你不用管我。」 「哪里关猛兽什么事?你忘了,你不是说有人偷袭你们吗,我怕有人追过来。」孟桢问,「到底出了什么事,你得罪谁了?」 裴玉娇也不清楚,可被孟桢一说,她确实有点害怕,那两个蒙面人太吓人了,长得很高大,是不是劫匪?可为什么要抢劫她,她身上又没有带银票,难道是绑票?她眼睛一亮:「是张婆子引我去的,难道她也是帮凶?可她是祖母身边的人,怎么会这样呢!」 孟桢道:「你回头问问就知道了。」 他手碰到她的身体,只觉暖暖的,软软的,心头一阵狂跳,裴玉娇又往后缩:「你扶着我吧。」 她挣扎着要起来。 一而再,再而三的不肯让他抱,孟桢也有点生气了,可面上仍笑道:「这山坡不好走,我抱你上去,等到了便放你下来的,玉娇,你别担心。」 说话间,他一只手拦住她胳膊,不让她动,另外一只手已经托在她后背。 裴玉娇不知怎么办好。 就在这时,孟桢突然发出一声闷哼,整个人慢慢瘫倒了,裴玉娇瞪大了眼睛,直勾勾盯着突然出现在面前的司徒修。 他神色冰冷,上前两步往孟桢身上狠狠一踢。 孟桢没有动静,往旁边滚了一尺远。 「你,你怎么……」裴玉娇语无伦次,「你打死他了,你为什么?」 碰自己妻子的能不打?司徒修老远看见,早就气得肺炸了,不过幸好这色胚满心想着抱裴玉娇,一点儿没发现,不曾注意到他过来,所以才能干净利落的解决。 他单腿蹲下来,也去抱她。 裴玉娇怒道:「不要你碰!」上回已经抱了,这回又来,她咬着花瓣似的嘴,「你,你帮我去告诉祖母一声。」 凶巴巴对他,还想叫他做事?司徒修挑眉:「有这么求人的吗?」 「那你想怎么样。」她瞧了孟桢一眼,「你也想打死我?」 她满脸戒备,司徒修恼她好人坏人分不清。 孟桢这等小人寄住在侯府,成天必是想着打秋风,如今遇到侯府姑娘落难,他不信那么巧。原本他自己便是来专程见裴玉娇才碰到这事儿,孟桢就那么好命,可以搭救到她,差点一跃成为侯府姑爷? 他冷笑一声:「被人骗得团团转,还只顾着提防本王。你今儿出事,前前后后想一想,到底可与孟桢有关?别蒙在鼓里,等会儿回去放了他,下回再作怪,我不在你身边,看谁救得了你!」 裴玉娇听他这话,心里咯噔一声,他的意思,是孟桢与人串通了的? 司徒修把她横抱起来:「路上慢慢想罢,你失踪久了会被人发现。」 一个没注意,他动作倒快,裴玉娇差点想掐他,可她胆子没那么大,只气道:「还说孟表哥呢,你不也一样?你放我下来,先去找人,不知她们会不会被打伤了,万一晚了,大夫都治不好。」 司徒修腾出一只手碰她的脖颈:「你不用看大夫?」 她丝的一声,才知道破了。 他大踏步往前去,一边吩咐后面的马毅:「看着他。」 裴玉娇着急,上次只有裴家人在,就算他抱着,谁也不知,不会有什么,可现在是在明光寺啊,今天人又特别多,他要是抱着自己出去,就是跳到黄河里都洗不清了。她急得脸发红,伸手抓住他衣襟一角:「王爷,你不能这样,不能被人看见的。」 「为什么?」司徒修成心逗她,让她招婿! 裴玉娇都要哭了:「我,我还要名声呢,你不能这样。」 「名声?」司徒修唔了一声,「没名声了,正好嫁给本王。」 她整个人僵住了,无法置信,他原来还想娶她吗?她用力摇头:「不行不行,王爷,我是傻子,京都人都知道的,我,」她几乎是咬着牙道,「我不能连累您!」 这话说得司徒修哭笑不得。 为不嫁他,她也够使劲的,也够……狠心。 谁说一日夫妻百日恩?他们在一起三年呢,可这小没良心的,丝毫没有留恋,要说生气,司徒修当然生气,他一双眼睛现在就跟深潭里的浮冰似的,往外冒着寒气。 裴玉娇忍不住缩了缩肩膀。 看她已经在害怕了,司徒修深呼吸了一口气才问:「本王不嫌弃你傻,倒是你,为何不肯?本王难道长得不好?」 第47章 他居然心平气和的,裴玉娇心想,真跟以前不一样,以前她要是拒绝他,哪里有这么好,他脸一沉,她就得求饶。 不过那时,也许是因为她是他妻子罢,她在王府里没有谁可以依靠,但是现在她没嫁他呢,她自己也有底气。 裴玉娇鼓起勇气道:「不是,王爷您长得很俊俏,我不是嫌这个,我只是不想去王府,王府里规矩比寻常人家多,来往的也都是皇亲国戚,我应付不来的。我有点傻,我只会坏事,王爷您可以娶个聪明的姑娘。」 这辈子,他们各过各的,各走各路。 她一双大眼睛闪动着真诚的光,司徒修沉默了会儿道:「你要知道,我若想强娶你,今日只要走出去就行。」 「嗯。」裴玉娇赞同。 「可本王并不想这么做,所以,你欠本王一个人情。」司徒修停下来,把她放在林子里一根断掉的大树桩上。 裴玉娇不知说什么,怎么转来转去,自己欠他人情了?不过,假使孟桢真是存了坏心,倒也是的。 她点点头。 「那本王要你还的时候,你必须得还。」司徒修直视着她的眼睛,「你觉得,如何?」 「你要我拿什么还?」裴玉娇还是很警觉。 司徒修没答,垂眸看她一只脚没穿鞋,从怀里把绣花鞋拿出来,然后一只手握住了她的脚。 小巧玲珑的脚,穿着雪白的袜子,曲线优美,又不干瘦,脚踝纤细,好似玉管。他曾无数次抓过它,也曾见过它光裸的样子,那是一种难以形容的好看,尤其是脚趾涂上丹蔻的时候。 他那样注视着,裴玉娇的脸忽地通红,好像从他掌心传来了什么一样,她的心也慢慢紊乱了,猛地把脚一缩。 然而他握得紧,半分也没有挣脱出来。 他的拇指压着她脚背,戏虐似的瞧着她。 没了严厉的样子,这会儿却有些轻挑,裴玉娇实在难以想象,他真的是司徒修,怎么性子差了这么多?她羞恼的道:「你抓着我脚干什么?你是王爷,该知道礼仪的……」还未说完,他已经把绣花鞋给她穿了上去。 她话都说不出来了,水汪汪的眼睛里满是震惊。 也难怪她如此,上辈子,自己可不曾给她穿过鞋子,这回,给她个殊荣吧。 他扶她起来:「想好一会儿怎么说了吗?」 没再抱她,她松了口气,稳稳站定后,看向不远处的孟桢。 他好像一条死鱼样躺着,裴玉娇瞧着那清俊的脸,说不出的疑惑,上辈子,孟桢从来不曾对她这样,而且以祖母,父亲这等聪明的人,竟然都差点把自己嫁给孟桢,怎么他竟然那么坏?她叹口气:「我都不知来龙去脉……真是孟表哥害我?」 「多数是他,不然不会那么巧。」他握住她胳膊,引着她往上走,「一会儿别怎么提我,就说孟桢对你不轨时,我恰好听见呼救……你稍后自己回去,本王就不露面了,马毅会把人押过来。」 竟然不想以恩人的面见祖母? 裴玉娇奇怪。 可司徒修想得是,他一而再,再而三的救裴玉娇,假使目的太明显,只怕要惹裴家人怀疑,到时候让裴玉娇提早成亲,他难以阻止,所以,当然要尽量削弱这种印象。 两人迎着山坡上去。 路并不好走,这儿没修阶梯,司徒修走在前面,跨前一步踏在石头上,往下伸出手。 宽大的手掌,手指修长,就在她面前。 裴玉娇撇开头:「我自己能走的!」 他收回手,悠闲得靠在大树上:「你走一个给本王瞧瞧。」 她握住身旁的树,吃力的往上爬,挪动一点儿,胳膊就疼,短短功夫,额头上密密麻麻出了汗,瞧她这倔强劲儿,司徒修不知该称赞她,还是该恼火,慢悠悠道:「照你这样,该半天才到,上面只怕满山满寺的在找你了。」 裴玉娇先是吓一跳,半响摇摇头:「祖母才不会那么傻,敲锣打鼓的,我名声都没了,她定是吩咐人暗地里找的。」 居然糊弄不到。 司徒修哂笑一声:「人人都说你是痴儿,看起来也没那么笨。」 她瞧他一眼,心思复杂。 不可否认,自己能变成这样,全是他的功劳,然而自己也吃了那么多苦头,有时候,真不知到底该对他是什么感情才好,谢,还是怨呢?她自己也说不清,想着微微叹口气:「我还是挺笨的,好多事想不明白。」 「总会越来越好的。」司徒修瞧她突然有点颓丧,开解道,「人不怕笨,怕的是不努力,孔子还三省吾身呢。」 这句话他常说,如今竟也说了。 可给人的感觉不同,好像朋友似的在安慰她,裴玉娇嘴角翘了翘。 他又伸出手:「快些走吧,闹得人尽皆知总不是好事。」 她犹豫了会儿,终于把手放在他掌心里。 那一刻,他莫名的有些欢喜,握紧了她,拉她上来。 两人很快就到了山腰,往前看去,香客来来往往,她手动了动:「到了。」 她要走。 司徒修才想起今天的目的,问道:「你怎么想到招婿的?」 裴玉娇惊讶:「你怎么知道?」 「京都人好些都知,本王知道有什么了不得。」他还听到好些闲言闲语呢。 裴玉娇道:「其实也没什么原因,就是我想留在家里,我年纪大了,家人都想我嫁出去,所以才要招婿的。」 不是为跟他作对,司徒修挑眉:「本王送的点心好吃吗?」 她呆了呆,怎么突然问这个。 第48章 其实她只吃了两个,其余的都分给下人了,可这不能让他知道,不然他肯定生气,她嗯了一声:「挺好吃的。」 司徒修笑起来,笑容清浅,像是徐徐吹过的风,掠过去就没有了,只剩下刹那间绽放的温柔。 裴玉娇看得心头一跳,他上辈子要也这样冲她笑,恐怕她是不会那么怕他的,她摇了摇手臂:「我要走了,这会儿祖母定然知道了,我得马上去见她老人家,还有妹妹,她们会急坏的!」 他放开手:「好,记得不要放过孟桢,本王还没有把他打死呢!」 她点点头,疾步而去。 司徒修瞧着她背影,驻足片刻往别处走了。 此时,太夫人当然已经知道,也已经派了人去找,眼见裴玉娇自个儿回来了,惊呼一声走上来:「我的娇儿,你去哪儿了!可把我急死了!」那是她最疼的宝贝孙女儿,太夫人一把年纪的人,差点都要掉泪。 「祖母,我没事,您不要着急。」裴玉娇扶住她,又对妹妹笑了笑,「我逃走的时候,摔下去了,现在才爬上来。」 「那有没有伤着?」太夫人问。 裴玉英,裴玉画也围上来。 「叫你不要乱走的,怎么一眨眼就不见人影!」裴玉英忍不住责备,她很担心,但也气姐姐不听话。 「不是我乱走,原是去茅厕,谁想到遇到张婆子,她说妹妹在那边摔倒了……」 「张清?」太夫人眼睛都瞪了起来,难以相信,因张清是个老实婆子,在裴家待了几十年了,便是因为笨拙,故而经常守门,只生得人高马大,出门会带她出来,怎么会害裴玉娇呢,她喝道,「将她带过来!」 裴玉娇问竹苓等人。 「还没醒,脑袋都敲破了,那些人下手狠毒。」太夫人后怕,真不知道孙女儿若被人抓走,会怎么样,「幸好楚王殿下,听说来此办事,制服了蒙面人,那你后来……」 「我摔下去的时候,遇到孟表哥,他要抱我上来,我不肯,被楚王殿下听见,将他打晕了。」她还是依着司徒修说的。 「什么!」太夫人没想到不止下人背叛,这远房亲戚也一样。 她只觉脑壳里突突的,肝火大盛。 胡嬷嬷忙拿了定心丸给她吃,三个孙女儿也劝解。 「幸好姐姐没事儿,祖母莫生气,回头好好审一审便是。」裴玉英吩咐下人去寻马毅,再把这些人绕路押回家,「别叫人看见,嘴巴都堵上,别让他们出声!露出一点风声,小心你们脑袋!」 下人们忙忙得应声,先行而去。 太夫人在庙里也待不住,很快就与她们下山坐着马车回侯府。 裴玉画好奇问裴玉娇:「不是说楚王救了你吗,怎么都不见人?」 「忙吧,走了。」裴玉娇可不敢说实话。 他虽然态度好了,可她哪里敢说出去,被别人知道,定会觉得他有企图。 不对,他是有企图,他今儿竟然说要娶自己,也不知道真的假的,裴玉娇着实不明白,他到底看中自己哪里了,要说生得漂亮,京都这样的姑娘不是没有,而且她还不够聪明,她摇摇头,许是开玩笑。 可为避免这些事儿,她以后真不能再见他的。 裴玉画笑道:「说起来,楚王殿下跟你挺有缘啊,救了两回了。」 「没有什么缘。」裴玉娇连忙摆手,「第一回,是他的马好,所以才会第一个到的,原本还有其他人呢,这回,是凑巧,他要办事!」 忙不及的解释,裴玉英眉头皱了皱,探究的看她一眼。 裴玉娇垂下头,假装整理衣裙。 这样认真的逃避开,叫人忍俊不禁,但裴玉英还是没问,因她也实在不知道该问什么,姐姐都要招婿了,定然不会跟司徒修有私情,所以要问,大概,得去问司徒修。 回到侯府,太夫人一刻不停的与裴孟坚说起在明光寺的事情,裴孟坚也是大为吃惊,连忙使人去审两个蒙面人,至于孟桢,太夫人咬牙切齿:「我亲自问他!」 供他吃喝,供他住,到头来养了一条恩将仇报的畜生,居然敢对自己孙女儿下手。 等到裴臻回来,老两口已经审出来了,原来是孟桢花钱雇的两个泼皮,把丫环打晕,他好扮演英雄救美。至于那张婆子,却是被人利用,她本就笨拙,孟桢找来的人假冒沙弥,叫她去与裴玉娇说裴玉英摔倒,她也辨不清,裴玉娇又见是认识的婆子,自然相信。 结果就叫人骗了。 说起来这事儿也算周全,难怪能成,要不是遇上司徒修,恐怕真要被孟桢得逞,裴臻极为恼火,当即就挑断了孟桢手筋脚筋,将他送去衙门。 孟桢这辈子无法自理,还要被流放,许是活不成,裴玉娇没想到后果会那么严重,耳边听着泽兰说,脑海里想象他血肉模糊的样子,只觉惊悚,叹口气道:「孟表哥当真是……」她都不知如何评价。 好好的为何要这样?他本是有前途的人,还考上举人的。 泽兰撇嘴儿道:「奴婢一早便觉他不是好人,总是讨好姑娘,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也不照照镜子,如今见姑娘要招婿,心里急了,便露出馅儿来。」 原是如此,裴玉娇恍然大悟,上辈子她不曾招婿,还迟钝,大概孟桢觉得胜券在握,故而从从容容,这辈子情况不一样,他的行为便也不一样。 可人心竟如此险恶,裴玉娇还是受到了不少的惊吓,以后是不是身边的人,都得好好提防呢,她偷偷瞧了泽兰一眼。 两丫环都被打伤了,头上涂了药膏,竹苓歪着,都没有力气说话,可泽兰却精神抖擞,抽空拿着镜子左看右看,刚才还在缝衣服,那是她最喜欢的裙衫,今儿被打,划了道口子,她急着缝补。 裴玉娇瞧她那么得劲,突然想起来,后天燕王成亲,他们一家都要去恭贺的,那天,有好多的皇亲国戚,只上辈子,她没去成,这次,是不是要跟着二婶一起去呢?这样,就不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了。 王爷成亲,非同小可,京都五品以上官员没有不到场的,裴家自然也不例外,且宫里传话说,还有两位公主届时也要去燕王府恭贺,故而也请了几家的姑娘们,燕王府为此,专设了十桌宴席。 马氏欢喜的很,一大早上就来看裴玉画,给她一番精心打扮,从头上发饰到绣花鞋,都亲自审视过。瞧着镜中的脸,明眸皓齿,顾盼生姿,她颇是得意:「叫那些人看看,你可一点不比你两位姐姐差。」 论到容貌,裴玉画总是排在后面,马氏心里是不服气的,在她眼中,自己女儿才最漂亮,那两个,一个愚笨,一个性子不讨喜,哪里有裴玉画娇媚可人。 今次去燕王府,定是要她一枝独秀,指不定能得一门好姻缘。 裴玉画却是心不在焉,勋贵家族的子弟多数不上进,不提别人家,便是自家哥哥弟弟,都是靠着祖荫吃饭。她自己是偏向那些书香门第的,只可惜沈梦容没看上自己,她暂时没了目标,什么念想都没有。 听到母亲把她跟两位姐姐比较,她淡淡笑道:「各花入各眼罢了。」 虽然她把裴玉英当对手,可相处久了,有惺惺相惜之意,至于裴玉娇,也不似往前傻,她倒越发觉得她可爱起来。 第49章 马氏皱了皱眉。 裴玉画却是好奇问马氏:「说起来,朱家姑娘怎么能当上燕王妃的?她实在生得不好看,为人也不如何。莫不是她朱家使了银子贿赂皇上?」 马氏被她说得笑起来,一戳她脑袋:「胡说什么啊,小鬼头!」她解释给裴玉画听,「那朱家姑奶奶嫁与秦家,如今秦老爷可是江西总兵,手握兵权,他们这些王爷啊,怎么能不想着笼络?加之有人推波助澜,这亲事自然就成了。」 「原是为这个。」裴玉画撇撇嘴儿,「皇家子弟就没个真心的。」 「谁不为权势,你也给为娘放聪明点儿,人生在世,真心能保什么?你看你姨母……」 「好了,好了,又要说姨母傻,嫁个穷书生,女儿晓得。」裴玉画虽然嘴上敷衍,可心里并不赞同母亲,要她嫁个存是为利益结亲的男人,她才不肯呢! 等到下午,裴玉娇收拾下也要去了,上辈子太夫人怕她不懂事体,故而没让着去,而这回她才受伤,太夫人也不让她去,她软磨硬求,才得到这个机会。 眼见外面太阳大,有些热,竹苓拿了纨扇出来,泽兰则笑嘻嘻,又看了下镜子方才跟上来。 她一个奴婢打扮的花枝招展,竟比主子还要精心,裴玉娇这会儿真明白司徒修为什么要惩治她了。上辈子,泽兰就很爱美,也喜欢凑热闹,那时候不能去燕王府,她很失落,这回能去,她兴致勃勃。 可作为奴婢,满腔心思放在这种事情上面怎么是好?裴玉娇淡淡道:「你莫去了,留在家里。」她叫了别的奴婢代替。 泽兰吃了一惊,只觉全身到脚都被冷水浇透,失声道:「姑娘为何不让奴婢去?竹苓她,她都去了。」 「你不是……」裴玉娇原想找个借口,可想起妹妹说的,她是主子,她说什么都不应该向奴婢交代,当下改口道,「没什么,叫你留着就留着。」 她说完径直走了。 泽兰脸色铁青,那可是燕王府啊,来了多少权贵,她原想着跟在姑娘身边,还能结识公主,说不定还能说上两句话,博得青睐,那是做梦都梦不到的荣耀,然而姑娘竟然不带她去。 枉费她花了那么多功夫! 她眼泪忍不住流下来,满腹委屈,可也恨透竹苓了,不明白她给姑娘灌了什么迷魂汤,样样都依赖她,反而她成了多余的人。 竹苓回头看她一眼,她低垂着头,看起来极其可怜,忍不住低声与裴玉娇道:「她昨晚上那样高兴呢,说可以去燕王府,姑娘是不是……」 「不管她。」裴玉娇道,「她这样是不对的。」 