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门娇儿 卷四》 第1章 【正文开始】 从坤宁宫出来,司徒修直走向侧殿,裴玉娇正等在那里,见到他,抱着熙儿迎出来,轻声问:「怎么样了?真有人要害大哥?」 他点点头:「咱们不便再留,先回去。」 二人出得宫外坐上马车。 来时喜气洋洋,回头却有些阴气森森,裴玉娇歪在他怀里嘟囔道:「大哥已经那么可怜了,竟然还会有人要他的命,也真是狠毒。王爷,到底是谁?」 「多半是四哥,等会审讯完,便会有消息。」那郑同昌嘴巴还紧,愣是不开口,说是自己失误,他在宫里三十来年了,且又不是膳房的,今儿趁着周岁宴与那里有些接触,这下便出事儿,谁信? 可他不开口,就不能抓捕司徒澜,不过这回司徒恒成也动了真怒,请来最会审讯的官员在撬郑同昌的嘴巴,想必不难。 只用等着结果就是。 听说是司徒澜,裴玉娇倒抽一口凉气,不过转念一想他的为人,好似也不是做不出,她叹口气与熙儿道:「熙儿,你以后万不能成为这种人,兄弟之间还是要相亲相爱的好。」 寻常人家做起来都难,别说是皇家,司徒修挑唇一笑,但人心里存着的那点良知,不到万不得已,是不该抛却的。想起司徒璟,他半垂下眼帘,轻抚怀中妻子的脸蛋:「熙儿现在还没有兄弟呢,怎么相亲相爱?你给本王再生一个?」 手指不慎滑到嘴边,被她咬了一口,她哼了声道:「我要个女儿。」 他笑起来:「女儿也不错。」 等马车回到王府,不到一日,司徒澜就被抓了起来,当然,此前司徒恒成便已经在怀疑这个儿子,叫人早早围住那里,如今不过是尘埃落定,他的罪行被揭露,乃谋后主谋。司徒恒成当即就削去他王爵的封号,削为平民,关于天牢之中。 那里十人进去,有一人活着出来都已是难得,贤妃跪在乾清宫门口相求,司徒恒成瞧见了,想起宫人禀告,称她数次与司徒澜暗中通信,有其母必有其子,一怒之下又顺道把贤妃打入冷宫。 接连两道消息,叫晋王府都不得安宁,哪怕薛季兰顺利生下了一个儿子,可司徒澜所作所为,她担心会连累司徒熠,日夜不得休息,却是病了一场。司徒熠借故向司徒恒成请求,暂时放下手中事务,照顾妻儿。 势力此消彼长,司徒熠一派遭受打击,司徒恒成越发重用司徒修,许多原本司徒熠担负的事情,都落在他头上,真可谓是日理万机。 而此刻,袁妙惠也生了一个女儿,六斤多重的孩子,闭着眼睛躺在司徒璟怀里,他笑着给她看:「长得真漂亮啊,以后肯定像你。」 毕竟是身上掉下来的肉,袁妙惠还是喜欢的,摸摸她脸蛋道:「真小,看着肚子那般大,还以为会很大呢。」 「长起来还是很快的,你是没看到熙儿,都有那么高了。」司徒璟比划了一下,「嘴儿还很甜,见谁都会叫。」 袁妙惠脸色不好看,如今司徒澜落马,司徒熠老谋深算主动避让,现在就属司徒修最为风光了,听说楚王府门前常是车水马龙,想必那裴玉娇也得意,又生的儿子,岂能不高高在上?可这儿呢,门可罗雀,因着许家,还有她那不争气的婆婆,司徒璟一点儿没得到好处。 人比人气死人,她又满腔的不乐意,司徒璟只当她不舒服:「你生了孩儿定然累了,还是快歇一歇。」 「我生孩儿,哥哥嫂嫂们可来问过?」她却问。 司徒璟笑道:「当然,七弟还专门使人等着,听说平安才走。」 原来还是有一点兄弟情的,可真有,就该多照顾司徒璟,别一个人光占着好处,她淡淡道:「也是,毕竟七弟很忙,不像王爷……」她住了口,「那我睡了,王爷也莫看着,去休息会儿。」 她侧头转向里面。 虽然她语气尽量柔和,可浑身还是忍不住散发着疏远,司徒璟有些失落,很是想念她对自己撒娇发嗔的样子,许是生孩子太累罢?出了一身汗,又有什么力气跟他亲密呢?他抱着女儿走出内室。 天渐渐暗了,从窗口看出去,已经瞧不清园子里的花木,可司徒修还没有回来,裴玉娇闲着叫卢成准备好去怀王府洗三的贺礼,又做了一双罗袜,他还没有到家,这等时辰定是要饿的很了,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在哪里填填肚子?正想着,小丫环来禀告:「娘娘,王爷回了。」 知道她等得心焦,小丫头都是跑着来的。 裴玉娇一听,拿过灯笼,忙不及的走到院门口,看见他从夜色里走来,穿着青色蟒袍,每一踏步,那大蟒好像能动似的,威武极了,她连蹦带跳的走到他旁边:「相公,你今儿比昨天还晚了一刻钟呢,这样下去,会不会哪日都要子时才回了?」 小娘子手里提着漂亮的灯笼,那火光盈盈闪动,衬得她眉目如画,司徒修笑道:「子时回,你还等不等我?」 他越来越忙,回得越来越晚,但心里是踏实的,一到家门,便知道她在等他,不管是刮风下雨,还是秋夜冬晚,就像现在这样,她总等着他。 那么多累的身体,疲劳都好像没有了。 她握住他的手一笑:「当然会等了,不过真这样,我得叫熙儿与他皇祖父说,不准再这样欺负我相公!」 他爽朗的笑起来:「别光会说,以后我累坏了,你得真给我做主。」 「好,你放心。」她把灯笼给他提,又献宝似的说:「这灯笼好看吧?我叫人新作的,就跟上元节里的花灯一样,熙儿也喜欢看。咱们一会儿吃完饭,叫人提着十几个,去园子里玩,他准会高兴的叫呢。」 到时候把园子都照亮了,在树上也挂上几只,就像把外面的热闹搬到家里来了呢,她兴致盎然,好像个小姑娘,满怀着期待。司徒修想着也觉得挺有意思,笑着道好,拿起灯笼,一只手揽住她肩膀,慢慢往里走了去。 她又叽叽喳喳的与他说些府里的事情,连后院的苗儿长出了几片叶子都不漏,他有一句没一句听着,灯笼的火光忽闪忽闪,渐渐远了,模糊了两个人的身影,好像融成了一团。 第2章 夜色温柔,月光落在身后,照亮了来路。 两日后,怀王府上举行「洗三」宴,裴玉娇随司徒修一同去,临走时,还有人送礼上门。卢成拿单子上来与裴玉娇看,她仔细瞧一瞧,是吏部郎中杨大人的夫人,并不熟悉,遂与卢成道:「退回去。」 卢成应声走了。 司徒修道:「杨大人手里有桩案子,想我插手。」 「我知道定是有求于你,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嘛。」裴玉娇笑着挽住他胳膊,「他们白白送的,我都没收呢,我做得好不好?」 「好。」他捏捏她的脸,「保持着,莫动摇。」 「要动摇也不容易,毕竟府里什么都有,倒是昨日母后送来一座琉璃灯,真是漂亮,说是给熙儿玩,不要都不行。」走到门外,她扶着司徒修的手踩上小杌子坐到马车里,「祖母还捎信来,说韦家小少爷常去家里与堂弟切磋呢,又不好赶他走,几回下来,与堂弟称兄道弟的。」 韦氏想拉拢他,关系自然要走走近,但司徒修并不担心,相信以裴家人的精明足以应付,他笑道:「不妨事,毕竟是母后娘家,也不好拒人于千里。」 意思是这个程度不算什么,裴玉娇点点头。 看她靠在怀里,有些困倦的样子,他手指轻轻抚过她脸颊,柔声道:「是不是觉得当王妃累了?」 最近他势头大好,手握重权,他知道,她也跟着水涨船高了,短短几日,好些府里相邀她去做客,有些不好推脱的,她只能前往,想必心里不大乐意。 她却摇摇头:「不累,走到哪里都有人捧着,我便不说话,别人也不敢给我脸色看。」她被他摸得痒痒的,脸颊在他掌心蹭一蹭,「就是怕王爷累坏了,不像我,随时都能睡一觉的。」她往旁边移一下,把脑袋搁在他腿上,笑嘻嘻道,「就像这样。」 他道:「这样怎么睡,得把腿也放上来。」将她鞋子脱了,手掌包住她花苞般的小脚。 她连忙往里缩:「我只是说说,又不是真的睡,你,你放开。」 他眉梢挑起:「你怕什么?」 她不敢提,只拼命的缩脚。 瞧她脸都白了,他心想一会儿她痒得花枝乱颤,头发衣裳也得乱了,毕竟今日怀王府宾客众多,还得注意下形象,便把手放开来。 她忙不及的把鞋子穿上,不敢离他太近了,因他这人总喜欢在车上胡闹,许是觉得太闲,要找些事情做。 可他却不习惯她离得远,坐在旁边,就得将她抓过来,好像亲手养大的猫儿,这里摸摸,那里捏捏心里头才舒服,这会儿又在她腰间徘徊,一边交代事情:「过几日我要去密云县一趟,大抵半个月的时间。」 密云县在春节过后连着下了三天的雪,那雪大的前所未有,竟把房舍都压坏,损失惨重,连带着周边地区也有影响,司徒恒成有意让他去那里协助官员将密云县重建,上辈子这事儿也是他处理的。 当然是小菜一碟,他想着很快就能解决。 谁料裴玉娇听到这事儿,脸色却顿变,不像司徒修,她想到的是他去密云县遇刺的事情,当时他肩膀被羽箭刺穿,好大一个伤口,便是愈合了回来,都过了一个多月,她那时还未对他生情,却也觉得害怕,别说现在了。 第一反应她便道:「不能不去?」 「父皇的旨意,怎能不遵从?」司徒修道,「怎么,又舍不得本王了?」 「我怕你……」她低头握着他手指,顺着一根根的点过去,不知道该怎么说,难道说他要受伤,他怎么会信? 司徒修安抚道:「别胡思乱想,只半个月而已。」 说话间,马车停下来,原是怀王府到了。 她来不及说别的,只能随着他下车。 在门口见到司徒璟,二人笑着见礼,司徒璟很快就跟司徒修勾肩搭背的去与旁的皇亲国戚闲谈了,至于她,当然是与女眷们在一起,相熟的遇见她,个个都在问怎么没带熙儿来,可见这孩子多受欢迎。 因常佩仍在病中,司徒宛是跟司徒裕来的,此时拉着裴玉娇的手笑道:「刚才我去看过琼妹妹了,好可爱呢,七婶,你要不要去看?」 她点点头。 司徒宛就带她去袁妙惠那儿,反正总是要去探望一下的。 袁妙惠正躺在床上,因为生孩子人胖了一圈儿,有些浮肿,没有原先那样秀丽,眼圈下面还有点儿发黑,抬眸看见款款走进来的裴玉娇,只见她穿着织金绣芙蓉的春衫,头梳飞天髻,珠光宝翠,也不知是不是最近得意,看起来竟显得十分的雍容华贵,她心里立时就有些气闷。 像是发困,微微闭起眼睛。 裴玉娇也懒得理她,不说话更好呢,奶娘倒知道这是楚王妃,讨好的抱着司徒琼给她看。 小女婴正睡着,小嘴儿抿得紧紧的,虽然还全身发红着呢,也能看出来颇是清秀,她笑着与司徒宛道:「真的很可爱呢,想必你小时候也是这样的。」 司徒宛嘻嘻笑道:「娘娘定也是,」眼睛一转,「娘娘何时也生个小妹妹罢,我就喜欢妹妹,可都是弟弟呢,除了琼儿这一个。」 说起来,她也真的想要个女儿,不过暂时还在避子,是不是跟司徒修说,真的生个女儿呢?但这得怎么办?好像不是想生什么就是什么的,她发怔间,耳边听到有人轻唤她娘娘,一看竟是韦家的表亲贾姑娘贾丽光。 她是同韦家少夫人刘氏一同来的。 裴玉娇冲她笑笑。 贾丽光也朝她笑笑,半响憋出一句:「娘娘真漂亮啊,比起上回见到,好像更漂亮了。」 「你也挺漂亮的。」裴玉娇道,继续看司徒琼。 刘氏见贾丽光再也说不出话来了,眉头略微皱了皱,暗想到底是小地方来的姑娘,连应酬都不太自如,这等样子真能嫁到裴家去?也难怪裴太夫人看不起呢,她摇摇头,笑着与裴玉娇说起些趣事,又有京都时兴的胭脂水粉。 第3章 陆续进来的妇人姑娘全都围着裴玉娇转,袁妙惠听得烦闷,突然坐起来,一副要作呕的样子,刘氏哎呀一声:「快去请太医!」 众人忙都散开来,退到外面。 司徒璟闻讯而来,坐在她床边,拿手轻拍她后背,一边儿道:「是不是要吐,胃不舒服?」 他拿了迎枕放在她身后。 里面有轻声细语,贾丽光就在门口,偷偷瞧一眼,看到司徒璟温柔照顾袁妙惠,她想起在韦家,原先就听闻几位王爷王妃夫妻情深,看来这晋王还真是,可这样的身份,又这样英俊的外表,实属少见,毕竟那王妃才生了孩子,看起来一点儿都不般配呢。 她不由有些羡慕,刘氏看她发呆,过来轻声道:「还不多于楚王妃说说话。」 贾丽光忙应声。 可走到裴玉娇身边,她又不知说什么,母亲带着她来投奔韦家,原想攀一门好亲事,可父亲死了,又没有像样的男人支撑门面,那些世家公子们根本就不可能娶她。所以表姨母说,不要太挑剔,做个续弦都得烧高香。那裴臻当然是好的,对亡妻情深似海,她有回在街上也见过他,生得相貌堂堂,然而也是目不斜视,显然是瞧不上她的。 她怎么嫁给他呢?他女儿都跟她差不多大啊,贾丽光有些发愁,其实她要求也不高,只要是个少年郎,能念书哪怕是个秀才都好,偏偏母亲对她抱有希望,表姨母又想得长远。 咬着嘴唇坐在旁边,讷讷不开口。 刘氏看着叹口气,这样下去,必得重新给她选个合意的夫婿才好,裴家定是不行的。 既然袁妙惠不舒服,众女眷自然不好再打搅,都出去看京都有名的收生姥姥主持的洗三仪式,那添盆里一时都是宾客们给的桂圆,红枣,花生,还有金银铜钱等五花八门的东西。 司徒璟这会儿才又出来,笑着向众人道谢。 他虽然容貌不如司徒修抢眼,却也是极为俊美的,且眉宇间温和如春,讨人喜欢,故而当初才能与司徒熠分庭抗礼,当然是得到不少人心的,只世人多数都势利,如今失势,早先前走得近都远了,要问起来,他如何不苦闷?只哑巴吃黄连,无人诉说,只等着将来有机会再行逆转。 应酬完客人,他送司徒修出门。 司徒修道:「我马上要去密云县,京都有些事宜得由你来管了。」 司徒璟大喜,又有些犹豫:「父皇……」 毕竟那么久,司徒恒成都没有任用他做衙门里紧要的事情,都是些琐碎的,有他无他根本没什么关系。 「当然是父皇首肯的。」司徒修笑笑。 知道必是他在跟前说了好话,司徒璟极为感动,心想果然是他的好七弟,他就知道司徒修一定不会看着他潦倒至此,也更觉当初的决定正确,在这无情的皇家,有什么比忠心的兄弟更重要?他欢喜道:「我定不会叫父皇失望,你去密云县也小心些,那里恐是不好走。」 「我知道,你也保重。」他转身告辞。 司徒璟看着他的背影,驻足会儿,才高兴的奔回去,与袁妙惠道:「父皇又要起用我了,可见并不是不信我。」 听说他又得用了,袁妙惠总算高兴了点儿,露出笑容。 司徒渊是在这一日之后放出来的,韦氏心有不甘,因那道士虽承认是陷害司徒渊,却将罪名推在司徒澜的头上,叫燕王府雪上加霜,可她总隐隐觉得,不是那么简单的,确实司徒澜曾给予那道士钱财,然而那天事发,道士纵火烧了宫殿,留下血书指证司徒渊,这一切的一切,但就司徒澜那毛头小子,哪里有这般缜密?可道士嘴里就是掏不出东西了,只说自己头脑糊涂,听信一个宫人,但这宫人偏生也在那场火里丢了命。 线索断掉了,韦氏追查不出,不过幸好司徒澜这回栽倒,绝无爬起的道理,总算也消了点心头之恨,因司徒渊被废之后,司徒澜落井下石,将她亲家连根拔除,要说仇怨,他们之间的仇是最深的。 现在司徒澜不行了,她当然觉得痛快,也算是报了仇,那天牢嘛,顶不过几个月,就得在里面丢了命。 司徒渊此后便住在景阳宫。 听司徒恒成的意思,要给他在外面开府。 太子当不成,只能先做个王爷,但韦氏并不着急,她等待了那么多年,实在不急于一时,而今对她来说,司徒渊平平安安的走出和光宫,比什么都好,她甚至已经想着要给他续弦,再生几个孩子出来。 