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门娇儿 卷二》 第01章 【正文开始】 临水亭旁,芍药开着碗口般大的花,姹紫嫣红,遮挡住半边亭子,隐约见一个高大的身影,穿着墨青锦袍,朝他们直走过来。 待到看清时,裴应鸿笑着叫道:「大伯!」 裴臻颔首一笑,询问道:「刚才到底发生何事?」 「是华家少爷,从青州来的土包子,在白河上横冲直撞,把咱们租的游舫都撞坏了!」裴应鸿气愤填膺,「我恨不得揍他,不知天高地厚,竟然还认不得裴家呢!」 裴玉画清脆的声音从马车里传出来:「哥哥,既然不是京都人士,认不得咱们家又有什么,如今他也赔偿了,还答应登门道歉。」她问裴臻,「大伯,您可知他是什么人?华家老爷在青州做官吗?」 对于这样不知礼数的男人,妹妹竟然还维护,裴应鸿瞠目结舌,实在是他一个男儿不解女儿家心思。 裴玉画自诩也是美貌佳人,然这几个月,探花徐涵与裴玉英定亲,沈梦容对她不闻不问,楚王司徒修瞧着也是冲裴玉娇而来,京都才俊,竟无人青睐她。她如此骄傲,心里岂会不苦闷?只装着事不关己罢了。 如今这华公子对她一见倾心,她仍是有些沾沾自喜,毕竟看外表也是风流俊俏,不过若无显赫家世,她仍不会多瞧一眼。 裴臻回道:「既是从青州来,应是才调任京都的吏部左侍郎华大人之子。」 裴玉画一喜,吏部为六部之首,能当上三品官,绝非寻常人物,她想问华家可是名门世家,但到底还是忍住了,姑娘家要矜持,再多问,大伯也会觉得奇怪。 她抿住嘴,面上却隐隐露出笑意。 四位姑娘中,要说心有城府,蒋琳当算一个,眼见裴玉画这模样,她想起刚才所受屈辱,轻声笑道:「大表哥曾呵斥华公子是登徒子呢,没想到三表妹竟那么在意呀。」 裴玉画微恼,可蒋琳算什么东西,一个庶女,登不上台面的,还敢讽刺她?她淡淡笑道:「我在意又如何?总好过你,不知脸面,专程去找楚王殿下呢,只奈何他并不见你罢?又有沈公子,你光讨好沈姑娘有什么用?别人当你跳梁小丑,都不忍说你!」 不然以沈时光的聪慧,哪里瞧不出蒋琳的心思,只不屑而已。 真当给她面子? 裴玉画一席话把她刺得体无完肤,蒋琳只觉浑身的红一下子涌到脸上,她连哭都哭不出来,猛地从车厢里跑了出去。 这样才好,就凭她那心性,坐他们裴家马车,本也是玷污,裴玉画这人向来有仇报仇,不是个善茬。裴玉英瞧着微微摇了摇头,原本她该说一两句调解的话,然蒋琳今日所作所为委实丢脸,就当受个教训罢,不过那两人只怕要结仇了。 裴玉画见她看向自己,撇撇嘴儿道:「别说我了,你们,最好也离她远点儿,瞧瞧她那一副难看的吃相!每回来,祖母是看表舅父面子,才待她好些,真以为自己是什么了?谁都想勾搭,也不瞧瞧她的身份!」 裴玉英道:「还不是表舅母不曾教好。」 蒋承安有个美妾,极为受宠,乃蒋琳的生母,蒋夫人把这二人视为眼中钉,只她也颇有心计,在蒋承安面前从不为难那母子俩,只暗地里做些手脚。那美妾在生完蒋琳后第三年便去世了,蒋琳是蒋夫人一手带大的。 可想而知,蒋琳的处境。 「那是她的命,关得了咱们何事?」裴玉画仍是不为所动。 裴臻见蒋琳突然从车中跑出,忙使人去寻,毕竟是裴家亲戚,今儿人又多,怕小姑娘出事,谁想到人影儿都不见,没奈何眼见天不早,他留下几个随从继续寻人,命车夫赶着车往侯府而去。 人群中,蒋琳茫无目的,拼命地跑着,她不想再见到裴玉画,也不想回去,不知走了多久才停下来,左右一看,竟早不在白河边,而是来了一处密林。周围没几个人,她突然又有些害怕,毕竟连丫环都没有一个,又想起受到的冷待,越发伤心,忍不住哭起来。 瘦弱的身材风流,肩膀微微耸动,楚楚可怜。 刚才司徒裕便已经看见她了,毕竟像这样的姑娘家,寻常不会单独走来这儿,此时见她哭了,信步上来,轻声询问:「姑娘,你怎么了?出了何事?」 他声音温和,听起来极是温暖,蒋琳转过头,瞧见张尚算英俊的脸,看起来莫约三十左右,穿着件雨过天青的直袍,头戴玉冠,腰间挂块白玉佩,三个荷包,脚蹬鹿皮靴,身后跟着四个随从,瞧着打扮,竟像是宫中护卫。 蒋琳虽然自己没多少价值昂贵的东西,可她见得多了,不管是在东平侯府,还是与京都众家来往,她总是看到叫自己眼红的衣料首饰,故而只一眼便猜到这男子定是出自于富贵人家,隐约间,好似还有些眼熟,只想不起来。她拿帕子擦拭了一下眼睛:「我原与几位表哥,表姐来白河来观龙舟,只我贪玩,瞧着这儿没来过,谁想到不小心走远了,我不知该怎么回去。」 她生得张瓜子脸,细长眼睛,有七八分像她生母,眼波流转间,竟能夺魂,司徒裕原本看她是个小姑娘,没多想,只是好奇来问问,可她一说话,一看他,却叫他心头忽地生出几分绮念。他神情越发柔和,笑着问道:「你是哪家的姑娘,本王送你回去。」 本王…… 蒋琳脑中灵光一闪,原他是周王,难怪觉得眼熟,说起这周王,虽也是王爷,还是排行第二的皇子,却从来不是太子的人选,因他只知吃喝玩乐,念书也念得不好,故而皇上早就放弃了他,什么职务都不曾给。蒋琳心底生出些鄙夷,原本还以为遇到贵人,谁料竟是这等人,可面上惊讶,忙行礼道:「小女子见过王爷,不敢劳烦王爷想送。」 「只是举手之劳罢了。」司徒裕吩咐随从,「用本王的马车来送她回去。」 随从领命。 司徒裕又转头打量她,暗想瞧着十四五岁,也不知定亲没有。 他的目光略有些灼热,蒋琳被他瞧得红了脸,撇开头去,更添了几分娇媚。 马车驶过来,司徒裕瞧着蒋琳坐入车厢,消失在城门口方才自己打马回去。 到得侯府,众人一起去上房。 马氏笑吟吟问起龙舟赛。 裴应鸿又说了一遍游舫相撞的事,马氏惊讶,回头看一瞧裴统,略有些不满:「相公你看,你非得待在家中,不愿陪几个孩儿,大伯又要陪同皇上,幸好没有出事呢!」 裴统此人喜欢安静,出自侯府,却从来不曾上过沙场,言行举止都有学子的文雅,听妻子责备,憨厚一笑:「只是撞一撞无甚,人没事就好了。」 马氏叹气。 太夫人道:「华家我无甚印象,许不是京都人士。」 「但父亲,母亲应知道华城。」裴臻道,「这华公子是华城之子,华大人前不久才调至吏部。」 裴孟坚摸摸颌下短须:「华城是个硬角色,在青州当酷吏,官员百姓无不畏惧,故而也确实做了几桩大事,斩了安乡伯,杀了何棋,这二人旁人不敢动,他动了,皇上此番升他官,也是为震慑贪官污吏。」 第02章 司徒恒成是一位好皇帝,励精图治几十年,才有今日这番盛世,只六部蠹虫防不胜防,官员之间盘根错杂,委实难以清除,事宜哪怕几番改革,国库也总也充盈不起来,近几年,渐渐开始多任用酷吏,像华城便是其中典型的官员,只他这儿子,怎得这般不懂事体?裴孟坚奇怪,太夫人道:「还用说,慈母多败儿。」 众人都笑起来。 大概华城的妻子是个温和的。 太夫人此时道:「暂且都回去歇息歇息,换身衣服,稍后再来吃饭。」 众人应是,路上裴臻叫住裴玉英,又问她了一番来龙去脉,听说他们原本要坐沈家的游舫,是司徒修横插一脚,才坐了他的,难道他当真对哪个女儿有意? 「他可是对你……」裴臻想了想问裴玉英。 裴玉英连忙摇头。 「那是玉娇?」裴臻眉头皱了起来,大女儿虽然变聪明了些,可要当王妃委实有些为难她,都说娶妻娶贤,尤其是王府,众王爷争夺太子之位,背后的妻子不容忽视,他难道没考虑到这一点?或是,太看重他们裴家了! 然裴家向来保持中立,便是有一日与王府结亲,定然也不会轻易插手。 裴玉英看父亲思索,轻声询问:「爹爹打算如何做,难道把姐姐嫁人?可此事不能着急。」 嫁错人,毁一辈子。 裴臻点点头,安慰裴玉英:「为父自会解决,你莫担心,玉娇那儿,问问她想法。」 裴玉英答应一声。 望春苑里,裴玉娇坐在案前,透过烟翠色的纱窗看着花坛中的茉莉花,雪白雪白的,就像是玉雕刻成,小巧可爱,闻起来芳香扑鼻,它原是南方的花儿,可现在被移至北方种植,也不知可真正的适应?或者在南方,它能生得更好罢? 脑子里一阵胡思乱想,竹苓上来笑道:「水已经放好了。」 她去洗澡,把自己泡在浴桶里,大夏天,带着稍许凉意的水叫人格外舒服,她微微闭起眼睛,谁想到脑海里却又突然浮现出司徒修的样子,他立在船尾,气宇轩昂,雍容清贵,完美的一点不真实。 这样的人,竟然说看上她,裴玉娇一下子又睁开眼睛。 竹苓瞧她面色复杂,忙问她怎么了。 她摇摇头,可竹苓不同于旁人,她信任她,想了想道:「你以前说得没错,原来他真有那种心思。」 竹苓一开始没明白,半响才道:「啊,是楚王殿下啊。」 她嘻嘻笑起来。 「你笑什么,我可烦恼死了。」裴玉娇不满,嘟着嘴道,「他还说想要娶我,可我不想当王妃。」她抓住竹苓拿了手巾的手,「当王妃很累的,要管好些人,又要与皇亲国戚打交道,还时常要入宫。你不知道,皇后娘娘跟贵妃娘娘都不是好相与的人,还有别的王妃,我应付不来。」 说得好像她当过似的,竹苓惊讶,说道:「姑娘不想嫁便不嫁呗,姑娘不是要招婿?」 裴玉娇点点头:「所以我在想,该怎么与他说。」 怎么让他不再想着娶自己,又不惹恼他,毕竟她嫁给过他,总是有些了解他的脾性,他一点不好惹。 竹苓笑着点头:「姑娘会想出来的,或者,是不是告诉老爷?」 她连忙摇头:「不行。」 她怕裴臻生气,跟司徒修起冲突,还是自己先想办法罢。 竹苓便不再说,拿了胰子给她抹擦。 香味清幽,飘入鼻尖,裴玉娇惬意的又闭上眼睛,水花稍许溅出,有些许落在她脸上,好似羽毛般的触感,轻轻的,柔柔的,之前在游舫上,他吻到最后,只轻触她的嘴唇,像是回味,又像是怕弄伤她。 猛地,她的脸通红,又忙睁开眼睛来。 今儿总是想起他,她又羞又气,定是因为他轻薄她了,所以她难以忘怀。下回遇到他,他再这样,她非得……她虽然恼,可竟然想不到办法对付他。 想起爹爹常教堂哥堂弟功夫,是不是她也跟着学几手? 爹爹说,乱世可平乱,盛世可救人,她或者可以救自己呢!她一下又高兴起来。 端午节家家户户都在庆贺节日,宫中也一样,只皇后,许贵妃,王爷们聚一起,唯独不见皇上,此种情况,是常有之事,每到端午家宴,司徒恒成饭后总会消失,谁也不知他去了哪儿,谁也不敢问。 然而皇后是心知肚明的,略是嘲讽的瞧了许贵妃一眼,她便令他们各自散去。 佳肴散发着勾人食欲的味道,许贵妃却没有多吃几口,站起来,捏着帕子朝皇后行一礼告辞。 月光清幽,照得满地银白。 夜色已渐渐暗了,许贵妃听闻司徒璟说起司徒修的事,脚步一顿:「他当真看上裴家大姑娘?他亲口说的?」 司徒璟点点头:「今儿观龙舟还偷偷去见她。」 许贵妃眉头拧了拧。 司徒修五岁死了生母,皇后痛恨丽妃,并不愿养他,是自己向皇上请求,才把这孩子接到身边抚养,也是养了数年才知他天资卓越,任何学识一点就通,故而司徒恒成很喜欢他。只他有个缺点,不擅长结交人,小小年纪惹人厌烦,几位皇子没有人喜欢他,唯有她教导司徒璟,要把司徒修当做亲生弟弟一样看待。 这样的人,将来是他强大的助力。 眼下,司徒修离弱冠不过两年,许贵妃不是没想过他娶妻的事情,只司徒璟还未成亲,她想着缓一缓,没料到他竟有看上的人了,还是裴家的姑娘。 裴臻乃赫赫有名的大将军,有勇有谋,原先在外打仗,数年不归,然而这次司徒恒成将他召回来,委以都督府左都督一职,像这样任用武将的并不多,显见是要重用的。 第03章 而司徒璟的未来亲家,袁家,还不如裴家呢。 许贵妃询问:「裴大姑娘不是个痴儿吗?」 「我原先也这般认为,但听说,现在有好转,而且生得很是标致。」司徒璟笑道,「裴家姑娘的容貌在京都是闻名的,裴家二姑娘听说已与徐家公子,探花徐涵定了亲。」 那可是如虎添翼! 许贵妃斟酌了下,忽地一笑:「修儿啊,光知道处理事务,姑娘家见得少,未必是认真的。」 司徒璟一怔,但想了想好像是。 他至少还有通房丫头呢,司徒修好像没有,他去过楚王府,冷冷清清的,别说像司徒澜府上莺莺燕燕环绕,他那府里连个像样的女人也没有,多数是马毅,贺宗沐这样的随从。 「其实我也不想七弟娶裴大姑娘,到底是王妃,娶个不太聪明的怎么行?」司徒璟摇摇头,「只他好像看定了似的。」 许贵妃笑着与他道:「我自会给他想法子,只你父皇未必喜欢。」 上回袁家的事情,她已经是越俎代庖了,为儿子讨个心爱的姑娘,幸好袁家家世也好不错。 司徒璟道:「娘娘大恩,我一定记在心上。」 她摸摸他的脸,他这脸并不很像司徒恒成,也不太像她,竟然长了二人的缺点,不像司徒修,尽是找优点长,有时候,她心里甚至希望有个像司徒修那样的儿子,只可惜,终究不是亲生的。 「为娘都能为你赴汤蹈火,这点算什么。」许贵妃眼里满是疼爱,轻声道,「快些回去罢。」 他笑着点点头告辞走了。 许贵妃驻足片刻,抬起头看了看月亮,司徒恒成这时大概正搂着他心爱的女人罢!别以为她不知,只她与皇后一样装傻,也只有这样,她们才能安稳,她才能得到他的宠爱。 那种别人眼中,万千宠爱在一身的荣耀。 只可惜,那只是个笑话。 此时,京都城外。 兰园。 芙蓉帐里,两人刚刚经历了鱼水之欢,屋中便是燃了香,也难以掩盖住浓郁的味道,司徒恒成斜躺着靠在迎枕上,瞧着对面玲珑司徒弦月的背影。 三十来许的妇人,仍如姑娘般美好,像是世间的瑰宝一样,从不曾有任何变化,他想起二十五年前,在端午节,第一次遇见她。 皇祖母说,这是你堂妹。 当时她才不过十岁,却已有女儿家娇美的仪态,又才华横溢,小小年纪做得一手好诗。皇祖母喜欢她,常令她于身边陪伴,有时甚至会住上好一阵子…… 司徒弦月听他许久没有动静,转头看向他:「皇上该回去了,明儿上不了早朝怎生是好?」 语气淡淡的,她从不留他,二人虽彼此有情,兴趣相投,如钟子期与伯牙,原本高山流水,相依相偎,然她当初义无反顾离开他身边,尚了许家公子许怀珏。白面书生,手无缚鸡之力,比起他,何止差了千里?想起往事,司徒恒成只觉心头一根刺扎得深,起来再次将她拉入怀里。 她稍许挣扎,他陷得更深,羊入虎口,终究反抗不得。 黑漆描金床微微摇晃,烛光闪烁,账上芙蓉花越发显得娇嫩,涨开了花心。 第二日。 清晨第一缕阳光从窗口照入时,裴玉娇已经起来了。夏日虽是炎热,然看着满屋明亮,园中花木繁盛,却也叫人心生喜悦。 路上,两个丫环打着纨扇,一个丫环撑油伞,她径直去上房给长辈请安。 太夫人瞧见她额头微湿,笑道:「太热了,便不要来了,瞧你没有一天不拉的。」 裴玉娇上去挽住她胳膊撒娇:「因为一天不看见祖母就难过。」 「你这甜嘴儿,真正要人命。」太夫人心里喜爱极了,年纪越大越喜欢热闹,只小辈们甚少喜欢与老人在一起,像裴应鸿,裴应麟就是,在外面叽叽呱呱,一到长辈面前,话就不多了。 当然,可能也与裴孟坚老是训人离不开关系。 可裴玉娇不怕这些,她每天都来,每天都赖在她身边,叫她这院子都跟着鲜活了起来,太夫人越来越喜欢她。 马氏瞧他们一眼,继续说裴玉英的事情,她是希望裴玉英先嫁了,这样全家便可以忙裴玉画的婚事,毕竟裴玉娇要招婿,眼瞅着难定下来。 太夫人道:「先把嫁妆再理理,我昨儿说得几样可添置进去?徐家家业单薄,女儿家身边丰厚些,心里不忧。」 「一早就添好了,等会儿把单子再给您看看。」马氏对太夫人阔绰的手笔还是满意的。 虽然裴玉英是长房嫡女,然而太夫人向来公平,以后裴玉画嫁出去,定然也不会差,如今只缺个合适的未来姑爷,正说着,外头婆子来报:「华家公子求见,说是为昨儿游舫一事来道歉!」 太夫人哎呀一声:「还真就来了,可应鸿,应麟两个都不在,又不是休沐日……」她顿一顿,「这华公子不用去书院念书?」 裴玉娇在旁听着,暗自好笑。 这华公子名华子扬,在上辈子,便是裴玉画的夫婿,虽然念书不怎么用功,然而三年后还是考上了举人,就是那时候娶的裴玉画,说起这人吧,缺点多多,但优点也不少。 马氏道:「既然来了,总不能不见罢?」 华大人可是吏部左侍郎,看在他父亲的面子,他们也得让他进来。 太夫人便去说了。 第04章 裴玉英跟裴玉画这会儿才到上房,裴玉娇发现裴玉画今儿像是打扮了一番,比平日里还要好看些。她又是抿嘴一笑,这二人是实打实的欢喜冤家,只是没料到,却是在昨日结缘的。 因上辈子并不是,她们姐妹关系不好,所以裴玉画压根儿也没有与她们一起去看游舫,而是在张家一次聚会见到华子扬的,如今却是提前了半年,要说两人还真有缘分,怎么都能遇到。 华子扬使人抬着一箱子礼进来,见到长辈就行礼:「太夫人,二夫人,昨日是晚辈错,不慎撞了贵府游舫,回去亦被父亲母亲责备,催着来登门道歉。」又朝三位姑娘行一礼,羞愧道,「还请原谅则个。」 年轻公子容貌俊秀,穿了身水蓝春袍,头戴书生巾,光是这幅皮相已经叫人颇有好感,加之态度诚恳,太夫人宽厚,已经不怪。 马氏想起昨日说得,则多了心眼,仔仔细细打量了他一回。既然皇上要重用华城,那么华家倒也可考虑考虑,不过她仍是偏向沈家,打算裴玉英嫁了之后,就要多花心思的。 可多一个选择准没错,马氏笑眯眯道:「母亲说的是,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华公子不必放在心上。今日原不是休沐日,华公子过来一趟也不便罢?」 这是在试探了,华子扬刚才行礼时,抬起眼便已经偷瞧了裴玉画一眼,早已春心荡漾,忙谨慎道:「初来京都有些水土不服,尚在修养,过几日便要去国子监的。」 国子监向来只接纳贡生与荫生,马氏心想,他是哪一类?不过既然能入,前途不会太差。 因都是女眷不便久留,华子扬给长辈们留下不错的印象这就要走了,太夫人道:「箱子你还是抬回去,上回游舫的银子总是赔了,于情于理,咱们都不能收。」 华子扬看太夫人认真,又道歉一声,吩咐下人抬箱子。 临走时,不安分又瞧裴玉画一眼,换来后者一个白眼,他却微微而笑,眉眼含情,裴玉画差点啐他一口,没见过这样厚脸皮的,可不知为何,心里仍有些高兴。 裴玉娇瞧在眼里,暗自心想,想必裴玉画这辈子仍能求仁得仁,只不知妹妹到底如何,她以后必得盯牢了。 待到休沐日,眼见裴臻又与裴应鸿,裴应麟去后院练功跑马,裴玉娇换了身短打突然出现在那里,叫两兄弟都瞪大了眼睛。 「妹妹,你怎么来了,你这又是什么打扮?」裴应鸿看着她笑,「这身衣服打哪儿找来的?」 「问竹苓要的,她有,我穿着正好。」裴玉娇身材修长,头发梳了简单的发髻在脑后,无一样首饰,显得英姿勃勃。 裴臻也笑起来:「到底来干什么?」 「学功夫!」裴玉娇道,「爹爹,反正你要教哥哥跟弟弟的,不如顺便教教我,好不好?往后我遇到坏人,也能打他几拳。」 裴应麟噗嗤一笑:「你现在几岁了才来学?功夫讲究根基扎实,只怕你马步都蹲不了多久,大姐,还不如学学女红呢,省得浪费时间。」 裴玉娇不服气:「我身体也不差,蹲马步谁不会?」说来就来,她两只手握在腰间,双腿一蹲就压了下来。 就是他们平日里的模样,丝毫不差。 可见她对这些有天赋,裴臻想起她骑马的敏捷,学得甚至比那两兄弟都要快,裴臻没有儿子,不能不说这是个遗憾,而今女儿上进,想学功夫,他心里高兴,笑道:「技多不压身,你有兴趣,便试试。」 裴玉娇一把搂住裴臻的胳膊,把脑袋往他怀里蹭:「爹爹真好!」她又抬起头,「那爹爹教我什么?」 「应麟说得对,学功夫讲究根基,你这年纪确实有些大了。」裴臻沉吟片刻,「且是女儿家,狠,猛难以做到,你要学准,巧。太极拳以柔克刚,擒拿手克敌巧妙,你学一些总没有坏处。」 裴玉娇欢喜道:「好,不管爹爹教什么,我都会好好学的!」 她眉眼弯弯,像是对着太阳开放的花儿,毫无防备,想起数次她曾遇到险境,裴臻突然发现,他也委实该教她保护自己。虽然作为父亲,原是责任,然而他岂能一辈子留在她身边呢?她总有要靠自己的时候。 从腰间拔出一把匕首,他递到她面前:「你随身带着,若真遇到危险,不要犹豫,合适的时机便能重伤对方。」 有些陈旧的匕首,瞧着毫不起眼,却能削金断玉,那是裴孟坚在他十六岁时送与他的礼物,而今他转送给女儿。 裴玉娇欢天喜地收下来,插在腰间。 未时,天色略为转阴,扬起的风儿稍许驱散夏日的炎热,司徒修坐于冰鼎旁,穿着一身素衣,手中执信,阅览后与贺宗沐道:「四哥虽在禁足,手下并不耽搁,前几日郑易竟去了江南。」 贺宗沐狐疑:「去江南作甚?」 「柳安才在那里,」司徒修淡淡道,「父皇念旧,原本该革了他的职,却贬他去扬州,想必过阵子仍要复起,三哥曾替他求情。」 贺宗沐有些了悟,轻声问:「王爷,可要告知怀王殿下?」 其实他已有些察觉,原先司徒修做什么,总要知会司徒璟一声,然而上回撤掉姜左,处决暗卫,都不曾说与司徒璟听,那姜左也不知藏于何处,在做什么。 司徒修站起来,将信烧了,淡淡道:「你觉得本王该告知吗?」 贺宗沐谨慎,瞧了马毅一眼,鼓起勇气道:「原也可不告知。」 在他们眼中,自家主子比司徒璟聪明,比他果断,比他有才干的多,何必要屈居人之下,被外人取笑,是司徒璟的一条狗?作为属下,自然是不服气的!只他们两兄弟原先感情深厚,他们往前一句都不敢提,这回终见有些变化了,才敢说出心中想法。 司徒修嘴角翘了翘:「那便不告诉罢。」 他手一扬,信笺化作灰蛇,被风一吹,烟尘消失无踪。 外面突然响起敲门声,有随从小声而恭敬的道:「王爷,贵妃娘娘今儿请王爷过去用饭,说想着王爷瘦了,很是心疼。」 许贵妃相请,自然不好推辞。 长春殿里,已设了家宴,司徒修到得宫中,一路过来,远远只见殿中甚是热闹,想起父皇对许贵妃的宠爱,允许她常见家人,莫非是请了许家人来?这也是常事,他暗自揣测,将将走到门口,只见一个少女穿着杏红绣海棠的裙衫,月白色小团花裙,修长的脖颈间挂着璎珞项圈,娇俏可爱,秀美不凡。 她好像只林间小鹿,见到他,疾步走过来,轻声笑道:「七哥哥,好久不见。」 司徒恒成有四位姐妹,庆阳长公主便是其中之一,当年尚姚家长子姚敏中,育有两个儿子,此姑娘乃姚敏中弟弟姚敏安的嫡长女姚珍。小姑娘天生一张甜嘴儿,逢人就爱笑,当年庆阳长公主带她入宫,很得皇太后喜欢,故而幼时常来,与几位王爷都是相识的,只皇太后去世,许久不曾相见。 若他没有重生,定是如同原先一般,惊讶不已。 当年那个叫着他七哥哥的姑娘一下子竟长那么大了,险些认不出来,然而现在,他面色淡淡道:「姚姑娘。」 第05章 并无一丝欣喜,点漆般的双眸平静如水,甚至还有些冷意,姚珍想起幼时,见无人与司徒修玩耍,她带着响葫芦走过去,吹响了逗他玩,他一下就笑了起来。 那时他也才十岁罢,却已生得俊秀绝伦,让她觉得他是世上最漂亮的少年了! 可今日再见,他没有往日里的亲和,姚珍原以为自己在他心里总能留下一丝痕迹的,她不由失望,赌了嘟嘴道:「七哥哥,你难道忘了我了?我以前送给你好几样东西呢!」 司徒修道:「本王不是认出你了吗?何来忘记?」 他只是想与她保持距离。 上辈子裴玉娇去世后,许贵妃曾想让姚珍当他继室,他没有答应。 庆阳长公主司徒莹爽朗的声音响起来:「你二人还在叙旧呢?快些进来。」 姚珍盯了司徒修一眼,穿了小蛮靴的脚跺了跺,抢先走了进去。 「见过娘娘,姑母。」司徒修跟着走入殿内,笑着道,「没想到是姑母来了,怎么没带林茂他们过来?」 那时司徒莹的两个儿子。 「野得四处去玩了,现与相公在山东,一早嚷着要去看泰山。」司徒莹尚的这个相公,喜欢游山玩水,生得儿子也一个德性,长大以后,跟着父亲便不太着家,大儿子更是志向远大,要写本游记传世呢! 见她气得够呛,许贵妃笑道:「那是福分,寻常人想这般还成不了,只要对你好就行了。」 司徒莹叹口气。 也就这点好了,姚敏中每回从远房回家,除了奉上各种稀奇无甚,小别胜新婚,也是别有情趣的。 许贵妃吩咐宫人设箸,示意司徒修坐下:「今日原本就要请你来用膳,正巧你姑母带着珍儿来,只男女有别,故而珍儿已是提早用过了。」说话间,各式佳肴摆满一桌,全是司徒修平日里喜欢吃的。 说起自己的喜好,许贵妃当真是一点儿不曾错漏。 司徒莹啧啧两声:「娘娘对你可真是好啊,我见璟儿来,都不曾这般。」 司徒修笑笑,当着她们的面把饭吃了,姚珍站在旁边,时不时瞅他一眼,也曾在外面,远远见过他,他比记忆里长高了好些,好似也开朗了点儿,他原先总被人欺负,轻易不笑。 她记得自己问起他,他说,这样看上去不是别人不理他,是他不理别人。 姚珍想到过往,越想越是生气,他现在竟然一眼都不瞧她了。 叙了会儿家常,司徒莹便带着姚珍走了。 许贵妃刚才察言观色,暗地里已然有些了解,看来司徒修对姚珍竟然无甚兴趣,这实在出乎她意料,她派人去了解过,裴玉娇也是这等性子,还比姚珍愚笨些,加之他们年少时的交情,怎么也不该如此啊! 竟是一头雾水。 司徒修早对她的心思了如指掌,不过是想用姚珍来打发他,只哪有那么容易?他立起来,忽然朝许贵妃行一礼。 许贵妃惊讶:「好好的,做什么呀?」 「想必我让娘娘为难了。」司徒修低垂着头,「上回端午,我与五哥说了裴家大姑娘一事,这几日思来想去,委实是有些异想天开,咱们做儿子的,何时能自己做主姻缘大事,必是要父皇准许的。假使五哥与娘娘说了,还请娘娘不要放在心里。」 他突然挑明,许贵妃也不好装不知道:「璟儿是曾提过,只我听裴大姑娘想招婿,许是他们裴家自己心里有一番计较。」 意思是,裴玉娇不肯嫁人,她不能横加插手,说得委婉,让人挑不出刺。 司徒修眸中露出几分忧郁:「我也早知这些,故而才想请娘娘帮忙,毕竟在父皇面前,娘娘很有些份量,不然当初五哥也不能定下那门亲事,只因此,娘娘已经出过一次面,更是难做,本王亦了解。」他声音越发低了,听起来有些模糊不清,「兴许我该自己去求父皇,或者母后,三哥还与我说……」 许贵妃越听越心惊。 这些年,她在司徒修身上投入了多少心血,如今为他娶妻,假使让他以为自己一碗水端不平,只顾着司徒璟,他总是会心生不满的,刚才甚至都已经提到司徒熠。 司徒熠跟司徒澜乃两只小狐狸,两人穿一条裤子,偏生皇上还挺喜欢司徒熠,若是司徒修就此抽身,甚至倒戈那边,她儿子司徒璟该如何?势单力薄,恐是难以对抗!许贵妃的手在袖中慢慢握紧,脑中思来想去,又想到裴玉娇,她这等脑子,便是嫁给司徒修,自己也不难控制,只要笼络好这对小夫妻,或者,裴家也能为他们所用。 世间事总是这样,不是非黑即白,不是这条路没了便没有其他路,许贵妃在宫中走到今日,自然有其生存之道。 她微微叹了口气:「我此前不知你对裴大姑娘用情如此之深,既如此,修儿,我自当尽力与你父皇说,天下父母心,便是在皇家,又哪里有不希望自家儿女欢喜的呢?」 她许下了承诺。 司徒修眉梢微微一挑,暗想她刚才必是有番挣扎。 只她铁石心肠,计谋百出,又有什么为难得了她?他露出笑意:「谢谢娘娘。」 六月酷热,三伏天里,知了死命的叫。 裴玉娇坐在冰鼎旁,仍觉窗外一股股热气涌进来,竹苓此时伤已经好了,正叫人拿着竹竿把知了从树上粘下来,实在是扰人清梦,姑娘大午觉都没法睡,眯了眯眼睛就被吵醒了。 丁香端来冰汤:「厨房才做的酸梅汤,姑娘喝一口解解暑。」 又酸又甜,裴玉娇咕咚几下就喝完了。 这几日太热,她也没法去练功,与爹爹学了几手擒拿,在屋里稍许练一下,汗就流下来,她与竹苓道:「你继续抓知了罢,也别浪费一会儿洗洗送去厨房,大哥,弟弟都爱吃呢。」 这东西肥肥胖胖的,炸了瞧着美味,可裴玉娇自己不敢吃。 竹苓应一声。 她便叫了几个丫环去上房了。 第06章 路上遇到裴玉画,裴玉画朝她招招手:「大姐,来,我跟你商量件事儿。」 「什么事儿?」裴玉娇问。 「咱们一会儿去祖母那里,跟祖母说,去庄上避暑好不好?」裴玉画捏着她的小胳膊,笑得跟花儿一般,哄道,「祖母最喜欢你,你一说,祖母定会同意,这样咱们就能去了。庄上啊风大舒服,还没人管呢,咱们去钓鱼,去山里玩,去看他们种田,多有意思!一年也就这么一回,你想想,二妹很快就要嫁的,还有这种日子吗?」 裴家三个姑娘,除了裴玉英外,那两个都不像她这般成熟,一拍即合,裴玉娇连连点头:「好,好,快些走!」 二人急匆匆就去了上房。 太夫人将将起来,听说两个姑娘来了,笑着道:「都没睡午觉那?这种天,多睡睡才好挨过去。」 「睡了,又醒了!」裴玉娇道,「就是有冰也热,那知了也烦,竹苓使人去弄呢,一会儿你们有炸知了吃。」 「这天上火。」太夫人笑。 裴玉画道:「哥哥他们爱吃,再说,也没几只,我就不信他们能爬多高呢,顶多几十只罢。」她也开始叫热,「祖母,这天儿真热啊,我感觉比去年还热一些!」 太夫人悲天悯人:「不知外头可闹旱灾,又得死多少人。」 两个姑娘互相看一眼,裴玉娇想到父亲与哥哥弟弟说的话:「水利做好了,就不容易闹旱灾,没水的地方可以流过去,或者平时存着水。」 听起来一知半解,太夫人笑起来:「是,还得靠着官员呢,老百姓才有好日子过。」 见她们说着歪了,裴玉画着急,朝裴玉娇使眼色,裴玉娇瞧见了,忙道:「祖母,京都那么热,咱们不如去庄上避暑罢,那边还有温泉呢,泡着又舒服,还有野味吃,上回梁大叔送来两只狍子,祖母不是也说好吃嘛。」 这两个小丫头! 其实太夫人早瞧出来了,只是逗她们呢,瞧瞧这会儿忍不住了,太夫人笑道:「你们想去玩玩也好,我瞧着待在京都都热瘦了,下巴都尖了一样,不过去归去,我使个事情你们做。」 但太夫人还卖关子,等到裴玉英一起来了,才说叫她们去庄上,学着管一管事儿,点算下庄上收入,种了什么,一年是亏还是赚,又养了什么,叫她们都注意着些。因京都权贵,没有哪家是没有庄子的,到时候她们嫁人后,有长辈的要帮着管,没有长辈的,更不轻松。 三人一口答应。 马氏怕裴玉画玩野了,千叮嘱万叮嘱,又派了六个婆子,六个丫环看着,这才放心,至于裴玉娇两姐妹,太夫人素来信任裴玉英,有她在,顶着半个主母了,只派了个管事嬷嬷去,并不怎么担心。 等过了一日,东西收拾好,她们便去了庄上。 在车上,三个姑娘叽叽喳喳,一点儿都不再觉得炎热,哪怕裴玉英不曾想着出来,此时也是心情大好,毕竟她也还年轻,哪里不向往外面的世界呢?只仍记得太夫人叮嘱:「别太贪玩,等过了六月咱们便回去!」 「哎呀,二姐,能别这么扫兴吗?」裴玉画撇撇嘴儿,「难得出来,我可不想着回去。」她拉着裴玉娇的手,「咱们啊到那儿,先吃上一顿野味,第二天就去山上的果子林玩,第三天去钓鱼,第四天,再去那边的镇上走走,对了,等到休沐日,哥哥跟应麟也会来的。」 听着她欢快的语气,裴玉英也笑起来。 是啊,想这么多作甚呢,自己很快就要嫁人,相夫教子,总也没有这等姑娘般的日子了,只她不放心姐姐,想着到庄上,定得找个时机问问,最好父亲能有法子,叫妹妹早些有个合意的相公。 马车在官道上疾驰,扬起阵阵烟尘,过了大半日才到云县的庄上。 那里一早得知消息,早就整理好院子,只零零总总见到好些丫环婆子,小厮,得有几十号人阵势不小,还是有些吃惊,只想毕竟是姑娘家,又没个主母陪着来,这才更周到了些罢。 庄头胡起高与妻子李氏过来见礼,笑道:「也不知姑娘们口味,做了些清淡的,另外水也备好了,姑娘们可先洗澡。」 裴玉英笑道:「辛苦你们了,不用太拘束,咱们口味不挑,拣着可口的便是。」 那夫妻二人连声答应。 等他们走了,裴玉画问:「怎得不说账本的事儿?」 「先不急。」裴玉英很是能干,也足够冷静,「咱们先观察几日。」又看一眼管事嬷嬷,「您也别提前说,祖母要咱们突然查一查,总不是什么都没有。」 她怀疑是不是有猫腻,祖母借故考他们。 管事嬷嬷点点头,她姓陈,跟着太夫人大半辈子了,此次来,当然是为辅佐三位姑娘。 裴玉娇在路上流了汗,这就去与裴玉画洗澡了,裴玉英又去各处看了看是否稳当,又把小厮叫来,叮嘱着夜里好好巡逻,没有一处不错漏,那庄头夫妻看着连连咋舌,暗道这裴二姑娘倒是厉害,难怪提起她,无有不敬佩的。 三人吃完便睡下了,这几日都不用跟着夫子学习,每日晨起稍许练会儿字,这便出去玩,庄上空气清晰,除了一望无际的田野,便是牛羊成群,远处有山,近处有河,好似个桃花源一般。 她们乐不思蜀。 这日裴玉娇要去心心念念的温泉,那二人也高兴,早早起来穿戴好,庄头使人领路,穿过两边高高的芦苇丛,眼前一汪温泉好似碧玉般嵌在地上。 三位姑娘都欢呼起来,银铃声直传到远处。 其中裴玉娇的声音最清脆,最欢快,司徒修挑了挑眉,隐在芦苇里的身影由不得往前一探,马毅忙道:「裴二姑娘心眼多,四处都布置了人守着,王爷恐怕……」 司徒修微恼,轻声斥道:「你觉得本王会偷看?」 就算偷看,也只看裴玉娇一个好不好,这会儿有三个呢! 马毅闭了嘴,暗自心想,他这动作谁都以为要偷看,自己只是好心提醒罢了,谁让主子鬼迷心窍,姑娘家泡温泉,他都要跟着来! 他暗自祈祷,希望司徒修能赶紧娶妻,这样他们这些属下,日子也能好过一些,至少不用盯着裴大姑娘嘛。 司徒修驻足会儿,这便往回走了。 反正也偷看不了,这三个姐妹好像连体似的,总在一处,他该怎么见裴玉娇呢?过了这些日,她总该想对自己说过的话有些想法罢?或者,是不是也有些想念他? 他眉头微微皱着,沉吟片刻道:「庄上的守卫你仔细瞧一瞧,总有疏漏。」 第07章 马毅轻咳一声:「王爷的意思是……」 「你去办吧。」 虽然许贵妃已经应允,早晚这事儿得成,可他仍想来见见她。 二人往回走去。 远处,却见一个人影在徘徊,身量修长,穿着件水绿色的云纹袍,司徒修认得他,下意识往芦苇丛中一隐,同时心里升起疑惑,周绎来此作甚?如今裴玉英已经与徐涵定亲,早不关他的事儿,他怎会来此? 想起上辈子,裴玉英嫁给徐涵之后,这小子竟然还跟徐涵打架,弄得京都人人皆知,只当裴玉英与他有私情!他当时还去问裴玉娇,才知道裴玉英原先是要嫁给周绎的,只中间出了波折,周家裴家不再往来,而周绎也娶了孙家姑娘。 司徒修吩咐马毅:「你使人盯住他。」 马毅应声。 眼见周绎犹犹豫豫不知要做什么,过了一刻钟方才离去,他二人才出来。 裴玉娇此时早已脱了衣裙,泡在温热的水里,笑眯眯道:「要是京都有这样的温泉就好了,不不,要是家里有就好了。」 裴玉画笑道:「真真是做梦呢,便算有,哪里轮得到咱们?」 京都有皇帝,还有王爷,若真有这等宝地,早就被抢走了,也只有这种山中野外,无人来管,她们才能泡一泡。且这温泉还是很小的一处,大的早就被皇家占据,像京都的几位王爷,谁还没个庄子呢。 裴玉娇叹口气:「这倒也是。」 三人说着话,裴玉英笑道:「泡一会儿就走了,今儿休沐日,我估摸哥哥跟应麟许是一会儿就要到的。」 「那让他们也来泡一泡好了!」 裴玉画撇撇嘴儿:「他们男儿哪里肯来,大热天只管用冷水洗澡呢,不知这热天泡温泉,不止祛暑,还有妙用,大夫都说对身体好。」她瞧着对面裴玉娇,她像是极为舒服,已经微微闭起了眼睛。 长长的睫毛轻颤好像蝴蝶的翅膀,一张脸染了些许红晕,朦胧的雾气里,美得不像真人,勾魂夺魄,裴玉画调皮心起,忽地朝她泼起水来。 裴玉娇本也似孩子,哪儿坐得住,两个人在温泉里打闹起来,弄得头发湿透。 回到庄子上,三人各自回屋,裴玉英交代道:「一会儿哥哥他们来了,你们备好吃食,这等天气,勿用太燥的。」 庄头一叠声答应。 虽然温泉干净,然走回来,又起了些汗,裴玉娇重新洗澡换了身裙衫,竹苓拿手巾给她擦头发。天气热,几番擦拭便有些干了,只还不便梳头,垂在脑后。 「妹妹叫着先观察几日,你看那庄头夫妇可好?」裴玉娇随口问来,她这辈子比起以前勤奋的多,什么都愿意学一学,裴玉英那样说了,她回头便叫竹苓使两个丫环也注意着,指不定能发现什么。 竹苓道:「瞧着人挺老实,照顾姑娘们也周到……」将将说得一句话,只听「呛」的一声,不知什么东西射了进来,把她们吓一跳。竹苓定睛一看,原是门框上被人插了只箭,那箭全身乌黑,箭尾有白羽,兀自颤动。 裴玉娇也瞧见了,惊讶道:「上面钉了封信。」 竹苓去拿下来,摊开一看,面色复杂,轻声道:「应是楚王殿下写的。」她把信递给裴玉娇。 略微泛黄的宣纸上,字体挺秀,骨里遒劲,很有前朝柳宗山的风范,裴玉娇记得有回他们去宫里给皇上贺寿,皇上曾当众夸司徒修这手书法。他当时还与她道,他年少时写得一贴《玄妙塔》,皇上还让众王爷跟着临摹了一番。 那是他极少时说起以前的事情。 裴玉娇心想,这确实是他亲笔写的,因她对他的字再熟悉不过,往前在王府练习书法,他会先写上一遍,然后叫她跟着写,哪里不好,哪里没到位,回头他得空总会指出来。 想起往事,她突然发现,他原来也真是极有耐心的,不比教她的女夫子差。 信中只有寥寥一行字:即刻来杏子林见本王。 原因未写,可裴玉娇能感觉到浓浓的威胁之意,好似她不去,他马上就要来闯入庄子似的。 她思索片刻,与竹苓,丁香道:「旁人都没瞧见这箭,你们莫往外去说。」她把信折起来放于袖中,站起来道,「竹苓你陪我去,丁香你留下来,假使妹妹问起,便说我出去走走,一会儿就回的。」 丁香有些担心:「姑娘,会不会有危险?」 她摇摇头,很肯定的道:「不会。」 只是有些事儿她必须得自己去面对,司徒修上回与她说了那些话,这几日她也反复思量过,也许他是真的瞧上自己,可无论如何,她是不想再嫁入王府的。她得去跟他说清楚,不像平日里,总是叫他沾了便宜便揭过去了,这次她要好好说。 虽然仍有些害怕,然她打定了主意。 旷野郊外,乡风徐徐,比起京都,这里凉爽得多,杏子林中,密叶翠绿,在六月里,已然结了果子出来,一个个垂在枝头,煞是可爱。 听到轻微的脚步声,司徒修转过头来。 裴玉娇立在不远处,穿着件儿海棠色绣双色玉兰的襦衣,下面一条浅白色挑线裙,许是才泡了泉水回来,面上脂粉未染,清爽的像是山间摇曳的花儿。 然世上何处有这样漂亮的野花?司徒修瞧着她,眸色渐亮,却假装不曾注意,略抬起下颌道:「见到本王,也不来行礼?」 她只得过去,蹲下身行个福礼,站起时又后退几步,轻声道:「我原也有话与王爷说。」 「哦?」这是她主动要说话,司徒修不由诧异,也好奇她会说什么,只目光落在她脸上,见她神情紧张,眼神却又坚定,他忽然有种很不好的预感,却是一句都不想听,阴沉着脸道,「本王还未与你说事儿,你急什么?」 裴玉娇没料到他竟不准,准备了满腔的话涌到嘴边却不能说出口,一时委屈的很,咬了咬嘴道:「那王爷先说。」 司徒修其实已经有些恼了,她见到他丝毫不高兴,太多提防,不用猜都知道她要说什么,无非是拿自己笨,要留在家中做借口,不肯当王妃,可他怎能如她愿?他费尽心思,仍要娶她为妻,怎么也不可能让她逃脱。 只想到自己甚至为让她高兴,说了瞧上她的话,他又替自己冤枉,挑一挑眉道:「你可还记得欠本王一个人情?」 第08章 她警觉起来:「你要我怎么还?」 「你过来。」他颐指气使。 她不动,两只乌溜溜的大眼睛盯着他:「你先说怎么还。」 竟然不听他的命令,胆子越来越大,司徒修省得与她浪费唇舌,几步走上去欲一把扣住她手腕,谁料将将碰到她细柔的皮肤,她一个闪身,竟如泥鳅般滑了过去。 他一怔:「你何时……」 若非自己亲眼瞧见,当真难以相信,她那闪身可是有章法的,他目光落在她纤细又有韧劲的腰上:「你学了些功夫?」 裴玉娇躲过了,暗暗高兴,颇是得意道:「是,爹爹教我的,所以还请王爷自重,莫要再来碰我!」 鲁班面前弄大斧,司徒修不屑而笑,再次去扣她手腕,这回她不能躲过了,整个人被他带入怀里。她一急,连忙把藏于腰间的匕首拔出来,锋利的刀芒闪着明光,对准他的胳膊。 司徒修眉一挑:「你敢!」 裴玉娇道:「你放开我!」 他低头瞧着她,淡淡的笑,像是懒得理会。 混不把她放在眼里,裴玉娇想起此前数次他不顾自己抗拒,非得轻薄她,这次也不听她解释,他总是这样一意孤行,从不问她心意,她也是恼得狠了,一下将匕首刺了过去。 红色从他青色袖中蔓延开来,像是此时最绚烂的色彩。 他竟然没有躲! 裴玉娇惊呆了,手中匕首滑落于地上。 马毅远远瞧见,面色大变,裴玉娇竟然敢行刺王爷!他连忙要上来阻止,司徒修却朝他一摆手,令他停止了脚步。 他垂下手臂,血蜿蜒流下,滴在地上。 裴玉娇看着他,吓得脸色苍白,她不是没见过他受伤,她嫁与他第二年,他曾被暗刺了一次,又在沙场上被刀砍中一次,那时候她也害怕过,怕他就此死了,怕他死了,自己更要孤零零的留在王府。 但这次,竟然是自己弄伤他。 她从袖中抽了条帕子出来,按在他伤口,他轻哼一声,像是受伤过重,缓缓坐下来斜靠在杏子树下。 「你,很疼吗?」她心里着急,眼中蓄了泪,仿若一碰就会落下似的。 这时的她,在关心着自己,没有丝毫掩饰,司徒修道:「疼,很疼。」 声音轻轻的,夹带着痛楚。 裴玉娇忙蹲在他旁边,卷起袖子看。 可她一动,他就皱眉,黑若深潭般的眼眸盯着她,让她十分心虚,她头越发低了,轻声道:「我不是故意的……」她没有想到会刺中他,只以为他见到匕首,总会躲开,那么自己就能趁机逃跑。 司徒修冷哼一声:「你可知这是大罪?」 刺伤王爷,非同小可,裴玉娇自然不愿承认,她紧紧抿着嘴,动作更轻柔了,把他的衣袖卷到胳膊上。 一道大约两寸来许的伤口横亘在眼前,鲜血正从里面溢出来。 她心头一颤,嗫嚅道:「是不是该请大夫。」 「请了,谁都会知道是你伤的。」司徒修淡淡道,「我怀里有金疮药。」 是让她拿。 她迟疑,往前瞧一眼,马毅早就识趣的隐在了树后,人影儿都不见,她又看看竹苓,神态间很是犹豫。可刚才反击却干脆,出乎他意料,如今瞻前顾后的,司徒修压抑住心里一股邪火:「你想让本王流血致死?」 想必他也不肯让竹苓代她的,裴玉娇只得将手探入他怀里。 夏日酷热,穿得单薄,他除了外面一件直袍,就只剩下贴身的中衣,隔着那层细棉,她能碰到他坚硬的胸膛,脸儿瞬间就涨红了,好像还未盛放的娇艳花蕾,司徒修垂眸瞧着她红扑扑的脸蛋,嘴角儿忍不住扬起来。 伤了他,自然得付出些代价。 她忍着快速的心跳,在他怀里寻了一会儿,还是没发现金疮药,抬起头问:「怎么没有呢?」 两个人离得近,她唇间呼吸轻轻拂到他脸上,他目光落于她红润的唇,险些又要低下头。可真这样,恐又要吓到她,再刺他一下怎么办好,司徒修也不想挨两次刀,他眸光一转,将头靠在杏树上:「唔,可能本王记错了。」 语气淡淡,姿态优雅,甚至还有些慵懒,这伤于他实在算不得什么。 他年幼时就学武,摸爬滚打,什么小伤没有试过? 裴玉娇有些生气,抽出手来。 见她嘴儿都撅了,想斥责他又不敢,司徒修嘴角轻挑,从腰间取了金疮药给她,吩咐道:「先擦干净,再上药。」 她听从。 总是自己伤的,给他处理好,即刻就走。 她拿帕子给他轻轻擦拭,血流得会儿,渐渐少了,她道:「我要上药了。」 他嗯了一声。 第09章 「可能会疼。」良药苦口,金疮药也一样,抹上去的时候会带来刺痛。 他道:「那你慢些。」 她蹲着不舒服,索性也坐在了地上,浅白色裙子摊开来,像朵蒲公英。她握住他胳膊,将金疮药一点一点往上面倒,怕不均匀,又用指尖慢慢抹匀了,阳光落在她脸上,他能看见细细的绒毛,她的神情宁静又柔和,把这夏日的热气也驱散了。 只这药虽然功效好,却很烈,他手臂有些轻微的颤动。 裴玉娇感觉到了,知道他还是有些疼,忍不住问:「你怎么不躲呢?」 以他的武功,要躲开轻而易举。 司徒修看着她从黑发里露出来的小巧耳朵,淡淡道:「你既然那么恨本王,给你刺一下也无甚。」 「我不恨……」裴玉娇脱口而出,「我何时恨你了?」 她不曾恨过他。 她对他只是怕,也有些怨,因他上辈子对她严苛,可她心里知道,若不是如此,也没有今日的自己,她从不曾恨他的。 司徒修嘴角翘了翘:「不恨,那你还伤本王?本王手上若留了疤,可是你负责?」 裴玉娇手一顿,皱眉道:「这伤不重,肯定会好的。」 「你又欠了本王一个人情。」司徒修身子略前倾,「上回在明光寺,你已经欠了一次,你说,该怎么还?」 他离的很近,热热的呼吸落在她耳朵上。 她的心怦怦直跳,支吾道:「你想我怎么还?」 他轻声一笑。 那笑容暧昧,她都不敢侧头看他,动作却忍不住加快了。 他哼了声。 知道又弄疼他,裴玉娇不得不又再度放慢,可身边坐着他,某种情绪像海浪一样袭来,她感觉自己快要被淹没了,险些透不过气,忍不住道:「王爷,你离远一些,你挡住光了,我看不清。」 他往右挪了挪,稍许空出一些地方,她又觉得轻松了点儿。 终于把药都涂好了,她露出欣喜之色,把他袖子放下来:「好了,王爷。」 小兔子事情做完,又要逃走。 司徒修道:「你晚上再来给本王抹药,这药一天用两回。」 她眼睛瞪大了,气道:「你不是有随从的?」 「又不是他们伤得。」司徒修道,「你若不来,本王只得告知父皇了,裴家大姑娘行刺本王……」 「好,我来。」裴玉娇咬牙切齿。 司徒修笑道:「这才乖。」又想起件事,「曹国公府在此可有庄子?你们家与他们家原是交好的罢?」 往前他们来庄上玩,她是没听说过周家在这儿有,好像他们的庄子在陵县,裴玉娇道:「应该是没有的,你怎么会问这个?」 「本王刚才看见周绎了。」 「是吗?」裴玉娇怔了怔,她原先以为周绎是好人,可最后才发现自己猜错了,周绎辜负妹妹,根本是无情无义,今儿怎么还来云县呢?