竹苓老实,不太明白,可主子发话,她什么都听的,当下就没再多嘴。 到得傍晚,辞别太夫人,众人随着裴孟坚出去,姑娘们坐轿子,男儿骑马,裴玉娇急着与裴应鸿说话:「大哥,你等会儿酒要少喝点儿。」 她从来不曾与他说这些,今日竟像个大姐姐,裴应鸿好笑:「今天热闹,酒是少不了要喝的,不过我听妹妹的,不多喝。」 裴孟坚皱眉:「不止酒要少喝,跟那些纨绔子弟也少混,别与他们坐一块儿,吃完早些走。」 祖父发话,裴应鸿一叠声的答应。 可事实上,真到了酒桌上,觥筹交错,划拳行令的,身不由己,又是这样的大喜日子,好多事情推脱不得。故而裴玉娇知道,哪怕祖父叮嘱,后来裴应鸿还是喝了不少酒下去,结果才会倒了大霉。 不得已与甄家大姑娘定亲,后来甄大姑娘嫁进来,闹得二房鸡飞狗跳。 太夫人也头疼,说起这事儿就叹气。 虽然不知具体缘由,可裴玉娇知道,全是因为这天发生的事。 她吓唬裴应鸿:「我昨儿做梦,梦到大哥你很背运,就是因为喝了酒,大哥,你记得祖父说得,千万莫醉了。」 可裴应鸿哪里相信什么梦,他到底还年轻,只当裴玉娇又在犯傻,敷衍两句了事。 众人各自出发去燕王府。 此时天已微暗,然而府里张灯结彩,连树上都挂满了灯笼,故而整个王府亮的如同白昼,宾客们互相见礼,谈笑风生,姑娘们不便参与,随府中奴婢去往内宅。 果然有两位公主在,一位是安成公主,一位是常宁公主。 于多数姑娘来说,都是不曾见过的,然而裴玉娇却一点儿不陌生,她轻轻拉了拉裴玉英的袖子:「妹妹,常宁公主看起来不太和善,你莫与她搭话。」 常宁公主是皇后的嫡亲女,极是嚣张跋扈,尤其在太子死后,也不知怎么,她越发放肆,裴玉娇印象里,她很不好惹,她自己是挺害怕她的。 裴玉英轻声道:「你还会看人了?」 「相由心生呀。」 「真聪明。」裴玉英捏了捏她的脸蛋,「我知道了,尽量避着她。」 二人说话间,陆续来了好些女眷,裴玉娇瞧见许黛眉,心里咯噔一声,暗自心想,今日事儿只怕比她想象的还要多! 到得吉时,鞭炮声响起来,一声接一声,震耳欲聋,响彻了整个天空。 燕王骑着高头大马出去迎亲了,等到回来,她们便是在内宅都能听到外面的热闹声,好似燕王撒了不少喜钱,百姓们纷纷恭贺,一时锣鼓声又打响。 没有哪家成亲能比得上这等气派。 有些姑娘忍不住便有些羡慕,裴玉画懒懒靠在椅子上,轻声与裴玉英道:「也不知你跟大姐嫁出去,是什么样子。」 裴玉英啐道:「说什么呢,我还早呢。」 裴玉画嘻嘻笑道:「早什么,大姐招婿哪有这等容易,我瞧必是你先嫁。」 裴玉英脸蛋一红,不与她说了。 这时只听身后「啪」的一声,紧接着桌上碗碟也碎了几只,众人瞧过去,竟是常宁公主甩了许黛眉一巴掌,后者捂着脸,眼睛瞪大了,惊叫道:「你,你竟敢打我!」 「我打你怎么了,什么东西,竟敢在本宫面前放肆!」常宁公主轻抚一下手掌,又吩咐下人,「把这里收拾下,莫耽搁了喜宴。」 她转身又去与安成公主说话。 再也不瞧她一眼,许黛眉气得浑身发抖。 裴玉画噗嗤笑起来:「活该,仗着许家出了个皇贵妃,可皇后还没死呢,真不知道,她到底有没有脑子。」 众人都窃窃私语,看笑话,许黛眉咬牙切齿,其实她也没怎么过分,不就是问候了下皇后娘娘嘛,听说好似在生病,结果常宁公主就动手了。 第50章 可她却不敢还手,也失了时机,只得忍辱朝外走了去。 寻到周绎,她把头埋在他怀里哭,控诉道:「你不是副指挥嘛,她这样侮辱我,等会儿回去,你一定要给我报仇!」 周绎安慰了几句,轻声道:「你到底说什么了,惹得她生气?」 「我没说什么,」许黛眉叫道,「也不知她发什么疯,许是恨姑母,把气都出在我头上,你等会儿使人把她轿子翻了,叫她好好摔一跤。」 「这怎么行。」周绎皱眉,「你才受气,她就出事儿,顺藤摸瓜,早晚查到。你不要着急,这等仇,慢慢再报。不过你也……明知道她的身份,何必凑上去呢?」 「你还责怪我?」许黛眉大怒,「现在是她羞辱我,你不帮我,竟然还来怪我?我,我要你何用?」 周绎听着有些恼火了,沉声道:「就算你许家现在得势,也不该总无事生非!我虽是副指挥使,却不能帮你做这些,别说,还会留下后患,你难道不知,皇上疼爱常宁公主?便是你姑母,还得忍让几分呢!」 「我就是看不惯她,不知得意什么,她都没有兄弟了,将来天下……」 周绎厌烦她不顾大局,出声打断她道:「我还有事,你既然觉得在此待着不舒服,便先回家罢,莫再来找我。」 他转身走了。 许黛眉怒气攻心,又转去找她大哥。 司徒修陪着司徒澜迎亲归来,又帮着待客饮了会儿酒,也有些微醺,走到园子里透透气,马毅轻声道:「王爷,裴大姑娘也正往这儿来。 这算是心有灵犀?司徒修嘴角一翘,从袖中滑出一管黑玉膏,原本还在想法子送与她,不知她那日撞得重不重,这下倒省了功夫了。 其实裴玉娇为何来,还是因为裴应鸿的事情坐立不安。 她总觉得今儿傍晚叮嘱的话白叮嘱了,裴应鸿许是不会听,那么恐怕还是要喝醉酒,她便盯着甄大姑娘。 甄大姑娘出自忠勇伯府,大房没有女儿,故而她即便是二房的,也是大姑娘。裴玉娇瞧她一眼,跟上辈子印象里一样,生得眉清目秀,身段风流,说起话来,娇娇媚媚很是招人,但不知为何,大哥娶了她,夫妻却像仇人一样。 她不安生,大哥也不安生,在家里闹得翻天,弄出不少糟心事。 想起这些,裴玉娇直摇头,盯了会儿,便见甄大姑娘起身,她忙与裴玉英道:「我刚才吃了不少东西,要去茅厕。」 「那我也去。」裴玉英道。 「不用,不用,我自己去就行,我许是要……好一会儿的,省得你等着。」裴玉娇撒谎,不想妹妹跟着,等会儿又起疑心,她道,「外面挂了灯笼,不知道多亮。」 裴玉英便道:「那你快些回来。」 「好。」她急忙忙走出去。 可结果甄大姑娘竟好像对这儿很熟,一会儿就不见人影了,裴玉娇奇怪,说起来,这燕王府,她也来过几回了,今儿都差点迷路,甄大姑娘到底去了哪儿?但丢了她,她不好无功而返,没法子,只得往园子里的拱门去,上辈子听得只言片语,她知道就是在那儿出的事。 在路上,她先吩咐今日代替泽兰的丁香:「你去跟外面的婆子说,让她去外院找一找大哥,如果还在喝酒,千万与随从劝他回去。」 丁香应一声。 等到她走了,竹苓奇怪:「姑娘要吩咐这些,大可刚才就说的,怎么还非得跑到这儿?」 「以防万一。」裴玉娇心想,万一裴应鸿已经醉酒,过来园子里了也说不定,「你仔细看,见到大哥,赶紧叫住他。」 燕王府很大,主仆两个好不容易走到月亮拱门,这门前后种满了高大的树木,几乎遮蔽掉所有月光,在夜里显得特别阴沉。 竹苓有些害怕:「姑娘到底在操心什么呢?这儿也不知会不会有鬼,咱们还是回去吧,」 可她不操心,谁也帮不了裴应鸿,再说,他跟自己很亲近,又是裴家的嫡长孙,她不能袖手旁观的。 她小声道:「别说话,听着些,一会儿咱们就回去。」 现在差不多是酉时末,记忆里,她那时留在侯府没去,用完晚饭,去太夫人那里玩,顺便等着爹爹跟妹妹回来,谁想到他们一直未回。祖父使人来说,才知道要跟甄家谈事情,如今这时辰,再等会儿宾客就要散的。 两人悄无声息,屏气凝神盯着前面。 结果没等到裴应鸿,司徒修来了。 他穿着件暗红色的锦袍,显得有些喜气,也不知是不是在夜里的原因,双眸格外亮,仿若星辰倒映在眸中。 见他缓步过来,玉树临风一般,裴玉娇下意识就往树后躲,竹苓也忙跟着躲进去。 然而司徒修什么眼神,早就瞧见了,他走到树前,淡淡道:「出来吧,裙子都露着呢。」 裴玉娇没办法,只得与他见面,磨磨蹭蹭的出来,不太情愿的行了一礼道:「见过王爷。」 司徒修瞧她一眼,看向竹苓:「你走远些,本王跟你主子有话说。」 冷肃中带着威严,竹苓心里已经害怕了,就想听从,可这儿黑灯瞎火的,她怎么好把姑娘一个人留着?那是万万不可的,她低垂着头没反应。 司徒修挑了挑眉。 裴玉娇忙道:「竹苓,你去前头看着,只是说话没什么的。」 她可记得,在侯府,司徒修是怎么对付竹苓的,叫马毅捂着嘴就拖走了,眼下她不说,定然还是这种情况。这也是贵为王爷,叫人讨厌的地方。 竹苓这才走了。 裴玉娇垂下眼皮道:「王爷有什么话,快些说吧。」 司徒修瞧她不耐烦,心头有些恼,毕竟上回,他们的关系也算进了一步,可才隔了几日,她又不对头:「本王看你无情无义的很,早知如此,兴许那天不该多管闲事。」 他语调凉凉的,裴玉娇无奈的抬起头:「上回的事,我自然感激,可眼下……我有事呢,王爷,不能耽搁的。」 「什么事?」司徒修询问。 「我大哥,我来找他。」裴玉娇不好细说,「我找他有事,很紧急的事!」 提到裴应鸿,司徒修记起来了,上辈子便是在这儿,裴应鸿醉酒遇到甄家大姑娘,显然是发生了什么,两家随后结亲。只裴应鸿娶了甄姑娘,却也纳了几房侧室,嫡子一个没有,庶子庶女好几个。 怎么想都不光彩,司徒修也觉得该阻止,他思虑片刻道:「本王派人去找他,找到了……」他当然知道该怎么做,可眼下他瞒着裴玉娇重生的事,不能表现的太过明显,所以假装询问她。 第51章 裴玉娇心想他是王爷,手下人多,做起事很容易,想一想道:「倘若找到了,请送他回去吧,总之,不要来这园子,反正我等不到便走了,有话便与他在家说。」 司徒修点点头,吩咐下去。 她目的已经达到,原本也不想跟司徒修牵扯,当下道谢一声便要走。 司徒修手一拦:「我还没说完呢。」 「你……」 她刚开口,前边忽然传来脚步声,司徒修一下将她拉在树后。 原来是有两人往这边来了。 一个正轻声浪笑:「本王大喜之日,你还不放过本王?就不怕被人瞧见,唔……」好像嘴被堵住一样,他含糊道,「也罢,叫本王先喂饱你,你乖,过阵子,本王再纳你为侧妃。」 「你可莫骗我,我都是你人了。」另一个声音娇媚,略有些沙哑,并不陌生。 裴玉娇整个人都绷紧了,面红耳赤。 司徒修也很震惊。 毕竟上辈子他没来这儿找裴玉娇,当然不会遇到自家皇兄跟别的女人偷情,不用说,那女人定然是甄大姑娘了。 可眼下,怎么办?司徒修虽然身经百战,还是头一回遭遇这些,委实觉得荒唐,裴玉娇更是,她咬着嘴唇,耳边听得污言秽语,整个人都藏在司徒修怀里,好像这样就可以逃避开,要是可以,她甚至想用袍子把自己的头都盖起来。 简直就像一只要挖地洞,但是没处挖,极为慌张的老鼠。 他瞧见她的羞窘,笑了笑,伸出手一下捂住了她的耳朵。 微带暖意的手,盖住了她半个脸蛋。 瞬间,什么都听不到了。 她诧异的抬起头,借着夜色,看到他善意的调笑。 她又低下头去。 幸好马毅机智,悄悄捡起石头,往别处一扔,发出很大的声响,总算把那两人惊到。司徒澜平时再风流,也不想成亲之日被人发现他偷腥,当下连忙把甄姑娘拉起来:「你先走,等下回,下回本王再来找你。」 甄姑娘提起裙子,急匆匆的走开。 司徒澜整理一番也离开了园子。 裴玉娇缓缓舒口气,终于明白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原来大哥是被冤枉的,只他喝醉酒头脑不清,才被人利用。难怪他心有不甘,不肯好好过日子,因他心中藏了满腔的委屈。 但现在总算好了,眼下便是大哥过来,也不会再发生什么,她高兴的笑起来,眼波转动,仿若清泉。 他的手从她耳朵移到她脖子上:「这儿还疼吗?」 突然的触摸叫她吓一跳,忙往后躲:「不疼,大夫开了药膏的。」她想起什么,哎呀一声,「我又出来好久,等下妹妹会来寻我!」 他抓住她:「先别急。」 一边儿说,一边把黑玉膏拿出来。 她盯着他:「你要做什么?」 「这药是御医亲手调制,王御医枯骨生肉你听说过吗?」 那是太医院院判,医术在整个太医院都是顶尖的,裴玉娇以前也请他看过病,当然知道,可他好好的为什么说这个?就在她疑惑间,他指尖沾了药膏往她脖颈处伸过来。 清香四溢,又有些凉,很是舒服。 只被他修长的手指上下抚摸,匀着药膏,裴玉娇差点跳起来。 他按住她肩膀:「别动,不然弄到衣服上。」 力气不大,可也叫她浑身动弹不得。 她不能喊,因知道喊了定然会引人过来,到时候私下见面的事情一捅开,她不嫁他都不成。可不喊,却又像待宰的羔羊,她又羞又恼,轻声道:「王爷,您别这样。」 软软的语气好像娇嗔,在哀求他。 他手指一顿,垂眸见她靠着自己,好像藤蔓依着大树,忍不住慢慢在她雪白的脖颈上划过去。那指端带着薄薄的茧,有些粗砺,她浑身一颤,敏感的肌肤迅速的起了细栗来,反抗也变大了,伸手推他胸口。 那时候,他要她时,她不愿意,便是这般模样。 不是那么强烈,而是柔弱的,像是欲拒还迎,总是叫他忍不住比此前还要猛烈,他突然浑身有些燥热,头低下来,亲在她露出来的耳垂上。 她忙用手去挡,却叫他拉开。 温热的唇覆盖在上面,她更站不稳,他一只手拖住她腰身,吻从耳朵上移到脸颊,她浑身没有力气,模模糊糊中想到上辈子的事儿。他平时教她时总是一副严师的模样,谁也侵犯不得,可亲热的时候并不一样,很少苛责她。 只是有时次数多,她不乐意,他才会生气,可最后还不是都从了他。 眼前光亮忽然被遮住,她一下透不过气来,意识到自己唇被堵住了,又一阵羞恼,现在可不是上辈子,怎么还能任他予取予求? 她伸手猛地掐了他一下。 掐在他腰间,他疼得抬起头,低声道:「你敢掐本王?」 「你做坏事,我,我怎么不能?」裴玉娇心想,要是她有妹妹的胆子,兴许还能扇他一耳光呢! 被润泽过的红唇湿漉漉的,分外诱惑人,司徒修斥责不起来了,抬起身子道:「是本王一时……」没控制住,毕竟两个人是夫妻,那么多日夜在一起,他可不像她那么没良心,「你在外也待了许久,回去吧,省得别人来寻你。」 没有他,她早走了,可自己被他轻薄,这般就走,是不是太便宜他?下回又这样该如何,裴玉娇越想越不高兴,咬了下嘴唇道:「你以后不许再这样,不然,我告诉爹爹!」 司徒修好笑,他不想惹恼裴臻是不想麻烦多,可事情真临到头上,裴臻能顶什么用,难道杀了他不成?闹大了,他去求父皇,仍是手到擒来。 只瞧见她天真的样子,他应承道:「好,本王记得了。」 第52章 裴玉娇道:「君子不撒谎。」 司徒修心想,在她面前,他绝不会是君子,他唔了一声:「自然。」 见他答应,裴玉娇这才满意的走了。 与竹苓回到内院,裴玉英已经迎上来:「姐姐,你又去了许久,我差些去找你呢!刚才丁香说你让她找大哥?到底怎么回事儿?」 「嗯,我怕大哥喝醉酒。」裴玉娇怕她再追问,笑道,「我后来去园子里走了下,但是夜里怪吓人的就回来了,我下回定然不会乱跑。」 许是第一次来燕王府,好奇,她到底还单纯,裴玉英没再说,拉了她坐一起:「先吃些东西,厨子烧得还挺好吃的,你吃饱了,稍后咱们也可以回去了。」 「不去闹洞房?」她问。 「又不是两家亲戚,不用去的。」 裴玉娇点点头,她当然也不想去,她现在对司徒澜意见很大,没想到他那么无耻,明明甄大姑娘与他苟合,结果却连累大哥!不过这甄大姑娘也是的,不是要当侧妃吗,怎么上辈子非得诬赖在大哥身上? 她想不清楚,但总算解决了,再不会有这些烦恼。 救了裴应鸿,她心里高兴,喜滋滋吃起饭来。 散席时,马氏来领她们,她刚才又结识了几位夫人,专程领着她们去认识了下,方才坐着轿子回去。 裴应鸿果然还是喝醉了,提早回了裴家,太夫人道:「也不知谁送的,到门口把人往门房一扔就走了,你们说说,奇不奇怪?」 那必是司徒修了,他不曾暴露。 裴孟坚道:「许是喝醉酒到处乱跑,被燕王府的人撞到了送回家,这死小子,就是不听话,喝这么多。」 裴应麟替哥哥解释:「都是别人灌的,大哥也不想,祖父您是没瞧见,不说大哥,就是几位王爷都喝得醉醺醺的!还有周王世子,薛家,王家那几个,还有人跳到桌子上闹呢,大哥算好的了。」 「是啊,没闯祸就行。」太夫人也开解,「我已让人送了醒酒汤。」又瞧三个孙女儿,「来回走一趟,定是累了,都回去歇息着吧。」 众人应一声,陆续道别。 过得几日,裴玉娇央太夫人,终于请了沈时光与沈梦容过来做客,沈梦容是状元,如今正任翰林院修撰,不说裴玉娇自个儿的私心,便是太夫人都有些想法。 若是能与沈家结亲,自然是最好的! 马氏想法也一样,催着裴玉画打扮,裴玉画却不理,对她来说,向男人主动一次就够了,再一次,简直是自取其辱,所以她没听马氏的,随便糊弄下便出去见客人。 而拢翠苑里,裴玉娇也在费心思,怎样才能让妹妹一下子就得到沈梦容的心,让她来娶妹妹。 瞧她左思右想的,裴玉英总算明白了,原来一直是自己误会她,只这主意实在不好!裴玉英道:「姐姐,人之相识,贵在相知,人在相知,贵在知心。咱们与沈姑娘交好,该坦坦荡荡的,不能夹杂不轨意图。」 确实自己有些小人,裴玉娇脸一红,讷讷道:「妹妹,你那么好……」 「既然好,为何你怕我嫁不出去?」裴玉英也明白裴玉娇是担心她与周绎的事,然而她早已经放开了。 裴玉娇不能告诉她将来的事情,实在回答不上来,想了想道:「也不是怕,只是我担心妹妹再所遇非人。」 「吃一堑长一智。」裴玉英笑道,「有祖母,爹爹呢,他们也会帮着相看,再说,人在世上,风风雨雨都是难以预料的,而预料得到,大抵也没有太多的意思了,不是吗?姐姐,你莫再害怕。」 比起自己,妹妹实在太有勇气,裴玉娇终于收了做媒的心思:「好,那我光明正大的与沈姑娘交朋友。」 「这才对。」