她心中欣喜,觉得一切重头而来,满腔的期盼。 过得几日,司徒修要去密云县,裴玉娇一边儿给他收拾行李,一边儿不愿,絮絮叨叨的叫他注意这个,注意那个,很是反常,他终于想起来遇刺的事情,其实那也是司徒澜安排的,他一击即中,杀了司徒渊,踌躇满志,想着他去密云县,正好也借流寇的借口,将他铲除。那么司徒熠的位置定是坐得更为稳固了,但现在司徒澜被关押,他当然也不会有危险。 然而她并不知。 司徒修想一想道:「我带了几十名护卫呢,都是大内高手。」 「哦?」她问,「有素和本事那么高吗?」 「当然,所以等同于有十个素和呢。」 她心里放松了些,可小脸还是绷得紧紧的:「就算这样,也得叫他们不能离开你,我听说闹灾的地方很乱,指不定有坏人呢,像劫匪什么的,他们得成天待在你身边才好。」 「当然,步步不离。」他道,「可放心了?」 「还是不太放心。」她摇摇头,拉着他袖子,「最好我跟你一起去!」 「那里又没什么风景可言,处处都是塌掉的房舍,还有像你说的,有劫匪有流寇,你也要跟着我去?」司徒修揉揉她的小脸,「乖乖的在家里等着我,十来天,还不是转眼就过去了,你要觉得闷,可以去娘家,现在没人拘着你了,想去几天都成。」 第4章 她嘟起嘴:「我跟你去又不是要玩,管他好不好看呢!」 「有危险也要去?」司徒修皱眉,「桥都塌了,路也不好走,指不定还得绕路。」 「我又不怕,你怎么走,我也怎么走。」 司徒修实在有些烦恼,挑眉道:「连熙儿都不要了?那种地方,熙儿决不能去。」 对于儿子,她是极为宝贝的,成天的不离手,他自觉把儿子说出来,定然会让她回头,毕竟母亲都舍不得孩子嘛,他也不愿意她跟着去那种地方,谁料裴玉娇道:「只十几天,没事儿的,我把熙儿送去祖母那儿,他们可喜欢他呢。」 他怔了怔。 她不知何时蹲下来,伏在他膝头瞧着他,好像一只依恋主人的小狗儿,他没料到她竟这样将他放在心里了,甚至胜过他们的孩子,笑意从眼角生出来,盈满脸颊,他把手放在她头顶摸了摸:「我跟熙儿,你选我?」 「没什么选不选的。」裴玉娇却天真,哪里想到那么多,「你去危险的地方,熙儿没有。」 「哦,那熙儿去危险的地方,你便得丢下我了?」他挑眉。 她点点头。 原来还是自己自作多情,不过想到他竟把自己与儿子比,又觉得好笑,这是一个残酷的选择,她怎么选得来?但念头闪过,他已答应:「去就去罢,小傻子,本王耳朵都要被你烦得长茧了!」 她高兴的跳起来,混没想到她去了能做什么,是拿身体替他挡还是能保护他?她没想过,只想着他危险的时候她要在他身边。 他当然知道,所以才说她是傻子,一根筋似的,都说有护卫了,还要吵着去,非得逼他现在说出真相?但他还不想说,怎么办呢,只得让她去。 「换身衣服,别穿这个。」看她叫丫环收拾行李,他想一想道,「这样吧,装成本王书童好了。」 「书童?」裴玉娇奇怪,可一想到她是女人,许是到处跑不合适,刚才他就说路不好走的,当下连声答应。作了贴身小厮,那就可以随时在他身边了,很方便。 竹苓忙使人去与卢成说。 府里每季都要给下人做新衣,当然也有跟裴玉娇差不多身量高的小厮,卢成很快就送了来。她换上去,又把头发梳好,只拿木叉穿进去固定,走出来,可不是一个俏生生的小厮,还很得意的给儿子看:「熙儿,你瞧,我是谁?」 「娘。」熙儿摇着小手,「娘。」 司徒修捏了捏眉心,这样白的小脸,得给她弄些炭灰抹上去,不然走出去谁不多瞧两眼?他叫丫环取一些来,亲手给她擦。 她看着黑漆漆的东西,叫道:「脏,脏死了!」 本来多好看一个小少年啊,明朗清俊,被他弄得像个乞丐。 他邪笑:「不是要跟我去吗,就得这样。」 「哪有王府的小厮这样不体面的?」她抗议。 「是你不体面,跟本王无关。」他甚至拿炭灰在她眉心点了个黑痣,众人瞧见,无不偷笑,裴玉娇都要气死了,冷不等拿起炭灰也往他脸上一抹,「你生得丑,跟我也无关!」 素和没忍住,扑哧一声笑起来。 两人闹半天,最后还是把脸洗得干干净净出门,先是把熙儿送去裴家,这才从城门口离开,去往了密云县。 看她又愁眉不展想儿子,司徒修嫌她墙头草,这个不舍,那个不舍的,冷冷道:「眼下回去还来得及,本王不缺你一个小厮陪着。」 她摇摇他袖子扮可怜:「可我缺你啊,修哥哥。」 对面的少年面颊光洁,什么脂粉都不曾染,可微微一笑,就动人心弦,好比那春日里的第一朵花苞,满含着芬芳,却欲露未露。他手摸在她脸上,声音低沉:「缺本王吗,那让本王给你填填满。」 他覆了上去,车轮滚过尘土,将从枝头掉落的花碾压成泥。 密云县离京都并不远,四十来里的路程,两日便能到达。 这是裴玉娇第二次与司徒修共同出行,但扮作小厮却是第一回,穿了身褐色常服,原在姑娘中算是高挑的,可在一群身材高大的护卫中,却被比成了小鸡。偏偏她还满脸警惕,一双杏眼左顾右盼,好似在随时提防有刺客出现,司徒修回眸一瞧,实在忍俊不禁,伸手将她提到旁边来。 她把腰间父亲送给她的匕首插插好道:「王爷得时刻小心!」 「有你这样的高手,本王怕什么?」司徒修调侃道,「用这匕首,想必你取敌人首级不难。」 裴玉娇这话还听得出来,恼道:「我是为保护你!」 司徒修笑道:「是是是,本王的命就靠你了。」 她知道他仍不当真,跺脚道:「你看旁边那林子,许是有人躲在里面呢,你还穿着……」她上下瞧着他,一身华服,贵公子风范,怎么看怎么显眼,多招人啊,「或许你该与我一样穿得叫人认不出来才好。」 就她这张脸,别人看着还不是姑娘?一会儿到得县里,仍是涂抹下,别他去办事,她招惹事情。 司徒修道:「本王要召见知县,穿小厮衣服成何体统?你别草木皆兵,走过这条小路,便是县城。」因断了桥,他们从别处过来,官道都不曾有,马车停在路口,一行人骑马过来,到得这里坑坑洼洼,这才步行,他怕她娇弱走不动,问道,「可还累?叫你在马车里等着,非得跟来。」 她嘟嘟嘴:「累了,你背我?」 他嘴角一牵,这么多人看着他可拉不下这脸,遂冷声道:「活该,不听本王的!」 她哼了哼,扬起下颌道:「别小看我,就这点路,我还走得动。」 他瞧她一眼,明明额头上已经出了汗,伸手握住她的手道:「还会逞能了,等到县里,不许再跟着我。」 「那不行。」她摇头,「哪里有小厮不跟着主子的。」 第5章 「哪有小厮不听主子话的?」 「可我是为了……」 他屈指弹她脑门:「我召见知县,能有什么,并不去外面。」 她这才闭嘴。 走到半路,腿越发酸了,幸好他牵着她,但也越来越像拖着,他使了八分的力气,她用了两分跟着,好不容易走到县里,她就想坐在地上歇息会儿,司徒修瞧她那熊样就好笑,什么叫自作自受。不过念在她是担心他,到底心里还是高兴的。 街上人多了,他放开手,她瞧见街边上有两个草垛忙坐上去,一边往两旁瞅瞅,叹口气道:「还真都压坏了,城内如此,可见村里那些茅草屋了。」她抬头看向司徒修,「你是要给他们重建房子吗?」 「是,还要安置好难民。」 「那可是一桩功德事呢!祖母也常说那些人可怜,不得老天爷庇佑,还降下罪来,都是无端端受苦的,尤其是小孩儿,什么事儿都不懂,就要跟着到处讨饭吃。」她又站起来,「那你快些去衙门吧,我在……」她疑惑,「我在哪儿等你?」 素和上来轻声道:「娘娘便与奴婢在一起,知县得知王爷前来,自然要供处地方接待的,一会儿便去那里。」 素和也是男人打扮,只她英姿煞爽,并不违和,不像裴玉娇,脸孔嫩生生的,怎么看都是个娇柔女子。 「给她易容下。」司徒修指指她的脸与素和道,「不然别出门。」 素和答应一声。 司徒修不耽搁时间,这便大踏步走了。 素和拉着裴玉娇到一条小巷,从随身荷包里拿出易容粉,取水混合下,小心给裴玉娇抹上,又拿小镜子给她看,只见到一个面色略暗的少年,除了眼睛仍是明亮,已有是七八分的区别。裴玉娇头一回易容,兴奋的拉着素和的衣袖道:「你真厉害,可比王爷厉害多了,他只会拿炭灰乱涂!」 「王爷那是与你玩乐。」素和笑道,也是跟在裴玉娇身边,她有幸能看见司徒修的另一面,那完全是两个人,「这等雕虫小技,王爷自然也习得。」 那更坏了,故意捉弄她玩,裴玉娇哼一声:「反正都是你厉害,下回你教我啊?」 「好。」素和一口答应。 裴玉娇心想等学会了,哪日给自己变个脸,神不知鬼不觉离开王府去见司徒修,定会将他吓一跳,她鬼鬼祟祟道:「不过这是咱俩的秘密,你不要告诉王爷你教我这个。」 素和又点点头。 这女主子没什么心眼,她虽是伺候她,可从来不见裴玉娇为难人,心里也挺喜欢她,当然没有拒绝。 二人从小巷子里出来时,司徒修已经见到知县了,果然便安排了住处,裴玉娇随那些剩余的护卫小厮一起前往。那是一座二进院子,不若那些倒塌的房屋,它丝毫没有受到损坏,可见其牢固,园子里还种了不少花木,平日里像也是常常修建的,平平整整,枝叶并不凌乱。 裴玉娇一到就让人四处打扫,又叫着小厮去厨房烧水,等司徒修回来,必是要洗澡的,倒是她自己,闲着无事,初来密云县,拉着素和去外面四处看看。结果大半店铺都没有开门,满目疮痍,难民们无处可归,披着旧衣躺倒在各处,幸好衙门里设了施粥棚,不至于挨饿。 可这景象够惨的,她很快又回了去。 等到司徒修与知县谈完话,来那宅院,她正专心致志的重温三脚猫功夫,一会儿扎马步,一会儿拿着匕首戳来戳去,他倚在拱门上看得会儿,笑得寂静无声。她却不知,练得兴起,嘿的一声,把匕首刺到树干上。 结果也不知是不是用力太猛烈,没刺进去,倒把自己手指震疼了,捂着蹲下来。 他连忙上来,捉住她手看:「在王府不见你练,如今临时抱佛脚有什么用?就你这,能打谁啊?」掰开她手指,仔细看着,幸好没伤到,没流血,他松了口气,把旁边匕首捡起来,只轻轻一挥,那匕首除了把柄,整个都没入树干里。 她眼睛都瞪圆了。 司徒修看她震惊,颇是得意,挑眉道:「你觉得,本王如此还需要你这小厮保护?」 可就算这样,他上辈子不是还受伤了吗?裴玉娇嘟囔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骄兵必败。反正不管怎样,我都要跟着你的。」她揉揉手指,站起来去拔那匕首,谁料扎得深,竟是使出吃奶的力气都拔不出,恼得她干瞪眼。 司徒修笑出声,走过去,拔出来给她:「就你这力气,便是有架势也没用。」 跟猫儿似的,还拿匕首吓唬人,谁会怕? 她不服气:「所以爹爹教了我擒拿术。」 「那得近身搏斗,本王瞧,你要使暗器的话还有些用场。」 她眼睛一亮,暗器的话,是不是就跟他刚才一样,手一挥,就能击到很远的敌人?她犹豫会儿,鼓起勇气道:「你教教我。」 他挑眉:「你真要跟我学?」 声音低沉,好似在说,做好给本王训的打算了吗? 她一下瑟瑟好似河边荻花,虽然一张脸易容了,肤色暗淡,可眉尖颦起来,眼帘半垂,眼珠子微动,仍是生动的很。司徒修看她这样,暗暗好笑,伸手握住她手掌,把匕首拿好,对着树干一扔,又再次没入。 真准啊,她惊讶道:「你都不用瞄准的。」 「扔上上万次,你也会这样。」他从袖子摸出一套十二把小飞剑于她,「这是我随身带的,现在送与你,你既然要学就好好练,今儿不扔上一百次不许回来休息,不过,别误伤人。」 那小飞剑才手指大小,极为薄,寒光闪闪,乃精铁打造,她惊喜道:「真送我了?」 「谁让你立志当本王的护卫呢。」司徒修心想,她天天缠着他,明儿他要同知县去辖下视察,她又得跟着,不说不方便,也怕累着她,要是她专心练这个,指不定就忘了这事儿。当然,多学点儿功夫总是好,这飞剑要真学会,三丈内能取人性命。 第6章 不过低头瞧一瞧她,圆圆的眼睛,爱不释手的看着飞剑,又想,大抵期望太高了,过上一年,她能把飞剑钉在树上只怕都是个奇迹。但裴玉娇是个很有决心的,说练还真练,念着他教得口诀,对着才做好的靶子,一下一下的扔着。 他一早洗好澡,可她扔了几百回没来,听马毅说,娘娘一开始扔不准,本是有些泄气,后来练上一百次总算能扔准一次了,高兴得不想走。 他啪的放下书,起身走去看。 果然她还在扔着,还跟素和炫耀:「我能扔中了,我看今儿指不定便能做到百步内取人首级。」 大言不惭,他捏一捏眉心,大踏步走到她身边,把小飞剑一律没收:「这都什么时辰了?明儿手抬不起来,是不是还要本王给你按?」说着把人一抱就往净房走,「先洗澡,把脸洗干净!」 「为什么?不是叫素和专门给我易容的?」她皱眉道,「真麻烦,洗了明儿出门又要易容。」 司徒修淡淡道:「本王可不想有个男人躺在身边。」 她噗嗤笑起来,原来是为这,想着坏心上来,凑过去亲他脸:「主子,小人伺候你。」 还憋了嗓音,真像个少年了。 司徒修差点把她扔在地上。 她搂住他脖子,去咬他嘴:「主子,小人伺候的好吗?主子,能不能升小人做管家?小人多赚些钱,也要娶妻生子的,还求主子赏个恩典……」她伸手去解他腰带,玩得兴起,学人家小厮,不停的主子,主子的喊。 司徒修一到净房,猛地就把她反身压在浴桶上,哑声道:「继续叫主子,别停,看你能叫多久。」 这回她脸看不到他了,手按在浴桶边缘,叫道:「你得让我转过来啊。」 不然怎么拿这张脸逗他啊! 可司徒修力气大,按着她的背,她怎么也转不过身,气得抬脚从后面蹬他,他脱了她鞋子,立时那光脚踢在身上也不疼了,当然,鞋子没了,衣服也没保住,他到最后也没有让她转过脸。 而她一开始还报复性的叫他主子,渐渐的,连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了,欲生欲死。 就为这几句主子,她趴在浴桶上大半天,手腕都硌出印子来,才知道什么叫做赔了夫人又折兵,一点儿没耍到他,倒把自己赔进去。 还是因为力气小,斗不过他,她昏昏沉沉总结一句,到得床上,眼睛一阖就睡着了。 洗干净的脸仿若桃花,白里透红,他坐在床头,看了又看,想起她刚才扮小厮捉弄,现在却又像个安静的睡美人,嘴角忍不住就翘起来,拿指腹摩擦她的脸颊。她极为困乏,嘟囔一句坏蛋,翻了个身就转过去。 他没再打搅,起身出去与素和道:「明日早上王妃若问起,便说本王去了衙门。」 实则他是要去密云县辖下的村子,那里损失更是惨重。 素和答应一声。 等到第二日 ,裴玉娇醒来,已是日上三竿,透过窗子瞧见外面明亮的阳光,她猛地翻身坐起,问素和:「王爷呢?他去哪里了?」 床的另一头并没有人,司徒修走了,她岂能不慌?原本陪着他来,就是要待在他身边的。 依着之前司徒修的吩咐,素和笑道:「王爷还有事与知县交代,故而一大早就去衙门了,听说知县还留王爷用饭,大抵是要一整天的。娘娘就在这儿练飞剑罢,或者出去走走也行。」她上去给裴玉娇穿衣服,「娘娘早上要吃什么?