她可是记得,那天在城门,周绎借着自己副指挥使的身份,还想为难他们家,莫非又打什么坏主意不成? 她眉头皱了起来。 司徒修道:「本王瞧他有些鬼鬼祟祟,一早使人盯梢,若有不轨,本王自当告诉你。」 这事儿倒做得好,裴玉娇冲他一笑:「谢谢王爷。」 司徒修唔了声:「你且先回去罢,记得晚上酉时再来。」 裴玉娇一喜后又一怒:「到底要几日才好呢?」 「看情况。」 见他实在太无耻了,裴玉娇一跺脚,转身走了。 主仆俩回去院子,丁香看到她们,轻声问竹苓:「到底何事呀?」 竹苓不知怎么说:「一言难尽。」 凭她的脑子是不明白这二人在做什么,只知道自家姑娘恐是不能招婿了,早晚得做王妃,不然他一个王爷能叫她伤了?可现在不止伤了,姑娘还给他抹药,两个人那样亲密,虽然有些争吵,可委实不同寻常。 裴玉娇将将在屋里歇息了一刻钟,便听说裴应鸿他们来了。 她笑着走出去,结果到得客堂,看到两兄弟后面竟然还有一人,正是徐涵。 未来的妹夫。 她笑容又收敛了,今儿真不顺利,一会儿遇到司徒修,一会儿遇到徐涵,听说周绎还来了,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呢! 裴应鸿声音开朗:「真羡慕你们,咱们在京都天天念书,练功夫,你们倒好,逍遥自在!这庄上多舒服啊,真凉爽,四处都通风呢。」他也认识庄头,叫道,「还不把好吃的端来,另加一壶酒。」 第10章 庄头笑着吩咐去了。 裴玉画哼了声道:「只怪你们是男儿,咱们女儿家啊,生来就该舒舒服服的。」 「等你嫁了人再说罢。」裴应鸿啧啧两声,「看看母亲就知道了,哪里还有空来庄上呢?不过,你何时嫁还未知,恐无人吃得消。」 裴玉画气得要去打他。 裴玉英斥责道:「别胡说,哪有哥哥这样说妹妹的?三妹,一早已有人提亲了。」 「又没有外人在。」裴应鸿斜睨徐涵一眼,「你说是不是啊,徐公子?」 裴玉英的脸一下红了。 庄上的下人陆续把饭菜端上来,摆了满满一桌。 兄妹几个聚在一起说笑,徐涵生性冷淡,不太参与,只目光却不离开裴玉英,母亲体贴裴家,看裴玉娇还未嫁人,或者招婿,故而不曾与他们商量吉日,但大抵今年,她必是要嫁给自己的。 然而明知如此,他仍是想她的紧,听说裴家姑娘去了云县,他这日便也前往,只为瞧瞧她,好解一些相思。只现在看到了,却发现相思更甚,因看得见碰不着,他只能压抑着心头的渴望。 故而他瞧上去仍是谦谦君子,并无一丝的唐突。 裴玉英偶与他目光对上,却能发现其中的情谊,淡淡的好像夏日的风,从心头掠过去,她也不由生了几分甜蜜。 终究是要过一辈子的人,虽然还不曾交出心,可她对徐涵是挺满意的。 就在这时,外面忽然有个小厮走进来,与裴玉英说了几句话,交给她一封信,她走到外面屋檐下,方才把信拆开来看。 见到几行字,龙飞凤舞,洒脱有致,她一眼便知是谁写得,当下秀眉就拧了起来。 不动声色看完信,她把它塞于袖中,重新走了回来。 裴玉画问道:「二姐,什么事儿啊?」 「无甚。」她笑着问裴应鸿:「你们下午打算做什么?」 徐涵瞧在眼里,目光微闪。 裴应鸿道:「去山上打猎,晚上给你们吃野味!」 「大夏天的还玩这个,小心中暑了。」兄妹俩打闹归打闹,裴玉画很关心哥哥弟弟,「要我说,就在家里待着吹吹风,或者去田里看看,应麟还小呢,你也带他去?不说热,万一伤到了……」结果还没说完,裴应麟道,「姐姐,我想去,林子里好玩,各种鸟儿,打下来烤了吃,还有野兔,野鸡……」 这两人,举止真是一点儿不斯文,见他们就爱打猎,裴玉画也不劝了,转头问徐涵:「徐公子也去吗?」 他看起来就很文雅,比第一印象里的冰冷好多了,可能是因为与裴玉英订了亲,收敛了些,裴玉画心想,这徐探花,与那沈状元,着实与自己无缘,真可惜,倒不知这年榜眼又如何?好似还没见着,转念间,又想起华子扬,她撇撇嘴儿,男人啊,太内敛不好,太冷淡不好,太厚脸皮也不好。 就没个适中的? 徐涵道:「去。」 他在路上遇到裴应鸿两兄弟,当时他们就邀请他去打猎,他也答应了。 裴玉英忍不住瞧他一眼,好似在问你会吗? 虽然他身材高大,可肤色很白,真正的玉面书生,也难怪她怀疑。 徐涵正色道:「我学过骑射,只这几年耽于科举,有些疏懒。」 裴玉英抿嘴笑道:「那你可得小心些,我听说山上还有狼呢,狼还不少。」 这算是关心他吗,徐涵微微一笑:「好。」 二人眉目传情,这一刻,妹妹好似很欢喜,就像当初与周绎在一起时,笑容都与平时不一样,裴玉娇暗暗叹气,只盼望徐涵这辈子良心发现,可以一心一意对妹妹。 三个男儿过得会儿,叫庄头拿了弓箭,绳索,这便骑马去山上了。 到得申时才回来。 满载而归。 裴玉娇远远就听见裴玉画的惊呼声,她放下手中账本走出来,问道:「怎么了?」 「瞧。」裴玉画指着外面。 她探头去看,也叫起来:「好大一只野猪呀!谁射中的?」 看起来得有一百多斤呢。 「我第一个,徐公子紧接着也射了一箭,它才没力气跑。」裴应鸿道,「今儿就吃它了,赶紧拿去厨房弄起来,膻味除除干净。猪蹄红焖了,排骨卸下来,腌一部分,我明儿带回去,祖父祖母都爱吃,别的你们看着办罢。」 庄头答应一声,忙叫人抬去厨房。 天色慢慢暗下来,家家户户都燃起炊烟,到得晚上,下人们端来一桌野猪宴,香味扑鼻,男儿家不拘小节,就着酒大口吃肉,女儿家呢坐一起,看着月亮,小口吃饭,院子里烧着柴火麦秸等干料,浓烟被风吹到了远处。 这有驱蚊效果,所以他们坐在外面,一点儿不怕叮咬。 众人说说笑笑,一顿饭吃了半个时辰,裴玉娇一瞧天色,突然想起来司徒修叫她酉时去,立时便有些不高兴,可不去,谁知道他会不会过来?正想着,裴玉英先站了起来,像是吃好了,她随之也起来,只走到自己院子时,回头瞧一眼,妹妹好像往外走了去。 莫非是去散步了? v第11章[12.15] 还是…… 是不是徐涵难得来,他二人有些话说? 她想一想,没去管,叫竹苓提着灯笼,去往杏子林。 他果然在,也不知从哪儿找来的锦垫,盘膝坐在上头,前面案几上摆着酒菜,见到她来,淡淡道:「本王等了你小半个时辰。」 裴玉娇撇嘴儿:「你不想等,可以先走。」 一句话噎得他眸色微沉,他把受伤的手臂伸出来,在夜里看起来分外的白,中间伤口也更明显。她坐下来拿起案上一早摆好的金疮药,一边抹一边道:「我这是给你抹最后一次,就当是为不小心误伤你赔罪,可要不是王爷你自己不守规矩,我也不会将匕首拿出来,这样也就不会发生这种事了。」 看来路上已经想好说辞了,倒是流利的很。 司徒修不置可否。 裴玉娇深呼吸了下,又要说早前数日就准备好的话,她要让司徒修明白,她不愿做王妃,希望他能放过她,岂料还没开口,司徒修道:「行,反正本王明日也要走了,倒是你,打算在云县待到何时?」 再次被阻止,裴玉娇气得不想开口了。 他存心就不想听。 她闭着嘴不答,好像没听见一样。 外面有护卫过来回禀马毅,虽然马毅不想打搅那两个,仍是过来道:「王爷,周绎就在庄子前,好像在等人。」 裴玉娇手一顿,压在他伤口上。 他眉头微颦。 「继续看着。」他吩咐。 裴玉娇却想起妹妹,她刚才就是去了外面,难道是去见周绎?为什么?她忙不及站起来:「我得去看看!」 她拔脚就走。 司徒修拉住她:「横冲直撞的,你知道在哪里吗?说是说庄子前,可好大一块地方呢。」他朝马毅道,「灯笼熄了,你领路。」又看一眼竹苓,「你留在这儿,等你主子回来,省得弄出声响。」 马毅应诺。 他在前面走,司徒修拉着裴玉娇跟在后面。 虽然灯笼没了,可月光很亮。 她轻声问:「没查到周绎要做什么吗?」 他道:「别出声,去看了自然知。」 上辈子,徐涵虽与他交好,可那夫妻俩的事儿却很折腾人,只他也不太清楚来龙去脉,还是有次徐涵醉酒,他才知。原来裴玉英不能生育,徐涵替她瞒着家里,一边吃药调养,一边再想法子,但也没能瞒多久,一年后,裴家与徐老夫人还是知道了。 然裴玉英性子很要强,把这事儿都揽在自己身上,她不曾表现的很痛苦,也不曾像是很喜欢他,听说私底下还提出过和离,徐涵为之颇受折磨。 后来裴玉娇去世,裴玉英大受打击,徐涵常陪在她身边,慢慢的,夫妻间感情竟然好了,生了第一个孩儿出来,取名为念娇。 现在想来,其中必是有什么误会罢,或者就与这周绎有关。 马毅忽然停下脚步。 应是到了,裴玉娇往前看去,却见这儿是一处小湖泊,庄上挖了养鱼的,在东边还建了座茅草屋,此刻,裴玉英跟周绎就在草屋前。他二人面对面站着,风中,听见周绎略有些模糊的声音:「你愿意来见我,可见你心里还是有我的。」 简直无耻。 裴玉娇捏着拳头,恨不得走过去,叫周绎滚开。 正当这时,司徒修一手捂住她的嘴,一手将她拉到了更深处,她吓一跳,不知他要做什么,旁边却传来轻微的脚步声,透过面前横生的枝节,她看到徐涵的脸,清幽月光下,他面色沉静,看不出喜怒。 她嘴唇张开。 他捂得更紧,将唇凑到她耳边道:「你想弄清楚,就别动。」 她终于安静下来。 靠着他宽厚的胸口,她一颗心砰砰直跳,耳朵都竖起来,听着那二人说话。 周绎道:「你不要否认,咱们从小一起长大,我不信你对我丝毫没有感情了,你现在这样,急着嫁给徐涵,也不过是为要我生气,是不是?我已经与母亲说了,我不想娶许黛眉,玉英,只要你再等等。」 原来约她来,仍是为这件事,可他信里却说,是为裴家的事情,说裴臻牵连到什么案子!她担心父亲,才想来听听,当然,另一方面,她也并不想周绎再出现在自家人面前,她没有什么,姐姐却担心。 裴玉英怒声道:「你娶不娶许黛眉与我一点关系都没有,周绎,你总是副指挥使呢,难道一点脸面都不要?」 她仍是那样绝情,一双眼眸像汇聚了星光般闪耀,谁看一眼,都忍不住产生征服的心,周绎恼她不喜欢自己,也恼她性子太烈,可却放不开她,尤其得知她与徐涵定亲,他夜里都想着她。 他往前走了几步,想去碰触她。 裴玉英警觉道:「周绎,你若上来,我便喊人了!我带了随从的,虽不比你武功高强,可你打不过那么多人。」 她丝毫不屈服。 裴玉娇听着,突觉羞愧,比起妹妹,自己怎得这般软弱呢?被司徒修欺负的毫无还手之力,她想着又恼得很,眼见他一只手不知何时还环着她的腰,她用力掐了过去,正巧碰到伤口。 v第12章[12.15] 饶是他不怕疼,这回也有些吃不住,什么叫伤口上撒盐,这就是,比当初挨她一刀还痛,偏偏还不能发出声音,司徒修脸色一下子白了好些。 可手仍固执的没有放。 周绎见裴玉英万事周全,心中极为恼火,可他今日来原就是为打动裴玉英,好让她回头。 按捺住烦躁,他尽量柔声道:「玉英,你可还记得这里?去年,咱们坐在屋前一起看星星,我与你说,我这辈子最大的心愿就是娶你,如今也一样,只要你愿意,我马上就能回去说服母亲。咱俩还与以前一样,好不好?玉英,我知道你是喜欢我的,所以才介意许黛眉的事情,我已经想清楚了,不会再听从母亲……」 他说得情意绵绵,裴玉娇大为恼火,世上怎么有这么无耻的人! 就在此时,司徒修悄悄折断一截树枝,猛地往徐涵那处弹射过去。 周绎听见,回头喝道:「谁在那儿?」 随从都在茅草屋旁边,绝不会在那么近的树丛中。 有人偷窥! 裴玉娇瞧在眼里,不明白司徒修为何要那样做,原本妹妹与周绎见面就够麻烦的了,还让徐涵暴露,他到底为何? 她疑惑的抬起头看向他。 他朝她微微一笑,将手指竖在唇边,示意她别出声,继续瞧着,像是有场好戏似的。 裴玉娇越发糊涂,但也没法子,总不能自己走出去罢?那更乱了,她眼睛透过树丛盯着前方。 徐涵慢慢走出来。 瞧见他,裴玉英眼睛微微睁大,露出惊讶之色。 月光下,年轻男子容貌清俊,气质沉稳,周绎一眼便认出他是谁,当初皇上宴请科举学子,摆鹿鸣宴,他作为副指挥使,防护安全,自然是见过他的,只没料到今儿竟以这种方式又相见。周绎脸色通红,那刚才他苦苦哀求裴玉英,岂不是也被徐涵听了个七七八八?他二人原是定亲了,自己这会儿成了什么? 周绎只觉无地自容,可这样走,他又不甘心。 目光从徐涵身上又落到裴玉英脸上,他们看起来男才女貌,天作之合,周绎挑眉,问裴玉英:「你原是要与他私会吗,与我当初一样?那我可打搅你们了!」 一腔怨意,越发刻薄。 当着徐涵的面,把脏水往她身上泼,饶是裴玉英泼辣,这会儿也气得浑身发抖。 徐涵当真见识到周绎的本事了,他冷冷道:「玉英并不知我来,倒是你这背信弃义之人,有何脸面在此开口?」 「谁背信弃义?」周绎冷笑道,「明明是她,我与她一早说好要白头偕老的,如今只碰到些许磨难,她就急着勾搭上你。你以为她真的喜欢你吗?她是为逼我劝服父母,你徐涵算什么,我听人说,你们母子俩实则是被徐家赶出来的,不过是丧家之犬!」 裴玉英再难忍耐:「周绎,你别血口喷人!」 「是真是假,你自己知道。」周绎也横了心了,裴玉英叫他不好过,她也一样,别想过安生日子! 男儿家,竟如此为难一个姑娘,徐涵此刻再难相信周绎是真的喜欢裴玉英。 喜欢,岂会叫她如此难堪?这些话,也绝不该说出口! 大概只是他一个人的私心罢? 徐涵冷冷道:「不管你如何说,我都相信玉英,却是你这等无耻小人,着实令人厌恶,我原不知曹国公是这样教导儿子的!若我没记错,当年皇上曾赐下金莲,称赞你周家乃国之栋梁,然你竟连礼义廉耻都不知,将来何以堪大任?凡治军,必先教之以礼,励之以义,使有耻也。你一个副指挥使却寡廉鲜耻,倒有面目统领大军!」 一番话说得周绎脸色大变,他一人之事牵连到周家,徐涵口吻宛若长辈,甚至将他父亲之过都抬了出来,他哪里能忍,怒喝一声,抡起拳头就朝他冲过去。 徐涵闪身一让:「我并不愿与疯狗计较,在此相斗,斯文落地。」他高喝道,「来人!」并看了裴玉英一眼。 裴玉英会意,也高声道:「有疯狗,快些将他抓了!」 她带来的随从得令,一下就从后方拥了过来。 足足有二十来人,将他团团包围住。 周绎一怔,心知自己不好应付,若真打起来,还有裴应鸿,裴应麟呢,他怎么也不可能取胜的,最后传到父母耳朵里,更是不好收场,他狠狠瞪了他二人一眼,疾步走了。 夜色里,背影匆忙,浑如只败家犬。 他走了,裴玉英一下好像没了力气,摆摆手让随从们退下去,她坐在草屋前的石阶上。 有片刻的沉默,徐涵道:「我原想与你说话,谁料你一路往前走,我怕你有危险。」 是在解释他为何会出现在这儿。 裴玉英点点头,没有说话。 她仍然沉浸在周绎的事情中,她没有想到自己曾经喜欢过得男人竟是那样不堪,她怎么一早没瞧出来呢?真是可笑,从来自诩自己聪明,原来也傻的可以,如今只庆幸自己不曾嫁给他。 见她面色沉痛,徐涵一撩衣袍坐在她旁边。 两个人一直没再说话。 万籁俱静,只有星光照耀。 裴玉娇跟司徒修也不能说话,两个人躲在树丛中,恐随意踏一步惊扰到他们,身子渐渐都要僵掉了。裴玉娇有些站不稳,他伸手搂住她,将她整个人靠在自己身上,把他当做支柱,这样才能勉强撑一会儿。 所幸裴玉英开口了,把袖中信予徐涵看:「我不是故意要与他见面。」 v第13章[12.15] 事情闹到这个份上,她总要给他解释。 徐涵接过信瞧一眼,总算明白,裴玉英为何要来见周绎,他心底最后一丝疑虑也消失殆尽。 裴玉英叹口气:「假使你介意……」 「不。」徐涵道,「我不介意,你已经拒绝他,我没有什么好介意的。」 早前他便见周绎纠缠裴玉英,这回见面,裴玉英甚至带了那么多随从来,可见她这人果断,绝不会拖泥带水,而今又看到周绎的真面目,他又有什么好介意?他打算娶她时,便已知她跟周绎的事情。 如今一清二楚,反而更放心。 「走吧。」徐涵扶起她,「出来那么久,恐一会儿裴大公子来寻人。」 她嗯了一声,抬头问他:「你原先找我想说什么?」 徐涵道:「也没什么,就是想多看看你。」 她低下头,面色微红。 他与她并肩而立,又不知说了什么,她发出轻轻的笑声。 最终慢慢看不见人影。 裴玉娇这时才能吐出一口气,只眼见竟成全了徐涵,二人感情像是进了一步,她一时也不知是什么心思,回头瞪司徒修一眼道:「你刚才为何要让徐公子出来?他出来了,周绎就跟疯了似的!」 说出那么狠毒的话,叫人寒心。 可司徒修有他的理由。 徐涵这人轻易不说心思,假使他今次不露面,裴玉英照样也可以解决周绎,那么这件事就只能埋在彼此的心中了。徐涵肯定是不会主动提的,他是希望二人借着这件事,可以把周绎彻底排斥在外。 他笑一笑道:「现在这样不是挺好?你妹妹与徐公子原本也要成亲的。」 裴玉娇不满的咬着嘴唇,也不知司徒修这辈子怎么就那么青睐徐涵呢,上回马车出事就是他插手,这回又是,她气愤道:「你就知徐公子一定是好的?我,我梦到他后来纳妾呢!」 满脸的厌恶。 司徒修被她一说,也想到那一茬,不怪裴玉娇,徐涵当初确实纳了妾,他二人成婚三年多,裴玉英无所出,有日徐涵便纳了两个妾,原是他房里的丫环,这事儿弄得裴臻动怒,打上徐家,徐涵挨了好几拳,周绎又横插一脚。 后来他才知这事儿其实是裴玉英先行提出的,因觉愧对徐家,徐老夫人又待她极好,可徐涵却觉裴玉英不信任他,不喜欢他,二人原本就有隔阂,闹得更僵,便出了纳妾一事。 司徒修淡淡道:「做梦的事儿难说,兴许下回又做一梦,徐涵将妾室都放走了呢。」 裴玉娇不信,还在不高兴。 嘴儿撅着,愤愤不平,司徒修一笑:「这样吧,假使这辈子徐涵负你妹妹,本王亲自教训他,如何?」 她诧异:「怎么教训?」 「将他贬官,将他赶出京城,再替你妹妹挑个更好的相公。」 这话甚合她心意,裴玉娇道:「你可不能食言,这件事儿多半算你促成的!」 「本王一言九鼎。」司徒修正色,「此心可表明月。」 比起之前答应她的事,这次他态度很认真,裴玉娇心想,姑且信他一回,她道:「我要回去了。」 「好,本王送你。」 裴玉娇原是不肯,可竹苓没来,她手里也没个灯笼,哪怕有月亮,路上也还是暗了点儿,她有些害怕,便没有拒绝。 二人肩并肩走着,周遭很静谧只剩下他们的脚步声。 司徒修突然问:「你在云县还要待几日?」 他声音很温和,裴玉娇道:「待到下个月就走的。」 「都在做什么呢?」 「其实与在京都也差不多,只不跟女夫子学习,多了时间玩儿,这边又凉爽,能四处走走。」裴玉娇顿一顿,「还有查庄子的事情,我尚不知如何着手。」 「怀疑庄头有问题?」司徒修问。 「还没有定论。」裴玉娇摇摇头,「暂时没看出来。」 这事儿是为难她了,想她原先连个奴婢也管不好,怎管得了这个?司徒修笑道:「像田庄,山高皇帝远,没个主子在身边,要查得先从他身边的人开始查。且看他这几年有没有借故赶走原先的管事,是不是任用了亲信,如今庄上可都是他的人,若是,便得再往深处查……」 他徐徐说来,字字珠玑。 仔细一想,都是绝妙的招儿,裴玉娇听着,连连点头,不知不觉便到了庄前,大门口,两盏灯笼红彤彤的,照着来路。 她没有像往前那样疾步就跑了,而是停下了脚步。 司徒修颇觉安慰,煞费苦心,总算有些成效! 他调侃道:「终于舍不得本王了?」 她又有些恼,轻声道:「谢谢王爷,但只是为刚才那事儿谢您,别的不谢!」 v第14章[12.15] 他轻声道:「咱们在京都再见。」 她身子一僵,侧头看去,他立在那儿,如芝兰玉树般俊雅,月光环绕,仿若谪仙,她的心跟小兔儿般疾奔似的跳了跳,哼了声:「谁跟你见呢!」她不能受他诱惑,急忙忙往前走了。 竹苓此时还在杏子林,裴玉娇忙叫丁香去寻她,过得一刻钟,二人才回来。 竹苓伸手拍着胸口:「刚才可把奴婢吓坏了,姑娘去那儿没遇到什么罢?二姑娘……」 「妹妹没什么。」裴玉娇想起周绎离开时的狼狈,颇是快意,往后他定是不敢再来纠缠妹妹的,总算也是解决了一桩事。至于徐涵,既然司徒修也保证了,将来事将来再说,她使人去打水,打开门却听见外面有些嘈杂。 还有马儿打响鼻的声音,大半夜的,有人要走,还是有人来了? 丁香出去打听了下,说道:「原是徐公子要回京都。」 不比裴应鸿,裴应麟身上无职务,徐涵乃翰林院编修,不好随意缺席,故而半夜就要赶回,裴玉娇心想,那样巴巴的来看妹妹,也着实费功夫了。不过她也没必要去相送的,她仍是去洗澡,出来后躺在榻上与竹苓,丁香闲话,不一会儿,裴玉英来了。 她穿着身湖蓝色缠枝梨花的襦衣,头发只简单挽着,盈盈而笑,慵懒秀丽,裴玉娇一下从榻上起来,笑道:「妹妹!」 「我来看看你,听说你此前出去过?」 裴玉娇是从大门进来的,自然有奴婢瞧见,禀告了裴玉英也是常理,裴玉娇点点头:「是啊,我就在外面走一走的。」 裴玉英嗯了声:「那你早些睡,这几日看东西也累了,我瞧着差不多,过几日不明的问问庄头。」 妹妹寻到蛛丝马迹了不成?裴玉娇想起司徒修说的,跃跃欲试,等到她走了,就与竹苓,丁香道:「我惯来做不成什么大事儿的,今次得好好辅佐妹妹,你们把庄上名单拿来。」 她看了一大晚上,直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来,裴玉画取笑道:「越发没规矩,小心长胖,瞧瞧你这脸儿,肉都嘟起来了。」 比起两位妹妹,她脸儿是有些丰盈,因总比她们吃得多,可也没那么胖,裴玉娇道:「太瘦了不好,没力气的,骑马都骑不动呢,爹爹都叫我多吃点儿!」她问起裴应鸿两兄弟,「难道已经走了?」 「走了,还带了野猪排骨回去,别的留于咱们,不知道要吃上几日呢。」裴玉画靠在竹榻上,手里摇着纨扇,斜睨裴玉英道,「好好的叫咱们来,又关着门,谁也不给进,要做什么呢?」 「忘了正经事儿了?」裴玉英道,「祖母交代的,总得好好处理。」 「哎,你这等劳碌命,才休息几日就想着这个,那你说罢,怎么着?我看这胡庄头挺规矩,老老实实的,还有他妻子也是,一点儿毛病挑不出。只但凡这样,才叫人怀疑。」裴玉画原也是个心眼多的狐狸,「多半是藏了什么,许是钱财?人为财死。」她想起什么,啧啧两声,「李氏与她两个女儿你们瞧见没,这皮肤,定是擦珍珠膏了,一群奴婢倒用得起!」 她最爱美,在这上面便发现了问题。 裴玉英沉吟道:「胡庄头与两个管事也和和气气,这几天就没闹过,我使人试探,互相都说对方的好。」 她们你一句我一句的,裴玉娇听着暗暗心惊,为何两个妹妹都那样聪明呢,她一急,说道:「定是胡庄头收买了他们,这庄上的人,他们是一伙的,我瞧了名单,隔阵子就有人犯错换上新的,所以咱们没法找到确切的证据。」 那二人一怔。 「得去找原先待过庄上的人,只要指出一个,到时候拷问,一个交代一个,就都出来了!」裴玉娇利落的把司徒修教得说了出来。 裴玉画眼睛都瞪大了:「呀,你何时这样聪明了!」 裴玉娇脸一红:「我,我瞎蒙的。」 裴玉英也有些惊讶。 见两个妹妹都盯着自己看,裴玉娇底气更不足了,支吾道:「在祖母那儿,有时候听见祖母交代事情。」 比起司徒修,太夫人吃得盐比他走得路还多,自然更厉害些,这种法子,太夫人肯定晓得。 「原来如此。」裴玉画道,「被你这么一提醒,我看很有可能,所以祖母才让咱们来管管,许是想让咱们自个儿发现问题。你说呢,二姐?我看罢,就朝大姐说得那个方向查,然后该吃的吃,该玩的玩,回侯府再让祖母弄死他们,好吃好住,还敢坑主子了!」 她这人说话向来恨,可裴玉英觉着有理:「那你们不要露口风,咱们在这儿住一个月,看得账本,名单都记下,他们几个老狐狸许也认为咱们不知事,不会很提防,到时候再打他们一个回马枪!」 三个姑娘商量了会儿,个个摩拳擦掌。 在庄上便过得更充实了,一个月转瞬过去,到得七月,下了几场雨,天气一日日凉下来,她们又回到京都。 马氏亲自迎上来,拉着裴玉画的手问长问短,裴玉画道:「过得太舒服了,回到家我就头晕气闷。」 裴玉英跟裴玉娇都笑起来,马氏忍不住啐她一口:「果然野得没形了,等玉英,玉娇成亲了,往后你可没这等好日子过!」 众人边说边说往上房走,太夫人想念得紧,一个个招过去细细瞧,眼见都好好的才放心,裴玉英说起庄上的事儿:「几年前就开始借故换人了,如今两个管事也藏得深,一个原是与李氏沾亲带故的,一个是马耿的仇敌,马耿往前与胡庄头就有私怨,现与那管事同仇敌忾呢。还有在庄上原来记账的先生,被打断了腿,躲到陵县去了,许是因胡庄头威胁。」 太夫人听着,微微点头,她这些都知道,便是要她们学着的,没想到却能揪出人来,她吩咐胡嬷嬷:「仔细搜查了,去庄上拿人,云县钱庄里必是存了私钱,到时押着胡起高去要回来!庄上若私通,便上报衙门。」 雷厉风行,太夫人做事不含糊,三个姑娘都竖起耳朵听,将来她们嫁人,都是要这般处理事情的。 裴玉英夸奖姐姐:「她也想了好点子呢。」把裴玉娇说的告诉太夫人。 太夫人喜不自禁,笑着将她搂在怀里:「古人云,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娇儿,你都要能做大管事了!」 裴孟坚都惊讶:「娇儿这般厉害了?夫人,往后家中事可交予娇儿。」 裴玉娇被夸的昏呼呼的,心想司徒修果真聪明,瞬间想得法子,就那么有用。可惜那天晚上路程短,很快就到了,不然他兴许教得更多。 她忽然有些惋惜。 等到裴臻回来,父女三个又是一番团聚,裴玉娇叽叽喳喳跟裴臻说庄上的事情,他耐心的听着,一点不嫌聒噪。裴玉英心想,虽然姐姐有些儿傻,可家人没有不疼她的,她并不嫉妒,却觉得命运很是公平。 也难怪说难得糊涂,过慧易折,姐姐自有她的福气。 待在家过了两日,裴玉娇早上将将起来,正在用饭呢,裴臻大踏步走进来,笑道:「娇儿,为父今儿带你出去玩。」 v第15章[12.15] 裴玉娇很是欢喜。 看向门外,阳光灿烂,落在梅树上,叶子都闪着光,斑斑驳驳的,她笑道:「好,天气好呢,爹爹,咱们去哪儿?妹妹呢?」 「玉英不去,你吃好了吗?」他问。 裴玉娇急着玩,忙忙的扒了几口饭进去,点头道:「吃好了!」 「那快换上骑射服,咱们骑马去。」裴臻轻笑。 裴玉娇惊讶的睁大了眼睛,可父亲这般吩咐,她自然听从,有得玩总比没得玩好,她高高兴兴换上骑射服出来,裴臻又叫竹苓给她戴上帷帽。 父女两个去马厩牵了马,出得裴家大门,翻身上去,裴臻领着她直奔城外。 风儿吹拂,骏马疾驰,他们在天地间好像两只自由自在的鸟儿,裴玉娇咯咯直笑,追着裴臻,裴臻偶尔停下来等她,一会儿又飞驰而去,留下裴玉娇急着叫爹爹,用力的拉着马缰。大约行上三里路,前方青山连绵,密林丛丛,二人离得近了,裴臻方才停下。 她耳边听到人声喧闹,定睛一看,原来山前树下还有好些个年轻男儿呢,瞧着差不多十七八岁左右,个头都很高,背上挂着弓箭,像是来狩猎的。她有些疑惑,都是男儿,怎么父亲要带她过来? 她歪着头瞧了瞧裴臻:「爹爹?」 隔着帷帽,都能瞧见她明亮的杏眼,纯洁的好像天空,不掺杂人世间的纷杂,裴臻爱怜的摸摸她脑袋:「这么多男儿,你可有喜欢的?」 换做任何父亲,都不会这样问。 可裴臻从来都很特别。 裴玉娇怔了怔:「喜欢?」 「是,你等会儿仔细瞧着,若有中意的,告诉为父。」裴臻今儿把军中年轻有为的男儿都带来狩猎,便是要裴玉娇相看的。 她也总算明白他的意思,心下震惊,原来爹爹竟是要她来挑相公?可这么多人,恐怕得有三十来个,她怎么挑啊! 裴臻道:「你便站在这儿,好好看着。」 他打马过去,裴玉娇目光随着他背影,又掠到那群男儿脸上,显见爹爹也筛选过,竟一个个五官端正,双眼有神,很是英挺。可她仍然很犯难,光凭着一面,真的能选吗? 裴玉娇纳闷的时候,那群年轻男儿也早已主意到她,因帷帽虽然遮住了脸,可遮不了窈窕的身材。在京都,早有传闻裴家大姑娘要招婿,作为裴臻麾下兵士,也略有耳闻,此时各怀了心思,眼见裴臻前来,纷纷上去行礼。 他们离得近了,裴玉娇也瞧得更清楚,训练有素的将士动作利落,言行洒脱,很有男人的果决,想必父亲年轻时也是这般罢,她倒是很满意,就是人太多,一时走马观花,只记得长得最为出众的几个。还怕记混了,仔细看了看五官,稍后爹爹问起来,也能答上几句。 这时耳边只听裴臻一声令下,男儿们要去狩猎了,依次骑上马,扬起鞭子。 瞬时,惊飞了栖鸟,冲天而起。 他们狩猎,裴玉娇便在附近骑马玩耍。 过得一个时辰,众人满载而归。 裴臻提了两只野兔回来,问裴玉娇:「可看清楚了?」 裴玉娇点点头,又摇摇头:「看是看了,可人太多,只记得几个最俊俏的。」 男儿爱美人,其实女儿家又何尝不一样,第一眼注意到的总是容貌。 裴臻笑道:「哪几个?」 裴玉娇对着前面在收拾猎物的男儿中指了指:「这个,这个,还有那个在喝水的,在马上的……」她顿一顿,「不过爹爹,您早前不是说不急吗,怎得又要我来选夫婿?」她心里有疑问,总觉得这事儿有点突然。 裴臻俊朗的脸微微一沉。 还不是因司徒修那小子嘛,看上裴玉娇,如今虽说怀王还未成亲,司徒修得排在后面,可哪一日指不定就去求了皇上,他岂能不为女儿担忧?只也不好强迫她嫁人,如今这三十六个的男儿都是他最近一个多月精挑细选的,家世简单,人品纯良,假使裴玉娇有看上的,也不拘招不招婿,便在东平侯府附近另购座宅院,她回家并不难。 他想得很周到,却不知怎么与女儿说,怕她害怕。 「不是着急,只为父有这等能力,让你挑个喜欢的。」他问,「这四个,你看得顺眼?」 「嗯。」裴玉娇笑道,「有些像爹爹。」 裴臻眉一挑:「世上有人能比得上为父?」 「当然比不上,可爹爹操练出来的将士,定然也不差的!」裴玉娇拍父亲马屁。 裴臻笑起来:「这四人原也不错,下回为父再带你相看。」 多见几次,应该很快就能定下来。 他带着裴玉娇回侯府。 裴臻做事不算低调,很快这事儿就传得满城皆知,许贵妃听黄门禀告,抿嘴微笑道:「裴大将军还真有意思呢,像这样的父亲,少有了,竟然带着女儿在麾下挑姑爷,可曾寻到合适的?」 「好似还不曾。」 「这回不是招婿?」 「听说可招可不招的。」黄门笑道,「弄得挺大动静。」 原本各家各户姑娘成亲,是不该这般,许贵妃眸光一闪,暗想,莫非裴臻知司徒修要娶裴玉娇,才故意做出这种举动?如此可好了,裴家不愿意,她只是走个过场,也算给司徒修个交代,她梳妆打扮一番,命人从厨房端来些点心,前往乾清宫而去。 司徒恒成将将批阅完奏疏,便听她来了。 v第16章[12.15] 他有些诧异,因许贵妃从来都识趣,不主动打搅他,更何况是寻常办公之时,许是有什么事情?他搁下笔,命许贵妃进来。 「皇上。」许贵妃盈盈下蹲,行了福礼,关切的道,「皇上日夜操劳,可要注意身体呢。」 她亲自把栗子糕端到御桌上。 司徒恒成道:「有劳爱妃了,还送这些来。」他打量她一眼,「瞧着清瘦了些,可是日子炎热,食得少了?」 如今已是初秋,何来热不热,她也早就瘦了下来。 若他真的关心她,不该才注意到,许贵妃心头闪过一阵怨意,只司徒恒成要在外人面前扮恩爱,她亦不会拆台,上前一步挨着他肩头道:「正是呢,妾身瞧皇上也瘦了,秋冬正好要进补,只膳食也不能太过油腻,皇上喜食狗肉,更要节制些。」 太子被囚禁后,皇后大受打击,病了数月直到去年才好些,故而宫中大大小小事宜,多数都是许贵妃在打理。司徒恒成还是知道她的体贴的,握一握她手背道:「有你叮嘱御膳房,朕一点不担心。」他说着去拿朱笔。 那是要她走了,许贵妃心想,早年她才入宫,司徒恒成尚是太子时,与她有说不完的话,高兴时还抱着她看书,如今多说两句都嫌烦,她咬了咬嘴唇,复又笑道:「也不知皇上哪日来长春殿,妾身委实有件事儿想告知皇上。」 司徒恒成道:「说罢。」 「是修儿。」她笑道,眸中闪着为人母亲的慈爱,「他呀,喜欢裴家大姑娘。」 听到这句,司徒恒成并不惊讶,早前司徒澜就惊马的事儿想中伤司徒修,而在端午节,司徒修中途离席,他也知是他送了裴家人回去,看来这小子真是看上裴家的姑娘了,但司徒恒成不认为他是为裴家的家世。 作为父亲,作为一个明智的国君,司徒恒成很关心几个儿子的成长,虽然忙于政务时有疏忽,可他是了解司徒修的性子的。知子莫若父,这孩子打小没了娘,又被其他几个儿子孤立,生就了孤僻的性格,虽后来有许贵妃抚养长大,脾性仍没有变。 沉吟片刻,司徒恒成问:「怎么,他求到你跟前了?」 许贵妃柔声道:「是,这孩子腼腆,不敢与皇上说,妾身今日也是斗胆,只听说裴大人……」她叹气,「妾身不知为何是好,总不能让裴将军心生怨念罢?可修儿,妾身又担心他,妾身希望他与璟儿一般,能寻个情投意合的妻子。」 要说许贵妃身上哪一点叫司徒恒成最喜欢,便是她的贤惠大度,不是亲生的儿子却能那么疼爱,她对司徒修甚至比对司徒璟还要好,光这个,皇后就比不上。司徒恒成想着,面上笑容也更柔和:「你莫担忧,先回去罢。」 他没有说如何解决。 许贵妃也不敢提意见,不过依司徒恒成惯来的作风,他不会为难臣子,尤其是像裴臻这样很得重用的大将军。 她应一声,徐徐告退。 窗外银杏树悄悄落下了叶子,从晚上到早上,地上便铺了厚厚一层,好似黄金。 风儿也凉了,吹进来,带着秋的萧瑟。 书案前,竹苓站着磨墨,一边儿笑着说:「胡庄头几个被抓了,去钱庄一问,竟偷偷存了好几万两呢,他们都在传这个,太夫人正要挑新的庄头过去,还叫着二姑娘选几个合适的,到时管庄子。」 裴玉英的陪嫁很丰厚,光是京都铺子都有六处,还有庄子两处,听说新打得家具,仓库都放不下,只怕很快就要定亲的了,裴玉娇又想到自己身上,父亲说下回再带她去相看,是看那四个人吗,难道自己的夫婿就要在里面找了? 可祖父祖母竟不反对。 她不知是什么心情,那她招婿的计划怎么办? 丁香在外面道:「姑娘,二姑娘来了。」 裴玉娇忙搁下笔,站起来去迎妹妹。 裴玉英笑道:「你还真刻苦了,这会儿竟在写字。」 「我是有心事,写着静静心!」裴玉娇叹口气。 她向来单纯,忧愁的时候总像是小孩装大人,但裴玉英知道她的心事,使奴婢退出去道:「是为选姑爷的事儿?你不是说有瞧上的嘛,听爹爹说,那四个人都很骁勇善战,而且也不是大家族里出来的,将来就住在侯府隔壁,有什么不好,跟招婿也差不多!」她笑眯眯,「他们也敬仰爹爹,以后你多生几个孩儿出来,便让一个男孩儿姓裴也没什么的。」 想得可真远,生孩子都说了。 裴玉娇欲哭无泪,撅撅嘴道:「我是不知道为何爹爹那么着急,原先还说不急的,可以慢慢挑。」 这傻姑娘,裴玉英心想,兴许还是该告诉她,毕竟她不是真的孩儿,有时候,人要长大,得知道真相。 裴玉英坐下来,坐在她身边,柔声道:「娇儿,爹爹突然这样,是因为楚王。」 司徒修! 裴玉娇睁大了眼睛:「为何?」 「楚王可能想娶你。」裴玉英道,「他数次出手救你,便是爹爹都怀疑了,恐也私下去调查了番,才生出这个主意,爹爹是想保护你,姐姐!」 裴玉娇怔了怔。 原来他们也知道了,难怪…… 她想起上辈子,皇上将她指婚于司徒修,裴臻当时的雷霆震怒,太夫人的担忧,妹妹的眼泪。 他们都不希望她做王妃,怕她受伤害,怕她应付不了。 她自己呢? 裴玉娇想起上辈子的事情,还有这辈子,毫无疑问,他已然变了,不再是那个恶夫子,虽然他仍会欺负自己,可那天她说起庄上的事情,他很认真的教导她,怕她听不懂,他速度放得很慢,很有耐心。 她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香味,耳边听着他温柔的声音,那条路一下显得有些短,瞬间就到了一样。 他说,咱们京都再见。 不知为何,鼻尖竟忽地一酸,裴玉娇心想,这辈子,她不能当他的王妃。 v第17章[12.15] 不能拖累他,他也不应该选她,裴家也不应当卷入皇家的争斗。 她不能再让家人操心了,她点头笑道:「我知道了,妹妹,我会好好选个人马上嫁出去的。」 裴玉娇听话,愿意嫁人了。 裴家人都很高兴,马氏笑道:「在营中挑最好不过,都是大哥的麾下,定是无人敢欺负娇儿。」 太夫人道:「是啊,臻儿竟这等周到,只就顾着女儿,自己的事从不上心。」一边又与马氏商量裴玉英的大婚,「我思虑了几日,这样拖着不好,一早都答应了,还是早些定下日子。如今嫁妆都已妥当,徐家那头也已安置好,你使人去说一声。」 「那玉娇?」马氏问。 太夫人斟酌道:「娇儿的不急,有合适的先定下日子,明年成亲也行。」 虽然裴臻这主意不错,可总叫太夫人觉得奇怪,毕竟急了嘛,裴孟坚暗地里也说大儿子古怪,她下回得问清楚。 马氏答应,使人去徐家。 徐老夫人万分欢喜,闲暇时早就选了几个吉日,后来两家商议,定在八月二十,离现在有一个多月的时间。 裴玉英成了待嫁新娘,最近都在做女红,连女夫子的课都不来上了,就只剩下裴玉娇跟裴玉画。然只缺这一个,却也好像冷清许多,听不见裴玉英时时请教女夫子,裴玉画还有些不自在。 真不知哪日裴玉娇也嫁出去,她一个人该多寂寞呢! 往前恩恩怨怨早没有了,唯有离愁,眼见裴玉娇认真听课,她伸出手指捅一捅她:「哎,你真要嫁给打仗的啊?」 裴玉娇道:「嗯。」 「哪儿好了?」裴玉画轻声道,「你不再挑一挑?都是大伯麾下,不是我说大伯粗鲁,我是不太喜欢男儿打仗的。」 裴玉娇道:「会打仗有什么不好?都挺俊的,而且也有武功。」 裴玉画噗嗤声:「这样就好了呀?你可真知足!」 「知足常乐。」 反正爹爹筛选好了的,她再在里面挑一挑,总不会差,这样谁都能安心,妹妹说将来再住在侯府附近,她不说一日回来一趟,两三日回来总是可以的。其实这与她之前预期的差不离,只是自己退了一步罢了。 可太夫人,父亲,妹妹何止为她退了一步呢? 他们为她费尽了心思。 裴玉娇笑眯眯道:「三妹呀,到时我也嫁人了,你一个人可惨呢,找不到别人说话开小差!」 还会取笑人,裴玉画瞪她一眼,哼道:「那我也得赶紧着。」 不过她们陆续嫁出去,早晚都得轮到她,想到马氏盯得紧,裴玉画头皮一阵发麻,二人正小声说着,有丫环轻轻敲了下门道:「打搅夫子教书,只沈家刚刚送了帖子来,请姑娘们过去做客。」 「又可以打发时间了!」裴玉画听了,大笑道,「许是沈姑娘想念咱们,走。」她将裴玉娇拉起来。 丫环道:「还专程提了二姑娘。」 裴玉画撇撇嘴儿:「原是最想她,不过也是,马上就要嫁到徐家去,往后见一面,可不像现在这般容易。」 二人与女夫人告别一声,去了裴玉英的拢翠苑。 院子里收拾的清清爽爽的,花木只寥寥种了数棵,不似裴玉娇,裴玉画那儿花团锦簇,热热闹闹。 「你们来了。」裴玉英放下手中鞋子,笑道,「今儿女夫子有事儿不成?」 「沈姑娘想你了,要见你,咱们不过是顺带罢了。」裴玉画满嘴的醋味。 裴玉英噗嗤笑起来:「真的吗?」 「是啊,你快些收拾下,咱们与祖母说一声便去,今儿难得好日子,我听爹爹说,许是过两日就要下雨了。」裴玉画叹口气,「爹爹爱看书,最近又在琢磨什么天文,画些鬼画符,我都看不明白。」 「那是很高深的学问!」裴玉英道,「钦天监就管这个,学好了能预测天狗吞日,打雷下雨……」 见她掉书袋子,裴玉画叫道:「好了,咱们姑娘家懂这些作甚,你快些换身衣服。」 她催促,裴玉英便去梳妆打扮。 三人过得会儿去上房。 太夫人笑道:「沈姑娘重情义,定是知你要嫁人了,想着再聚一聚,你们莫耽搁,这便去罢。」又使人把礼物备好,有些时鲜果汁,还有些点心,不是什么大日子,高门大户交往也是讲究礼轻情意重,送的昂贵反是不好,叫人有负担。 姑娘们答应一声。 出去时,马氏从小路过来,拉住裴玉画说话,头一句便是不满:「你寻常最是喜欢漂亮的,怎得穿得如此素淡,还不如玉娇呢!」 她是想着今儿是休沐日,虽是请女眷,沈梦容定然也在家的,她当然希望女儿出挑些。 可裴玉画早被就沈梦容的冷淡伤过了,哪怕现在知道母亲的心意,她也不愿去讨好他,吸引他目光,语气淡淡道:「与沈姑娘那么相熟了,又不是第一次见,我也懒得费这个功夫。哎呀,娘,不能晚了叫别人等,我不与你说了!」 挣脱开马氏的手,她急忙忙往前而去。 马氏气得一个倒仰。 说起来,她们还是第一次去沈家,虽然东平侯府在京都赫赫有名,沈家也是望族,然以前只是点头之交,今日她们总算见到沈家府邸了,并不十分大,白墙黑瓦,茂林修竹,路上鲜少见花,眼前浓淡皆是绿色,格外清幽。 v第18章[12.15] 沈时光早已迎到门口,笑道:「原本上个月便想请你们来,谁想到竟去云县了,把我羡慕的,可惜母亲不准我去。」 沈家多规矩,不似将门之女。 裴玉画道:「那真可惜了,云县多好玩,还有温泉泡,你下回一定要试试!」 沈时光只叹气,又看裴玉英,亲昵的拉着她的手:「我前几日知,你的好日子定了,恭喜你,到时我一定来添妆。」 裴玉英脸微红:「多谢。」 「咱们姐妹不说这等客气话。」沈时光知道她害羞,这个话题揭过不提,「咱们去园子里坐坐,一会儿再打叶子牌,我叫你们这个时辰来,便是请你们在这儿吃午饭的,厨房已在准备了。」 「沈老爷,沈夫人可在家?」裴玉英问,「还未拜见呢。」 「不用。」沈时光笑道,「他们不过问咱们小辈间的事情。」 沈老爷,沈夫人都是低调的人,不过也难说是不是太清高,裴玉画虽然觉得沈时光与沈梦容都不错,可怎么说呢,好像缺少了一股烟火气,不像旁的人,总容易暴露些缺点,他们却是十全十美的。 裴玉英吩咐下人把带得东西拿上来:「一点心意,正巧赏花时吃。」 裴玉画笑道:「哪有花呢,那是赏树,我真没想到你们沈家竟都是树木,莫非沈夫人不喜欢花?」 「不是不喜,是父亲对花粉过敏,家中便不种花了,故而寻常父亲也不太出门访友。」沈时光命人把她们送的瓜果拿去洗漱,又领她们去往园中一处凉亭。 她走在前头,风姿卓越,光是个背影都叫人觉得她一回头便是风华绝代,裴玉娇忽然想起,为何自己记忆里一点儿没有沈时光嫁人的印象,沈梦容娶妻也没有,照理说,不应该啊,总有些风声的。 可惜上辈子她与他们不熟,许是错漏了也不一定。 边走边想,竟落在后面,耳边忽听一声轻笑:「裴大姑娘。」 她因想入了迷,竟是浑身一颤,一双眼睛瞪大了,活像个受惊吓的兔儿,沈梦容又笑起来:「把你吓到了?」 「啊,原来是你。」裴玉娇舒出一口气,伸手轻拍了胸口,「你怎么在呢?」 「我来看你的。」沈梦容冲她眨眨眼睛,「听说你已经选夫了啊?」 「嗯。」她点点头。 竟然是真的! 沈梦容打量着她,正色问:「不是早前说不急吗,还说着要去天涯海角?」 「是,原本是这样。」裴玉娇说着朝前看了看,裴玉英正跟沈时光说话,两人十分亲密,裴玉画略在后侧,正也朝她瞧,眼见她与沈梦容在一起,颇是惊讶,但也没有发出声音,反而一笑之后又走了,完全没有等她的意思。 那她该走,还是停在那儿? 裴玉娇有些犯难。 沈梦容笑道:「在这坐一会儿罢,我使人去与妹妹说。」 此处正有一方台阶,两旁种着两颗银杏树,也不知多少年头了,那树干得二人合抱般的那么粗壮,她抬头瞧一眼,哇的声道:「我院子里那棵都有二十年了,才那么大。」她比划了下,「这得有多少年啊。」 她又惊又喜,甚至走过去拿手搂着看。 沈梦容笑道:「得有六百年了,胡国你知道吗?便是那时候建国时在京都种下的,历经十几朝,原先还有人想砍它下来,当时一道雷霆落下,众人都说动了天威,才留下它们。」他伸出手碰了碰树干,「人人都贪恋权势,到头来只一场空,千年风云卷过去,也只剩下它们。」 那一刻,他眸中一片澄清,像是世间最干净的湖水。 裴玉娇抬头瞧着他,也觉心停止了下来,好像能随着这树见到往年的腥风血雨。 有个念头突然升起来,莫非他后来真出家了吗? 或者,这尘世原本也不该这样拘着他。 她呆呆的看着他,他莞尔一笑:「可定了谁做你夫婿了?」 她摇头:「还不曾定。」 他嘴角一弯,撩起袍子,随意坐于台阶,有几片银杏叶随着风儿,落在他鸦青色的头发上。 玉冠在阳光下泛着润泽的光。 他拍拍旁边位置:「坐吧。」 她便坐下来。 可坐了,却忍不住叹口气。 他笑道:「难不成也不是真心实意?」 「半分真心。」她幽幽道,「不过那几个男儿不错,长得挺好,眉眼英挺,比上回表舅父带来的少年要好一些,而且爹爹亲自挑的,知根知底呢,我想总也不差的,你说是不是?」 沈梦容唔了一声:「是还行,可嫁人不是儿戏。」 娶妻也不是。 他今年已是有十九了,三代单传,负担很大,母亲予他挑了好些姑娘,他也相看过,原想着将就下传宗接代,也无不可,可他内心是抗拒的,一直拖了好几个月,大概很难再拖到明年罢? 看他难得的露出苦闷之色,裴玉娇惊讶道:「你也有烦恼呀?」 v第19章[12.15] 「是啊,要娶妻。」他双手枕在脑后,竟然躺了下来。 裴玉娇好奇:「你要娶谁?」 她低头看他。 上方的脸,皮肤白里透红,水嫩嫩的,眼睛又大又圆,像夏天吃得葡萄,瞧着她,心情都忍不住好起来,沈梦容心想,若是非得要他娶妻,还不如娶眼前这个呢。 想起往前种种,豁然开朗,他笑道:「我娶你,好不好?」 她呆住了,好像没听清一样,忙得把身子坐直。 他也坐起来,知道自己唐突,低声道:「许是我说早了,我该与父亲母亲说一声,再来提亲。」他顿一顿,「你不是说还没定吗,可以等一阵吗?」半响没有回应,他侧眸瞧去,只见裴玉娇脸色通红,好像熟透的樱桃一样。 她一颗心砰砰直跳,原来刚才没听错,他都在说提亲了。 可这怎么好像在做梦? 她惊讶的说不出话来,低垂着头。 沈梦容心想,她到底是姑娘家,自己竟当面与她说提亲的事儿,也难怪她害羞。