她摸摸她的脑袋,「只要咱俩在一起,一家人在一起就行,别的都没什么。」 在裴玉英心里,没有什么比家人还要重要。 姐妹两个说笑着出去,见到沈时光,裴玉娇甜甜笑道:「沈姐姐,你来了,咱们今儿可以打叶子牌!咱们三个姐妹,总是差一个。」 太夫人道:「瞧你这孩子,感情是嫌我老了,脑子不灵光,出牌慢啊?」 「哪里,分明是祖母太厉害,总是赢我的钱!」裴玉娇揪着荷包,扬起来,「越来越瘪了,你们看,都是被祖母赢走的。」 众人都忍不住笑起来。 沈时光看她们一团和气,想起来时,母亲说裴家人清明,不似有些勋贵咋咋呼呼的乱站队,还是可以结交的,如今一来,也觉让人舒服。 裴玉娇又对沈梦容道:「我还叫厨子好好研究了一些新的点心呢!」 「好,所以我今儿没吃太饱。」沈梦容总是很温和,也很风趣。 太夫人跟马氏瞧着,越发喜欢。 说了会儿话,太夫人不耽搁他们玩乐,使人去园子里设案,厨房那儿也忙活开了,陆续把瓜果点心端上来。 马氏心里有些算计,她虽然不觉得女儿差,可沈梦容出自名门世家,满门清贵,就算是裴家,在他们面前都没有太多底气的,今日肯上来做客,已经出乎她意料,可裴玉英挡在前面,只怕也不容易。 偏生女儿好像还没有放在心里。 她私下跟裴应鸿,裴应麟道:「好好与沈公子相处。」 裴应鸿笑道:「自然,沈公子文武全才,咱们已经说好了,一会儿去玩骑射,还有投壶,我叫人去牵马了。」 马氏满意。 兄弟两一前一后往前去了,沈梦容瞧见裴玉娇就在前头,心里一动,上前几步走到她身侧问:「招婿,真是你自个儿想的?」 这话在京都早传开了,裴家傻姑娘要招婿,说什么的都有,他当时听到也极为震惊,毕竟裴玉娇是那么天真的一个姑娘,他心想,许是裴臻不曾续弦,长辈们想的法子,他对此很是好奇。 裴玉娇笑道:「是啊,是我想的。」 真是她…… 沈梦容吃惊:「哎呀,真这样,可不好找。」 「不好找就不找了,反正我本来也不想成亲,不成亲,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游山玩水,天涯海角,去哪里都行呢。回来了,又可以跟家人在一起。」裴玉娇道,「你说,是不是很好?」 沈梦容定定的看着她,她这梦想,怎么跟自己那么像!可惜他打小背负了太多,沈老爷逼得紧,他努力念书,努力科举,今年又中了状元,他的人生光亮,惹得无数人羡慕,然而谁也不知,他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第53章 「其实,我也想。」他轻声道,「我还想出家呢。」 斩断万千烦恼,得成大道。 裴玉娇听得他这么说,嘴儿都张大了。 他把手指放在唇边,微微一笑:「别说出去,这是咱俩的秘密。」 忽然就跟沈梦容多了秘密,裴玉娇侧头看着不远处的妹妹,心想幸好妹妹没喜欢他,不然他半途出家怎么办? 她轻声道:「为什么呀?世人都喜欢名利,你瞧瞧,多少人考科举呢,就为做官。」 沈梦容道:「那还多少人成亲呢,你怎么不愿?」 她不知道如何反驳。 沈梦容轻声笑:「所以你瞧,各有各的想法,未必每人都一样。」 她点点头,又轻叹:「可你若真的出家了,好多人会惋惜。」 科举状元,惊才绝艳,他早就成为京都夫人们眼中最佳的女婿,也是姑娘们爱慕的对象,假使出家,多惹人伤心啊。 她瞧着他,一双眼眸忽闪忽闪的,瞳孔乌黑似静静卧在河底的曜石。 沈梦容嗯了一声,摸摸下颌:「也确实如此,故而我只与你说。」 「你放心,我不会告诉别人的!」裴玉娇连忙保证,但还是担心他哪日去寺庙剃度,这样俊俏的一个男人,光着头怎么是好,她道,「我曾与祖母听讲经,高僧说修道不必拘泥形式,在市井,在深山都行。像祖母就没有出家,可她老人家念佛经,救济穷人,做了不少好事,高僧说将来也能入道的。」她瞧着他,「你以后做个好官。」 沈梦容笑起来,得道谈何容易,光是做好事绝不能达成。 只万物皆有灵,别说是人了,他自然要好好善待。 两人轻声交谈。 泽兰在不远处瞧见,只见沈梦容沐浴在阳光中,叫人瞧得睁不开眼睛,她心想,三位姑娘在一起,可沈公子只与自家姑娘说话,可见对她是青睐的,兴许有些希望,她实在不想裴玉娇招婿。若是能嫁给沈梦容多好?将来她跟着陪嫁过去,也有好日子过。 心里算计着,她轻声与竹苓道:「这样看来,姑娘跟沈公子也挺配的。」 竹苓一向少言寡语,摇头道:「姑娘说不嫁人。」 泽兰恼得甩了下帕子:「你怎么不想想你自己,姑娘招婿,你怎么办?」 「我伺候姑娘。」 「你不嫁人了?」 竹苓脸红了红:「没想过。」 实在是迟钝,都十七岁的人,竟然还没想过这些事儿,别的房的姑娘到这年纪,知道要配人,哪个不是想着法子打点呢?泽兰嫌弃她笨,不然与自己一般聪明,还能有商有量,她眼见前面二人说完话,笑眯眯上去。 看着沈梦容飘逸的背影,泽兰笑道:「姑娘与沈公子挺好呀。」 裴玉娇没说话。 「沈公子为人真不错,还是状元呢,一点不摆架子。」 这个裴玉娇赞同:「是啊,他很人好的。」 她这等脑子,旁人就算不当面鄙夷,可甚少有人会像沈梦容那样和善,也许他也当她孩子,可是绝没有取笑的意思。他待人接物与沈时光一样,处处透着礼貌宽容,让人觉得浑身暖洋洋的。 泽兰盯着她的神色,轻声道:「姑娘,喜欢沈公子吗?」 有些试探的意思,她很专注。 可裴玉娇一下皱起了眉:「你是何意?」 明亮的大眼睛瞪着她,闪过一丝恼怒。 泽兰一下子慌了,忙道:「奴婢只是问问,奴婢是看姑娘跟沈公子交谈那么久……」 「可他是男的,你竟然问我喜不喜欢,这是你该问的?」这种话,只有长辈,和她最亲密的妹妹才可以问,裴玉娇日积月累的,对泽兰越发不满,这回也是很严厉,「下次再胡乱说话,别怪我罚你!」 泽兰垂下头:「奴婢错了。」 裴玉英瞧见,招招手问裴玉娇:「怎么了?上回去燕王府,我见你也没带她。」 当初太夫人把泽兰调给姐姐,也是看中她机灵。 裴玉娇叹口气:「她不太好。」 「是吗?」裴玉英忙问,「哪里不好?」 「刚才问我喜不喜欢沈公子呢。」 「什么?岂有此理!」裴玉英恼怒,冷冷扫了泽兰一眼,心想倒是看走眼了,原来竟那么不安份,「她年纪也不小,上回我听祖母与二婶说,府里差不多岁数的丫环都要配人,泽兰索性也弄出去,一干二净,别再留在身边。」 裴玉娇一怔:「那竹苓呢?」 「自然看你意愿,你若喜欢就还留着。」裴玉英教导,「横竖她们的命在你手里。」 可上辈子,竹苓是嫁给楚王府一个小管事的,听说两人刚见面就互相喜欢上了,后来是那管事主动求司徒修,司徒修告知她,才给他二人办了喜事。裴玉娇记得,竹苓那时候十分欢喜,新婚后来见她,脸上是她从来没有见过的甜蜜。 他们也很能生孩子,生完一个,不到一年,竹苓又怀上了,以至于都不能再伺候她。 现在,怎么办呢? 她不嫁给司徒修,竹苓也不能再嫁给那个人。 裴玉娇突然有些发愁,也有些愧疚,好像拆散了一桩很好的姻缘。 只能,给她好好挑个相公了! 第54章 她打定主意,与裴玉英道:「竹苓先不急,我再留两年。」 裴玉英当然不会反对。 裴玉画在亭子里喊道:「还磨磨蹭蹭的,快些过来摸牌。」 时至夏日,万花盛开,望月亭就处在万花之间,为遮阳,周围一圈围了淡紫色的纱,几个丫环各自在主子身后,拿着纨扇扇风,四人兴致盎然的打起叶子牌。 论到这种游戏,裴玉娇自然是最差劲的一个,不到一会儿就输掉十两银子,沈时光都不好意思了。 裴玉娇道:「莫怕,我别的都没有,就银子多,爹爹从大同回来,皇上赏金万两,我可不缺这个。」 「也不怕别人说你铜臭味!」裴玉画摇头。 沈时光笑道:「玉娇太率直了,便是说这等话,也冲散了味儿。来来,咱们继续玩,赢的钱不若拿去外头买些冰碗回来,一来消热,二来也好给那些人生计。」 众人一致称好。 玩得半个时辰方才罢手,使得下人们去买冰碗,她们一同去马厩那儿,东平侯府除了大花园,便属这块地方最大。位于侯府西边,从角门进去,能见到很大一块场地,平时裴臻等人练武便在这儿进行。 裴应鸿笑道:「你们玩完叶子牌了?谁赢得最多?」 「沈姑娘。」裴玉娇答道,「买了冰碗呢,看你们一头汗的,正好来吃。」 下人拿过去,裴应麟年纪还小,迫不及待就用勺子用嘴里送,一边喊着舒服:「刚才热死我了,这天儿骑马真受罪。」 「这就叫受罪了?大伯曾经在大夏天领兵在沙漠追敌呢,等完了,一脱鞋子,里面倒出来的水能有半桶。」 「吹牛!」裴应麟道,「早蒸发掉了。」 裴应鸿哈哈笑起来:「一碗行了罢,但我说得可不是玩笑,你连这等苦都吃不得,以后怎么去边疆呢!」 沈梦容道:「可以在兵部职方司画地图。」 裴应鸿噗的一声。 裴应麟忙摇脑袋:「那我宁愿热死都比坐着冷死好!」 三人说着话把冰碗都吃了,裴应麟想起什么,对沈梦容道:「沈哥哥,你刚才夸我骑马厉害,其实大姐骑马也很厉害呢,她还是个姑娘家。」 「是吗?」沈梦容一下来了兴趣。 裴应鸿想起母亲,他到底年纪大了,知道母亲的意思,大概是想把妹妹嫁给沈梦容,可刚才交谈间,他略试探,显然他对妹妹的兴趣不大,反而提到大妹妹,他总是笑容满面。 那边沈梦容已经在朝裴玉娇招手:「裴大姑娘,咱们骑着比一比,看谁骑得快,好不好?」 他这样子令沈时光的秀眉不可察觉的拧了拧。 裴玉娇笑道:「可我没穿骑射服呀!」 沈梦容不禁有几分失望。 沈时光笑道:「时辰不早了,哥哥,咱们差不多也要回去,原本就与母亲说,只玩半日的,下午,你还要陪爹爹去王家呢。」 原来还有事情,他们自然不便挽留。 兄妹两个去上房与长辈告别,这便回家去了。 路上,沈时光忍不住打量哥哥一眼,她知道哥哥其实眼高于顶,这么多年,不曾有看中的姑娘,而今却对裴玉娇青睐有加,他们两人之间的亲密,她不能视若无睹。 然而,裴大姑娘虽然可爱,长得也漂亮,做他们沈家长媳却是不成的,父亲母亲也一定不会同意,她不知道哥哥到底是什么想法。 或者,是自己想多了,哥哥只是把她当做妹妹吧,就像对他们的小妹妹时辰一样。 她终究还是没问。 昨夜一场雨,稍许散掉了热气,然而,夏日不可避免的还是来了,裴玉娇早上去与夫子那儿学了琴,回头就在房里打算盘。 春葱十指,徐徐拨动算珠,经过几月的学习,她已经颇是熟练,简单的算术自己做,复杂的就去问妹妹。 安静的屋里,只听到那啪啪声,她算得会儿,手指有些酸,停下来问泽兰:「竹苓去哪儿了,怎么到现在还未回来?我有些渴,想喝瓜汁呢,你去外面说一下。」 结果泽兰刚出去,一个梳着冲天髻的小丫头冲进来,急忙忙道:「大姑娘,大姑娘,你快些去救救竹苓姐姐,她都要被打死了!」 裴玉娇吃了一惊,在侯府,竟有人敢打她的丫环?是谁啊! 她忙不及的站起来问:「谁打的,在哪里?」 「是二夫人。」小丫头是二房裴应鸿院子里的粗使丫头,因裴玉娇跟裴应鸿感情不错,平日里总有些来往,故而身边的丫环见面也多,这小丫头平常就与竹苓不错,这会儿是来偷偷报信的。 裴玉娇听了更不明白,竹苓为何会招马氏打? 马氏如今相当于府里半个主母,竹苓行事又一向中规中矩,怎么也不该惹到她啊! 她疾步往外而去。 夏日太阳烈,泽兰忙撑了油伞跟着,轻声问那小丫头:「竹苓到底怎么了?」 「我也不知。」小丫头道,「好似有人在少爷书房发现什么,跟竹苓姐姐有关的,我……」她朝裴玉娇行了一礼,「大姑娘,您快去救她吧,奴婢不便再待着,万一被夫人发现可不得了。」 裴玉娇点点头。 她飞也似的跑了。 二房院子里的长宽凳上,竹苓正卧在上面,她已经被打了五记板子,年轻小姑娘虽说不是大家闺秀,可自小伺候主子的,寻常粗活从来不做,也是细皮嫩肉,哪里挨得住这种毒打,早已滴泪横流,哀哀痛苦,可嘴里仍不承认:「夫人,不是奴婢,奴婢不曾做这种事……」 马氏眸中闪过一道寒光。 裴家家风,讲究敦品厚德,严于律己,不止在外,对内亦是如此,故而上有老侯爷,下至裴统,都没有纳妾,这裴应鸿两兄弟,马氏更是抱有很大期望,在这方面看的极严。如今裴应鸿十六岁,连个通房丫头都不曾有,她原是想细细挑选,谁料到,竹苓竟然胆大,大房的丫环来勾引二房的少爷了! 「给我再打!」马氏端坐在如意头交椅上,厉声吩咐。 第55章 婆子举起板子,正当这时,裴玉娇赶到了。 眼见竹苓披头散发,惨不忍睹,她眼圈一下红了,好似自己的亲姐妹在受苦,忍不住叫道:「二婶,竹苓做错何事,你要打她?」 她走到竹苓身边,想扶她起来。 可竹苓一动就疼。 马氏道:「你小姑娘不明白,这事儿莫管。」 委实她是震怒,才急着惩治竹苓,二来裴玉娇向来愚笨,她觉得也不用向她交代,毕竟是晚辈。 可裴玉娇哪儿肯:「她是我的丫环,二婶您这样总要给个说法吧?」她顿一顿,「竹苓很老实,您不是不知,便是祖母都说呢……」 「好了。」马氏打断她,使人拿来一个荷包给她看,「竹苓的手艺想必你清楚,这是她绣得东西,如今落到应鸿书房,谁都知道打的什么鬼主意。」她厌恶的皱了皱眉,「还写了污秽的东西,你不曾嫁人,不便知晓。快些回去吧,这等刁奴,就是你祖母知,也不能饶过的。」 马氏可记得,她将将嫁来时,有丫环勾引裴统,没等她惩处,太夫人第一个就打了撵走了。 外面传她仁慈,可把持整个侯府的,不有点手段怎么行? 她看向裴玉娇,小姑娘手紧紧握成拳头,眼睛睁圆了,不肯相信,马氏有些头疼,也懒得理她,仍要打竹苓。 裴玉娇拦住道:「只不过是个荷包,这就能定罪?」刚才打量一眼,她有些惊慌,确实荷包是竹苓的,前几日还在跟前绣呢,可她绝不会拿去给裴应鸿,她再笨,也不会那么没脑子,比自己还傻,她叫泽兰,「你扶竹苓起来,咱们回去。」 竟然敢当众与自己对着干,马氏着恼:「玉娇,你莫纵得奴婢无法无天,该管不管,以后有得你苦头吃!」 泽兰忙劝:「姑娘,要不还是听二夫人的。」 裴玉娇不理会,低头看向竹苓,轻声问:「竹苓,是你做的吗?」 「不是,姑娘,奴婢怎么会,奴婢也不知道这荷包……奴婢不明白,明明昨晚还在的,姑娘!」竹苓呜呜的哭,眼泪一串串落下来,滴在长凳上,「这污名奴婢不能承认,哪怕被打死!」 印象里,竹苓最是善良不过,从不曾在她面前说人是非,在王府,也不曾仗着主子是王妃就横行霸道,司徒修打她手心时,竹苓总是敢逆着他求情,嫁人了,她原想多送些嫁妆,竹苓也不收,说她已经待她够好的了。 这样的人,怎么会做这等龌蹉事! 裴玉娇打定主意要保她,大声道:「二婶,这事儿我瞧着有蹊跷!」 「蹊跷?」马氏很是不耐烦了,手放在把柄上,调整了下坐姿淡淡道,「你觉得不对,倒是说个子丑寅卯来,说不出,莫怪我打发她了事!府里还有许多事宜,一桩桩等着我呢,我没空跟你在这儿耗,可听清楚了?」 那不是在逼着自己,裴玉娇心想,她还是急了,一开始该去见太夫人,如今去,只怕她刚转头,马氏就得把竹苓打残了!因平日里,马氏就对两个儿子极为爱护,今日这所作所为,一看就是气狠了,这口气不消,她不愿停手。可自己好歹也是大房的大姑娘,二婶就不能给自己一点面子? 瞬间,她竟转过好些个念头,对马氏也有些不满起来,毕竟那是她的丫环啊!妹妹说,她的人,命都在她手里,可不包括别人。 她一想有了底气,昂起头道:「便是我现在说不出,可竹苓是我的人,好坏,都得我管。要是查出来了,她真做错,我自然会严惩!」 马氏一怔,见她理直气壮的,不知道退让,她更恼了,证据都在这儿,还包庇着,这是更傻了不成?她冷笑道:「玉娇,你被这刁奴迷了心了,不分青红皂白,我做二婶的,不帮你教训教训,如何是好?太夫人都常说,要我顾着你,你看看你,被她们糊弄成什么样了,来人,把大姑娘拉开!」 竟然仍要打竹苓,裴玉娇惊得瞪大了眼睛,「你不能打,二婶,竹苓是冤枉的,她绝不会……」她太着急,突然想到今儿是休沐日,大声喊道,「谁在外边儿,给我传话与爹爹,叫他快来,还有祖母……,谁去传了,我,我有重赏!」 声音又清又脆,好像连珠炮一样。 马氏简直拿她无可奈何,真闹到这样,只怕不好收场,她气得站起来:「给你一日时间,你好好查,不然别怪我仍辇她出去!」 她拂袖走了。 裴玉娇额头上出了一层汗。 为救竹苓,她使出了全力,泽兰瞠目结舌,没想到主子竟那么顾念她,简直是匪夷所思! 裴玉娇忙使人去请大夫,又叫泽兰再喊人过来,把竹苓抬回去。 实在伤得有些重,不能下地。 这事儿,太夫人自然知道,胡嬷嬷笑道:「您一早没派人去调解,奴婢总算知道为何了,您是想看看大姑娘怎么办。」 「她总说着要学,学这个学那个,也有一阵子了。这回事关她身边的人,我委实也想知,她如今是个什么光景。」太夫人转动着手里的佛珠,带了几分笑意,「这孩子比往前有担当了,人啊,最难学会这个。」她说着顿了顿,「只二媳妇今儿委实有些冲动。」 「许是因为大少爷。」胡嬷嬷道,「二夫人向来看得紧,一时火气上了头也难免。」 太夫人沉吟着,不置可否。 「那竹苓的事儿?」胡嬷嬷又问。 太夫人道:「娇儿不提,便当做不知罢。」 竹苓当晚就发了热,昏昏沉沉的人事不知,裴玉娇派丁香看着,有事再请大夫,这便去了裴臻那里。 这等时候,裴臻向来在书房,休沐日,他要么忙,要么就在家里看书,甚少会友,眼见女儿来了,他把地图一卷,笑道:「娇儿,这么热的天气,怎么还出来走?」 「我想向爹爹请教件事!」裴玉娇把竹苓的事儿说了。 