这密云县,最出名的是油饼,比京都吴记做得都好吃呢,娘娘要喜欢,奴婢使人去买来。」 可她记挂司徒修的安危,对吃食也不在意,坐到梳妆台前道:「随便吃些什么,吃完了我要去看看王爷,这都要中午了。」 没想到她那么固执,素和眼睛一转:「衙门轻易不放人进去,娘娘如今是小厮,怎么去看王爷?」 裴玉娇发怔。 果然是个问题。 吃早饭时,她就在发愁,确实没个正经由头要见司徒修,而且光明正大不能去,派人去也不好,万一还在商议事情,她这样打搅就不妥当了,想来想去,一顿饭吃了半个时辰,油饼倒也吃了三个。 有点儿太饱,她去园子里转一转,又对着靶子扔会儿飞剑,这又过去半个时辰。 眼瞅着太阳往西斜,司徒修还没个影子,莫不是真要待一天?裴玉娇皱起眉头,说不出的心慌意乱,记忆里,听说就是第二天出的事儿,他去密云县下头的村子,被人伏击,难道这辈子他不去那里了?不行,她还得去看看才放心。 裴玉娇把飞剑藏在袖子里,对素和道:「给我易容罢,咱们去衙门瞅瞅。」 「许是不准进入。」 「就说宫里有消息,非得当面通知王爷。」也不管打搅不打搅了,裴玉娇心急。 这下素和也不好反驳,慢吞吞的给她抹易容粉。 她道:「怎么比昨儿慢那么多?」 一遇到事儿,她总是敏感,素和知道瞒不住,像她这样刨根究底的非得见到司徒修,那去衙门,肯定要露馅,随便找人一问便知司徒修与知县出县城了,她老实道:「是王爷吩咐,不要告知娘娘,其实王爷去村里了。」 裴玉娇猛地站起来:「哪个村?咱们也去。」 素和叹口气:「王爷带了许多护卫,绝不会出事儿,娘娘何必担心呢?」 死确实不会死,可受伤了她会难过,哪怕在他旁边,在他受伤的时候给他上药都好,裴玉娇心想,素和不会明白的,司徒修也不会,所以他们才会瞒着她,可怜自己一片心,她低垂着头,眼圈微微发红。 像是要落下泪来。 素和心软了,只得告诉她:「在六村。」 裴玉娇忙换上小厮的衣服。 第7章 从县城出去,百姓多用牛车,驴车,但他们是骑马过来的,去六村不过七八里路,不到半个时辰便能到,二人骑上马,又带了四个护卫,一溜烟的往外赶路。 司徒修此刻正与知县说话,站在六村还未倒塌的一座小庙前,负手道:「百姓不曾挨饿,也及时送了衣物,本王上禀于父皇,定会嘉奖于你,只屋舍起造慢,却是为何?银子早些前就拨下来,难不成是寻不到工匠?」 真是一颗甜枣,一个棒槌,知县小心翼翼道:「王爷明鉴,委实是因人手不够,附近方圆几十里都受到波及,总不至于从京都请人来……」 「为百姓福业,为何不能去京都?京都近,便得去那里找寻工匠,若是有人坐地起价,即刻交予顺天府处置,便说是本王说的,杖责二十。」司徒修直视着知县,徐徐道,「本地也有工匠,虽说有伤者,但本王瞧着重伤的并不多,光等朝廷来办怎么能行?自己屋舍不建者,你传令下去,一样杖责!」 知县心头一凛,没想到司徒修还会拿难民开刀。 他是不知,司徒修向来也厌恶这等好逸恶劳之辈,不过他临时还补了一句:「愿意出力的,带伤者,多加工钱,至于多少,你酌情去办。」 知县忙答应声,一边儿偷偷瞧司徒修一眼。 听说京都几位王爷中,四王爷落马,五王爷因沈家牵连,郁郁不得志,三王爷正韬光养晦,唯有这七王爷破浪而来,令皇上极为器重。今日一见,委实有些手段,办事也有冲劲,且还周密果断,照此下去,这位怕是要成为储君最有力的人选了。 他态度也越发的恭谨,司徒修说什么,他都听从,后者却微微皱起眉,这样讨好有什么用?为官者,原本就是为上峰解决问题,现在都是他来决策,知县唯唯诺诺,没个建议,还要头上这顶上乌纱帽作甚?打定主意,回头定要撤了他的职。 知县还不知他在想什么,已着人去准备晚膳,这时有随从过来轻声与司徒修说得两句,他脸色一沉:「在哪儿?」 「在东边。」 知县忙问:「可有下官效劳的地方?」 「不用,你自己先行回衙门。」司徒修转身往东边而去。 原来裴玉娇来到六村之后,只见到处都是塌掉的房屋,一点不好走,当下便下马过来,谁料途中一个不慎,崴到脚了,她还是不走,吵吵嚷嚷的要见司徒修,素和没法子,只得使人来传话。 见她太不听话,司徒修有些着闹,沉着脸赶到这里,喝道:「不是叫你留在家里的,你又来作甚?你帮得上什么忙?你看看,只会添麻烦,如今腿也伤了,本王还得扶你回去!」 他说得又厉又急,黑眸像曜石沉在冰冷的潭水里,她被说蒙了,想着自己一心怕他受伤赶过来,可他问也不问,也不关心自己的腿,怎么受得住,眼泪一下就从眼眶里掉落。 素和忙道:「王爷,娘娘也是担心您。」 「你下去。」司徒修喝道。 王爷发火,素和也不敢再劝,忙与一众人退到远处。 其实裴玉娇一哭他就后悔了,可他性子原就果决,并不喜欢别人打搅他办事,故而一开始裴玉娇要跟着来就不是很赞成,刚才听说她受伤,火没压住,朝她而发。她受了委屈,眼泪串串落下来,腿疼没人扶,索性一屁股坐在地上。 他叹口气,柔声道:「别哭了。」 伸手去碰她肩膀,她避开了道:「是我不对,你别管我,你,你自己回去好了。」 司徒修单腿屈下:「刚才我这不是在火头上,你还真计较?」 「你知道我为何来看你的,要不是……我才不来呢!」裴玉娇揉着眼睛,想着狗咬吕洞宾,满腹的伤心,怎么肯理他,「反正是我不对,不该来找你,我本来在家里还好呢,可以吃东西,扔飞剑,非得过来把脚扭了。」 嘴儿倒挺利索,司徒修心想,估计伤得也不重,他拉她起来,她不动,但到底也扛不住,还是被他一把横抱在怀里,但她不想看他,把头低下来。 只见那眼泪还在往下掉,在衣料上落下一个个小圆点,又慢慢晕染开,他有些头疼,轻声道:「我知道你担心我,可本王是小孩子吗,还要你看着?一早说了有护卫……」 「护卫顶个屁的用!」她一着急,说了粗话。 司徒修皱眉道:「跟谁学的,你一个大家闺秀竟然说这个字。」 她红了耳朵,嘟起嘴。 他道:「我现在送你回去,别再跟着来。」 「不行。」她道,「这样也得跟着。」 「不是在生我的气吗,我是死是活你还管着呢?」司徒修挑起眉,「你说,你是不是喜欢死本王了?」 裴玉娇气得要死,咬牙道:「不管你了,我再不跟着你!」 司徒修垂眸瞧她,她哭过了,把脸上弄得乱七八糟,忍不住又笑:「真像个小花猫了。」 她闻言,忙拿衣摆擦脸。 「又不嫌弃你丑,你擦什么?」 她顿了顿,叫道:「我又不是擦给你看的。」 他朗声笑起来,半响将下颌抵在她头顶,无奈的道:「其实本来想挑个好日子再告诉你,但你这样……要是本王再不说,许是你下回能把命都丢掉。」 裴玉娇听不懂,抬起头,迷茫的看着他。 他神情很是认真,一字一顿的道:「你听好了,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本王都是司徒修,是你的夫君。」 前世今生,都是司徒修? 裴玉娇眨着眼睛,一时转不过弯来。 司徒修看她仍是迷糊,只得进一步道:「前世,你不是父皇赐婚于我的吗,第二日还躲在木箱里……」 没说完,她震惊的道:「你怎么知道?」 第8章 「本王当然知道,因为是本王娶的你。」 受到太大的冲击,裴玉娇眼睛瞪得滚圆,一瞬不瞬的看着司徒修,好半响她摇头:「你骗人,你不是他!」 「那你说本王怎会知道?」他手托在她身子下面,顺势捏捏她的臀,「嗯?」 她浑身一缩,想要逃开他的手,可他两只手强壮有力,抱得紧紧的,怎么也不可能挣脱掉,她一颗心砰砰直跳,身子慢慢蜷缩成一团,弱声问:「你真是?可你不像,你骗我。」 他怎么可能是? 司徒修道:「是不是要本王狠狠打你几下手心你才肯信?你急着赶到这里,不就是知道本王会遇刺受伤吗,本王也一样知道,但此事乃司徒澜所为,如今他在天牢做不得怪,自然不会再有这件事。另外,下半年本王去豫州夺回被外夷侵占的鹤城,也不会再受伤。」 这回他解释的很清楚,裴玉娇更是惊悚了,颤声道:「你,你……」 这两件事原本该只有她知道的,怎么他也知,看来真是他! 她脸色发白,胸口急速的起伏着,司徒修笑笑:「何必这样害怕,你与我一起重生,乃是上天旨意。」 原来他不止重生,还知道自己的秘密呢! 瞬时,她心乱如麻,一直以为他不是那个司徒修,所以性格才不会那样冷厉,可她全想错了,他竟然是同一个人,他就是那个教导自己的恶夫子,怎么会这样?她抬起眼皮子,偷偷打量他。 仍是那张脸,并没有像上辈子那样在她面前总是板着,此刻嘴角甚至微微扬起,带着淡淡的笑意,怎么看都不像他,裴玉娇心想,人的性子还能变来变去的吗?到底他是什么样的? 是不是自己在做梦? 她突然猛地掐了一下胳膊,疼得龇牙咧嘴。 司徒修眉头一挑:「有没有想问的?」 她仍感觉在做梦,摇摇头。 他知道凭她的脑袋,大抵会理不顺,当下也没再说话,抱着她走到路口,放在拴着的马儿背上,自己也跨上去,策马就从六村回去了密云县。 到得宅院,放她在床上,他就去脱她袜子。 她脚一缩:「做什么?」 「你不是崴到脚,本王给你看看。」 「我自己看。」她嘟囔一句,褪下罗袜,雪白的脚腕上有些轻微的红肿,看起来不太严重,「只消休息一两日就好了……」还没说完,他出手如电一把抓住她的脚,她下意识又缩,司徒修挑眉道,「不管是上辈子,这辈子,你什么地方本王没瞧过,躲什么?」 她拧眉:「不想给你看。」 他并不理会,仔细检查了下,确实不重才与外面的素和道:「去县里弄些跌打药酒来。」 素和道:「已使人去买了。」 司徒修这才放开手。 她连忙把罗袜穿上,好像有人要占她便宜似的,他哭笑不得,自己坦白真相,倒弄得好像不是她相公了?他眸色微沉,长臂一揽就把她整个拢在怀里,另外一只手稳固住她的腰,那么随她怎么动,都逃不出来。 看她有些着急,他头微微低下,去吻她的嘴唇。 她扭过头,他掰过来,衔住她柔软的唇瓣,一点一点的吞噬,直到碰触到牙齿,可她怎么也不张口,不想与他亲热。 他只得去咬她嘴唇,她终于忍不住开了条缝,他立时钻进去卷起她的香舌,一时再躲不过,像被龙卷风吸入般,舌根都发疼,她嘤咛出声,伸手去推他胸口,他毫不理会,仍与她交缠在一起。要让她知道,不管何时何地,什么身份,他二人总是亲密的,谁也分不开。 她渐渐软下来,发出微微的喘息声。 他离开她唇舌,将她脑袋靠在自己胸口道:「你看,没有什么不同吧?」 不管他是谁,对她都是一样的。 裴玉娇脸颊依在他柔软的衣料上,听见他的心跳声,一下一下的,沉稳有力,想着刚才的吻,跟平常是没什么差别,可她仍有些不明白,怎么他变那么多,她哼了哼:「你往前打我。」 「打你是为教你,而今你变好了,可曾见本王再打你?」 原来是这样吗,只是教她才变凶?她怀疑,忍不住伸出手指头,轻轻戳了一下他的胸口。 他嘴角一弯,这是作甚? 他没有动怒,她又大着胆子掐了一下他。 他挑眉:「还不信本王与你一样?」他握住她的腰,翻转过来将她压趴在床上,猛地用力打了一下臀部,「交上来的课业错了二十多个字,本王教过你多少回了,连个字还写错,你真当你是小孩儿?不给你长点记性……」 啪啪啪,连打了好几下。 声音冷肃,下手无情,与记忆里一样,裴玉娇忙捂着臀部道:「我信了,我信了,你快放开我!」 他松开手。 她翻起来就缩到了床头角落里, 司徒修高声问素和:「跌打药酒买来没有?」 其实早买来了,只听得里头动静,谁也不敢打搅,直等到他问,素和才拿来放在床边的高几上,他看着警觉的裴玉娇道:「还不脱袜子?想不想脚好了?」 她摇头:「我不用你来,我自己抹。」 「过来!」他道,「你会什么,你用过吗?」 裴玉娇道:「我不要你弄,这脚就是因为你才崴了的,你骗我,不告诉我,叫我追到六村来,你还凶我!」 他那时声音大,训斥她还不是因为她受伤了,可要说担心她才骂她,只怕她这小脑瓜想不明白。他挪过去抓她的脚,她不给,两只脚乱蹬,差点踢到他身上,他沉着脸,先是把她两只手给抓住了,再用一只腿压在她腿上,两个人拧成麻花。 她动不得了,骂道:「你这大坏蛋!大骗子!」 第9章 他不理会,给她脱掉袜子,又在掌心倒上药酒,抹在脚踝上,用力揉一揉,把药力渗透进去。 修长的手指极为好看,她垂眸偷瞧他,斜飞的眉毛,挺直的鼻子,那线条从额头到下颌,都是完美的,叫人想起「有匪君子,充耳琇莹,会弁如星」这样的诗句,她怦然心动,可想到他瞒着自己那么久,只有她傻乎乎一个,担心着他,她又再次生起气来,用力挣脱他手臂。 他一只手从她胳膊下插过去,用力一带,就把她整个人又拉过来,贴在她胸口。 她恼得掐他的手。 耳边却突然听到他低沉的声音:「难道本王回来了,你不高兴?」 她一怔。 「一夜夫妻百日恩,本王与你做了三年夫妻,而今你知道是我,你难道一点儿不高兴?」他微低下头,就在她耳边说,淡淡的热气扑在耳垂上,像一阵暖风掠过她全身。 她安静下来。 高兴吗?曾经那样害怕的男人,教会她许多东西,在最后那年,离开她去山西平乱,她想念过他,也期盼他回来,甚至在嫁入王府后,也曾想起过他,那段时光最终留给她的,是难以忘怀的恩情。 她鼻子一酸,忍不住哭了,哽咽道:「不高兴,你骗我。你早些告诉我,我便知道,你一直在我身边了。」 他柔声道:「现在告诉你也不算很晚,是吗?」把她转过身,叫她面对着自己,「我也真担心你怕我。」 「怎么会不怕,你那么凶!」她嘟起嘴,「就知道成天训我,天下哪里有夫子那么凶的!府里请的女夫子都不曾这样。」 「可她没有教好你啊。」他伸出手抹去她眼泪,调侃道,「谁叫你那么笨,天下也只有本王教得好。你看看,如今多聪明,都是我的功劳,你得感谢我才是,不过也算了,嫁给我也是一种报答。」 透过模糊的眼帘,她看到他笑意温柔,不由嗔道:「要是你以前就这样该多好,其实我后来不也学得挺好了?」 「是不错,所以我原本打算回来就让你给我生孩子的,想告诉你,你可以做个王妃了。」 她一怔:「真的吗?」 他点点头。 「真的?你真的觉得我学好了?真的……」她突然哭得更厉害,「可我死了,没看见那一天,你,你有没有伤心?你,有没有后来,」她声音轻了些,「又娶了别的王妃?」 「还在吃味儿啊?」他轻声笑起来,「不曾,本王也没活多久。」 她惊讶:「你怎么死的?」 他没有立刻回答,虽然他自己已经接受这个事实,然而被亲手养大的许婕妤毒死,那是多么悲凉的一件事儿,他不太愿意告诉裴玉娇,淡淡道:「便是在山西死的,在沙场。」 从山西回来,得知她死讯,随后的一年他不曾再真正的快活过,虽然活着,大抵也没多少意思。或者,许婕妤弄死他,也算一种恩赐?让他能死而复生,重新娶她,好好的过一辈子。 他面色终究有些悲凉,裴玉娇心想,原来他也是这样的短命,在战场上,也是一个亲人都不在身边,她伸出手搂住他脖子,紧紧的抱着他,脸颊贴着他的脸颊,蹭了又蹭。 他感觉到有热乎乎的眼泪落下来,滴在他脖颈。 