他柔声道:「我原不该这样说,只我想着,你既然不太情愿嫁与那些人,或许可以考虑下我,你嫁给我,我定然不会欺负你。」 裴玉娇还是没有出声。 他弯下身子,侧头看着她,小声道:「你不说话,我当你同意了?」 她轻轻嗯了一声。 他笑起来。 两人并排坐着,裴玉娇仍有些恍恍惚惚,毕竟沈梦容是状元,她一个比寻常人都笨的姑娘,原本不该得到这种殊荣,可他竟然真的想娶她,她心里有点儿喜滋滋的。沈梦容平时又待她好,跟他在一起,舒服自在,她自然愿意。 只高兴过后,她又想到一件事儿,担忧道:「沈老爷,沈夫人不会同意呢。」 沈梦容道:「你如今在外面,名声挺好的。」 不像以前,人人都说是痴儿,妹妹也在父亲母亲面前说过她好话。 是这样吗?裴玉娇有些疑惑,她低声道:「不管成不成,你都得快些。」 「多快?」沈梦容问。 她眉头微微拧了拧,身子侧过去些道:「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原是楚王想娶我,所以才急着嫁人的。」 沈梦容笑了,原是为这,他一点不惊讶。早前就看出来司徒修对她不一样,原来还真要娶她呢,他道:「那是得快些,我今儿就去与父亲母亲说。」 她嗯了一声,犹豫会儿又道:「若是不同意便罢了,你犯不着为此引得父母不乐。」 毕竟是天上掉馅饼,有时候不能期望它是真的。 他点点头,伸出手在她的乌发上轻抚了一下,若丝缎般柔软,垂眸瞧见她面色平静,对将来的结果好似也不是很热切,心里突觉被什么刺了般,忽然有些惆怅起来。可转念一想,此念头瞬间而起,到底又真的能关乎一生? 他此时并不知。 裴玉娇站起来道:「我走了。」 他道:「好。」 她从台阶上起来,伸手拍了拍裙子,银杏叶落下来,好像飘飞的蝴蝶。 他看着她消失在远处。 眼见裴玉娇才来,裴玉英轻声道:「你去哪儿了,莫是在园子里迷路?」 「回头再与你说。」裴玉娇小脸红扑扑的。 沈时光看在眼里,想到刚才有下人禀告,说沈梦容留了她说话,她轻轻叹口气,大概哥哥真是瞧上她了,怎么办才好?也不知父亲母亲可会同意,她对裴玉娇并没有不满,只担心沈梦容为此与家人不和。 收敛起心事,她笑着招呼她们用膳。 正是午时了,裴玉画品尝着佳肴,称赞道:「这道锦缠鸡真不错,咱们家厨子做出来的可没这个味道。」 沈时光笑道:「你与淑琼口味一般,她也喜欢吃这个。」 说起何淑琼,裴玉画好奇:「怎得你今儿没请她来呢?我记得上回见到她,那是在徐家了,也不知出什么事儿,没告辞一声就走了。」 这原因只有裴玉英跟裴玉娇知道,二人默不作声。 「我自是请她的,可她不愿来,许是身子不舒服。」沈时光对何淑琼的心意有些了解,知道她喜欢徐涵,只并不知她为人,当是因裴玉英要嫁给徐涵,她心里难受,这也是人之常情罢,时日久了总能想开。 姑娘们在享受美食,沈梦容此刻正跪在二老面前。 沈周听说他要娶裴玉娇,大声训斥道:「你竟有胆子提这些!你母亲为你挑了多少姑娘,哪一个不比那侯府姑娘差?」他在屋里来回踱步,又回头瞪着不听话的儿子,「咱们家是书香门第,侯府一群舞刀弄枪的武夫,岂是门当户对?下回别让我听到你再提这件事,下去罢。」 在父亲无情的拒绝中,沈梦容好似回到九岁那年,祖母病重,他原想陪着祖母不去参加童生试,可父亲训斥他,强令他去,结果回来时,祖母已病逝,他没有见到她最后一面。 父亲总是这般冷酷,他自己高才,九岁考中秀才,便也希望他一样。 如今,也希望他一样,娶个如同母亲般的妻子。 v第20章[12.15] 沈梦容抬头看向苏氏:「母亲也不准吗?」 苏氏道:「梦容,听你父亲的。」 虽是初秋,这屋里却像是寒冬,沈梦容跪在那儿,想起妹妹沈时辰,除了祖母,时辰便是这家里叫他唯一觉得温暖的人了,然而她却因他,却因父亲,在赶路时不慎在途中染病。那时他与父亲说,哪怕只把妹妹一个人留在庄上都好,可父亲一意孤行,冒着风雪带他们回来,只因为听说何大儒在京都,父亲要带他去见他。 胸口好似被稻草堵着似的,他张开嘴透气,父亲母亲站在面前,好像两尊石像。 他突然笑了,一撩袍子站起来道:「若是不让孩儿娶她,孩子这辈子便不娶妻了,翰林院,自明儿起,孩儿也不会再去!」 「你说什么!」沈周大怒。 沈梦容转身走了。 他这一生,恪守着父训,听从他教诲,然而到头来,除了一身学识,像是连心都没有了。 空荡荡的,仿若人世间的孤魂野鬼。 此次,他不会再听他的话。 他大踏步走了,留下沈周指着他背影一阵痛斥。 裴家姑娘们又待了一个时辰方才回裴家,裴玉英拉着姐姐问话:「到底怎么回事儿?」 「沈公子说要娶我。」裴玉娇红着脸小声道,「我也答应了,不过并不知他们家会不会同意。」 裴玉英吓一跳:「真的?」 「嗯,他亲口与我说的,叫我等阵子。」裴玉娇叹口气,「可我觉得或许不成,他可是翰林院修撰呢,娶什么姑娘不好?我算得了什么,只听他这么说,也挺高兴了,我原以为没几个男儿会娶我。」 裴玉英安慰她道:「你这样好,他要娶你又怎么了,再说,楚王还不是想娶你?」 比起沈梦容,司徒修也不差,人家还是王爷呢。 裴玉英突然觉得姐姐可真厉害! 裴玉娇笑嘻嘻道:「难道是因为我变聪明了?」 「你长得也漂亮呀。」裴玉英捏捏她脸蛋,暗自心想,假使沈家能同意,妹妹嫁过去当然好,不过这样就不能住在附近了,而且沈家,她今儿连沈夫人的面都没见着,也不清楚二老的为人到底如何。 姐姐嫁了,那是长媳,肩上负担的也挺重的。 果然世事没有十全十美,裴玉英微微叹口气。 过得几日,下起雨来,然傍晚却热闹,鞭炮声阵阵,曹国公府办喜事,周绎迎娶许家姑娘许黛眉,百姓们纷纷出来观看,顺带着抢些喜钱。 雨点落在芭蕉叶下,一串串滑落,好像美人儿的眼泪。 司徒修手里执一盅酒,看着窗外,想起在云县的事,想必周绎遭受耻辱,一怒之下回头去亲近许家,故而才那么快就成亲了罢?原先,他是娶了孙家姑娘的。 「七弟,如今娘娘已求了父皇,想必早晚要下旨意于裴家的,来,干了这盅酒。」对面的司徒璟笑道,「咱兄弟两个都心想事成。」 司徒修笑笑,一饮而尽:「多谢五哥来告知。」 「说什么傻话,便是娘娘不去求,我都要替你去与父皇说的,父皇不肯,我就跪一天,父皇向来心软,岂会不同意?大不了,你也来,咱们一起跪着!到时候来场大雨,淋得好似落汤鸡,那就更可怜了,这等样子,便是铁石心肠都会答应。」司徒璟一边说一边笑,给他夹最爱吃的佳肴。 幼时,司徒璟就很护着他,不知是因许贵妃的属意,还是他心里确实喜欢自己,司徒修想起那日中毒倒地后,许贵妃冷酷无情,可耳边却依稀听见司徒璟的哭声,比起许贵妃,五哥大概多多少少对他有些情谊罢。 可也与这傍晚的小雨一般,下过了,第二日照样天晴。 他问:「稍后你可去许家庆贺?」 司徒璟道:「去啊,去瞧瞧二哥,三哥,他们定然在,你呢?」 「我就不去了,一会儿又被灌酒,你知道,我酒力不胜。」 兄弟两个说了会儿,司徒璟便告辞去许家,司徒修想着裴臻的事情,如今虽然有许贵妃出面,却仍不知父皇的心思。就像上辈子,他将裴玉娇指给自己,叫人弄不清楚。 大概,还得再去见个人,才能更放心些,他出得王府,直往城外的兰园而去。 不管是哪座城池,过得戌时必关城门,禁止出入,故而听说司徒修来了,司徒弦月有些惊讶,她手执羊毫,行云流水般写完《兰庭赋》,起身前往花厅。 奴婢早已招待他在此等候。 落日余晖下,年轻男子容貌俊美,虽与他父亲有些相像,然更多的却像他的母亲张盈盈,一双瞳孔漆黑而亮,肌肤赛雪。恍惚中,司徒弦月好似看到表妹十三四岁的样子,手里捧着花儿,娇俏可人。 她幼时常去舅父家,与张盈盈情同姐妹。 后来她尚与许温,张盈盈却却入了宫。 那天,她娇羞的与她道:「姐姐,我不怕,我喜欢皇上呢,第一眼看见他时就喜欢了。」 犹记得那张脸,不知深宫的天真,却又单纯的叫人心疼,恨不得把什么都掏给她。 她再也没有与司徒恒成见过面。 那一年,她跟着许温去塞外,住在蒙古包里,白天看牧民们放牧牛羊,夜里听着马头琴入睡。那短暂的一年,大概是她人生里最快乐最自由的时光,然而什么都会到头的,回到京都,许温知道了些许往事。 他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眼中的刺痛,叫她如坐针毡,是她主动提出的和离。 v第21章[12.20] 弹指间,十几年过去,盈盈的孩子这样大了。 迎着光亮,她的眼眸突然有些酸涩。 司徒修轻声道:「姨母。」 司徒弦月展颜一笑:「今日周许两家结亲,你竟然来这儿?」 「去那里也是喝酒,我原本便不喜,想必他们也不会怪罪。」他坐在圈椅中,面带微笑,「可是打搅姨母了?」 「知道打搅你还来?」司徒弦月坐于对面,吩咐奴婢端来香茗,「前几年种的茶树,今年长得特别茂盛,瞧着跟灌木丛似的,我闲暇亲手制了些。你来得巧,正当这第一人了,来尝尝味道。」 他端起来闻,淡香扑鼻,又浅尝一口道:「我第一次喝到这么香的秋茶。」 司徒弦月轻声笑起来,斜睨他一眼:「说罢,是为何。」 张盈盈去世后,她虽不在宫中,然逢年过节,都不忘去看看他,他从小什么性子,如今又是何等脾气,再了解不过。 这么晚来,定是有要事。 司徒修放下茶盅,身子略微坐直了些,正色道:「什么也瞒不过姨母,我是为自己的终身大事而来。」 「哦,是那裴大姑娘。」司徒弦月冰雪聪明,「我听闻裴大人最近亲自予他大女儿挑相公,都是军中将士。」她挑眉,「皇上又看重裴家,若是强迫裴大人,只怕要坏了君臣情谊,虽说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是。」司徒修颔首,「姨母说得不错,只我心想,父皇心里定然也是疼惜我的。」 手心手背皆是肉,但总有孰轻孰重。 司徒恒成虽然对几个儿子不偏不倚,可满朝文武百官,在心里都有杆秤,选了自以为最有重量的王爷加以扶持,然而,司徒修一直不知自己在他心中到底是何地位。上辈子,他先是要立司徒熠为太子,后来又要立司徒璟,他这个儿子呢?父皇究竟是如何评判他的? 这话有试探之意,司徒弦月手指摩挲着茶盅,洁白的好似莲花:「皇上自然疼你,为人父母,心意是一样的。」她沉吟片刻,「你当真喜欢裴大姑娘?」 那时就曾来这儿见她,司徒弦月自然记得。 「是,所以我已请贵妃娘娘与父皇说了。」他注视着司徒弦月,「只不知父皇会否同意,姨母,我心里忐忑,但裴大姑娘我是一定要娶的。」 看起来很是执着,司徒弦月想起裴玉娇,小姑娘生得粉雕玉琢般漂亮,性子却单纯,惹人怜爱,也难怪他喜欢,不惜来兰园向她寻求帮助。 然而过去的十几年,她怕他生母去世,遭受欺凌,暗地里曾多次叮嘱,有事可来找她,但他从未来过。 今次定是动了真心了,司徒弦月道:「皇上心软,既是许贵妃求了,多半不会反对,」她看向他,眸色温和,「皇上虽然寡言少语,却很疼你,届时定会答应,只是要委屈裴大人……」她说着顿一顿,「若你娶了裴大姑娘,可要待她好些。」 「自然,不然我也不会娶她。」司徒修听司徒弦月那么说,已知她答应,展颜道:「多谢姨母。」 司徒弦月笑道:「喝茶罢。」 香气慢慢晕染了整座花厅。 裴家上房里,裴孟坚,太夫人正与裴臻说话。 「到底是何事,急着让娇儿嫁人?」太夫人道,「原先你最是纵她了,招婿也是随着她,可是有什么瞒着我与老爷?」 裴臻笑道:「能有什么啊,姑娘家……」 「混账!」裴孟坚一声怒喝,「老子虽不在朝为官,还不至于成瞎子聋子了,你还想糊弄我?是不是娇儿在外头闯了祸事,叫哪位皇亲国戚看上了?不然咱们裴家何至于要避着?你老实交代。」 老爷子一针见血,裴臻原是不想惊动他们,叫他们担心,这回也只能承认:「是楚王。」 二老面色皆变了变,太夫人恍然大悟:「难怪,救了娇儿两回呢,我虽也疑惑,可娇儿到底不同,原想着这等天潢贵胄总不至于要娶她罢,结果还真是,不过皇上能同意?」 「难说。」裴臻道,「几位王爷,唯晋王,怀王二分天下,太子多数在他二人之中。」 而司徒修性子冷淡孤僻,不得人心,外人无一觉得他会成为储君后备,要说才干,哪位能臣不能代替?是以他要娶裴玉娇,还真难说,毕竟是王爷,司徒恒成未必不会成全这个儿子。 裴孟坚沉吟一声:「确实有些棘手,不若叫娇儿这两日就嫁出去?」 太夫人连连摇头:「这如何使得,人都未定,怎能胡乱嫁?再说,如今也是猜测,便为这猜测,就让娇儿随意出嫁,我可舍不得!做事仍得有章法,只抓紧些,有合适的,快些定下日子便是。另外,臻儿你去使人探探,楚王是否已与皇上说了。」 「不曾得到消息。」皇宫戒备森严,哪里那么容易,裴臻眉头紧皱,便是司徒修,他身边皆是暗卫,也很难探到他行踪。 司徒恒成宏才大略,教导的几个儿子都颇是出色,除了周王外,都不是好对付的。 裴家人正商议间,司徒修已然回到城中,雨渐渐小了,他从马车中走出来,马毅给他撑着伞,雨水在青石路面溅开,落在黑色的鹿皮靴上。 东平侯府大门紧闭着,只有两个护卫立在门前。 见他一动不动站着,马毅轻声询问:「王爷,可是要去侯府?」 他摇摇头。 裴臻现在肯定不想见他,他也不想打草惊蛇,因裴臻此人虽做事果决,却对裴玉娇太过爱护,知事态紧急,仍不曾三两天就解决了此事,还予她好好挑相公。对他来说,这不算坏事,总是拖了时间了。 所以他不想去刺激裴臻,万一惹怒未来岳父,叫他一天之内把裴玉娇嫁了如何是好。 马毅奇怪了,那既然不去,站在这儿看着大门干什么呢!难不成能透过大门看到裴大姑娘不成?他越来越弄不清楚主子的心思。 幸好司徒修过得片刻又往回走了。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他也不差这几日,如今司徒弦月应允,大抵这个月便能得成,到时他想见她便能见她,何必急于一时半会儿,把事情办砸了?他压抑住心头的思念,只没料到将将走近停在小巷口的马车时,却见有二人从侯府西角门出来。 v第22章[12.20] 这等时候有些显眼,毕竟已过了酉时,路上人少,空荡荡的。 但司徒修一开始只当是小厮,因他们都穿着褐色的下人常服,身量也不高,像是两位少年。然借着月光看去,当前一人身材窈窕,即便面上抹了些炭灰,明眸仍似清泉,盈盈闪动,这是任何东西都无法掩饰的动人。 司徒修眉头挑了起来,微侧了身子避开她们,暗自心想,她这般打扮,莫非是要月下私会某人? 他不动声色坐入马车,吩咐马毅:「跟着她们。」 裴玉娇从来没有这么晚独自带着奴婢出来,而且还穿了小厮的衣裳,但这是有原因的。沈时光今儿使人捎信过来,急着要见她,她大白天左思右想的,才想到法子溜出侯府,幸好竹苓识得路,倒没耽搁,沿着街道直往沈家而去。 两家本也离得不远,走路的话,与坐轿子差不多,一刻钟便到。 竹苓上去敲了敲门,大门吱嘎一声打开,年轻的小厮探出头,瞧着颇是机灵。 「沈姑娘可在家?」竹苓低声说着暗号,沈时光做事谨慎,此前便在信中明示,「咱们大老远从东街来的。」 小厮一早得了嘱咐,忙叫她们进去。 两个人都粗劣易容了下,晚上不仔细看,根本也瞧不清是谁,低着头跟在小厮后面走,别人只当也是小厮,并不过问。到得垂花门口,眼见四下无人,小厮轻声道:「直走进去,往左拐便是。」 她们听从,在一片梅树下见着了沈时光。 「沈姑娘。」裴玉娇声音有些焦急,询问道,「沈公子当真病了,不曾去翰林院?」 已经有三日了,也难怪沈时光担心,昨日父亲大怒,甚至还拿板子打了哥哥,如今是真不能去了,这伤便得躺上七八日。她知道父亲的脾气,从来不饶人,母亲虽然疼他们,却也有自己的原则,他们沈家名门望族,世代都与书香门第结亲,如今哥哥偏要娶裴玉娇,父亲向来独断惯了,哪里会这么容易答应?她怕事情闹大,想让裴玉娇劝劝哥哥。 因她自己劝了,并不得用。 微微叹了声,沈时光道:「哥哥被父亲动用了家法。」 裴玉娇大吃一惊,掩住嘴道:「为何?」说出口,却想起她答应沈梦容提亲一事,眼眸也睁大了,「难道是因我?」 「嗯。」沈时光不隐瞒,坦荡道,「父亲不愿哥哥娶你,裴大姑娘,非是他们嫌弃你,我也挺喜欢你的,只父亲母亲一早已经有合意的姑娘,故而难以接受,还请你谅解。今日我请你来,也是为哥哥。」 果然沈家是不肯的,裴玉娇有些难过,但好在她有自知之明,自己不出众,也难怪别人不喜欢,何必强求呢?只苦了沈梦容,她点点头:「好,那你带我去见他。」 三人往南边而去。 眼见他身边仍有小厮服侍,沈时光道:「你们都先下去,我与哥哥有话说。」 众人答应一声,纷纷退下。 沈梦容此时正俯卧在床上,看见妹妹来了,挑眉道:「你莫要再劝我,我就不信父亲还能将我打死呢!」 他语气倔强,夹带着平日里所没有的冷漠,裴玉娇讶然,轻声道:「沈公子。」 沈梦容吓一跳,绝没有想到裴玉娇竟然在,不免有些尴尬,竟被她看到这种情景。他想起来,谁料一动,全身都在疼,忍不住轻哼一声,起不来了,只得伸手将被子拉一拉,白皙的脸微微透出红色。 看出哥哥羞恼,沈时光道:「你与裴大姑娘说会儿话,我先走了。」 出得什么鬼主意,如今竟然要逃?沈梦容低喝道:「你别走!」 可沈时光哪里听,急匆匆就走出去,把门一关。 屋里只剩下他们孤男寡女。 要说平时,沈时光是最有规矩不过的了,叫人挑不出毛病,如今倒好,这种事儿都能做出来。沈梦容沉默会儿,抱歉道:「裴大姑娘,我妹妹今儿准是头脑发热,不舒服着,才会叫你前来。」 「沈姑娘是关心你。」裴玉娇走到床前,轻声道,「你被沈老爷打了,她肯定心疼。」 沈梦容叹口气,想瞧瞧她,可她站着,他卧着,头抬不了那么高,遂道:「你坐下来。」 裴玉娇便端了张椅子过来坐在床边。 瞧到她脸上涂了炭灰,好像只小花猫儿,沈梦容又笑起来,心情也没那么抑郁了,妹妹虽然这事儿做得不地道,可也挺好的,他道:「你是偷偷跑出来的?」 「嗯,我怕别人知道了阻拦。」裴玉娇道,「我想想,咱们定亲的事情还是算了。」 没想到她冷不丁说这个,沈梦容挑眉:「你这不是出尔反尔?」 「你父母不同意,你爹还打你,这样我还硬要嫁过来,很不好。」裴玉娇想起上辈子裴应鸿的事情,娶了个家人都不喜欢的姑娘,闹得鸡飞狗跳,她要这样,怎么会好呢?便算沈老爷,沈夫人退一步,只怕看她也不顺眼,再说,还不知道他们何时同意,沈梦容要吃多少苦头呀!这不值得,原本成亲该是欢欢喜喜的,她柔声道,「你就与沈老爷说,你不娶我了,这样大家都好受些。」 沈梦容没有出声,他甚至微微低垂了眼帘。 瞬间的沉默,好像雪落,掩盖了天地间所有的声息。 而立在窗外的司徒修却差点笑出声来,只怕这一刻姓沈的小子心情不好过罢?但也是活该,竟敢招惹裴玉娇,还哄得她嫁给他,他修长的手指轻抚着腰间剑柄,要不是尚有理智,他现在就把裴玉娇给揪出来! 且还听听他们说什么。 他屏气凝神。 沈梦容问道:「你真不愿嫁我了?」 裴玉娇点点头:「我怕你又被打,再者,翰林院你也不能不去啊,那么辛苦中了状元,你怎么能放弃?」 她双眸澄清,好似心中并无纠结。 沈梦容沉默会儿道:「怕我受伤就不嫁我了,那我将来娶了别的姑娘呢?」 v第23章[12.20] 「假使你喜欢,当然好啊。」裴玉娇并不犹豫,既然自己配不上,定有出色的姑娘配得上他。 她希望沈梦容什么事儿都能一帆风顺。 听到这一句,他终于明白她的心思,她真真是单纯,便是喜欢也是纯洁的,不曾有任何的占有欲,只想着对方好就行,然而这实在会让人生出一些挫败之感。原本以为自己云淡风轻,世间事并不在意,可眼前这个,却比他要透彻的多。 他苦笑道:「其实我原本也不只为你,我父亲颇是严苛,要我事事顺从,我一早便已忍耐不住,此次大抵是合了契机,你莫都要怪在你身上。」 裴臻向来对她很好,可说是千依百顺,裴玉娇没想到原来别的父亲是这样的,不免同情:「你可与你父亲好好说说呀。」 他摇摇头:「他很固执。」 「可你也很固执,被打了都不肯屈服呢。」裴玉娇道,「说起来,我爹爹与祖父也是这般,听闻父亲年少也常被打的,可如今,二人也算不得太差。不过我爹爹并不听祖父的话,祖父祖母要爹爹续弦,爹爹从来不肯的。」 他一怔:「这是你家私事,你也与我说?」 「你不也说了吗?」裴玉娇笑道。 他也笑起来,想起裴臻的样子,威风凛凛,在战场上大杀四方,原来在家中却也有被父母逼迫的事情,难怪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或许他家里发生了这些事,别的家里也有更多不一样事情的在发生着。他一腔怨气,的确不是最好的解决方法。 裴玉娇看他沉吟不语,轻声道:「希望你能想开些,不要让沈姑娘担心了,咱们不能成亲,也还是能做好朋友的。」 她眉眼弯弯,原是可爱娇美,可温柔的时候,却又像水一样,从四面八方涌过来,叫人措手不及。 沈梦容眸色微黯,轻声道:「你过来,让我抱抱你。」 裴玉娇讶然。 「抱了,我可能伤会好的快些。」沈梦容心想,也许这是最后的拥抱,也是他这辈子,最大的遗憾。 她迟疑会儿,坐在他身边。 他忍着疼坐起来,将她揽在怀里。 然而就在这瞬间,门被人推开,司徒修风一样卷入,抓住裴玉娇的手,用力将她拉出了沈梦容的怀抱,低声喝道:「竟然动本王的女人,要不是……今次暂且饶过你,此事不准声张,不然小心你沈家满门!」 他一身玄色锦袍,玉面如冰。 裴玉娇惊骇的脸色煞白,怎么在沈家,他都能出现? 来不及细想,她就被他拖了出去。 沈家不比侯府,侯府戒备森严,沈家远不及,故而司徒修不敢闯侯府,沈家于他来说,却是轻而易举。凭着记忆,他很快就悄无声息的把裴玉娇带到了外面,将她塞入一早停靠的马车里。 夜色深深,马车里也颇是阴暗,裴玉娇吓得直缩到角落,看着钻进来的男人,颤声道:「你想做什么?」 「倒是你想做什么,半夜去与男人私会?」司徒修道,「你还要不要脸?」 裴玉娇突遭一阵痛斥,咬牙道:「关你什么事?」 司徒修眼眸眯起来:「怎么不关本王的事儿,你可是本王的未婚妻!」 「什么,你胡说。」裴玉娇瞪大了眼睛。 司徒修原先一直想着哄她,一直在退让,可现在才发现,她是油盐不进的,在他收敛的时候,她得寸进尺,想嫁给裴臻挑的将士,想嫁给沈梦容,甚至给别人四处占便宜,她把自己置于何地?她根本早忘了自己是她相公,他当然不客气,冷声道:「不妨告诉你,父皇早已答应本王,不日就要下圣旨的。」 裴玉娇吓呆了,这不是跟上辈子一样? 她连连摇头:「这不是真的,你骗我!你说让我好好想想的,我,我明天就嫁给别人。」 司徒修笑起来:「你嫁谁,本王就杀谁,等你做了寡妇,本王照样娶你,不信你去试试!你去嫁沈梦容罢,看他明儿脑袋还在不在!」 他一双黑眸闪着光,热辣辣的,两只手将她抓住了,强迫她看着他的眼睛,看着他坚定的神色,让她明白,他绝不是在说玩笑话,他是很认真的,只要裴玉娇敢嫁人,他就敢杀人!裴玉娇吓得浑身发抖,又害怕,又绝望,忍不住哭起来。 眼泪一串串往下掉,冲去了脸上的炭灰,露出原本吹弹便破的肌肤来。 司徒修道:「你还敢嫁别人了?」 她不答,只是哭,从小声的哭到大声的哭,她心里委屈,一心逃开他,最后却仍要嫁给他,可她一点儿不想再做王妃,他为什么非得娶她呢?她满心的难过,眼泪从脸颊上流到下颌上,再滴在裙子上。 听得人的心都发抽。 司徒修将她搂过来,淡淡道:「哭吧,哭完了好好嫁给本王。」 她脑袋埋在他怀里,把鼻涕眼泪全涂抹在他锦袍上。 他不为所动,脏就脏了,只要她在他身边就好,只要她想明白。 马儿徐徐往前拉着车厢,细雨早就停了,只留下几处水坑,轮子滚过去,挤压出一串串的水珠。 她声音渐渐小了,像小兽儿的呜咽。 他坐着,一只手环住她的腰,闭目养神。 也不知过了多久,感觉到怀中有动静,他睁开眼,看见她已经抬起头,脸上全是泪斑,混合着炭灰,越发显得脏兮兮的。他从袖中抽出一条帕子,给她轻轻擦脸,问道:「想好了吗,若是还嫁别人,本王得准备好刀子。」 他狠心威胁,手段毒辣,裴玉娇哭的时候就已经认命,既然皇上都知道了,她还能怎么抵抗,父亲能强过皇帝吗?再说,她也不能害人性命,真有人因此掉了脑袋,怎么办好? 她摇摇头。 v第24章[12.20] 他满意的笑了。 女人果然也不能太惯,早知如此,他原先就该这般说了,她哪里还敢去招惹别人?他道:「你想清楚就好,本王也不会太为难你。」他一只手固定住她的脸,一只手仍细心的给她擦眼泪。 然而裴玉娇虽知道自己必定要嫁给她了,心里仍不服气,见他给自己擦脸,大着胆子道:「礼尚往来,我不嫁别人,那王爷也要答应我两件事。」 还知道提条件了,不过打了巴掌,给颗甜枣也应当,司徒修挑眉:「你说。」 「我得经常能回家。」 「好办。」 见他毫不犹豫的同意,裴玉娇一怔:「你,你说真的?」 「嗯,女儿家回娘家乃人之常情,有何不可?」 可上辈子他并不准啊,裴玉娇心想,他真的不一样了,那么自己嫁给他,总算还有点盼头,她微微松了口气,又道:「第二条,你不能欺负我。」 「欺负?」司徒修目光掠过她全身,手指在她脸颊上捏了捏,「这算欺负吗?」说着,又往下,抬起她下颌,「这个呢?」 裴玉娇被他轻佻的动作弄得脸都红了,捏起小拳头道:「是不准打骂我!」 不能再打她手心,打她屁股。 司徒修听着想笑的很,她还在记着这些事呢,所幸自己颇有远见,没有透露真实身份,不然她心里记着这账,不定怎么怨他,他假装奇怪的道:「本王为何要打骂你?本王自从认识你以来,从不曾打你罢?」 裴玉娇不知怎么解释,讷讷道:「反正就是不准,不然我死也不嫁你的。」 「好罢。」司徒修道,「本王也答应。」 听他都应承了,裴玉娇心里又有了些底气,虽然事情与她期望的不一样,但他也不同了,这辈子她还能经常回娘家,他也不训斥她了,到时候她去宫里,样样都注意些,不被毒蛇咬到,也许就不会死了罢?或者她能活到七老八十呢! 她的心情从最初的绝望中走出来,拨开云雾见青天,又开朗了。 祖母说,柳暗花明又一村,人在任何时候都不会没有路走的,到时候诏书下来,她好好安抚家人,以后他们常见到她,也就不会那么担心了! 她自己开解着自己,混不觉司徒修把她的脸擦好了。 将脏掉的帕子一扔,打量着亲手弄干净的脸,他微微一笑道:「答应你两件事,那本王收些回礼也是应当的罢?」 她疑惑,歪头瞧他。 他靠上来,吻住她的唇。 唇瓣被吸进去,好像在被啃食一样,她呜呜着后退,他一只手却压住她脑袋,令她动弹不得。他享受着这一刻想念许久的甘甜,就像在吃夏日里的果子,汁水流入口中,交缠在一起,令他呼吸都重了起来,慢慢得也不再满足于此。 吻从脸上往下延伸,移到脖颈间,他忍不住轻轻咬了一口,她闷哼声推他,小手却无力,在他胸口又敲又打,反令他越发亢奋,手本能的抚上她胸口。 十六岁的姑娘此处丰满,形状美好的好像热乎乎刚出炉的馒头,他手指将将碰触,只觉浑身一紧,所有血液都涌向了一点,将她猛地反压在车座上。 裴玉娇吓得惊呼一声。 声音太清脆直传到外面,他捂住她嘴唇。 昏暗的车厢里,见他眸色迷离,俊面竟显出一种妖艳的美,勾魂夺魄般,裴玉娇惊得一口咬在他手指上,他吃痛松开她,她坐起来,斥责道:「你,你还没娶我,就想……」想在车上要了她,裴玉娇岂能不怒,她对他这种反应再熟悉不过了,故而知他想做什么。 见她生气,司徒修一下又清醒过来。 委实因太久没碰女人,自她去世后,他没心情与别人欢爱,后来他被算计也丢了命,算算时间,这都隔了多久了?他现在脑中唯一的念头就是要了她,想到刚才手中的触感,有长龙在某处弹了弹,却又很无奈。 他深呼吸了一口气,把目光从她身上撤回来道:「是本王一时没控制住。」 根本就没控制好不好,要不是她咬他,只怕他还不知道停手呢,裴玉娇撇过脸不理他。虽然人不一样,可都是急色鬼,她心想,但这些事都是要成亲之后才能做得,不成亲,是不对的! 她坐得离他远些,又看向窗外,心想怎么还没到呢! 沈家不是离裴家很近? 结果这一看,竟发现在集贤街。 她瞪大了眼睛:「车夫不认识路吗?走错了。」 难怪,司徒修心想,照理是该到了。 他轻咳一声:「新换的车夫。」 「你快些叫他去侯府。」裴玉娇着急,「万一谁来看我,我不在家,不好圆谎。」 「就说偷出来玩了,他们难道会打你不成?」司徒修道,「本来就在做坏事,现给本王装什么乖巧?」 「我做什么坏事了?」裴玉娇瞪他。 「私会男人。」司徒修道,「要不是本王及时赶到,还不定你会做什么。」 说得是跟沈梦容抱的事情,裴玉娇心想,她原本就是宁愿跟他抱,也不给司徒修抱的,只可惜沈老爷不同意,不然她嫁给沈梦容,他那么温柔,肯定一点儿都不会欺负自己,如今也只好罢了。 要嫁给这个坏蛋! 她转头不理他,贴在车窗上,只看着到家就回去。 v第25章[12.20] 司徒修暗道,耍脾气没事儿,他忍,只等娶到她,看她到时候怎么叫饶! 他淡定的坐着。 终于到东平侯府,裴玉娇从车上跳下来,急匆匆就往角门去了。 司徒修问马毅:「怎么绕路了?」 马毅忙道:「王爷没吩咐去哪儿,属下就叫车夫随意转转。」 最近为裴玉娇,司徒修花了不少功夫,他知道主子的心思,一早念着裴大姑娘,如今眨眼就到裴家,多没意思啊,自然时间越久越好,但他仍也有点忐忑,生怕司徒修怪罪,耳边听他道:「明儿去卢成那儿领五十两银子。」 马毅忙高兴的应是,吩咐车夫驾马回王府。 西角门那里,竹苓等得浑身冰冷,心想姑娘什么时候回来,她真担心司徒修会将她怎么样,可在沈家,沈梦容说楚王必会将她送回来,令他们都不要声张,她便在这儿等了小半个时辰! 夜色里,小姑娘都在瑟瑟发抖了,忽然听到一声轻唤。 竹苓忙走出去,见到是裴玉娇,差点要哭,轻声道:「姑娘你没事儿罢?」 「没事儿,咱们这就进去。」裴玉娇走到一处墙头,使力敲了两下,那边正蹲着丁香呢,听到声音便会引开看门的婆子,这样她们就能悄无声息的进去了。 丁香听见,果然去行动。 裴玉娇与竹苓瞅准时间,像两只小猫儿一样窜了进去。 自家院子,当然也熟悉,她们假装小厮走到垂花门口,把外面的衣服一脱,头发一扬开又是小丫头的模样,跟在丁香后面就回了望春苑。 经过这番波折,裴玉娇累死了,动都不想动,竹苓要了水给她洗澡,一边轻声询问:「姑娘,楚王……」 她关心她,到底之前过了好一会儿。 裴玉娇叹口气,幽幽道:「我只能嫁他了,你先别告诉别人。」 竹苓吃惊,目光落在她胸口,难道刚才在外面,他们二人怎么了不成?毕竟姑娘此前一点不像嫁他的。 裴玉娇脸一下红了:「不是这个,是他求了皇上,早晚就要下诏书的!爹爹怎么阻止得了?」 「原来如此。」竹苓松口气,安慰她道,「其实他待姑娘挺好的,救过姑娘两次呢,再说,姑娘嫁了就是楚王妃,多威风呀,姑娘别担忧了。」 裴玉娇嗯了声:「你说的没错,我也知道,反正他答应我能常回来的。」 竹苓笑嘻嘻道:「那更好了,姑娘!」 主仆俩说了会儿话,裴玉娇清洗完,刚一沾到枕头就睡着了。 要说七月,除了中元节还有个七夕,又称女儿节,姑娘们在这节日里又拜织女,又放河灯,聚在一起,乃是一年里最热闹,最欢快的时候。 裴玉画一早跃跃欲试,还未到呢,就已经使人把拜织女的案台都设置好,又早早约上裴玉英,裴玉娇,甚至还去沈家请了沈时光,然裴玉英已经定了人家,日日都在做女红,裴玉娇认命的要嫁给司徒修,对未来的丈夫毫无期待,也只有裴玉画自个儿满腹绮念了。 到得七月七,太夫人使人买了好些巧果,叫她们三个一起吃:「愿你们都得好儿郎,晚上早些拜织女。」 三人笑着道谢。 裴玉画眼见天慢慢暗了,便使人在案台上摆了新鲜摘下来的花儿,又有茶,果子,红枣等祭品,在案前又放了一座紫金香炉,插上三只香,就等着人来齐,到时候她们一起拜织女,再去白河放河灯。 见她那么细致,裴玉娇与裴玉英道:「瞧三妹当真是急着嫁人了,也不知等会儿许什么愿。」 寻常姑娘只怕早红了脸,裴玉画一向脸皮厚,笑吟吟道:「二姐已经定了人,你又有那么多男儿给你挑,怎得,还不准我许个愿啊!我啊,我要嫁个世间最英俊最能干待我最好的男儿。」 裴玉英都替她脸红,真是什么都敢说。 远处一声噗嗤笑,蒋琳不知何时来了,啧啧两声:「三表妹可真厉害啊,祝你心想事成。」 她来了,那三个都很吃惊。 因上回在马车上,裴玉画与蒋琳算是闹翻了,没料到蒋琳竟然还会来裴家,裴玉画鄙夷得瞧她一眼,暗想这人真是不要脸到家了,她懒得理她,只目光掠过她一身打扮,倒是微微有些吃惊。 蒋琳今儿穿了身梅红色金银错织缠枝兰花的衫子,下头一条十二幅月华裙,走动间如湖面波光闪动,裴玉画向来也喜欢奢侈之物,瞧出料子不一般,岂不吃惊,蒋夫人何时舍得给她这庶女买这些衣物了? 裴玉英跟裴玉娇也看出来了, 如今蒋家与裴家关系仍算不错,瞧在这份面子上,裴玉英笑道:「表妹打扮的真好看啊。」 蒋琳微微得意。 自从上回周王司徒裕用马车送她回家后,蒋夫人的态度就有些不同,大概也明白她这个女儿的作用了罢,只要她好好收拾一番,哪里比不上裴家三个呢?她今儿就是来示威的,等会儿也要跟着她们去放河灯。 她就不信那些男儿还只朝着她们看! 「咱们向来一起过女儿节的,我今儿早早便来了,你们还请了谁?」蒋琳假装不在意跟裴玉画之间的恩怨。 裴玉娇道:「请了沈姑娘。」 当初裴玉画要去请,裴玉英其实有些担忧,但又想知道沈家到底如何了,便没有阻止,只不知她来不来。 四人坐下。 裴玉画看了看天色道:「恐是不来了,把香先点上。」 v第26章[12.20] 她使人去。 火苗一亮,便有淡淡的香气飘了出来。 「是木兰味儿的。」蒋琳笑道,「我挺喜欢这个,前几日母亲还带我去余香阁,买了好些熏香呢。我脸上这胭脂是新出来的,你们最近可去过?」 显摆了裙衫,又来显摆胭脂水粉,她到底知道自己是哪根葱吗?蒋家是靠着裴家发迹的,别说蒋承安如今官职也不算大,不过区区大理寺少卿,比起大伯差远了,她有什么可炫耀?裴玉画忍耐不得,晃了晃手腕上红珊瑚镯子:「余香阁的胭脂才值几个钱?我这镯子啊,是前些天去珠光阁买的,从南海海底捞出来的,你这辈子都没见过罢?」 蒋琳气得脸色煞白。 裴玉画就有这等胆子,什么话都敢说出口。 但这珊瑚镯子也确实是真的,马氏疼她,恨不得把世上最好的东西都买给她用。 瞧见她雪白皓腕上套着的刺眼红色,蒋琳忍住心里的翻江倒海,抿嘴笑道:「三表妹可真有钱啊,只你难道比大表姐,二表姐还要富贵吗?我就没瞧见她们戴这样好看的镯子。」言下之意,二房还不是靠着大房。 若是稍许心性差些的,只怕要被激得有些恼火,确实裴玉画太高调,只那两个,裴玉英聪慧内敛,裴玉娇也非吴下阿蒙,谁也没有上当。 两人瞧了蒋琳一眼,裴玉英淡淡道:「我并不喜镯子,戴于手上不便,看账本累。」 「我喜欢玉的。」裴玉娇道,「我有好几副羊脂玉的呢,都是爹爹从外地带回来的,妹妹也有。」 说起富贵,大房一点不差。 蒋琳脸色又变了变。 裴玉画轻声笑起来,与那两个姐妹越发亲和,一手挽一个道:「来,咱们拜织女罢!」 混不把蒋琳放在眼里。 蒋琳都不知往哪儿站才好, 这时沈时光来了,她穿着一身月白色的裙衫,好似仙子似的,如遇到救命稻草一般,蒋琳忙迎过去:「咱们都在等着你呢!」 沈时光看向裴玉英:「被家里事情耽搁,来晚了一些。」 「不妨事,咱们正要开始。」裴玉英笑道,「快些过来。」 几人依次拜了织女。 因这事儿只与裴玉娇有关,裴玉英不方便问,扯着那两个说话时,便朝裴玉娇使了个眼色。她好歹也看得懂,再说,她也想知道沈梦容可想开了,忙就凑到沈时光跟前,轻声道:「沈姑娘,沈公子的伤好些没有?」 她坐在石凳上,两只手肘撑着桌面,专注得等待答案。 沈时光想起那日司徒修擅闯府邸,她过来时,哥哥的表情有些惆怅,又有些释然,他后来说不要声张此事,第二日也与父亲说,不娶裴玉娇了,可却很强硬的希望父亲不要插手他的婚事。父子两个又争闹了一回,只正伤着,父亲到底没有舍得再打他。 也许,哥哥是想明白了罢,她将裴玉娇相劝的事情还是告诉了父亲母亲,故而今日沈家相请,二老不曾拦着她来。 这桩事情算是悄然无波的被揭过去。 但她对裴玉娇有些歉然:「哥哥好些了,你不要担心。」又轻声道,「对不住。」 裴玉娇道:「没什么,你也是为哥哥好,换做我,指不定也一样的。」 比起别人暗藏的心思,沈时光算是坦荡的,假使当时自己拒绝,她也一定不会强求,也不会恨自己罢。 两人相视而笑。 在家中坐了会儿,她们与长辈说一声,便与裴应鸿,裴应麟,带了随从婆子丫环,零零总总几十个人,前去白河。 一年一度的七夕,城门夜里难得开放一次,此时白河边热热闹闹,聚集了好些年轻姑娘与年轻公子们,姑娘们放河灯祈求将来能嫁个好儿郎,公子们比较实际,就等在河边,寻找着心仪的姑娘。 往往这一日,总会促成好多对良缘,也是这束缚的人生里,鲜少迸发出的开放风气。 姑娘们从马车里下来,看到河面上已经飘了无数灯火,顺着水流而下,简直像天上银河倒流般漂亮,都忍不住欢笑起来,裴玉娇叫道:「咱们也快些去放!」 有裴应鸿兄弟两个开路,她们几个跟在后面往白河而去。 临水亭里,原是为皇族观看龙舟赛而设,但此刻皇家子弟聚集在一处,却是瞧着来来去去的姑娘们,她们有得戴着帷帽,有得不曾,大大方方的露着脸,司徒裕打趣司徒澜:「老四你才成亲,不在家里陪着娇妻,倒来这儿偷看?」 司徒澜才被禁足放出来,长腿搁在栏杆上,懒懒道:「早看腻了,前些日子天天在家,你们说能干什么……啊,是不是?」 他浪荡的笑起来。 竟然这般打趣自家妻子,司徒熠皱眉:「四弟,别太不像话了!」 司徒裕虽是老二,可肚子里没点儿东西,无人服他,时日久了,也越发不摆架子安心玩乐。老三司徒熠成熟稳重,倒像是最大的哥哥,司徒澜被他斥了句,收回腿坐直了,瞧一眼司徒璟问:「五弟,你怎么还在这儿坐着呢,咱五弟妹还不曾来吗?」 司徒璟脸红了,咳嗽一声:「你别胡说,我不曾要见她。」 「哟,还害羞,马上要成亲的人了,我还不了解你心思?那年上元节观灯,你看着五弟妹,险些撞到人家买元宵的摊子上,那火烧得多旺啊?要不是我拉着你,你一早把手都煮熟了!这事儿,你往后得给五弟妹说说。」司徒澜打趣。 众人都善意的笑起来,可以想象司徒璟当时的痴态。 司徒璟平常老成,遇到感情事儿却吃不住,站起来道:「我出去转转。」 众人又笑。 司徒澜叹口气:「无甚意思,我先回王府了,你们慢慢看。」 v第27章[12.20] 话是这么说,可他风流惯了,谁都知道必定是去哪处搂住姑娘快活,因这朱玫原也不是司徒澜自个儿挑的,当然,他也随便娶那个,只看家世。这朱玫一生得不是国色天香,二又没有才学,哪里栓得住他的根。 瞧他就是往怀香阁那个方向走,司徒熠摇摇头,看着司徒裕道:「二嫂如今身子仍不好?我回头叫季兰去看看她,她今儿还念着呢,只是要在家里照顾彰儿,不然便随我出来了。还有宛儿,也常带她来我家玩玩,彰儿见到她便姐姐,姐姐的喊,恨不得是他亲姐姐。」 「姐姐没有,你倒该给彰儿添个妹妹。」司徒裕笑道,「佩佩她身子尚可,只不好吹到风。」 兄弟两个说得会儿,司徒熠与另两个告辞了声回去。 几个王爷中,司徒熠夫妻二人感情最佳,他从来不在外面勾三搭四,不像司徒澜就跟脱缰的野马似的,在宫里祸害宫女,开府之后更是没数,幸好没弄出孩子来。司徒修瞧他一眼,然司徒熠虽这方面老实,可勾搭别个儿本事挺大,瞧他跟司徒裕说话,弄得好像多关心他似的! 他笑着与司徒裕道:「二哥,我也出去转转。」 「走,咱们一起!」司徒裕搭着他肩膀往外走。 司徒修暗地里不太乐,他原是要去看裴玉娇,他跟着作甚? 只也不好赶他走。 周边姑娘们欢声笑语,仿若银铃,一个个在河边放着灯,司徒裕忽然朝着一个方向指了指:「去那儿罢。」 种了一排桃树的地方,有四五个姑娘在树下,穿着各色漂亮的裙衫,好像花蝴蝶一般,叫人瞧着迷了眼。其中一个手里折枝不知从何处摘来的玉簪花,追着另一个跑,虽然桃花在秋日已凋谢,可看着她的脸,就像看见桃花遍地,嫣然而放。 她的眼睛比白河水还要清澈,司徒修驻足片刻道:「好,就去那儿。」 二人并肩而来。 司徒家族的男儿在前朝便以容貌俊美着称,当年司徒嘉造反夺得天下,建立华国,眨眼已有八十余年,而今两兄弟一出现,服饰华美,气宇轩昂,引得众人纷纷侧目。姑娘家想看不敢看,私下偷睨,男儿家则又羡慕又敬畏。 眼见是朝此处而来,蒋琳心怦怦跳,一边儿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头发,一边儿又整理裙摆。 月光下,她精心装扮的脸也颇是吸引人,司徒修眉头微挑,这不是司徒裕的侧妃吗,上辈子常来看裴玉娇,只瞧着不正经,他不喜。倒是司徒裕把她当宝贝一样,后来周王妃去世,甚至还想让她当王妃,到底当没当成,他也不知。 他下意识就离她远了几步,蒋琳微微有些发怔,刚才在河边,好些公子看她呢,怎得这楚王竟没注意到不成? 离她远了,就离别的姑娘近了,她朝他看去,只见司徒修的目光正落在裴玉娇脸上,如画般的眼眉微微含笑,仿若在欣赏他所喜爱的花儿一般。她心头一沉,这痴儿,怎得命就这般好?明明傻的令人厌恶,在裴家却如珠如宝,上回那跤,真该把她摔死了才好呢! 她不甘心就这样输给裴玉娇,母亲舍得花钱投在她身上,使得她漂亮华贵,不逊于高门大户的姑娘们,那今日良辰美景,她难道不该有桩美好的姻缘?假装上前行礼,被岸边石头碰到脚,她整个人朝司徒修摔落了过去。 如同被风吹落的花儿,投向他的怀抱。 可惜司徒修在外以冷面着称,不讲私情,更不是怜香惜玉的性子,眼见蒋琳扑来,哪里不知她是故意,更坐实了他的想法,当真是水性杨水!心下更是厌恶,想到她做了司徒裕的侧妃,有事没事儿来王府看裴玉娇,他伸出胳膊猛地往外一挡。 他若是不扶还好,蒋琳有两手准备,到时还能收住脚,不至于摔在地上,可没想到他竟会挡,手臂好似坚硬的钢铁,她一撞到,整个人往后踉跄了好几步,一屁股坐在地上,狼狈至极。 河边多碎石,底下也压了几颗,疼得她冷汗都冒出来。 裴玉英看在眼里,不由大怒。 原先顾着亲戚面子,她不想与蒋琳计较,故而裴玉画每每出口讽刺,并不插手,想着蒋琳总也能知难而退,又想着她是庶女,总归有蒋夫人的原因,可今日她竟做出这种事,连累裴家姑娘名声,丢尽了脸面。 她回头吩咐两个婆子:「蒋姑娘摔倒了,你们快些扶她起来,这便送回去。」 连表姐都不叫了,称呼她蒋姑娘。 蒋琳本来正摔得迷糊,被她一说,猛地哭起来,呜咽道:「我是没注意脚下,谁想到……」 裴玉画打断她:「受伤了,便莫说话了!」 她哭得更委屈,好像是裴家三位姑娘欺负她一样。 这场景,可是裴玉娇第一回遇到,毕竟上辈子她不曾提前遇到司徒修,又哪里会在七夕节见到他呢?蒋琳自然也不会在这种时候摔倒,可两位妹妹如此鄙夷,难道她是故意的?裴玉娇吃了一惊,蒋琳原是司徒裕的侧妃,常来陪她解闷,可刚才,她竟是往司徒修怀中扑。 她是想借此嫁给司徒修不成? 裴玉娇咂舌,重来一回,真都不一样了! 两个婆子得了吩咐过来,谁料司徒裕却抢先一步,伸出手扶住蒋琳的肩膀。众人都有些惊讶,蒋琳更是,在谁都不理会她的情况下,竟是这个男人护着她起来,这总算给自己挽回一点面子,她仰着梨花带雨的脸,飞快的看他一眼,轻声说谢谢。 那瞬间,好像看到些情谊在里面,司徒裕微微眯了眯眼眸,刚才他与七弟相隔不远,她上来行礼,却往七弟身上摔,她以为自己看不出来吗?可那天是他命人用马车送她回去的,也是为她,他专程过来,可她第一眼都不曾瞧他。 在华国,他周王被人私底下称为草包,他并不介意,确实自己只愿吃喝玩乐,七弟比起他也是出色的多,然这姑娘委实太过势力,他手指在她肩头停留片刻,有些犹豫,因她的样貌还是自己喜欢的。 蒋琳这时却知道矜持了,脱离开他的手。 裴应鸿兄弟两个原就在不远处,听见声响,连忙走过来,与司徒修,司徒裕见礼。 「今日白河热闹,本王与七弟四处看看,就不打搅你们了。」司徒裕与裴家没交情,本来便是为来看蒋琳,现蒋琳被人扶了回去,他没耐心寒暄。 而司徒修因裴臻的关系,也不好去亲近裴玉娇,假装是跟着司徒裕过来的,与裴应鸿二人随意闲聊几句,只中间抽空还是瞧了她几眼。裴玉娇心情颇是复杂,原先自己总担心嫁不嫁人的事儿,现在司徒修就是她未来相公了。 也不知该用什么表情来面对。 她最后当作没瞧见,专心致志的放河灯。 只在许愿的时候,想起种种往事,想起他上辈子的教导,想起与他一起度过的三年,想着这辈子还得与他过,她心想,现在已经没法再挑个好相公了,只能期望这个好,期望他对自己好,他跟她,能做对好夫妻。 她看着河灯越飘越远,回过头时,瞧见司徒修玩味的眼神,好像在问她许了什么愿。 她暗地里哼了声,扭过头不理他。 v第28章[12.20] 两位王爷很快便走了。 