听说她单枪匹马从马氏那里把奴婢救回来,裴臻哈哈大笑:「真有为父之风,做得好!」 得父亲夸奖,裴玉娇喜滋滋的,倚在他右侧道:「可我还没能为竹苓洗刷冤屈呢,爹爹,该怎么办?那荷包确实是竹苓的,也不知为何,怎么去了大哥的书房,二婶还说荷包里夹了污言秽语。」她摇头,「竹苓不会这样的!」 「你那么信任她?」 「用人不疑。」 「那你屋里别的丫环,你可信任?」 裴玉娇沉默片刻:「不,当然不,我只完全信任竹苓一个。」 裴臻已经有些明白,当然这明白得基于竹苓确实是清白的份上,他缓缓道:「娇儿,你知道什么叫怀璧其罪吗?」 「嗯,虞叔有块宝玉,虞公想要,他不肯给,但后来还是给了,可虞公又要宝剑,虞叔迫不得己去攻打他……都是宝物惹出来的祸事。」裴玉娇听司徒修讲过,当然,他说这个,是告诉她,好些东西都能致祸。 她叙述的很清楚,裴臻点点头:「竹苓在你身边,一直最受重用,那么别的人,会有什么想法?假使为父只疼英儿,不疼你呢?」 「啊!」裴玉娇心想,那她要气死了! 第56章 她多喜欢父亲! 「你会恨英儿吗?」裴臻问。 她瞪大了眼睛,半响恍然大悟:「爹爹,您的意思是……」 「虽然疑人不用,可作为主子,也得知晓制衡之道,你在心里可以信任一个人,但做得太明显未必有益,除非你有足够的把控力,不然会引起属下不满。」裴臻摸摸她脑袋,又失笑,「当然,内宅容易的多,毕竟是女子,总不会惹出太大的祸事。」 裴玉娇似懂非懂,可她已经知道该把矛头对准谁了,难怪竹苓的荷包会神不知鬼不觉出现在裴应鸿房里! 她想了想,使人去问马氏一个问题,回到望春苑,又把院子里的人一个个叫进去问事情,这架势,看得泽兰心惊胆找。 好一会儿,裴玉娇才叫她。 「刚才我一一问了,你是最后一个。」她看着泽兰,明亮的眼睛里,有些愤怒,有些怜悯,也有些惋惜,「午时就你跟白桃,刘婆子出去过,刘婆子说,她瞧见你往二房去的,你说,你去干什么?」 泽兰在这瞬间,心都好像停住了一样。 「奴婢,奴婢没干什么。」好一会儿,她才咬着牙道,「正当空闲,奴婢想去那儿看看芍药。」 「不早不晚的,偏是那会儿?」裴玉娇想起竹苓被打烂的屁股,一拍桌子喝道,「你还想撒谎!竹苓的荷包只有你拿得到,你们住一间的!你为什么要这样陷害竹苓,就因为我对她好吗?可你怎么不想想,我原先也一样对你,谁叫你满肚子的坏水呢,所以我才不理你!可我还想着,兴许你能改呢,可你越演越烈……」 泽兰不承认,哭道:「姑娘,不是奴婢,分明是竹苓,姑娘你想想,你经常见大少爷的,竹苓对大少爷起了意也不是不可能。」 「你给我闭嘴!」见她还颠倒黑白,裴玉娇大怒,她很少有这样的怒气,明明自己给了她坦白的机会,可泽兰却不听,人为何,能坏的那么固执?她猛地道,「来人,把她拉出去,给我打板子,打到她承认为止。」 「姑娘,不要啊,求您饶了我!」泽兰终于害怕了,也明白姑娘早已不是以前的姑娘,糊弄不得,她倒豆子一样道,「是奴婢,是奴婢放的荷包,奴婢见姑娘总是不用奴婢,才生了怨念,还请姑娘饶过奴婢啊!」 她拼命的磕头,雪白的额头上立时一片青紫,哀哀的哭,像是有多伤心,有多悔恨。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两辈子,泽兰都做错事,可见她的心长歪了,她起身去上房,告知太夫人:「都是我没管好,泽兰心养大了。」 真是个体贴的孩子,毕竟是她亲手选的,可裴玉娇却揽在自己身上,太夫人道:「打一顿发卖了罢。」 外头又是一阵凄厉的哭喊。 太夫人把她搂在怀里:「你本事渐长了,原本祖母小瞧你呢,可见你也能处理好些事儿的,往后再多学学。」 「有爹爹帮的。」她嘻嘻笑。 「那也是孺子可教。」太夫人笑着摸摸她的头发。 马氏得知竹苓真是被冤枉,脸面上挂不住,可仔细问了,挑不出纰漏,当下使人送了药去竹苓那里,又来见太夫人,笑道:「没料到泽兰这般恶毒,没打死她都算好得了!」 这分明是马后炮,裴玉娇哼了哼,忍不住道:「我一早说竹苓不会,偏二婶不信呢。」 马氏作为长辈,是不该这般为难裴玉娇,太夫人有心说她,可念在大房无主母,马氏一个人揽着大房二房的事务,委实也有苦劳,当着小辈的面,她若是训斥的话太过丢脸,当下淡淡道:「下回还是查清楚为好,娇儿也不是小孩儿了,她房里的人,你以后莫再插手。」 仍是适当的提醒了下,马氏脸色不太好看,但也应了一声。 「现泽兰走了,你自个儿再挑几个丫头。」太夫人又对裴玉娇讲。 裴玉娇高兴的点点头。 天气越来越往炎夏走,走哪儿都要带着纨扇,裴玉娇这几日心心念念要跟裴臻去钓鱼,裴臻原本也定了时间,结果到得休沐日,窦老夫人又请,没法子,裴家一家去了窦家做客。 裴臻路上应承下次休沐日一定去,裴应鸿凑热闹,说道:「大伯,咱们就去白河罢,钓鳊鱼吃。」 「鳊鱼不好,鳜鱼好吃。」裴玉娇道。 「鲫鱼好吃,烧豆腐。」裴应麟道。 裴玉画翻他们一个白眼:「就不能都钓吗,我什么鱼都想吃。」 众人都笑起来。 唯有马氏,裴玉英有些心思,她们都知道窦老夫人为何相请,恐是寻了合适的姑娘或妇人,也不知裴臻看到了会怎么样。 到得窦家门口,一众人进去,谁料裴玉娇当先看到一位妇人,头发花白,四十来许,一双细长眼睛,笑起来都瞧不见瞳仁,她浑身一僵,这不是在窦家吗,怎么徐老夫人,徐涵的母亲竟然在,这,这实在与上辈子太不一样了! 裴玉娇实在想不明白为何,难道徐老夫人跟窦老夫人是好友吗? 可印象里,并没有这回事儿。 因徐家原本居于苏州,今年搬来,与他们家来往的人不多,加之徐涵性子冷淡,朋友甚少,她记得妹妹说,他们徐家啊,逢年过节是最冷清的了。 她歪着脑袋,盯着徐老夫人看。 窦老夫人笑着与太夫人介绍:「这可是我的大恩人,上个月我去庙里,被个臭小子撞到,从台阶上直滚下来,要不是遇到她,我这条命都要没有了。」 徐老夫人道:「瞧您夸大的,我只是正巧带了大夫,原本你身子也健朗。」 太夫人笑道:「是你们二人命里有缘。」 「这话可对了胃口,原本我吧,那日是不出门的,可巧儿有事求菩萨,这才去明光寺。」徐老夫人说话的时当,目光朝三位姑娘看过去,见到裴玉娇,她怔了怔。小姑娘的杏眼又大又圆,跟枝头挂着的水灵灵的果子一样讨喜,满藏了好奇,就这样瞅着她。 她忍不住笑:「你们家姑娘真招人喜欢。」这第二眼,又落到裴玉英身上。 徐涵今年二十有二,自从被皇上点为探花入了翰林,徐家便有些热闹,来试探的,使人直接问的,虚虚实实的,没个停歇的时候,甚至徐涵的上峰都有意思要把女儿许配于他。说实话,徐老夫人有些自得,当年母子两个险些流落街头,任人欺凌,却也有这一日。 她原是想给儿子好好挑个妻子,然而前不久儿子开口了,说是看上裴家二姑娘。 她一打听,乃是东平侯府的裴玉英,外面名声响当当,才貌双全,父亲裴臻又是左都督,徐老夫人并不反对,又恰好那日救了窦老夫人,听她说起裴家,借机来看看。 今日一见,这姑娘生得极是气派,通身雍容华贵,不似那些庸脂俗粉,徐老夫人心想,到底是侯府出来的,她也佩服儿子的眼光。 然两家结亲,不是那么简单的,还有许多事儿要考量,好比裴家到底是何想法,裴大姑娘又是怎么回事儿,招婿还是哪年嫁出去,都得弄清楚,这样才不会唐突。 太夫人笑:「小姑娘打扮打扮,个个都不差,莫多夸,夸了她们尾巴翘上天呢。」又问,「你家可有姑娘?」 第57章 旁边马氏轻声一笑,「也难怪母亲,上回老夫人您家摆宴,母亲年迈不曾来。」她告知太夫人,「母亲,这是徐老夫人,探花郎徐公子的母亲呀。」 太夫人吃惊,徐涵的名字她当然听过,当初还送了贺礼,只赴宴是马氏去的,故而太夫人并不识,谁料今日遇到她,她面上露出几分亲和。 看来,也不是无意,徐老夫人暗自心想,她也更和蔼了。 裴玉娇一直瞧着,这回转头看了看裴玉英,她没什么变化,到底是妹妹,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更何况只是遇到区区徐老夫人呢! 妹妹绝不会被徐涵扶了下,就看上他的,裴玉娇稍许放心。 这头女眷说话热络,男儿们也是聚着寒暄,不过不比女人,他们尽说朝廷上的事儿,窦家大爷窦震生是户部郎中,性子耿直,见着裴臻就嚷嚷道:「前些天儿,你们都督府抓人,没闹出事?我听人说,四殿下跟五殿下动手了?」 四月初,要说京都最令众人瞩目的,便是燕王跟怀王的纠纷。 好似燕王办理吏部一事,捅了篓子,当初皇上叫他审查秋后处斩的名单,他竟私自更改,收受贿赂钱财,胆大包天。只这事儿隐秘,不知怎么竟被怀王知晓,怀王欲领功,告知皇上,虽有人背黑锅,皇上仍严惩了燕王。 燕王对怀王更是恨上了,给怀王使绊子,两个人在八宝楼遇见,借着酒意,闹得大乱,两方打起来,还是都督府派了人前去镇压。 如今两位亲王都被禁行。 裴臻笑笑:「不过是闹口角,平常兄弟都有不对盘的时候。」 他滴水不漏,窦震生也不好再问,只想起一事儿,心情很是愉悦的道:「如今七殿下全权彻查户部,弄得鸡飞狗跳,像常林,陆魁岸几个,都不敢露面,昨日去见皇上,哭得老泪纵横,真正是快意。才短短功夫,国库多了二十来万银子,都是从他们裤裆里挖出来的,平日里藏得深!」 声音洪亮,叫前方女眷都听见了。 窦老夫人皱一皱眉,他这儿子跟他父亲一个德性,说话没个谱儿,幸好两袖清风,还能得些赏识,不然真不知如何。 前头几个婆子领了二人来,窦老夫人终于等到,展颜笑道:「就等着你们呢,吴夫人,吴三姑娘。」 她亲自迎过去。 这一走,带着所有人都看向那儿。 对面二人缓步而来,走在前头的吴夫人年约四十左右,穿着酱色绣四福纹的裙子,头发梳得一丝不苟,鹅蛋脸,双眼皮,很是爽利。后面跟着个姑娘,瞧着年纪有些大了,二十来许,跟吴夫人有六七分相像,身段苗条,踏着莲步,颇有几分韵致,瞧着是很有味道的。 太夫人就有些喜欢,她看向裴臻,裴臻好似目光也掠了一下,然后便转了头去,面上连一丝表情都没有。 她暗暗着急。 既然是姑娘,可见窦老夫人花费了心思,不曾寻妇人,可自家儿子竟完全不领情,瞧这态度,恐怕今日是白来了。 马氏却是抿嘴一笑,这大伯还是长情些好,免得真娶个回来,多个长媳,她还难以适应,面上却与太夫人道:「这吴姑娘真不错。」 太夫人惋惜,回去时,忍不住唉声叹气,瞧见祖母这般样子,裴玉娇奇怪,问妹妹:「祖母好像不高兴呢!」 裴玉英轻声道:「你这痴儿,当真瞧不出来?」 「怎么?」裴玉娇问。 「祖父祖母都想给爹爹续弦!」她为这事儿一直闷在心里,谁也不说,如今姐姐问起,像是找到一个分享的人,这样也舒服些儿。 裴玉娇瞪大了眼睛:「原来如此,那这吴三姑娘便是……」 「是,假使成了,便是咱们母亲。」 「这么年轻。」裴玉娇想着又摇摇头,黯然道,「娘亲去世前也很年轻呢,大抵与这三姑娘差不多。」她秀气的眉毛拧了拧,伸手摸摸腰间胖鱼坠,缓缓道,「续弦我知道,但爹爹恐怕不会愿意。」 上辈子二老也一样的心思,爹爹没有同意,所以直到她去世,他还是一个人,故而她才生出不离家,陪着他的心思。 人不能强人所难,爹爹只喜欢娘一个人,他一点不怕孤单,他把娘的画像挂在书房,不曾害怕面对这离别,她心想,这样的爹爹是叫人可敬的,他不曾逃避过去,坦然的接受了它,哪怕这是一件很残忍的事。 她想着又闷闷的,问裴玉英:「你希望爹爹续弦吗?」 裴玉英不知怎么答,半响道:「这事不在于咱们希不希望。」她脑海里浮现出娘亲的样子,忽地有些哽咽,假使可以,她多希望娘亲不曾去世,多希望他们团圆,然而不可能,所以她很快的成长了起来,她想成为父亲,姐姐有力的臂膀。 「咱们不提这事儿了,爹爹愿意,咱们不反对,爹爹不愿意,咱们也不反对。」裴玉英低垂着头,拿帕子擦了擦眼睛。 裴玉娇摇了摇她的手:「好。」她怕妹妹再伤心,笑道,「等过几天,咱们要去钓鱼呢,妹妹,我同你去选衣服,咱们穿一模一样的好不好?头发也梳一样的。」 裴玉英:「又不是双胞胎!」 「难得一次嘛,定然很好玩。」 她叽叽喳喳的,淡化了突然涌上来的伤悲。 到得下个休沐日,由裴臻领着,几个年轻人一起去白河钓鱼,大早上,裴玉英就命下人们准备一应东西。裴玉娇在旁边道:「再带两副烤具,到时钓上来,烤了就吃多香,还带些水果,白河边卖的可贵呢,专是乘人之危,咱们家里的还不要钱。」 裴玉画听得噗嗤一声:「还知道省钱了。」 「嗯,挣钱不容易,我打算盘琢磨出来的。」 裴玉画又瞄这两人一眼,酸溜溜的道:「怎么没叫我这样打扮这样梳头啊,咱们三个穿得一样更好玩呢。」 「你要,现在也不晚啊。」裴玉娇拉着她就去了。 过得会儿,下人们把东西装车,众人去上房道别,太夫人正吩咐人去窦家送礼,算是道谢,并有些歉意。 裴臻默默听着,前几日母亲问起那吴三姑娘,他不曾同意,母亲心里不高兴,他任她说任她责备,然而母亲到底也没说几句。作为儿子,自然是有愧疚的,可有时,忠孝不能两全,他不能随口应一句,害人,也害自己。 太夫人这时才抬头看向儿子:「难得乐一乐,来回小心些,这鱼呢,够吃了便是,莫多杀孽。」 裴臻答应。 太夫人又看了看三个姑娘,眼见一模一样,好似夏日里的鲜花,她心里也开怀了些,笑道:「出去别太野了,姑娘家仍得有姑娘家的规矩。」 三人应声。 从上房出来,众人坐了马车前往白河。 风和日丽,竟有好些人家,裴臻选了块地方,命下人在四周撒鱼饵,裴玉娇好奇:「闻起来还有些酒味,这东西鱼真爱吃呀。」 第58章 「当然,为父做得,它们能不喜欢吃?」裴臻好像也回到了年轻时候,意气风发,「等着看吧! 裴应麟正在弄鱼竿,眼见裴玉娇眉开眼笑的,起了戏弄的心,手里抓着蚯蚓走过来道:「大姐,我给你穿鱼饵吧,你的鱼竿呢?」 裴玉娇看着扭来扭曲的蚯蚓,连声尖叫,跳起来就躲,裴应麟追着,她拼命的逃,往父亲背后躲。 看大姐好像兔子一样可爱,裴应麟不停的笑,被裴臻,裴应鸿两道眼刀射过来,他才识趣的走到旁边。 裴玉娇拍着胸口,吓得面红心跳,目光无意间落到远处,只见一棵开满粉色杏花的树下,不知何时站着位年轻男子。 他头戴玉冠,穿着月白色春袍,身姿挺拔,面容俊美,两人目光一遇上,裴玉娇心里咯噔一声,真是遇到鬼了,走哪儿都碰得上。 她鼻子皱了皱,假装没瞧见他,转身避开去拿鱼竿。 谁料司徒修却走了过来。 光明正大,竟然没有顾忌父亲,裴玉娇心想,好不容易出来玩一趟,他这样出现,未免引得人拘束! 果然裴家的人都去行礼,连放鱼饵的下人都停止了动作。 裴玉娇跟在后面,慢吞吞,心里不太高兴,巴望着他快些走,这样谁都能轻松些。 耳边只听司徒修道:「裴大人好兴致。」 「一早应承过小女,今日正好得闲。」裴臻语气淡淡,并不问司徒修来此为何,他对这位王爷当然是有很多疑惑的,两次救裴玉娇,两次单独见他,要说不为拉拢关系,很难令人信服,然他行事作风,干净果断,并不顾忌权贵,就拿彻查户部一事,已得罪很多官员。 倘若有此种私心,必不会落井下石。 司徒修负手瞧着悠悠白河,笑了笑道:「偷得浮生半日闲,这等天气,本王也坐不住,不过今日来却是为正事。」他忽地一击掌,马毅走过来,手里托着一条长长的,形状怪异的武器,「不知裴大人可认识?」 裴臻瞧一眼,脸色微变,显得有些兴奋:「下官早些年便听说此物,西洋列国有神器鸟铳,与前朝火铳相似,但威力千倍,拥之百战百胜。瞧此物,头似鸟嘴,全身钢铁铸就,细细长长,必是鸟铳了!」 「裴大人果然见多识广。」司徒修笑道,「胡将军前些日子占了流岛,发现岛中数人手持此物。冲天而放,仿若炮仗,故而进献上来,父皇瞧着有趣,赐予本王一支。」他从马毅手里拿过来,对准天上飞过的鸟群,猛地一拉扳机。 只听巨响过后,鸟儿应声落地。 惊得周围人等险些摔倒! 远处,不明情形之人也纷纷扭头看来。 「好枪法。」裴臻忍不住夸赞,此地距离飞鸟尚有一段距离,不是那么容易击中的。 裴应鸿,裴应麟都是年轻人,天生就好奇,急匆匆围上来,盯着鸟铳看。 比起弓箭,这东西显然威力大的多,也很吓人,放出来的暗器像是火药,光亮闪过,瞬间消失无痕。 司徒修笑道:「在家中练了数日,才能射中。」他把鸟铳给裴臻看,「比之火铳,确实不一般,一来火铳射程短,二来不中用。本王今日来,便是想听听裴大人的意见,假使设立一营,专练此物,若何?」 裴臻沉吟片刻:「当年也有火铳营,只瞧着新颖,对敌时齐声放枪,反倒误伤我方兵马,随之便废除了,下官不可妄下论断,再者,兵部可能造出鸟铳?」 任何时候,他都极为理智,看事情一针见血。 「本王已向父皇进言,父皇也同意了,想必不日便会令兵部仿制。」 「假使能制出,还得反复试练,到底在对敌时能否起到作用,都未可知。」裴臻手指轻抚鸟铳,「下官也希望能行,我中原总不能落后于西洋列国。」他把鸟铳对准天上飞鸟,凝视片刻之后,猛地放出一枪。 轰然巨响,瞬间落下两只鸟儿。 司徒修讶然,难怪父皇如此看中裴臻,称他为不世出之名将,也确实天赋出众,想他练了许久,裴臻竟然都不用适应,这便能打中飞鸟了。 「裴大人好生厉害!」他笑道,「若有那日,由裴大人操练此营,想必是事半功倍。」 裴臻未应承此事,只道:「下官以前用过火铳,道理是一样的。」 他把鸟铳还给司徒修。 眼见裴应鸿两兄弟还盯着看,眼馋不已,司徒修道:「你们也试试。」 