她又在哭了。 他轻轻拍着她的背:「总算不生气了。」 「还在生气。」她闷声道,「所以你别看我。」 他笑起来,两只手搂住她的腰,没有看她。 也不知拥抱了多久,他把她从身上拉开来,只见她脸上还挂着眼泪,凑上去轻轻吮吸,舌尖拂过眼脸,像温柔的春风。 眼泪落入嘴里,如淡淡的盐。 这一次是他最温柔的时候,却也好像长河悠悠,日头从西边落下,月亮升上来,二人都还没有停歇。不止他投入,她也好像根藤蔓似的缠在他身上,怎么也分不开,到得第二日,想起昨日的事情,她脸都忍不住羞红。 只侧过头,看到他睡在旁边,就满心欢喜。 盯着他看了又看。 他眉头一动,睁开眼,对上她的大眼睛。 要是往常,总是他先醒,很少那么晚还在睡,但昨日不一样,便是他精力充沛,也有些受不住,瞧见她甜美的笑容,他轻斥道:「小狐狸精。」却忍不住又把她抓过来,在嘴上一啄。 她顺势就滚在他怀里,伸手抱住他的腰。 男人早上的坚硬紧紧抵着她,她吓一跳,又弹开来。 司徒修一拧她耳朵:「本王还得出门呢,乱想什么?」便是有这个心,今儿已经耽搁时间了,他不可能还按着她来一回,不过却不太舍得离开被窝,他又把她抱过来,「再躺一会儿。」 她喜滋滋挨着他,小手在他胸口,背上时不时的轻抚。 「小心本王忍不住。」他皱眉,「到处摸什么?」 她道:「本来你都不准我摸的。」 他心想他什么时候不准了,后来顿悟,是说上辈子,确实他那时为了保持严师风范,不准她肆意调皮,故而她见到他就跟老鼠见到猫一样,如今胆子却大了,明知道他是谁,也敢下手。 他好笑:「你真不怕我了。」 「你不是说改了吗?」她手往下伸去,在他的臀上碰了碰。 他浑身一绷,抓住她的手:「别以为我真不动你!」 她无辜的瞧着他:「你都在我身上乱摸的,我为何碰一下都不行?」 他脸色竟有些发红,捏她的脸斥道:「你可是女人,这等不要脸的话都敢说。」 她嘟嘟嘴,不知为何,知道他是原来的那个人,她手就发痒,恨不得把以前想做不敢做的事儿都做一遍,想着又问他:「昨天你都没回答,我死了,你到底伤不伤心?」 第10章 「伤心。」司徒修道,「妻子死了,做丈夫的哪个不伤心?」 她笑起来:「那你以前就喜欢我了?」 他不答反问:「那你以前喜欢我吗?」 她突然闭了嘴。 他挑眉:「怎么不答?哦,那时还在怕我,就这样,你还指望本王说喜欢你?」他说着顿了顿,盯着她看了会儿,「不对啊,看你在本王身上摸来摸去,应该挺喜欢以前那种作风的,你说,到底是更喜欢以前那个,还是现在这个?」 「什么这个那个的,我听不懂。」裴玉娇叫道,「你怎么还不去办事?一会儿知县要过来请王爷了。」 他却捧住她的脸:「说,喜欢哪个?」 她没法搪塞:「那你喜欢哪个我?」 「你不都一样吗,给点颜色就开染坊,不给的话,就像老鼠,没什么不同。」 她气得啐他一口:「你也一样。」 司徒修看她不答,还要再接着拷问,却听到素和清脆的声音:「王爷,二王爷来了。」 「二哥?」他一下翻身起来,「到这儿了?」 「是,好似皇上看他无事可做,派他过来与王爷搭把手。」 可上辈子并不曾如此,司徒修心想,莫非是谁在父皇面前说了什么,他才会让司徒裕过来?是三哥吗?还是韦氏?他嘴角一翘,总是怕他一个人全占了功劳,叫司徒裕来分杯羹,不过这样也好,他原本也不想太过显眼。 穿戴好衣物,他一掀被子,朝裴玉娇臀上拍了一下道:「好好想想,回头答本王。」说完洗漱下,便转身走了。 司徒裕正等在客堂,瞧见他那么晚才出来,暗地里好笑,因知道司徒熙被送到裴家去了,那么这个七弟定然是带着王妃一起过来的,果然是血气方刚,到得灾区办事还跟妻子热火朝天呢。他笑道:「早知道你还在歇息,我该晚些过来。」 司徒修神色有些尴尬:「昨日大略与知县说了,故而今儿松懈些。二哥既然来了,咱们现在就出发去辖下村子吧?」 「你饭可吃了?」司徒裕道,「我是不急,你一向晓得我的,这些事情,要不是父皇下令,我懒得过来。」 他其实还一头雾水呢,怎么也没料到司徒恒成会让他来密云县,许是司徒澜犯了事儿,他突然担心他这个一事无成的儿子了?司徒裕也弄不明白,反正就当散心,来就来吧。 司徒修笑道:「既如此,我请二哥吃顿饭,这儿有家酒楼,听知县说还不错。」 司徒裕抚掌道:「好,好,先去吃饭,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嘛,要办事,怎么也得先把肚子填饱。」 兄弟两个说说笑笑走了。 裴玉娇还赖在被窝不想动,鼻子嗅一嗅,里面全是她跟他的味道,她不由自主的发笑,没想到他真的重生了,还不打她不骂她,有那么温柔的时候,简直像两个人,可就是一个人呢。她越想越高兴,裹着被子在床上打滚,等他回来,她得告诉他,两个都喜欢! 不管是以前那个冷厉的,还是现在这个时而温柔,时而霸道的,她都喜欢。 司徒修与司徒裕兄弟两个酒足饭饱之后,便策马去了密云县辖下别的村落。 虽说这位周王爷奉命前来协助司徒修,可到得地方,观河赏花,若闲庭散步,不像司徒修四处巡查各处灾情,又要对症下药,何来这等清闲。 故而手下多有牢骚。 司徒裕不以为然,拍拍司徒修的肩膀:「能者多劳嘛,我是不想拖累你,像以前跟老三去湖州,我差些害得他被父皇训斥,还是做做表面功夫就好。我这人,就是要出主意也是弄巧成拙,你莫用理会。」 当真是一点不想沾事,司徒修笑道:「二哥也不必过谦。」 作为几位王爷中的老二,上有太子顶着,下有一帮杰出的弟弟,司徒裕天资平平,最是不尴不尬,所幸他这些年习惯下来,也琢磨出了一套不作为的生存法则,反正他是不想当皇帝,谁想当谁去当,他做个逍遥王爷就好。 不过最近乃多事之秋,司徒渊沉冤得雪,司徒澜被关天牢,他这个旁观者都能感觉到一丝寒到骨子里的萧瑟。他站在一座倒塌的茅草屋前,想到来时,常佩与他说的话,斟酌片刻道:「七弟你回京都可得小心点儿。」 没头没脑的,司徒修询问道:「二哥此话何意?」 「最近有人弹劾你好大喜功,说你手握大权,铲除异己,顺你者昌,逆你者忙,总是什么都有。」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只他不过才露个头,就有人盯上了。 他朝司徒裕道谢道:「多谢二哥,我不在京都竟不知有这事儿。」 「也是娘子提起,说作为哥哥,该当提醒提醒,你知道,我一向是很粗心的……」 司徒修笑道:「二嫂有心,这份恩情我记在心里了。」不像司徒裕谁也不沾,常佩却是在很早前,就让女儿与裴玉娇走得近了,想来必是看好他,想着将来看顾下周王府吧。 兄弟两个说得会儿,又自去忙碌。 裴玉娇赖到下午方才起来,对镜梳妆,叫素和把她打扮的好看些,再不要什么易容了,反正也不出门。 素和笑眯眯给她梳了个飞仙髻,笑道:「娘娘生得好,不用浓妆艳抹都让王爷倾倒的了,光描个眉就好,有些淡。」 她听了笑:「王爷真倾倒了?」 一睡睡半日,不是倾倒是什么,素和可就在外头守着,她道:「当然,奴婢也认识王爷七八年了,可不曾见过王爷对别的女子这般。」都有些公私不分,可他寻常作风绝不会如此,不然岂会有不近人情的冷面王爷之说。 裴玉娇听得喜滋滋的,与她道:「不知王爷何时回来呢,你叫厨房多准备些好菜。」 素和道好,很快便出了去。 第11章 她低头看着光洁的手腕,有些懊恼没有带什么首饰来,都怪他不告诉她实情,光提防着刺杀,哪里还想着打扮呢,她嘟嘟嘴,把袖子拉下来。朝外一看,天色尚早,他寻常做事总得要等傍晚才能回来的,如今才不过申时呢。 叹口气,突然觉得时间过得很慢,她也不好做针线活,也没有儿子可逗弄,想来想去,踱到厨房。 因二人一起出来,连同厨子也带着,蒋大厨见到她连忙行礼,裴玉娇道:「不必拘束,我来看看,你们准备的怎么样了。」 其实在外,司徒修向来不注重饮食,又是在密云县,灾情严重,没什么好的来源,不过对付过去罢了。蒋大厨道:「今日去集市买到两尾鱼,做些鱼片。」 裴玉娇笑道:「鱼片还不错,别的呢?」 「别的没什么好的,就有些肉,菜。」蒋大厨解释道,「此地众多伤者,都等着施粥吃呢,便是田都荒废不少。」 裴玉娇若有所思,稍后点了点头:「这倒也是,不像咱们京都物资丰富,天南地北的东西都有,既如此,就简单些,想必王爷也不会怪罪的。」 蒋大厨笑道:「简单的话,容易,做饺子,鱼肉饺子,菜肉饺子。」 「行啊,蒸着吃煮着吃都好。」裴玉娇笑起来。 银铃般的声音清脆,厨房里头众小厮偷偷瞧一眼,只见她脸若粉色桃花,眼波潋滟,娇美动人,俱是看呆了,才知什么叫蓬荜生辉。 素和在旁瞧着道:「手头没事儿的都出去。」 她如今身份是大丫环,自然比那些厨房的高上不少,素来又有威严,那些人闻言全都退到了门外。 蒋大厨亲手擀面,裴玉娇在旁看着啧啧称奇,因在裴家,或在王府时都注重规矩,不似到得这里,小院子,这厨房离得也近,走来走去下人不多,故而她今日才能来厨房玩。眼见蒋大厨擀完面,又做了馅儿,随手把饺子就捏好,端方的摆着,她忍不住道:「蒋大厨,你能不能教教我?」 素和道:「娘娘,这等粗活哪要你动手。」 「闲着也是闲着啊,我这会儿无事可做,这个可不消磨时间?」 看她欢喜,素和心想反正难得出门,她原本也是个野性子,便道:「也罢,娘娘便做罢。」 裴玉娇洗净手,便与蒋大厨学起来,这东西要说也不难,寻常人家逢年过节都喜欢吃饺子,只蒋大厨做起来,那样子是分外好看,好像一个模子出来的,裴玉娇再学也没这个功夫,但能做得工工整整就不错了。 她把自己包得放在专门的竹匾里,指着道:「等王爷回来,就下这个给他吃。」 素和抿嘴一笑,原来还藏着这个心思,难怪学得那么认真。 蒋大厨也笑:「娘娘放心,必不会下错的。」 王妃虽然已经有个儿子,可一颦一笑还跟个小姑娘似的,蒋大厨刚才教她,都觉得像在教一个晚辈,她轻声细语的问,耐心的学,哪里像个王妃呢?可这等性子的女儿家,怎不讨人喜欢?难怪王爷情有独钟。 裴玉娇包好饺子这便走了出来,洗去手上沾着的面粉,抬头看看天色,已经有点暗了,不知道他可曾在归途?说起来,那村子就在附近的,应该很快就要到了罢? 她回到屋里,又叫素和把头发重新梳一遍,就坐在窗口,这样看过去,便能看到来这儿的甬道。 然而,司徒修一直没有回来。 她终于有些着急,问素和:「是不是使人去问问?」 素和很是镇定:「王爷身边那么多护卫,假使出事儿,岂会不与你说?娘娘再等等,只是比往常晚了半个时辰而已。」 「半个时辰能发生许多事!」裴玉娇一下子站起来,「我得去看看。」 是不是命运又发生了变化,哪怕她知,他也知,终究还有危险埋伏在前面?她不清楚,也坐不住,谁料就在此时,守门的小厮一溜烟的跑来,在门口禀告道:「娘娘,王爷回……」 还没说完,裴玉娇就从屋里出来了,提起裙角冲向了院门口。 夜色里,他正从不远处走过来,见到一个湖绿色的人影,顶着星光,疾步的奔来,瞬时就到了眼前。他还没说话,她整个人扑到身上,踮起脚搂住他脖子:「相公,你总算回来了,我还以为……」好像觉得光说话无法表达她的想念,红润的唇凑上来,在他唇上亲了下,眉眼弯弯的笑。 那样的热情,比以前光提着灯笼过来可要热烈多了,他搂住她的腰:「想死我了?我叫你想得答案,想好了吗?」 「想好了。」她凑到他耳边,「都喜欢,都喜欢极了,分不出哪个更喜欢。」 他朗声笑起来:「嗯,这答案不错,也够狡猾的,今儿一整天等急了罢?」 她美滋滋道:「还好,本来很急,但是我后来去厨房包了饺子,包了好大一个竹匾呢,有鱼肉馅儿的,还有肉菜馅儿的,一会儿叫厨房下给你吃。」 冷不丁后面一个声音响起来:「看来我还挺有口福的。」 她吓一跳,迟疑了下,偷偷从司徒修怀里露出头去看,原来司徒裕也跟着来了,就在半丈之处。她的脸刷得通红,抬头瞧瞧司徒修,好像再问,你怎么不告诉我,他也在?越想越觉得丢脸,她羞得连二哥都没有叫,扭过头,兔子一样溜走了。 司徒裕见她竟然逃走,忍不住笑出声来。 其实他原不用开口,等着那小夫妻两个叙完情,司徒修定然会与弟妹说起他来做客的事情,可这二人实在黏糊,叫他想起当初自己年轻时,刚刚娶了常佩。那会儿她也还年轻,虽不是美得倾国倾城,那身段也是如杨柳迎风,极有韵致的。 然而十年过去,只剩下老夫老妻的情谊,哪里还有这等缠绵,便是有几个侧室,终究与原配滋味不同,他委实有些嫉妒,这句话也是调侃着说的。 第12章 司徒修转过头道:「玉娇面皮薄,还请二哥别放在心上。」 司徒裕摸摸鼻子:「哪里哪里,是我吓到弟妹了。她定是不知道我会来,突然之间,没个准备。」 显而易见,她心里只有自己,下人的通话定是没听明白,这才会不管不顾的扑到他怀里,司徒修想着弯唇一笑,招呼司徒裕去客堂。 裴玉娇急匆匆走回里间,坐下来一摸脸,还在烫着,不由在心里怪责司徒修,他早在她搂住他脖子的时候就该提醒她,说司徒裕在呢,结果可好,当着他的面,她说这些话,也不知道背地里被怎么笑。 不是说女子该矜持的?他倒好,不知道拦着她,恨不得叫蒋大厨不煮饺子给他吃了! 她坐着生闷气,按照礼节,她本是要与司徒裕见礼的,可现在怎么去呢?委实不好意思。幸好司徒修也没使人请她出来。 好半响她问素和:「他们在做什么?」 「在吃娘娘做得饺子。」素和笑道,「娘娘现在也饿了罢?要不叫厨房煮些端过来?」 裴玉娇点点头。 两个男人在外面,就着蒸饺子,两个小菜,顺便喝点儿酒,烛光下,司徒裕瞧了眼司徒修衣袖上的血迹,想到刚才在村子里的事情。说来也诡异,这等破落地方还能出神算,给哥俩掐指一算,说是天潢贵胄,福星高照,又指着他说,与世无争,这些就算了,竟说司徒修是龙主。 他都忍不住心里一抖。 司徒修果决,命人把那神算打了二十棍子,送到密云县坐牢去了,就为这事儿,两人弄到天黑才回。 他垂头吃下个饺子,说道:「这事儿我虽不提,但今日还有别人在,难保不说出去,七弟你真得提防下了。」 先露个底儿,到时候事发,他并不想司徒修怀疑到他身上,谁料司徒修淡淡道:「不过是个胡言乱语,靠行骗混饭的江湖道士,专会妖言惑众,又能有什么?你知父皇向来也最厌恶这等人,我已与那知县说,早些定下罪流放出去。」 「这般倒是妥当。」司徒裕心里凉凉的,越发觉得皇家争斗无情,明面上亲兄弟,背地里什么翻花手段都有,就凭他那点本事,着实应付不来,又同情的看一眼司徒修,「七弟,你正当风口浪尖,我看早些把事情处理了,把权仍还于父皇才是。」 难得一句剖心的话,司徒修笑起来:「我知道,尽快罢。」他亲手给司徒裕斟了一盏酒。 裴玉娇吃得一大半时,司徒修才回厢房,她见到他也没有迎上来,当没看见他似的,夹起饺子在醋里沾一沾,小口咬下一个角。