姑娘们放完河灯,与沈时光告别回了裴家,裴玉画与太夫人道:「表妹实在太不像话,今儿遇到两位王爷,她竟然往人家身上扑呢,丢死个人了,是二姐叫人扶着她回去的,祖母,我以后都不想看到她了!」 蒋琳小家子气,太夫人也知,但做出这等事,却是出乎她意料。 裴玉英道:「她这回确实过分了,也不知会否传出去呢,我也不想帮她。」 太夫人叹口气,看来是真的,她与胡嬷嬷道:「你使人去蒋家说一声,叫她在家好好静养,也是十五岁的人儿了,飞燕难道不知道管教?蒋家可就她一个女儿!」 飞燕是蒋夫人的名字,可见太夫人也有些动气,胡嬷嬷连忙应了声。 蒋琳被搀扶着回去,随后裴家的婆子就到了,当着蒋承安的面传了这番话,蒋夫人脸面无光,知道太夫人是怪她没教女儿连累到裴家姑娘,她心里暗恼蒋琳不识大体,予她好好打扮,却做出这种不上台面的事儿,果然龙生龙凤生凤,这姨娘肚子里爬出来的,就不是个好货! 她向蒋承安道歉几句,转头便去蒋琳房间,将她劈头盖脸痛斥了顿,勒令她近期都不得出门,蒋琳大哭一场。 七夕节一过,天气越发凉了,竹苓今儿给裴玉娇换了条厚被子,又将原本的蚊帐收下来送去浆洗房,裴玉娇坐在案前挑首饰。 很快妹妹就要嫁人,她得送添妆,只怎么看都不满意,前世她没那么用心,挑了支精细的碧玉簪送与妹妹便算完了,今次却挑花眼,丁香笑道:「要不姑娘亲自去珠光阁挑好的送与二姑娘?」 裴玉娇眼睛一亮,笑道:「呀,这主意好!下回你陪我去,你眼光挺不错。」 吸取泽兰的教训,她尽量对待丁香与跟竹苓差不多,这样不容易厚此薄彼,不过丁香的人品原本也不差。 丁香连连点头。 说话间,裴臻进来了,与裴玉娇道:「换身骑射服,为父带你去城外玩一圈。」 要是平时,裴玉娇一早答应,可现在情况不同,她便是选了相公又如何?司徒修的态度如此坚决,她看出来,便算自己嫁人了他也是不依不饶的,她的人生注定了要跟他纠缠不休,故而她不会再去相看那些男儿了。 可与父亲怎么说?她想到裴臻的大怒,心头又发颤,捂着肚子可怜兮兮道:「爹爹,我不舒服,咱们下回再去行吗?」 裴臻担心她生病,忙与丁香道:「快去请大夫。」 「不用,不用,躺一会儿就好了。」裴玉娇道,「爹爹,没事的,可能今儿早上我吃多了,有些涨。」 「那还不去躺着?」裴臻扶着她往里屋去,「兴许也是着凉,前几日不是下雨嘛,你晚上是不是没盖好被子?还是叫大夫看一看为好。」 他轻声细语,像是世上最慈爱的父亲,裴玉娇愧疚对他撒谎,忍不住眼睛一红,坐在床头靠在他肩膀上道:「爹爹,您不用为我担心的,我已经长大了,我也不笨了,假使以后……不管什么事情,我都能自己处理好的!」 女儿突然那样认真,裴臻有些惊讶,粗砺的手指抚过她下眼睑道:「怎么要哭了?又好好的说这些?便是你没照顾好自己,为父又不会骂你。」他摸摸她脑袋,「躺着吧,等好了,为父再带你出去玩。」 她点点头,看着父亲走了。 乾清宫里,司徒恒成坐在大椅上,穿着明黄色的常服,岁月在他面上染了风霜,却也叫他显得更为睿智,此刻,他一双深不见底的黑眸正看着立在下首的儿子司徒修。 为娶裴家大姑娘,这儿子费尽心思,许贵妃来说,司徒弦月也说,如今终于轮到他自己。 司徒恒成淡淡道:「裴臻性子火爆,若朕真下了旨意,只怕他要跟朕拼命了。」 但上辈子,他却主动为自己定下这门亲事,司徒修嘴角翘了翘,垂首道:「父皇,儿臣此前早已惊动到裴大人,故而他才会在营中挑选兵士,所以裴大人要拼命,定会冲着儿臣而来,也许这一辈子他也会痛恨儿臣。」 这句话叫司徒恒成动容,他问道:「即便如此,你也要娶他们家大姑娘?」 「是,还请父皇成全!」司徒修跪下来,恳求道,「儿臣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原本终身大事该由父皇命定,是儿臣僭越。儿臣愿领受一切责罚,只求父皇答应!」 殿中沉静,唯有司徒恒成手中朱笔轻轻敲击案台之声,他想起司徒弦月说得,这孩子孤苦,自小没有生母照拂,假使有心仪之人相伴,也算皇上对他的弥补了。他的手突然一顿,脑海里浮现出张盈盈从楼台纵身一跃的身影。 他虽是皇帝,拥有三宫六院万千佳人,却始终负了她,枉费她一番深情,「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他的声音缓缓而出:「起来罢,男儿先成家后立业,你明年十九,也是该成婚了。」 司徒修知他应允,心中大喜,连磕了三个头方才立起。 见他如此,作为父亲也颇是高兴,想当初他成婚,何时能有这样的美事?父皇严苛,他只字不敢言,无奈娶了现在的皇后,司徒恒成心想,不管如何,他总算是个好父亲罢! 为给妹妹挑漂亮的首饰做添妆,为给她个惊喜,裴玉娇这日揣了银票,没有告诉裴玉英,只私下与太夫人说一声,便要坐了轿子去珠光阁,谁料在路上遇到裴玉画,笑眯眯问道:「要去哪儿呢?」 「不去哪儿,就在这边散步。」裴玉娇忙道。 裴玉画噗嗤一声笑起来:「是吗,散步你散到垂花门附近?可是要出去?」 裴玉娇见瞒不过去,只得道:「我偷偷告诉你,我是去给妹妹挑添妆的,去珠光阁!」 「原是如此,可你竟然不叫我去?」裴玉画斜睨她一眼,「你说吧,这家里谁有我眼光好,罢了罢了,我随你一起去,我上回买了珊瑚镯子,这回还想配个簪子,掌柜那时说没有,不定已经打好了。」 她雷厉风行,一边说一边使人与马氏禀告,当下就拉着裴玉娇往外走。 二人坐上轿子,不出一刻钟便到珠光阁。 珠光阁顾名思义便是专卖首饰的,与买胭脂水粉的余香阁齐名,掌柜有通天本事,什么样儿的珠宝都能收到,故而每日这里也是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裴玉画是常客,一去就叫女伙计们围上来招呼,掌柜笑道:「三姑娘来得正好,可是要珊瑚簪子?正当到,小人原想着……」 话未说完,有个极娇美的声音,带着些嚣张跋扈的味儿道:「这簪子我要了,烦劳掌柜送与国公府去。」 姐妹两个对这声音再熟悉不过的,正是许黛眉,不,如今她是周夫人了。 裴玉画岂会卖她的账,挑眉道:「这簪子我一早与掌柜说了,自然是我的。」 v第29章[12.20] 许黛眉笑起来,区区侯府姑娘不看看地方,她许家有贵妃,周家又是曹国公府,裴家算得什么?她脸色一板:「假使你还想铺子开下去,现在就送过去。」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掌柜的左右衡量,实在不想得罪许黛眉,只得与裴玉画道歉:「还请三姑娘再等两日。」 裴玉画气得脸色发红,正当这时,有个年轻男子的声音传来:「周夫人您大人大量,跟一个姑娘家计较什么?原本我瞧着这簪子也更配她一些。」说话间,他将簪子从掌柜手里抢了下来,斜插在裴玉画头上。 许黛眉大为恼怒,抬眼看去,竟是薛景元,她微微怔了怔,本是要出口的狠话吞了回去。 许家仗着许贵妃生了儿子,司徒璟又颇得皇上重用,在京都自是风光无量,可这薛家也不一般,薛老爷历经三朝不倒,而今嫡长孙女嫁与司徒熠,朝堂多数官员都拥戴他,两位王爷都有储君之相,处理关系向来是极为谨慎,这薛景元又是薛老爷的嫡长子,与许家当然是势不两立。 然而明面上,河水不犯井水,故而便是许黛眉也是忌惮的,怕闯祸引得父亲责备,她淡淡道:「薛公子何时闲得要管这等小事?」 薛景元笑道:「今儿我原是来为妹妹挑件生辰礼物,周夫人,冤家宜解不宜结,这簪子看我面子便让与三姑娘罢,不是正好配套嘛。」他目光朝裴玉画手腕上看去,她一对皓腕上正环着鲜艳的珊瑚镯子。 若是别人,她可能会让,可许黛眉因周绎与裴玉英的事儿很介意,虽然周绎突然又对自己好了,求着自己嫁与她,但那段往事她不曾忘。故而看见裴家姐妹,就像仇敌狭路相逢般,许黛眉冷笑一声:「我不让又如何?你薛家未免管得太宽了!」 薛景元态度从容,看向掌柜,「可是三姑娘早先就与你说定的?」 掌柜受两面夹击,冷汗直流,一个是司徒熠的小舅子,一个是司徒璟的表妹,他如何应付?恨不得就晕倒在地上不起来了,眼见他这等可怜模样,裴玉画挑眉道:「算了,这珊瑚簪子我不要了!」 她把簪子拔了放在柜台上,与裴玉娇去挑首饰:「大姐,你来看,这对簪子不错,二姐生得大气,就要这等耀眼的,她也是官太太,压得住。」她语气平缓,甚至还带着笑意,好像并没有发生什么事儿也一样,也没有看到许黛眉。 裴玉娇惊讶,但她很快就明白了,三妹是不想掌柜难做,她也是识时务的人,不是那等钻牛角尖的。说起来,二妹三妹处事都很有自己的想法啊,自己就该学着点儿,她笑道:「嗯,这簪子镶了红宝,还很喜气,喜鹊登梅寓意也好,我就买这对罢!」她推推裴玉画,「你打算给二妹送什么添妆,也说与我听听啊。」 竟然说起家常来,许黛眉暗自恼火,可自己赢了,她又很得意,买了簪子就走了。 掌柜总算解脱了,舒一口气,亲自挑支极好的簪子拿到裴玉画面前,赔笑道:「三姑娘,还请您莫生气,您瞧瞧这支。」 「怎么不生气,如今你卖什么与我,我也不要!」裴玉画哼了一声。 姑娘发起脾气来,撅着小嘴儿,叫人看着像是撒娇,她本来也生得娇媚,薛景元上回在白河看见她就生了几分意动,轻声笑道:「掌柜的不妨便宜几分与裴姑娘,也算是赔罪了。」 「应该的,应该的。」掌柜一叠声的道,半送半卖的给她,毕竟也是大主顾。 这样让步,裴玉画当然舒心了一点,转头瞧了瞧薛景元。 年轻男人生得五官英俊,处理事情游刃有余,最重要的是刚才帮了她,她冲他盈盈一笑:「多谢薛公子了。」 薛景元道:「不过举手之劳罢了,且这簪子原本也是你戴了好看。」 他眼眉含笑,一点不掩饰对她的好感。 裴玉画有些脸红,转过头继续挑首饰。 薛景元道:「刚才我那也不是借口,确实是为妹妹来买首饰的,不止裴三姑娘能否帮我选一选呢?」 「我可不知你妹妹的爱好,还是算了。」裴玉画又拿乔。 薛景元笑起来,也没有为难。 可二人之间莫名的就有些不一样,裴玉娇瞧着裴玉画,差点想说,你未来夫婿是华公子啊,可不能与这薛公子在一起的,她拉着她的手:「三妹,别的我不买了,这对簪子很好,就这对了,咱们现在回去。」 本来她还想买些别的平日里戴,只见薛景元一直不走,就不想裴玉画也留着。 裴玉画道了声好,买下掌柜推荐的簪子,便与她回了去。 坐回轿子里,裴玉娇才松了口气,暗想她这回帮了华子扬,就是不知下回怎么样,不过三妹本来就是嫁给他的,应该不会有变动罢?她把那簪子又取出来瞧,宝石璀璨,喜鹊栩栩如生,雕工着实不错,妹妹看了肯定喜欢,就是自己荷包里瘪了,幸好爹爹经常给她钱,她银钱是不缺的。 二人回来,已是申时,裴玉娇到得望春苑,把簪子放好,又去学算术,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虽然她要嫁给司徒修了,可她还是要样样都学好,那么去了王府,把王妃也做好了,回到娘家,他们就不会担心她。 就跟妹妹一样。 一个人只有把自己做好了,才能让家人心安呢。 还未到中秋,京都各处的桂花便已经陆续开了,整个城内都飘着淡淡的香气,司徒修审核完五年编造一次的黄册,从户部回来,将将要跨入王府大门,就觉身后一阵寒气,像是夹杂着寒冬腊月的冰冷。 耳边只听马毅道:「裴大人。」 一早听说父皇今日专程召见裴臻,大抵是说了裴玉娇的事情,他转过身,看到裴臻阴沉的脸。 阳光下,他穿了件墨色锦袍,像是一团沉郁的阴影,又像一团随时要燃烧起来的火焰,直直立着,浑身都带了刺一般。 司徒修相信,假使自己不是王爷,只怕裴臻这时该要拿剑指着自己了,当然上辈子,裴玉娇去世,他回到京都,裴臻就是这么对自己的,他能想象到他心里的悲痛,所以这辈子,他绝不会再让这件事发生。 他命所有人退下,正色道:「想必裴大人是为赐婚一事。」 「请王爷收回成命!」裴臻冷声道,「娇儿她并不合适做王妃。」 「本王知道。」司徒修缓缓道,「她不聪明,很多事情都处理不好,可我并不介意,今日当着裴大人您的面,本王说句实话,便她不是裴家姑娘,只是寻常百姓家的姑娘,本王也要娶她,不是为让她做王妃,只是当我的妻子。故而裴大人若是要用裴家来做威胁,本王并不在乎。」 裴臻一怔。 他的意思很清楚,他只是单纯的喜欢裴玉娇,不是看重裴家的家世! 因为一早了解裴臻的脾气,也了解他要说的话,司徒修道:「请裴大人放心,本王会好好待她的,假使玉娇到时嫁入王府,与裴大人诉苦,裴大人再来找本王算账不迟。」 「都嫁了,还不迟?」裴臻挑眉,「你是王爷,可能和离?可能待她像我亲手挑的女婿一般?」 他大费周折,给女儿选满意的女婿,这份心,如今被司徒修破坏,裴臻当然大为恼怒。 v第30章[12.20] 「那裴大人要如何才能相信?」司徒修直视着他,「要本王把心剖出来吗?」 那一刻,他坦坦荡荡,裴臻没料到司徒修这样会说话,其实私底下,假使不是涉及到女儿,他对司徒修是没有反感的,甚至觉得他年轻有为,裴臻沉吟片刻:「你既要对她好,该知道她嫁入王府不是一个好的选择,你能保证她将来?几位王爷都在打什么主意,你不是不知。」 假使卷入太子之争,谁又能独善其身? 「是,裴大人您说得对极了,所以以后还要请岳父大人好好指点!」司徒修道,「本王必会事事听从。」 听他的?裴臻被他一番服软,怒气却是很难再发出来,他上下打量他一番,沉声道:「记得你今日说过的话,假使食言,我会让你整个楚王府付出代价!」 司徒修颔首道:「是,本王记住了。」 裴臻转身而去。 隔了两日,就有礼部尚书钟大人并三位官员前来裴家宣旨,众人跪下接旨,钟大人打开圣旨宣读:「东平侯府嫡长孙女裴玉娇,端方识礼,温柔娴淑,赐予楚王司徒修为楚王妃,今遣使礼部尚书同户部左侍郎,司天监副监共商婚事大典。」 除开裴孟坚,太夫人,裴臻三人,其余人等都大为震惊,裴玉英甚至忍不住眼睛都红了,没想到姐姐还是要嫁入王府,她暗想楚王的动作怎得那么快,简直叫人措手不及! 裴家接了诏书,钟大人笑道:「因怀王殿下十一月成亲,故而楚王殿下的婚事,得排在明年,具体事宜,待过十一月,陆续再来商定。」 裴臻去见过司徒修之后,便把此事告知父母,尘埃落定,太夫人虽是不舍,然她一生经历了太多风浪,知晓世事无常,既然司徒修当着裴臻的面承诺将会善待裴玉娇,多少也算是慰藉,将来事,总还是要靠人自己来筹谋的。 她笑着向几位大人道谢,令裴臻亲自送了出去。 裴玉英挽着裴玉娇的胳膊,万分担忧,不知道姐姐如何应对,裴玉娇笑嘻嘻道:「无妨的,妹妹,我将来可是王妃了,谁会欺负我?楚王他也不会的,到时候我请妹妹过来王府玩。」 她一点儿不伤心,裴玉英惊讶:「你原先不是想留在家里?」 裴玉娇笑道:「原本是,不过楚王府离的也不远啊,而且他答应经常让我回来的。」 看来私底下还说过话了,裴玉英都不知道还能说什么,不过见姐姐心胸开阔,多少也化解了些许担忧,摸摸她脑袋道:「真没想到有一日,你竟会做王妃,恐怕谁也没有想到的,不过事情已定,也没法更改了,你更要多学着点儿,往后管一个王府可难。」 「知道了,妹妹。」裴玉娇笑,「咱们以后都嫁出去了,互相可要多见见!」 不能像上辈子那样,见得那么少。 「好,好,我每个月来见你一回,行吗?」姐妹两个说说笑笑,年轻人朝气蓬勃,遇到再困难的事儿,也总觉得前头是有希望的。 中秋佳节,京都月饼铺子挤得满满,都是来买月饼的人,有得自家吃,有得送与别人,东平侯府下人们也甚是忙碌,前几日刚刚往各大家去送节礼,眨眼便到中秋,而再过几日更是二姑娘嫁人的吉日,真正是脚不沾地。 竹苓与丁香也在院子里督促下人们打扫,又把书房,堂屋抹得干干净净一点儿灰尘不见,裴玉娇笑道:「让她们自己做吧,你们随我去看看妹妹,听说才送了新嫁衣过来,妹妹害羞竟不喊我去看。」 她一边说一边出了院门,结果差些与一人撞个满怀,抬起眼,看到对面男人修眉俊目,着一件浅紫色君子兰秋袍,阳光洒落他一身,跳跃着金光,好似从梦里而来。 她差些要去揉眼睛,吃惊道:「你,你怎么在我家?」 还在她的院门口。 「在岳父家见见未来妻子,不是人之常情?」司徒修微微一笑,心想,能光明正大的来看她,实在是世上最叫人心情愉快的事情了! 对于这一番话她无法反驳,看到他得意的笑容,也不好赶他走,她仰着小脸道:「王爷来见我做什么?今儿是中秋节,王爷应该在宫里的。」 「是,原本也要过去,想着给你送样东西。」他从马毅手里接过食盒递给她面前,「蒋大厨做的八宝月饼。」 那是一绝啊,裴玉娇咕噜一口口水冒出来。 楚王府的蒋大厨很有手艺,当年也是御厨,在宫中伺候皇上的,后来设楚王府,皇上将他送过来照顾司徒修一日三餐,他最拿手的便是点心。 这点心当然包括月饼,蒋大厨做的月饼种类多样,但其中裴玉娇最爱吃的却是八宝月饼,外皮有二十来层,十分酥脆,一口咬下去,沾到唾沫能融化在嘴里。馅儿也别具一格,用了火腿,甜咸适度,她一次能吃上三个。 都是巴掌般大的,一直吃到饱。 然而重生后,她还是第一次见到呢,侯府的厨子可不会做这个。 看她眼巴巴盯着,馋样都露出来,司徒修道:「还不接着?」 可竹苓想要来拿,却被他一个眼刀吓得缩了回去。 裴玉娇心想,反正都要嫁给他了,以后去王府,天天还吃蒋大厨烧得饭菜呢,现在提早吃,也没什么,她便从他手里拿过来:「多谢王爷了。」虽然想着吃,可还是很矜持的又把它交给竹苓提着。 司徒修道:「本王走了。」 还真说走就走,转个身就消失在院墙后面。 裴玉娇忙与竹苓道:「食盒呢,打开来看看。」 这会儿正当傍晚,原就肚子有些饿,她预备去看了妹妹就与她一起去上房,等会儿家人聚一起便要吃饭的,谁料月饼送上门来。 食盒的描金盖儿被竹苓揭开来,甜香味扑鼻,里头整整齐齐摆了八个,那皮儿雪白,引人食欲,她忙拿了一个往嘴里送,咬一口,满是享受。那火腿也鲜美,滋味特别,他们京都人做不出来,专门从浙江运来的呢。 她美滋滋吃着,谁料到司徒修去而复返,竹苓一声王爷将她惊得连声咳嗽。 瞧她腮帮子都吃得鼓鼓的,司徒修噗嗤笑起来,还是跟原先一样,见到这个就忍不住,她往前在王府,便是爱吃,虽然他不准她贪嘴,可她不知道,那样享受的样子,纯粹的快乐曾带给他多少笑容,只是她光顾着吃不知道罢了。 裴玉娇又羞又恼,被抓个现行很不高兴,可一张嘴又呛了,那皮子是好吃,但融了不小心就噎在嗓子里。 司徒修上前两步将她揽在怀里拍背心,一边吩咐竹苓:「快去拿水来。」 她脸都红了。 v第31章[12.28] 这像什么?一边咳一边抬起头瞧他,他满脸揶揄,欺负她不能说话:「是不是太好吃了?以后嫁过来,本王每天叫厨子给你做两个。」 裴玉娇恨得又把头低下来。 竹苓拿来水,她喝了两口才好些。 从他怀里退出来,她道:「你不是走了吗,怎么又回来?」 「因忘了说了,这月饼放在明儿就不好吃了,怕你还留到明日。」 裴玉娇心想,傻子才留到明天呢,分明是故意回来偷看她!这什么人啊,真是楚王吗?裴玉娇都不敢相信,她唔了一声,想从刚才的窘态里逃出来,很正经的道:「我知道了,王爷可以回去了。」 「嗯,小心别再呛了。」司徒修却又提醒了一下这小小的丢脸。 裴玉娇咬着嘴瞪他。 眼睛水灵灵的,脸颊粉红,像鲜嫩的水果,引得人想去捏一捏,司徒修心想,还是等婚后罢,他笑着走了,但她不放心,又叫丁香去看了看,确认已经离开院子了,方才与她们去拢翠苑。 裴玉英正在给徐涵做鞋子,待嫁新娘出嫁前,夫家会送来男儿的尺码,都要亲手做上两双的,见到姐姐来,她把针线放下,笑道:「听说楚王刚刚来了?」 原先万般排斥,如今事情定了,倒觉得这未来姐夫甚是粘人,大抵是好事罢。 裴玉娇叫竹苓把食盒放在桌上:「送了月饼给我,还叫我呛到了!」 裴玉英笑起来:「总是好心。」 「不过还挺好吃的,你也尝一个,王府的厨子到底不一样。」她目光落在做了一半的鞋子上,忍不住拿起来瞧了瞧,三层的鞋底很软和,鞋帮子稳正,针脚细腻,果然妹妹做什么都厉害,她笑道,「妹夫的脚真大呀。妹妹,你把嫁衣拿出来给我瞅瞅,我听说才送来的。」 裴玉英脸一红:「急什么看,到那天就穿的。」 「看看嘛。」她撒娇。 裴玉英没法子,只得拿出来。 太夫人专程请了京都最有名的绣娘做得,一抖像是一团红云,轻盈却又不失贵重,嫁衣上绣着繁复的牡丹花,有实绣的,又镂空的,又描形的,真正是大气又美艳,裴玉娇道:「到时候穿在身上定然像个仙女!」 「你也别羡慕,你的嫁衣还要好呢。」裴玉英打趣。 毕竟她嫁得是王爷,到时是由宫里送来的。 裴玉娇没反对,确实那会儿,她穿得嫁衣很好,谁都夸赞,只当时自己很懵懂,现在想起来就像做梦似的,糊里糊涂那二十年就过去了,如今她可不能这样,她笑道:「妹妹,你事情做好了没,咱们一起去上房罢。」 「也不管做没做好了,时辰差不多,是该走了。」裴玉英正尝月饼呢,惊讶道,「还真好吃。」 姐姐喜欢吃,看来去王府,口福是享定了的。 她抹干净嘴儿,与裴玉娇去二老那儿。 中秋佳节,是团圆之日,全家人都会聚一起欢快过节,路上遇到裴玉画,老远就道:「哎呀,王妃娘娘。」 裴玉娇气得要打她。 三个人中,就裴玉画的嘴最贫,什么都敢说。 「哪里叫得不对,以后见到都得这么喊呢。」对于裴玉娇要嫁给司徒修,裴玉画不是很惊讶,她这人本也敏感一早就发现司徒修对她不太一样,就是怀疑裴玉娇能不能做好王妃,母亲私底下也与她说,恐是不好当。 这小人儿,原本该在家里招婿的,或者嫁个老实些的,比较稳当,谁想到竟是嫁给王爷。 裴玉娇道:「往后见到也不必叫的,就叫我大姐,我又不会说你。」 「那可说好了。」裴玉画道,「娘娘,娘娘的,我还嫌烦呢!」 三人说笑着进去。 情人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可亲人要离别,那相聚的五日也好像只得一个时辰,眨眼间就过去了。 姐妹三个坐在拢翠苑的客堂里,正陪着裴玉英说话,生母早早去世,昨日梳头是太夫人予她梳的,裴玉娇,裴玉画都在旁边,听着太夫人念一梳到白头,忍不住就掉下泪来。姑娘家如雪花,到得冬天飘下来,到得年纪就嫁出去,这一世的命便是如此,只哭过了,今日要欢欢喜喜。裴玉娇把早早买好的一对喜鹊登梅簪子送给她:「与三妹一起挑的,你看看喜不喜欢?」 自己姐姐亲手送的,哪怕是木簪子,她也高兴,裴玉英笑道:「喜欢,可花了不少钱罢?」 「物有所值,也不算什么。」裴玉娇道,「你回门可戴着它。」 「好。」裴玉英摸摸她脑袋,将她搂在怀里,好像母亲抱着孩子一样,「我今天就不在家了,娇儿,你要乖乖的,饭要吃好了,衣服要穿暖了,不要让人欺负。」 裴玉娇差点又哭起来。 眼见又伤感,裴玉画把一对南珠坠子送与她:「我这人不随大流,你瞧瞧,自个儿打成项圈,或者弄成耳珰都行,怎么样,够姐妹了罢,我所有的南珠,这是最大的。」也确实大,得有拇指般大小。 裴玉英笑道:「说得我都不好意思拿了。」 「无妨,下回我成亲,你送个更大的就行。」 这下互相又笑起来。 全福夫人这时来了,给裴玉英绞脸,梳妆打扮一番,外面的鞭炮声就响起来,离别在即,裴玉娇坐得会儿,走到门口张望,听见小丫头说姑爷已经来了,她拳头捏紧,突然走了出去,在上房门口,看到徐涵从里面走出来,她一下直冲到他面前。 徐涵都被吓了一跳,待到看清是她,笑道:「裴大姑娘。」 不知是不是喜袍的颜色太鲜艳,竟冲淡了他全身的冷意,温柔了他的五官,他不是自己印象里的那个人,裴玉娇怔了怔,仍是鼓起勇气道:「徐公子,你应该知道,我将来要当楚王妃的,假使你敢欺负妹妹,小心我对付你,我不会让你好过!你知道吗,你要对妹妹好,一辈子对她好,不然我不放过你!」 v第32章[12.28] 她说着,想起上辈子,眼泪差点落下来。 夜色里,她样子娇娇柔柔,嘴里却在说着狠话,好像一只明知道不能给人造成伤害,却仍是尽量露出龇牙咧嘴,凶恶样子的小兽,徐涵知道她是担心妹妹,心头涌起一阵暖意,认真道:「好,我答应你。」 裴玉娇把该做的都做好了,妹妹一定会幸福的,她浑身都松懈下来。 徐涵笑道:「走罢,姐姐,带我去接玉英。」 听到这声姐姐,裴玉娇知道,他们终究会成为一家人,她点点头,欢快的往前走了。 鞭炮声越来越响,火花从天空四溅开来,像是落下的星星。 全福夫人扶着裴玉英出来,裴应鸿在前面等着,要背她去坐花轿。 裴玉娇跟在后面,握着妹妹的手。 妹妹的手冰冷,不像以前,总是那样温暖,大概她心里仍在放不下自己罢,放不下家人,从小生长了十几年的家,要一下离开谈何容易,可最后,仍是要走的,她趴在裴应鸿背上,他们走出了拢翠苑。 裴玉娇看着她坐上花轿,看着徐涵骑着高头大马跟在旁边。 一行人吹吹打打,很快就消失在了街道上。 唯有那喧闹声久久回荡着。 她怔怔的站着,好一会儿回过头,却看到裴臻也站在那儿,也不知站了多久,许是跟她一样罢?只父亲感情内敛,不像她,她可以成日里陪着妹妹,而父亲,昨儿只来看了妹妹一眼,交代了些事情便罢了。 然他心里定然很不舍得。 她走过去,轻声道:「爹爹。」 想到以后就他们两个人了,她忍了许久的眼泪终于落下来。 裴臻拥住她,轻轻叹了口气。 手心手背都是肉,两个女儿他一样疼,只裴玉娇愚钝不似二女儿那样坚强,所以他在她身上花费的功夫比较多。可裴玉英,他也一样喜欢,只是想着像她这样的姑娘,总是不容易叫人担心,她聪明又坚强,定然会过得很好。更何况徐家简单,徐涵又博学多才,干练果断,裴玉英嫁过去,不会太费心。 只看到她离开的那一刻,他心中仍有一阵伤怀,竟想起很早前的事情。 他们一家四口在一起,那时候多欢喜! 而今,妻子离开他,二女儿也嫁人了,他低头看看裴玉娇,这一个,很快也要走了罢?他双手不由得将她搂得更紧些。 裴玉娇道:「爹爹,我会经常回来的,跟妹妹一起。」 裴臻轻抚她头发:「不必担心我,只要你们日子过好就行了。」 她鼻子一酸,好似借着月光看到父亲头上生出了几根白发,爹爹那样神勇的人也会老呢,她道:「以后爹爹也住到王府来!」 裴臻被她的傻话弄笑了:「为父有家,就在这儿呢,何须住到王府?」 哪有做岳父的这么不识趣,去打搅女儿女婿的,他是这样的人吗?可又觉得女儿可爱,想起她小时候小小的,白白的,他一只手就能将她举起来,她在天上咯咯的笑,他不禁恍然,又忍不住微微一叹。 天下无不散之宴席。 不管是约定白头的妻子,还是亲手养大的女儿,或是对他严苛又慈爱的父母,终究有一日,都要走的。 他也有一日要离开她们。 只等她们成家了,有了自己的孩子,夫妻恩爱,自己更能放心罢。 他笑道:「冷了,回去罢。」 牵着女儿的手,父女两个披着月光往回走去。 这两日,裴玉娇的日子不太好过,裴玉英嫁了出去,她好像没了主心骨一样,有些蔫耷耷的。裴玉画看她这样,心情也不太好,本来热热闹的家,原来少了一个竟会那么无趣呢,她道:「要不咱俩去骑马,你不是会吗,教教我。」 提起这个,裴玉娇有几分兴趣,立时就带裴玉画去了。 谁料见到裴应鸿在,裴玉画奇道:「你今儿没去念书啊?」 「不想去了,我就等着大伯,父亲给我谋个职,如今在家里练阵子武功,咱们做将军的,哪能像那些学子们天天念书呢,把人都念废了。」裴应鸿把手里长剑舞得都看不清,只见光芒在他周身闪动,好似湖上波光。 上辈子,他因娶了那甄姑娘,意志消沉,什么都不好好做,裴玉娇心想,这次应当不会了,她笑道:「大哥你以后肯定会是个名将!」 裴应鸿平常大大咧咧,可对名将很是崇敬,忙道:「哪里有那么容易,我能有大伯一半厉害就好了!」他放下剑,又道,「你正巧来了,我再教教你擒拿术,练功夫可不像别的,不能三天打鱼两天撒网,来来,妹妹,你也来学学。」 裴玉画道:「我是来骑马的。」 「骑马有什么用,平时你们能出去骑吗,学功夫,以后至少能对付相公,是吧?」裴应鸿打趣。 裴玉娇点点头,跟着裴应鸿练。 虽然司徒修答应不欺负她,可技多不压身,总有好处的。 见两人一板一眼的还真练起来,裴玉画瞧着自家哥哥身量也挺高了,明年也十七了,冷不丁道:「如今二姐嫁人了,很快大姐也要嫁,你什么时候给我娶个大嫂回来啊,不然家里都冷清死了。」 裴应鸿红着脸:「瞎说什么呢你!」 「没个瞧中的姑娘?若有,我跟娘说去。」 v第33章[12.28] 裴应鸿道:「你到底是不是姑娘家?我才几岁,二十岁娶还差不多。」 裴玉娇听着直笑,也好奇裴应鸿这辈子会娶谁。 三个人在后院打闹了一下午。 裴玉英这日终于回门了。 裴玉娇一大早就在等着,听说已经到垂花门,急忙忙就迎过去,瞧她头上珠钗都跑得要掉下来,裴玉英笑道:「慌什么,又不是一年没见上我。」 还是原来的样子,一点没变,裴玉娇仔仔细细打量她,就是发髻换了个妇人的,头上戴着她送给她的喜鹊登梅簪子,她笑道:「可把我想死了,妹妹!」她又去看徐涵,他含笑而立,二人站在一起,真正是珠联璧合。 裴玉娇叫了声妹夫,挽着裴玉英的手往前走,一边悄声道:「若是娘还在,定然要问你,妹夫对你怎么样,如今我来问,他可欺负你了?」 裴玉英脸红了红,想起洞房之夜他起先百般温存,越往后却越是急,将她都弄哭了,幸好这两日知道收敛,今日回娘家,带了好些礼,还说她想多待会儿,可以晚些回去。婆婆也待她不错,第二日她原该早些敬茶,婆婆竟然老早起来亲自去厨房叮嘱下人做了可口的饭菜等他们呢。 她笑道:「怎么会,我很好。」 看她真心实意的,裴玉娇松了口气。 几人去见过太夫人,太夫人瞧着那小夫妻两个眉目传情就知道,这几日必是天天腻一起,不过寻常才嫁,又有几对不好的?日久见人心,只人心难测,他们作为长辈,顶多能把把关,往后日子还是要自己过的。 她叮嘱了几句,便让她们三个姐妹一起说话去了。 到得傍晚,裴玉英要回去。 裴玉画笑道:「下回以徐夫人的名儿请咱们去徐家玩!」 「当然,过阵子就请你们去。」裴玉英笑。 裴玉娇道:「那我过去住几天行不行?」 裴玉画哈哈笑起来:「人家新婚,你凑什么热闹啊,小心你妹夫恨你。」 「想得紧了也不行?」 「等老夫老妻再去!」裴玉画像是什么都懂似的,还一点不脸红。 裴玉娇啐她一口。 裴玉英宠溺姐姐,摸摸她脑袋道:「也未必不行,家里客房是有的,等下回我与相公说说。」 「啧啧,嫁人就这点不一样,可以直接叫相公。」裴玉画打趣裴玉娇,「你下回也可说相公了,还是王爷相公。」 裴玉娇闹了个大红脸。 三人正说着,外面丁香来禀告:「林家三老爷,三夫人从金陵过来京都了。」 那是大房的亲家,裴玉英姐妹俩生母的娘家,因离得远,寻常只以书信往来,偶尔互相送些节礼也是难得。 裴玉英思索了番道:「早先前听说三舅舅官职有变动,许是调到京都也不一定。」 这事儿裴玉娇是知道的,当年林家也来了人,只这回裴玉英出嫁的时间不一样,林家竟然正好在她回门的时候到了,她心想,也不知道来了几人,若她没有记错,应该是四个人。 林老爷,林夫人,还有林三姑娘,林四姑娘。 亲戚来了,自然要去相见。 她们连忙站起来去往上房。 林三老爷林泰正与太夫人说话:「也是巧,正当调至顺天府,又想着玉英要嫁人,还是中秋节,便提早动身,只可惜路上还是被耽搁了几日,不曾亲眼见玉英出嫁,委实也是遗憾。母亲也常念叨,可惜她老人家身子骨不方便,不然也是要来京都看看您的。」 「是该多来往,就是路途有些远,如今你们在此定居,再好不过了。」太夫人见到前头三个孙女儿来了,笑道,「快来见过你们舅父,舅母。」 林月真在家排行第四,当初能嫁给裴臻也是机缘巧合,印象里,裴玉英,裴玉娇只见过这个舅父两次,都在四五年前了,故而有些生疏,林三夫人陆氏笑道:「几年未见,真是一点儿都认不出来了!」 她长着张圆脸,看起来很面善,但一双眼睛闪亮,瞧得出来人是很机灵的,她一边说一边叫两个女儿过来:「恐怕你们更是不认得了,这是你们三表妹,四表妹……啊,初雪大一些,是表姐,但又好像比玉娇小?」 林初雪已经笑着与裴玉娇说话:「我记得祖母说,表姐呢比我大两个月,是三月生的,是不是?」 她一双眼睛很漂亮,标准的凤眼,顾盼生姿,裴玉娇心想,这样一个人儿,上辈子竟那么短命,嫁到城东金家,才两年就去世了。 也不知这回,舅母能否给她挑个好姻缘。 她心里怜惜她,面上也格外温和:「三表妹,你看起来有些瘦,可要多吃些啊!」 林初雪一早知她是个痴儿,只时隔几年,再看到她,却觉她眸光清华,笑容甜美,并瞧不出愚笨的样子,她暗自心想,难怪现在可以当王妃呢,不然像以前那样,他们在路途得知,都觉奇怪。 她笑道:「京都多美食,我定会好好品尝的。」 「咱们家的厨子手艺就不错,你们要多待一阵子才好。」裴玉英与太夫人道,「不如就让三表妹,四表妹住在拢翠苑罢。」 她已经嫁出去,暂时也不会归家。 记忆里,母亲嫁到京都,也是很想念三位舅舅的,而林泰与母亲年纪最为相近,感情也最好,故而裴玉英对他们很是亲切。 太夫人点点头:「便这样罢。」 林泰要在京都当官,自然很快便会置办宅院,作为亲家,留着他们住一阵子也是人之常情,更何况,太夫人对林家一直都有愧疚。当年没照顾好大儿媳妇,令她早逝,林家上下极为悲痛,林泰当年来京都,扑在林月真坟头哭得差些晕厥,太夫人记忆犹新。 v第34章[12.28] 陆氏忙道:「这怎么使得?咱们只是客人。」 太夫人笑道:「不要见外,什么客人,哪里有客人送这么多礼的,我收了,你们就得好好住在这儿。」 「只是些金陵土产。」林泰道,「不过太夫人好客,娘子你莫推辞了,若是妹妹还在,必是一样的。」 陆氏点点头,把一早准备好的首饰送与三姐妹,因裴玉英今日成亲,得的东西最是贵重,乃一对羊脂玉海棠簪子,裴玉娇的是一支镶宝蝴蝶钗,裴玉画的则是一支金荷垂珠钗,瞧成色,雕工,都不是凡品,只她们知太夫人必是也送与林家姐妹见面礼,故而都笑着道谢,接受下来。 裴孟坚这时看向林泰:「惠保,你难得一来,我瞧瞧你棋艺可退步了?」惠保是林泰的字,他又叫着徐涵一起去,三个男人走出了上房。 看着徐涵的背影,陆氏心想京都果然多才俊,金陵与江南临近,很早她便听闻徐涵的名声,如今还不是在京都定居了?可见她带了女儿来,还是明智的,大女儿嫁得姑爷马马虎虎,二女儿招婿,这三女儿,她得仔细挑着才好。 太夫人与马氏道:「快使人去收拾,厨房那里也说一声。」 马氏答应,走出门时心想,她一早料到林家会来,幸好是没带什么乱七八糟的女子要嫁与裴臻,别的她也管不了,便是住,总是住一阵子就走的。 陆氏再三抱歉:「实在太打搅了。」 「怎么还说呢,你这人看着爽利,却是婆婆妈妈的。」太夫人与她拉家常,问起林家另外二房的事情。 裴家姐妹则领着两位表妹去外面散步,四处看看。 林初雪笑道:「这里我还记得,当初随着爹爹第一次来,我心想怎么会有那么大的院子呢!在咱们金陵,便是知府大人家都不曾这般空阔,爹爹便说是你们裴家祖上立了大功,皇上赐予的,我才知道什么是侯府呢。」 十一岁的林初芙话却很少,只睁着一双大眼睛东张西望。 裴玉英道:「京都多得是这种宅院,你往后来往的人家多了,便知咱们这儿不算大。」 「是啊,以后你有机会看到楚王府,便知道了。」裴玉画斜睨裴玉娇一眼,「是吧,王妃娘娘?」 裴玉娇恼得狠狠瞪了她一眼。 林初雪抿嘴轻笑。 路上遇到裴应鸿从外院过来,笑着问裴玉画:「这是林家两位妹妹罢?我原是要早些来的,只刚才在后院练得一身臭汗,太是熏人,故而清洗了一番,还望两位妹妹见谅。舅父,舅母还在上房吗?」 林家书香门第,男儿都是斯文俊雅,不似裴应鸿这等豪爽作风,林初雪瞧他剑眉星目,气宇轩昂,比起几年前,也是完全不像了,笑道:「事出有因,没什么好抱歉,爹爹正与老侯爷下棋呢,母亲陪着太夫人说话。」 她一开口,声音动听,不似裴玉英爽朗,不似裴玉画媚,也没有裴玉娇甜,而是清爽,如她的人一样。 裴应鸿忍不住仔细瞧她一眼。 如水墨般的眉眼,五官很淡,眉毛也不黑,人很削瘦,叫人想起「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这样的诗句,可又没带了病态,自有一股风流韵致,娴静立着,好似两袖盈满了菊花香气。他不了解她,竟忽然觉得她应是一位才女。 「三表妹,应该跟大堂妹一样,学学功夫才好呢。」他突然道,好似要人保护一样。 林初雪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裴玉画对哥哥莫名其妙的话也颇是尴尬,催促道:「快些去见舅父舅母。」 裴应鸿嗯了声,拔脚走了。 因是回门日,总也不好待太久的,不符合规矩,裴玉英与她们闲说一阵便与徐涵向长辈告辞,回去了徐家。下人们收拾好,林泰夫妇与两个女儿路途劳顿,先去歇息,陆氏与太夫人说话时也知道好些事情,与林泰轻声道:「原来妹夫真不想续弦呢,太夫人请人说了很好的姑娘,他也不愿接受,看来便是咱们林家有合适的姑娘,妹夫也不会答应,母亲恐是要失望了。」 夫妻情深,作为哥哥当然高兴,可裴家大房没儿子,以后爵位落到二房头上,他们林家与裴家的亲缘定是要薄了,林泰眉头皱一皱,也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忧,只庆幸两个侄女儿嫁得姑爷好,聊算安慰,他道:「玉英,玉娇没个母亲,你作为舅母,多多照顾些,她们过好了,妹妹在天之灵也能高兴。」 陆氏点头:「老爷放心,我也挺喜欢她们两个的,往后与初雪,初芙多见见,也是好姐妹。」 一个家族要繁荣昌盛,除了自身外,盘根错节的亲戚不可缺少,少一处,便觉好像割了手臂般难受,故而林月真去世后,两家仍都尽力来往,哪怕远一些,书信不曾断。如今他们来京都,自然要与裴家打好关系,重拾旧缘。但林泰也不是厚脸皮的人,使了下人四处寻找合适的宅院,太夫人也帮着一起,姑娘们那儿,一下多了两个姐妹,倒是比之前热闹起来,四个人一起随着女夫子念书。 转眼到九月中,礼部官员来裴家数次,这日终于把吉日定下,在明年三月六日,又叮嘱裴家些注意事项,比如要请的亲戚,多少人,何时来,都要提早拟定好单子送与礼部,到时戒严,客人来往,盘查时不至于浪费时间。 裴家自然答应,只他们临走时,其中一位官员竟然拿了对鞋样出来。 丁香道:「说是楚王殿下的鞋样,生怕姑娘做得太慢,故而早些送来的。」 裴玉娇心想,不用说,定是司徒修叮嘱的!她拿来瞧了瞧,恨不得有她两只手并排放一起那么大,真要做,还真的费时间呢,她哼了哼,有点儿不想做,可上辈子她就没有给他做过一双鞋。她女红差,那时赐婚仓促,都是绣娘代劳,后来嫁入王府,司徒修只教她学识,不曾要求她女红出色,她在那三年,从未予他做过什么。 拿着鞋样,她心情复杂,半响道:「寻些酱色的料子来。」 就看在他送月饼的份上罢,她给他做两双鞋子。 丁香笑着去拿了。 竹苓把绣花册放在案上,给她寻合适的花样。 她翻来翻去,找了个瑞草纹,男儿的鞋不似姑娘家,鞋头好些鲜艳的花儿,男儿家多是纯色,偶尔鞋帮点缀些纹路。而他的鞋子,寻常都是官靴,鹿皮靴,只有在家中,偶尔穿穿布鞋,她印象里,好似是瑞草,也不知是绣娘绣得,还是他自个儿指定的。 她笨手笨脚的剪料子,虽然给父亲做过,仍是很不熟练。 竹苓笑道:「要是做好了,王爷定然会很喜欢呢。」 她手顿了顿,她没有送过他东西,不知那是一种什么滋味,而他收到这个,也会真的喜欢吗?他那么挑剔的人,她手艺又不好。 摇摇头,她不太信。 伴随着一场秋雨,气候越发凉了,院子里的树儿,叶子掉了大半,有些都光秃秃的,裴玉娇起来,能呼出白气,她穿了件狐皮裘前往上房,刚刚进去,便听见太夫人惊讶的声音:「袁家,太平街的袁家?」 她脚步一顿,那不是袁妙惠家吗,忍不住询问:「祖母,怎么了?」 v第35章[12.28] 「袁家送了请帖来,请咱们去赏菊。」太夫人说话间,已然明白袁家的心思,司徒修是许贵妃养大的,如今司徒璟要娶袁妙惠,裴玉娇又被指于司徒修,大抵觉得两家该亲近亲近,只裴家原先不沾这些事儿,如今倒是无可奈何。 说不得也得为将来的长远打算,太夫人道:「娇儿,你往后总是当王妃的人,这袁家,还得去一趟。」 裴玉娇点点头,并没有不情愿。 因司徒修与司徒璟情同手足,故而袁妙惠也与她很好,在所有的王妃中,她是最叫自己喜欢的,司徒修有时候训斥她,她还常帮着自己。 这辈子,她也仍是她嫂子呢! 袁家原不是京都人,世代居于岭南,还是大前年袁老太爷升任为工部尚书,全家才跟着来京定居。也就在那年的上元节,袁妙惠遇到了司徒璟,他对她一见钟情,千方百计的娶她当王妃,袁妙惠虽是二房姑娘,本在家无足轻重,如今却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袁老夫人把她当成大宝贝似的,姐姐妹妹们也都愿意哄着她。 就在昨日,她说要请人来赏花,老夫人一口就答应了。 袁妙惠对着镜子笑起来,用小手指沾了雪脂般的玉膏抹在手上,反复揉搓,一对手掌软若无骨,她早前就听说裴家姑娘容貌出众,只因裴玉娇是痴儿,当时就没了兴趣,谁想到她竟会当楚王妃,想到司徒修的俊脸儿,她有些可惜。不过那人不解风情,冷冰冰的,还是司徒璟好,对她百依百顺,这玉膏也是他送的,照着御医的秘方所制,很有效用。 她站起来,盈盈而立,丫环们连忙把一件狐皮裘给她套上。 「走罢,去看看客人。」她拿了手炉往外而去。 袁家垂花门口,裴家两位姑娘将将到,也只有她们二人,因陆氏说才到京都,袁家请帖也未说明,竟是不让林初雪,林初芙跟着来,太夫人看她颇是谨慎,自然没有勉强。 拢了拢身上银鼠披风,裴玉画微微一叹:「这短短一年功夫,我都瞧见三位王妃了,哪里像原来,几年才见一次。那周王妃生了孩儿身子骨弱,销声匿迹,那晋王妃罢也不太露面,倒不知你往后,可常请人去府中玩?」 裴玉娇连连摇头:「不请。」 「咦,这么小气?」裴玉画挑眉,「怕我多吃你王府东西?」 裴玉娇噗嗤一声:「你们当然不同,我是说不请旁人,麻烦!」她是当过王妃的,觉得应付谁都累,如无必要,她才不要请不熟悉的人来家里呢。 两人边走边说,远远瞧见前头月亮门那儿,已经有好几位姑娘,原来并没有只请她们。姐妹两个一出现,袁家其他三位姑娘过来招呼,唯独袁妙惠不曾来。大房二姑娘袁妙兰目光落在裴玉娇身上,先是惊讶,后是恍然大悟,笑道:「裴大姑娘生得真漂亮呀!我一早听说,只无缘一见。」 众人都看过来,有认识的附和两句,不认识的,眼睛一眨都不眨的看着她。 她肤色好,今儿冷,旁人或者冻得有些发青,唯她脸颊泛红,像夏天的水蜜桃一般,又穿了雪白的狐裘,围住修长的脖颈,更衬得眉目如画。一对儿眼睛又是水汪汪的,周边菊花开得繁盛,都不如她一笑好看。 也难怪能当楚王妃。 世间美人儿,寻常人原就难拥有,多半入了皇家。 众人称赞声中,袁妙惠姗姗来迟,一眼就看到人群中那雪白的裘衣,竟与自己穿得一样,她怔了怔,笑道:「你是裴大姑娘?」 裴玉娇这一世重见到她,欢笑道:「是,袁姑娘。」 她走过来,好像腊月天飘下的雪花般纯洁。 同样一身的白,袁妙惠忽然觉得今儿真不应该穿这个!她有些微恼,可原就是她的主意,想着以后嫁给司徒璟,她跟裴玉娇也是亲戚,拉拢下关系,司徒璟知道,定会更喜欢她。她轻呼出一口气,拉住她的手:「咱们真该早些见面的!」又与众人道,「今儿冷,咱们去花厅坐着罢,这样又能在窗口看花,又能吟诗作对,赏玩画画。」 她领头走去,又瞧一眼裴玉画。 虽生得没裴玉娇好看,可举止大方又娇媚,也不是池中物,她笑着与她们道:「本还请了徐夫人,然听说一早约好要去亲戚家,故而不曾来。」 「原来如此,我说呢。」裴玉画笑道,「袁姑娘想得真周到。」 到得花厅,此处燃了炭盆,因还未到冬天,已是很暖和,姑娘们进来纷纷脱下披风,一时姹紫嫣红,好似到了花园般。袁妙惠瞄一眼裴玉娇的狐裘,连一丝杂毛都没有,心想这狐裘竟然比自己穿的还要好,东平侯府的家底可真丰厚。 她使人端来瓜果点心,众人吃得会儿,就有人提议要斗诗,要写字,袁妙惠笑道:「写便写罢,本来请你们来也是为个玩乐,再说了,咱们学这些,不能只有个虚名,实实在在得有些学识才行。」 这话听得裴玉娇有些脸红,她学这些学得不怎么好,可偏偏袁妙惠道:「裴家姑娘都有才学,不如让裴三姑娘露一手,听说你琴艺精妙。」 裴玉画听人夸奖,自然高兴:「也不过是雕虫小技。」 然她一弹琴,音色美妙,整个花厅都静了下来,个个都侧耳细听,一曲弹完,称赞声纷纷。 有人笑道:「是不是请裴大姑娘也来弹一曲?」 原是寻常话,可裴玉娇名声在外,今儿出场虽是惊艳,可论到才学就拿不出手了,袁妙惠忙道:「哪能总叫着裴家姑娘来呢,你们倒好,个个知道享受,不让旁人歇息了,就你来弹琴。」 那人原就是袁妙惠的好友,闻言笑眯眯上去弹琴。 众人陆续都拿出绝活。 什么样儿的都有,嬉笑声一直传到外面。 