但这二人到底没有经验,摆弄了好一会儿不得要门,司徒修细心解释,裴臻在旁观看,并不插嘴。心里却在想,勿论司徒修是何意图,但比起其他王爷,总是在做实事,不管是户部催款,还是这鸟铳,他心怀热血,不知不觉,裴臻对他仍多了一些好感。 几个男儿聚在一起交谈,裴玉娇看得惊讶极了,怎么父亲没送客呢,而且两个堂哥堂弟,竟然还向他请教,弄得好像多熟悉似的。 她有些不安,要知道上辈子,父亲得知自己嫁给司徒修,不知多恼,她又说自己被司徒修打手掌心,父亲更是心疼,这两人的关系自然不是很好。 这辈子,该怎么办呢,父亲知道司徒修想娶她,他可会同意?但她也不好说出来。 正满腹心思时,见裴臻拿起竹竿,把鱼线甩进河里,她一溜烟走到他身边轻声道:「爹爹,您开始钓鱼了?楚王殿下不走吗?」 身后司徒修的声音响起来:「不知可有多余的给本王试试?」 刚才玩儿了他的鸟铳,裴应鸿哪里会拒绝,连忙取了竹竿给他:「为怕折断,原本就带了好几根。」 裴玉娇回头一看,司徒修正冲着她笑,眸中闪烁着得意的光芒,好像在说,怎么样,本王就在这儿钓鱼了。 她咬了咬嘴唇,不看他,只依在裴臻身边。 「娇儿,你来钓。」裴臻把竹竿塞给她,「沉住气,手不要动。」他在她旁边教导,一边又让裴玉英,裴玉画也过来钓鱼。 在裴臻眼里,从不讲什么规矩,家里姑娘们有他领着,最是快意不过,裴玉英跟裴玉画也各自拿了竹竿,想怎么来就怎么来。 反正这一小块地方,全是他们裴家的人,远处都有下人守着,不会有陌生人进来。 钓得一会儿,裴玉娇到底力气小,手腕如细竹,一折就断了似的,竹竿越来越往下垂,差点拿不住,这时只见有条鱼线从水里扬起来,半个手臂长的鱼儿挂在上面,鱼鳞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她循着看去,原是司徒修钓上来的。 「是小草青,做鱼片吃再好不过。」裴应鸿叫随从把鱼拿下来,「等会儿王爷也在这儿吃烤鱼吧。」 司徒修求之不得,一口答应。 裴玉娇转过头继续钓鱼,使力得平衡住竹竿。 第59章 谁料司徒修钓了一条又一条,她偷眼瞧去,只见他立在河边,半垂着眼眸,眼观鼻,鼻观心,全幅身心都放在了上面。侧脸如玉,旁边垂柳遮挡住光,投了一片阴影,他这样安静的站着,好似一幅画。 若说俊美,当真世上嫌少有人能胜他,裴玉娇看得会儿,移开目光,把竹竿交给裴臻:「爹爹,您来钓!」 父亲上的话,定然可以赢过他。 结果司徒修听到这句,把竹竿一抛:「本王歇息会儿。」 自家岳父,赢他不太好,可不赢,他不想让裴玉娇的小心思得逞,说着朝她看一眼,裴玉娇正盯着他不乐。 她发脾气的时候很可爱,比起以前害怕他,不知道好多少,那样的她更鲜活,更有意思,什么情绪才有,才真实。 他微微一笑,难得的欢快,正像十八岁的年纪般青春飞扬。 裴玉娇被他笑得突然脸红了,转过头去。 裴应鸿吩咐下人们烤鱼,香气飘出来,众人都围上来吃,半日的时间过得飞快,河边洋溢着此起彼伏的笑声。 从白河回来,已是傍晚,夕阳的光呈橘红色洒在瓦片上,司徒修刚刚踏入王府大门,随从小声道:「怀王殿下来了。」 他微微吃惊,走进去,面上已带了笑容:「五哥,父皇总算肯放你出来。」 「还不是为老四脸面着想!」司徒璟大马金刀的坐在交椅上,「都是他挑的事儿,原本该关他一个,」他有些愤愤然,「如今连带我吃这冤枉债,幸好父皇讲道理,提早放我,那家伙还关着呢。」 「早知五哥要来,我该让厨房准备下,恭贺五哥重获自由。」司徒修笑了笑。 「不用,我这是来带你去吃饭。」司徒璟瞧着他,从小把他当哥哥一样的七弟,那个对他惟命是从的弟弟,好似有些不一样,可他也说不清楚,到底哪里不同,「贵妃娘娘想你了,今儿专程叫膳房做了好些你爱吃的,你跟我一起去吧。」 司徒修略有歉意:「最近忙,忘了问候她,她身体好罢?」 「还是老样子,惦念你呢,在我面前总唠叨。」司徒璟伸手拍拍他肩膀,「你幼时与我一起去,哪回好的,不是先予你?我都差点以为自己不是她亲生儿子。」 司徒修笑道:「好,是该去见见她,不过父皇那儿……」 「我与父皇说了。」 兄弟两个便往宫里的长春殿而去。 许贵妃十六岁入宫,历经五年坐到贵妃的位置,在后宫中,只在皇后一人之下,自然有其本事,不止人生得漂亮出众,性情德容都是数一数二。幼时,他失去生母,便是在这样的许贵妃跟前长大的。 她教他做人,教他学识,关爱他,照顾他,比他原先的生母还要细心,二十岁时,他娶裴玉娇,许贵妃甚至不惜为此与皇上争论,她总是愿为他出头,像是不要回报的喜欢着他这个孩子。 往事一幕幕流淌过,司徒修停住脚步,抬头看着长春殿的仪门,上辈子,他不止丢了命,也在这儿,失去了两个最亲的人。 恍惚中,好似听得许贵妃又说,「我待他好,也不过是为今日。璟儿,没了他,你才能做皇帝。」 瞬间,心如刀割,直刺得他浑身钝痛,险些不能往前走。 刚入夏,长春殿已经设了冰鼎,徐徐凉气从鼎中冒出,好似山野人家的炊烟。 八仙桌上此时摆了十二样菜肴,六个冷盘,四样热菜,一碗羹汤,一碗甜汤,美不胜收,瞧一眼就叫人生出食欲。 司徒修走进来,看见最里面,在刻着海棠花椅子上坐着的许贵妃。她仍是原先的模样,秀丽端庄,父皇称她娴淑仁慈,恰似观音,故而赐了一座价值连城的玉观音于她。放在殿中右侧,晶莹剔透,拈花含笑,便是皇后娘娘都颇是嫉妒。 他轻声道:「见过娘娘。」 声音略有些沙哑,许贵妃关切道:「莫非又哪里不适?修儿,你得注意身体,我听皇上说,为户部的事已经病过一回了?你过来。」 他依言走过去。 尚离着她一尺远,已经闻到阵桂花香。 她从来不换熏香,父皇说她长情,他亦是喜欢这味道,带着点儿甜,不浓。小时候倚在她怀里,她与他讲故事,轻轻给他梳头发,他闻着这味,只觉浑身舒服,以至于长大后,都很偏爱这种香味。 但现在,他宁愿自己的鼻子不灵了。 他走近了,许贵妃细细打量他,眉心闪过一丝忧愁:「你又瘦了,是不是府里厨子不周到?我早前就吩咐过,什么时节该吃什么,你这身子太医说了容易上火……」 「不是,是太忙。」他笑笑,「办事时,顾不上吃,随便糊弄两口。」 「这怎么行!」许贵妃道,「身体比什么都金贵,你要是又病了,什么事儿也做不成。」 她只顾着关心司徒修,司徒璟摇头叹气:「娘娘,我呢?我这还是才被放出来呢!」 「你是该的。」许贵妃秀眉挑了挑,「你身为皇兄,还没有你七弟牢靠,怎么就要与澜儿打架?你被关了,我都不曾给你求情,生怕再惹你父皇生气,往后瞧瞧你还敢?没个章程!」 司徒璟一叠声的道:「是我错了,娘娘您原谅我,不过这事儿说起来,主要还是老四不像话。」 「再不像话,为何专对付你?」许贵妃道,「也不见他找别人麻烦。」 司徒璟词穷。 许贵妃暗地里叹口气,知道这儿子虽有城府,却也有缺点,贪功,要不是他去告密,也不会与司徒澜结仇,当然这仇原本就有,可眼下两边谁也没沾上风呢,何必急着下刀?又不能致对方于死地,反而暴露自己了! 这一点,司徒璟还不如司徒修。 「往后你做事,非得跟修儿商量商量,打虎不离亲兄弟,你一个人那么莽撞作甚?」许贵妃教导儿子,又瞧着司徒修,「你这五哥啊,还得你关照。」 所以,他做弟弟的,得为他挡风挡雨,哪怕是明刀暗箭。 司徒修垂下眼帘:「当然,只五哥做事不能瞒着我,我是一点儿不知晓。」 「哎,这回算是得个教训,四哥啊,真是条泥鳅滑不溜就的。」他原先以为逮着这条罪,必能把司徒澜打趴了,谁料他还能寻个人背黑锅,结果惹得自己一身骚,「不提了,咱们吃饭罢,我这正饿着呢。」 许贵妃抿嘴一笑:「都坐下吧。」 二人坐在下首。 许贵妃示意宫女给司徒修布菜:「这凤天鹅你最是爱吃的,还有玉丝肚肺。」 「谢谢娘娘。」司徒修吃得慢条斯理。 第60章 他从打小没了亲娘,可许贵妃仪态端庄,把他教得很好,举手投足间雍容贵气,甚至比司徒璟还要有皇家气派,许贵妃心想,笼络人心难,她确实对他也倾尽了心血,难怪自己亲生孩子还会吃味。 不知道的,二人走出去,恐以为他们是母子俩。 要说喜欢,许贵妃也是挺喜欢司徒修的,笑眯眯看着他吃。 白河边,裴家的人还在恋恋不舍,又玩了会儿方才回去,裴玉娇缠着裴臻道:「爹爹,下回有空咱们再来,好不好?我今儿统共就只钓了两条,还是这么小的。」她伸出小小的巴掌微微一扬,「我要像爹爹一样,钓条大鱼出来。」 裴臻笑道:「就你小胳膊小腿的,被大鱼拉下水。」 「不是有爹爹嘛。」她道,「爹爹上回带咱们出来钓鱼,都是五年前了。」 「这么久?」裴臻一怔,回想了下,又好像是,五年前他从台州回来,在家歇了几个月,随后又去北平,那五年里,甚少再归家,女儿是觉得自己陪她们太少了吧?他目中露出几分温柔,「好,下次再来。」 裴玉娇又高兴了,去跟妹妹说:「爹爹同意下回再来了。」裴玉画听见:「那得算上我,我不想一个人闷着,跟大伯在一起最好,一点儿不管人。」 裴玉娇连声答应。 下人们把一地的东西收拾起来,远处,周绎正朝这边瞧,他是未时与许家人过来的,裴家那会儿正热闹,与司徒修玩鸟铳,钓鱼,浑然不觉。几何时,他也曾与他们一起,然而,如今眼睁睁瞧着,却不能上前一步。 他凝望着,一动不动。 许黛眉怒火中烧,上前挑眉道:「你说陪我来,原是看那个贱人!」 周绎豁然转过头:「你说什么?」 「不然盯着那边作甚?」许黛眉还在气他上回没帮自己报复常宁公主,虽然自家哥哥也不敢,可周绎是副指挥使,他私底下耍些手段再容易不过了,他却不肯。现在来白河,又往裴家看,不是看裴玉英又是看谁? 周绎眉头一皱,不搭理她,转身接过随从手里的马缰。 许黛眉越发气恼,追着他问:「你说说清楚,到底在看什么?」她已经感觉到周绎对自己越来越没有耐心,哪里像当初,她对他使性子,他还觉得自己可爱。 自家妹妹一点没个样子,许家老二许嘉连忙上来拉住她,轻声道:「你再这样,我回去与母亲说,下回你莫再想着出来。」 许黛眉眼睛一红:「二哥,他欺负我,你瞧见没,他对裴玉英旧情难忘呢!我,我也不要嫁给他!」 「胡说什么,你别疑神疑鬼的,咱们两家就要结亲了。」许嘉被妹妹的任性弄得头疼,拉着她走去远处,「你不嫁他,京都还有比他更好的男儿吗?莫说周家还是这等门第。」 许黛眉咬着唇不说话,周绎容貌才干都是无可挑剔的,可他性子不够好,原先像是百依百顺,时间长了,就有些腻味她。这样下去,以后嫁给他,他能对自己好吗?她摇着哥哥的衣袖:「万一他三心二意呢?」 许嘉斟酌会儿:「咱们回去再说。」 周绎骑在马背上,看他们窃窃私语,也猜到一些,可不知为何,他现在看着许黛眉只觉得她不懂事,真要娶了她,简直家门不幸!也不知父亲母亲为何如此执着,就凭许家这等嘴脸,早晚连累许贵妃跟司徒璟! 他想着,回身又看了一眼裴家,隐约间见裴玉英穿着件柳绿色的春衫,好像枝头鲜嫩的芽儿一样,比起许黛眉,她聪明得多,也能干的多,为何自己当初非得执着于自尊,恼她不相信自己呢? 他叹了口气,打马往前而去。 天色微暗时,裴家人才到家,裴应鸿笑着叫下人们把钓来的鱼拿到厨房,刚刚去见二老,竟看到蒋家人都在,除了蒋承安,蒋夫人,蒋伦蒋琳,还有一位少年,瞧着不过十五六岁,生得眉清目秀,身量有点单薄,不知是谁。 他惊讶道:「表舅父表舅母,你们什么时候来的?」 「下午些来的,听说你们去钓鱼了,就想着能不能蹭鱼吃。」蒋夫人笑。 太夫人道:「是我留他们的,我估摸你们几个皮猴定然要弄许多鱼回来,可是?钓了多少条?」 裴应麟嘻嘻笑:「祖母当真神机妙算,咱们一共钓了三十来条呢,在河边共烤了十来条,跟楚王一起吃的。」 蒋家人面面相觑,何时裴家跟楚王还有交情了?蒋琳却是想到那日在白河见到司徒修,他俊俏的容貌,气质华贵,心里一动,悄声问裴玉娇:「表姐,是真的啊?楚王来做什么呀?」 裴玉娇道:「不为什么,跟爹爹谈公事。」 蒋琳不太相信,谈事儿难道不能等别的日子?她怀疑裴玉娇隐藏了什么,毕竟曾听说司徒修救过她,只也不好追问。暗地里一捅裴玉娇胳膊,示意她看那个少年:「这是我远房表哥,今年十六岁,你瞧瞧怎么样?」 裴玉娇嗯了一声:「挺清秀的,看着脾气也好。」 蒋琳抿着嘴笑了笑:「给你当赘婿的。」她声音越发低,「别说我说得的,你知道就好,反正不喜欢,也不会强迫你。」 裴玉娇一下子呆了,这么快就有赘婿上门来拉? 她忍不住又仔细打量了那少年一眼,看身高比自己高出半个头,脸色有些苍白,眼睛倒是生得不错,黑白分明,只看见她在瞧他,竟红了脸,显得十分腼腆,裴玉娇心想,有点像姑娘家呢。 蒋夫人也看到这一幕,笑着介绍:「这是我远房表侄,叫戴春林,应鸿,应麟,你们来互相见见。」 原本她瞧着裴玉娇知事了,欲让儿子蒋伦娶她为妻,谁想到世事难料,忽然就传出招婿的事情,蒋家就一个儿子,那是万万不能,只得打消主意。但有次与哥哥戴宗说起,他出了主意,说有个亲戚家里,六个儿子,正当吃不饱穿不暖,挑个来当上门女婿最好不过。 她当然欢喜,又与蒋承安说,蒋承安并不反对。 一来对他们蒋家有利,二来表外甥女招婿,作为表舅,出分力也无可厚非,总不是强买强卖,看得上眼便成,看不上,也没什么损失。 今儿这就光明正大的来了。 小辈们与戴春林说了会子话。 少年彬彬有礼,虽有些羞涩,却不令人讨厌。 太夫人听蒋夫人说,家里穷不曾念书,但戴春林的父亲是秀才,他打小跟着学了点儿,能识文断字。但凡招婿,多数都是在这种人家找,太夫人虽然知道其中牵扯到利益,却也没有点破。 毕竟裴玉娇是真想招婿,裴臻又同意了的。 厨房很快就准备好饭食,鲫鱼烧了做汤,草鱼切鱼片炒淮木耳,另有鱼圆油菜,红烧鳊鱼,一桌上大半菜都是鱼,堪称是鱼肉盛宴。 姑娘家坐一起,蒋琳笑着问裴玉娇:「马上就要端午的,到时候你们可出来看龙舟?」 这是每年的盛事,便是皇上,王爷们都会驾临水亭观舟。 那一日,白河上有彩船,乐船,小龙舟,虎头船各式各样的船只供百姓观赏,而大龙舟则是用来竞渡的。到时舟上各有二十位勇士,身穿鲜艳的彩服,只等一声令下,全力划桨,船儿好像飞一样往前,锣鼓齐鸣,多少人欢呼,整个京城都沸腾起来。 裴玉画道:「还用说,这么热闹,咱们定然要去,到时租条画舫,在河上看着更有意思。」 侯府小辈们每年也确实都去。 第61章 蒋琳甜甜的道:「那那日我早些来,跟你们一起去啊!」 不过是为蹭他们的船坐,裴玉画撇撇嘴儿:「随便吧,但要早点,晚了咱们去了,你找不到人。」 蒋琳道了声好。 等到蒋家人走了,众人也陆续告退,裴玉英与裴玉娇走在一起,借着月光,瞧着姐姐的脸,白里透红,好像盛开的芙蓉花,水盈盈的鲜嫩秾丽,忍不住就开始叹气。 裴玉娇奇怪:「妹妹怎么了?」 「今儿这戴公子,你莫要看上。」裴玉英何等人,见到戴春林时便已经猜到蒋家是何目的,不过是看裴玉娇单纯,弄了个自家人塞进来当赘婿,将来蒋家总能得些好处。可这戴春林虽是容貌不错,到底没有才华,也有些畏手畏脚,哪里配得上姐姐。 裴玉娇吃惊,原来她知道了! 「怎么看上呀,我才见他一面。」裴玉娇笑嘻嘻,「妹妹别担心。」 「我只是提醒姐姐,哪怕是赘婿,也得挑个好的。」裴玉英握住她的手,「不能凑活,你可知?往后后悔也难!」她实在怕姐姐糊涂,「爹爹疼你,不会逼迫你,故而你莫急,毕竟要做夫妻的……」 裴玉娇当然知道夫妻的意义,上辈子她嫁与司徒修,除开他教她的事儿,两人一起吃饭,晚上又要一起睡觉,还常做些羞人的事情,有时早上醒来还缠在一起。 想起这些,她突然脸红了,要是她嫁给别人,比如那戴春林,是不是…… 她试图把那二人对换一下,岂料念头才起,便觉满心的厌恶。 原来戴春林真不行啊。 她皱了皱眉,有片刻的恍惚,自己一直怕司徒修,这辈子也不愿嫁给他,然而除了怕他凶,回想起别的,竟没有一丝反感。 许是那三年,自己也渐渐习惯他了。 「姐姐?」看她失神,裴玉英拉住她的手。 裴玉娇笑道:「我知道你的意思,必不会胡乱招婿的。」 看她一脸认真,裴玉英这才放心。 过得几日,徐家送来请帖,徐老夫人请他们去府里做客,上回在窦家,太夫人对徐老夫人印象不错,而今既然相请,没有不去的理由。 马氏眼睛一转:「可是徐老夫人看上玉英?」 太夫人笑道:「确实在窦家,她问了一些英儿的事。」她顿了顿,「我与侯爷也说起过,侯爷道既然是张大儒的弟子,没什么不好,且徐家家风与咱们裴家相似,都是不太喜与人结交的,爱清净。」 那是愿意结亲的意思,马氏心想,这样也好,假使裴玉英嫁给徐涵,裴玉画便更容易嫁给沈梦容了。 她笑道:「徐公子还救过玉英呢,说起来也是有缘。」 太夫人点点头,那沈家一直未曾有消息,大约是没戏,想想也是人之常情,这些名门世家,好些结亲的也是同类清贵家族,并不太喜勋贵。若徐家有意,这徐公子乃探花,光是这点,便配得上了,明日便去看看。 她又吩咐马氏准备些手礼,到时再带过去。 消息传到裴玉娇耳朵里,她又着急上了,上辈子,徐家请他们去,很快两家就定了亲,因太夫人对徐涵很满意,他有才华,又有师父大儒的名声,试问天下有哪家不愿呢?她在屋里走来走去,如同困兽 竹苓还在静养,寻常不出门,平日里仍待在房里陪同她,眼见她一对儿秀眉拧得要跟山丘似了,忍不住询问:「姑娘怎么了?」 