那汁水从口子里流出来,她凑上去轻轻一吸,发出陶醉的轻叹。 馅儿是蒋大厨调的,便是普通的鱼肉也是肥美多汁,透着说不出的鲜香,她吸完了,才把饺子慢慢吃了。 司徒修定定看着,由不得喉头滚动了两下,往前走两步坐在她身侧。 她仍不理他,专心致志吃饺子,忽然银箸就被夺了,人也被搂到他怀里,耳边是他低沉的声音:「真在生本王的气?」 「哪里敢,我是在吃饺子。王爷们吃饱了,我还饿着肚子呢。」她去抢他手里的银箸。 可他手长,拿得远远的,她怎么也够不到,气得想跳下他的腿,他却笑着夹一个送到她嘴边:「我喂你,行了罢?就当为刚才的事儿赔礼道歉。」 她眼睛睁大了,暗想没听错罢,他还会道歉?又听他说:「原是要提二哥的,谁料你蹦上来就亲我,我神魂颠倒就忘了。要说谁不对,还是你,一见到本王就急着勾引人。」 最后又怪在她头上,裴玉娇不认这错,但听他说神魂颠倒,明眸一转道:「你真丢了魂?」 「当然,不然岂会当着二哥的面。」他用饺子碰她的嘴唇,「吃了。」 她一下又很高兴,张口把饺子咬了,他道「别咽下去」,凑上来吃露在外面的半个饺子,两人鼻尖碰着鼻尖,她怕汁水露出来,微微侧过头,小心吃下嘴里的。 他笑:「瞧你吃就觉得可口,果然如此。」 「说得好像你没吃过。」 「那得看跟谁吃。」他又夹了一个喂她,「与二哥吃,尽在说别的,没个心思享受,不过你包得不错,二哥也说样子好看。等回去府里,闲着便包予我吃,或者,学学烧菜?」说着顿一顿摇摇头,「烟气太重了,蒋大厨别的都好,就人一出来,浑身油烟味,你可不能这样。」 她噗嗤笑道:「你还闻得出这个,那我平日里呢?」 他邪笑道:「穿着衣服,还是没穿?」 她脸忽地红了,伸手敲打他,只两只小粉拳有什么力气,他只当作捶肩了,仍是不紧不慢的喂她饺子,又与她道:「这两日二哥暂且也住在这儿,等过阵子便一道回去。」 她停下手:「住这儿啊?」 「密云县也没个更好的宅院了。」 看来真是没办法,那知县大抵也没想到会有两位王爷前来,她道:「好,那我叫下人更规矩些,二哥他缺什么吗?要现在就送过去?」 「有小斯伺候呢,这些不用你管。」 裴玉娇点点头。 不过第二日看见司徒裕,她还是闹了个大红脸,幸好也没住多久,很快事情处理妥当,三人便坐马车回京都。 当然不是径直去王府,而是去了裴家。 太夫人听说,忙让下人把熙儿带来,见到父亲母亲,小孩儿高兴的走过来,一头扑在裴玉娇腿上,抱着她的腿道:「娘,娘,回。」 隔开半个月,裴玉娇也想念他,弯下腰就把他抱起来,儿子又长了,重了好些,她笑道:「走得越来越稳当呢,还会说‘回’了,是不是要说娘回来了啊?」她亲亲他脸颊,「下回娘再不离开你了,这回都怪你爹。」 第13章 司徒修嘴角一牵。 太夫人道:「玉娇,不是你要跟着去,怎么又怪王爷了?」 她哼了哼,不好解释,让儿子看司徒修:「这是谁呀?」 「爹。」儿子伸出小手来,要父亲抱。 司徒修看儿子也记得他,当然高兴,单手托住他小屁股抱在怀里,与太夫人道:「给您添麻烦了。」 「哪里,熙儿不知道多乖,不吵不闹的,学说话也快,我喜欢都来不及,就想他多待一阵子呢!」太夫人瞧向裴孟坚,「侯爷也疼他,天天带着在园子里玩,他如今都晓得,一吃完饭,就要找侯爷的。」 裴玉娇笑道:「那是真乖了,还能讨祖父喜欢呢,多不容易。祖父,你要想熙儿,就来王府住,咱们府里可大呢。」 裴孟坚一瞪眼睛:「我来作甚,熙儿大了自然会想到我,来裴家相看的。」 还是这脾气,裴玉娇一笑了之。 因不是休沐日,几个男人都不在,唯独马氏,林初雪来了,林初雪的肚子这会儿已经很大,见到他们就笑:「王爷娘娘,总算回来了,大家伙儿可担心,说那里房子倒了,生怕你们住不好,吃不好的。」 「也没那么严重。」裴玉娇看着她的肚子,「你还有几个月就要生了呢,可得保重好了,等生下来,有阿彦,熙儿,小辈里可热闹呢。」 林初雪点点头。 太夫人又交代林初雪:「使人把熙儿的东西收拾好,还有他新添的小玩意儿,你仔细吩咐了。」 马氏忙道:「儿媳去罢。」 「不用。」林初雪声音柔和,「原本来时就是我管的,母亲别担心了。」 马氏脸色就沉了沉,可也无可奈何,如今太夫人完全架空她的权利,几乎全都交予林初雪,这儿媳妇罢,又被亲家母教得唯太夫人马首是瞻,绵里藏针的,竟不帮着她这个婆母。只与儿子说,裴应鸿也不理,让她年纪轻轻不管事享福,真个要把她气死。 她紧抿住嘴,退在一边。 说得会儿,司徒修夫妇便要告辞回王府,裴玉娇见熙儿只穿了件杏黄色的春衫,怕他冷,叫人又拿一件儿来,他竟把小手摆一摆。 太夫人笑道:「摆手就是不要了,有时候给他吃东西,他也摆手,心里都明白呢。」 「哎呀,真聪明。」她喜欢的想咬他一口小脸蛋,「可外面风大呢,你真不要穿?万一着凉怎么好?」 他听见娘亲轻声细语的,黑葡萄似的眼睛眨了眨,没有再摆手,她亲手给他穿上,抱着与家人道别一声,便与司徒修坐上了马车。 熙儿又见到娘亲,也显出几分亲热,小手在她脸上摸摸,衣襟上摸摸,又把她脖子上挂的小蛇玉坠子拿来玩,好像不知道是什么,还放在嘴里咬两口。她突然想起一件事儿,轻轻掰开儿子的嘴唇,惊喜道:「相公,相公,他又长出牙齿了。」 原来离开的时候是八颗,现在有九颗了。 司徒修凑过来看一眼,伸手摸摸,熙儿一下合上嘴,摆摆手。 裴玉娇被儿子正经的样子逗得直笑,想一想从袖子里掏出块点心给他:「这个很甜很好吃呢,你要不要?」 其实才吃饱饭,哪里饿呢,熙儿见到在眼前的点心,果不其然的摆摆手 她笑得肚子疼。 又弄别的花样逗儿子摆手,早忘了旁边的丈夫,司徒修坐在旁边,时不时斜睨她一眼,她全没瞧见,他暗道,果然是小别胜新婚,但这小别是用在儿子身上! 回到府里,司徒修换了身衣服便前往宫里,亲自向司徒恒成禀告密云县的事情,他说得详尽,处理周密,得了司徒恒成嘉奖。 司徒恒成笑说:「便是因这,朕才派裕儿前去,叫他向你多学学,有个哥哥的样子。」 原来只是他的旨意?司徒修有些惊讶,毕竟司徒恒成往前都没管司徒裕了,他也不太清楚是为什么,笑着道:「二哥其实挺聪慧一个人,只是不愿放心思在上面。」 「也是朕太纵着他,养成这性子。」司徒恒成捏一捏眉心,四儿子叫人寒心没个指望了,大儿子又被他冤枉,瞧着也再无可能担任大任,剩下的几个他怎么能不看顾好?哪怕是司徒裕,还是得让他务点正事才好。 别一个个废了,将来他无颜见祖宗! 父子两个说得阵子,司徒恒成道:「你来回劳顿,在家里休息几日再去衙门罢,朕瞧璟儿最近做得不错,也该让他分担一些。你本是他们最小的弟弟,却要替他们到处收拾烂摊子,委实也不公。」 司徒修忙道:「多谢父皇体谅,儿臣原也有这个意思,毕竟哥哥们经验丰富,不像儿臣,要学得还有很多。」 他知道,经历过司徒渊,司徒澜一事,皇家众势力又必将达成暂时的平衡,但到底何时又起风浪,谁也说不准。 他告退,又去了韦氏那里请安,不想韦氏那儿竟有客人,原是韦夫人来了,韦氏笑道:「你去了密云县,定是不负众望,早先前就听皇上说,这差事必定要派你去。」又问,「玉娇可好?等歇息好了,快些带熙儿来宫里给我看看。」 司徒修道:「一切安好,过两日定会来看母后。」 韦夫人在旁边,目光在司徒修身上打量,相公说,将来这储君大抵要落在司徒修的身上,可韦氏呢,却一心觉得司徒渊还有机会。她想着摇摇头,刚才她见过司徒渊,这在不是记忆里那个神采飞扬的外甥儿了。 难怪相公说,希望不大,还不如把赌注压在司徒修身上呢,这样不论哪边得势,总有个盼头。她笑着与韦氏道:「一转眼又要到端午,娘娘今年也去观龙舟,我带丽光过来与您瞧瞧。」 「是那个表外甥女?」韦氏想着终有一日能与儿子司徒渊一起出宫游玩,满心欢喜,笑道,「好,家人都带出来罢。」 第14章 二人说得会儿,韦夫人才告辞。 司徒修最近在家中歇息,不曾去衙门,时间一多,有些地方便不知道节制,故而裴玉娇时感困顿,这日原与熙儿在后院采摘小毛菜,韭菜,蹲得会儿坐石椅上休息,谁料眼皮子就重起来,撑起胳膊,手背拖着腮就闭上了眼睛。 竹苓被诊断出有喜,在家养胎,如今提拔了一个丫环蓝羽顶替,她见状悄声与丁香道:「娘娘打瞌睡了。」 丁香想起昨日,王爷兴致起了,白天晚上的胡闹,主子怎能不累,便道:「反正天暖,便这样养养神,一会会儿功夫没事。」 蓝羽答应声,又去照看小世子。 熙儿自打学会走路后,精力充沛,到哪儿,迈开小腿就能走很远,眼见这后院长满了各色小菜,他蹲下拔得两手满满,跑来给娘看。只裴玉娇睡着了,他瞅一眼,喊了声娘没喊醒,就放开右手满把的菜叶,要去揪她裙摆,这时身后来了一人,一捞就把他给抱在怀里。 他扭头一看,看见张熟悉的脸,咯咯笑道:「爹爹。」 司徒修将将从书房出来,听说母子两个去摘菜,过来一瞧,结果光是儿子在忙乎,另一个竟然在偷懒睡觉。 他弯腰捡起一根小菜,朝裴玉娇鼻尖划了划,她感觉到痒,秀眉微微拧起来,竟然放下手,直接把头埋下,索性趴在石桌上睡,全无个形象。司徒修笑起来,与熙儿道:「你娘累了,爹爹跟你摘菜,好不好?」 熙儿似懂非懂,拿小手指指菜地。 「对,就在那儿摘菜,你娘说要摘了送些给你祖父,二姨,三姨吃,还有阿彦。」 脑中闪过一个人影,熙儿道:「哥哥!」 听闻他在裴家住,裴玉英曾带阿彦过来瞧他,两个小孩儿都会走路了,虽然说话不太利落,可总是认识了,他记得,阿彦哥哥比他长得高一点,还会拿手摸他脑袋,可他手短,摸不着。 这些都是很模糊的记忆。 司徒修笑道:「是你表哥,下回请他过来,跟熙儿一起玩好不好?」走到菜地,他把儿子放下来,又道,「熙儿,想不想要个小弟弟,小妹妹?」 熙儿歪着头,听不太懂。 「没有摆手,就是要了。」司徒修心想,下回不让裴玉娇喝避子汤了,再生个孩儿出来,这样两个人也能有个伴,他弯腰拔了一棵油菜出来,看向儿子,「你也摘,不许偷懒。」 熙儿蹲下来跟着父亲学,只他力气小,光拔个叶子,好多根都留在地里呢,司徒修看得直笑。 等裴玉娇醒来时,父子俩已经摘了一箩筐的菜,她呀的一声:「王爷什么时候来的?」 「你睡得跟小猪似得,当然不知。」司徒修得意的把箩筐提到她面前,「怎么样,这么多够了罢?可是本王亲手摘的,他们能吃上,那是荣幸。」 裴玉娇无言,这都能了不起的跟她炫耀,嘴里却道:「是啊,王爷真厉害,还会摘菜呢。」 旁边蓝羽年龄小,没忍住,噗嗤笑了起来,笑完又觉害怕,连退好几步,离司徒修远远的。虽然王爷在王妃面前没个架子,可对她们奴婢是不一样的,她刚才竟然胆大妄为了。 但司徒修并没瞧她,拿沾了泥巴的手伸到裴玉娇面前:「你刚才说什么?」 裴玉娇连忙道:「我说王爷厉害呢,摘了这么多菜,要是我肯定只能摘小半箩筐,完全比不上王爷的。」 司徒修这才作罢。 裴玉娇吩咐下人把菜分成三份,送去裴家,徐家与华家。 眼见父子两个手上都是泥,她抱起熙儿,一手拉着司徒修:「我给你们爷儿俩去洗手!」 谁料刚刚到院门口,一个小厮过来禀告:「周王府有个小厮来此,说是县主派的,请娘娘过去。」诸王之嫡长子,乃世子,世袭王位,嫡长女则被封为县主,故而司徒宛在外是被称为县主的。 裴玉娇听得此言,心想司徒宛竟然没有亲自过来,而是用她的名义来请,是不是出事儿了?她眼皮一跳,想起上辈子的事情,常佩的命也就到此了。 她连忙放下熙儿,与司徒修道:「我去看看。」 既然只请了她,必是常佩身体很不好,那是女眷之间要最后见一见,说些交代的话。司徒修心想自己去的话,在内宅恐不方便,便道:「若有别的什么事,你使人回来说一声。」 裴玉娇答应,转身走了。 周王府前向来门可罗雀,不过最近司徒恒成突然又开始任用司徒裕,多多少少有了点儿人气,她到达的时候,看见门口停了两辆马车,有些吃惊,难道今日还请了别的客人?是别的王妃吗?但看这马车,并不像是各大王府的,她满腹狐疑的进去,到得二门处,只见一个水绿色的身影直扑过来,嘴里叫道:「七婶!」 小姑娘眼含泪水,楚楚可怜,正是司徒宛。 裴玉娇忙搂住她肩膀,轻声询问:「出什么事了?」 「娘晕过去了!」司徒宛哭道,「爹爹又不在家,我找不到他人,祖母,二姨,三姨她们……」她哭得更伤心,虽然母亲教会她遇事要冷静,不要慌,可她到底只是个十岁的小姑娘,哪里能像大人一样处理事情? 常家来人,也不知与常佩说了什么,常佩支撑不住晕倒,祖母还使人拦住门不给她进去呢。 她扑在裴玉娇怀里哭:「我都看不到娘。」 听了来龙去脉,裴玉娇才知道原是常佩娘家的事情,若是寻常,她怎么也不能插手,可司徒宛与她亲近,不好就这么放下她走开。她想一想,牵着司徒宛的手往上房而去。 果然常家霸道,竟派了几个粗壮婆子在外面,裴玉娇不解,一家人到底是为什么啊?司徒宛可是常佩的女儿啊,母亲晕倒,不让女儿去看,这是什么道理?她低声问:「宛儿,真是你祖母做的呀?怎么可能?」那是祖母啊,太夫人对她就好得无以复加。 第15章 司徒宛道:「那是我继祖母,祖母一早去世了,那二姨,三姨也不是祖母生的。」 原来如此! 不是亲生的,所以才会欺负人,裴玉娇眉头皱起来,径直走到上房门口,管事嬷嬷见到她,忙道:「见过王妃娘娘。」 裴玉娇道:「你既是大管事,怎么任由常家人胡来?你看看,宛儿都哭成什么样了,还不带她去见二嫂!」 「娘娘有所不知。」管事嬷嬷叹口气,「这常家老太太以蛮横着称,如今娘娘晕倒,奴婢总不能使人与常家下人打起来罢?没奈何只能忍一忍,等太医与娘娘看病,等娘娘醒了,自然以娘娘马首是瞻的。」 原是不敢私做主张,裴玉娇一时也不知该怎么办了,只感觉到手掌心里那小手的冰凉,她大踏步又往正门而去,几个婆子忙拦住,管事嬷嬷道:「那是楚王妃娘娘,你们还不退下!」她一个奴婢不敢对抗常家,可心里难免有气,如今看裴玉娇愿意出面,她当然不能袖手旁观,厉声道,「县主请了娘娘来做客的,你们什么东西,还敢拦人?」 听到声响,屋里头走出来一个年约十七八岁的年轻姑娘,生得妖娆,抚一抚头发道:「哪个来惊动我大姐休息呢?」 司徒宛看见她,恼恨的与裴玉娇道:「那是我二姨!」 常佩晕倒,作为家人原是该很着急的,可这姑娘怎么看怎么都不像在担心,裴玉娇对这种人自是厌恶,冷冷道:「我来看二嫂,你且叫这些人退下去。」 「你是谁?」那姑娘见她清丽无双,挑眉询问。 「我乃楚王妃,你又是谁?若不是诰命夫人,该当对我行礼呢!」裴玉娇难得发威一次。 司徒宛在身后叫道:「二姨,你还不跪下来行礼,那是我七婶婶楚王妃!」 常二姑娘脸色一变,暗道王妃就是王妃,这也不过是个年轻女子,才见面就能对她发号施令,难怪谁都想争这个位置,只可惜当年自己年幼,叫大姐常佩得了这好运道,做了周王妃,她们常家别的姑娘当然便不能再做王妃了。