司徒璟立在不远处,耳边听着袁家大公子絮絮叨叨,实则神魂早就飞走,恨不得钻到袁妙惠身边,袁家大公子也瞧出来了,笑着与司徒修道:「楚王殿下,我这未来妹夫着实心不在焉啊,看来我得把四妹叫出来才好!」 今日袁家请客来赏花,也请了司徒璟,却不料司徒修也跟着来,几人正当说到皇上要设立火兵营,士兵用鸟铳。这是司徒修提议的,朝中官员半数反对,因需要的开支多,工部仿造第一批鸟铳出来,动用了大量的银钱。故而户部头一个抗议,不过司徒修得罪的人多了,一点儿不在意。 因袁家大公子这么说,司徒修道:「便叫他见见好了。」 司徒璟又脸红:「说什么呢,继续,继续,这设营得要拨好些人过去罢,或是重新招募……」 司徒修听得几句,越走越慢,一个转头去茅厕那儿。 马毅脸一黑。 主仆两个等了会儿,马毅大着胆子道:「未必裴大姑娘会来。」 v第36章[12.28] 「不来就不来罢,他们说得烦,本王不想听,来这儿清静清静。」 马毅无话可说。 确实茅厕这儿挺清幽,四处都种了花木,只他仍觉丢脸,也不管司徒修了,自个儿站在大树后面。不知过得多久,听到说话声,马毅从树后探出头,朝前一瞧,兴奋道:「王爷,王爷,来了。」 正是裴玉娇,眼见众位姑娘都有拿手的,她无事可做,坐着喝茶吃点心,一会儿肚子就憋不住。竹苓丁香守在外面,她在里面坐了会儿,净手完,浑身舒畅的出来,谁知走到路上,迎面看到司徒修。 他穿一身墨袍,偏偏披了出锋的银狐披风,黑白两色极致,使得他五官更是深邃,俊美不可方物。 裴玉娇惊讶的看着他:「袁家也请了王爷来?」 他也来上茅厕吗,可这儿是女子用的。 司徒修道:「本王来找你的。」 裴玉娇如今也不太怕他,反正都已经定了亲,她询问:「找我做什么?」 「你给本王做鞋了吗?」他问。 「做了。」裴玉娇点头,「但只做了一点儿,才剪了鞋面,鞋底都没纳好呢。」 没想到她真听话,司徒修原是担心她耍脾气不做,交给绣娘,他忽然就笑了起来,眸中荡漾着涟漪似的,一圈圈泛着欢快,他问:「真的做了?」 那一刻,浑不似个王爷,好像得了期待的东西,不能相信的少年。裴玉娇头一次看到他这样的表情,想起竹苓说得,原来他真的会喜欢,她不知为何,脸上有些红,低头道:「可我做的不好,怕做了你也不能穿。」 「没事,做就行了。」司徒修很大度,「本王不嫌弃。」 作为丈夫,他也曾希望裴玉娇像个正常的妻子一般关心他,可她上辈子连自己都管不好,能做什么呢?如今她肯做鞋子,他已经很高兴,将来她或者还能给自己做衣服,做袜子,他道:「你若空闲,也学学女红。」 看来还是嫌弃,裴玉娇撇撇嘴儿:「再说罢,我最近很忙。」 一脸正经的样子,司徒修好笑,小姑娘能忙什么,还跟他拿乔呢,他道:「忙还来袁家?在花厅都在做什么,我好像听到弹琴声。」 「都是别人在弹!」说起这个,裴玉娇有些落寞,忍不住道,「个个都很厉害,一会儿写字一会儿画画的,我都不知道该做什么,确实也不该来,别人问起我,我没个拿手的东西。」 她说完还叹了口气。 司徒修眉头略皱,又不是茶诗会,搞这些作甚?裴玉娇原本就是个痴儿,他教成她这样已经很好了,他声音不由冷了些:「难道有人嘲笑你?」 「这倒不曾。」裴玉娇微微垂着头,只见别人这样出色,她自己没有,总有些懊恼,因这不像以前长公主办的茶诗会,众人一起写了诗词交上去,只选出最好的几个,不会单独拎出来叫人观看。 看她心情不是很好,司徒修挑眉道:「你也有你擅长的。」 「有吗?」裴玉娇觉得奇怪。 「以后若有人问起,你就说你会骑马,可打马球,还会擒拿术。」司徒修看着她,声音清朗,「将门之女原本就不一般,你何必在意她们?她们只是弱女子罢了,你有男儿一样的本事,她们只会自愧不如。」 不是什么甜言蜜语,可她听到这番话,仿佛心脏被击中了一般,呆呆的说不出话来,他的目光满是欣赏之色,他说她也有可骄傲的东西,他叫她不要自卑。 她鼻子忽地一酸,恍惚中,想起上辈子的司徒修,他教会她背出第一首长诗,他说,往后别人问你,你至少有东西可拿出手。 一年后他说,你终于可以念书给本王听了。 两年后他说,你好好学,不要偷懒,将来一定能当本王真正的王妃。 三年后,他去了山西平乱,他们再没有见到面。 回忆突然涌上来,叫她一颗心涨得发痛。 临死前,她多么想他在身边,可他不在,王府冷冰冰的,像是最严寒的冬日,她死在那里,也害怕那里,使得她对他的回忆,只留下他的严苛,留下他对她的不好,可事实上,他哪里有那么坏呢? 假使能再见到他,她一定会对他说声谢谢,谢谢他曾经那样认真的教导过自己。 见她要哭了一样,司徒修上前拥住她:「怎么了,本王这回可没欺负你!」 她摇头,将脸蛋埋在他胸口。 虽然不是一个人,可他们身上的气味是一样的,淡淡的熏香夹杂着男儿的味道。 那时候,自己调皮不肯好好学,他恼火的时候打她手心,她哭着往他怀里钻,他没法子,将她脑袋夹住,打她屁股,这样她就一点儿没法逃了。她一边哭一边喊救命,他打了几下又放下戒尺,冷冰冰道:「今儿刚学的字,给本王罚抄五十遍,不然不准用饭!」 可她饿了,竹苓却能偷偷送饭来, 如今想来,是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罢? 她埋在他怀中好久,司徒修也不知她怎么了,只沉默的陪着她。 过得会儿,她才抬起头,说道:「我不会马球,我只会骑马。」 他失笑:「无妨,以后本王教你。」 「真的?」她问,「你准我在王府骑马?」 偷偷哭过了,声音有些哑,可意外的像是撒娇,司徒修忍不住低下头想亲她,她忙捂住嘴:「在别人家呢!」 听出疏漏,他轻声一笑:「不在别人家就行,是吗?」 她羞红了脸,从他怀中窜出来,往前跑了。 v第37章[12.28] 看着她的背影,司徒修嘴角弯弯的,直觉她好像跟自己亲近了一些,但也不知为何,大概她现在想通了?毕竟二人很快就要成亲。他也已经在憧憬她嫁过来,在王府的生活了,定会比上辈子好。 上辈子,他实在太操心,原本朝廷的事儿就够他忙的,父皇忙里添乱,还赐了这门婚事。 总算现在有个好报! 「去看看五哥他们在哪里。」正事儿办完,他得走了。 马毅应诺。 裴玉娇一路跑回花厅,心仍在砰砰直跳,想到自己竟然说漏嘴,叫他笑话,她又有些懊恼。这会儿,众人都注意到她进来,袁妙惠笑道:「裴大姑娘何时出去的,竟不曾说一声,刚才姜姑娘画了副放羊图,你快来瞧瞧。」 她想起司徒修说的话,原本不必自卑,她有她擅长的东西,她挺直腰板走过去,看了那画儿一眼道:「跟真得似的,羊儿的毛画得好细致啊。」 姜姑娘笑道:「有回跟着爹爹去关东,见到放羊的,我看了好几日,眼睛一闭就在眼前一样。」 「关东多牛羊,还有马儿。」裴玉画见裴玉娇一直未曾表现,忍不住替她着急,说道,「说起来,我大姐骑马最是厉害的,便是我哥哥也不如呢。」 众位姑娘都很吃惊,因女儿家一般很少会骑马,可规矩是规矩,除了胆小的,谁心里不藏着向往呢?骑马就如同自由,这个词从来都只代表着男儿。可有人轻笑道:「女儿家骑马成何体统,抛头露面。」 「是啊,未免叫人笑话,说起才女,谁也不会将骑马抬出来。」 裴玉娇听着嘲讽的话,咬一咬嘴唇,扬起头颅道:「十年前梁将军在保定,要不是他妻子与他并肩杀敌,指不定保定就沦陷了,他妻子金芳乃将门女儿,我也是!我还学了擒拿术呢,假如有日遇到敌手,至少我能过两招。」 鸦雀无声。 花厅里这时一点声音都没有,半响裴玉画抚掌道:「哎呀,看来我真得与哥哥学一学,保家卫国,虽指望不上,可咱们乃侯府之女,说出去,是不比书香门第清高,然而边疆外夷侵犯,若没有咱们这些人家,何来闲情风花雪月了!」 众才女不由汗颜。 袁妙惠原想着,裴玉娇愚笨无才华可显,今日散了众人提起,定会说她不过有张脸,楚王妃比不上怀王妃,然而现在她们绝不会那样说了,而裴玉娇确实也不笨。她夸赞道:「裴家姑娘不负侯府之名呢。」她挽着裴玉娇的手笑,「下回你可要教我骑马呀!」 裴玉娇点点头道好。 然而她对袁妙惠已没了原先的感觉。 记忆里,她好似很体贴自己,其实对她好的只有家人,还是裴玉画最关心她,她抽出手笑道:「不过你得先有马儿哦,我家中两匹宝马,都是皇上赐予父亲的,性子也温和,你家可有这样好的马儿?」 袁妙惠略僵了脸,然而裴玉娇表情天真,又不像是在讽刺,她倒不知她真实的想法,半响道:「说得也是。」 她们直待到巳时才回裴家。 靠在裴玉画的胳膊上,裴玉娇有气无力的道:「可真累,三妹,往后我真不想去参与聚会了。」 裴玉画捏捏她的脸:「往前你说不去还好,可做了王妃,皇家聚会能不去?我听说每年过节,都要聚一起的罢。」 确实是,裴玉娇好想哭,心想,只能再当哑巴了! 见姐妹两个进了上房,太夫人笑道:「竟不曾留你们吃饭?」 「留了,可咱们不想吃,还是家里的饭最好!」裴玉娇坐在太夫人身边,有些闷闷不乐,「以后能不出去就不出去,我就等着嫁人了,我看妹妹嫁人前,不是都待在家里做女红嘛。」 太夫人摸摸她脑袋,叹了口气,只是姑娘家之间勾心斗角她都嫌累,往后涉及到皇家可如何是好哟!她笑着道:「不想出去便不出去,祖母都给你推了,只女红,你真的会好好学?」 「嗯,在给王爷做鞋子呢。」她道。 裴玉画揶揄:「平常都不肯拿针线的,现在倒是勤快了!」 她脸微微红了红。 太夫人瞧着这模样,倒是讶异,莫非竟是开窍了?不由得有几分高兴,可见真有命定之说,假使她真喜欢司徒修,那这门婚事也不算冤枉,她使人去与绣房的绣娘说,挑一个出来好好教裴玉娇。 为人妻子的,是该多学些女红,丈夫看见了也暖心,有利于夫妻感情,像太夫人,她都亲手给老侯爷做了好些衣物呢,后来眼睛老花了才停手。 这日过后,裴玉娇真的专心学女红,只有时候眼睛累了,放下针线歇一歇,那鞋子也做得快,才半个月便做好了一双,针脚也算整齐,好歹能穿出去。绣娘笑道:「还是进步多了,再练一阵子,另外一双鞋定然更好的。」 两人正说话间,只听外头砰的一声,丁香叫道:「哎呀,是谁在放鞭炮不成?」 「定然不是,哪有放一声的?」竹苓道。 谁知话音刚落,又是一声响,两个丫环面面相觑,也不知怎么回事,倒是裴玉娇听出来了,是鸟铳! 在白河边,司徒修带过来的,与他们一起玩了会儿,她记得这声音,她连忙跑了出去。 声音是从后院传来的,她走到那儿,果然看见裴应鸿手里拿着一管鸟铳,对着天放,远处躺着几只小鸟儿,裴应麟在旁边叫着,哥哥,给我也玩玩啊,哥哥!她上前惊讶的问:「你哪来的这东西啊?是不是楚王殿下的?」 裴应鸿得意的笑:「是我的!」 「啊?」裴玉娇不信,「你怎么会有?」 「我啊,我入了火兵营了!」他笑道,「才设的营,需要新兵,我还做了百户呢。」 「了不得!」裴玉娇笑道,「哥哥真厉害。」 远处裴玉画同林初雪,林初芙来了,裴玉画得意道:「瞧瞧,我没说错吧,我就说是鸟铳,跟我在白河听见的一样!哥哥,你怎么都没跟我说一声呢,不声不响的来练,你真的入火兵营了?还是百户长?」 「当然,不信你去问爹爹!」裴应鸿放好子弹,对准天上鸟儿又是砰的一声。 林初雪措手不及,吓得一声轻呼。 v第38章[12.28] 他转过头看她,她捂着耳朵,脸色微微发白,眼睛睁得极大,他忙问:「吓着你了?」 「不是,不是。」林初雪放下手,「要是你提早与我说,我就不怕了,这真是鸟铳?我听闻前朝就有火铳营呢,很厉害,只当初有缺憾,后来就撤了,是不是?」 裴应鸿惊讶:「你一个姑娘怎知道这些?」 「我在书上看到的,在金陵,我家隔壁有位胡老爷,他们家有很多藏书,比我们家还多,我幼时便常去借书。《诸家神品丹法》里提到硝石,硫磺,好似是最早的做法了。」她走过来,手轻抚在鸟铳上,满是好奇,又侃侃而谈。 裴应鸿目光落在她雪白的手指上,心想他果然猜得没错,她真是个博学的姑娘呢! 他把怎么用鸟铳示范给她看,她高兴极了,笑得眼眉弯弯。 裴应鸿谋到差事,二老自然也高兴,与裴臻说起来,裴臻道:「因是楚王提的建议,这名单也是他所列,只皇上也准许了的。」 太夫人好气又好笑:「咱们这未来姑爷倒是不避嫌!」 「只是百户,且应鸿乃咱们侯门子弟,本就有庇荫,算不得什么,我倒是担心火兵营操练得当后,怕是要调至两浙。一为检验效用,二来原本设立此营,便是为肃清倭寇。」裴臻很喜欢裴应鸿两兄弟,平时又常在一起练功,感情自然是不浅的,「应鸿明年也才十七岁。」 可他们侯门男儿,生来就该在沙场抛头颅洒热血,贪生怕死怎么行?裴孟坚道:「你十六岁就已经出征建宁,为父曾送你匕首防身,而今对应鸿也一样,人各有命,也各自该有自己的承担!」 一生历经无数战争的裴孟坚,比起裴臻,心似乎还要冷一些,可他心里又怎会真的舍得孙儿,可裴家不能只有裴臻这一位将军,裴家的铁血精神是要一代代传下去的,裴应鸿就是接班人,如何能畏缩? 裴臻沉默,他当然知道父亲的意思,或许到时,他也该请命去两浙,裴应鸿还太年轻,他需要成长,也需要指导。 太夫人暗地里叹口气,嫁与侯府男人就是这等命运了,谁也逃不开,她笑道:「还不知以后的事情呢,提这么早作甚!」 说话间,见胡嬷嬷上来,她知晓是外头有人传话,微侧了身子倾听。 「二姑奶奶说,后日休沐日,请大家伙儿一起去徐家做客呢!留午饭,留晚饭,便是全家住一天都好。」 太夫人哈哈笑起来,裴孟坚,裴臻也都露出了柔和的笑意。 「好,好,一定来,你使人去回话。」 消息传到裴玉娇那儿,她差些蹦起来,欢笑道:「妹妹总算来请我们了!」她在屋里团团转,不知道带什么去,「怎么办呢!」 竹苓笑道:「姑娘带人就行了,姑奶奶也不过想见见你,徐家再不富有,也不会缺衣服,缺吃的!」 她笑道:「说得也是,那我好好打扮打扮,叫妹妹看看!啊,不,我现在绣花绣得好看了,我给她做一条帕子,来来,快些将漂亮的料子拿来,我好好选一选!再把些宝石,珍珠拿来,镶在上面,我要做条世间最好看的帕子!」 望春苑里忙开了。 到得休沐日,裴玉娇比谁都起得早,天刚蒙蒙亮,不等奴婢们来喊,她已经穿好衣服坐着通头发了。她的头发生得好,又黑又直,直垂到腰间,衬得手中玉梳都透亮了几分。 丁香笑道:「真是难得,可见姑娘想姑奶奶想得紧!」 「是啊,都过去一个月多了。」裴玉娇叹口气,「也不知妹妹瘦了没有,也不知有没有人欺负她。」 姑娘懂事之后,头一个就是学会操心。 竹苓将玉梳接过来,给她梳发髻:「姑娘莫多想,到时便知。」 裴玉娇点点头,指着胭脂水粉:「给我打扮漂亮点儿,妹妹看到了喜欢。」 两个丫环抿嘴笑。 等到了上房,瞧她这一身光鲜亮丽,太夫人也是笑:「对了,去做客是该这样。」其实啊,是隆重了些,就跟过年似的,把什么好的都穿上了,喜气洋洋,但她也不说这大孙女儿,知道她心里念叨裴玉英,大抵是太过高兴。 过得半个时辰,裴家旁的人也陆续而来,因一早知道要去徐家,轿子,马匹都准备好了,林家几个也跟着一起,从垂花门出来,竟是浩浩荡荡排成了一条长龙,加之要带去的礼物,又多两车,占据了半条街。所幸离得不远,见到徐家门口两株大海棠,依次停轿子停马。 听到外面声响,守门的小厮连忙把门打开来笑道:「哎哟,老爷们,夫人们总算来了,可把咱们老夫人盼的,快请进来。」他招呼一声,后头又出来几个下人,拉马的拉马,赶车的赶车。 一众人进去,林泰头次来,四处瞧一瞧,夸赞道:「这宅院格局真不错,我要买的宅院,大抵也是这样的。」 「慢慢挑,最好你们能住到过年,咱们家人少,多了你们更热闹些。」太夫人向来好客。 陆氏笑道:「哪里能这样打搅,还是要早些找到了搬出去,不过说到过年,我们哪里不愿与你们一起过?咱们就四个人,只要您老人家不嫌弃,从大年三十到年初二,我是巴不得天天来呢!」 「好,就这么说定了,到时别还要我三请四请。」太夫人笑。 走到半途,徐老夫人,徐涵,裴玉英迎上来,双方互相见礼,徐老夫人亲昵的与太夫人道:「儿媳妇天黑就起来了,厨房买了菜,她不放心还要亲自去看,一样样菜交代下来,瞧瞧,都没睡好,我说你们一家人还介意这些呢。」 「玉英是这样的,心重,喜欢操心。」太夫人道,「哪里有不对的,您还是要指点下。」 徐老夫人连连摇头:「哪里哪里,我年轻时胆子小,什么事儿都管不好,如今这般年纪仍无她能干,我涵儿娶到她当真是福气啊。」 裴玉英被夸得脸红,轻声道:「母亲您莫这样了,折煞我!」 众人都笑起来。 裴玉娇也抿嘴笑,看起来,徐老夫人真的很喜欢妹妹呢,她抬头看着妹妹,裴玉英一点儿没瘦,看起来精神奕奕的,跟在家中无甚区别,她松了口气,将帕子拿出来:「有绣娘教我,我赶着做的。」 一方浅碧色的帕子,正中央两朵大牡丹相依相偎,开得浓烈,上头一只蝴蝶翩翩起舞,翅膀五彩斑斓,竟在阳光闪着华光。裴玉英仔细一瞧,原来那对翅膀用了蓝宝石,红宝石,还有珍珠,真真是漂亮! 她喜欢极了,搂着裴玉娇道:「娇儿,你现在好厉害,这样的帕子我都绣不出来。」 寻常帕子绝不会这般华贵,只裴玉娇小孩儿心性,才想到将打孔的宝石缝在帕子上,她嘻嘻笑道:「那我下回再给你绣一条。」 裴玉画嫉妒:「赶明儿我嫁人了,你别忘了给我做一条。」 v第39章[12.28] 听到这话,马氏的眼刀飞过来。 真是拿这女儿没办法,这么多人,没事儿把嫁人放嘴边,一点不知道避讳! 见母亲生气,裴玉画也不敢再说了。 女眷们闲聊家常,徐涵与裴孟坚,裴臻几个说朝廷大事儿,裴玉娇听得几句,好似在说豫州闹水灾,哪位大人胆大包天把赈灾银贪了一半,他们在猜测大抵会派谁谁去收拾烂摊子。反正她是不太懂,不过见徐涵侃侃而谈,其他几人都露出赞同之色,她知道徐涵是很有本事的,所以上辈子他年纪轻轻便能做到四品官。 裴玉娇打量一下他的俊颜,暗想也不知这回他还去不去岭南当知县了?要是去了,妹妹就得一个人在家,或者是跟着他去?但上辈子并没有,她拉着裴玉英道:「妹妹,咱们去看看你的卧房!」 裴玉英被她拉着往前走,裴玉画几个笑着跟在后面。 徐涵娶妻了,徐老夫人便将上房让了出来,裴玉娇记得上回来,院中并无多少花木,如今却直排排两条都摆了花盆,多数是菊花,茶花,兰花,在靠近门的两边,还有两只大水缸,里头各有几尾鱼,见到人来,红尾巴晃来晃去,很是讨喜,也显得生机盎然。 走进去,长条案上正燃着香。 右边厢房是看书写字的,收拾的整整齐齐,只裴玉娇瞧着书案上笔筒竟有两个,一个摆着妹妹爱用的紫竹羊毫,从粗到细有六管,一个应是徐涵的,有十几管毛笔。砚台也有两方,裴玉画笑道:「你们分得还真清楚!」 「各人有各人喜好的,互不干涉。」裴玉英道,只他总喜欢霸占着这儿,明明旁处还有书房,他非得在这儿写字,也不嫌她打算盘吵闹,也不嫌她走来走去的烦人,真不知道这样他如何办公务的。 然而晚上点着油灯,她坐在堂屋,不管做什么,往他这儿看一眼,他总在那里,又觉得很安心。 她不知不觉便露出了笑,是那女儿家的欢喜。 柔柔的,缠在你身上,裴玉娇看着她,鼻子竟有些酸,又有些惆怅,有些伤感,有些担忧,像是百感交集。因总是妹妹照顾着她,然而妹妹终究嫁出去了,她担心她,不知她的将来,她忍不住摇着裴玉英的手:「我今儿要同你睡!」 这话说出来,连林初雪,林初芙都笑了。 「丢人,还当自己三岁呢,」裴玉画嘲笑她,「幸好没有别人在,听听像什么话!」 「我不管,我今天就要睡在这儿。」裴玉娇道,她想再多看看妹妹,看看她在徐家是怎么生活的。 「好,我一早与母亲,相公说了,客房也有,可你真要……」裴玉英为难,妹妹住过来可以,但要睡一起,总有些不妥罢?没听说过谁家这样的。 可裴玉娇撅起嘴,将她的手使劲摇:「我不抢你们的新床,你跟我睡客房。」 裴玉画笑得打跌。 裴玉英捏捏眉心:「好罢,好罢,到晚上再看。」 几人说得会儿,眼见要午时,裴玉英又去厨房转了圈,叮嘱下人们裴家人的喜好,出来时路过园子,却见徐涵正站在竹林边等她,她笑问道:「不陪着祖父,爹爹了?」 「才与岳父下了几盘棋,我看看你在做什么。」他走过来,伸手去碰她首饰,「都有些歪了,总是急匆匆的,这些事交给下人就行了。」 「我知道,但今日不一样嘛。」她笑,又想起裴玉娇的无理要求,迟疑道,「姐姐今儿要留下来住。」 「嗯。」徐涵表示听到了,她一早就提过。 裴玉英又道:「可她说要跟我睡。」 他的手顿住,眉头挑起来:「她这样说?」 「是啊,姐姐还是个孩子。」她无可奈何。 想起那日成亲,裴玉娇走到面前警告她,徐涵道:「也不是孩子了,她关心你,既然她那么想你,你便与她睡一晚罢。」又觉听起来很是古怪,他咳嗽一声,「你多陪陪她没什么,她难得来,可咱们在一起的时间很多。」 他手落在她脸颊上,轻轻抚摸了一下,目光意味深长。 她脸上飞红,他平时很正经,可偶尔这样,更叫人羞恼,她避开他的手:「那便这么说定了,母亲想必也会同意。」 嫁入徐家,她已经发现,徐老夫人是真不管事,她调用下人,置办物什,说一声,她都同意。故而要决定什么,只要问徐涵一人就行。 徐涵道:「好,你再问问姐姐,她打算住几天?」 裴玉英又忍不住笑,装得大度,可到底还是有些介意罢!她拔脚走了。 徐老夫人果然没说什么,倒是太夫人指着裴玉娇训了通,奈何小姑娘厚脸皮,百般耍赖,裴玉英又替她说情,也只能将她留在徐家。到得傍晚,用完饭,眼见天边红霞连成一片,裴家人也要告辞了。 裴玉英走到裴臻面前轻声道:「爹爹,您要保重好身体,过阵子我再回来看您。」 她声音有些哽咽,除了姐姐,她当然最依恋父亲。 裴臻叮嘱道:「莫要事事都亲力亲为,有空多陪陪少甫。」 这也是他后来才明白的道理,重要的人在身边时,该珍惜当珍惜,不要把时间浪费在无谓的事情上。 裴玉英点点头。 看着娘家人陆续走出大门,她的眼圈忍不住红了,半响牵着裴玉娇的手走向客房:「缠人精,给你铺被子去!」 裴玉娇嘻嘻的笑。 前阵子天气晴好,被子满是阳光味,两人躺在床上,只觉身下被子都陷了进去,十分暖和。姐妹两个面对面,裴玉娇与妹妹说她嫁人后,家里大大小小的事情,说着说着,眼皮就耷拉下来,裴玉英好笑,哭着叫着要与她睡,结果也没说上几句话,她伸手给她掖被角。 屋里油灯早就灭了,只剩月光流淌,她忽见窗外有人,起先吓一跳,但仔细看又笑起来,胡乱披了披风出来,走到屋檐下她道:「鬼鬼祟祟的,我还当是贼呢!」 他白皙的脸颊微微发红,但却正色道:「我想着你日日都伺候我早班,今日姐姐来了,明儿你不消那么早起,多睡会儿罢。」 「就为说这个?」裴玉英道,「你不说,我也不起来的。」 v第40章[12.28] 她要走,他拉住她:「也不是,我原想说,以后也不用那么早起,是你总坚持。」 「我是你妻子,这是该做的。我不起来,谁同你一起吃饭,婆婆也心疼。」裴玉英推他,「不说了,外面冷。」 她又要走。 徐涵装不了了,猛地将她拉到怀里,双手搂着她的腰:「我这儿热。」 不知为何,他晚上竟睡不着,明明才成亲月余,却已养成习惯,半边空荡荡的床吊着他的心,教他今儿像个小贼般徘徊在客房附近,也不知会否被人瞧见。 可当她打开门,披着一头黑发出来,他高兴得什么都顾不得,恨不得就拉她回屋,可他一个大男人怎么好与裴玉娇这样的姑娘抢人呢? 他叹口气,低头亲她的唇,呢喃道:「等会儿就放你走。」 他穿得多,身上也热,裴玉英靠着他,仰着脸儿承受他的吻。 月光下,两个人好像缠绕的藤儿,亲亲密密,谁也分不开似的,裴玉娇从窗口看过去,满脸通红,又觉愧疚。看来是自己不好,今晚拆分了他们,瞧瞧妹夫这猴急劲儿,哎,看来他也是很喜欢妹妹的,也许自己也不该多待几日了! 她早上用过早饭就走了。 谁也管不了将来,如今拥有幸福,已是足够。 林家在十一月终于找到合意的宅院,因早早将家具备好,只两天功夫便陆续搬到了新宅里。 裴应鸿这时早就入了火兵营,与裴臻,裴统一样,早出晚归,裴应麟还小,在书院念书,裴家又恢复了原先的样子,因天气冷,裴玉娇最近甚至连女夫子的课都不去了,除了每日请安,便赖在上房里,坐在太夫人身边做针线活。 前日给太夫人做了一条抹额,这几日又在给祖父做袜子。 在她嫁人前,她打算给家里每个人都做样东西! 太夫人瞧着她认真的样子,心里微微发疼,时间一天天过去,也就只有三个多月了,往后要见她不容易,太夫人默默盘算,是不是给裴玉娇多补几件嫁妆?可想到王府的富贵,哪里需要呢! 倒是挑几个忠心的下人最是好,她问裴玉娇:「要不让胡嬷嬷跟着你去?」 裴玉娇摇摇头:「不行,胡嬷嬷跟着您多少年了,我不要。」 胡嬷嬷在旁打趣:「姑娘不要,老奴还舍不得太夫人呢!」 「那就陪着祖母罢。」裴玉娇抬起头,一双眼睛亮闪闪的,「祖母,您不用担心了,我就带着几个丫环去,够用,再说了,王府好些下人,不缺这个的。」其实她是不喜欢人多,用着竹苓,丁香顺手,太夫人再塞个嬷嬷来,她不习惯,想一想道,「往后要的话,祖母再派过来也一样。」 太夫人就没有勉强,笑着道:「你歇一歇,光顾着做针线了,小心眼睛不舒服。」 「好。」她放下绣花棚子,依着太夫人坐,「以后嫁出去,我最多一个月就回来一趟 。」 「哟,这么勤啊,王爷可会同意?」太夫人笑。 「会的。」她想,要是司徒修敢反悔,她就偷偷溜回来,反正对王府很熟悉。 祖孙两个言笑晏晏,有丫环突然来敲门,也是很惊讶的语气:「有小黄门来,说是,说是请大姑娘去宫里呢,皇后的口谕。」 太夫人道:「快请进来。」 只见门帘一挑,一个年轻的,大约十七八岁的黄门抬脚走进来,一来就给太夫人跪下行了礼,说道:「安成公主小生辰,皇后说要热闹热闹,便说请裴大姑娘去,另外还有几位王妃也去的。」 裴玉娇心里一抖,这还没嫁呢,就要见几位嫂子了! 又是哪出戏呀? 上辈子她是突然被赐婚的,自然不会遇到这些,其实也就是亲戚间找个借口互相见见面,她虽还没有嫁,但也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太夫人心知肚明,当下笑道:「我这孙女儿未去过宫里,我叮嘱两句,请稍后。」 小黄门忙应了声,退到外面。 棉帘又拉下来,挡住了寒气。 太夫人侧头看一样裴玉娇,她有些紧张。 其实谁不会这样呢,便是太夫人这把年纪,说实话突然要去宫里,她还有些慌呢,也不知多少年没见过皇后娘娘了,太子六年前被废,囚禁在和光宫,皇后大病一场,再不曾露面,听说近年才好些,但很少发话要见谁,这回没料到竟是她请的。 也不知是不是只是个幌子,到时只见到许贵妃?她听说如今六宫事宜,实则都是许贵妃在管,皇后是形同虚设,她叮嘱裴玉娇:「你莫怕,记得言多必失,她们问什么,你能答得便答,不能答的便推说不知。」 可又怕她是否清楚,哪些是能答不能答,太夫人又头疼。 见她这般烦恼,裴玉娇忙道:「祖母我省得的,多半就是装哑巴!」 这事儿,司徒修教过她多次,她做得也还算好,没有得罪过娘娘们,至于王妃们,应该也是罢?可事情太多,她着实有些记不清了。 听到说哑巴,太夫人笑起来:「不说话也不行啊。」 「行的,反正已经定亲了,便是我傻,她们又能奈何?」 裴玉娇皱起小鼻子,无赖的样子,逗得太夫人哈哈笑,她心想,也许是自己过于担忧了,孙女儿那么讨人喜欢,这些人难道还能厌恶她不成?充其量也不过是要利用她罢了! 她道:「便照你说得,只她们问了什么,说了什么,你回头告诉祖母。」 裴玉娇道好。 太夫人道:「回头再装扮装扮,这样穿着可不行。」 为了舒服,又只待在太夫人那里,她穿得很家常,但去宫里到底是不一样的,她在外面,代表的是裴家姑娘。裴玉娇去望春苑换了衣服,披着雪狐裘,手里捧着手炉,迎着外面皑皑白雪,往垂花门走去。 v第41章[01.09] 轿子正等在那里。 风雪飘摇,十一月的天空亮的有些发白,坐在暖轿里,听着轿夫双脚踩在雪地里的声音,咯吱咯吱,她的心就开始发紧。 不是真的不怕,只是怕太夫人担心,她才故意装得那样轻松,但实际上,一早就在发憷了,也不知道等会儿见到她们,自己可能真的做好?她微微叹口气,把手炉捧在胸口,暖气一点点透出来,似乎能驱散些紧张。 路上行人少,轿子一路过去,听不见太多人声,安安静静的。 偶尔有风从缝隙里钻进来,带来一阵寒冷。 她裹紧了狐皮裘。 也不知过了多久,往前行的轿子突然停下来,她有些吃惊,她知道侯府距离宫里有多远,大抵是还没到的。心中疑惑,原想问轿夫,岂料此时轿帘被掀开一角,有个人竟径直钻了进来。夹带着寒气,坐在她身边。 她瞧见他肩头的落雪,发怔道:「王爷。」 他微微一笑:「没想到是本王罢?」 「嗯,」她看着他,「你怎么来了?你怎么还……」她回过神,才惊觉他离得那么近,这暖轿原本也不大,载她一人尚有些空余,然而多了司徒修,二人手臂贴着手臂,根本就不好动弹了。 她皱眉:「王爷有话该在外面说!」 司徒修不理会,叫轿夫起轿。 她都不知该怎么办,紧紧抓着手炉,好像这东西能给她出主意似的。 他却很自在,侧头打量她。 只见处处都细心装扮过,乌发梳得一丝不苟,戴着副红宝头面,没有失了侯府的尊贵,眉眼也曾细细描画。垂眸间,长而浓密的睫毛忽闪,好像小小的扇子,碧玉耳环在雪白的脖颈旁摇晃,让轿中暗淡的光线都亮了起来。 很是赏心悦目,他颇满意,笑道:「还算妥当,毕竟是入宫,不像在别处随意,大约是太夫人的吩咐?那你知道今儿还有谁吗,除了母后,还有许贵妃,晋王妃,燕王妃,两位公主,袁姑娘。」他顿一顿,「本王知你不擅长应付这些,故而到得宫里,少说少做……」 听他一副教导的口气,裴玉娇有些不服气:「谁说我不知道?」她抬起头,杏眼直视着他:「我知道!」 他不是那个司徒修,不用再教她了,她也学全了。 司徒修挑一挑眉:「哦,是吗?那是本王低估你了。」嫌轿子小,坐得不舒服,他伸展了一下身子,两条长腿往前伸去,露出一双黑色的官靴,晃动间,肩头白雪落下来,有稍许竟顺着他肩膀滑下来,落到她脖子里。 她被冻得一声尖叫,忙忙得去找雪,可雪碰到温暖的皮肤化作水直流下去,她浑身一个哆嗦。 他噗嗤笑起来。 她恼道:「都是你害的,你……」 他伸出手作势要拍雪,她吓得整个人都缩起来,贴在车壁道:「不要!」 好像要害她性命一样,司徒修笑得更欢,长臂伸过去,抓小鸡似的把她拉到胸口,让她坐在自己腿上:「这样坐着,雪就落不到你身上了。」 她的脸一下子红了,虽然臀下垫着腿,比原本那坐板舒服的多,可这是男人的腿啊,他们还没有成亲,她急着要下来,数落他:「你这是登徒子,你快些从轿中下去!」一边说,一边挣扎。 他纹丝不动,手箍住她的腰,淡淡道:「马上是本王妻子了,怕什么,等到皇宫那儿,本王自然悄无声息下去,不会让人瞧见。倒是你一会儿大喊大叫的,路人只当里头在做什么,这可就怨不了本王了,是不是?」 说得好像还是她的错,裴玉娇压低声音道:「你这是欺负我!」 「给你当垫子还不好?多少人都求不来。乖乖坐着,别动来动去,底下轿夫不好抬,万一摔一跤,咱们这样滚出去不好看。」 简直是油嘴滑舌,裴玉娇回不出话,闭上嘴不理他。 轿中一片安静。 两人相依相偎,贴着的部分渐渐发热,他想起上辈子的亲近,一时竟有些心猿意马,勉强压下来,摸摸她发上珠钗道:「这套头面何时打的,有些老气,等你二十来岁戴还差不多,不入宫的话便放着。像你这年纪用些玛瑙,珊瑚最好了,或是珠花。」她生得甜美,最合适红色,或是可爱的首饰,衬得她娇美动人,有时候梳个花苞头,缠着珠串就已经很漂亮,在记忆里,一直都是如此。 裴玉娇还在生气,不想理他,只暗自心想,他怎的那样奇怪,还与她说首饰!姑娘家的东西,他原本不是不屑管的吗?不过到底不是同一个人了。 得不到回应,他去捏她粉嘟嘟的脸。 她吃痛,这回再难忍耐,手摸到他的腿,用力掐了一下。 他眉头略皱。 这辈子,她胆子真大了,竟然掐了他好几回! 打闹间,轿子停了,听到轿夫道:「王爷,前头就是宫门了。」 司徒修有些不舍得,然而这等情形也实在不合适让人瞧见,他轻声道:「一会儿再见。」 他放下她,弯下腰从轿中走了出去。 裴玉娇心想,一会儿是什么意思,难道等会还要见到他?但说起来,既然是安成公主的生辰,王妃们都来了,作为哥哥,司徒修确实也该到场的,是了,他还说漏了人,几位王爷,她也会见到呢。想起司徒澜,她心头涌起一阵反感,那天听见他与甄姑娘偷情,着实叫人恶心,幸好与几位王爷,至多见一见就罢了。 到得宫门口,她下了轿子。 早有宫女们领路,其中一个撑着伞笑道:「裴姑娘,请往这儿走。」 她瞧一眼,一点不认得。 两个丫环跟在她身后,也是头一回来宫里,只觉头晕眼花,都不敢往四处看,低头踩在雪里,觉得脚背一阵的冷。 几人往皇后所住的坤宁宫而去。 v第42章[01.09] 离着有些远,哪怕是有伞挡着,她的裙摆上很快也沾满了雪花。 又过得一刻钟,终于看见殿门了,竹苓跟丁香都怕主子受冻,眼见要到了,齐齐松一口气,宫女却停下了脚步,朝前行一礼道:「见过楚王殿下。」 他竟然比自己快! 裴玉娇抬起眼,看到他立在不远处,不像在轿中那般无耻,此刻俊脸冷肃,穿着件深紫色云纹锦袍,披银狐裘,长身玉立,如雪中青松一般,马毅在后面给他撑着伞,他袍脚也满是雪白,走一步,便抖落下来。 他是朝她走来的。 裴玉娇行礼:「见过王爷。」 他与宫女道:「你们先走,我有话与裴姑娘说。」 众人皆知他二人明年就要成亲,故而也无甚惊讶,宫女们应诺。 竹苓见她们走了,忙要给她撑伞。 司徒修却从马毅那里接过伞,遮于她头顶。 他亲手给她撑着。 裴玉娇一怔,抬起头瞧他。 他道:「走罢,本王与你一起去。」 二人并肩而行。 那感觉奇妙,像是从未有过的体验,她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只往前走着,临到殿门口,瞧见那朱红大门,巍峨殿堂,玉白色的圆柱笔直朝天而上,她的脚竟不能再抬起,不能再往前,不能再动弹。 她突然想起,那天被毒蛇咬到中了毒,躺在御花园里,皇后娘娘,许贵妃,王妃们都涌上来,她那时并看不清她们的脸,也听不见她们在说什么,那时极为喧嚣,好像乱了套。在一片漆黑中,一片模糊中,她最后又被抬回楚王府。 留在记忆里的,只有冷冰冰的被子,青色的蚊帐。 谁也没有来救她。 谁也没有。 她僵住了,浑身冰冷。 好像血液都冻结了起来。 直到一只温暖的手握住她。 她听见他在耳边道:「别怕,以后本王会一直陪着你。」 陪着你,不让你这样死去。 不让你这样离开我。 所以这条路,你注定要与我一起走。 她抬起头看他,他深邃眼眸好像汪洋大海,诉说着千言万语。 她却不知,只终被这句话打动,轻声道:「你不许骗我。」 不许再去那么远的地方,将她一个人留下来。 他笑道:「不骗你。」 笑容里藏着真诚,她有些欢喜,竟摇了摇他的手。 纤长的手指握住他的,摇了三下。 他笑容更深,牵着她往前走入殿内。 许贵妃是最早到的,另外还有晋王妃薛季兰,袁妙惠,安成公主,四人正说着话,听见宫人禀告,俱都往前看去,只见司徒修与裴玉娇携手而来,正如一对璧人。 许贵妃虽然早前便知裴玉娇生得漂亮,但今日隆重打扮,还是叫她颇是惊讶,一个痴儿,竟有这等容貌,难怪冷淡如司徒修,对她念念不忘,她一时面上露出慈爱的笑容。 司徒修这时方才放开她的手,二人上前见礼。 她动作端端正正,很是从容,许贵妃笑道:「到底是东平侯府的姑娘,瞧着气度便不一般,坐下罢,莫要拘束。」又看向司徒修,「几位王爷都在付泽阁聚着,也不知在说什么呢。」 「那我去看看他们,叫着一起过来。」司徒修看着裴玉娇道,「你莫怕,娘娘,王妃们都很和善。」 裴玉娇点点头。 这份爱护一点儿不掩饰,等到他走了,薛季兰轻声笑道:「可教我开了眼界了,谁不知道七弟的脾性,原来这也能改的。」 裴玉娇低垂着头,微露羞涩。 要不是今日亲眼瞧见,袁妙惠也确实不知司徒修对着裴玉娇竟是这般态度,与平日里判若两人,还真不知他看上裴玉娇哪一点呢,难不成是会骑马不成?可那日说得好听,男儿家谁不喜欢有点儿才学的姑娘,真要在家里舞刀弄枪,早惹人嫌了!她斜睨裴玉娇一眼,她仍低着头,好像并不知怎么搭话。 刚才大大方方,总是家中太夫人教的,一会儿准得露出马脚。 她道:「裴姑娘那样可爱,我只请她了一回,就喜欢上了,下回,你还得来我家中玩呢。」 薛季兰打趣:「下回得要去怀王府了罢?」 v第43章[01.09] 这个月,袁妙惠就要嫁人的,闻言脸微微红了红。 燕王妃朱玫,常宁公主,还有几位王爷陆续来到坤宁宫,皇后娘娘韦氏也才将将出来,比起往前苍白的脸,憔悴的神色,已经好上许多,她穿着深青色绣朱雀的常服,头戴宝花树,雍容华贵,又有几分往前睥睨六宫的威严。眼见众人上前行礼,她双手一抬,微微笑道:「今日梅儿生辰,同聚一堂热闹热闹,无需多礼。」又问许贵妃,「御膳房可准备好了?另外乐官伶人,本宫早前便吩咐此事,可曾演练好?」 原先她几乎放了权,因她膝下就一个儿子,也是太子,所有的希望都放于他身上,谁料一朝毁于一旦。许贵妃曾想着,韦氏病重大抵是不行了,可她慢慢好了,今次甚至借着安成公主的生辰要重新掌权。许贵妃暗自冷笑,但这也不过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多久,便是再忍一阵子,又如何,这十几年她都忍了下来! 「妾身昨儿使人去看过,若是安成公主瞧了,定然欢喜。」许贵妃回答。 常宁公主端着茶盏淡淡道:「贵妃娘娘说好,定是好了,谁也没有娘娘你精通此道。」 虽然一入宫,许贵妃便很得宠,然也曾受过冷落,当年为挽回司徒恒成的心,她不惜学舞,跳伤了一条腿,惹得司徒恒成大为怜惜,而常宁公主是韦氏所生,自然痛恨许贵妃,常对她出言讽刺。 许贵妃心里恼恨,面上从不怪责,不然她怎么贤良大度呢? 但因这一点,常宁公主更是不收敛了。 倒是司徒璟见生母受委屈,很是不满,淡淡道:「莲妹妹,你这阵子使人频繁出宫,莫非是要买礼物送与梅儿?」 两位公主一名司徒莲,一名司徒梅。 常宁大怒:「你还盯着我不成?」 「只是随从遇见你的黄门罢了。」 两人唇枪舌剑,裴玉娇的头垂得更低,每次皇家聚会就没个安静的时候,便是面上和和气气,也不能不叫你提防,故而她很不喜欢这种场面,幸好韦氏打断了他们,使人端来点心瓜果,还有乐官伶人前来献曲。 一时丝竹声声,绕梁而起。 她松了口气,只管抓点心吃,视线几不与人接触,除非有人实在要与她说话,便答上两句。 装哑巴是她的强项了。 幸好御膳房的东西好吃,倒也不难过。 袁妙惠瞧着她,暗暗好笑,别的王妃们或多或少都交谈几句,要么细心品析歌舞,唯有她只知道吃,还不是个痴儿吗? 当然这现象,谁都发现了,许贵妃暗暗摇头,果然仍是不聪明,浑身冒着憨气,但这样也好,太精明的反而叫人提防,谁知哪日会不会撺掇着司徒修去争太子之位呢?男儿家的耳根子软,床头风吹吹难说,如今像她这等人必是不会的。 只要兄弟两个感情好,司徒修就不会来与司徒璟争,他打小就知道这个道理,要不怎么功劳都分一半给司徒璟呢?就说火兵营,他与皇上提起的时候,便说是五哥先想到的,还有闹水灾一事儿,想了许多主意,最后还是由司徒璟去上奏皇上,得了不少夸奖。 她这半个儿子,委实不错,懂情谊,懂分寸。 「将我这一碟鹅油卷儿送与裴姑娘。」她看裴玉娇差些把这都吃光了,可见爱吃。 宫人端过去。 岂料韦氏此时却也使人送了一碟点心予她。 两碟几乎是同时到,裴玉娇吓一跳,这是怎么回事儿?她一点没招惹谁啊,干什么都送东西来?她有点蒙,连忙起身欲向二人道谢,谁料太着急,把案几碰得一摇晃,桌上的果酒倒下来,泼在她裙裾上。 袁妙惠看得噗嗤一笑,朱玫见这未来楚王妃那样愚笨,也是嘲讽的笑起来,倒是薛季兰,连忙叫宫人过去。 许贵妃叹口气。 韦氏道:「快些带裴姑娘进去换条裙子。」 声音难得的温和,裴玉娇很羞愧,知道自己丢脸了,连忙提着裙子跟宫人往里头走。 路过司徒修面前案几,她飞快的朝他看了一眼。 毕竟自己是未来的楚王妃,他此前专程来看看他是否妥当,便是怕她丢脸,她那时还信誓旦旦的说,她知道该怎么做。可结果皇后娘娘跟许贵妃一起送点心给她时,她竟然就慌了,把酒撞倒,别人暗地里肯定在笑话她,也在笑话他了! 她觉得自个儿有些对不起他。 可司徒修脸上并没有恼意,但也没有别的表情,一如外面的雪,安静的落下。 她来不及多看,朝前走了。 坤宁宫的内殿里,宫人找了条撒花裙给她,抱歉道:「只能将就穿了。」总不好用韦氏的裙子。 「无妨的,都是我不好,这是你的裙子吗?」裴玉娇哪里有脸挑三拣四。 她脸色红红的,动作又快,急着往身上套,宫人抿嘴一笑,暗想这裴姑娘当真可爱,一点儿没有架子。不然便是撒了酒,以她这等身份,也不必太过介意,她笑道:「是奴婢的,奴婢给您穿上。」 说话间,却又有宫人前来,传话道:「娘娘说将那条才做好的花间裙给裴姑娘换上。」 起先那位宫人吃了一惊,那裙子原先做好是要送与常宁公主的,不过常宁公主还不知,娘娘竟转送给裴姑娘?她心里虽有疑惑,可到底是不敢质疑的,连忙从箱子里把那条裙子找出来给裴玉娇穿。 光滑柔亮的缎子实在漂亮,每道界都绣了粉色的花,有花骨头,有半开的,也盛开的,华贵非常,裴玉娇不知道该怎么办!她不知道皇后娘娘为何要送那么好的裙子给她,但转念一想,好似上辈子,她嫁给司徒修之后,韦氏也送过好的,她这人苦命,原本就一个儿子,被废了囚禁不说,后来还死在和光宫,太子死后,她又病了一场,一夜间满头白发。 可无功不受禄,她不该拿,但现在裙子脏了,好像不穿也不行。 宫人笑道:「娘娘赐予的,还能不要?裴姑娘快些穿了罢,这是娘娘一片心意。」 裴玉娇只得穿了。 回到大殿,那裙子亮眼,款款走动间,花儿好像慢慢在裙中开放了一样,漂亮的惊人,朱玫转眼间看到司徒澜的目光钉在裴玉娇脸上,心里就恼上了,她嫁给这丈夫委实也是倒霉,原先被禁足还愿意亲近她,最近是一点不愿花费功夫与她敦伦了,只知道往外跑,现在看到弟妹竟也能有这样的眼神,她差些被气死! 裴玉娇先向韦氏与许贵妃行礼后,方才回案几前坐下。 v第44章[01.09] 瞧着这崭新的裙子,许贵妃暗地里挑了挑眉,韦氏做这一出戏又是为何?需知司徒修可是她养大的,如今长大了,能干了,她这从来不闻不问的母后,莫非还想着拉拢他,真正是可笑! 裴玉娇坐定后,继续吃点心,不看任何人,好像心里没有任何想法似的,只知道美味。 好不容易等到席散,她与众女眷告别,往轿中走去,只坐在轿子里,却并不心安,刚才司徒修与几位王爷说话,她不好接近,他也没看她,不知为何,想到刚入殿时,他牵着自己的手,忍不住就有几分失落。 不知道他有没有生气?也不知道皇后娘娘此举是为什么? 可想着她又摇摇头,算了,她本来就傻,是他非得要娶自己的,便是哪里不好,她也尽力了,她使人抬轿,从宫门出去。 外面雪更大了,靠着轿壁,听着风声,她想着一会儿见到祖母,该与她怎么说,就在这时,轿子又停了,她听见他低沉的声音传来:「怎么也不跟本王道别声就走了?」 他就站在轿子的窗边,声音随着风灌进来,异常清晰。 她拉开轿幔,看到他玄色的衣袍,再往上,看到他俊美的脸,嘴角儿弯着,带着淡淡的笑意,好像风雪中的一轮太阳,驱散了阴霾。 他没有生气,但她还是没有说话。 看着帘子微微晃动,便知道她在偷看自己,司徒修好笑,伸手敲一下轿子:「本王在外面冻得紧,你却连面都不肯露一下?」 她这才把帘子全拉开。 逆着光线,只看到她一双眼睛,如同山间的泉水般清澈,想着她在宴席上,全心全意的吃东西,旁若无人,甚至连自己好几次看过去,她都没有发现,司徒修心头不知该欣慰还是该愧疚。上辈子因她愚笨,他怕她被人利用,总是警告她小心说话,如今她是学得了,然而殿中歌舞喧嚣,众人热闹,唯独她谨慎的只敢做个傻子。 临走时,也不敢来与他告别。 他走近两步,隔着窗棱道:「下回也不用这般,你又不是真的哑巴。」 是叫她多说话的意思吗?裴玉娇惊讶,眨了眨眼睛:「你不是说,少说少做?」 「君子食无求饱,居无求安,敏于事而慎于言,是说敏捷的办事,谨慎的说话,但不是要你一句都不说。你想说的时候便说,本王相信你如今已能分辨对错了,既如此,不妨放开些。」 不再拘着她,他相信她,裴玉娇心头一喜,眼睛弯成了月牙儿,可瞬间想到丢脸的事情,手抓着窗棱瞧着他道:「我把酒撞翻了。」 她自己也很遗憾,假使没有这一出,她也算表现的挺好罢。 他道:「那是意外,谁都有出错的时候。」 「可我把衣服弄脏了,不得已,穿了皇后娘娘送的裙子。」她眼睛忽闪忽闪的,「你之前看到了吗?」 她来去匆匆,也不知他注意到没有。 「看到了。」他心想,她走进来的时候,好像春天飘落人间,繁花盛开,他怎么会没看到,倒是她只顾着去道谢,一眼没瞧他。他笑了笑,「很漂亮,下回侯府做新衣,照着这个,再做一条浅碧色的。」 她睁大了眼睛:「你不生气?这裙子我原本不该收。」 「怎么会,母后赐予,便是本王都不好拒绝,何况你区区一个姑娘家。」他替她开解,「你没做错,再说,将来她也是你的母后,一条裙子算得上什么。」 