裴玉娇不能说。 这天大的秘密只能她一个人抗,她长长叹口气:「没什么,你予我梳头发罢。」 到时候见机行事! 出得院门,裴玉英来接她,笑吟吟道:「今儿你倒是快。」 裴玉娇正敏感着,眼见她满脸喜色,心里咯噔一声,狐疑道:「妹妹,你看起来挺高兴啊?」 同是姑娘家,裴玉英平日里再如何坚强能干,也还是有颗少女心的,徐家相请,她如何不能窥探出一二?原本在窦家,她就已经察觉到徐老夫人的目光了。 只被姐姐这样问,她脸蛋红了红道:「出门玩儿又有什么不高兴的?难道你不乐?」 裴玉娇心想,她不止不乐,简直是要急坏了! 「我不喜欢徐公子。」她撅撅嘴道,「他这人怎么瞧着都不好,故而我也不太想去徐家,只祖母说了,不去不好。」 明明是见过寥寥数面的人,裴玉英心想,姐姐怎么就不喜欢他了?不过想起第一次见面,他肆无忌惮的眼神,她嘴角儿挑了挑,确实是不太容易给人留下好印象。 然而那次马车出事,他扶她出来,言行举止间可见他的细心,挨了她一巴掌他当时虽有些恼,却也理解她的处境。 这样的男人,她感觉不差,别说还是探花呢。 裴玉英是个理智的人,方方面面分析了下,她觉得假使有这么一桩姻缘,她是不会拒绝的。 两个人各有不同的看法,各怀心思,随着太夫人去了徐家。 将将到得垂花门口,便有婆子丫环领着她们过去,徐家才搬来京都不久,也不是京都人,故而这宅院颇是狭小,比起侯府差远了,好在干净。青石路洗刷过,光可鉴人,两边种了几株海棠,数丛青竹,幽静雅致。 来来往往的下人也少。 到得上房,徐老夫人与徐涵已经在门口等候。 太夫人这是第一次看到徐涵,只见他穿了一身墨绿直袍,身姿挺拔似青竹,虽是年纪轻轻,却已经散发出淡淡的威压。再瞧他面容,俊美无双,一双眼睛尤为突出,光芒流转,精明冷厉。 实在是个叫人不能忽视的男人。 徐老夫人迎上来,笑道:「我发了请帖了才觉后悔,今儿天气太热,你们来一趟,恐是劳累。快些进屋罢,我备了凉茶。」 几人陆续进去,轮到裴玉英时,她感觉到徐涵的目光,忍不住略抬了一下头,果然见他正看着自己。 只眸里竟含着笑,原本冰冷,甚至有些阴森的人,这般笑起来,情谊荡漾,比寻常还要来的动人些。 她脸颊微微一红,从他身侧走过。 第62章 看着她窈窕的背影,徐涵嘴角也挑了起来,自从入了翰林,许多人家想与徐家结亲,然母亲一次次说起,他一次次想起的都是她。在他二十二年的人生里,从来没有发生过这种事,他知道自己喜欢上了她,虽然这感觉如此突然,好像只是在瞬间,她入了他的心,便刻在了上面。 众女眷陆续进去,徐涵却不方便跟着了,与裴应鸿,裴应麟道:「我书房有许多兵书,胡成将军……」 刚提到名字,裴应鸿已经迫不及待:「莫非是《操军实记》?」 「正是。」徐涵自小跟着张大儒学习,这张大儒就爱好藏书,作为他的得意弟子,自然也是收获颇多。 裴应鸿叫道:「我能借来看看吗?徐公子,请你快些带咱们去吧!」 三个人急匆匆就朝书房走了。 上房女眷们此时将将喝完凉茶,只听门外一声清脆的笑:「姨母,原来今儿家里请了客人呀,真热闹!」 裴玉娇抬头一看,原是何淑琼来了。 夏日的炎热里,远处的树叶苍翠欲滴,纹丝不动,她从那边走来,脚步却轻快,三两下便走入了屋内。 「云霞,给我也上盏凉茶,我都要热死了!」她随意使唤丫环,好像也是徐家的人一样。 徐老夫人稍许怔了怔,毕竟何淑琼出自书香门第,惯来礼仪是足的,今日兴许是热了吧,她性子又开朗。 「淑琼,快来见过太夫人,二夫人,裴家几位姑娘。」她朝太夫人抱歉的笑了笑,「淑琼是我妹妹的女儿。」 何淑琼笑起来:「姨母,我自然认识裴家姑娘的,都见过好几次了。」她向太夫人,马氏行一礼,亲昵的走到裴家三位姑娘身边,「就是没想到,你们会来这儿呢!不然我早些过来,接你们。」 徐老夫人见她跟三位姑娘那样好,颇是欣慰:「一会儿你正好陪她们坐坐。」 何淑琼点点头,把凉茶饮了。 太夫人与徐老夫人闲话:「这宅院我记得,原先是秦家的,秦老爷两袖清风,做了三十余年官,仍住在此地。别人劝他搬,他不舍得,说有感情了,又说此处清幽,空气通畅,称它为福地,原来后来被你们住了。」 徐老夫人高兴,笑眯眯道:「秦老爷告老还乡,回得便是苏州,他呀,与张大儒当年是同窗,得知我们娘儿俩要入京,这才肯出手的。」 「原是如此。」太夫人问,「我瞧着,好像也修葺过?」 「是,前些时间翻新了几间厢房,扩大了一些,毕竟我家涵儿不小了,不能委屈儿媳。我这几日还去铺子打了不少家具呢,就等着搬进来。」 听到这番话,太夫人笑容满面:「您可真是个慈心的人。」 这些话也落入旁人耳朵,裴玉娇心想,徐老夫人看起来不错呀,可是为何上辈子妹妹那么惨?听泽兰说,样样都要她操持,老夫人什么事情都不管。难怪有次去徐家,见到妹妹在喝药,问她什么病,她又不说,搪塞是小病。 现在想来,许是累的。 她眉头皱了皱。 何淑琼站起来:「姨母,不若我带她们去外边儿凉亭坐坐罢,打打叶子牌,看看花,那边也凉快。」 不比侯府富裕,徐家用不起冰块降温。 徐老夫人一口答应。 几个姑娘便随何淑琼去外面。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这徐家也一样,看着地方不大,可因为秦老爷几十年经营,假山游廊都有,在东南边还挖了小池塘养上几株荷花。此时伸了粉色花骨朵出来,由碧绿叶子衬着,煞是可爱。 临池边,便是座凉亭,六个飞檐挂着铜铃铛,只没有风,一片寂静。 裴玉画倚在栏杆上,笑道:「还有鱼呢,锦鲤吗?」 「这是我表哥从别处弄来的,叫锦鲫,你仔细看,有些不一样,这种鱼呢,头比较小。」何淑琼解释,一边儿目光朝裴玉英掠过去。 她不曾过来看,立在不远处瞧着凉亭的屋檐,略抬起头,露出修长的脖颈。 仅是这么一个动作,也优雅好看,何淑琼想起母亲与自己说的话,「既然你表哥看上裴二姑娘,也罢了。你不是不知,凭咱们两家关系,若他对你有意,早该提亲了,何必再期盼?好孩子,为娘再与你挑个更好的。」 可世上,哪里还有比徐涵更叫人心动的男人? 她等着他,等了多少年,自从九岁时第一次看见他,她就喜欢上他了,如今这裴玉英算什么,轻易就夺走他的心? 她怎么甘愿? 手在袖中握了握,此刻她真恨不得将她推到池塘里!可这样,表哥定然不会再理她,而像裴玉英这样高傲的姑娘,本也不合适用这种法子对付,反而会弄巧成拙。 稍许立直身子,她坐到凉亭里,吩咐丫环设案:「叫厨子做凉糕来,要莲蓉馅儿。」她朝裴玉画笑,「表哥家的厨子,做这个很拿手,我跟表哥都很喜欢吃,你们喜欢什么馅儿的?」 「豆沙罢。」裴玉画瞧她热情,也便不客气。 裴玉英的眉梢却是微微一扬。 因何淑琼短短功夫,已经提到两次徐涵了! 少女的心总是敏感的,更何况,刚才徐涵在门口对她笑,眉目传情,她不是没有感觉到他的心意,甚至于,那一刻,也是面红心跳的。 然而这时,她突然有些怀疑。 见她不说话,何淑琼专程问她:「二姑娘,你喜欢什么馅儿?」 「我随意。」裴玉英淡淡道,「我原也不太喜欢吃甜食。」 「哎呀,那太可惜了,我跟表哥最喜欢吃甜食,现在是天热了,像在春天,秋天,巴不得日日都有一盘,放在案上不离手,你竟然不喜欢吃!」何淑琼笑得天真可爱,「那是喜欢吃咸味儿的?咸味儿也有,放猪油与盐的,你要吗?」 裴玉英抬眸瞧她。 何淑琼双眼弯弯,好像月牙儿。 她的性子有些像裴玉画,不似裴玉娇单纯,却也不像自己,裴玉英道:「行,那我就吃咸味的。」 何淑琼笑道好,吩咐下人去厨房。 第63章 只一会儿功夫,那边就端来吃食,两盘晶莹剔透的凉糕,还有一盘咸味的玉糕,另有瓜果,都切好了放着。 裴玉画夹了一块放进嘴里,微微眯起眼睛:「还真不错呢,这凉糕不比咱们侯府差。」她看向裴玉娇,「大姐,你这小馋嘴儿今儿怎么这么安静?还不吃呢。」 也不怪裴玉娇,全幅心思都在妹妹跟徐涵的事情上,话也没多余的心思说,至于吃的,当然也没有多少好胃口。 可裴玉画提了,她不好再这样,也夹了块吃。 裴玉英则吃玉糕。 「等会儿咱们打叶子牌罢。」何淑琼笑道,「此前听时光说,她跟你们也打过,赢了好些银子呢!」 「是啊,沈姑娘挺厉害的。」裴玉画朝裴玉娇努努嘴,「不过专赢了她了,今日再打,恐怕大姐的荷包又要空了。」 「那可不一定,我玩这个不行,虽然表哥教了我许多,可我还是打不好。」何淑琼笑声若银铃,「我表哥啊,样样都会,围棋,象棋,我与他完,他都要让好几个子的,就这样,我还总输呢。」 这段话下来,裴玉画也有些察觉了,眉头挑了挑,调侃道:「你表哥前表哥后的,感情可真好!莫非常来这儿?瞧着你也挺熟悉的。」 「当然了,咱们两个一起长大的,谁也比不上咱们的感情好。」何淑琼嘻嘻一笑,可一双眼眸却很认真。 水盈盈,好似倾注了一世的深情似的。 裴玉娇瞧着,差点被凉糕噎住,直愣愣瞪着她,饶是她迟钝,这会儿也觉得怪异,莫非何淑琼与徐涵有什么私情?所以上辈子,他们夫妻感情才不好吗?是了,是了,定是这样的,现在何淑琼这么表露出来再好不过,妹妹那么聪明,岂会听不明白,自然是不会再嫁给徐涵的! 她心头一松。 裴玉英却好像没听见一样,慢条斯理的吃着玉糕,可从她身上仍是微妙的散发出了一股冷意。 下人们捧着叶子牌来,四人玩了会儿,等到午饭时间,徐老夫人便请她们去用饭,路上遇到徐涵他们从书房过来。仍是像之前,他的目光又落在裴玉英脸上,仿若看不够似的,只这回裴玉英没有脸红,她注视着他,眉头微挑,那双漂亮,明亮的眼眸中满是不屑。 这种反感的情绪仿若一把刀一样猛地刺向了徐涵。 他微微一怔,不明白裴玉英这是怎么了。 难道母亲……不会,母亲早已答应让他娶裴玉英,不然也不会花费功夫去打听。上回在窦家,太夫人的意思,假使有合意的,裴玉英早于裴玉娇嫁出去无有不可,所以今日才会请他们裴家过来。 那是为何? 他眉头拧了起来,无法不在意这些。 几位女眷坐在一起用饭,徐家为招待她们,很是下了功夫,菜肴极为精致,清淡,很适合在夏天吃。 太夫人能感觉到徐老夫人的精心与诚意,已经想着假使徐家来提亲,多半老侯爷,裴臻都会同意,那么这门亲事肯定要定下来,而且徐家人口简单,二孙女儿嫁过来再如何也不会太过操劳。虽是人口少了些,可将来她为徐家开枝散叶,未必不如那些高门大户。 日子都是这样一天天过起来的。 太夫人越想越觉得好。 一顿饭也吃得其乐融融,时不时与徐老夫人说笑,并没有「食不言」的冷清。 裴玉英见她们仍在一起说话,她想到何淑琼的暗示,心思不宁,假使太夫人答应如何是好?她不会愿意的,她走到外面,站在屋檐下瞧着小小的宅院,在来前她还怀着欣喜,可现在,丝毫都没有了。 身后一声轻唤,低沉又有些沙哑:「裴二姑娘。」 是徐涵过来了。 裴玉英身子微微绷紧,可她并不想逃避,转过身道:「徐公子。」 穿着墨绿色春袍的男人,面目俊美,身上有着不同于少年的冷漠与沉稳,这是她喜欢的,然而,她却也只能放弃了。 她眼眸里一片平静,丝毫没有波澜。 徐涵开门见山的问:「裴二姑娘,到底是何原因,使得你突然对徐某不满?」 裴玉英生来骄傲,对一人生出反感,便不愿再搭理,更何况徐涵于她,只是见过寥寥数面,她不屑于解释,淡淡道:「不知道徐公子何出此言?我来此做客,何来满意不满意之说?」 可她这样聪明的姑娘,哪里不知,今日此行事关两家结亲? 徐涵越发觉得奇怪。 只他性子也是骄傲的,所以当年父亲早逝,他们母子俩在徐家备受欺凌,他从没有低头。那些羞辱,那些磨难,在他小小的身体里变成了巨大的动力,他念书格外勤奋,后来才能得张大儒青睐收为弟子,如今,徐家人再提起他,谁也没有轻视的心。 被她一冷待,徐涵本能的生出恼意,差些想拂袖而去。 然他忽然想起她闭着眼睛斜躺在车厢里的模样,那一刻,软弱无助,似娇花落地,他扶起她,心跳如擂鼓,甚至希望时间就此能停止,她就这样靠着他,温香暖玉入怀。他喜欢她高傲骄人的神采飞扬,也喜欢她这另一面。 过去的二十多年,他在苏州,苏州美人名满天下,可他从不曾有中意的,哪怕她们容貌秀美,吴侬软语酥人。 现在难得有看上的,难道,任由她走吗? 念头生起,眼见裴玉英转身要走,他一把拉住她。 裴玉英吓一跳。 身边还有丫环呢,而且,这儿离上房很近,就在耳房的屋檐下。 他怎么敢? 她的脸色沉下来,低声道:「还请徐公子自重!」 徐涵不放手,牢牢抓住她:「你若不给我一个理由,哪怕让太夫人误会,徐某也管不得。」 「你要什么理由?」裴玉英恼了。 「你自己知道!」徐涵盯着她的眼睛,笃定的道,「你知道。」 她又羞又恼。 他的意思是,自己曾看上他,如今突然改变主意。 第64章 他真的看得出来吗? 姑娘的脸慢慢红了,虽是生气,却添了说不出的娇美。 徐涵又觉自己兴许冷硬了些,这样下去,裴玉英指不定不肯说出缘由,他沉吟片刻,语气缓了缓道:「上回你不分青红皂白打了我一耳光,这次……就当还我这个人情,你把理由告诉我,总好过不清不楚。」 这一刻,他分外认真,凤眼专注的看着她,像是寻找答案的赤子。 裴玉英眼中却闪过嘲讽,她想起了周绎,他口口声声说喜欢她,可转眼间却又招惹许黛眉,正如这俗世中的好些男子一样,左右摇摆,叫人觉得厌恶。如今他既然想知道答案,她冷冰冰道:「你何不去问问何姑娘呢?她与你这样好!」 「表妹?」徐涵一怔,怎么也没料到竟与何淑琼有关,难道她胡说了什么? 看他惊讶,没有一丝心虚,裴玉英想起那时问周绎,关于玉佩的事情,他再如何狡辩,却难以逃过她的眼睛,可徐涵竟坦坦荡荡,好像真的没有想到。她秀眉微微一拧,但很快又想,假使徐涵真是清白,何淑琼何至于此? 总是他做错了什么。 「徐公子,我已告诉你,还请你放手!」裴玉英语气冰冷。 徐涵知道这一放开,她必是要走的远远的,自己与她,再没有可能。 想到此种遗憾,他拉着她径直往上房而去。 裴玉英惊呆了,使出浑身的力气立在原地,惊呼道:「你疯了,你想做什么?」 「你不是怀疑我跟表妹吗?」徐涵挑眉,「那就去看个清楚!看看我跟表妹可是那种关系?」 「你……」饶是裴玉英那样果断的人,也着实被他吓蒙了,这种事怎么能当众提,难道他们去上房,他要跟何淑琼对质?她难以想象这是什么情景,忍不住低声道,「你莫冲动,我只是……」 不给她喘息的机会,徐涵问道:「那你相信我吗?」 裴玉英沉默。 徐涵眼眸一眯,心想她实在固执,他放开手,与身边的丫环道:「把表妹叫出来,说是裴二姑娘相请,莫让人听见。」 丫环领命去了。 裴玉英一怔,不知道他葫芦里卖得什么药。 徐涵道:「你要弄清楚,你该知道怎么做。」 他转身走入旁边的耳房。 何淑琼听说是裴玉英请她,心里颇是得意,恐怕裴玉英已经生疑,到时自己再挑拨两句,凭着裴玉英那性子,定然会讨厌徐涵,自然也就不会再想着嫁给他。她笑眯眯走过来,轻松快意。 这等胜利者的姿态,叫裴玉英眉头一拧,她淡淡道:「何姑娘,我有些话想请教。」 「说请教也太生分了。」何淑琼微微笑道,「不过有我帮得上忙的,言无不尽。」 「你与徐公子,可是两情相悦?」裴玉英直截了当,既然徐涵不死心,她就问个清楚,省得以后再有什么牵扯! 何淑琼脸一红:「二姑娘何出此言?我与表哥……」 「你不是说,你们二人感情比谁都好吗,我是好奇,既如此,他怎得不娶你?」 何淑琼拿帕子掩住脸:「咱们可是姑娘家,怎能如此直白?我虽与表哥青梅竹马,可未谈婚论嫁,咱们只是兄妹之情。表哥呀,他对我好是好,但我从未想过此事……我倒是希望表哥能找个像二姑娘一样的姑娘呢。」 真真是诛心之言。 藏在耳房的徐涵再也忍不住,猛地从里面走出来:「何淑琼,没想到你如此卑鄙!」 心心念念爱慕的表哥突然出现在面前,何淑琼吓得连退两步,普通一声摔倒在地上,失声道:「你,你怎么在这儿?」 「原就是我请你来的,不过借了二姑娘的名头。」徐涵直视着她,「你刚才说的话,这回当着我面,你再说一遍!」 「表哥……」何淑琼吓得哭起来,茫然失措,浑身发颤。 她知道这番暴露,徐涵定然厌恶透了她,她怎么那么蠢,为什么没料到以裴玉英的脾气,绝不会主动请她?是了,她太大意了,以为胜券在握! 如今一切都晚了,她僵硬的抬起头,看着对面那张俊美,然而自己却怎么也无法企及的人。 徐涵道:「我未料到你有这等心计,原先想着你喜欢我,我冷落你,你是女儿家总归知道我的想法,事实上,姨母私下也曾提起,我当面便拒绝了,你知道我是不想娶你的。如今,你竟然污我名声,以后这儿,你莫要再来了,虽然姨母与我有恩,可我与你,从此恩断义绝!」 这番话,他说得绝情,一点儿没顾忌还有旁人在,何淑琼终究是个姑娘家,哪里挨得住,只觉这些言辞仿若利刀般割得她支离破碎,她哀叫一声,爬起来掩面而逃。 裴玉英作为旁观者,虽有些尴尬,可也有些快意。 若不是如此,自己真的被何淑琼算计了! 刚才她跌倒在地,惊吓又满脸心虚,很显然,此前都是胡说,只想到她凄惨的模样,裴玉英微微一叹,痴情多女儿,只恨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姑娘家,轻易还是莫沉溺,谁也不知,哪日男人就变了。 毕竟世上像父亲这般长情的,太少。 