幸好常佩身子弱,总算要死了,等她一死,自己便是那继王妃,享尽荣华富贵,或者再督促下司徒裕,未必就不能再往上走。 谁料今日过来,母亲问起,常佩竟然一口回绝,母亲岂不恼怒,辛苦养大的女儿,连这点回报都不给,便说了几句重话,常佩便晕倒了。 常二姑娘撇撇嘴儿,就这等身子还能撑几日?凭她这花容月貌不信姐夫看不上,到时还不是风光?眼下见到这楚王妃,便先忍下,以后还叫她二嫂呢,她蹲下身,微微一福:「见过楚王妃娘娘,我大姐正晕着,见不了客人,恐是娘娘要白走一趟呢。」 裴玉娇道:「晕不晕,我都得看一眼再走。」 她又往前踏一步。 无人敢阻拦,常老夫人这时领着另外一个姑娘出来,说道:「原是娘娘驾到,真是怠慢了,委实因我这女儿的病……」常老夫人拿袖子擦拭眼泪,「不能好好招待娘娘,或者等她醒了,再亲自道歉。」又看向司徒宛,「你这孩子到底小不懂事儿,我是怕你过了病气才不让你进来,你可是我心肝宝贝儿啊,到时也病了如何是好?」 比起常二姑娘的作风,常老夫人可是圆滑多了,司徒宛的小手紧紧握住了裴玉娇的手指。 只可惜裴玉娇也是一根筋,未必懂得什么知进退,司徒宛信任她,请她来,常佩也有相托之意,她今日来了,便一定得见到常佩,裴玉娇道:「不用道歉,你只消让我看看二嫂就行,等她醒了,我自然会走的。」 常老夫人有些恼火,本来她就被常佩的固执弄得极为头疼,本来极好一桩事,常佩去了,理当该她妹妹替上,也是司徒宛的姨母,难道还有比这更好的法子吗?偏生常佩不肯,现在又来一个搅局的,她怕常佩到时醒了,做下重大决定,她没法挽回,当然要阻止裴玉娇。 常老夫人压下火气,叹口气道:「娘娘的身子也是极为金贵的,我这女儿缠绵病榻,便是屋里都满是病气,如今更是重了,不凡请娘娘在次间稍等可好?」 心里想着,这样年轻的女子,便坐在那边等,若是常佩一直不醒,她还不是等等就走了? 可裴玉娇仍不肯:「我身体好得很,不怕沾染病气,我要看我二嫂。」 她拉着司徒宛就往里面走。 几次都温声软语了,常老夫人本来性子也不是软和的,当下声音拔高了一些:「娘娘,我老婆子原是敬你王妃身份,可我常家也不是那么好欺负的,如今我女儿身染重病,娘娘趁人之危非得闯王府,委实有些说不过去罢?」 她竟然命人拦住。 裴玉娇看她三番四次故意阻拦,也是难得的恼怒,怎么会有这种人?女儿都病成这样了,还不叫她安生,她又不是洪水猛兽,为何不让她看,不是有鬼才怪呢!她高声道:「素和!」 素和听令,欺身上前,也不见她为何动手,只是瞬间,那几个五大三粗的婆子全都七零八落的倒在了地上,哀嚎声一片。 常老夫人与两个女儿目瞪口呆,裴玉娇夸赞的看了眼素和,携着司徒宛的手大踏步走入内室。 紫檀木牡丹富贵的镶金大床上,常佩紧紧闭着眼睛,仍是未醒。 司徒宛看母亲如此,几步扑上去,坐在床头哭。 多日未见,这人越发的瘦了,裴玉娇瞧一眼也是心生悲凉,抬手轻拍司徒宛的背,却不知道如何安慰她,毕竟常佩是要走的,也只能同情这小姑娘命苦,这处与自己一样,早早就没娘了。 她已经坐在里面,常老夫人再不愿意,也不可能使人拉出来,便立在旁边瞧着。太医很快就到,给常佩瞧一眼,微微摇了摇头,众人都看出来常佩是真不行了,唯有司徒宛求太医快些医治母亲。 太医给常佩灌了一剂药,也不知是什么,装在一个小玉瓶里,拿出来味道浓烈,常佩喝下去竟悠悠醒转。 第16章 司徒宛高兴极了,抓着她的手道:「娘,您终于醒了,我请了七婶来看您呢!」 母女俩说话,常老夫人则请太医过去,轻声询问:「到底如何?」 太医知道那是常佩的母亲,家人面前自然也不会隐瞒,而且常佩的病谁个不知,都知道她活不长久的,他道:「有什么话便好好说罢。」只剩下交代些遗言的意思,怕是没几日了。 素和耳朵尖,听见了轻声告诉裴玉娇。 裴玉娇并不意外,这都是早晚的事情,她点点头,站起来走到床头:「二嫂。」 常佩看见,嘴角牵起,微微笑道:「劳烦你了,刚才我听宛儿说了……」她声音断断续续,又很轻,几是听不出来,裴玉娇不得不弯下腰,凑到她耳边,才知她在说什么,她握住常佩的手,「你放心,宛儿会好好的。」 司徒宛听见这句,瞳孔一缩,差些大哭起来,可她忍住了,母亲原来要走了,她不能让母亲看到她这样失控,母亲曾说过她走了,她应该更坚强。 司徒宛低头垂泪,把母亲的手紧紧的抓紧了。 常佩又叫那管事嬷嬷来:「你这人忠心,却不知变通,瞻前顾后的,我与你说,往后你全听宛儿的,她就是你唯一的主子了。不过今儿我与你下最后一道命令,你,你使人,把她们全赶出去,往后我便是不在了,也不准她们再上府里来。」 管事嬷嬷一惊,这是要断绝与常家的关系啊。 委实没有料到,毕竟往前在面子上,常佩与常家还是和和睦睦的,每年节礼从来不曾轻慢,可瞧见常佩决绝的表情,她应声,走到门外便把所有仆役使唤来道:「把常老夫人还有两位姑娘送出府。」 常老夫人大惊:「佩儿!你可是我女儿,怎能如此不孝?我知你病重,特特来瞧你的,你敢驱赶我?」 常佩没搭话,她实在失望透顶了! 原来她这母亲一直在期盼自己死,好让同父异母的妹妹代替她这位置,也不管合不合适,就要她答应,好去与司徒裕说。可笑她在王府还想着常家呢,想着这继母虽然不是亲娘,平日里也不算太差,好歹有几分养育的恩情,想着她死了,要让司徒裕照料下常家。 可常老夫人今日这般作为,要不是父亲撑着,她胆子想必也没那么肥。 也罢了,她一死,还剩什么,只剩下个女儿是她最牵挂的,常家与她又有什么关系?如此贪婪,如此无情,还不如就此恩断义绝了! 她没发出一点声音,常老夫人被人拖着往外走,她带得几个婆子也顶不上用,只是片刻功夫,就与两个女儿一起被拖出了周王府,她犹自不甘心在外面骂骂咧咧,声称要让常老爷上禀皇上,给周王府落个不孝之名。 然而常佩也听不见,弥留之际,司徒裕才回来,疾步走进去道:「有些苑马寺的事情要处理,我去了郊外马厩……」他低下头,看见妻子精神奕奕,有些惊讶,刚才禀告的人不是说不行了,可妻子看起来不错,许是太医看错?他坐在床头,「我倒觉得很适合管这个,又轻松,也消磨时间。」 常佩轻笑,伸手摸摸他的脸,十年的夫妻,也不是全无感情,只他要的,自己这病弱身子给不了他,幸好他还懂得尊重她。 「王爷的性子啊,就合适游山玩水,不过等我走了,王爷将来娶妻,若生个儿子下来,怎么也得给儿子做个好榜样,不然有样学样可不好。王爷既然说苑马寺好,便好好做着……」 「怎么说娶妻呢,我的妻子可不就是你。阿佩,你莫要胡思乱想,你这几年都撑过来,不会有事的。」司徒裕握住她的手放在脸颊边,看见女儿在旁低声抽泣,拍拍她脑袋道,「宛儿别哭了,你娘这不是好好的。」 司徒宛把头埋在父亲怀里。 常佩道:「今儿我与常家算是决裂了,王爷,你千万莫答应母亲,娶我二妹,或是三妹,必是要拖累你。王爷,你是闲云野鹤,将来娶个知书达理的小家碧玉,只要性子好,能顺着你就成,我瞧着……」她提起一口气,「我有个远房表妹叫卢秀英,那是我生母那支的,你要是看着喜欢,便去提亲,我挑来挑去也没个更合适的。」她抓住司徒裕的手摇了摇,「我从不指望你能做什么大事儿,这些年瞧着你过得欢欢喜喜也便满足了……王爷,等我去了,你将我葬在我娘附近,若是得空,来坟头唱一曲儿给我听,我也……」 她脸色瞬时变得灰暗,一下咽了气。 司徒裕呆呆的,以为是幻觉,刚才还好好的人,突然就没了,耳边是女儿的痛哭声,他坐了许久,才醒悟,常佩是真的走了,离开他了。 他把司徒宛搂在怀里,眼泪也忍不住落下来。 这偌大的王府一直都是常佩在管着,她没了声息,好像整个府邸也跟着暗了。 回想这十余年,恍然如梦,他回眸又看了一眼妻子,她安静的睡着,在昏暗的烛光下,并不渗人,叫他想起那日,新婚头一天早上,他醒来时,细细端详她的睡颜,好像便是如此安静。 或许这样也好罢,这样她就不会再承受病痛的折磨了! 她可以去与她的娘亲相会了。 他泪如雨下。 裴玉娇坐在外面,也忍不住的哭。 突然一只手放在自己肩头,她抬起头,看见是司徒修,猛地站起来就扑在他怀里,他也不知说什么,只搂住她的腰。她在怀里哭得会儿,哽咽道:「二哥不太管事,宛儿也还小,是不是咱们帮着料理下二嫂的后事?」 真的懂事了,还知道替人做这些,司徒修道:「我来便是为此,稍后,大哥,三哥,五哥他们也要来的。」 虽然平日里勾心斗角,可王府里任何一家红白喜事,其余的各家都会过来。 裴玉娇点点头:「我再去看看宛儿。」 「好。」司徒修道,送他进去,这便把王府里外院管事叫来,他知道司徒裕这会儿肯定办不成事情,扪心自问,要是……念头闪过,他想起上辈子从山西回京都,听说裴玉娇的死讯,那时感情还不深,也没见到她的人,那感觉是钝钝的,还有点儿麻木,要是这辈子,再有此事儿,他不敢想象,所以司徒裕的心情,他能理解。 第17章 过得会儿,果然几位王爷,王妃陆续都到了。 等事情交代完,已经过了亥时。 众人与司徒裕作别回去,裴玉娇搂着司徒宛道:「我也要走了,等明儿再过来,你莫要太伤心……」终是不知道说什么,她想一想道,「过阵子你要愿意,来我府上住几天也行的。」 「我要给母亲守孝呢。」司徒宛道,「七婶不用担心我了。」 竟然忘了这个,裴玉娇忙道:「我会带熙儿来看你的。」 她随司徒修离开王府。 等回到楚王府,都要子时了。 两人洗净后,躺在床上,裴玉娇睡不太着,与司徒修道:「没料到常家老夫人是这样一个人,我上辈子可不知道,说起来,二哥后来到底娶了谁的?王爷可看到了?」 「不曾。」 原来还不算太薄情,没有不到一年多就娶妻了,裴玉娇叹口气,把头埋在司徒修怀里:「二嫂真的挺可怜的,才不过三十岁呢。」 「各人有各命,强求不来。」司徒修心想,世上有几人能有他们夫妇的命好呢,还有重来的机会,他轻抚她的背脊,「你往后不可偷懒,我教你暗器的,最近又不见你射靶子。从明日起,本王练功,你也跟着练一会儿,强身健体。」 她笑起来:「相公也怕我身体不好啊?」 「你不好,最后还不是拖累我?」司徒修捏捏她鼻子,「再说,还得要你生孩子呢,避子汤不会喝了。」 想到一处去了,裴玉娇道:「我要个女儿,你得空问问太医可有什么法子。」 司徒修嘴角一扯,这都能控制,便没有哪家会担心断子绝孙的问题了,可瞧着她白净的脸蛋,心里已然有不少坏主意冒出来,点点头道:「行,我下回去问。」将她翻了个身背靠在他怀里,「快些睡罢,明儿一大早就要去二哥那里帮忙的,你向来贪睡,还跟我闲话呢。」 她却不肯翻过去,转过来把两只手贴在他胸口,又把脑袋贴在他脖颈处道:「我要这样睡,你抱着我。」 他笑一笑,伸手搂住她的腰,把下颌搁在她头顶,柔声道:「睡罢。」 多情自古伤离别,可他们不会离别了,她在他胸口缩成一团,好像个依恋温暖的孩子。 第二日一大早,周王府门前便是车水马龙,都是来吊唁的,司徒修与其他王爷在外院,裴玉娇则与女眷们在一起帮着司徒宛处理内务,她年纪小,遭受生母去世彷徨无助,哪里还能支撑下来管这白事,自然是由别人代劳。但要说几位王妃里面,谁最能干,那必是薛季兰,故而管事们禀告事情,多数都是她在吩咐,时而问问其他王妃的意见。 袁妙惠有些看不过眼,轻声与裴玉娇道:「二嫂一死,她还真以为自己是皇家长媳了呢,可我听说,二嫂有事儿,还不是头一个请得你,所以怎么也该由你主持才是。」 可裴玉娇从来就不是有权利欲的人,又对袁妙惠不喜,哪里理会她,低声道:「我又不会,万一搞糟了怎么好。」侧头瞧一眼远处的司徒宛,她起身道,「我去看看宛儿,我也只能做这些。」 她离开袁妙惠身边,快速的走了。 袁妙惠皱一皱眉。 因司徒澜入狱之后,燕王府算是没落了,这朱玫如今是寡妇一点念想没有,便是为礼仪过来,也独个儿坐着谁也不理。袁妙惠目光在她脸上打了个转儿,暗想自己比起她还是好多了,毕竟司徒璟有些起色,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往后还不知怎么样。她走到薛季兰身边,坐下道:「三嫂,你今儿辛苦了,真是能者多劳啊。」 「哪里,你们也是一样,只我年纪稍长,责任也多一些。」 「懂得也比咱们多,我啊,是没经历过白事,真有些束手无策,七弟妹都比我好,瞧宛儿与她多亲热。」袁妙惠笑道,「二哥与七弟也不错,上回去密云县,说是兄弟齐心其利断金呢。」 薛季兰目光略是闪动。 其实司徒熠一直都想拉拢司徒裕的,薛季兰对常佩也不错,时常来府里看她,送这送那,可结果常佩走那天,司徒宛却是请了裴玉娇,她一个小女孩又懂什么,到底还是常佩的主意。薛季兰心想,这些年对常佩的好也是白费功夫了,瞧着情况,难道司徒裕竟然要转投司徒修不成? 而眼下也确实只有他境况最好,岳家稳中有进,裴臻得皇上看重,两处亲家,华老爷仕途平顺,那徐涵又是探花郎,将来前途也是无量的,司徒修自己也争气,还有个可爱的儿子,便是没有生母又如何呢?连皇后都要拉拢他! 她想着,笑了笑:「王爷们平时都忙于事务太过疏远,委实该多亲近亲近,互相讨教,也好替父皇分忧嘛。」 竟是一副官腔,袁妙惠知道她这人精明,当下也不提了。 周王府办丧事,常家自然也要来吊唁,然而司徒裕听司徒宛说了来龙去脉,知道常佩那日去世或多或少与常老夫人有关,要不是她急着要将女儿送入王府,常佩未必会气得晕过去,也未必就那么快死了,指不定还能拖上几个月呢。 故而司徒裕怎么也不让常家进门,险些打闹起来,后来司徒熠出面两方调解,单请了常老爷进来,这事儿也算解决了,不过瞧这情形,常家以后是别想与周王府往来了。 丧事办完,遵从她的遗愿,常佩被葬于郊外灵山,司徒裕事毕后亲自向前来帮忙的亲戚一一道谢,众位宽慰他几句,回去时,薛季兰与司徒熠道:「宛儿如今没个娘了,当真可怜,也不知二哥会娶个什么样的继室。」 司徒熠叹口气:「眼下他哪里有这等心思?」 薛季兰却不以为然。 她常去周王府,那二人相处是看在眼里的,府里众多事宜都是常佩经手,要说夫妻间有些情谊,也不过是为这了,别说,男人还多薄情,女人为男人守寡一辈子,可要指望男人,痴人说梦!司徒裕续弦,早晚的事情,她柔声道:「便是不为他自己,也得娶个妻子管着王府呢,不然怎么会有贤内助之说?如今二哥也常在外,家里没有女人怎么行,宛儿又小,再说,大了也要嫁人。我是想咱们多替二哥留意,合适的便说与二哥,也算尽份心。」 第18章 这番话有情也有理,一个家,没个女人操持的确是不妥当的,司徒熠笑着看薛季兰:「说起贤内助,你便是了,这世上谁也比不上你的贤惠。」 一心一意都为他打算,这也是司徒熠爱重薛季兰的原因。 他低头亲她脸颊,她略带娇羞的依偎入他怀里。 此时裴玉娇也回了楚王府,虽然是主子,不曾使多少力气,可瞧着这人间悲伤事儿也耗费不少精力,还是戌时呢,便早早上床睡去了。