他今儿满口的护着她,她做错事,他一点都没训斥,裴玉娇实在有些受宠若惊,眼瞧着他没有撑伞,雪花片片落下来,在他的玉冠上,肩膀上堆叠着,她问:「你的护卫呢,你怎么一个人?」 「怕打搅咱俩说话,本王没让他们跟来。」 她问道:「那你这样冷吗?」 「当然,冷。」他手往肩头拍去,抖落雪花,仍没有要走的样子,「不过母后送你裙子,也有她的意图。」 冰天雪地里,他就站在那儿与她说话,裴玉娇忍不住道:「你,你进来再说罢。」 他笑起来,二话不说就往轿中走。 她轻声道:「不准抱我。」 他已经坐进来,坐在她身边,快要一年了,从明光寺捡到她的签文起,经历了那么多事,她终于愿意让他离得那么近。 笑容从他眼角眉梢溢出来,他没有抱她,可却握住了她的小手:「冷,你替本王捂捂。」 她一下红了脸,暗想还是不该请他上来,他如今脸皮太厚了,什么话都能说出口,她使力要抽出手,可他握得紧,好像铁钳。她手掌的暖气一下子被他吸走,他在外面站得久了,手如同冰块一般的冷。 「手炉,你用这个。」她连忙用小巧的下颌指指怀中的手炉。 他道:「我就用这个,这个顺手。」 她狠狠瞪了他一眼。 他只笑,将她两只软若无骨的手圈在掌中,轿子又继续往前而行,裴玉娇想起正事问:「皇后娘娘为何送我裙子?」 「自然是为拉拢本王。」上辈子,韦氏为离间他与司徒璟,费了不少功夫,只他当时对许贵妃,司徒璟忠心耿耿,只当韦氏说得全是假话,如今想起来,裴玉娇是傻,可自己又何尝不是?想着精心照顾自己的养母,护着自己的哥哥,永远都会站在他身边。 结果,这只是他一厢情愿。 可人有时候,就得撞到南墙才知回头,见到棺材才知掉泪。 他如今什么都清楚了,看得也比较长远。 裴玉娇点点头:「原来如此,可她图什么呢?大殿下都已经被废了。」就是拉拢司徒修,又能做得了什么?她的小脑瓜弄不明白。 这事儿太过复杂,牵扯的太多,司徒修倒不敢全告诉她,笑道:「你知道她意图便是,别的不用操心。」 他收拢她的手掌,原本她热,他冷,可现在他热了,又在捂她变冷的手。她脸颊有些烧:「我有手炉的,王爷的手既然热了,也不用我捂着了罢?」 v第45章[01.09] 他知道她害羞,可一点不舍得放:「等到侯府再说。」 话音刚落,轿子停了下来。 没想到时间过得那样快,这瞬间,他真期望已经到三月,这样她就是他妻子了,他做什么都能光明正大,他放开手:「过年本王事务繁多,新设的火兵营,另外户部的库银,都得点算。」 裴玉娇奇怪,好好的与她说这些,她道:「我也很忙,在三月前,我要绣好些东西送与家人呢。王爷,既然侯府到了,你快些下去罢。」 竟然听不出他的意思,还赶他走,司徒修想着要到明年才能再见她,又觉时间过得慢,身子倾过去,将她直逼得贴在轿板上。 看着对面幽深眼神,她的心怦怦直跳,想逃,可他两只手掌压在身体两侧,根本无处可逃,可不走,外面还有轿夫等着,实在羞人。 司徒修看她面如芙蓉,凑过去,鼻尖拂过她的鼻子,拂过她的脸颊,在她耳边低声道:「以后最好等本王自己说走,知道吗?」 男人冷冽又微带清香的气息包围住她,她全身绷紧,难以呼吸,他离得近,俊颜也放大了,眼睛鼻子嘴唇,无一不处不好。她脸颊红透,心在胸腔里乱跳,就像上辈子一样,每当他亲近她,她总是束手无策的。 见她睫毛颤动,便知她紧张,他托起她的下颌,轻轻在她唇上碰了下。 完美的好像粉色菱角,又湿润又漂亮,他碰了一下又一下。 她耳朵根都红了,轻声道:「王爷。」 「还叫本王走吗?」他挑眉。 她怕他又生气,忙摇头:「别走。」 他噗的笑起来,吮吸住她的唇,含糊道:「那本王不走。」 加深了吻,将她整个人都搂在怀里,一只手托住她后脑勺,他或轻或重的放任着渴望,吻得她气喘吁吁。但终究怕被裴家人撞见,轿子停在外面太显眼,他恋恋不舍松开手,瞧着她绯红的脸,一捏她鼻子道:「你可要记得这句话,本王现在要走了。」 裴玉娇睁开眼睛,声音小入蚊蝇:「嗯,那你走吧,走好。」 他轻声笑起来,弯腰走出轿子。 四名轿夫是宫中派来接裴玉娇的,只见司徒修进进出出两回,都装作没看见,当然,他们也没胆子四处说,原本裴玉娇就是未来楚王妃,早晚都得嫁给他,算得什么。他们挺直腰杆,又把轿子抬起来。 「送进裴家罢。」司徒修吩咐一声,转过身去。 远处,马毅正撑着伞等他。 「皇上见过安成公主后,又召见了何大人,蔡大人,最近朝中都在传,皇上有意要重立储君,不知是真是假。」 太子乃国本,关乎社稷,一早立下太子能稳定人心,故而当年太子七岁,司徒恒成就立了他。然而六年前,太子信任阉人使用「厌胜之术」,被揭发后,司徒恒成雷霆震怒,当即就废了他。韦氏称此为冤案,跪在乾清宫门祈求彻查,司徒恒成不曾答应,太子此后便一直被囚于和光宫。 到今日已经过了六年,这几年里,官员们陆续上奏,请求皇上再立太子,可司徒恒成从没有表明态度。但司徒修知,他是想立的,只人心难测,出了太子一事,他疑心也更重。 「王爷,另外还有一事,柳安才已到京城。」马毅禀告。 司徒修眸光一闪。 洪乐二十四年,柳安才得已起复,被皇上任命为兵部员外郎。 洪乐二十七年,柳安才被判凌迟。 这三年里,华国经历了一场变动,他左手拇指与食指在袖中轻轻摩挲,半响道:「你派人去青州,找姜左。」 原来姜左躲在了青州,马毅惊讶,既然已经藏身,为何主子又要将他挖出来?他道:「王爷,您要姜左执行什么任务?」 「到衡阳去找一个人,等他到了,本王自然会再下命令。」他转身往前走了。 马毅跟在后面,敬畏的瞧了他背影一眼。 若说原先的主子是出鞘的刀剑,锐不可当,但总算还看得明白,如今却是神神秘秘,做事东插一刀,西插一剑的,叫他们这些属下完全摸不清头脑,他到底在筹谋什么大计?马毅很是好奇,然而他不敢问。 裴玉娇从轿中出来,径直往上房而去。 谁料裴玉画竟然也在,见到她,哎呀一声:「总算回来了,可把我担忧的!见到皇后娘娘了吗?」 「见到了。」裴玉娇笑笑。 裴玉画看到她裙子,又惊呼道:「你何时有这样漂亮的裙子?我怎么从未见过?」她走到她面前,用手指摸了摸料子,啧啧两声,「这是从江南来得云缎罢,鲜少见过,我往前求着娘买了一匹,也不是上好的呢,你哪儿来的?」 这三孙女儿啊,眼光是不错,可这还用问吗?太夫人好笑:「必是宫里赏的,倒是为何?」 裴玉娇叹口气,坐在太夫人身边:「我没做好,不小心把酒洒了,皇后娘娘送与我换的。」 「那是因祸得福啊!」裴玉画笑。 太夫人却问道:「皇后娘娘很是和善?」 印象里,她不是这样的人,不过经历过太子一事,性子有些变化也难说。 裴玉娇道:「还算好罢。」她瞧了裴玉画一眼,想了想,都是家人也没必要隐瞒,便告诉她二人,「王爷说,娘娘是为了拉拢他,祖母您说,是不是?」 两人说上话了,楚王还把这告诉她,太夫人有些惊讶,她将裴玉娇的手放在掌心,拍一拍道:「竟然王爷都那样说了,必是如此,你往后更要小心些,事关王爷的事儿,一句不能告诉别人。你们将来是夫妻,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皇家别个儿,谁也没有他与你来得亲,知道吗?」 不说他们两个,就是裴家如今也与司徒修的命运连在一起。 裴玉娇当然知道:「我不告诉别人,就告诉你们。」 v第46章[01.09] 太夫人笑一笑:「太机密的事儿,便是咱们也不能轻易告知。」不过想必司徒修也不会告诉裴玉娇罢? 她这样的小人儿,哪里能承受这些! 裴玉娇被她说得害怕,将脑袋埋在她怀里,叹口气道:「真不想嫁了。」 太夫人摸摸她脑袋,有些心酸。 真是难为她,原本就不机灵,还要应付这些事,如今只愿这未来姑爷头脑清明,不要卷入无谓的争斗,到时连累所有人,没个好下场。她心想是不是哪日与裴臻说说,还是要提醒司徒修几句。 裴孟坚性子刚烈,去说不合适,裴臻有勇有谋,听裴应鸿说,司徒修也很尊敬他,还是让他去才好。 太夫人打定了主意。 过得几日,司徒璟迎娶袁妙惠,皇子娶妻,乃一国盛事,一时京都又好像烧沸了的水,街道上即便有兵士守卫,也是车水马龙。裴家自然也要去恭贺,裴家女眷也得了袁家邀请,不得已,裴玉娇只得挑了个首饰送与袁妙惠当添妆,但心里她是一点儿不想去。 两世为人,她与家人情感日深,与外人却日渐疏远,幸好听说裴玉英也去,她才雀跃起来。 坐了轿子,到得袁家,袁妙惠已经梳妆打扮好,亲热的拉着裴玉英的手说话:「上回没能见到你,委实遗憾,幸好你这次有空。」 「王妃大喜之日,如何不能来?」裴玉英送与她一对玉镯。 瞧着成色很好,袁妙惠笑道:「破费了。」又听丫环禀告,裴玉娇,裴玉画来了,忙请她们进来。 姐妹俩再次见面,裴玉娇比什么都高兴,拉着妹妹的手道:「我可想你了!过两日我请你来家里好不好?你忙吗?」 妹妹能干,徐家什么事儿都是她在管着,裴玉娇怕她没空。 「再忙,你请,我还能不来?」裴玉英觉得在这等时候说自家事情不好,又转到袁妙惠身上,「袁姑娘的嫁衣可真漂亮,一般绣娘可绣不出来。」她为人玲珑,想着袁妙惠以后是裴玉娇的嫂子,自然要打好关系的。 可裴玉娇,裴玉画如今都不喜欢她,二人送了添妆后便把裴玉英拉到僻静处,裴玉画轻声道:「不是什么好人,上回请咱们去,大姐险些吃瘪!」 裴玉英惊讶:「是吗?可怀王与楚王感情很好啊。」 「谁知道里头什么关系。」裴玉画撇撇嘴儿。 裴玉英眉头皱了皱,忙与裴玉娇道:「既然如此,你得注意些了,回头问问楚王,若是不清楚,以后见着,不得罪便是,莫要太亲密。」 「我知道,妹妹,所以我今儿仍送一对金凤钗给她,不是我喜欢的,但也不寒酸。」裴玉娇向妹妹邀功。 裴玉英笑着摸摸她脑袋:「好,做得好。」 三人不便多说,很快就回了屋。 到得傍晚,天黑下来,外面鞭炮声阵阵,司徒璟穿着新郎袍来接新娘,司徒修陪着他一起,耳边听得人声鼎沸,百姓们纷纷出来看热闹,又来抢喜钱,他心里想的却是上辈子,迎娶裴玉娇的情形。 那时候,自己并不乐意,从未体会到这种欢喜,也不知到得三月,会是什么心情?他瞧着司徒璟的神情,又期待,又紧张,他心想,或者自己也是这般?他摇摇头,但应该不会紧张罢?倒是她,肯定会紧张。 想象她穿着一身嫁衣穿在床上,洞房之夜,红烛摇曳,他竟收不住种种幻想,骑着马儿,差点走错了道。 司徒璟取笑他:「别是在想你媳妇儿罢?」 他道:「在想父皇一事,听说昨日又请了蔡大人去。」 司徒璟眉头一皱,心头沉下来,蔡大人是支持司徒熠的,莫非父皇真想立他不成?他成亲的喜悦忽然消去了一半,勉强提起精神道:「今日不想这些,一会儿有人敬酒,你可得替我挡着!放心,等到你成亲,我也不会让你醉倒,春宵一刻值千金。」 他笑起来:「好。」 兄弟两个骑马去了袁家。 敲敲打打中,司徒璟将袁妙惠迎到了怀王府,大宴宾客,而在袁家的裴玉娇几个自然就回了家,裴玉娇与裴玉英两人坐一顶轿子,到得分岔路口,裴玉英笑道:「我得回家了,过两日再来看你。」 「好。」裴玉娇拉着她的手摇了摇。 轿子停下来,岂料这时裴应麟骑着马儿追上来,叫道:「大姐,二姐,三姐,哥哥,哥哥被抓了!」 不像他们女眷在袁家,男儿们都去了怀王府,裴应鸿如今身在火兵营,与一群军中男儿在王府,也不知怎么的,有人与刘家公子起了冲突,两帮人对峙,竟然用鸟铳把人打死了,也不知谁放的火弹。 裴玉画一听,火急火燎,那是她亲哥哥,她道:「被哪个衙门的人抓了?」 「兵马司管着,被,被好几个人。」裴应麟还小,着急道,「周绎也在,他是指挥使,使人把一群人全抓了!」 裴玉画坐不住,从轿子里冲出来,直往怀王府的方向跑去。 裴玉英心里也一样担心,可她冷静多了,问裴应麟:「你怎么往这儿来?是爹爹,还是大伯叫你过来的?」 「是大伯,叫我与祖父说一声。」裴应麟显见都哭过了,眼睛红彤彤的,「我现在就去!」 裴玉娇抓着妹妹的手:「哥哥不会打死人的,他虽然脾气大,可从来不闯祸。」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裴玉英调了一部分人去找裴玉画,又使人去徐家告知情况,随后转身坐上轿子,「咱们回裴家罢,好好商量商量。」 事关人命,当然重大,裴玉画一心去怀王府,快些找到裴臻,裴统,询问具体事由,兴许还能看到哥哥,故而脚步匆匆,很快就融入了人群中。然而等她走到王府门口时,却见门前不知何时围了许多兵士,不准任何人进入。 她心中焦急,可一个姑娘家到底没奈何,站在远处徘徊。 冬日傍晚,夕阳斜照,将她的影子投在地上,显出几分寂寥。 华子扬从前门出来,一下子就看到了她,心中欢喜。 v第47章[01.09] 自从那日上门致歉之后,父亲恼他行为不检,束了好一阵子,前不久看他老实才稍许放宽,今日华家来怀王府恭贺,他与父亲同行,不料却出了这等事。听说火兵营原本被调来巡逻,却与人争吵,伤人性命,五成兵马司介入,鸟铳竟又放了几发,险些酿成大乱! 王府如今戒严,不管是怀王,怀王妃,哪怕宾客们也没了兴致,只到底是大喜之日,仪式得继续,宴席也不能撤掉,他胡乱吃几口出了门,没想到会看到裴玉画。 她来这儿做什么呢? 他走到裴玉画面前,笑道:「裴三姑娘。」 眼前的男人五官俊俏,秀美不逊于姑娘,她一眼就认出来了,忙道:「华公子,你是从王府出来的,那你今日定看见发生什么了!我哥哥……我哥哥是火兵营的,他们当真杀了人吗?如今被抓到哪里去了?在不在王府?」 原来如此,华子扬明白了,她是为家人才等在这里,回头看一眼府前将士,他道:「已被抓去兵马司衙门了,你不要着急。」 真的被抓了,裴玉画眼圈一红,哥哥脾气大,上回在白河就与华子扬争吵,还想打他来着,会不会一冲动,今儿真的用鸟铳了?那可怎么办好!她平日里与裴应鸿虽是打打闹闹,互相斗嘴,可在她心里,裴应鸿是她最亲的大哥,她知道,不管自己做什么,他一定会站在自己身边的! 她满脸焦急,没了往前的骄纵,傲气,只有女儿家的无助,华子扬安慰她:「未必有事,毕竟你哥哥他们本是来巡逻的。」 「巡逻?」裴玉画又吃惊,「不是来做客的?」 「不,是在府外出的事儿,听说原先街道上有流贼趁乱抢百姓财物,人手有些不够,便调了火兵营来。」华子扬与她解释,「王府不容许外人带兵刃,鸟铳自然也不准带入的,但具体我也不知,但是你哥哥我认识,不像是那样冲动的人。」 「他还不冲动吗?」裴玉画叹口气,「上次在白河不是还要跳上你的船。」 「那是我做错了。」华子扬笑笑,「再说,你哥哥仍是没打啊,要真冲动,一开始就跳上来了。」 裴玉画想想也是,她后来出来一说,华子扬道歉了,哥哥就没计较。 或者是自己想多了,一定不是哥哥做的。 「那我大伯还在王府吗?我大伯是左都督。」 裴臻名扬京都,华子扬当然认识:「不在,一出事,裴大人就跟着去了兵马司。」 大伯出面,更会好一些! 她缓缓吁出一口气,朝华子扬道:「谢谢华公子告知,我先告辞了。」 「不如我送你回去?」难得见到,华子扬岂会放过这个机会,「现在街上仍不太平,你一个人姑娘家恐会有危险。」 说话间,裴家下人们赶来了,还抬着原先她坐得轿子。。 裴玉画一笑:「不用劳烦你了。」 她坐上轿子。 临走时,拉开帘子朝外看了看,晚风吹动华子扬的袍角,翩翩公子脸上遗憾未消,正痴痴的盯着她的轿子看呢,她又放下帘子。 回到侯府,只见上房里,女眷们都在。 马氏正抹眼泪,见到她回了,哀哭道:「玉画,你又去哪里了,可把为娘担心的!」她膝下两个儿子,裴应麟还小,裴应鸿今年十六,爱好兵书,爱舞刀弄剑,年纪轻轻就已经有老侯爷当年的风范,她一腔希望都在他身上,今儿晴天霹雳,竟惹上官司,她哭得更厉害。 「快给我闭嘴!」裴孟坚嫌她吵,妇道人家一出事就知道哭,哭能解决什么问题,「既然臻儿,统儿都去了兵马司,想必能弄清楚,应鸿也不是没脑子的,能用鸟铳打人?这不比刀剑,一枪打出去,身上一个窟窿,不死也得死了!」 马氏不敢再出声,拿帕子掩着嘴。 裴玉画想到华子扬说的:「祖母,原来哥哥是去巡逻的。」 裴孟坚眉头皱了皱,朝她们一摆手:「你们都回去罢,这些事情,你们女人帮不上什么,该怎么还是怎么,玉英,你也回徐家,不必担心。」 几人都朝太夫人看。 太夫人点点头,也确实是这样,女人主持内务,外面的事儿还得爷们去解决,裴孟坚不喜啰嗦,也无话与她们说。 众人便陆续告辞。 裴玉娇在路上安慰裴玉画:「爹爹与二叔都去了,定然能把大哥接回来。」 裴玉英也安慰几句,出了侯府。 到得外面,轿帘被掀开,徐涵一弯腰坐了进来,问道:「老侯爷,太夫人还好罢?」 「嗯,就是有些担心。」裴玉英看向他,「你怎么来了?」 徐涵为人低调,只她去袁家恭贺,他不曾出面,也不曾去怀王府。 「我怕你慌。」他一只手将她揽在怀里。 裴玉英挑眉:「我慌什么,死生有命,贫富有时,谁也不知命,故而父亲常教导,人要临危不惧。如今只是一桩案子,还不知道是不是出自哥哥之手呢,我才不会自己吓自己。」她顿一顿,「倒是觉此案子蹊跷,历来王爷成亲,还没有出过人命案,若不是巧,那怀王也真够倒霉的。」 好好的喜事被冲撞,谁也不会高兴。 她侃侃而谈,巾帼不让须眉,徐涵爱极了她的聪慧,笑道:「是我小瞧你。」 她从怀中抬起头,看着他:「你可有什么想法?」 「能有什么,此举一来能打击火兵营,二来能离间两位王爷,一石二鸟。」徐涵一针见血。 裴玉英微微发怔,她虽觉奇怪,可没想到还有这么大的影响! 月黑风高,兵马司衙门里只点了一盏油灯,被门缝里灌进来的风吹得徐徐晃动,裴统担心儿子,走在屋檐下来回踱步。裴臻与司徒修坐在案台两侧,沉默无言。 v第48章[01.09] 这未来岳父,女婿,上朝会时时遇见,然而私底下除了那次裴臻找上王府,二人还不曾说过话,如今为了裴应鸿的事情,不约而同来到此处,只兵马司各官员尚有事情处理,一时竟要他们稍候。 司徒修手指轻轻弹了下桌面,恭声询问:「不知裴大人对此事有何看法?」 裴臻淡淡道:「火兵营最近操练颇有成效?」 「是,工部建造的这批鸟铳极为精准,三百丈飞鸟皆能击落,若用于战事,等同于如虎添翼。」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大抵是有人看不过眼,不然岂会调之来巡逻?兵马司的人还不够多吗?」裴臻有些火气,但亦忍耐住,拿起桌上凉掉的茶喝了一口,「火兵营是你统帅的,今日却在怀王大喜之日闹事,你可想好如何交代?」 「是本王疏忽。」司徒修道,「只就此卸下此任,本王却也不愿,不知岳父有何建议?」 突然叫他岳父,裴臻嘴角牵了牵,将茶盅顿在桌上,溅出些许茶水:「王爷的烂摊子,属下恐怕无能为力。」 司徒修一笑:「岳父还在生本王的气?」 裴臻不答,只他知道,若不是两家结亲,裴应鸿定不会被牵扯进来,如今便是裴家识趣,只怕旁人也不会放过他们。 这一切,身边的人便是始作俑者。 见岳父脸色阴沉,司徒修道:「请岳父放心,鸣志定然无事,」鸣志是裴应鸿的字,「只火兵营就此转于旁人之手,两浙便要受难。本王亲手创下的兵营,作为敌手,必定不会让它立功,只怕会想尽办法摧毁,本王决不能坐视不理!」 裴臻眉头挑了挑,沉吟片刻道:「你既知是谁,不妨以退为进。」 「拱手相让?」 「是。」 毫不犹豫的一句是,叫屋内再次陷入沉寂,过得会儿,司徒修亲手给裴臻倒了一盏茶:「岳父,请。」 裴臻瞧他面上恭敬之色,嘴角微微浮起笑意,将茶盅拿起来。 这时,外面传来脚步声,周绎过来了。 那二人并没有站起来。 周绎虽是副指挥使,可裴臻是左都督,司徒修乃王爷,而哪怕裴统领着点个卯就能放班的闲职,那也是三品官。他上前行礼,微微笑道:「有事耽搁,叫王爷,两位裴大人久等了。如今裴公子尚且不能放出来,还请见谅。」 他们还未开口提,他就已经拒绝了。 什么叫小人得志,这就是,只他们要人,还用得着求他周绎? 司徒修挑眉道:「本王前来,是让你好好彻查,此案牵涉甚广,不过经周大人之手,想必能将凶手绳之以法罢」 裴统听得大惊,他可是来求情的。 往前一步想要挽回,裴臻却一摆手,示意他别说话,他向来听大哥的,心中千言万语也只能咽下肚子。 周绎飞快的看了裴家人一眼,见他们没有反对,当下脸色也不免尴尬起来,他原想着,裴应鸿是裴家嫡长孙,如今惹了事,裴家定然着急,岂会不想着疏通?而司徒修是裴家未来姑爷,当然也要助一臂之力,谁想到,他们三人过来,竟要他彻查! 都不知为何回应了,他轻咳一声,垂下头道:「是,属下必定会尽全力。」 司徒修淡淡道:「既然要彻查,便不得不追究本王之责,只本王当时陪同五哥去迎亲,并不知是何人调用人手,又是因何事,想必你来龙去脉都知,不凡在此与本王,裴大人详说一遍。本王稍后去回禀父皇,也能知个大概。」 不用猜,他都知,一定会惊动司徒恒成。 周绎忙道:「是刘指挥使,当时街上动乱,调用了兵马司的大部分官兵,又因火兵营新设立,离此最近,他使人去说,张统领立时派了一支火兵前来,途中被刘公子挑衅,不知谁先放了枪。」 司徒修与裴臻互相看一眼,刘指挥使曾是朱大将军麾下,至于这张统领,当初设立火兵营,名单虽是司徒修拟定,然而除了满足些许私心,放几员亲戚好友在其中,他不可能真得控制全营,不然整个军营都是他的人,掌这军权,不是想造反是想作甚!是以当然会掺杂别的势力进来。 如今就在发挥作用了。 二人心知肚明,裴臻此时道:「周副指挥使。」 清冷的声音像冬日夜风般掠过去,激得他心头一沉,要不是许家,只怕这时自己该叫他一声岳父了,周绎心想,然而因裴玉英,他与裴臻也结下了不解之怨,虽然早年,自己也曾很敬仰他,好像裴应鸿两兄弟一样,时常说起他立下的赫赫战功。 他沉声道:「不知裴大人有何指教?」 「五城兵马司自设立以来,便只为防盗,安民,巡城,向来不管查案之事,今日事出突然,兵马司行抓捕之责,得以查案,然于法令并不规范,本官已使人去请大理寺卿陈大人。」他目光落在周绎脸上,一双眼眸光芒慑人,「想必你不会介意。」 周绎实没料到他有这一招,此事本是他全权负责,陈大人一来,还有他立锥之地? 大理寺向来执掌公案,与刑部齐名,他道:「不知此举,裴大人可上禀皇上?」 「你五城兵马司此举,可也曾上禀皇上?」裴臻冷声反问。 周绎一下子被噎住。 此事发生的突然,若依据约定成俗的老规矩,几大衙门,谁抓人谁审讯,若非出人命,扰乱秩序,那么这桩事确实是兵马司来管,可出了人命,就不一样了,裴臻位高权重,自然能开口说这话,闹到皇上那儿,他根本无法反驳。 额头上出了冷汗,他哑口无言。 司徒修斜睨裴臻一眼,暗想姜还是老的辣,原本他凭着与司徒璟的关系,便算周绎有心暗算,司徒璟也不准他出手,现如今,大理寺插手,更是不容易了。此举保证了周绎不能只手遮天。 裴统也松了口气。 他都不知裴臻何时使人去请陈大人的。 周绎好一会儿才道:「既然陈大人要共审,属下自当尽力配合。」 v第49章[01.09] 裴臻唔了一声,瞧瞧天色:「兴许要晚一些才来,纪成。」他喊弟弟,「不如你陪王爷先行回去。」 裴统应声。 司徒修向裴臻告辞,二人离开兵马司衙门。 裴应鸿出事的事情,很快也传到林家,陆氏拍着胸口与林泰道:「相公,你是不是去看看?」 原本天凉,林泰都已经坐床上,捂着脚休息了,闻言连忙起来,套着裤子:「自然要去的,不过你不用去了,女人家也帮不上忙,只怕裴家也人仰马翻的,人多去了更添乱,我一个人便成。」 陆氏跟着起来,给他穿外衣:「小心些,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太夫人待咱们这般好,能帮的,老爷一定得想想法子!」 林泰一边点头,一边套着鞋就出门了。 园子里有动静,林初雪听见,过来问陆氏:「爹爹怎么会那么晚出去呢,去哪儿?」 陆氏叹口气:「是你裴家表哥!」 「应鸿表哥?」林初雪一惊,「他怎么了?」 「听说用鸟铳杀了人。」 「怎么会?」林初雪惊叫,「这不可能!」 她这女儿向来冷静,从不这样咋咋呼呼的,陆氏都被她吓一跳,连忙道:「是他们一群人,不知哪个杀了人。」 林初雪才镇定些,轻声道:「定然不是他,他给我看鸟铳,说了好几句小心,说不小心碰到扳机,会误伤到人,他那样细心的,怎么会杀人呢,定然不会。」她连连摇头,但心里仍然很担心他。 陆氏瞧她这样子有些奇怪,但一想,到底在裴家住了一阵子,表兄表妹经常见面,关心也是正常的,她道:「你莫担心,等你爹爹回来就知道了,快些回去。」 「我在这儿陪着娘。」林初雪不走,「娘不是还要等爹爹吗?咱们能说说话。」 她挽着母亲的胳膊,陆氏便没让她走。 林泰赶到裴家的时候,都已经是戌时了,见过裴孟坚,太夫人,只见蒋承安也在,两人寒暄两句,林泰道:「如今到底如何了?若有我出力的地方,你们千万莫客气!娘子在家中也担心的很,是我叫她不要来的。」 一家出事儿,亲戚四处来援助,太夫人欣慰道:「谢谢你们过来,只臻儿已有法子了,应鸿不会有事,再者,这鸟铳也不是他放的。」 因前有戴夫人,后有蒋琳丢脸,蒋承安最近都不太好意思见太夫人,今儿也是想着弥补,闻言忙道:「哪怕是跑腿的事儿,也分一份给侄儿。」 「你好歹也是官员,哪里要你做这些。」太夫人道,「你们莫操心了。」 二人才不强求。 太夫人瞧一眼蒋承安,问起蒋琳:「可寻到好人家了?」 「还未曾,这丫头不听话。」蒋承安叹口气,蒋夫人倒是挑了好几个,只蒋琳死活不肯,蒋夫人一生气便不管了,告诉他,他一个男人管得了什么?到时只能瞧着合适的儿郎,将她硬嫁了出去,省得在家里惹是生非。 太夫人皱一皱眉,又想起林初雪,陆氏为挑个好姑爷,也是寻了几个月,还不曾定下。 她叹口气:「晚了,你们都回去罢。」 看她有些疲累,那二人告辞声走了。 司徒修与裴统到路口分道扬镳,他去了怀王府。 袁妙惠正在发脾气,好好的婚宴弄成这样,没有哪位王妃有她这样晦气的,司徒璟挑了她的红盖头小声哄她:「除了这桩事,别的也没什么,你莫往心里去。惠儿,你知道我等这一天等了多久的!比起你,本王更不好受,可不管如何,娶到你,便是经历这些,又有什么?」他低下头,亲她的唇。 两个人拥在一起。 司徒璟恨不得就将她压下来,可眼下实在还有别的事儿要先处理,他柔声道:「你等本王回来。」 他小意温柔,总算驱散了一点袁妙惠的怨气。 司徒璟走出房门,就接到皇上口谕。 不远处,司徒修苦笑道:「正好一起去宫里。」 「父皇也召见你了?」 「不召见我才奇怪。」司徒修正色道,「今日是我的错,不曾管好火兵营,毁了五哥你的好事。」 「别说了,我岂会为这个怪你?」司徒璟一甩袖子,怒声骂道,「这事儿一出来,我就知道必是老四这个乌龟王八蛋干的!竟然使出这阴损招,倒不知给刘家多少钱,连儿子的命都能舍得?老子出钱买他一家人,倒不知行不行!娘的,一会儿见到他,我非打得他满地乱爬!」 平时他绝不会这样,在外面斯文儒雅,今日也是气得狠了,什么话都敢说。 司徒修挑了挑眉:「五哥不怀疑我?」 「我怀疑你什么?咱俩穿一条裤子,我成亲,你跟着乐才对,岂会反捅我一刀?再说了,火兵营是咱俩的,是不是?」他说着想起一事,「对了,裴应鸿是不是给周绎抓了?你放心,我这就使人去许家说一声。」 周家与裴家有私怨,可周绎既与许家结亲,可就容不得他因为私心坏了大事了! 「不用了。」司徒修道,「已经无事。」 他也相信裴应鸿不会冲动杀人,如今既然大理寺介入,再派人扰乱公正,裴臻未必高兴,也定然不想与司徒璟有牵扯。 司徒璟狐疑,但也没问,二人骑马直奔皇宫而去。 到得乾清宫门口,只见灯火通明,屋檐下挂了十二盏灯笼,全都点燃了,要不是皇上彻夜办事,原是不该如此,二人心头一紧,只刚到门口,听到后面脚步声,司徒澜穿一袭深绿锦袍走过来,白兰花纹镶了银丝金线,分外显眼。司徒璟看到他,恶向胆边生,提起拳头像是要打人,司徒修想起新仇旧恨,说道:「让我来。」 v第50章[01.09] 他转过身,径直走到司徒澜跟前,一拳击在他胸口。 猝不及防,司徒澜被他打得往后摔去,一屁股坐在地上,司徒修还不解恨,弯下腰又抓住他领子,然而司徒澜也不是吃素的,伸手去反抓他。只他成日在温柔乡里浪荡,身子骨哪里抵得过司徒修,才过了两回手就被打的直滚在地上。 他破口大骂。 司徒恒成听说兄弟两个打起来了,走到门口一声大喝:「都给朕住手!」 不成器的两个东西,居然在宫里打架! 司徒恒成也是恼了,叫人搬了张交椅出来,就在院子里审他们。 司徒裕跟司徒熠此时才来,眼见这情形,面面相觑。 司徒澜第一个告状,跪在地上道:「父皇,也不知七弟发什么疯,竟然打儿臣,还请父皇为儿臣做主!」 仰着一张脸,青一块紫一块,他要让父亲看看清楚,他受了伤。 活该,司徒璟暗想,刚才他也应该一起上,踢死他娘的,他上前跪下来,侧头瞪着司徒澜道:「你做了什么,你心知肚明。父皇,要不是他私自下令,别人敢调火兵营?原是七弟管着,趁着他不在,就合伙把火兵营调过去,七弟一点儿不知情,要不是出了人命,他还在帮着儿臣挡酒呢!」 「有什么证据,你红口白牙的,想泼脏水就泼脏水?」司徒澜反唇相讥,「自己管不好,就赖在别人身上,我不给你们背这个黑锅。」 司徒熠向来爱打圆场:「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今儿原本就热闹,人手不够,调些兵马也是常理。且这火兵营设立不久,新兵不懂规矩,多操练操练,原也是一桩好事。」 听着是为谁都好,可重点就在后面那句,还是怪人没管好。 他们各怀鬼胎,司徒裕最轻松,当个闲散王爷实在是天底下最舒服的事情,他是瞧着几个弟弟怎么勾心斗角的,虽然皇权令人眼馋,可他实在不想费这个心,没见到大哥的下场吗,被关了几年了,他前阵子去看了看他,消瘦的厉害。 何必呢? 他一言不发。 这也是个冷情的,生活了几年的兄弟,不管发生什么事儿,他都能冷眼旁观,司徒恒成瞧着二儿子,皱了皱眉,又瞧了瞧其他儿子,皱纹更深,虽说皇家无情,可他从小教导他们友爱,不分彼此,便是日日听课也在一起,哪怕不是有血缘的,都有几分感情了! 然而他们年纪越大,越是离心,司徒恒成怒道:「今日无论对错,都给朕好好反省,尤其是你,修儿,听闻是你先动手?」 「是。」司徒修坦诚道,「火兵营是儿子没管好,叫人钻了空子,儿臣愿领罚!可这口气,儿臣不能不出。」 司徒恒成一早得知来龙去脉,心知是刘指挥使调的人,他确实与朱家关系不浅,也难怪司徒修会怀疑到司徒澜身上,且他惯来行事坦荡,不藏头缩尾的,又牵扯到未来岳家,恼得厉害,年轻气盛,也难怪会打人。 想到这点,司徒恒成有几分理解,只未免鲁莽了,沉吟片刻,目光扫过几个儿子,他们身上都有缺点,也有自己的优点,所以他左右摇摆,也不知立谁为太子,大臣们纷纷相劝,可他并不想重蹈覆辙。 「你既知错,这火兵营暂时便不用管了。」 听闻这句,司徒澜心头直乐,司徒修能干,此前已屡立功劳,要是再掌这火兵营,当真赢了倭寇,那在父皇心目中的地位定然更重,他岂能让他得逞?但这心意不能露出来,他面色淡定。 倒是司徒熠劝解:「父皇,七弟一手辛苦创立的,父皇是不是酌情考量?」 司徒璟也道:「父皇,如今还未弄清怎么回事儿呢,刘家人挑衅,惹得火兵营出手,这也能怪在七弟头上?七弟有何干啊,还请父皇三思!」 「无需再为他求情。」司徒恒成淡淡道,「火兵营暂且便交予澜儿管。」 司徒澜大喜。 司徒璟差些气得吐血。 虽然这军营是司徒修在管,可两人感情好,他都看成是自己的,如今竟然落在司徒澜手里,也不知父皇什么意思!他脸色一下子黑的好像乌云,今日还是他大喜之日呢,他娘的,怎么倒这么大的霉! 司徒恒成又与锦衣卫指挥使贺方平道:「鸟铳伤人一事,你去旁审,不可出现冤情,要插得水落石出。」 贺方平应一声,转身大踏步而去。 虽然一切都算计妥当,可司徒澜听到自家老子那么说,心里忍不住还是咯噔一声。 司徒恒成站起来:「修儿你原也要大婚了,暂且修身养性罢!」 他拂袖走了。 几位王爷互相看看,司徒澜一撩袍子起来,冲司徒修笑道:「七弟别介怀,这火兵营,四哥定然会帮你好好管的!」 一句话气得司徒璟七窍生烟。 司徒修淡淡道:「你是不是嫌本王打得不够重?」 他站起来,朝他直走过去。 想到刚才脸上吃到拳的滋味,司徒澜叫着「你小子给我小心点儿!」一溜烟的跑了。 司徒熠追上去,轻声道:「你胆子太大,竟然在五弟大婚之日闹事,要是有什么,我可不帮你收拾!」 「放心。」司徒澜笑了笑,「都打点好了,怕什么?谁让七弟那么高调呢,什么事儿都要插一手,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要当太子呢。结果,啧啧,为人作嫁衣裳,瞧见老五没,比他还气,奇了怪了,这军营,他一份心力没花,还不是盯着那功劳。」 「总之你小心些。」司徒熠道。 脑中闪过司徒恒成那句话,司徒澜怔了怔,但很快就摇摇头,要是父皇怀疑他,就不会将火兵营交予他管了,定是瞧着七弟心气不顺,他不止勾搭裴家,还要掌兵权,父皇不忌惮才怪! 他笑一笑,搭着司徒熠的肩膀走了。 司徒璟在叹气。 v第51章[01.16] 他没想到今儿会是这个结果,又有些怪司徒修:「你怎得那么老实,就这么认了?火兵营才设立没多久,有些疏漏也是常事,便是名将未必样样考虑得当的!」 「算了,本也有我的责任。」司徒修微微抬起头。 夜空浩瀚,上辈子他不曾看透,以为自己总能赢得想要的东西,以为司徒璟做皇帝了,他这一生也能逍遥无忧,然而,他不过是枚棋子,如今自大如司徒澜也是一样,他们做儿子的,何时能敌得过父亲呢? 该争的得争,该放的他就得放,正如裴臻提醒的,有时候退一步不是坏事。 他一双黑眸深不可测,好像潭水般,不知底下沉淀了什么。 司徒璟在瞬间,心头竟是一沉,也不知这是什么感觉。 好像,这个弟弟忽然离自己有些远了。 他笑着把手放在他肩头:「也罢,既然你不后悔,如今尘埃落定,想要抢回也抢不了了。走罢,咱们再去喝几杯!」 「五哥,五嫂还在等着你呢,喝什么?」司徒修掰开他的手,笑道,「你快些回去罢。」 才想起袁妙惠,司徒璟怕她又生气,忙与他告别一声。 司徒修沿着宫中长路,慢慢走着。 夜色深沉,好像这条路总也走不到尽头似的,想起自己那一生,也不过短短二十来年,就那样消逝了,他忽然觉得无比的孤寂。 裴臻到很晚才回来,兵马司不止来了大理寺卿陈大人,后来还来了锦衣卫指挥使贺方平,如今不管是周绎,或是幕后之人,只怕谁也做不了什么,那么只要裴应鸿真的没有杀人,就一定不会有事。 二老听到这消息总算松口气。 下人们也去四处告知,裴玉娇终于能安睡,她原本真的很担心裴应鸿,本来他已经逃过一劫,没有娶甄姑娘,谁想到又惹了人命案,幸好没什么事儿,她终于能放心了,可就在这时,忽然听见窗棱上发出轻微的敲击声。 当当当三下,她吓一跳,原是想叫竹苓去看,可不知为何,心头忽地生出一种异样之感,她也不知这是什么。鬼使神差的自己起来,走到对面,把窗口打开。 他立在月光下,笑容清浅,轻声道:「看来咱们两个还算心有灵犀。」 顶着夜色,他的脸看起来有些苍白,可仍是那样清贵,高不可攀,裴玉娇怔了怔,问道:「你怎么这时候来了?」 「突然想看看你。」他把手伸进来,摸摸她的脸。 手指冰冷,像冬日里的雪。 也不知他在外面站了多久,裴玉娇浑身一缩:「怎么会想来看我?今儿发生了那么多事。」她紧一紧披着的外衣,微微笑道,「不过爹爹说,哥哥没事儿了。」 「我知道,但是我管着的火兵营没有了,父皇叫我反省,交予四哥管。」 「啊,是你管的?」裴玉娇还不知,忙安慰道,「这也没什么,不是有句话……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嘛,说不定哪天还是你管呢。」反正司徒澜没个好下场,那么,自然还会轮到司徒修的。 他笑起来。 对面的人儿眉眼弯弯,笑容温和,像是黑夜里的一盏灯,他看见她,果然心情就好了。 「你刚才在做什么?」他问。 裴玉娇皱眉,将外衣给他看:「你没瞧见吗,我本来要睡觉了。」 是啊,她披着头发呢,假使他们已经成亲,这会儿他就能抱着她睡了,司徒修有些可惜。 「这么晚,王爷是不是……」裴玉娇想叫他回去,可一想到他不准自己说让他走,又抿住了嘴,换了个法子道,「你这样会冻着的,不对,你来我这儿,没别人发现吗?咱们家,夜里好多侍卫的。」 司徒修道:「还没有本王来不了的地方。」 「吹牛。」裴玉娇撇嘴儿,但又好奇,「你怎么来的?」 「叫马毅把人引开了。」他笑,所以很快裴臻就要发现,他道,「你过来些。」 她不肯。 他道:「那本王一直站在这儿,你陪着本王吗?」 这么冷的天,他疯了?裴玉娇没奈何,只得把头从窗子里探出去,他凑上去,亲了亲她的唇,又亲了亲她的脸,笑道:「真乖,晚上做梦记得梦到本王。」 她红了脸,一下把头又缩了回去,把窗一关:「王爷快些走罢!」 有东西隔着,她可以说了,不怕他又罚她。 司徒修在外面轻声一笑:「本王走了。」 听到脚步声渐渐远去,直到静寂无声,她忍不住又偷偷打开窗,迎着风,外面的窗棂上,插着支淡黄色的金梅。 摘下来,放在鼻尖一嗅,清香扑鼻,她微微笑起来,心里莫名的甜,好像吃了块糖一样。 不到两日,裴应鸿就被放出来了。 马氏拉着他上上下下的看,生怕他在狱中被人欺负,裴玉画凑近了闻到一股子臭味,捏着鼻子道:「真难闻,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掉到臭水沟里去了呢!」 之前担心的要命,现在一见到又没有好口气。 裴应鸿嘻嘻一笑:「我听大妹妹说,你昨儿很着急,一个人冲到王府去了,是不是?」 「谁管你啊。」裴玉画斜睨他一眼,「我是去瞧爹爹的!」 v第52章[01.16] 见两人还顾得上斗嘴,太夫人笑道:「好了,好了,快去洗澡换身衣服,现在这身就扔了,往后莫再穿。」 进过牢狱的,都嫌它晦气。 裴应鸿应一声,朝长辈们行一礼转身走了。 出得上房,在甬道遇到林家人,林泰笑道:「果然没事儿。」 「连累表舅,表舅母担心!」他忙道,虽是大房的亲戚,但他们大房二房不曾分家,很是亲密,也跟着裴玉英,裴玉娇她们一样称呼林家的长辈。说话间,他目光落在林初雪身上,她穿了件枣红色的袄子,面色白皙,一双丹凤眼正关切的看着自己。 他唤道:「大表妹。」 林初雪抿嘴一笑,眸中欢喜表露无遗,替他高兴。 他也笑起来。 陆氏瞧着这一幕心中一动,要说起来,裴应鸿也是一表人才,年轻有为,两家还是亲戚,若是能结亲,那是再好不过的。只侯府之家,男儿家都是过着刀口舔血的日子,她又有些舍不得女儿,念头闪过,犹犹豫豫。 还是得跟相公商量下才好! 他们去得上房时,裴玉英来了,正跟裴玉娇亲亲热热的说话:「我就想着大哥必定无事,今儿来瞧瞧他,顺便也瞧你,省得过两日你又来请我。」她挽着姐姐的手,「冬天冷,你要做那些绣活,还是缓一缓,等开春了罢,不然手指会冻伤。」 陆氏笑道:「两个人感情真好,瞧着都高兴。不过玉娇啊,玉英说得是,针线活不用着急,你便是嫁去王府,还不是能做了送与家人?」 太夫人道:「可不是,光陪着我就行了,多说说话。」 裴玉娇答应一声,笑嘻嘻拉着裴玉英去望春苑坐。 妹妹难得来,她自然是不放手的,非得留到晚上才行。 十一月里难得的晴朗,却也干燥的厉害,沈梦容从翰林院回来,连喝下好几口水,方才觉得舒服些。他拿起笔,在宣纸上写字,外面小厮推门进来,笑道:「少爷,裴家公子放出来了,案子已经查清,并不是他杀的。」 他松了口气,前日怀王大喜,却闹出事端,听闻裴应鸿也卷入其中,他当时就使人去四处打听。 小厮询问:「公子要不要去看看?」 他摇头:「无事就好了。」 自从那天她被司徒修带走,他便没有再去裴家,也是那时他才明白,自己缺少的是什么,他没有司徒修那样的志在必得,全心全意,他信口说娶她,更多的却是来自于父母的压迫,他的反抗。在这一点上,未免儿戏,假使他能再深思熟虑些,绝不该急于求成,但现在,终是晚了,她已被指婚,依司徒修的脾气,自己再去裴家,只能给她带来麻烦。 还是不要再相见了。 他垂眸看向宣纸,脑中却浮现出那日银杏树下,她坐在他身边,恬静安然。想起她轻声答应自己,他嘴角不由翘了翘,骨子里她仍是痴得很,念着别人对她那一份好,就很容易知足,这世上,再没有像她那样单纯的姑娘。 他目光有些模糊,大概便是如此,那楚王才会喜欢她罢,他比自己更喜欢她,不惜让她当王妃。 手中笔忽地落下,将宣纸染黑了一片,他与她早无可能,然而这教训也终令他明白,人生该承担什么,又该坚持什么。 抬头看向窗外,枝桠横斜,远处竟有鞭炮声隐隐传来,恐是孩童玩耍,零星就那么几声,但春节,新的一年,终于是要到了。 各家忙忙碌碌,互相间送着节礼,备下年货。 姑娘们在讨论着过年穿什么新衣,孩子们想着过年不用念书,想着那些美味的点心,处处都洋溢着欢快,这会儿裴玉娇,裴玉画早不跟女夫子念书了,二人今日在后院看裴臻教裴应鸿,裴应麟拳术,偶尔裴玉娇也跟着打几拳,只她穿得厚实,大棉袄,大棉裙,不像男儿们冬日里都着短打,活像个大团子似的,逗得他们直笑。 裴应麟叫道:「哎哟,大姐您能别打了嘛,我都没法练了!」 裴玉娇瞪他:「我马上没空学了,你吵什么,你背过身不看我就是。」 裴应鸿噗嗤一声:「你去了王府,跟王爷学也一样,他不也有功夫嘛。」 裴玉娇呆住了。 这真能行?但是一想到他上辈子教人的狠毒劲,念书都这样了,练功夫万一练不好,不知道怎么样呢,爹爹教得不耐烦,都要往那兄弟两个屁股上踹几脚的,她怎么挨得起?她连连摇头。 裴臻也难以想象女儿跟女婿学功夫,只想着司徒修还真听自己的话,将火兵营让出来,又觉得或许可行?他笑了笑,问裴应鸿:「如今燕王管着,可有哪里不对?」 提起这个,裴应鸿嘲讽的笑起来:「他管什么呀,成天只知道睡女人……」想到两个妹妹在,他收了嘴,「每天光是来点个卯,只靠着几位统领操练,自己都不下功夫,要真去两浙,不输才怪!」 裴臻点点头,燕王向来以狡诈出名,只奈何点子多,却做不成大事,便是让他得了营又如何?还不知已动了太岁爷头上的土。 他道:「你别管这些,该操练还是操练。」 裴应鸿答应一声。 过完年开春后,选得一个吉日,楚王府陆续送来了聘礼,礼官念单子:「南珠两盒,金荷蝴蝶簪两对,梅花祝寿簪两对,金凤钗四对,金手镯四对,红宝,蓝宝各八块,蜜蜡珠子二串,碧石二串。狐皮裘一件,紫貂裘一件,银鼠皮褂一件,细羊皮袍一件,五色彩缎五匹,织金缎十匹,象牙梳子二对,紫檀花插二件,紫檀八宝格两座,金镶玉痰盂二件,云石屏风一座……」 那礼官念半天都没念完,府中众人听得目瞪口呆。 都说皇家娶妻不一般,要不是亲耳听见,难以想象,别人说起十里红妆,太夫人心道,便是二十里嫁妆抬出去,也难比得上这些贵重。马氏心里未免酸溜溜,只她嫉妒归嫉妒,理智尚存,一家绝对不可能出两位王妃,故而已有楚王妃,少不得他们二房还得靠着他们,脸上也是笑眯眯。 丁香走了一圈回来,笑着与裴玉娇道:「都不知有那么多东西,太夫人又令人去理了一件库房出来,多少人羡慕姑娘呢!」 裴玉娇笑了笑。 上辈子好似也一样有很多聘礼,可家里愁云惨雾,比起那会儿,不管是祖父祖母,爹爹,好像都没有那么生气了,可见终究是有些不同的,结局定然也不一样,她低下头把针线刺入鞋帮,前阵子给谁都送了东西,哪怕是马氏,她都送了一对儿荷包。现在她再给爹爹做两双鞋,做完,想必就要到三月。 那时,她该离开家了。 虽然一早知如此,可心里仍是酸酸的,她舍不得。 v第53章[01.16] 然而时间不等人。 清明节过去,转眼便到三月初六。 楚王迎娶楚王妃的日子。 望春苑里,裴玉画把她嫁衣摊开来,并不掩饰眼中的羡慕,啧啧两声道:「咱们三个人里,也只有你能穿了,我这辈子可当不了王妃,瞧瞧,真是漂亮。」她挑眉道,「比怀王妃那件还漂亮!」 裴玉英知她小气,现在还在惦念着袁妙惠的不好,由不得笑了笑道:「你啊!以后见到,可不能这样直来直去的。」 「我晓得,总归是大姐的嫂子,谁还不知道装样呢。」裴玉画道,「来,大姐,我们给你穿嫁衣。」 裴玉娇站起来,伸开两只手。 这时沈时光,还有蒋夫人,马氏一起进来,都送了添妆,蒋夫人还带了蒋琳托的一支金钗。 裴玉娇得了礼物,一一道谢,沈时光笑道:「我在京都,便觉你们几个最好,只你又嫁了,往后更见不到面。」 「不会,我会经常回来的,到时候请你来。」裴玉娇心直口快。 众人都笑起来。 她们给她把嫁衣穿上,鲜艳浓烈,牡丹花富贵,越发衬得她容颜娇美。 裴玉英又给她戴凤冠,一下将她压得把头都缩了起来,宫里派来的女官哎哟一声:「这可不行,头得抬高些,王妃娘娘,再重您也得承着。」 