生出这份心思,那份快意也慢慢消逝,她对徐涵道:「此前是我误会,对不住。」 「你已对我说了两次对不住,希望不会有第三次。」徐涵瞧她一眼。 裴玉英不知该怎么答。 徐涵道:「你进去罢,不然恐太夫人会发现……」他顿一顿,「我不想再横生枝节。」 男人微微低垂着头瞧她,眼中情谊一览无遗。 他急着想娶她,想让她住到徐家来。 独身了那么久,突然如此渴望有一份亲密。 裴玉英脸微微发红,嗯了一声快步走了,路上叮嘱身边丫环:「若祖母问起,我自会说,不问便罢了。」 丫环们都抿嘴笑,点头应是。 第65章 何淑琼突然离开,早已有下人轻声与徐老夫人说,徐老夫人得知,面色微微一变,但很快就笑着与太夫人,马氏道:「我妹妹有些事情,叫淑琼回去。」她看向裴家姑娘,「说是以后有机会再陪你们,你们与沈家姑娘交好,她也是,许是很快又要遇到的。」 只有裴玉英知道发生了什么,另外两人都没怎么在意。 到得下午申时,裴家就告辞走了。 徐老夫人问徐涵:「淑琼当真如此糊涂?」 「是,我已叫她莫要再来。」 徐老夫人叹口气,何淑琼天真可爱,徐老夫人是有些喜欢她的,可自己儿子并不喜欢,她没有强求,谁料到最后竟落得这个结果,她往后如何与妹妹相处呢?她想叫儿子莫这样绝情,可抬头见他脸色冰冷,终究没有说出来,许是过段时间,等徐涵娶了裴玉英,何淑琼这执念便会消失的,两家也不至于尴尬,什么矛盾都有化解的一天。 裴应鸿此时却捧着刚刚借来的兵书看,对徐涵赞不绝口:「祖母,徐公子真是博学多才,难得一见!」 「拿人的手短。」太夫人瞅他一眼笑道,「瞧瞧,就用这个收买你了。」 马氏也笑:「不过我瞧着徐家真不错。」 个个都是赞不绝口,裴玉娇又有些担心,可想到今儿何淑琼这样,妹妹定然是不肯的,到时与祖母一说,祖母疼她,必不会将她嫁给徐涵。谁想到,才到五月,徐家就来提亲,太夫人私下与老侯爷,裴臻商量过后,竟然就同意了,就差没商量吉日。 而裴玉英呢,一点儿没反对。 裴玉娇眼睁睁瞧着噩梦开始,急得两个晚上都没睡好,一早起来,嘴上长了泡。 竹苓着急,忙忙得去请大夫,与裴玉娇道:「可是太干了?最近都没下雨,姑娘这样……过几天还要出门看龙舟赛呢,这样可怎生是好!」 裴玉娇心想,如今龙舟赛还重要吗,她满心思都在担心妹妹,什么玩儿,当然不会在意。 「可能上火了,大夫不用请,多喝点儿水就行。」她知道是因为生了心火才这样,因她原本身体极好,嫌少生病,她交代道,「等会给我叫一笼蒸饺吃,凉茶多泡点儿,我得空就喝。」 竹苓犹豫道:「可这泡挺大,姑娘不难受?」 生在下嘴唇,定然还影响吃饭。 裴玉娇在四边刻了梨花纹的小镜子里瞧了瞧,果然是大,瞧着碍眼的很,可就是请大夫也没用啊。上辈子她也长过,大夫看了后什么药都没开,就说吃些清淡的,再者,她也不想吃药,太苦了。 「没事,只要不喝粥,碰不太着的。」 她一意坚持,竹苓便没管,到得上房去请安,太夫人又是关怀了一回,叫胡嬷嬷拿一瓶清凉膏于她。 涂上些,还是舒服点儿。 裴玉英伸手摸摸她额头:「怕你得风热呢,瞧着脸也有点红。」 「太阳晒的。」裴玉娇瞧着妹妹,心头苦涩,得知徐家提亲,她立即便去找了太夫人与裴臻,可他们都当她小孩儿天真,并不当一回事儿,毕竟徐涵的条件出众,他们也是好好考量了的,断不能因为裴玉娇说不好,就回绝。 可怜她不能说出大实话,最后无功而返,然而妹妹竟然也肯,实在出乎意料。 她有满肚子的话要与她说,却又不知怎么开口。 大概因此,就长了泡了。 从上房出来,裴玉英随她到望春苑,四处看看,只见窗明几净,她点点头,拿出一个荷包来:「我前几日做的,今儿早上收了头,你到端午节记得戴着。」她每年都会做一两个给她,驱虫辟邪。 荷包针脚齐整,上面绣得花儿栩栩如生,裴玉娇瞧着,突然落下眼泪来。 妹妹很快就要嫁人,她却帮不了她。 裴玉英惊讶,忙扶住她肩膀:「你怎么了,姐姐,好好的哭什么?」 她越发哭得厉害。 裴玉英想起前几日,裴玉娇神神叨叨让她不要嫁给徐涵,她没听,妹妹也是要哭,莫非还为这事儿?真是奇了怪了,她心想,妹妹到底因何对徐涵那样反感?她叫丫环们出去,轻声问:「你还在担心我嫁人?」 她点点头。 「真是痴儿!」裴玉英将她揽在怀里,「难道祖父祖母,父亲的眼光还不如你了?真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裴玉娇实在忍不住,抽噎道:「他跟何姑娘有什么呢。」 裴玉英道:「是何姑娘自作多情。」她把来龙去脉说与她听,裴玉娇有些惊讶,但她上辈子对徐涵的印象太不好了,又道,「他往后要纳妾的!」 「这你都知?」 「他不是好人,知道你不能生孩子……」 「不能生孩子?」裴玉英心头一跳,捧住她脸蛋看,焦急道,「你可是魔障了?姐姐,你到底怎么了?」 果然都怕她疯了,裴玉娇忙道:「是,是我做得噩梦。」也确实是,得知他们姻缘定了,她两个晚上都在做噩梦,梦里,妹妹与徐涵话也不说,貌合神离,她问妹妹,妹妹却不告诉她。梦里阴沉沉的,一丝色彩都没有,像是整个乌云都压下来,叫人透不过气。 然而裴玉英却噗嗤一声:「你真傻,连梦都相信,梦是反的,你瞧,我身体多健康,哪里像是生不出孩子的?」 是了,这辈子妹妹没有摔入河,当然能生孩子的,可这不代表徐涵就好了,她闷闷的道:「就算是梦,他也纳妾了。」 「假使我生不出,自然要纳妾的。」裴玉英好笑,眼见姐姐垂头丧气,她拍拍她肩膀,「别再胡思乱想,就算徐公子不好,还可以和离呢!咱们有东平侯府这样的娘家,怕什么?你呀,也不知怎么就想这些,将来的事谁预料得到?你便说罢,我不嫁他,那嫁谁好,谁能保证与我白头偕老?」 最后一句竟让裴玉娇反驳不得。 沈梦容原是她看中的妹夫,可沈梦容……他,他还想出家呢! 她摇摇头,好像缺口的葫芦丝,再也发不出声音。 裴玉英道:「我送了你一个荷包,这几日你也做两个,一个给我,一个给爹爹,知道吗?」 有了事情做,她这小脑袋瓜定然不得闲。 裴玉娇道好。 妹妹走了,她一个人坐着,想了又想,如今尘埃落定,好似自己怎么也无法扭转,那么也只能期望这辈子妹妹能生孩子,他们两个能好好的。当然,徐涵假使再对妹妹不好,她这回定然不会饶过他,一定帮妹妹报仇。 第66章 想到这些,她轻轻吐出一口浊气。 丁香拿了针线,料子来,她开始做荷包。 等到端午节,送了一个裴玉英,又送一个给裴臻,裴应鸿瞧着,嘻嘻笑道:「妹妹,你没给我做一个呀?」 裴玉娇道:「不是有三妹呢?」 毕竟裴玉画才是裴应鸿的亲妹妹。 「她呀,倒是有一个,你们瞧瞧。」裴应鸿拿给他们看,只见荷包上绣着一只不知道是白鹤还是白鸡的东西,众人都忍俊不禁,裴应鸿叹口气,「我都不好意思戴出去,还有弟弟那个,更丑,应麟,你的呢?」 裴应麟道:「不晓得掉在那儿了!」 裴玉画恼羞成怒:「是不是扔了?我好歹也花了功夫。」 「你还好意思说,跟娇妹妹……不,比她绣得都难看,往后看你怎么嫁人。」裴应鸿说话一点不留情面。 裴玉画这人,寻常热衷于才名的琴棋书画,女红是不太愿意花功夫的,故而绣活很一般,但被这么说,很不服气,她气得要打哥哥,两个人追来赶去。众人看着直笑,太夫人道:「别理会他们,一对儿皮猴,等会儿你们去白河,最要紧就是看着这两个。还有应麟年纪小,得注意着些,我听说去年都有人掉在河里的。」 裴玉英道:「祖父,祖母干脆也去罢。」 「看了多少年了,懒得去。」太夫人笑道,「你们正年轻,又有好些姑娘少爷,正好热闹热闹,只记得早些回来,厨房准备了菜肴,你们祖父也等着好好喝一顿酒呢!」 众人笑着应是。 几个年轻人跟着裴臻出去,一路上叽叽喳喳,青春飞扬,瞧着他们的笑脸,裴玉娇心情豁然开朗。上辈子的此时此刻,她与那几个感情已经很不好了,哪里像现在这般亲密,既然事情都变了,兴许妹妹真的也能过好呢! 人得往前看,她笑起来,牵住裴玉英的手一块走。 岂料裴玉画转头看她:「哎,你这嘴儿,泡虽没了,怎得这么大一块黑斑呢,来。」她抽出一条轻纱帕子,「蒙着脸罢,如今二姐都定亲了,早晚轮到你,你这样出去,叫别人看见不好。」 论到细节处,裴玉画总是最精心的。 裴玉娇笑道:「好,多谢二妹。」她蒙在脸上。 将将到门口,蒋琳来了,眼见她们要出去,拍着胸口道:「还好赶上了!」只心里不是滋味,一早就与她们说过,她要一起去看龙舟,可她们几个显然没放在心里,竟然这就要出门了,一点儿不曾想到等她。 她心里有些怨意,可父亲不愿意租游舫与她跟哥哥,说就两个人太浪费了,哥哥去好友那里玩,她便只能来这儿蹭船坐。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蒋琳笑道:「你们打扮的真漂亮呀,都是新作的衣服罢?」 也是由衷之言,三个姑娘,各有各的美,衣着华丽,暗香阵阵,其中裴玉英,裴玉画乃天之骄女,顾盼生姿,娇贵大方,裴玉娇虽没有那份傲气,可眼波似水,身姿如柳,娇美动人。 蒋琳与她们一比,便落得有些下乘。 可原本她也该添件新裙衫穿的,就像她们一样,穿着京都最华丽的裙子,戴着最耀眼的首饰,然而蒋夫人对她这庶女极是抠门,今年夏季甚至都不曾添置新衣,她穿得还是去年的款式。 但又怎么样呢,她无法反抗,只能任人宰割! 心头升起一股悲凉,她面色阴郁,跟在她们身后,一起坐了马车前往白河。 京都街道上,今日极为拥堵,车水马龙,都涌向城门,等到她们出来时,恰逢皇帝,王爷,王妃驾临白河,一时所有车辆都不得同行,任何人等,勿论是走着的,骑马的,坐车的,都得出来跪迎接驾。 锣鼓声响中,裴玉娇也跪了下去,只瞬间,瞧见一行人中,王爷们骑着高头大马,其中一匹雪白的骏马上,司徒修身着深青色蟒袍,胸前大蟒张牙舞爪,杀气腾腾,他面色冷肃,如冰似玉,像是世间没有什么能打动他。 在这一刻,她竟忘了低头。 也不知是不是蒙着面纱,看起来比戴帷帽的更为显眼,人群中,他竟一眼瞧见她。 露出来的杏眼,因背着光,显得很是深邃,盈盈流转,似水含情,他冲她粲然一笑,好比春日花开,靓煞了众生。 裴玉娇的脸忽地红了,心脏好像被人敲击了一下,跳得有些透不过气,她连忙低下头,垂下了眼帘。 等到人走远了,他们才能站起来。 裴玉娇往前一看,司徒修不见了,她也说不出刚才是什么滋味,怪怪的,大概因为自己瞧着他,他也瞧着她,那样巧,巧得好像说好了一样叫人觉得诡异。她眉头皱了皱,可她不是故意想看他的。 谁让他那么扎眼呢。 她走到车厢里,蒋琳瞧她一眼,轻声道:「表姐,你是不是跟楚王殿下很熟?」 正想着这事儿呢,就有人问她,她吓一跳,有些心虚,手不由自主捏着腰间的胖鱼玉坠道:「你,你说什么?」 「我只是好奇。」蒋琳嘻嘻笑道,「因为这次王爷们都来观龙舟,我想假如你们很熟悉,指不定能见见呢。」 这话就有些唐突了,裴玉英道:「别胡说,他只是救过姐姐,别的又没什么,再说,他这身份,岂会来见咱们?」 「这倒不一定。」裴玉画整理着衣袖,慢吞吞道,「上回不是来找大伯的?还给哥哥,应麟玩鸟铳呢,我瞧着楚王殿下人不错,许是会抽空找哥哥说会儿子话。」 「真的?」蒋琳眼睛一亮。 瞧她这样儿,好似想飞上枝头变凤凰,裴玉画素来看她不顺眼,这会儿也只是逗她,语气越发有调侃的味道:「所以你一会儿等着罢,兴许能见到他的,或者,还有其他几位王爷跟着他来也难说,哦,还有王妃,公主呢。」 听到最后,蒋琳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很难看。 原来裴玉画在寻她开心! 是啊,自己不过是个庶女,在她们这些侯府嫡女面前,就像野草一样,难怪裴玉画看不起她!可她不也是因为命好吗,要是她能投身在侯府,会比不上裴玉画?哪怕是像裴玉娇那样的痴儿,都好。 她手紧紧握成了拳头,撇过头去。 见她生气,裴玉英觉得裴玉画戏耍人有些过分,不过这蒋琳罢,蒋夫人没好好教,也实在是眼皮短浅,她轻拍了她一下道:「以后莫这样胡说。」 裴玉画轻轻哼了声:「什么胡说,咱们可是侯府,像大伯这样的身份,便是王爷,还不是想着拉拢呢,便是来也没什么。」 蒋琳听得更难过。 第67章 裴臻确实有这样的本事,听父亲说,他管着都督府,手里好多兵马,所以母亲才会想着将戴春林给裴玉娇做赘婿! 可他们蒋家呢,没个成器的,没什么可骄傲的,别人提起他们家,多半也是想着,是裴家亲戚,将来叫他们做个中间人。蒋琳嘴角挑起,附和裴玉画:「表叔那么厉害,我想想,兴许三妹说得还真是呢。」 完全没个骨气,若一直生气不理她,裴玉画反而会高看她几分,如今她又贴上来,裴玉画轻声一笑,连回应都懒得回了。 司徒修打马到了白河边,只见熙熙攘攘人头攒动,再看水面上,与地上的人儿呼应,船也一样的多,等会儿定然找不到裴家的游舫。 可她今日既然出来了,他岂能不见她? 他想起刚才她抬着头,脸儿蒙着条绣了海棠花的纱巾,只剩双眉眼露出来,难以描绘的好看,也比平日里多了些神秘。 还破天荒得单单瞧着他。 那一刻,有喜悦从心头生出,他恨不得跳下马径直走到她身边,将她拉到马背。 他嘴角翘了翘,与马毅道:「你把裴家坐得画舫找出来。」 马毅暗自叹口气,那回主子与司徒璟的对话他是听到的,主子亲口承认看上裴大姑娘,还有什么可说呢?大抵这是要做楚王妃的人了。 他应一声。 司徒修翻身下马,把马缰扔给随从,随着司徒恒成前往临水亭。 早在前朝,这临水亭尚是座小亭子,有回武宗帝突来兴致,想往白河观龙舟赛,当时便坐于此地。官员们为讨好皇帝,等他一走,随即将这亭子夸大了数十倍,四周建起围栏,两边种上花木,焕然一新。 此处从此后便成为皇家专属。 一众人走进去,周边百姓都盯着看,羡慕这富贵,羡慕这权势,占了最好的位置看龙舟,而他们却近之不得,围着这亭子,足足被驱出五丈远的距离。 裴家这时才到,到了一早定好的地方,陆续上了停靠在岸边的画舫,几个姑娘眼见满河的船,一个个欢呼着都倚在围栏上,指指点点。 水波悠悠,五月的天实在晴好,裴玉英笑道:「龙舟赛要开始了。」她指给姐姐看,「你看,就在前面呢。」 「那咱们叫船夫把游舫往前划一些,虽说看不完全程,可看到开头也有意思。「裴玉娇道。 裴应鸿听见,便叫船夫去了。 哪里想到,船还没走,有黄门过来传话:「皇上有请裴大人去临水亭观龙舟。」 瞧瞧,这就是不同,果然被裴玉画说中了,别说什么王爷,皇上都那么青睐他,蒋琳心想,今日能被皇上请去的,都是重臣呢! 裴玉娇却一点不高兴,难得父亲有空陪他们,结果皇上非得叫着他去,她拉着父亲的袖子:「爹爹早些回来!」 「好。」裴臻轻抚她发髻,「你们小心些,」又叮嘱裴应鸿,「千万叫船夫注意,莫与别的船只相撞。」 他还是不放心,把两个随从留了下来。 船夫把游舫慢慢往前划去,等距离十二只龙舟几丈之处停下来,比赛就要开始了,众人兴致勃勃。只听远处三声炮响,船上的船夫齐声大喝,使力的划起来,龙舟在水上仿若路上马车,箭一般疾驰而去。 周遭一片叫好声,如雷轰动。 他们很快就脱离了视线,各家游舫也跟着去看,纷纷使船夫加快速度,只船多,处处得小心,这时只听远处一声呼唤:「是东平侯府裴家吗?」 「是。」船夫回答。 话音刚落,那边游舫便靠了来,几个姑娘很是惊讶,全都倚在那侧的栏杆上,猜测这是哪家的船。结果那游舫近了,裴玉娇瞧见床头站着位年轻公子,穿着湖绿色的春袍,迎风而立,好似水中月,玉之光,她惊喜道:「沈公子!」 沈梦容听见她的声音,微微一笑:「裴大姑娘。」 刚才那声呼唤也传入了旁的游舫,薛景元坐在船厢里,手里提着一壶酒,对准嘴倒下去,酒好似流线般落入口中,他睁开一双桃花眼道:「东平侯裴家?走,把船靠过去瞧瞧。」 去年他与裴应鸿,裴应麟打马球,谁想到那次之后,再请他们玩便不应了,可听司徒澜说,司徒修好似有意与裴家结亲,但裴家有三位姑娘,是哪位呢,总不会是要招婿的傻姑娘罢?薛晋元挑了挑眉,走到甲板上。 远处,裴家,沈家的游舫已经紧靠在一起,船夫用条宽板子一头架一处,沈时光与沈梦容便走了过来。 他们与裴家众人很是熟悉,将将见到,便聚在一起说笑,蒋琳偷瞧了沈梦容一眼,脸蛋发红,轻声问裴玉娇:「沈家跟你们经常来往呀,去年我记得你们才认识。」 「嗯。」裴玉娇笑道,「是的,上回来咱们家,还玩了叶子牌呢!」 蒋琳咬了咬嘴唇,心想请了沈家竟然也没请她,她朝沈时光笑笑,「沈姑娘,你还记得我吧?」 「当然,蒋姑娘。」沈时光笑容温柔,「在余香阁门前见过的。」 蒋琳又心花怒放,走到她身边:「听说你玩叶子牌很厉害,一会儿龙舟赛玩了,不如咱们在这儿玩一会儿?这游舫上什么都有呢。」 裴玉画听着微恼,蒋琳自己还是蹭船的,竟把自己当主人了,什么东西?只她在沈时光面前不好发作,轻轻哼了声,与裴玉英道:「你瞧瞧她!」 裴玉英朝她摇摇头,示意她不要多话,毕竟蒋琳是亲戚,闹起来不好看。 沈时光想一想道:「也罢,我原也念着玉英,便玩会儿罢。」 蒋琳就笑起来,又瞟了沈梦容一眼。 近看更不似真人,像是画中走出来一般俊雅,她想上去与他说两句话,可碍于姑娘家身份,终是不敢,谁料沈梦容却主动跟裴玉娇说话了。 「在游舫上还蒙着脸,你怎么了?」