司徒修过来瞧她一眼,见她已经睡熟,半边脸埋在被子里,被热气熏得红扑扑的,当下微微把被子掀开一个角,给它透透风,这才走到院子,召了马毅,贺宗沐去书房。 「那些弹劾本王的人,可查清了?」他坐下询问。 「除了些老油条,别的按属下看都是有人指使,无非是看不惯王爷出风头。」 司徒修手指轻敲了下案台:「准是有三哥的人,另外……」 「许家也有,毕竟许老爷当年的门生遍布天下。」贺宗沐挑眉道,「只有些不为人知,再说了,许婕妤与王爷的关系别人不明,还当是一家子呢,故而便是皇上,也绝不会怀疑许家会借机弹劾王爷。」 「便到这个地步还不安生。」但也是必然的,她这性子就是狠毒到底,不管别人死活,如今见他风光把司徒璟压在下面,哪里能忍得?只怕还要不停的出幺蛾子呢,司徒修沉吟片刻,吩咐马毅几句,马毅忙应声走了。 过得一阵子,眼见要到端午,华家竟传来喜讯说是裴玉画有喜了,裴玉娇有些吃惊,印象里,裴玉画这人贪图玩乐,头开始都不曾要孩子,后来与华子扬和离,约是过了半年才又成亲,她也是没瞧见他们生孩子就去世了。谁想这辈子,裴玉画竟然怀上孩子了,那可真是大大的惊喜啊,她很是高兴,忙约了裴玉英一起去华家看她。 裴玉娇是先到的,到得内室,就见裴玉画正倚在美人榻上,浑身穿得松松散散,一点儿没个往前精心打扮的劲头,她睁圆了眼睛:「你是才睡了起来?」 裴玉画撇撇嘴儿:「什么才起来,我一大早就起来了,只如今有孩子还打扮什么,反正都是要变胖的,要变丑的!」 听起来有些怨气,裴玉娇与熙儿道:「瞧瞧你三姨在生气呢,可以后一等生下来,就什么都不记得了,光会宠着孩子,就跟我一样。」 「才不会。」裴玉画说是说,两只手已经伸出来要抱熙儿。 熙儿奶声奶气叫道:「三姨,好。」 「哎呀,说话也流利了。」裴玉画点点他小鼻子,心里却暗叹一口气,说实话她本是不想那么快生的,可婆母催得紧,她那时还去楚王府找裴玉娇诉苦,瞧见可爱的外甥儿倒起了几分意动,回家与华子扬说起,听她终于动摇了,那是哄得舌绽莲花,不知怎么的,自己就同意了。后来没有吃避子汤,他好像也喜欢孩子,敦伦起来特别使劲,她本是要开始后悔了,没料到就有了! 华夫人倒是高兴,一下派了两个嬷嬷来伺候,这个不准那个不准的,她感觉自己跟坐牢一般,越发不高兴,幸好两姐妹今日来看她,心情才好些。 「要是能生个像熙儿似的也罢了,聪明伶俐。」裴玉画揉他那雪白的,圆圆的脸蛋,龇牙咧嘴道,「要是像相公那般,我定是要掐死他的。」 听着就是泄愤,自己的孩子怎么可能掐死呢,裴玉娇噗嗤笑起来:「三妹夫待你多好啊,你还这么说!」 「哪里好,他就知道要孩子,都不顾我。」裴玉画委屈道,「知道我养胎呢,还天天去书院,不知道陪着我,我都要闷死了。」 外头裴玉英带着阿彦来了,闻言在门口调侃道:「要是妹夫不看书罢,你定又要说不知道上进,是不是?」 女人闹起脾气来,那是不可理喻的,她算是理智的,可怀着孩子的时候,还不是跟徐涵有过胡搅蛮缠?有回就为吃个橘子,他让她少吃一点儿,她居然说徐涵不舍得花钱给他买橘子,还哭了一回。 幸好男人宽容,没说什么。 如今这三妹本来就任性,想必妹夫日子不好过。 看到门口一个小身影,穿着竹青的小袍子,上头绣着两只白鹤,熙儿眼睛一亮,摇着小手道:「哥哥,哥哥!」 虽然小家伙们没见面,可裴玉娇与他说话,三天两头的提到二姨三姨哥哥,在他的脑袋里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见到与自己一样小小的人儿就特别亲切,开口就喊上了。 小孩子稚嫩的声音与众不同,阿彦瞬时就听见了,抬起头看。 裴玉英笑道:「那是你熙儿表弟,还记得吗?」 熙儿穿着了件水蓝色的袍子,上头绣着个大葫芦,阿彦点点头:「葫芦,弟弟,葫芦。」 他蹬蹬蹬跑上去,走到裴玉画面前,把小手伸出来,递给他一颗糖:「葫芦,给!」 熙儿摆摆手:「饱,饱。」 众人大笑。 两个小家伙很快就玩到一起去了,操着谁也听不懂的言辞,居然也能热火朝天。 这个叽里呱啦两下,那个咿咿呀呀回应,小手小脚还乱动一气,把裴玉娇三姐妹看得目瞪口呆。 「该不会真的互相明白罢?」裴玉画万分惊讶。 裴玉英道:「这可说不准,小孩儿跟咱们大人不一样,指不定能懂。」 「不管懂不懂,反正常让他们一起玩就是了。」裴玉娇拉着裴玉英的手,「我听王爷说了,妹夫从翰林院出来,也是要留在京都的,并不外放。」又得意的说起她的菜地,「我种的那些好吃吗?后院大,才发现根本吃不完,你们要,我经常送些过来。。」 「咦,来炫耀王府大了。」裴玉画撇撇嘴儿,「不过挺新鲜的,又是王妃娘娘亲手所种,别个儿哪能享受得到?我可是要了。」说着想起一事儿,命丫环取来些胭脂水粉,「本就要送与你们的,正巧来了。这是江南那儿拿来的,粉是又细腻又天然,擦在脸上别个儿都瞧不出,便是大姐都未必有呢,也是相公外祖家专营这个才能先得。」 第19章 女子多喜欢这些东西,二人各自拿了道谢。 裴玉画笑眯眯看着她们,毕竟裴玉娇常送东西,她要没个拿得出手的东西礼尚往来,心里就觉得欠了什么,这样也算扯平。 三人说得会儿,不知不觉便到中午,裴玉画留她们用饭,谁料珠帘一挑,一个穿着莲青色袍子的年轻公子疾步而入,看到两位姐姐在,颇是吃惊,忙停下来行礼,俊秀的脸上满是笑容:「原来大姐,二姐来了,是我唐突,竟是不知呢。不过这样才好,娘子有喜之后一直郁郁不乐,还请两位姐姐开解下,我必有重谢。」 裴玉画被他说得哭笑不得。 他向来嘴巴甜,又直爽,裴玉英抿嘴笑道:「便是不谢,咱们还能不劝不成?」 「这是我一份心意,两位姐姐……」还没有说完,裴玉画叉着腰斥道,「你胡说什么呀,我哪里郁郁不乐了?竟然在姐姐面前说我坏话,有了孩子不乐,那还是贤妻吗,你是嫌弃我不够贤惠了?」 华子扬脸色一变:「哪里哪里,娘子是天下最贤惠的妻子了,京都谁人不知?都说我高攀你呢!」 这下裴玉娇没忍得住,噗嗤笑出来。 裴玉画又是干瞪眼,拿他没办法,论起脸皮厚,委实他称第一,没人称第二的,她咬一咬嘴唇道:「你怎么这会儿回来了?不是说今年要考乡试吗,哪日不是晚上才回?」 「还不是担心你,怕你不好好吃饭。」他叫身后的人拿来一个食盒,打开来,香味四溢,「专程去怀香楼买的,你昨儿嘴馋不是说想吃吗,我回来也是为陪你一起吃。」 语气温柔,一双凤目更是满含深情,叫另外两位身上直起鸡皮疙瘩。 就这样,还怎么留下来?便是裴玉画留,她们也待不住,好像打搅了这对小夫妻谈情说爱,连忙各自抱着儿子,转身告辞了。 裴玉画跺脚道:「你看你看,都是你不好!」 华子扬道:「是我不好,来,娘子,先吃一口菜。」亲手夹起来喂到她嘴边,柔声细语道,「娘子,我念书也是为了考个功名,将来好让你做举人娘子啊,这样你以后出去与其他夫人交往,说起来也好听不是?」 这倒也是,毕竟华老爷再如何威风,那也是她公公,而一个女人要依靠的,最后肯定是丈夫,她心想,裴玉娇嫁得是王爷,裴玉英嫁得是探花郎,她这个相公,确实也不能太差。 看她点头,华子扬道:「你明白就好,以后别怪我多念书,我会尽量抽空陪你的。」 面前的人细致又有耐心,真是比她娘对她还好,裴玉画摸摸肚子,心想,看在这份上,就是给他生个孩子也算值得了,她笑眯眯凑过去,吃了他夹的菜。 那对姐妹俩急匆匆走向二门,裴玉英道:「妹夫瞧着风流俊俏的一个人,对三妹还真是无微不至呢,难怪像二婶这等挑三拣四的,自打三妹嫁过去,听说也没有提过什么不满。」 「是啊。」裴玉娇颇是欣慰,这般看来,二人许也是不会和离的,她看向裴玉英,「二妹夫也这样对二妹好吗?可曾买过东西送与二妹吃?」 裴玉英脸一红:「怎得问这个?」 「当然是关心妹妹你了。」她与她说悄悄话,「妹妹过得好,我就放心呀。」 裴玉英便道:「咱们家里的厨子比不上王府,虽然有几样拿手菜,可好些仍是做不出滋味,相公当然也买过。」她在侯府时山珍海味,徐涵怕她来徐家过不惯,这些地方还是很注意的,他虽然平时话不多,不像华子扬这等糖罐子,行动上却绝对是个好相公。 原来二妹夫也买过酒楼的吃食了,那么,只剩下司徒修没有买过,毕竟王府都是现成的,可就算蒋大厨妙手,也有做不来的东西,比如八宝楼的八宝野鸭,怀香楼的芸豆卷,都是有秘诀的,几十代人的手艺,蒋大厨也不如。 可她好久不曾吃过了啊。 回到王府,司徒修正当用午膳,虽不是休沐日,但他还在歇息没去衙门,也没料到裴玉娇那么早回来,问道:「华家竟然没留饭?」 三姐妹感情那么好,他以为裴玉娇不会回来。 裴玉娇叫奶娘去带熙儿睡觉,小家伙后来跟阿彦一起玩,吃了不少零食下去,这都已经很饱了,昏昏欲睡,口里答道:「当然留了,结果三妹夫没在书院用饭,说要陪三妹妹,还买了好多怀香楼的拿手菜呢!我跟妹妹怎么好意思待着。」 那三妹夫的痴样他是知道的,嘴角扯了扯,笑道:「既如此,你正好陪我一起吃。」 裴玉娇坐下来,吃得几口,看司徒修没有别的话说,就有些闷闷不乐。 刚才她说怀香楼三个字,说得特别重呢,可他没听出来,便又道:「二妹夫也给二妹买过吃食。」 声音软软的,有些委屈,又有些期盼。 司徒修的手顿了顿,侧头看她:「你想吃什么?」 裴玉娇一口气道:「我要吃八宝野鸭,湖米茭白,黄金角,水晶梅花包……」 竟然一口气报出十来样,可见从华家出来小脑袋瓜就在想了,司徒修挑眉问:「都是哪些酒楼的?本王使人去买。」 「两位妹夫都是亲自去买的。」裴玉娇掰着手指,「八宝野鸭是八宝楼的,芸豆卷是怀香楼的,黄金角是李记的,还有……」 「这么多,你是想我跑断腿吗?」司徒修一下站起来,「出去一趟别的没学会,倒是知道与人比相公了?是不是哪天别个儿相公做些什么,本王也要做这些?人不能得寸进尺,知道不?」 裴玉娇一下拉住他袖子,大眼睛忽闪忽闪的:「就吃八宝野鸭跟水晶梅花包。」 「太多。」 「那,八宝野鸭。」她摇他袖子,「就一样,行不行?」 小脸仰着,像瞬时绽放的花儿般给他看,司徒修低估她的黏糊劲儿了,能从十几样东西减少到一样,可见是有多想他去买,可他凭什么学两位妹夫啊?不学!他抓小鸡一样把她拎起来:「反正饭还没吃完,本王带你去吃,怎么样?吃个遍,把你想吃的都吃了。」 第20章 「去这些酒楼吃?」她睁大了眼睛。 「是,去不去?不去算了。」他转身欲走。 「去,去去。」她一叠声的道。 他笑起来,牵着她的手就往外走。 在车上问:「想先去哪家?」不等她答,他吩咐车夫,「八宝楼。」 她把那八宝野鸭一直留在最后,可见是最想吃的。 裴玉娇笑眯眯的抱住他的腰:「真了解我!」 司徒修笑了两声:「对自家养的猪,当然了解。」 她一下恼了,伸手捶他:「我是猪,你是猪相公!」 「……」他竟无法反驳。 到得八宝楼,护卫开路,听说王爷王妃驾到,那八宝楼的掌柜忙忙得迎上来,行礼道:「王爷,娘娘到此,真是蓬荜生辉……」 司徒修懒得听他说恭维的话,淡淡道:「还有雅间吗?上个八宝野鸭。」 掌柜的也是精明人,哪里再敢多话,连忙迎着去雅间,一会儿就吩咐大厨将刚刚做好的八宝野鸭拿出来,这是酒楼的拿手菜,多数人来此,都是要点的,故而厨房那里也从不停,很快就有一大盆鸭子被端了上来。 异香扑鼻,野鸭原本就有鲜味,又调了几十味独家香料,吃一口下去,那是满满的享受,裴玉娇狗腿子般第一个扯了个鸭腿放下放在司徒修的碗上面:「相公,给你的。」又嘻嘻一笑,「有两个呢,还有一个是我的。」 司徒修道:「谁还跟你抢不成?快些吃,吃完咱们得去怀香楼。」 结果裴玉娇吃了一个大鸭腿,两个鸭翅膀,一个鸭脚,又喝了一大碗鸭汤,肚子竟然已经圆滚滚了,可司徒修又带她去了怀香楼,眼见面前一大叠芸豆卷,她眼泪都要淌下来,吃不下了,怎么办! 可还有另外十样吃食呢! 见她磨磨蹭蹭的,光是盯着面前的芸豆卷看,不吃一口,司徒修挑眉道:「此前让本王给你买,现在又不喜欢吃了?」 裴玉娇哑巴吃黄连,暗想刚才就该忍住只吃个鸭腿的,结果太香,不知不觉就吃多了,可这都是她自己点的啊,没法子,拿起银箸夹了一块往嘴里放,还不忘找借口:「这个吃一个就好了,得节制点。」 司徒修唔了一声:「行,那就吃一个。」 她细嚼慢咽吃完,叫人把剩余的包好,他又带她去福源酒家,那里有她心心念念要吃的什香菜,然而腹中连一丝空隙都没有了,勉强吃得一口差些呕出来。她不能再撑着了,眨着泪花闪闪的大眼睛,轻声道:「我,我实在吃不下了。」 「吃不下,那时就不该点十几样菜。」司徒修呷一口酒,「知道自己贪了吗?」 「贪。」她连忙认错,「不该让王爷买这么多,我其实一点吃不下,我只要吃个野鸭就行了。」 「那还要本王学别人吗?」他慢条斯理。 对于这个问题,她没有那么干脆,嘟一嘟嘴道:「可两位妹夫都买了。」 司徒修挑眉:「这个算什么,本王带你出去玩了呢,你怎么不晓得去炫耀下?光是羡慕别人?」他伸手将她抓过来,把她脖颈上玉坠子拿出来一晃,「还送你这个,你怎么不去炫耀?还喂你饭吃,教你写字,教你看书!这些都抵不上买个吃食?」 她一下怔住了,呆呆的看着他。 他眼眸微微眯着,光亮从里面溢出,竟是闪耀出湖水般的光泽。 她低头,右手摸摸衣襟,低声道:「你说得也没错。」 两个妹夫有他们的好,可他也有他的好。 「下回不准要本王学别人,不然我就让你学……」他敲敲她脑袋,揶揄道,「别个儿的妻子兴许会给夫君写诗,画画呢,你怎么办?」 她一下子蔫了,她也学不来别的女子贤良淑德,才华横溢,她终于明白司徒修的意思,攀比是不好的,忙道:「咱们都不用学别人,王爷就是最好的了!不过,不过像今儿,带我出来吃这个,还是很好的。」 他捏捏她的脸:「要是你自个儿想的话,尽可说,不过是个吃饭嘛,又有什么?」 她嘻嘻笑道:「嗯,那咱们明天再来罢!」从他身上下来,拉住他手指,「今天就先到这儿了,快走,相公,我要回去看看熙儿,指不定已经醒了呢!」又指指那菜,与马毅道,「叫伙计装起来,跟芸豆卷一起晚上吃。」 好像生怕司徒修反悔似的,拉着他急匆匆就走。 真是顺杆子便上,果然还是贪心的很,他心里想着,脚步越发慢了,她使力拉着,没走几步,香汗淋漓,回头委屈道:「王爷,你怎么那么沉,我都拉不动。」 「不是饱的要吐了?给你消消食。」他给她戴上一顶帷帽道,「快些拉。」 裴玉娇就把他从酒楼里拖到街道上,他懒洋洋跟着,嘴角带着笑。 这事儿连宫里都知道了,宫人与韦氏道:「好像是楚王殿下带王妃去哪家酒楼用膳,也没个遮掩,故而周边的人都知晓,后来吃完,两人在街上足足走了一刻钟,引得周围好些人瞧呢,都说那二人恩爱。」 