比起寻常的凤冠,这王妃的是更重,六支大金凤都是赤金,还镶嵌了许多明珠,裴玉画看着笑:「身份高,别的地方比咱们是受苦些,这衣服也是重,三月还在冷,我刚刚掂量了下,好几十斤呢!」 裴玉娇被她说得忍不住叹了口气,感觉自己脖子都要歪了。 可见女官盯着她看,连忙又站直。 外面鞭炮声终于响了起来,裴玉英往外一瞧,天色泛起了红霞,她笑道:「今儿天真不错,是个好日子。」那样欢笑着,一双明眸里却藏了离愁,原是想伸手再摸摸她的头,可也不能了,她把手放在她后背上,「娇儿,你要保重,有什么事儿,使人来找我,知道吗?」 没有像上辈子那样哭,裴玉娇心想,自己没那么笨,妹妹也没那么担心了,她用力点点头:「好。」 她不哭,昨晚当着太夫人,父亲的面哭够了,太夫人也教了她好些道理,她今日不哭,她笑道:「你们也要好好的,等我回来,咱们还跟以前一样聚一起!」 女官用红盖头将她遮了起来,眼前立时就暗了,什么也看不清楚。 一只手却握住她,是妹妹的手,指引着走出门槛,走向外面。 她趴在裴应鸿身上。 堂哥长得更高了,背也宽厚,她轻声道:「我嫁出去了,就爹爹一个人,哥哥,你有时间多陪陪他,好不好?」 裴应鸿答应:「你放心,大伯跟我爹爹差不多,你又不是不知,别担心,都交给我。」 她嗯了一声,将脑袋搁在他肩膀上,就这样慢慢走出了裴家的门。 司徒修站在花轿那儿等着她。 裴应鸿把她放下来,笑道:「王爷,往后妹妹可要靠您了!」 她侧着耳朵听。 喧嚣的炮竹声中,他声音很清晰:「本王会照顾好她。」他走过来,扶住她胳膊,夹杂着轻轻的,喜悦的笑声,「娘子,该上轿了。」 她坐进去,轿子抬起来。 他骑着马走在旁边,一路吹吹打打,沿路留下热闹。 到得王府,她下了轿子,他用红绸牵着她,她一步一步跟着,月色里,回头望,她低垂着头,顶着红盖头,什么也看不到,也不知她是否高兴,恰如自己此刻的心情?那样期待着,盼望着的事情,今日终于到来了。 他亲手教好,看着她一天天成长起来的小姑娘,重新回到了他身边。 二人到得王府客堂,在女官的主持下结为夫妻。 耳边皆是恭贺声,一阵又一阵。 裴玉娇也听不清在说什么,那凤冠,嫁衣压得她都出汗了,迷迷糊糊中跟着红绸走,好不容易到洞房才能歇息,她坐下来,缓缓吁出一口气,还没等回过神,眼前一亮,红盖头被揭了下来。 司徒修手里拿着银秤,站着她面前。 他穿着绯红的新郎服,玉面俊美,一双眼眸光芒璀璨,直落在她脸上,丝毫不顾及旁人正看着。晋王妃薛季兰轻声笑道:「七弟妹这样打扮起来,真跟仙女似的,谁也及不上,倒与七弟珠联璧合。」 裴玉娇才发现有好多人在,有些不好意思,垂下头来。 女官这时使人端来合卺酒,合卺酒,酒是甜的,盛放酒的瓜瓢是苦的,二人喝下,从此同甘同苦,患难与共。 她听从女官,站起来与他面对面。 突然想起上辈子,这酒好似也没喝,她懵懵懂懂的只坐着,见司徒修揭了红盖头,便命人出去了。 他如何甘愿呢?她那样傻,只他也不曾抛弃她。 见司徒修拿起酒,她也举到唇边,小口喝了下,有些甜,带着点儿苦,她微微一笑,露出两个梨涡,比酒还醉人,瞧那可爱的样子,他恨不得现在就将她搂在怀里。众人知趣,又见喝了莲子羹,恭贺几句早生贵子,陆续走出去。 他回身关上门,却见她已经把凤冠拿了下来,露出一头秀发。 v第54章[01.16] 他笑起来:「可是太重?」 「嗯,太重了,我的脖子都疼。」她又去解嫁衣。 他拉着她坐在床边:「给本王瞧瞧。」 说是瞧脖子,可把衣领拉下来,见到那一截白如玉的皮肤,他浑身就热,好像喝了烈酒似的,大抵是忍了太久,他凑上去亲吻它,她又缩了起来,不给他碰。他挑眉:「如今你我是夫妻了,难道没有嬷嬷教你?」 裴玉娇脑海里立刻就想起那些男女敦伦的事情,上辈子听过一次,这回嬷嬷教的还要仔细,把她听得脸红耳赤,她摇头:「没教!」 他哈哈笑起来,捏捏她的脸:「算了,本王还要去应酬,你把自己好好洗了。」 瞧着一脸的胭脂,他也不喜欢,要是真下嘴,指不定弄得红红白白的出去。 他走出大门。 竹苓跟丁香两个连忙进来。 「厨房已经把水烧好了。」丁香道,「娘娘,奴婢们给您洗澡?」 竹苓笑起来:「你倒是适应,立时就娘娘的了。」 「娘娘叫起来好威风,怎么会不适应?娘娘,娘娘。」丁香连说了好几次。 裴玉娇被她逗得笑起来。 二人服侍她去洗澡。 王府什么都宽阔,连净房都大,浴桶也大,丫环们看得惊讶,唯独裴玉娇样样都熟悉,她好歹在这里住了三年,就像故地重游一样。她闭着眼睛叫她们洗,过得半个时辰才出来,浑身干干净净,散发着香味。 穿着绯红的莲花桂圆中衣,坐在床上,她此时才有些紧张起来。 不知道司徒修何时回来,不知道一会儿……那记忆犹新,她怕痛,想着整个人都坐到角落里去了,拿被子盖住。 有几位王爷挡酒,司徒修也没怎么喝,很快就回了内院,谁料清洗完进去后一看,人影儿都没瞧见,他心里咯噔一声,这丫头该不会临阵脱逃了?幸好见到床前一双绣花鞋,他才松口气。虽然裴玉娇非吴下阿蒙,可说实话,她要真做出些奇怪的事情,一点儿不叫人惊讶! 他走过去。 她听到脚步声,从被子里抬起头。 一双水汪汪的眼睛里满是警惕。 好像自己是个坏人,可她不是愿意嫁自己了吗?司徒修头有些疼,脱了鞋坐到床上,她看他也穿了中衣,便知道是洗过澡了,她轻声道:「咱们睡罢?」 这么主动?司徒修修眉一挑问:「真睡……还是假睡?」 「睡觉还有真假?」她躺下来,睡在最里面,「就是困了,得睡了。」 她背对着他。 明知是洞房夜,还来这一招,司徒修好气又好笑,手揽在她腰部一用力就将她抱了起来:「人生四大喜事,洞房花烛夜,你不知道?」他手好像条灵蛇一般伸进去,瞬时就将她褪了个精光,小白兔今晚入得狼窝,还想要全身而脱?他对此忍了许久,哪里能容她胡来。 不等她回应,他就将她压在了身下。 男人高大的身材,就在上方,她吓得浑身发颤,摇头道:「我怕。」 他低头亲她,啃咬着她鲜嫩的嘴唇,听得这句含糊道:「怕什么?」 「怕,怕疼。」她别的记不太清,可上辈子洞房好像噩梦一样,她甚至没怎么看清他,就叫他要了去。她一个人哭,他起来去洗澡,回头也没怎么理她,只叫丫环服侍,她眼睛一红,「嬷嬷说会疼,叫我忍着,可我还是怕。」 他动作顿了顿,原是为这个。 可第一次怎么会不疼呢,难不成自己一直不碰她?司徒修想着,伸手轻抚她脸颊,哄道:「本王会轻一点,你别担心,没那么疼。」 轻一点会不疼?裴玉娇也不知,想着那次他是挺用力的,她点点头:「好,那你轻点。」 相信他的样子叫他有点儿愧疚,可晚痛不如早痛,他低头亲她眼睛,吻慢慢往下挪去。她肌肤雪白,在烛光下别有一番旖旎之色,原先他看惯了也不曾厌倦,如今就在怀中,更添了相思之情,他呼吸越发沉重起来。舌尖似火,手指如弦,她在他拨动下,熟悉的感觉涌上来,整个人也好似变成了一滩水。 他突然便刺进去,她没个提防,一声尖叫,眼泪落下来,气道:「你骗人,骗人。」 他亲她唇:「就一会儿,你忍着,不然明日,后日一样疼。」 她呜呜的哭,好像小猫儿。 他一下没了劲头,将她揽在怀里,只觉浑身难受的好像被人砍了一下,可还得哄她:「别哭了,本王这不是出来了吗。」 她睁开眼睛,看到条长蛇很不乐意的竖着。 他脸色泛起潮红,垂眸道:「要不咱们明天……」 「可你说明天还会疼。」 「是,所以叫你忍忍,明儿就好些了。」他看到希望,在她身上蹭着,「好不好?娘子?」他在耳边道,「娇娇?娇儿?」 她从来没听过他这样叫她,怔道:「我家人才那么叫。」 「本王是你相公,想怎么叫便怎么叫。」他也是第一次这般唤她,二字融在舌尖,说不出的亲昵,他两只手捧住她的脸蛋,「好不好,娇儿?」 她被他叫得脸红,终于点点头:「那你再轻点。」 v第55章[01.16] 「好娇儿。」他亲她一口,再次征伐。 她这回忍住了痛,只到后面他有些快,她忍不住又哭起来,所幸也不是很久,他便结束了,她松口气,只觉累得很,闭着眼睛,睫毛微微颤动。他却睁开眼瞧着她,好像这都不是真实的,原本二人生离死别,他以为再也见不到她,谁想到,她还是她,就躺在这儿。 他伸手摸摸她的脸颊。 她呢喃道:「我困了。」 额头上有汗,湿漉漉的,他把她搂在怀里,亲亲她的脸:「还痛吗?」 她摇头。 他道:「去洗澡。」 她还是摇头,把脑袋埋在他怀里:「不去,不脏。」 懒猫儿,他轻笑,吩咐丫环们去打水。 两个人在外面听着,早已面红耳赤了,立时就去厨房要水,只回头看司徒修抱着她来净房,都吃了一惊。 「下去罢。」他道,将裴玉娇放在浴桶里。 温热的水涌上来,她睁开眼睛:「竹苓,丁香呢?」 「本王给你洗。」他把手放入水里,「明儿还疼,明儿还给你洗,怎么样?这等殊荣,旁人可没有。」 「旁人也不会痛。」她撅起嘴。 司徒修哈哈笑起来,这话倒是让他无法反驳。 给她洗完,抱她回床上,两人相拥而眠。 裴玉娇困了累了,很快就睡着,一点儿心思都没有,司徒修却出奇的精神好,心甘情愿的成亲应该就是这样的罢,没有一点遗憾,只有满足,手里抱着她,好像什么都有了。他把她头发拿起来看,摸她的脸,摸两团包子,打搅她好睡,她揉着眼睛瞧他:「王爷,你怎么还没睡?」 声音有些娇嗔,在抱怨他弄醒她。 他摸摸她的脑袋:「睡了,明儿还要早起。」 明天要去入宫见皇上,皇后,她突然有些清醒,把身体往他怀里拱了拱。 知道她有点害怕,他搂紧了她。 她又往里钻了钻,他轻声喝道:「别乱动了,快睡!」 他是正常的男人,难保又忍不住。 感觉到有些变化,她不敢动了,闭起眼睛,很快呼吸就均匀了起来。 总是这样,白日里再被训斥,到晚上她总能很快入睡,他真羡慕她的单纯,她的世界应当是一片雪白的,他是黑的,融合了,是不是更好些?他胡思乱想,手搂住她的细腰,慢慢也闭上了眼睛。 红烛安静的燃着,照得屋内一片柔光。 天不知何时亮了,阳光透过淡绿色的窗纱斜照在床头。 他睁开眼睛,觉得耳畔略有痒意,低头看去,她正睡在自己胳膊上呢,一头秀发披散着,铺满了半个枕头花,也碰到了他的脸。 他将头发撩开,看见她半边侧颜,她睡得很深,很安静,没有睁开眼时孩子般的单纯。此刻的她,睫毛微翘,红唇似花,依在身边很有女人家的娇媚。他忍不住稍许掀开被子,看到她修长的脖颈,光洁的肩膀,还有如同山脉起伏般一样的身姿。 原本晨起的昂扬瞬间绷紧的好似炙铁,他将她抱上来,低头吻她的肩膀。 她惺忪着醒来,不知所措。 眸光迷离,好似碎裂的星石,轻声道:「王爷?」 娇弱的语气如同琴弦声直钻入心底,他将她往上再举一些,从她肩头吻到腰,细白的皮肤好像世上最好的瓷器般散发着光泽,他昨日并不曾好好欣赏。她羞红了脸,伸手推他:「不是说还要去宫里……」 「还早。」他埋头轻吮她。 她一下弓起了背,差些叫起来,忙用被子掩住了口。 垂眸看去,只见他丝缎般的乌发铺在自己光裸的腿上,黑的黑,白的白,在这晨光里异常耀眼,她颤得不能说话。 竹苓,丁香原是听见声音,以为他们必是要起来的,谁料过得好一会儿都不曾有动静,走近了,只听到床儿摇晃声,主子的娇唤声,别的便没有了,丁香半响道:「是不是还得备水啊?」 「备罢。」竹苓叹口气。 昨儿没折腾够,王爷早上又来一回,也不知主子可吃得消,想起她吹弹得破的皮肤,小孩儿一样的娇嫩,竹苓就担心。 果然里头要水了。 照旧是他抱着她去。 裴玉娇嘟着嘴,自己没个堤防,迷迷糊糊的又叫他弄疼了一回,还说今儿比昨日好呢,一点儿不觉得,因为时间久了磨得更疼。她坐在浴桶里不跟司徒修说话,心想是不是跟上辈子一样躲起来叫他找不到。 司徒修观她脸色,知道她不高兴,刚才也确实叫她疼了,可想起以往的欢愉,昨晚上实在不尽兴,他早上没忍住,想一想说道:「还疼的话,要不本王给你抹点儿药?叫御医弄一管就行,就跟上回送给你的那青玉膏一样。」 她竖起耳朵,这原来还能涂药,忍不住问:「怎么涂?」青玉膏的药效确实好,抹一抹伤就好了,要是可以,那她也不会疼了。 「很容易。」他把她两腿轻轻分开来,伸出修长的手指,目光盯着某处,淡淡道,「在这儿沾一点……」 v第56章[01.16] 还没说完,裴玉娇一脚踢了过去。 他早有提防,抓住她白生生的脚,挑眉道:「怎的这般凶,敢踢本王?」 「你不正经!」裴玉娇瞪他,这么羞人的话都能说。 「怎么不正经,药就是这么涂的。」他正色,「不然你说怎么涂?」 她想了想,连忙摇头:「不要药了。」 他笑起来,手中还握着她的脚,又白又小,嫩的好像莲藕,他看几眼竟生出要咬一口的冲动,但到底没下嘴,给她洗完,她接过手巾:「我自己擦。」 两人从净房出来,穿了中衣,竹苓跟丁香依次把外袍拿来,司徒修身边并没有什么贴身婢女,往常都是随从服侍,现在她既然带了丫环来,便是两个主子一起伺候。 司徒修瞧了一眼那二人,泽兰倒是不在了,外面几个二等的,粗使的丫环婆子,便是有聪明的,也不过是寻常人,想起她遭遇的事儿,他心想,还得调个厉害些的才行。斟酌间,只见裴玉娇已经打扮好,穿着规制的绯色王妃朝服,头梳飞天髻,发上宝石耀眼夺目,富贵雍容。妆容也好,就是一双眼眸,怎么也藏不住她的纯真,便显得有些稚嫩。 他握住她的手:「走罢。」 她有些迟疑:「肚子饿。」 「忍着点儿。」本来可以吃完饭再去,但自己一时没控制住,耽误了用饭,他哄道,「在路上把要吃的想好,回来叫蒋大厨做。」 听到这名字,她脑子里立时冒出了好些吃食。 看她全心全意去想了,他暗暗好笑。 坐了轿子去宫里,已是辰时中,因是儿子大婚,这两日司徒恒成也没有上朝,正与韦氏坐在乾清宫里,见到夫妻俩进来,韦氏唏嘘道:「这七儿媳,难怪修儿喜欢,倒叫我想起绿儿了,也与她一般娇俏。只可惜,她命不好,前几日忌日,渊儿给她烧了好些纸钱,他最近都在抄《惧舍论》。」 废太子司徒渊是嫡长子,司徒恒成的第一个儿子,他与他提佛法,最早就是叫他看《俱舍论》,父子两个那时候极为融洽,司徒恒成初初为父,在司徒渊身上投入了很多心血,可结果也伤他最深。 只到底七年过去了,这七年里,他不是没去过和光宫,只在门口伫立片刻,终究没有见这儿子。 韦氏今日提起,又触到他那道疤痕,只他没有那么抗拒了。 司徒修与裴玉娇上前行礼,跪在锦垫上敬茶。 在宫里,这等规矩仍是与寻常百姓一样的。 二人笑着喝了,韦氏送了两大匣子东西:「是些首饰,还有些珠宝,你回去瞧瞧,喜欢的来宫里就戴上。」 裴玉娇答应一声,露出两个梨涡,讨人喜欢:「谢谢父皇,母后。」 司徒恒成瞧了儿子一眼,娶了妻子,果然整个人都不一样,他能感觉他的欢快,这份喜悦化解了他身上一直以来的阴郁,便心想这桩事确实也没成全错:「刚刚大婚,先别急着衙门的事儿。」 「是。」司徒修笑道,「便是父皇有差事,儿臣还想相求呢。」 「跟璟儿一个样儿。」韦氏笑,「既如此,便常带玉娇过来,我瞧着她也喜欢。」 司徒修点头答应。 几人说得会儿,司徒恒成便让他们回去,韦氏道:「再去看看许贵妃。」 她突然那样大度,司徒恒成诧异的朝她看一眼。 「总是亲手养大修儿的,半个母亲呢。」韦氏难得的体谅。 她性子刚烈,手段亦是雷厉风行,碰巧司徒恒成也是,故而二人成亲后,常是针锋相对,当年皇太后尚在世也无可奈何,幸好后来韦氏生下来司徒渊,夫妻感情才好些,她也学会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没料到司徒渊还是遭了暗算。 她从不信他会那样糊涂! 司徒恒成见她这般说,淡淡道:「便去罢。」 二人遂告退。 裴玉娇走出殿门,轻轻呼出一口气,虽然叫他们父皇母后,可他们身上的威势很吓人,便是那种说错一句话就要倒霉的样子,她根本不敢随意开口。抬头看着前方一排排数也数不清的大小宫殿,真想快点离开,可还要去看许贵妃呢。 司徒璟跟司徒修感情深厚,自然与许贵妃不无关系,她知道,司徒修是很尊敬她的。 「在想什么?」见她垂着眼眸,没了动静,司徒修问。 她摇摇头。 他没有再问,与她去往长春殿。 许贵妃像是知道他们会来,早有准备,送与裴玉娇好些物件,又拉着她的手细心温柔的叮嘱事宜,比如身体不舒服要使人请太医,一日三餐怎生安排,府里人情往来,面面俱到,真个儿体贴。 裴玉娇听着,时不时点点头。 许贵妃偶尔看向司徒修,眸中也满是慈爱。 直到半个时辰后,二人才告退回去,刚刚从轿子里出来,裴玉娇就在数吃的:「我要吃莲子粥,鸳鸯卷,酱鸡,四喜蒸饺!」 想半天就这四样,不过也确实是她常吃的,司徒修吩咐下去。 去到卧房,两人换上常服,因厨房也没那么快,裴玉娇把宫里得的东西细细看了看,一样样叫丁香收起来。司徒修在书房里,马毅与他禀告事情:「……户部的账务怀王殿下在管,火兵营那里,燕王殿下又催工部赶制鸟铳弄得工部怨气很大。」想起这事儿也有些恼火,顿一顿才道,「姜左已经到衡阳了。」 他便写下一封信交予马毅:「使人送过去,在路上别耽搁,再把素和找来。」 马毅怔了怔,司徒修手下有两支暗卫,一支常留京都,一支分散于华国各处,这素和,乃暗卫中的佼佼者,寻常从不露面,便是他也只见过两回。 v第57章[01.16] 他应诺。 司徒修看了会儿两浙地图方才出去,只见八仙桌上已经摆好早膳,她立在桌边等他,笑道:「王爷快请。」 是等他坐下,她才好急着吃罢? 他坐下来,拿起银箸,却见她左右开弓,已经连吃了两个鸳鸯卷下去,又在盯着蒸饺,竹苓给她布上,也是眨眼间便落了肚。 这功夫一点儿没减,他看着她笑,他生来一日三餐便是如此,从不知何为美味,只见着她便明白了,满满的欢快如此容易,就像小狗儿见着主子摇尾巴,就像树苗儿遇到一场雨,那样知足。 可她满口享受着,却混不当自己一回事儿,他就坐在身边,她眼睛里只有吃的,司徒修眼见她伸出银箸,他一下将它夹住,不准她往嘴里塞,淡淡道:「本王也饿了,喂本王。」 突然这么一句,裴玉娇银箸都没拿稳,从手里掉落下来。 两个丫环也忍不住朝司徒修偷瞄,好好的吃饭竟然要主子喂,哪个不吃惊,主子在家里都是被喂的那个! 司徒修浑不在乎,报名字:「蒸饺。」 看来是真的,裴玉娇心想上辈子与他同桌用膳,从来没听他提过这种要求,真真是怪了,隔了一世,人完全不一样。可他又不是没有手,怎得要她喂呢,也不是小孩儿。她犹犹豫豫的,司徒修叫丫环们下去。 眼见就只剩下他二人,裴玉娇直觉不太好,他身量高,坐在那儿都比她高了一截,如今沉着脸等她喂,就好像饿了的大老虎,连忙拿起银箸夹只蒸饺放到他嘴边。 他咬上去一口,少了半个。 她怕饺子掉下来,用手托着,蒸饺里的汁水却滴下来,落在她掌心,她疼的缩手。 他顾不上吃了,抓住她的手看,蒋大厨做得四喜蒸饺很可口,里头的馅儿极为讲究,虾肉,春笋,瑶柱,好几样食材混着,一蒸出来,还有满满的汁水,他竟忘了这个。 用帕子把汁水擦去,他道:「托什么,掉了就掉了,如今还烫伤手。」 裴玉娇道:「那么好的东西掉了多浪费?」不是有句诗,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吗?她可看不得。 这吃的与她来说,不比珠宝的价值差。 司徒修挑一挑眉:「下回注意些。」他放下帕子,夹块去了骨头的酱鸡给她,「手伤了,本王喂你吃。」 浓香味扑鼻,酱鸡是用酱油淋炙做成的,很费功夫,做出来了那鸡浑身亮晶晶的泛着红光,她忍不住伸出舌尖先舔了舔,粉色的小舌卷着酱红色的汁水收进去,司徒修差点没拿住银箸,训斥道:「用膳要有个吃相,在外面万不可如此!」 她吓一跳。 他不给她夹了,放到碟中:「自己吃。」 变来变去的,裴玉娇被他弄得一头雾水,不过自己夹了吃更自在,又不是在家里,妹妹喜欢的时候会喂她,别人,她本来就不适应呢。 她美滋滋的又去享受佳肴。 二人用完膳,司徒修带她去园子里走了一圈,三月里春意浓,处处花开,楚王府也一样,种植了许多花木,不过比起别处王府,还是有些冷清。许是人少,走许久,除了沿路护卫也不见有多少下人。 「要是人手不够用,你可与卢成说。」他站在一汪池塘前,负手而立。 她摇摇头:「祖母说,人贵在精,多了也不好管。」 他笑起来:「那这王府,你能管吗?本王最近清闲,但过得一阵子,便要去衙门的,时常不在家中,与那些官员一样,七日一休沐。家里的事情,你管得好吗?」 以前别说管王府了,她成日里光是写字念书便是一整日,都是大管事卢成在管,她也不知道自己行不行。 「只能试试。」她声音颇轻。 二人说话间,马毅领着一人过来,身材高挑,穿着袭淡绿色的裙衫,柳叶眉,丹凤眼,生得颇是标致,举止又大气从容,裴玉娇只当是哪家的姑娘。正在奇怪,印象里好似没见过,谁料耳边听司徒修道:「往后她便是你大丫环了。」 她呆住了。 竟是奴婢! 要说她身边几个丫环,长得也算秀气,可比起这人,实在差上许多,裴玉娇瞪大眼睛:「真做我大丫环?」 「见过娘娘。」她声音爽朗,「奴婢名素和,往后娘娘尽可差使奴婢。」 马毅在旁边听着嘴都合不拢。 什么叫杀鸡用牛刀,这就是! 裴玉娇细细打量她,觉得她眉宇间的英挺与妹妹挺像,可上辈子她也真的没见过她,她问道:「你原先便是王府的?」 素和瞧了一眼司徒修道:「不是,奴婢原先在府外做事的,也算细致,王爷把奴婢调进来,大抵是为好好服侍娘娘。」 原来是府外的,难怪没见过,裴玉娇笑道:「你看起来就很能干呢。」 「娘娘谬赞。」素和道,「其实奴婢也不知能否胜任,还得要娘娘多多指点。」 司徒修与裴玉娇道:「你先回去,本王有些事要要吩咐他们。」 裴玉娇点点头。 见她走了,素和的身姿也与刚才不一样,挑眉道:「属下匆匆过来,没料到王爷一句吩咐,就把属下变成奴婢了。」 她是做大事的人,混迹于酒肆赌场,隐于市井,探消息如取囊中物,如有必要,更是飞檐走壁,无处不去,当然武功也不凡,乃暗卫中的得力干将,如今要委屈做奴婢,收敛锋芒,也难怪她不悦。 司徒修淡淡道:「暂时没合适的人选,只得用你了,毕竟你是女人,陪同去茅厕也方便些。」 v第58章[01.16] 「娘娘去茅厕都要属下陪同?」素和惊诧。 马毅更是面色古怪。 「步步不离,自然去哪儿都要跟着。」司徒修叮嘱,「随时各种药都戴着,金疮药,解毒药。」 素和越听越糊涂,怎么弄得好像有人会害裴玉娇?她道:「既如此,不如把人寻出来一刀砍了了事。」 「谈何容易,如今也还不到时候。」司徒修正色道,「你记着你责任便是,本王不会亏待你。」 素和笑起来,她这一笑颇有风情,甚至往司徒修走近了几步,轻声道:「属下什么都不求,只求到得二十五寻个如意郎君,双宿双飞,到时还请王爷放了属下,叫属下浪迹天涯去,成吗?」 一入暗卫深似海,主子要你死都不得不死,甚少能全身而退,马毅觉得素和简直是在痴人说梦。 然而司徒修却应允了:「好,本王答应你,只要你保护好娘娘。」 经历了上辈子,他知这尘世,富贵荣华令人眼馋,只到得生死间,也不过是一场浮华罢了,得到它,只为护得更重要的东西。假使素和真有此心愿,他不妨成全她,毕竟上辈子,她不曾有个善终。 死在他身边。 素和没想到他会答应,盈盈一拜:「多谢殿下。」 因司徒修吩咐,裴玉娇自然不好再留下来,便一路与两个丫环往回走,她倒没什么,两个丫环作为奴婢,却是很为主子考虑,在后边儿轻声讨论。毕竟素和是那样漂亮的姑娘,一来又当大丫环,她们岂能不生疑? 丁香心思更比竹苓重一些,担心道:「既是王爷吩咐的,会不会是通房?」 竹苓吓一跳。 「你刚才看见没有,我是回头瞧了瞧的,好像二人挺亲密呢!」丁香道,「王爷都十九了,我听别人说,这些皇家子弟不可能没有女人伺候的。」 就算不是王府,便是那些名门世家重规矩,不纳妾,可像这般年纪的男儿,有通房一点不奇怪。这么想的话,素和要真是通房,也是人之常情了。 二人窃窃私语,许久不与她说话,裴玉娇脚步顿住,询问道:「你们在说什么呢,还背着我?」 竹苓藏不住心思,微微垂着头。 丁香想着,这种事怎么也该跟主子通通气,好让主子有个心理准备,毕竟她们来之前,太夫人就千叮嘱万叮嘱的,要照顾好主子。万一主子后知后觉,突然发现,更不好呢,她走上前两步,低声道:「也不知奴婢们猜得对不对,娘娘自个儿得堤防些。」 「堤防什么?」裴玉娇问。 「便是刚才那丫环素和,不知是不是王爷的通房,但要知道也不难的。」丁香道,「过阵子,定能看出来。」 裴玉娇怔了怔,通房? 通房不是侧室,通房还是丫环,侧室得要纳的,可这素和真会是通房?她一时也不知是什么滋味,有些乱乱的。 看主子没个反应,竹苓忙道:「都是奴婢们瞎说,只是突然来个丫环,心里没个数,丁香嘴又快!」她瞪了丁香一眼,「娘娘心里有个数就好了,奴婢看是未必的,毕竟才成亲,王爷与娘娘多好啊,今早上还要娘娘喂饭呢!」 这倒也是,丁香笑道:「谁叫大宅院里事情多,咱们做奴婢的总是容易风吹草动,可多个心眼准没错的。那素和,奴婢瞧着就是有些古怪,跟咱们不一样。」 那气度,那容貌,也确实是,竹苓难以反驳。 她们七嘴八舌的,裴玉娇有点蒙,上辈子司徒修并没有什么通房,反正她是没听人提起,也没有纳妾,难道这辈子这习惯也改了? 等到司徒修回来,见他坐着喝茶,她就偷偷打量他,见他拿了书看,她也打量他,只每当他回望过来,她就忙收了眼睛。 可有没有通房哪里是看就能看出来的,竹苓跟丁香两个着急。 那一双大眼睛好像无所不在,总是时不时盯着他,司徒修叫奴婢们下去,走到她身边道:「今儿是突然发现本王太英俊了?还是……想本王再疼疼你?」他一下把她打横抱起来,小妻子难得懂得勾引人,怎么好能不满足她呢! 他突然兽性大发,裴玉娇想起早上的疼,哪里肯再让他碰,大着胆子就在他胳膊上拧了一下。 他吃痛,眼眉却含笑,低下头去轻咬她耳垂:「你还知道欲拒还迎了,你何时那样聪明的?好娇儿,别怕疼,一日几次,过几日你只会更快活。」 言辞赤裸裸的,好似个浪荡子,听得她脸颊通红,可偏生他生得好,浑身上下都是皇家的清贵,她就差没捂住脸,咬着嘴唇道:「什么欲拒还迎,我没有。」 「你不是总看本王吗?」他将她放在床上,脸对脸不过几寸的距离,「本王给你好好看,你别再偷偷摸摸的。」 虽觉得她像个小贼,可他心里却喜欢。他拿鼻尖蹭了蹭她,又亲亲她的脸颊。 裴玉娇身子一僵,原来他发现了,她倒有些心虚,其实她只是想观察下他,因这两辈子,性子差得大,她实在奇怪,明明长得一摸一样呢!可在侯府,她的家人一个都没有变,怎么唯独他那样不像。 见她睁着眼睛,心意被戳破的尴尬,他将自己外袍脱了,埋下身,伸手去解她外衣。 她两只手护得紧紧的不给:「我只是看看你,没有别的意思!」 可她越护着,躲躲藏藏,越叫他心痒,口中道:「你别不承认,你原先可不会这样看本王。」他力气大,很快就扯开她棉袄,又见来脱她棉裙,她实在怕痛,叫道:「我是为素和,才看你的,我想知道她,她是不是你通房。」 他动作顿住。 趁着这空隙,她一下把被子拉起来盖住自己,只露出一对大眼睛盯着他瞧。 他斜靠向床头,隔了会儿才说话,声音有些冷:「谁告诉你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儿?」 她小声道:「没有谁告诉,我自个儿想到的,因为她,很漂亮!」知道司徒修的脾气,想到上辈子泽兰差点被他打死,她不能供出那两个丫环。 原是自己自作多情,司徒修略是恼火,伸手去扯她头上的首饰,一件件拿下来道:「她不止漂亮,还会功夫,琴棋书画也精通,便是四书五经都读遍了的。」 原来这么厉害,是因为这样才能当通房?她都不知道怎么接话了,直到一头乌发被他解散,才回过神:「那真是你通房?」 v第59章[01.16] 他本是要告诉她实话,可听她声音低沉,垂着头,像是不太高兴,他改了主意,挑眉道:「你觉得呢?」 她心想,那必然是了,她一下很不乐:「这不好!」 「哪里不好?」他问,「男儿家有几个通房算得什么,本王又没有纳妾。」只有纳妾才是正式的,通房要真论起来,跟丫环没区别,要打发了卖了,只凭主子心意。故而两家结亲,便是知男方有通房,寻常多不在意。 她气得没法回话,可又不甘心就认下了,想一想道:「你,你娶我前没说。」 「你也没问啊。」他轻声笑,伸出修长的手指托起她下颌,「怎么,吃味了?」 她摇头:「不管是纳妾,还是通房,对正妻都是不好的事情!」 「哦,是吗,只是不好的事情,你并不为别的生气?」司徒修手指微微用力,像是要看到她心灵深处。 可她的眼睛黑白分明,明晃晃的,澄清的像没有泥沙的水,她并没有往别处想,大概他真去歇在素和那里,她也不会如何,顶多觉得通房不好,觉得他这个丈夫没有做好罢。 想到这儿,他的心忽然被刺了一下。 他全心全意娶她当王妃,念着那份师徒情,夫妻意,可这段情谊对她来说,又算什么呢?也许不算什么,所以她当初才会那样抗拒,说是说怕王府,因丢了命,可真的喜欢他,又哪里顾得上这些? 是了,她本来还想嫁给别人呢! 她从始至终都是没心没肺,没有良心的,他越想越是不悦,虽知道她愚钝,终究也难耐这份火气,也不顾她藏着,将被子一掀,挺身将她压在身下。 裴玉娇哭得眼睛都红了,将他背上抓出好几道血痕。 两个丫环听见里头凄凄惨惨的,主子又哭又叫,竹苓在外面忍不住喊了好几声,可哪里有用,司徒修根本不停。两人火急火燎的,差点要撞门,幸好哭声又慢慢小了,没了,像狂风卷过,只剩下最后的呜咽。 她把脸埋在枕头里,低声抽泣。 雪白的肌肤露在外面,也不怕冷了,只顾伤心,他清醒过来才知自己过分,伸手去搂她,她不要,看也不看他。 肩头微微耸动,楚楚可怜。 他使了几分力气,终于把她抱起来,抱在怀里:「虽然本王冲动了点儿,可你也将我抓伤了,你瞧。」他抓住她的手给她自己看。 长指甲里还带着血迹,她吓一跳。 他又把背给她看,果然有指甲印,都掉了皮。 她止住了哭泣声。 他轻轻抚摸她头发:「这几日本王不再碰你了。」 她轻声道:「你骗人。」 「不骗你,骗你是小狗。」他怕吓到她,以后再不给他碰,像以前那样躲起来,极力抚慰,「给你休息半个月,行吗?」 他声音沉稳,还把这话都说了,裴玉娇姑且相信他:「要是你骗人,我以后再不会信你的。」 「好。」他轻抚她尚有泪痕的脸,目中灼灼光华,从眉毛看到嘴唇,虽然自己娶了她,可他现在终于也明白,自己更想得到的是什么。 不止是她这个人,还有那颗懵懵懂懂的心。 他期望她哪日也可以将他放在心里,他不在时,她会想他,他在时,她会粘着他,而不是像今日,叫她喂个饭,她勉勉强强,自己喂她,她也并不惊喜。他知道了这些差别,因她不曾喜欢自己。 顶多是有些熟悉罢,上辈子堆积的感觉,是他对她唯一的影响。 他一直沉默着,只看着她,她也不知他在想什么,倒是靠在他怀里,口中有些渴,刚才哭得身上水都没了,她舔了舔嘴唇,可就在这时却教她想起件事情。 上辈子每次敦伦过,她都会喝避子汤的,那时她并不知晓,以为是对身体好的汤水,还是后来竹苓成亲生子,她瞧见那胖乎乎的孩儿,便问她,为何自己没有。她满腹好奇,因成亲了都有小孩儿的,妹妹是因为伤到身体。 竹苓被她问得没法子,便告诉她,她是在喝避子汤,说她还小,还不合适生孩子。如今想起来,定是司徒修嫌弃她傻,生个傻孩子。 可现在不喝了,是他没想到,还是要让她生了? 她该怎么问? 万一有小孩儿了呢?万一真生个傻孩儿,比她还傻,怎么办?她突然很担心。 感觉到怀里身子一下子绷紧,司徒修问道:「不舒服?」 她摇摇头,支吾道:「不是,是……」她不知道怎么说,只好把教导人事的嬷嬷抬出来,「我在想,孩儿,孩儿的事情。」 司徒修有些欢喜:「怎么,你想为本王生孩儿?」 「不是,不是。」她着急,想说避子汤。 他眯起眼眸:「不是?不是也得是,你就得给本王生孩子!」那时候他去山西,原本回来就打算让她生的,因她学得不错,想必带个孩儿不成问题,只是晚了一步。 故而这次他没打算再让她避孕,她十七了,年纪也并不小。 她诧异:「你要我生?」 「是,给本王生。」他笑道,「生两个男孩,再生两个女孩。」 她纠结,其实她也挺喜欢孩儿的,孩儿多可爱啊,可她也知道愚笨是何物,学什么都比别人慢,比别人多花功夫,在外面还会被人笑话。她低声道:「要跟我一样怎么办好?」她抬起头看着他,手抓着他胳膊,「怎么办?」 刹那间,眸中凝聚了泪花,盈盈闪动,问他答案,求他帮助。 v第60章[01.16] 真是个傻丫头,他道:「像你难道不好吗,你都能嫁给本王。」 「不行,不行。」她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别人未必肯娶的,再说,万一是个男孩儿,男人该顶天立地的,不能像我一样,这么大还要别人教着,哥哥都去火兵营了,便是弟弟也在书院念书。」 是个男儿,确实有些麻烦,司徒修道:「但也可能会像本王,这样吧,」他顿一顿,「你多生几个,像你一样的,就在家舒舒服服的呆着,本王养着他们。」 还能这样,她有些迷糊,傻傻的问:「那得生几个呢?」 「这得看运气,有可能生十个都像你。」 她吓得眼睛瞪圆了:「十个!都像我,那我不是要生十一个?」一年生一个,都得生十年呢,万一中间再休息会儿……怎么办好,她会不会是老婆婆了还在生? 她摸着肚皮发呆,看她真信了,司徒修差些笑出声来,暗想这样也好,至少为了生孩子,她也不会拒绝他,不过裴家为何唯独她愚笨?照理说有像裴臻这样的父亲,还有出自书香门第的母亲,不该如此,后日回门,他得问问岳父,是不是有什么原因。 他当然还是希望孩子们都像他,如果实在没法子,也只得认了,然后,多生几个! 隔了一日,准备回门。 裴玉娇本欲好好装扮,素和过来,拿了竹苓手里的梳子,给她挽发髻。瞧着镜中一张好脸,她心中仍是不明,虽司徒修不曾否认她是通房,可昨日没碰她,也不曾去素和那里,到底是真是假? 思忖间,素和已然停手,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元宝髻堆在头顶,娇俏可人,她惊讶道:「你手艺真好。」 难怪司徒修会赞她样样出彩,竹苓给她梳了好几年的头,竟然还不如。她摸摸元宝髻,笑道:「真漂亮啊!」 素和看她一笑,直如三月阳光般灿烂,暗道也不怪主子看重,这样娇滴滴一个小娘子若被伤害,着实叫人痛惜,她道:「奴婢会的甚多,梳头不过是雕虫小技。」 真的跟妹妹很像,英气勃勃,骄傲从容,裴玉娇倒为她是个奴婢而可惜,投胎到大户人家,不知该是怎么样一个千金小姐呢! 她的眼里,瞬间竟有喜爱,司徒修立在不远处看着,手指用力拂过袖子,若是寻常姑娘,怀疑素和是通房,除了心机深沉的会装大度外,别个儿早就恼得狠了,哪里还会如此和颜悦色的与她说话?可裴玉娇并不曾,由此可见,她是一点儿不吃味。 压住暮然升起的恼意,他眉头挑了挑,心想这法子对她来说一点儿没用,小木头脑袋不开窍,还得想想别的办法! 他在这边生气,想着怎么让她在意自己,可裴玉娇丝毫不曾察觉,要回去了,心里高兴,让竹苓给她挑漂亮的首饰戴上。新婚回门,定是要光鲜亮丽,衣裙,首饰都挑最华丽的,这样家人看见了,心里也会欣慰。 丫环们给她精心打扮。 夫妇俩用完早膳,坐马车去往裴家。 裴家勿论长辈,小辈都在,甚至连裴玉英都在,因终究担心姐姐,她与徐老夫人说一声,还是想来看看。 只见姐姐从垂花门走来,穿身锦绣牡丹的裙衫,通体满是富贵,头上一套头面,南珠个个大如拇指,走动间,微微颤动,光芒耀眼。她脸上带着笑,一见她就扑过来:「妹妹,没想到你会来了!」 仰着一张小脸,并无憔悴之色,还是跟往常一般,裴玉英放心了些,先向司徒修行了礼才与裴玉娇轻声道:「过得好吗?」 她连连点头:「王府的饭菜可好吃呢!」 声音欢快,如同出笼的小鸟儿,司徒修垂下眼眸,见到脚边有颗石子,差些想伸脚踢了它。 裴玉英笑起来,姐姐还是那样,她拉着她往前走,与司徒修隔了一段距离,又问:「那王爷待你好吗?」 说起这个,裴玉娇有点儿想告状,嫌弃司徒修不够温柔,可床笫之事,就算对着亲姐姐也不好意思说,更何况他已经应允半个月不碰了,她微红着脸道:「还好,就是……」她想到素和的事儿,问裴玉英,「要是他有通房怎么办?」 裴玉英一怔,眉头皱了皱,但想到司徒修是王爷,别说有通房,便是将来里两个侧妃也是常事,那几个王爷中,也就司徒熠对王妃最好,废太子,周王,燕王哪个没有侧室?毕竟世间男儿,甚少有像父亲这般专情的。 她斟酌下道:「还得看他对你的态度,假使家中样样内务都交予你决定,做事并不出格,原也无甚,但假若纵容那通房欺到你头上,你可得告诉我。」 正妻就得有个正妻的威势,便是王爷,也不能有这等宠妾灭妻的家丑! 裴玉娇点点头。 二人说着话,裴玉英忽然就看到了旁边的素和,她有些吃惊,其实人与人的气度,眼睛毒辣些的一眼就能看出来,她想,这不是奴婢啊,难道这便是通房? 翻了天了,回门还带着通房来?裴玉英立时就有些恼怒,假意让姐姐先走,她落后一步走在司徒修身侧,冷声道:「不知王爷心心念念娶了姐姐,原是这般待她,既有个如此出众的通房,还何必非得要姐姐呢?莫非只想欺她良善?」 司徒修就知必是裴玉娇说了。 他笑道:「此乃暗卫,是本王让她假扮奴婢保护玉娇的。」 暗卫,这又是怎么回事?裴玉英露出疑惑之色。 「因本王怕她受伤。」司徒修不与裴玉娇挑明是想看她态度,可却并不想让裴家人误会,「只是令她扮作丫环,不惹人怀疑,还请妹妹放心,本王并不曾负了玉娇,倒是她……」他也有苦衷,「本王想她与我琴瑟和鸣,然她只惦记吃食,想必妹妹也发现了,故而本王此前用通房一试,还请妹妹见谅。」 裴玉英初始不明,稍作思虑险些笑出声,忍着道:「姐姐愚钝,让王爷费心,只王爷此举未免冒险,切莫最后伤到姐姐。」 「本王自会注意。」司徒修见她主动说话,想起原要问裴臻的事情,便问裴玉英,「见妹妹冰雪聪明,岳父也是文武双全,不知玉娇是为何故?」 「说来也是命苦。」裴玉英神色黯然,「听祖母说起,是因母亲怀姐姐时生了一场病,中途情非得已用药,导致姐姐受损。」 原来如此,不是天生的,因是在肚中,脑子受到损伤,这应不会传至下代罢?司徒修稍许松口气。 二人说着进入上房,与众人见礼。 司徒修文质彬彬,一点不曾仗着王爷的身份倨傲对人,裴玉娇也仍是天真可爱,扑在太夫人身边问长问短,气氛和睦。 这多多少少冲淡她嫁出去,裴家持续了两三日的离愁。 见女眷们都坐一起,男人们很快就走出了上房,司徒修随着岳父在园子附近散步,裴臻道:「娇儿承你照顾,还望以后仍好好待她。」 司徒修笑道:「是。」又说起火兵营的事情,「听从岳父建议,如今落得四哥手中,惨不忍睹,只怕工部官员要上疏弹劾了。」 v第61章[01.25] 「岂不正中下怀?」裴臻淡淡道,「假使你重掌此营,打算何时调遣去两浙?裴某到时也必定上请皇上出征。」 他怔了怔:「岳父去打战,只怕娘子要担心。」 「难道留置家中养老?我记得前年你便提起肃清两浙倭寇一事,事隔一年多,也不可再拖,火兵营也该立下战功了,不然你空创此营,白费心机,得不到认可。」他想起太夫人叮嘱的,要司徒修远离漩涡,话锋一转道,「此去两浙,也可多呆些时候。」 司徒修明白他的意思,说道:「本王得留在京都。」 裴臻一挑眉,朝他看去。 年轻男人淡定自若,胸有成竹,好似明白他在担心什么,也明白他该怎么做,裴臻沉吟片刻:「便信你一回。」 翁婿相谈时,裴家三个女儿家也正聚一起,裴玉画评头论足,羡慕了这一番富贵后,轻声与她们二人道:「我哥哥兴许马上要娶妻了呢!」 「谁呀,谁?」另外二人连忙询问。 「你们认识,林家表姐啊。」裴玉画道,「就在你嫁人那天,林家不也来了,只表舅母一直留在老夫人那里,好似就是暗示了这事儿。但是我娘啊,不太乐意!我正劝着呢,说亲上加亲,林表姐也挺好。」 林初雪上辈子是嫁与金家的,金公子也是举人,原是门好亲事,谁想到金公子后来吸食五味散成瘾,把家败光了不说,还恨不得夺女家嫁妆,林初雪后来就去世了,裴玉娇心想,大抵是被气得病了,倘若真能嫁给裴应鸿,倒是不错的姻缘。 三人说话间,裴玉画身边的丫环杜鹃进来,悄声禀了几句,她不屑的笑起来,与她们道:「你们猜怎么着,蒋琳这不要脸的竟然逃走了,刚才蒋表舅他们来,定是为拜访王爷,还带着蒋琳一块来,谁想到她借故去茅厕,半响未出。使人去看,竟是扯了慌从前门出了府。」她手指轻敲案台,「哎呀,这下有好戏看了,你们猜,她去哪儿了?」 蒋琳被禁足大半年,便是裴玉娇出嫁,蒋夫人为怕得罪太夫人都不曾放她,她终于学乖,最近老老实实,在家中写字描画,蒋夫人说什么便是什么。如此这般,这回才能出门,可她哪里甘心? 好似裴玉娇这等痴儿,都能嫁与楚王,她并不愚笨又有中上之姿,竟要给蒋夫人配与胡家公子,那公子生得难看不说,瞧见她,口水都险些流出来,令她作呕,她死也不会嫁! 今次逃出门,她直奔周王府而去。 周王虽说才干欠缺,总是个王爷,对她也不错,在他眼里,她能看出他的柔情款款,周王妃身子骨虚弱,假使自己能为他生下一儿半子,抬个侧妃不是难事儿。她躲在王府大门旁,不出一声。 她从裴家逃出来,蒋家必定会派人寻找,可未必会找到周王府,只要再等上一会儿,定是能成。 也不负有心人,大约半个时辰之后,有一架马车缓缓行过来,正是司徒裕曾经送她回家的那辆,周王妃甚少出面,定在家休养,多数只他一人。蒋琳思忖片刻,疾步上去。 马儿受惊,扬起前蹄一声嘶鸣,车夫出声安抚,又训斥道:「你是何人,竟敢冲撞王府马车?」 「小女子想见一见王爷。」她声音娇柔,透过车帘直入了车厢。 司徒裕识得,半是惊喜半是疑惑,命她过来,她此时也顾不得什么大防,弯腰走入车厢,还未开口,目中也蓄了泪。 「你怎么了,蒋姑娘?」司徒裕忙问,起身将她拉到身边。 她低声啜泣,眼泪涟涟,哭得身子微微颤动。 三月里春日大好,她穿得亦单薄,十六岁的姑娘身材饱满,玲珑有致,司徒裕目光打量着她,他原先看到她第一眼就颇是喜欢,只那日在白河,她看得却是七弟,叫他有些刺心,故而过去那么久,他不曾要去见她。 今日她主动来了。 蒋琳哭了会儿才说话:「我来此是想求王爷救我一命,我实在走投无路,若王爷不肯援手,我就此去白河,死了也便算了。」 竟然要寻死,司徒裕怎么也没想到,吃了一惊问:「你何苦至此?」 「母亲替我寻了亲事,可那公子极为不堪,我不想嫁他,王爷,我知你为人宽厚,今日拼命才逃出家。」她抬起头,目中满是哀求之意,「求王爷您救我!小女子愿做牛做马的报答您!」 伸出白皙的手放在他膝头,她半个人都挨上来。 原是为这件事,也难怪不肯,姑娘家谁不愿意嫁个可心的呢?如今寻上来,大抵还是看上他了罢?司徒裕一阵心猿意马,他不是多单纯的男人,既然蒋琳主动投怀,他也有意,不要白不要,他顺势把她抱入怀中,捏起她下颌低头亲吻:「本王绝不会坐视不理,你往后安心待在本王身边,绝不会有人欺负你。」 他将她慢慢压在车座上。 蒋琳原是不肯就这样送出去,毕竟冰清玉洁不曾被人染指,谁想司徒裕邪心上来,她怎么也推不开,眼泪落下来,怕别人听见,她只能紧紧咬住了唇。 过得半个时辰,方才放开她。 蒋夫人听说寻到蒋琳了,乃司徒裕亲自送回,脸色不由铁青,不愧是那贱人生的,到最后仍是要去做姨娘!她掏出帕子抹眼睛:「让姑母您瞧笑话了,是我没教好。」 太夫人叹口气,心知蒋琳是什么结局。 消失那么久回来,原本还能寻个由头随便嫁出去,可司徒裕出面,定是要纳她了,好好一个姑娘,何至于此啊! 她好歹也看着蒋琳长大的,心里也有些怪蒋夫人,可蒋家的事情她原本也愿插手,摇头道:「如今为时已晚,只求她在王府安安稳稳,也就算了。」 蒋夫人知她什么意思:「回头我会教她,玉娇如今乃楚王妃,她在周王府,不能再丢了两家体面。」 太夫人捏捏眉心。 长辈们商议事情,裴玉画使人去打探,回头与那两个道:「我可猜对了,果然去了周王府!我一早说她不是好东西,幸好不是姓裴,不然往后我都没脸出门!」她看向裴玉娇,「她现是你二哥的侧室,再见到,不要理她。」 裴玉娇微微吃惊,因印象里,蒋琳告诉她,她是被司徒裕强纳的,司徒裕看中她,千方百计将她弄入王府,她很有点儿不高兴,可这回,怎么是她自己去找司徒裕? 也不知以后会如何! 二人回门,按规矩不好久留,临别前,裴玉英与她小声说话:「娇儿,我问你一句,假使现在不将你嫁与王爷,把你嫁与旁人,你可还肯?」 「妹妹为何问这个?」她奇怪。 「你便答罢。」 看她坚持,裴玉娇扭头看一眼远处的司徒修,轻声道:「只要不入王府,嫁不嫁都没事儿,王府一点不好,我不喜欢去宫里。便是现在,我也仍愿待在家里。」 v第62章[01.25] 裴玉英听到这句,瞬间能感觉到司徒修的头疼,她有些想笑,只见姐姐鬼头鬼脑的,声音被蚊蝇声还小,她又问:「你怕王爷听见?」 「是啊。」裴玉娇把嘴凑到她耳朵边,「他会生气的。」 「那你怕他伤心吗?」她问。 裴玉娇怔了怔,小脑袋歪了歪:「他也会伤心?」 