刚才沈梦容就在奇怪,姑娘在外面戴帷帽可以理解,可在自家游舫上,全无必要。 但又觉得有趣,她只露着一双眼睛,那眼睛圆圆的,大大的,好像闪耀的明珠,比起平日里,竟还要吸引人。 「我长了泡了。」裴玉娇声音轻轻的,好像在说一个秘密,「三妹说不要给人看到,太丑了。」 沈梦容噗嗤一声笑起来:「又有什么,我念书有时候也长泡呢,只姑娘家长了,不知是个什么样子,你给我瞧瞧。」 「那可不行。」裴玉娇直摇头,甚至拿手压住了纱巾。 她不给,沈梦容更想逗她,谁料这时,游舫猛地一摇晃,也不知被什么东西撞到了,船上的人站不稳,纷纷摇晃,裴玉娇直往后倒去,沈梦容见状,忙伸手拉住她。 她落入他怀里,脑袋磕在他肩膀上。 第68章 远远看去,好像拥在一起,司徒修立在三丈远的地方,瞧着这一幕,脸色沉下来,只晚来一会儿,她竟然就勾搭上男人了! 马毅闻音知雅意,知道主子等不得,连忙吩咐船夫全力划桨。 游舫在水面上劈开道波纹,好像条巨大的白蛇一样,直扑向前方。 周边游舫纷纷让路。 裴玉娇那一撞,碰到坚硬的骨头,隐隐生疼,刚刚抬起头,他柔声问:「还好罢?」 「嗯,一点点疼。」说着,忽觉面上一凉,纱巾竟然落了下来。 她杏眼一下子瞪大了,忙不及得去捂嘴。 沈梦容笑道:「已经瞧见了,也不丑。」 她怔了怔,隔着手掌问:「真的?」 声音娇弱又动听,透着孩子般的天真。 「真的,你拿开手罢。」沈梦容道。 她也不好一直捂着,依言挪开。 水润饱满的红唇上,正中央印着块小小的褐斑,显见了长了水泡,随后又瘪了留下的印记,沈梦容盯着瞧了瞧,片刻后轻声道:「还是戴上罢,毕竟女儿家爱美,戴着更好看呢。」 就算裴玉娇再怎么迟钝,这会儿也明白刚才是沈梦容故意骗她,当下气得一跺脚道:「我,我相信你,才拿开的。」 沈梦容哈哈笑起来。 裴玉娇瞪他一眼。 他弯下腰给她拾起纱巾,全不顾旁人正看着,裴玉英眉头微拧,想起刚才被撞时,沈梦容将裴玉娇抱在怀里,说是说助人,可终究男女有别。她忍不住朝沈时光看了一眼,略有询问之意,沈时光不知该说什么。 可眼下这桩事不是最重要的,裴玉英转身询问:「游舫到底怎么了?」又命随从去看。 谁料话音刚落,就听后方船夫叫道:「游舫破了道口子,进水了!」 裴玉娇吓一跳,连忙从沈梦容手里抢过纱巾,急忙忙跑到裴玉英身边:「妹妹,怎么办?我们不会游水!」 裴应鸿已经恼火的四处察看,只见右后方有条游舫直条条撞在他们船尾,他大声喝叫道:「这是谁家的船?乌龟王八蛋!没瞧见咱们船在你们前头?横冲直撞,急着去投胎是不是?赶紧的给小爷把头露出来,看小爷怎么收拾你们!」 侯府将门之子,别瞧裴应鸿平日里在老侯爷面前唯唯诺诺,可实际上在外面是条爆性子。 裴应麟也跟着骂,撸袖子。 裴应鸿甚至叫人把板子抬来,要去那边打架。 此时游舫上优哉游哉走出来一个人,穿了件浅碧色绣四君子纹样的单袍,生得唇红齿白,干净秀丽,乍一看,险些以为是女人,慢条斯理道:「本公子原是想去追龙舟,谁料没把好舵,歪了,这才撞到你们……哎,本公子初来乍到,也不知你们是谁家,这游舫多少钱,本公子绝不赖账。」 裴应鸿差点没气晕过去。 这人不止混账,还没长眼睛,连裴家都不认识? 见自家哥哥弟弟打嘴仗,裴玉画不耐烦,走过去朗声道:「咱们是东平侯府裴家,你识相的话,该知如何做!不止损失由你担负,咱们游舫沉了,你也得想个法子弥补,明儿上门来道歉,咱们再看看饶不饶你。」 虽是责备的架势,只她声音娇媚,听着只透出股魅惑。 那公子心头一跳,朝她看去,见她穿了件荷色绣缠枝白兰的襦衣,下面是挑柳绿色撒花群,头梳飞仙髻,耳朵上戴着碧玉珰。此刻斜挑柳眉,明眸闪烁,说不出的动人,他一时竟看呆了,移不动脚步。 裴应鸿见他那样儿,喝道:「登徒子,你看什么呢!看我不挖出你的眼睛来。」 作势要往他游舫上跳,那公子回过神,一叠声道:「我这就使人把板子来,你们都上来,什么也都好说,赔银子,上门道歉,都行。」 简直跟刚才傲慢的样子不是同一个人。 裴玉画忍不住噗嗤一声,她可不是迟钝人,只见那公子的眼神便知瞧上自己了,可他是谁还不知呢。她撇撇嘴儿,又不稀罕了:「哥哥,咱们做沈家的游舫。」她挑眉与那公子道,「你可记得来裴家认错。」 她转身走了。 那公子愣在原地。 远处些,薛景元也在瞧着,心想这姑娘倒是挺有意思,若是没猜错,应该是裴家三姑娘罢?他伸手摸了摸下巴,本欲上前与裴应鸿两兄弟打招呼,只正好乱着,他过去万一横生枝节,今儿可是有皇上,几位王爷在呢,他不能给自家姐夫司徒熠惹事,当下又使人把游舫划开了。 沈时光与裴玉英道:「便去咱们游舫罢。」 裴玉英点点头。 不过刚才一撞,两只游舫上的板子已然落入水中,沈梦容命他们再寻一块,沈时光抽空走到他身边,轻声质问:「你到底在想什么?便是你不扶,这等摇晃,裴大姑娘也不至于会摔倒。」 她实在担心哥哥。 沈梦容淡淡道:「离得近,顺手就扶了。」 「我是怕闲言闲语。」沈时光皱眉。 沈梦容没作声。 他看着光风霁月般的人,然而沈时光总是不太明白他的心思,虽然他从小到大,比起自己,都要来得让人无可挑剔。她想了想,声音更轻了:「我怕你……你要知道,裴大姑娘只是像时辰,可她并不是小姑娘。」 他道:「我知,她当然不是。」 虽然一开始他也把裴玉娇当孩子看,可相处了数次,自然能发现其中的区别,她只是单纯,并不是没有想法,她也不是小孩子。而且,跟她相处,比谁都舒服,他喜欢这种感觉。 他朝裴玉娇看去。 裴玉娇倚在围栏上,又蒙上了面纱,不知与裴玉英说什么,竟没再害怕船进水,一双眼睛弯得像月牙,甜得叫人浑身愉悦。 他眼眸微微变窄,柔和似水,想起她说得招婿,其实她与他一样,只是没遇到喜欢的人罢了。 第69章 年少天真,说什么都像是妄语,只有身上的责任是真的,所以他在内心深处总是保留着一个梦,不想被打破,但是他告诉了她。这十几年,便是小妹时辰,也不曾说过。 他正想着,河面猛地一阵震荡,激得游舫再次摇动起来。 只听哐当一声响动,不知何时,西边来了一艘游舫,靠将过来,生生把沈家的游舫给挤开。一条巨大的木板落下,架起临时的通道,对面,司徒修立在船头,蟒袍被水上风吹得飘动,露出里面雪白的绸裤。 裴应鸿吃了一惊,忙与众人去行礼。 司徒修道:「听说你们游舫坏了?」 「是,被华家公子……」裴应鸿还未说完,他打断道,「都上来吧。」 裴应鸿没有拒绝,那日在白河,他与司徒修一起玩鸟铳,一起钓鱼,早就没有那么陌生了,他笑着答应。 裴玉娇被司徒修突然出现,弄得有些心慌,并不是很想去他游舫,可当众她没胆子拒绝,更何况裴应鸿都答应了。他毕竟是王爷,亲口邀请,谁都要给他面子,她只得跟着裴应鸿一起过去。 路过司徒修身边时,低垂着头,尽量与他保持距离,好像刚才在街上,抬头看他,只不过是幻象。 司徒修心想,是他看错了吗,其实她根本也没瞧过自己?他目光落在她身上,灼热如火,能烧起来似的。 她浑身一个激灵,直觉不好,忍不住回头朝沈梦容看一眼。 楚楚可怜好像林间小鹿,就要落入猎人之手。 沈梦容道:「王爷,他们都是姑娘家,不如我与裴家公子上王爷的船,裴家姑娘还是与我妹妹在一处,省得惹来流言蜚语,不管对王爷,还是她们名声都无益。」 司徒修心头一恼。 只准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他刚才抱裴玉娇的时候怎不想这些?唯独倒提防他,沈梦容的话简直是火上浇油! 他略扬起下颌道:「沈公子想得很是周到,只本王游舫有上下两层,姑娘们去上层,也很方便,都是裴家人,何必还分路坐。且本王正要去临水亭,裴大人陪着父皇观龙舟,稍后便与他们一起回去。」 这话一出,沈梦容也不好再说什么,眼睁睁瞧着他们陆续上了游舫。 立在船头,他微微叹了口气。 很显然,司徒修对裴玉娇有企图,可刚才他没能护住她,或多或少有些不乐,沈时光看着白河悠悠水,轻声道:「哥哥,还望你想清楚。」 游舫缓缓而去。 裴玉娇坐在二楼,心里想着司徒修,不知他为何又来,这辈子好像跟自己牵扯不清了似的,她秀眉微微拧着,拢着忧愁。 在旁边的蒋琳瞧着她精致的脸,说不出的滋味,自己一心要接近沈梦容,原想讨了沈时光的欢心,可裴玉娇呢,什么都不用做,却能让沈梦容青睐,可明明她曾在他面前丢过脸!现在这一个司徒修,或者也是为她而来? 她到底是何处吸引人,光凭着一张脸吗?蒋琳越想越不明白,低头拨着指甲满腹心思。 游舫有下人端茶水上来,丁香得了一句叮嘱,脸色微变,挪到裴玉娇身边耳语,裴玉娇眼眸一下子睁大了,但她很快镇定下来,趁着裴玉画与裴玉英说话时,从门口匆匆而下。 在船尾,司徒修正等着,河光反射,衣袍上的大蟒好像活了一样,绕着他,叫人瞧着心惊胆战,裴玉娇上来两步,轻声道:「王爷,你怎能如此恐吓我?我到底怎么惹到王爷了,你又有何话要说?」 刚才竟然威胁她,说她不来见他,他就径直去楼上把她抱下来,裴玉娇岂能不怕? 司徒修瞧着她问:「刚才在街上,你可看本王了?」 裴玉娇一怔,嗫嚅道:「就为问这个?」 「此其一。」司徒修道,他不想自己白高兴一场,她对他无情无义,他却以为她心里有他,「你最好说实话,本王的手段,你不是不知。」 她当然知道他的狠毒,裴玉娇声音如蚊蝇:「看了。」 他心里一松,又问:「你要嫁给沈梦容吗?」 这回她答得快:「我要招婿的,他不可能给我招婿。」 他盯着她脸颊,她脸儿没红,这样冲出口的回答,最真实不过,看来她确实没有想过嫁给沈梦容,他忍不住笑起来,走过来一把将她抱入怀中。 她斥责道:「你答应我,不这样的。」 「你今儿被沈梦容抱过了。」他低头看她,他不想在她今天的记忆里,留下这件事儿, 她对他肆无忌惮的动作着实是忍耐不了,恼火道:「沈公子是为扶住我,王爷又是为什么?」 「本王的游舫其实也不太牢靠,随时都可能下沉。」他搂住她的腰,「本王当然要扶着你,万一不小心摔下去,可怎么行?」 裴玉娇被他的厚脸皮惊到了,眼睛瞪着他,半响道:「你问完了罢,我要走了!」 「还没。」他一下掀开她面上纱巾,「好好的,怎么戴这个……」只等看到她嘴唇时,他轻声笑起来,「原来如此。」 他盯着她嘴唇看,目光肆无忌惮,从那小小的地方,逐渐往别处蔓延,她只觉自己整个人都被笼罩住,忍不住捂住唇道:「非礼勿视,你看什么?」一边说,一边推他,「我下来久了,妹妹会来找的。」 她急着要逃。 他却拉开她的手,低下头吻住了她的唇,心心念念的妻子就在面前,他今日不能轻易这样放过她。 舌尖冲破她的牙齿,他与她交缠在一起,卷住她的舌,将她拉入漩涡,她一时只觉天旋地转,虽是抗拒,可那感觉那样熟悉,曾经夜夜拥抱住她的人,再次这般亲吻她,她浑身没了力气,在混沌中,忍不住慢慢回应。 许久他才放开她,她一双明眸有些茫然,整个人靠在他怀里,两只手不知何时抱住了他的腰。 他手指摩挲她嘴唇,那唇,那眼睛,那鼻子,都是他的,他曾拥有了三年,绝不会拱手让人。 「本王上回说娶你,是真心话。」他声音煞是低沉,像是掠过心尖的琴音。 她听到这句,一下子清醒起来,身子绷紧了放开手,她摇头道:「不行,我不能嫁给你。」她不要进王府,不要再应付那些事,她要留在家里陪着爹爹,陪着祖母,她不想离开家! 司徒修眼眸一眯:「本王说过的话,不会收回。」 她很着急:「为什么,王爷你为何非得娶我呢?天下那么多姑娘。」 其实原因很简单,她原就是他妻子,但司徒修不愿那么说,重来一次,他希望与她重新开始,他不做她的夫子,她也不是他笨拙的学生。 第70章 可要怎么说呢,他瞧着她,脸上忽然有些热,低声道:「因为本王看上你了,别的姑娘,本王都瞧不上。」 他双眸在这一刻显得极是温柔,如初夏的阳光,能照耀进人的心里,裴玉娇心头一悸,忍不住张开唇微微呼吸了下,才能保持冷静。然而她不知说什么,千言万语涌到嘴边,不知该挑哪句说出口。 说她死而复生吗?说她因为嫁给过他,所以害怕?还是说她,在被毒死的那一刻,心生恐惧,曾期盼他在身边?她不知道该说什么,脑子里纷乱无比,像塞了团乱麻似的。 司徒修看她整个人像被抽了魂,英挺的眉一挑,暗暗得意,她这样定是受宠若惊,毕竟他是王爷,哪怕她做过王妃,又何曾听过这等甜言蜜语?他就不信她不动心,早晚还得乖乖做他妻子。 但现在,他得给她时间,一来她不聪明,反应慢,今日得知他想法,恐是要思虑上好几日。二来,他得稳住她,别再去招惹别的男人。 司徒修柔声道:「本王与你说这些,是想让你好好考虑,不是逼着你做决定。」 他悦耳的声音又叫她重新抬起头看向他。 熟悉的眉眼,有着不一样的神情。 假使上辈子,他与自己说这番话,又不知是什么光景?她眨了眨眼睛,点点头,又想起什么,看向他手中的纱巾。 轻薄又柔软,还带着她的香气,他不愿还:「白玉微瑕,不用戴这个。」 他捡过她的签文,抢过她的胖鱼坠子,这回还想夺她纱巾? 裴玉娇秀眉微颦:「这是我三妹借给我的。」 他一听,好像抓着不详的东西般,忙不及的还给她。 她拿着纱巾转身走了,来到二楼时,还在失魂,蒋琳见到她,急忙忙过来:「你去哪里了?刚才我跟着你下去,谁料被王爷的随从拦住了!到底怎么回事?」她满腔关切的语气,「可把我担心坏了!」 裴玉娇是趁着裴玉英不注意下去的,自然没料到蒋琳会发现,原来还被司徒修使人拦住,她又心虚起来,不知怎么答。 裴玉画冷冷瞧了蒋琳一眼:「楚王殿下是瞧着咱们大伯面子才请了咱们搭船,故而大姐下去走走又有什么?倒是你,一点没个礼数,幸好不姓裴呢!」 姓裴,便丢了他们家的脸! 刚才在游舫上,她已经憋了气,如今说出来只觉畅快,蒋琳脸一下子雪白,颤声道:「三表妹,我也是怕大表姐……她今日一而再再而三的出事,一会儿是沈公子,一会儿又是,谁知道下楼去会遇到什么呢。」 「够了!」裴玉英喝道,「自家姐妹吵什么?」她目光射向蒋琳,「沈公子向来心善,上回便扶过姐姐,这回也不过是举手之劳,什么叫出事?你莫胡说。」 比起裴玉画的刻薄,裴玉英更有些威严,蒋琳再不敢说话。 裴玉娇坐到妹妹身边。 裴玉英瞧她一眼,心头有好些话想问,但眼下还有旁人,她不会多嘴。 游舫很快便到岸边,只他们刚才撞船,已然错过了龙舟赛,故而司徒修前往临水亭时,司徒恒成,几位王爷也准备要离开了。 「难得陪着父皇与民同乐,七弟你又去哪儿了?」司徒熠笑着拍他肩膀,「大忙人一个,莫不是还在管衙门事宜?不是我说,该松弛还得松弛,弦绷太紧小心断了。」 司徒熠是三皇子,太子被囚禁后,除去周王司徒裕,他便是最大的皇子,按照长幼之序,他是该要被立为太子的,且不说他这人宽厚仁慈,不管官员,还是百姓,都很爱戴,短短几年,已经在暗中成为极强的势力。 便是司徒璟有许贵妃撑腰,在名声上仍不能抵过他,不过司徒熠生母位份没有许贵妃高,此消彼长,勉强打个平手。 司徒修听他问起,面色微红:「我去河上了。」他向司徒恒成行一礼,「父皇,还请宽恕儿臣。」 司徒恒成笑道:「有何好宽恕的,朕要是你们这等年纪,只怕要驾船去追龙舟呢!只年老体衰,望河兴叹!」他朝几位重臣道,「不过见百姓安乐,盛世富饶,朕心甚慰啊!你们也可回去庆贺端午了。」 臣子们纷纷颂扬皇上英明厚德。 司徒恒成一声笑,透着豪迈转身往回而去。 裴臻瞧了司徒修一眼,想起刚才司徒熠与他耳语,裴家游舫与人相撞,险些翻了,幸好司徒修援救,请了裴家姑娘上游舫,只口里道,七弟这人没什么坏心,还望裴大人见谅。 他们这些皇室子弟,个个都是七巧玲珑心! 他朝司徒修道谢:「王爷又救了小女,下官实不知如何报答。」 听起来有些微的讽刺,也不怪裴臻怀疑,委实司徒修救了太多次,司徒修道:「是华家公子撞了游舫,本王只是碰巧路过。」 可也实在太巧了,裴臻微微一笑,没再提,想着回头好好问下裴玉英,假使司徒修真有企图,少不得他得想个对策。 他走向游舫边。 司徒璟这时才与司徒修说话:「你莫不是又去看裴大姑娘了?」 「是。」司徒修并不隐瞒。 男儿情窦初开的心思,司徒璟再了解不过,他未婚妻名袁妙惠,当年在上元节他一见倾心,那时她才不过十二,可自己却像着了魔一般,日日夜夜想着她。后来央求许贵妃,才成了这桩好事,再过半年,他就要娶她过门了。 司徒璟脸泛红晕,笑道:「你莫担心,一会儿见到娘亲,我必会与她说的。」 私底下,无人听见,有时他喜唤许贵妃「娘」,上辈子,司徒修也会跟着他这样叫,然而如今听着只觉刺心,他唇角轻挑:「多谢五哥。」 凭着许贵妃的手段,说服父皇让他娶裴玉娇不算很难,只也不是很容易,可她要拉拢人,还是个很重要的人来帮着她亲儿子,有时候总得付出些代价罢? 司徒修面上闪过一丝嘲讽,与司徒璟说笑着往前而去。 【卷一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朱门娇儿》卷一 作者:渔潼 02、《朱门娇儿》卷二 作者:渔潼 03、《朱门娇儿》卷三 作者:渔潼 04、《朱门娇儿》卷四 作者:渔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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