她从来没见过司徒修伤心的模样,他在她印象里,要么是严师,要么是色鬼,这辈子,脸皮也厚,还霸道,他这样的人怎么会伤心呢? 裴玉英耐心道:「是人都会伤心,你既然是他妻子,也要多关心他。」如今二人已是夫妻,一辈子便捆在一起了,如此情况下,她也只能希望他们感情和睦。然而,这不能全让司徒修来承担,姐姐是女人,注定将来也是个母亲,她该做得,总也逃不了。 裴玉娇道:「我给他做了鞋子了。」 她笑起来:「再多做些别的,假使他对你不错,你便也对他好一些,知道吗?要像爹爹跟娘一样。」 她想一想,点点头。 与家人依依惜别,出得王府,二人坐在马车上,她与司徒修说起蒋琳的事情:「蒋表妹,好似要做周王的妾室了。」 对那人,司徒修没个好印象,甚至都不想提,淡淡道:「你是王妃,她是小妾,以后便是连表姐妹都不用称呼。假使她来,你不要见她。」 与裴玉画说得话一般无二,不过她现在对蒋琳也实在没有好感,点了点头。 车儿慢慢行驶,只听到轮子的咕噜声,两人一时无话,司徒修瞧见她低垂着头,靠在车壁上,往她坐近点儿问:「在想什么?」 手揽过去,握住她胳膊把她往怀里带。 她轻声叹气,靠在他胸口:「才过了两日,就好像过了两个月,见到他们,话也说不完,也还没有与大哥,弟弟说上几句,一转眼就要走了。」她满腔的离愁,抬头看他,「你说话还算数吗,我想回来就回来?」 「本王向来一言九鼎。」 「那我现在就回去,成不成?」她问。 「按照习俗不成。」司徒修暗自咬牙,是不是准她回去,她得待上十天半个月不回王府?可怕她伤心,他还是道,「过阵子再回去,住上两日,但不准多。」 「过阵子是多久?」她抓着不放。 「你想呢?」 「半个月?」她道,「好不好?我都没与祖母怎么说话呢,今儿表舅父他们都来了,打了岔了。祖母年纪大,许是身子也不像以前好的,我也没有跟爹爹……」 她说着,眼睛里都起了雾,他于心不忍,只得道:「好。」又加一句,「你知道这原是不该的,谁有我这样大方?」 他准许了,她满心开怀,笑道:「你最大方,你最好!」想起妹妹叮嘱的,他对她好,她也该对他好些,她道,「我再给你做件衣服?」 「说起来,那鞋子呢,本王还没穿上。」 「与嫁妆一起呢,忘了拿出来。」 司徒修唔了一声:「本王不缺衣服,你……」他瞧着她,「你来亲亲本王。」 她睫毛颤了下,脸红了。 一直以来都是他主动,她只有躲不及的,可他竟然要她去亲他。她抬起头,看着他俊俏的脸,在他黑眸里能仿佛能看见自己的影子,她稍许往上迎了迎,看清楚他的嘴唇不厚不薄,没有那样紧的抿着,颜色红润,好像可口的果实。 她又稍许靠近了些。 红唇就在咫尺,司徒修等着她来亲,可她磨磨蹭蹭的,叫他等不及,只为引诱他,他仍保持坐姿她终于亲上来,好像小鸡啄食一般,在上面碰了下,随即便弹开了。 耳朵已通红,一颗心怦怦直跳。 原来主动亲人是这种感觉,她有些新奇。 他淡淡道:「这算不得亲。」 她拧眉:「怎么不算,碰到了。」 「亲得这样。」他抬起她下颌,低头吻下去,卷起她的香舌拉到自己口中,狂风暴雨般吸食她的甘美。 她透不过气,半响他放开她:「下回你得这样对本王。」 裴玉娇没力气说话,只能在心里啐了他一大口,这么羞人的事情,她怎么做得来!还是做衣服罢,呜呜。 二人回到王府,司徒修径直去书房,既然应允不碰她,离得近便危险,吃苦的只能是自己。裴玉娇则去睡午觉,三月春暖,最容易犯困,此前在马车上靠着他,她就有些昏昏欲睡的了。 直到一个时辰后方才起来,左顾右盼,丫环们都有事儿,没个闲着的,她与竹苓道:「你去把卢大管家叫来。」 今日起,她要好好当个王妃了! 卢成听娘娘召见,急忙忙过来行礼。 能做王府管家,定不是寻常人物,这卢成长得高高瘦瘦,三十来许,五官端正,一双眼睛细长,一看便是极精明的。 「不知娘娘有何吩咐?」他小心询问。 「但凡像我这等主母,一来该注意什么?」妹妹说过,自己不知道的,就得问惯有经验的人,这卢成啊,当然是最好的对象。 v第63章[01.25] 竟然一来问这个,卢成微怔,但他反应极快:「这得看娘娘您是不是面面俱到的人,要是,那农庄,铺子,厨房,每季衣着,每家来往,下人们月例,哪样不要管着?非得事事亲手经手。」 那得比家中二婶都忙呢,她问:「那若不是呢?」 「那您喜欢看重什么便管什么,别的,只要相信小人,每月自当把账本拿来,娘娘仔细核对便是。」 裴玉娇忙道:「那先厨房试试,每日采办什么,买什么都报上来。」 卢成应诺,使人把厨房的账本给她:「还有重要的便是与各王府的往来,红白喜事,每年节礼,原先是小人管着,如今有娘娘了,还得要娘娘过目。」他顿一顿,「过几日便是周王妃的三十生辰,按理是要送贺礼的,至于去不去,还得看周王妃会不会相请。」 周王妃常佩,裴玉娇是记得的,印象里一直很是瘦弱,还短命,从现在算起来,大概只有两年的寿命,为人不冷不热,不是特别亲近人,她谈不上喜不喜欢。倒是她女儿司徒宛,天真可爱,母亲一死,便有些可怜。 她问:「该送什么好?首饰吗?」 「这几日娘娘可慢慢想,库房里有就行。」卢成该提醒的都提醒了,起身告退。 裴玉娇又去看库房的单子,这一瞧,头晕眼花,没想到王府里有这么多奇珍异宝,大约是皇上历年赏的?她上辈子可不曾瞧得,府中事务俱都教给卢成,她连一个手指头都没有碰过! 投入起来,这一看就看到晚上天黑,还是丫环提醒,她才想起要吃饭,司徒修坐着也饿了,走去正房。书案对着南边窗口,一眼就能瞧见里面点着油灯,她垂着头,正翻看账本,侧脸白如玉,眼神也专注,他想起教她时,她偶尔也会听话的样子。 其实也是孺子可教的,这时听到她声音传来:「都忘了王爷了,你们快去请他,马上要吃饭呢。」 原来也还是记得他的,司徒修嘴角一翘,缓步走进来:「在看账本?」 「嗯。」 「难吗?」他问。 「有些,但多花功夫就好了,我在家时,祖母,妹妹教过好多的!」 见饭菜还没端来,司徒修使人去拿鞋子,取来一看,两双鞋一个是酱色缎面,一个是黑色缎面。见他翻来翻去的看,裴玉娇连忙指着黑色那双:「这个好,这个我后来做的,绣娘都夸进步了呢。」 她得意的指给他看:「你瞧,针脚是不是很整齐?」 司徒修便穿起来,不大不小,鞋底也挺软,他走几步,唔了一声:「不错,你得空再做件衣服。」 不是之前还说不缺的,要她亲他?她斜睨他一眼,没说话,这话可不能当着丫环的面说,只嘟了嘟嘴,表达不满。 亥时,二人各忙完各的一起歇息,裴玉娇问司徒修:「听卢管家说,二嫂很快要过生辰,我刚才看了库房单子,都不知道送什么。」 还知道问他这些了,司徒修笑道:「便送对玉如意罢,二嫂喜欢宝玉,库里不是有对……」 「蓝田出的如意!」她记起来。 「是,便送这个。」 她解决了心里一桩事,一下松懈起来,司徒修抱着她还没有亲近够,她眼睛却慢慢闭上。月光下,肌肤白皙,眼眉如画,安静下来,就像夜色里悄悄盛放的昙花,他手指忍不住轻抚她嘴唇,又想一尝甜味。 迷糊中,就见自己被含住,裴玉娇硬生生被弄醒,有些恼意,嗔道:「王爷不是答应我,半个月的。」 如今不过才一天。 「是,可没说不准亲你。」王爷无赖起来,一点不比登徒子差,两只手也不老实,上上下下的,弄得裴玉娇浑身起火。她毕竟也不是初尝欢愉,可也知现在疼,她想好好养一养,只被他弄得难受,她着实有些火气,将被子一下拉住裹住自己。 他没提防,教她得逞,眼见她裹得严实,只露出个头来,好像条蚕宝宝似的,玩心又起,去掀她被子。她困了,卷着被子不肯放,在床上滚来滚去,司徒修直笑,哄她道:「不碰你,还不能抱你了?你可是我娘子,不抱你抱谁?」 她没有他精力充沛,今儿又看了账本,实在忍不住道:「不是有通房吗,王爷你便去好了!」 司徒修住了手,语气凉凉的:「你说什么?」 这话好像一把刀从她漂亮的小嘴儿里猝不及防的飞出来,一下插在他身上,他力气大了几倍,瞬间将她从被子里拖出。 幽暗的房内,只见他眸子好似海浪,翻滚着说不出的怒气,要将她淹没,裴玉娇看清楚了,吓得一下缩起来。 见她还不知哪里错,他越发恼火,挑眉道:「你要本王去通房那儿?你要本王去找另一个女人?你知道这话是什么意思吗,本王真要如此,早不疼你了!你还想常回家,你还想本王不欺负你?你说这句,便是要本王再不宠你,你想要这个结果吗?从此后,你便一个人睡这儿,本王再不接近你!」他想起裴臻说的去两浙,他舍不得离开她,可她竟真的这么没良心,他道,「过阵子本王便去两浙,一去数年……」 声音低沉,如水下暗涌。 她想起上辈子他去山西,冷冰冰的王府,唯独留下她一个,连忙伸手拉住他:「不要去,你不要走。」 两颗豆般大的泪珠从脸颊滚落下来,她表情急切:「我,我不叫你去了,我只是累,我不知道怎么办,你总是不听我。」 她哭起来。 轻声抽噎,垂着头,只看到她洁白的肩膀,彷徨无助。 他又一下软了心,叹口气,将她搂在怀里:「你是真的不舍得本王出远门?」 她点点头:「我怕一个人在王府。」 「那本王走了,你回娘家,是不是就不会再想起本王?」 声音突然更低了,她忍不住抬起头看他,他眸中情绪深深浅浅的,不知道藏着什么,可不知为何,她忽然感到一阵悲伤,从他身上散发出来。想起妹妹说得,谁都有伤心的时候,他伤心了吗? 她捏一捏自己的手指道:「会的,会想你。」 他走之后,半年都不曾有消息,也不知是死是活,她怎么会不想呢,就是一只小狗儿,都有想主人的时候,而他是她的夫子,也是丈夫,她知道的。 v第64章[01.25] 她轻声道:「我会想你的,你不要去那么远的地方。」 好像世上最轻柔最温暖的风,吹入心里,他忽然又开怀了:「不去,本王就在京都。」他低下头,把下颌抵在她头顶上轻轻摩挲,「还有,素和也不是通房,你以后莫胡说了。」 原来不是,害她一开始还不高兴,她噘嘴道:「是你自己……」 「本王没承认,是你自己瞎猜。」 他抱着她躺下来,盖上被子:「睡罢,不吵你。」 她如今有脾气了,不是任由自己予取予求的性子,他或许也该学着反省。 她在他怀里安稳的睡着。 过得几日,周王妃三十生辰,贺礼送过去之后,周王府竟然派了帖子来,说这两年有三位王爷陆续成亲,想着众人聚一聚,摆了几桌宴席,请他们一起过去。 裴玉娇早上起来,就有点消极怠工。 司徒修知道她怕人多,这回几位王爷,王妃,还有公主们齐聚,压力是有些大,可她总要面对的。 「去一去露个脸,若实在不愿意,可称病回来。」他叮嘱。 她扭头看他,他眸中笑意狡黠。 「但是生病的借口用一次,不能用两次。」裴玉娇握了握小拳头,「算了,也不过是见面吃饭,去就去!」 竹苓与丁香忙给她打扮。 二人稍后坐上马车,去往周王府。 将将到,就见府前停着两辆马车,几顶轿子,可见已经有人提早到了,到得垂花门口,夫妻俩下来,正巧遇到司徒璟与袁妙惠,司徒璟笑道:「娘子原说过两日请你们来做客,结果先在二哥这儿汇合了。」 袁妙惠已经亲亲热热握住了裴玉娇的手:「几日不见,好像更水灵了,一会儿咱们坐一起!」 好像多亲热的样子。 一个个都不似往前她心目中的样子,裴玉娇心想,可来都来了,她这回再不能像在宫里给司徒修丢脸,当下微微一笑:「好呀,五嫂。」 就此分别,她随袁妙惠往里面走,司徒璟搭着司徒修的肩膀亲亲密密的往外院去。 司徒裕三十余岁,这周王府当然建得也早,照壁亭台都能看出点儿年纪,至于大小,各个王府都差不多,也离得不太远。时值春日,处处花团锦簇,裴玉娇走在期间,不由得回想起上辈子的事情。 这儿,两年间,她大约也才来过四五次,因常佩低调,真的甚少请人热闹,司徒裕虽然爱吃喝玩乐,却也不喜把人往家中带。 有次难得请了他们夫妻俩,常佩把府里最好的酒拿出来款待,她那天还喝醉了。 她一语不发,也不知在想什么,袁妙惠笑道:「虽然咱们在这儿见过了,但过阵子我仍是想请你,你到时可别拒绝呢。」 裴玉娇道好。 袁妙惠目光落在素和身上,其实她一早就见到了,暗地里吃惊竟有这么出众的丫环,要知寻常正妻绝不会这样大度,摆个危险人物在身边。便算为笼络相公,在自己年轻时,也绝不会挑个那样惹眼的,不过司徒璟很忠心,她一点儿没烦恼,只好奇询问:「这丫环是你从娘家带来的?」 「不是。」裴玉娇道,「是王府的。」 「哦?」那是司徒修的人了,想起司徒璟说他不近女色,越发好笑,如此还能有这样的丫环在身边?指不定就是通房,她看着裴玉娇的眼神有些同情,简直比自己猜得还不堪,这才几天啊,就厌倦妻子了,纵容个通房出来。她拍拍裴玉娇的手,「看来七弟真的很疼你,这都已经使人给你分担了。」 「分担?」要放在以前,袁妙惠说什么她都不会往坏处想,可现在么,裴玉娇瞧她有些轻视的样子,就知道不是什么好话,她道,「素和很厉害,知识渊博,还能舞刀弄枪,王爷专程选了侍奉我的,她能替我解决很多事情,但她不是通房。」 袁妙惠有些讪讪的:「谁说是通房啊,我看她便知她不一般。」 可心里不以为然,嘴里说不是,谁知道呢! 世上有几个男人像司徒璟一样的,她一嫁进来,他就把所有通房都驱走了,如今一个女人都没有。可这司徒修么,难说,毕竟裴玉娇这般,要糊弄最是容易。 二人走到上房,只见晋王妃薛季兰,五岁的儿子司徒彰,燕王妃朱玫都到了,还有两位公主,一位是安成公主司徒梅,还有一位是庆阳长公主司徒莹,另有她侄女儿姚珍,见到裴玉娇,眼睛滴溜溜的在她身上打转。 上回司徒修成亲,她心里不太高兴,更确切些说,自打那回许贵妃请了她们去,她见到司徒修之后便一直不高兴,没料到他那般薄情,年少时的情谊一点不记得了,与她那么冷淡,故而他娶妻,她没有想去恭贺。但今日周王妃生辰,她又实在有些好奇,想看看他娶了什么样的姑娘,这才跟着来。 倒没想到裴玉娇那般漂亮,大大的眼睛,鹅蛋脸,皮肤也白,穿着盛装,光彩照人,她心情更差了。 薛季兰向来温婉大方,头一个起来与她们说话,领着互相见礼。 「二嫂身子一向不好,恐是要晚些,咱们再稍等等。」薛季兰拉着裴玉娇坐下。 裴玉娇道:「无妨的,原先我还当二嫂不会请咱们来呢,如今真是打搅了,原本该好好养病。」 她声音娇柔,两只手摆在膝头,坐姿端端正正,薛季兰想起她在宫中打翻酒,今日一见,好像又稳重些了,正当要说什么,常佩扶着奴婢的手进来,轻声咳嗽几声道:「要你们陪着我这个病人才罪过,只你们送了好些贺礼,我想着也没见过几位王妃呢,这才请你们来。」 整个人瘦得好像风一吹就要倒下似的。 脸色也有些蜡黄,她身边跟着个小姑娘,七八岁大,瓜子脸,一笑起来两个酒窝很是讨喜,司徒彰看到她,一下子就扑过来,叫道:「姐姐,我可想你了,只爹爹不准我常来,下回你来我们家啊!」 司徒宛摸摸他脑袋:「我要陪着娘呢,等我有空必会找你的。」 「好,但我今儿来了,咱们出去园子玩,好不好?」司徒彰拉着她衣角。 司徒宛抬头看常佩。 v第65章[01.25] 常佩道:「见过长辈们行了礼,便去罢。」 司徒彰忙拉着她:「姐姐,这是新来的五婶,七婶,咱们不太熟。」 大家都笑起来,薛季兰道:「彰儿,别这样不懂礼貌。」 司徒彰道:「一回生二回熟的。」 司徒宛噗嗤笑了,给袁妙惠,裴玉娇行礼:「见过五婶,七婶。」抬起头,看着裴玉娇,见她笑容甜美,她眨一眨眼睛,「七婶,你好漂亮啊,你瞧,咱们两个都有酒窝呢!」 两个人只称赞其中一个,袁妙惠神色有些不悦,但孩子说话直率,兴许只因看到裴玉娇的酒窝罢,她笑道:「鬼灵精怪的,你这是要夸自己漂亮罢?二嫂,宛儿,是叫宛儿罢,可真聪明伶俐!」 司徒宛忙道:「五婶也很好看。」 裴玉娇从头上拔了一支缠丝玛瑙簪子下来:「送给你,你这年纪可戴这个的。」 不老气,玛瑙红艳艳的,一看成色就很好。 司徒宛谢过,笑嘻嘻插在头上。 袁妙惠送了她一对耳环。 司徒彰等不及,这会儿忙拽着司徒宛出去玩。 两个小家伙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门口,常佩朝裴玉娇看了看,虽是已成婚,可浑身还透着姑娘家的娇憨,笑起来有点儿像司徒宛,十分的天真可爱,不是那等狡诈无耻之徒,好比蒋琳,竟然不要脸到这个地步,寻到男人的马车上。 听闻两人在车厢里待了许久,她出来时衣衫不整。 常佩知道自己身体不好,不能满足司徒裕,故而府中有不少侧室通房,可像蒋琳这样的,她不好接受,口头上虽答应司徒裕纳进来,但心里岂能不计较?就是不知裴玉娇与蒋琳关系如何,只当着众人的面不好问。 「别说小孩儿喜欢玩,今日天气好,咱们也出去走走,御医都说,经冬了,春天都得舒展筋骨,也难怪好些人出去踏春,只我不能走得远,光在家里了。」她使人去园子里设案摆箸,「今儿还请了富春班来。」 薛季兰抚掌:「好啊,这戏班唱戏好听!」 众人陆续出去,朱玫一直不曾怎么说话,这会儿轻声与薛季兰道:「二嫂这身子骨,只怕活不了多久。」 她为人刻薄,薛季兰眉头皱了皱,要不是司徒澜与司徒熠关系不错,她都懒得搭理朱玫,忙道:「这话你可不要胡说,多多调理还是会好的。」 「得了罢,如今御医都不来看了,谁都知道。」朱玫撇撇嘴儿,「就是不知继王妃会是谁来当。」她想起一事儿,忽然笑起来,朝着裴玉娇道,「说来七弟妹与二嫂也颇有缘分的,你家表妹不是要来周王府做侧室了嘛。」 薛季兰头疼。 裴玉娇也没想到朱玫竟然会这样说出来,一时有些尴尬,真能体会到裴玉画说得了,很丢脸,但也不能不接话罢,她淡淡道:「也算不得什么表妹,咱们裴家向来重规矩,哪里会结识这等人。」 竟是撇开关系,朱玫冷笑了两声,却也找不到话说了。 常佩目光一转,看来裴家也很厌恶这个蒋琳,这倒好办。 薛季兰心烦朱玫,走过去与司徒莹,安成公主说话。 袁妙惠一直与裴玉娇在一起,姚珍时不时打量后者,这会儿终于忍不住,手里掐了朵花走来。 「姚姑娘女大十八变,我刚刚见到都不认识了。」袁妙惠老早与司徒璟定亲,人又玲珑,故而皇亲国戚,她都是认识的,这姚珍早前也见过一面,她与裴玉娇道,「不比你我,姚姑娘连皇祖母都见过的,她幼时常去宫里呢。」 裴玉娇其实也认识姚珍,但实在记忆模糊,好似没与她说过几句话,她笑道:「刚才看长公主,好像很疼你呢!」 「那当然,将我当女儿一样的。」姚珍盯着裴玉娇看,想起司徒修是自己要求娶裴玉娇,心气又很不顺,倘若是皇上指婚便算了,他到底看上她哪儿啊?她道,「所以伯母去宫里,常带着我,我很小就认识七哥哥了!」 七哥哥?裴玉娇露出疑惑之色,难道她是说司徒修?他排行第七。 「七哥哥小时候被人欺负,都是我陪着他玩,我好些小玩意儿,都送与他了,你知道吗,七哥哥那时候最喜欢我了,听到我来宫里,头一个就来找我呢!后来咱们长大了,我不太好常入宫,七哥哥还托人送了我这个。」她把胸前挂的一个碧玉做得小羊坠子拿出来,「我属羊,这是他送与我的生辰礼物。」 她眼神挑衅,好像在问你有吗。 要是寻常,裴玉娇可能感觉不出,可姚珍性格外露,敌意十足,还满口七哥哥,七哥哥的,叫裴玉娇也有些恼,可一想,司徒修真的没送过给她,只有些点心,还有药膏,哪里有这个玉坠值钱? 可她不能哑口无言答不上来,叫姚珍欺负了,她思来想去,忽然有了个好主意,忙道:「他娶我了,送得聘礼,堆满了两个库房呢。」 她眼睛也瞪回去,一个小坠子能比得上那么多的东西吗? 当日礼单报出来,所有的人都很吃惊呢! 姚珍其实也只是个十五岁的小姑娘,又被家人宠惯的,行事作风并不圆滑,才能当着裴玉娇的面说这些,眼见她把婚事抬出来反击,一下竟手足无措,找不到说辞,眼睛瞪得圆圆的,瞬间气得脸都红了。 袁妙惠忙打圆场:「戏班子登台了,咱们快些去看!」 姚珍哪里愿意跟她们一起去,跺一跺脚,将手里的花狠狠扔在地上,转身走了。 「这姑娘看来是被宠坏了,说话没有顾忌。」袁妙惠摇头道,「幸好你大度呢。」 裴玉娇没说话。 她现在对袁妙惠意见可大了,以前还觉得好,可这辈子几次有什么,都不见她第一时间帮自己,只会站在旁边看笑话。明明知道她不是那么聪明的,要是家人在,一早护着了,所以她再说什么贴心的话,她都不会相信。 她径直往前走去。 袁妙惠只当她生姚珍的气,倒也没什么,紧随其后。 v第66章[01.25] 女眷们坐在园中听戏,男人们在前院说话,司徒裕请府中几个乐妓过来唱小曲儿,笑道:「可不能输给她们,咱们也乐乐。」他平素不做事,尽专研吃喝玩乐,这方面是无人比得上的,就说那两个乐妓,一把好嗓子难寻。都十分清亮,好似雀鸟,一出声便让众人惊艳。 司徒熠闭着眼睛,脑袋微晃的听着,手指轻敲台面,很是享受。 「看来三哥与二哥乃同道中人。」司徒璟道,「我是欣赏不来的。」 司徒澜懒洋洋,吊儿郎当的坐在案几上,好好的椅子不碰,摇得案几格格直响,此时斜睨司徒修一眼:「七弟新婚燕尔,日子比谁都过得舒坦,你们看吧,人都长胖了些,正应了那句话,心宽体胖,叫四哥我好生羡慕。」 司徒熠的手指一顿,眼睛睁开来,他从来不会明面上与人争吵,一来兄弟不合惹人笑话,二来,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眼见司徒澜不安分,还想去刺激司徒修,忙笑道:「说起胖,你自个儿也好不了多少,前几日,父皇还说,有日问起上衣局,说起每年定制亲王常服,一个个尺寸都大了。」 司徒澜轻笑:「那是去年罢。」他双腿换了上下交叠,「要说今年还长的,定是七弟。」 挨了揍,他记着那仇,仍盯着司徒修。 司徒修右手手肘支着案面,拿起酒盅喝一口,慢悠悠道:「既然四哥那么羡慕,不如也与父皇请辞,到时咱哥儿俩天天游山玩水,好不乐哉!」 「唉,我眼红归眼红,可离不了俗物,七弟便自己一个人乐着罢。」他眉眼间满是得意。 司徒璟听得恼火,挑眉道:「四哥,你那火兵营怎得一日要消耗那么多火弹?如今弄得户部,工部都不乐意,原先七弟管着,可不曾像你这般。」管得一塌糊涂,也不知他怎么有脸说这些。 「操练操练,能不消费大吗,又不像刀剑,怎么使劲儿戳,使劲儿砸,也不会损坏,我有何办法?」司徒澜笑嘻嘻。 司徒璟又要说,司徒修淡淡道:「好好的,听个曲儿也没个清净,二哥,叫她们换个唱罢,热闹些的,可有?」 「就唱你们拿手的《春红》。」司徒裕吩咐两个乐妓,他也不想看弟弟们闹事儿,好好的生辰,还得热热闹闹,他笑道,「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这酒是藏了几十年的女儿红,你们品品。」 一时屋里又只剩下乐妓的歌声。 从周王府出来,差不多也是申时,司徒璟与司徒修在外面等两位妻子出来,一边儿悄声说话,司徒璟道:「你如今闲得连早朝都不去,天天碰不着,我今儿得与你说件事儿,要不去你府邸?离得近些。」 他神色很是严肃,应是正事,司徒修答应一声。 裴玉娇与袁妙惠先后出来,她坐上马车,才知道这事儿,忍不住微微叹口气。 小脸上有些不耐烦,也有些累。 他握住她的手笑:「难为你了,不过就五嫂一个人,没那么烦恼罢?」 裴玉娇知道他从小是被许贵妃养大的,便与司徒璟跟亲兄弟一样,是以对袁妙惠也颇是尊重,不然上辈子他们也不会常来楚王府,可她如今真不喜欢袁妙惠,面上一套心里一套的,不知道肚子里在想什么。 但这些,她能说吗? 就像假使有人说妹妹坏话,她肯定会生气。 「不知当不当讲。」她犹犹豫豫。 司徒修道:「在外面,可反复思量,在本王面前没必要。」 「那我说了。」她稍许侧过头看着他,小声道,「我不喜五嫂。」 「哦?」司徒修讶然,以前她与袁妙惠很亲近,有时候他训斥她,她还躲在袁妙惠的身后呢,「为何?」 原因也难说,都是些很敏感的地方,她摇摇头:「就是种感觉,她也不喜欢我,」她伸手拉住他衣袖摇了摇,「你信不信我?」 人与人之间相处,原本就不单纯,更何况是皇亲国戚,如今裴玉娇从不把人往坏处想的,都能讨厌袁妙惠,可见定是做了什么令她不舒服的事情。司徒修又被她拉了袖子撒娇,哪里会不信:「本王信你,可你嫁与我,有时就得与不喜欢的人交往。」他顿一顿,「你也不喜蒋姑娘罢?可你念在是亲戚,总得敷衍下。」 那倒是,她点点头:「那我就把她当讨厌的亲戚一样看。」说起这事儿,她想到今天的表现,很得意的道,「我今天没有给你丢脸哦!」 邀功的样子,就差身后没有条尾巴摇起来。 司徒修笑道:「真能干,要本王奖励你什么?」 「奖励……」裴玉娇一点儿没有犹豫,「我想回家。」 他脸沉了,说好的半个月呢?这才几天啊,他否决:「不行!」 不能回家,又有什么好奖励能吸引她?王府吃得用得都是顶顶好的,要他奖励什么,她想着,脑海里忽然闪现出姚珍拿着玉坠子的样子,那样得意的说,是司徒修送得。她下意识摸摸自个儿的脖子,闷闷的道:「我没有坠子。」 司徒修听不明白。 「姚姑娘说你送了她坠子,说你小时候与她最好了。」她撇着嘴儿,「还叫你七哥哥,后来我说,你送了我聘礼呢!」 司徒修一下子大笑起来。 笑声从车厢飘出去,叫车夫都竖起了耳朵,不知王爷为何会那样高兴。 裴玉娇也有些愣愣的。 她略微歪了歪头:「可是我说的不对?」 「说得好极了。」他将她搂在怀里,手指一下一下摸着她脸,「当时你是不是很生气?」 「嗯,她想欺负我。」她问他,「你真送了她坠子?」 「是,我把她当妹妹,咱们小时候是常见的,那时她十岁,我送了她这份礼物,权当幼时情谊。」他知道姚珍对他有些许好感,所以那时她嫁人了又和离,愿意做他继室,这辈子,他便不想再接近她,没料到还跟裴玉娇示威。 只她也是个单纯的姑娘,这种放在外面的恶意,实则并不可怕。 v第67章[01.25] 裴玉娇哦了一声:「原来是这样,难怪她现在还叫你七哥哥。」 他笑了笑:「你也可以叫我七哥哥。」 抬着她的脸儿,他声音低沉,满是诱惑,好像说与他听,是多荣幸的一件事儿,裴玉娇心里一跳,撇过头道:「不,你不是我哥哥,你是我……」 「是什么?」他声音更轻,呼吸拂入她耳朵。 她忽然就紧张起来,脸蛋发红。 「是什么?」他又问。 她轻声道:「是相公。」说完将脸埋在他怀里。 耳边听得他轻声笑,又道:「要是叫本王一声哥哥,本王考虑下放你回娘家。」 两辈子,她都不曾这样叫过他,他想起那天马车出事儿,她对着沈梦容,却是能毫不犹豫的称呼哥哥,可对他呢?满心的不愿,总是躲着他,他在她那里得到最多的便是拒绝,如今她在他手里了,他可不能再错过。 听说能回家,裴玉娇起了意动,慢慢将头抬起来,询问:「真的,明天就让我回家?」 「是,也算奖励罢。」 「可你刚才说不准的。」他怎么那么善变呢,裴玉娇奇怪。 「本王偶尔也会改变主意,你到底想不想回去?」他轻轻捏捏她耳朵,「允许你住两日。」 裴玉娇眼睛一转:「那之前说的半个月回去呢?」 倒是一点不吃亏,瞧这聪明劲儿,全用在这里了,他道:「当然仍作数。」 这么算起来的话,现在回去一趟,然后十天又能回去了,她很是高兴,那点羞涩也抛在了脑后,扭捏了两下轻声道:「哥哥……」原想喊七哥哥,可想着那是姚珍喊的,她又改口,「修哥哥,司徒哥哥。」 她声音很娇柔,带着独有的小姑娘的甜美,好像花朵里的蜜,尝一口儿,从舌尖甜到心里。 他心头竟一阵乱跳,哑声道:「再叫一声。」 「修哥哥。」她声音更轻了,脸颊好似盛开的桃花,眼见他低下头,她不由自主闭起眼睛,睫毛微微颤动着,任由他采撷。 到得楚王府,马车停了,后面司徒璟与袁妙惠都已下车,那二人竟没有立刻露面。 裴玉娇着急的梳理头发,虽然随身有把小玉梳,可没有镜子,丫环们也不在身边,她从来不曾自己动手的,手忙脚乱,一边还用力瞪司徒修:「都是你,都不能出去了。」 原本只是亲亲,可他到后面就动手动脚,要不是应允过她,只怕在马车上就做羞人的事情了,她岂能不恼? 可更恼的是司徒修。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而他呢,要发不能发,只能憋回去,别提多难过。不过也怪自己,好好在车上逗她喊哥哥,在床上可不是更好?他整一整衣袍,从她手里拿过梳子,随便挽了个发髻,又把首饰重新插头上。 裴玉娇看不见,惊讶道:「好了吗?」 「好了。」司徒修心想,反正也只有司徒璟夫妇,他们也是刚成亲不久,有什么不能理解的? 他拉她下来。 袁妙惠一见裴玉娇的发髻就忍俊不禁,很显然这是才梳好的,可转念一想,她竟要重新梳头,可见二人在里面闹得恨了,倒不知司徒修竟那么喜欢她,短短一路都忍不住。她目光落在他身上,年轻男子神采飞扬,集了这世间所有的俊美,比起司徒璟着实是要出众不少。 也难怪他母妃当初能宠惯六宫,甚至越过许贵妃,定是个少见的美人儿罢? 她笑起来,对裴玉娇招招手:「七弟妹,快些带我去看看你们王府,从来没见过呢!」 裴玉娇道:「好。」 微微露出笑意,不能板着脸,毕竟人都来了,不能赶走他们的。 司徒修拉住她的手:「天晚了,多穿件衣服。」 一瞬间,眸中温柔倾斜,好似夜间月光。 袁妙惠看得一呆,从来不曾想到他也有这种表情,她朝司徒璟看去,娇声道:「看看七弟多体贴弟妹呀!」 司徒璟被她娇嗔,浑身都软了,忙上去握住她的手:「你也冷了?」他吩咐下人,「快些拿件纱衣来给娘娘披上。」 为预防回得晚,下人们随时都带着衣物,闻言连忙拿来一件杏儿镂空的纱衣。 袁妙惠这才高兴。 走入王府,裴玉娇心里念着司徒修说的敷衍,但也知不能太过明显,先进卧房多穿了件儿衣服,方才带袁妙惠去四处走走。其实与怀王府差不多,因这楚王府还是司徒璟给督工的,连寻的匠人都一样,故而没多少看头。 司徒璟与司徒修在书房说话。 「前日,父皇去看过大哥了。」他两只手握着,很有些紧张,「父皇可是快七年都不曾去看他,不,也不是这么说,光和宫去还是去过几次的,但面对面,是头一次。父皇也没有怎么藏着,想必其他几位哥哥们都知道。」 这事儿司徒修自然知,或者可以说,这几年间的事儿,他都知,故而没什么好惊讶,他唔了一声:「我也听说了。」 「不知父皇此举为何。」虽然在书房,无人偷听,他声音还是压得很低,「莫不会真放大哥出来?我与你说,这风声很快就会传开的,到时朝堂得掀风浪,那些墙头草总会又惹事出来,唯恐天下不乱。七弟,你说咱们该如何?」 「娘娘的意思呢?」司徒修问。 v第68章[01.25] 司徒璟什么都喜欢听许贵妃的,如今大事,自然不会少了她。 司徒璟道:「说是以不变应万变,还叫咱们去求皇上放了大哥呢。」 好表现下兄弟情深?司徒修嘴角牵了牵,可都七年过去了,现在再去求,是不是虚伪了点儿?许贵妃有时候做事就有点太过,只当时自己天真,不曾看出来,说到底,养子怎么也及不上亲生儿子。 可他不会戳破,淡淡道:「既然娘娘这么说,五哥便听着罢。倒是我,向来与大哥也不怎么合,去求了反而不好,静观其变。」 「不知三哥,四哥那儿会如何!」这是司徒璟最担心的。 司徒修心想,那更是一场好戏了。 司徒璟想起火兵营的事儿,此时又有一肚子的火,虽说司徒澜跟司徒熠是一伙儿的,可司徒澜这人是真招人恨,不像司徒熠懂分寸,他是专做蔫坏的事,不知道怎么就那么多坏水,他一拍桌子道:「可不能让老四那王八蛋得逞了!火兵营真被撤了,你的功夫就白费了,要不要……」 「别,就等着罢。」司徒修阻止他,「火兵营不会有事。」 「真的?」司徒璟看他胸有成竹,颇是诧异。 「是,五哥你就别担心了。」 二人说得会儿,司徒璟笑道:「原还想你留我吃饭,不过瞧你与弟妹夫妻恩爱,我就不打搅了,等过阵子再请你们来府一聚。」他拍拍司徒修的肩膀,「小子成亲了,总算是个大人了,也不用哥哥我成天再担心你。」 司徒修也笑了,鼻尖却有些酸。 幼时那些时光,确实司徒璟照顾他良多,怕他被人欺负,念书总与他坐一起,吃饭也带着他,他骑马射箭,都是司徒璟教得,想起那些并肩而行的日子,心有刺痛。他死而复生,有时深夜醒来,也会想,司徒璟心中,到底是否也真的想杀他?毕竟他印象里,是许贵妃毒死他的,可真相他永不知,他也不能心软。 他不想再被背叛。 送走司徒璟夫妇,他坐在书房里,好一会儿不曾动。 裴玉娇却已经叫竹苓收拾行李了。 竹苓奇怪:「姑娘要去哪儿?」 「回家啊,王爷准许我住两日呢,快收拾!」她满脸欢快。 丁香笑道:「王爷可真好啊,姑娘也好福气。」她过来帮忙,「回了裴家,太夫人,老侯爷,老爷看到肯定会欢喜的,还有三姑娘!」 裴玉娇又叮嘱:「不过也就两日,不用带许多东西的,省得搬来搬去麻烦。你们记得,早上叫厨房多做些点心,各式各样的都要,我带些回去给他们吃,还有……哦,料子,宫里不是赏了好些料子来吗,我带几匹回去。」她心想,两日的话,说不定还能去看看妹妹,这些衣料都是顶好的,做新衣服穿,肯定漂亮。 丫环们笑着应诺。 忙来忙去,竟是过了半个时辰,裴玉娇眼见厨房端了饭菜来,便要使人去请司徒修,可一想,司徒修允许她回去,真的很大方,她决定亲自去请他。 笑眯眯走到书房门口,马毅看见忙行了一礼,想要去通报。 裴玉娇摆摆手,她得表现自己做妻子的贤惠。 可轻手轻脚走进去,却见他坐在书案前,人好像木桩子一样,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油灯光黯,他的身影也孤独,静悄悄的映在书架子上。 那瞬间,竟叫她想起父亲。母亲去世后,她再去找父亲,他便总是一个人,不管做什么事儿,都没有人陪着。吃饭是,睡觉是,看书是,再没有母亲红袖添香,也不知母亲在天上看着,会不会伤心? 可他不是父亲啊,他还有她。 她忽有些明白夫妻两个字,便是在哪儿,都有人陪。 她快步过去,冲他一笑:「王爷,吃饭了!」 宛若千花万花开,迷乱人眼。 司徒修回过神,没想到她会自己过来,心里总有些暖意,笑道:「你怎么有空来?我当你忙着收拾行李呢!」 「已经收拾好了。」她拉他起来。 果然还是很急,司徒修又有些失落。 「但我过两日就会回来的,你别……」她停到这儿,忽然找不到词来说。 他捏捏她鼻子:「别什么,就走两日,本王能怎么样?」 她嘻嘻的笑。 两人走出去。 月亮高挂,因离十五还早,弯弯的,散发着清辉。 晚上有小虫儿低声的鸣叫,显得万物更加安静,唯有他们的脚步声,在青石小路上,有一下没一下的。 「带了什么回去?」司徒修忽然问。 「带几匹衣料,还有点心,明儿准备让厨子做一些。」她抬头瞧他,「可以的罢?」 「太少了,多带些才好,你家两位老人家呢,再带些药材去,不说千年人参,百年人参还是有的,另外,灵芝,虎骨,熊胆。」 「那些可贵呢。」 v第69章[01.25] 「送给家人的,嫌什么贵?」 他那样大方,主动叫她带好的回去,裴玉娇都不知道怎么好,轻轻摇一摇他的袖子道:「谢谢王爷。」 「换个称呼。」他逗她。 「谢谢司徒哥哥。」 在心里,她其实真的很希望有个哥哥,也很羡慕裴玉画呢,因她们大房就两个女儿,可姑娘家从来都没有男儿给人有依赖感的。她抬头瞧着司徒修,他生得高高大大的,现在什么都依着她,就好像个大哥哥。 她水汪汪的眼睛里,满是欢喜。 司徒修想起什么,忽地低下头把腰间玉佩解下来:「本王手上现在也没什么坠子,这块玉佩送你罢。」上好的羊脂玉,雕刻着瑞兽,其实并不合适姑娘家,只他想着她闷闷的说她没有坠子,心里欢喜,便把这个给她了,「这是我十五岁那年狩猎赢得的一个彩头,从父皇手上赢得的,你戴着罢。」 「真送我?」裴玉娇诧异,双手托着玉佩看。 「是,喜欢吗?」他笑,「下回得空,再送你玉坠子,你属蛇罢?」 她点点头,实在有些恍惚,就因为她下午说的话,他才做了这些?心里头暖暖的,忽然道:「你低下头。」 他奇怪,但也依言低了,以为她要在他耳边说什么,谁料她却垫起脚,把脸凑上去,飞快的在他唇上亲了一下,像兔子一样逃走了。 他呆若木鸡,好一会儿没反应过来。 回过神,将手指轻抚在嘴唇上,只知道笑。 第二日,裴玉娇便回了裴家。 与此同时,司徒恒成正翻阅着奏疏,只见工部,户部一道道弹劾袭来,都是望他撤销火兵营,说火兵营消耗太大,并不合适华国,整个国库都快为之而空。他猛地把朱笔掷在地上,死小子,冥顽不灵,还敢耍弄他老子了! 他怒喝道:「去把燕王叫过来!」 司徒澜还在温柔乡里做梦,前阵子,刚纳了甄家大姑娘为侧妃,两人老相好了,甄姑娘十四岁就献身于他,她本人也风流,时常私下相见。后来瞒不过,他亲自出面,甄家没法子,只得叫他纳了去。 如今入得王府,三天两日颠鸾倒凤,这会儿正当酣睡,却被一阵急切的敲门声惊醒。 司徒澜沉着脸爬起来,拿起桌上茶壶就要往打搅的人头上砸,江岩低声道:「王爷,皇上召见。」 「这时辰?」司徒澜惊讶。 「是,小人打听了下,好似皇上正批阅奏疏呢,中途就发火了。」 他忙套上官靴,出去坐轿子。 到得乾清宫,上前给司徒恒成行礼,司徒澜跪下谨慎道:「不知父皇有何事召见儿臣?」 「你自己做的好事!」司徒恒成把手头上两本奏疏扔在他面前,其中一本直接砸在司徒澜的头上。 他痛得龇牙咧嘴。 对司徒恒成的态度也有些疑惑,工部户部一早要弹劾他,他早料到的,也想好了说辞,可他没想到父皇的态度会如此激烈!怎么回事儿?这火兵营又不是他创的,怎么也得罚始作俑者罢?他捡起奏疏一看,上写「原设火兵营便是一大错,前朝便有借鉴,然一错再错,难恕也。」 他脸色一变,暗道娘的,这写谁的,胆子那么大?目光瞄了一下名字,孙坚和。 此人凑什么热闹?他目的只是指责火兵营没有用处,让司徒恒成发现司徒修的愚蠢,好撤销此营,怎得这话,字字句句都指向皇上呢? 他忙道:「父皇,这孙坚和当斩!」 「斩什么?要斩也斩你!」司徒恒成见他还不曾自省,怒气冲冲道,「火兵营在修儿手里时,怎不见人弹劾?如今一入你手,同时得罪户部,工部,你怎么办事的?」 「冤枉,父皇。」司徒澜叫道,「儿臣还不是照着七弟那一套来操练?只这枪弹耗费大,谁也不能控制,父皇大可召将士相问,可是儿臣妄语?至于为何现在弹劾,儿臣便不知了,毕竟七弟原先就在户部办事的,工部也没少沾。儿臣有什么,每日只知起早贪黑的做事儿,可没空理这些。」 言下之意,是司徒修看他管着火兵营,故意找工部,户部的人挑事儿,就为把脏水往他身上泼。 可司徒恒成哪里不知他的奸猾,当初司徒璟大婚,他便使人查了,也难说没有漏洞,只怀王大喜之日,兄弟们还只顾着互相倾轧,传出去,丢了皇家体面,那杀了刘公子的凶手既然已伏法,便没有继续追究。又正好两儿子打架,是司徒修先动得手,他心想得让这儿子修一修脾气,毕竟一直以来在朝廷得罪了不少官员,谁想到把火兵营交给司徒澜,就弄出了这些事! 这火兵营可是他让司徒修设立的,真以为是司徒修的? 不过司徒澜素来阴狠,敌对的东西,到他手里勿论是好是坏,他头一个想得便是毁了。就好比他十二岁时,夺了司徒璟看中的宝剑,不是想着好好珍爱,竟是将它折成两段,如今这年纪,还是不曾改,也难怪司徒恒成恼火。 军营岂能如儿戏?他同意设立,这主意便等同于是他的,司徒澜要毁的,也是他一国之帝的东西! 司徒恒成声音冰冷,与护卫道:「拖出去,杖责二十!」 直如晴天霹雳。 司徒澜大叫:「父皇,儿臣到底犯了何错?此前也是父皇任命儿臣接管火兵营,儿臣也尽力了,实在是……」 「你给朕闭嘴,打完给朕滚出宫,没有朕的命令,再不许踏出王府一步!」司徒恒成大喝。 司徒澜又要狡辩,然而护卫们已经将他拖走。 只听得棍子落在皮肉上的声音,一点儿不曾手软,他直接晕了过去。 司徒恒成在书房踱步。脸色铁青。 执笔太监伍业忙道:「皇上莫气坏身子。」 v第70章[01.25] 「不孝子!」司徒恒成长长叹出一口气,「伍业啊,儿多不愁,这话可不适合在宫中。」 伍业轻声道:「寻常百姓,多子的,为争父母宠爱,也一样计谋百出,此乃天性使然,皇上,不论宫中宫外皆是如此呢。」 「可家族基业哪里能与国家社稷相提并论?」司徒恒成摇摇头,也是疲累了,伸手捏一捏眉心道,「备轿。」 知道他要去哪儿,伍业连忙吩咐下去。 裴玉娇到得侯府的时候,正是辰时,太夫人用完早饭,与马氏说话,原来自从裴家两位姑娘嫁出去后,陆续就有人来给裴玉画提亲,短短几日,倒是要把门槛都踩破。 又有发帖子相请的,来来回回,没个停歇。 太夫人叮嘱:「莫看着合适就应允,也还不知是不是冲着大姑爷来。」 那是司徒修了。 马氏笑道:「水至清则无鱼,更何况咱们侯府如今与楚王府脱不了干系,外人也都知,岂会不考量这一层?母亲啊,画儿可是儿媳亲女儿,岂不予她好好挑选?」她眼睛一转,「说起来,好久不曾请沈家,玉娇出嫁,沈姑娘来添妆,是不是……」 「沈家莫想了,真要有意一早便会亲近。」太夫人淡淡道,「上回她们去沈家作客,连二老的面都没见到,只小辈们来往,便知是有所顾忌,无谓再去打搅,顺其自然。」 马氏有些不甘愿:「他们这些人家清高,未必愿主动。」 太夫人缓缓抬起眼眸,瞧向马氏:「你确实是玉画亲娘,肯为她豁出去,我这做祖母的,倒像不愿费心了。」 一席话说得马氏面上发红,忙道:「儿媳只是可惜,既然母亲如此说了,儿媳没个不认清的道理。」 门口珠帘忽地一晃,有丫环进来禀告,说是裴玉娇回了。 太夫人怔住,这不才回门呢,怎得又回?马氏也奇怪,忍不住站起来:「莫非王府出了何事?」 太夫人倒有些担心。 外面已有清脆的声音传来,叫道祖母,只见裴玉娇穿着身柳绿色裙衫,好像枝头嫩芽一般,水灵灵的出现在面前。 「呀,真是娇儿啊。」太夫人道。 裴玉娇又跟风一般的疾步上去,依到她身边,小脑袋点着头:「是啊,祖母,是我,没想到我回罢?」 「谁想得到?」马氏问,「怎么回事?」 「没什么,得空就回来啊,我想祖母您。」她笑嘻嘻叫下人们把带得东西抬过来,「有好些药材呢,人参虎骨给祖父祖母补补身子,还有衣料,都是宫里赏得,好些我都叫不出名字,二婶您拿几匹去给三妹做衣服!」 马氏一头雾水,但见她客气,跟着笑笑。 太夫人手揽住裴玉娇的肩膀,瞧着这些贵重东西,心想,莫不是司徒修有求于裴家?可又不像,若是,该等到休沐日一同来才对,饶是她这把年纪也猜不出,问道:「就只是回来看看?王爷不曾说什么?」 她道:「说准我住两日,我过几日还能回来呢!」 她巧笑倩兮,嫁做人妇了,还跟个小姑娘一样,太夫人忽然有些了悟:「莫不是你想娘家,求着王爷要回来?王爷拗不过你,可是?哎呀,你这孩子!」她手指头戳在裴玉娇额头上,也不知该欢喜还是该忧愁。 欢喜的是,司徒修疼她,愿意让她常回娘家,忧愁的是,这孩子不懂事,哪里有嫁出去的姑娘总回来的? 长此以往,便再宠,只怕心里也会不高兴,毕竟男主外女主内,男儿天天在外政务缠身,回到家谁不希望有个贤惠的妻子等着呢?样样照顾妥当,两好得一好,才是真的好,太夫人正色道:「就这一回了,过几日不准再回来,不然莫怪祖母罚你!」 欢天喜地来陪太夫人,没料到竟然得一句训斥,裴玉娇有些蒙,嘴扁了扁道:「祖母,为何啊?我原先还想留在家里不嫁人呢,您不也同意的?」 「一桩事有一桩事的说法,既然嫁了,就得安生,娇儿,可不能还当自己是姑娘家了。」太夫人声音轻柔,耐心的道,「祖母也想你,但并不想打搅你夫妻,你可知?你数月能回来一趟,祖母已很是心满意足。」 要几个月,裴玉娇满心不舍,可太夫人这般苦口婆心,她也听明白了,她是怕自己总回家,留司徒修一个人,他会生气。 他会吗?裴玉娇不太确定,倒是想起在书房,他一个人坐着挺孤单的,她走了,整个王府除了下人就他一个,换作她,她也不乐意。 她乖巧的点点头。 太夫人见她听了,又笑起来。 裴玉画得知她在,连忙过来相见,姐妹两个在上房叽叽喳喳的说话,提到裴玉英,裴玉娇就说想去徐家见见她,裴玉画爱动,也是极为赞成。 太夫人被两个孙女儿轮流撒娇,捏着眉心道:「去便去罢,正当也不是休沐,晚上回来你再与你爹爹,哥哥弟弟们说说话。只打搅徐老夫人了,需得带足了礼去!」 裴玉娇答应,立刻就与裴玉画乘了轿子出门,两人一人一顶,还有下人们抬着箱子跟在后面,谁料走到半途,不知怎的,有辆马车横贯而来,朝着裴玉画的轿子轻轻一撞,那两个轿夫没个提防,一下就把轿子放了下来。 裴玉画在里头直翻了个跟头,她性子急,掀开轿帘就出来,刚想指责,谁料马车里走出来一个人,毫不犹豫的道歉起来:「马儿受惊,车夫没拉住,还请姑娘见谅……」他抬起头,露出一张堪比女儿家秀美的脸,眉宇间满是惊讶,「啊,原来是裴三姑娘。」 【卷二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朱门娇儿》卷一 作者:渔潼 02、《朱门娇儿》卷二 作者:渔潼 03、《朱门娇儿》卷三 作者:渔潼 04、《朱门娇儿》卷四 作者:渔潼 注2:本作品由豆豆网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网,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