到底是与众不同的性子,从不管别人眼光,像司徒熠夫妇,便是情深也没听见过这等行径,韦氏突然想到前不久有人禀告,说是江湖术士称司徒修是龙主,那是要当储君的人!她眉头微微皱了皱,要说这孩子,也是从小看着长大的,那时他生母去世,许婕妤一应的装大方温柔,可怜这孩子,司徒恒成便叫她养着了,而她那时正当要为司徒渊选妻子,又对司徒修的生母不喜,自然是乐得如此。 但要说司徒修是个什么样的人,韦氏自以为算是了解,毕竟像许婕妤那样的人都能骗得他忠心,可见这孩子心机不深,谁对他好,他便也对谁好,那么这种人是不难收买的。所以她才对裴玉娇颇是关照,又让韦家与他们裴家多走近些,甚至还把许婕妤的为人拆穿给司徒修看,然而成效好像不是很大。 第21章 或者自己猜错了?韦氏眉头微微皱了皱,听说那江湖术士也是有几分真本领的,假使司徒修真是将来的储君,她那儿子又如何?他可是整个华国万众瞩目的太子,也是人心所归的,被人陷害受了冤枉,只有更多的补偿,才是人间公道! 他怎么可能不会是太子? 她心绪不宁,站起来前往司徒渊暂住的景阳宫。 景阳宫阳光通透,宫门前种满了芍药,一朵朵碗口般大的花绽放开来,像是凝结了世间所有的浓烈,只韦氏并不太喜欢这种花,心想司徒渊住在这儿,应该配着种些青竹才好,挺拔傲然,这才是她儿子。 踏入殿门内,却已听见了悠扬的丝竹声,韦氏惊讶,难怪她有时问起,宫人会说司徒渊在吹笛,或是在弹琴,这回她也碰上了。走进去一看,又岂止如此,有两位宫中的乐人正抚琴,还有两位竟在跳舞呢,司徒渊并不避着被她看见,笑着迎上来:「母后怎么来了?」 韦氏一摆手让那些乐人退下,打量儿子一眼。 他仍像以前那样高大俊秀,并无不同,她柔声道:「我记得你原先并不喜歌舞。」 虽是酒量甚大,可也是为应酬别人,她这儿子实则是喜欢冷清的。 司徒渊笑一笑道:「母后,我可是好些年没听曲儿,没赏舞了,母后这都不准?」 「不是不准。」韦氏拉着他的手坐下来,「渊儿,你……」想说从和光宫出来,可一想到那阴深深的宫殿,韦氏厌恶提它,顿了顿道,「你自从住在景阳宫,可曾去见过你父皇?」 司徒渊神色淡漠。 生于这皇家,作为嫡长子他付出了他所有的精力,做个合格的太子,可结果怎么样呢,父亲怕他越俎代庖,竟相信厌胜一事,一下就把他关了这么多年,导致他爱妻离世。要说恨,岂会不恨?他在和光宫,夜夜咬着牙诅咒司徒恒成呢,然而又如何,他仍是皇帝,他仍是他儿子!渐渐的,他平静下来,明白了这就是命运,谁也反抗不了。 凭着这个想法,他撑过了最艰难的时候,而今母亲问他可曾去看父亲,他嘴角一挑,又笑了起来:「父皇日理万机,儿子怕打搅了。」 其实父亲又何曾来看过他? 许是也难以面对罢,所以要开府让他住到外面去,如果可以,他其实希望可以住得更远一些,只怜惜母亲这些年为他担惊受怕,才愿意留下来。 韦氏拍拍他手背:「怎么会打搅呢,你们是父子啊!你年幼时,皇上最喜欢便是上朝回来教导你了,就怕大臣们说得不够透彻,便是骑射,也是亲手指点你的,所以你才能有……」 喋喋不休,说着往前的关爱,然而那些感情越深,伤得也越重。 司徒渊微微闭了闭眼睛,展眉道:「母后,儿子知道了,有机会便去拜见父皇的。」 韦氏这才笑起来,可心里满是苦涩,她知道她是在为难儿子,经历过这些事儿,很多都改变了,但是司徒渊不主动走出这一步,父子两个的感情如何修补?他还怎么做太子呢? 有些苦,咬咬牙就过去了,等到那一天,什么都是值得的。 母子两个又闲谈会儿,韦氏方才离开景阳宫。 出来的时候,回坤宁宫,贺方平正等在那里,上前轻声道:「是关于许婕妤……」 韦氏听完,大是惊讶:「竟有此事?」 贺方平道:「属下已将青霞真人抓捕,她已交代,许婕妤确实藏了一个宫人,十几年前大选宫女,便与青霞真人合计,花银子把这人选到宫里,在她长春殿里伺候,每日服用魅香,许是以备不时之需。」 「真是个贱人!」韦氏忍不住叱骂道,「许是要迷惑皇上的!」 贺方平神色古怪:「娘娘想错了,许婕妤原是用来迷惑七王爷的,据青霞真人所说,后来被五王爷知道,便请了她去解毒,如今那宫人还在长春殿里。」他顿一顿,「娘娘可还记得那道士?当初被个宫人迷惑,才会去陷害太子,属下也问出来了,也是中了魅香。」 韦氏一掌拍在案头,掌心生疼,可一颗心却像在烈火中炙烤着,忍不住浑身打战,原来幕后真凶真是许婕妤!她隐隐就在怀疑,可总是拿不出证据,但这都怪司徒恒成,他瞎了眼睛了,信任她,叫她管那么多事,却害了他们的儿子! 她突地站起来,恶狠狠道:「我定是要将她碎尸万段!」 贺方平道:「属下听凭娘娘差遣。」 端午前夕,忙忙碌碌,各家都在互送节礼,裴玉娇刚刚带着熙儿去瞧了瞧司徒宛,她虽然在守孝,可今年的礼单,她竟然都亲自看过了,小小的人儿,脸上有着不是这个年纪的沉稳。不过才短短一阵子,她好像很快的成长起来,见到熙儿,才露出几分天真的颜色。 母子两个待了半个时辰才回来。 司徒修仍还未去衙门,说是等过了端午,裴玉娇道:「瞧着好像都挺好,不过心里定是很苦。」 「时间久了就好了。」他宽慰她。 裴玉娇倚在他怀里道:「我娘去世时,我还不懂事,故而伤心有,可过得一阵子,便记不太得了,什么吃食点心都能哄得我高兴。如今瞧见宛儿,真觉得羞愧,也亏得我有个好妹妹呢。」 司徒修道:「人傻不能强求,再说你娘在天之灵看见你能吃能睡的,更是放心。」 裴玉娇叹口气,心想指不定娘怪她没有做好姐姐的责任呢,不过幸好妹妹这辈子挺好,想着抬头问司徒修:「你可会想你娘呢?我都不知道,她是什么样子,可惜了。」 司徒修神色淡淡:「不想,我已经不记得她了。」 他才不过三岁,她就弃他而去,她不配让自己去想念。 甚至,他认为,他就不该有这样一个娘。 脸上露出一丝讽笑,他手轻抚在裴玉娇的发上:「你也不用对她有什么好奇,不过是个……」他顿一顿,不知如何形容,也是个可悲的人罢,什么恩怨情仇,在她离开的一刹那,或者也不应再有了。 第22章 他微微叹口气:「就当她不曾存在过。」 再如何,她也听出他的怨气了,看来他在心里是怪这生母的,难道是她对不起他?可怜孩子,后来被许婕妤养,又被害死,裴玉娇伸出手捧住他脸颊:「我以后不问了,反正咱俩现在都是没有亲娘的孩子,也只能互相疼了。」 他挑唇一笑:「你打算怎么疼我?」 她眼睛一转:「给你包粽子,好不好?之前厨房还来问呢,现在馅儿大抵准备好了,走,娘给你去包粽子。」 他一个毛栗子弹在她额头上:「瞎说什么,娘是可以乱称呼的?」 「我是熙儿的娘啊,怎么就不能自称娘了?」 「那是孩子他娘!」 「好好,孩子娘,行罢?真挑,就少说了两个字。」 裴玉娇高声叫奴婢去厨房把粽子叶,还有各种馅儿拿来,摆在园子里。 五月的光有些热辣,可院子东边种满了花木,开得繁盛,好像一把把小伞般撑在半空,他们三个坐在树下,蒋大厨耐心的教裴玉娇包粽子,司徒修抱着儿子在旁边看,一边还嘲讽两句,说裴玉娇笨,包不来粽子。 结果蒋大厨却夸奖裴玉娇,说娘娘已经学得很快了。 「听见没有,听见没有?」裴玉娇扬着粽子叶,「蒋大厨说我是厨房天才呢,饺子,粽子都是一下就能学好的。」 司徒修笑喷。 熙儿听不懂,手里拿着粽叶撕着玩,一边儿咯咯的笑。 裴玉娇很快就包好了三个粽子,按照大中小的形状排好,指着道:「这个王爷吃,这个我吃,这个熙儿吃,这是红枣馅儿的。」她转头问司徒修,「相公,你还要吃什么馅儿?」 她围着厨房用的围裙,一侧头,笑容灿烂,竟比那蓝色的天空还要明净,他只觉自己的心停顿了片刻,轻声道:「吃包了娇娇的馅儿。」 她一时没听懂,眼见几个奴婢都红了脸才明白过来,一下把手里粽叶朝司徒修扔过去。 他接个正着,调侃道:「本王听说某族女人看上男人,就会往他身上扔东西,男人接了,便是答应的意思。」 他把粽叶一摇,意思他答应了。 裴玉娇没料到他脸皮那么厚,还胡诌这些,只管低头包粽子,不理会他,大大小小又弄了十二个才罢手,大概能吃上两天了。她叫人把东西收好送去厨房,剩余的给下人们去做。 事情办完了,她要去抱熙儿,谁料司徒修却让奶娘抱去侧间:「看着有些倦,让他睡一会儿。」 裴玉娇道:「我还想带他去后院玩呢。」 司徒修道:「玩什么?你带本王去,是要摘菜还是玩躲猫猫?」 裴玉娇今日被他连着调戏,有些吃不住,直往里屋走,他跟上来趁她没注意,一下就把她横抱起来:「刚才给本王扔了定情信物,这回莫非想反悔不成?可却晚了,本王答应的事,定是要做完的。你答应的,也得做完。」 裴玉娇瞪圆了眼睛:「谁给你扔定情信物,还有,我答应了什么?」 他邪笑:「把你当馅儿啊。」 她脸颊燥起来,伸手捶打他,嗔道:「刚才奴婢们都在呢,就乱说一气。」 「你的意思是,奴婢们不在,就可以?」他低头咬她一口,唔了一声,「又香又滑,许是比世上所有的馅儿都好吃,等本王再尝尝。」边说边把她放下来,俯身上去吮吸她的甘美,瞬时她整个人就被他从月白色的裙衫里剥出来。 一下午就光在上面胡闹了。 到得第二日便是端午节,贾丽光坐在梳妆台前,两个丫环予她精心打扮,比平日里出门多花费了不少功夫。她原就生得秀丽,此番用上顶好的胭脂水粉,耀眼的首饰,又是一身华贵的绫罗绸缎,邓氏走进来,险些认不出。 贾丽光嘟囔道:「娘,只是去见见皇后娘娘,倒弄得像个新娘子。」 邓氏哎呀一声:「胡说甚么呢,这是你表姨疼你。今日啊,多少人去白河观龙舟呢,姑娘们个个都打扮的很好看的,你乖一些,听话,一会儿见到皇后娘娘,别像在家里似的乱说话,可知道?」 贾丽光咬了咬嘴唇,把丫环们赶下去,轻声与邓氏道:「娘,您当真要让我给裴大人当继室啊,他女儿跟我一般大的,我怎么好意思?」 她着实是不太乐意,明明该像姐妹般,怎么能做母女呢? 邓氏手捏了捏帕子,扪心自问,青春年少的姑娘,若不得已,没有谁愿意给那么大年纪的男人做继室的,哪怕裴臻如此出众,可像贾丽光这样要家世没家世的,能怎么办呢?贵公子定然嫁不成,可差一些,她又觉得委屈女儿。再者,他们贾家一直都依靠着韦家,今次母女两个来投奔,也是老夫人的意思。 韦家要用到贾丽光,他们贾家牺牲掉一个孙女儿,换来以后的荣华富贵,也没什么,不过邓氏作为亲娘自然有不舍得的地方,只裴臻除了年纪大一些,无处可挑,她心想实在很不错了。 「裴家两个女儿早已经嫁出去,常年不回家的,一年能见到几次面?便是见到,忍一忍也就算了,且那二人性情都不错,想必不会为难你,你何必怕这些?庸人自扰。」邓氏宽慰女儿,「只听你表姨的便是了。」 贾丽光愤懑不已,可她虽是小地方来的,性子有些野,却很听母亲的话,一拂袖道:「我也管不得了,反正裴大人没瞧上我,未必肯娶的!」她站起来,大踏步往外走去。 到得外面,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亲生母亲也不过如此,也就看在她孤苦带大自己的份上,她听这一回,但太丢脸的事儿她绝不会去做。 邓氏看着她背影,微微叹了口气。 却说司徒修一家去宫里拜见过父皇母后,便随着一起来白河的临水亭,皇亲国戚加之黄门护卫,浩浩荡荡有百数人之多。裴玉娇抱熙儿抱得有些手酸,刚想将儿子抱给司徒修,斜里插过一只手,将他接过去:「让他随我一起看罢。」 第23章 声音淡淡的,透着几分清凉之意,正是司徒渊。 裴玉娇点点头,笑着与熙儿道:「熙儿,你要听你大伯的话啊!」 熙儿抬起小脑袋,瞧一眼司徒渊,把手里拿着的一只青瓷小兔儿托上去,司徒渊去接,他却没放手,而是把小兔儿贴在司徒渊的脸上。 瓷器特有的凉意从上面散发出来,在这初夏,很叫人舒服,司徒渊笑起来,摸摸他脑袋,眼眸里流露出些许的温柔。 熙儿又把小兔儿拿下来,摇一摇,好像在说,这个好玩吧? 司徒渊就把小兔子贴他小脸上:「给你也祛祛热。」 他咯咯的笑,很是高兴,两只脚在他大腿上踩来踩去。 韦氏远远看见,想起曾经司徒渊父子两个也是这般融洽,不由得红了眼眶,正当这时,韦夫人领着贾丽光来了,贾丽光遵循韦夫人教得,规规矩矩给韦氏行一礼,什么话也不多说,省得说多错多。 看起来便文文静静的,韦氏打量她,觉得这小姑娘生得不错,便让她坐在旁边,笑问道:「可曾学过什么?」 「识文断字都会的,来此又有几个月,我专请了女夫子教导。」韦夫人笑道,「也常随我出去,与姑娘们交往。」她说着拍拍贾丽光的肩膀,「你与楚王妃娘娘算相熟的了,今儿遇见,可不欢喜?快去打声招呼。」 贾丽光无可奈何站起来,眼见她走了,韦氏道:「丽光与玉娇很好?」 「楚王妃小姑娘性情,自是能与丽光说到一处的,便是徐夫人,还不是喜欢她?」徐夫人当然是指裴玉英。 说到这份上,韦氏如何能不明白,原来韦夫人是想把贾丽光嫁与裴臻,说起来也算是一桩好事儿,只裴臻愿意娶她吗?就韦氏听到的传言,怕是不容易,韦夫人看她犹豫,遂笑道:「裴大人为华国立下大功,可自己却孑然一生,实在叫人不忍那,皇上娘娘关心下也未尝不可。」 韦氏心里一动,但并没有说可或不可。 苦难的岁月教会她谨慎,她再也不是当初那个冲动的女子,她道:「此事再说罢,」又提醒韦夫人,「凡事不应操之过急。」 韦夫人没料到她竟然没有立刻同意,不过也不着急,笑着应是。 贾丽光走到临水亭南边,看见不远处的裴玉娇,她正跟司徒修坐一起,二人离得很近,他握着她的手,她时不时的微侧过头与他说话,嘴角眉毛扬起来,好像这初夏日,这节日,满溢着欢快。 她立在那里,知道自己不该上去,打搅人家夫妻恩爱做什么呢?谁不厌恶她这等行径?可难道又回韦夫人那里?顷刻间,好像找不到路,眼泪涌上来,她转头急匆匆朝西走了去,却不料与对面的袁妙惠相撞。 袁妙惠心情正不好,她也将女儿抱了来,谁想到谁也不喜欢,韦氏没多瞧一眼,司徒恒成也是。倒是司徒熙,个个都要逗两句,哪怕是司徒渊都来抱他玩,她是一点都不想看这龙舟了,每年都一样,有什么看头呢? 她借口离开,却被贾丽光撞到,忍不住斥道:「你如何走路的?」一只手护住女儿司徒琼,「险些撞到孩子。」 贾丽光吓一跳,连忙行礼道歉:「娘娘,是小女子不好,没看清路,还请娘娘见谅……」说话间,原先含在眼眶里的眼泪扑的落下。 什么人,自己撞到别人还哭?给谁看?袁妙惠冷笑声道:「真个会做戏的。」 面前的姑娘也不过十来岁,看起来就很害怕,低着头丝毫不敢反驳,司徒璟忙道:「娘子,别与她计较了,琼儿没事便好。」 丈夫开口,袁妙惠到底不好当众再斥责她,狠狠瞪了贾丽光一眼,往前而去,司徒璟看向贾丽光:「娘子一时生气,你别往心里去。」 他刚才看到贾丽光是从韦夫人那儿过来的,许是他们家亲戚,他向来不喜欢胡乱得罪人,自家娘子态度冷硬,他觉得这样不好,毕竟是与皇后有关系的人家,想着挽回一些。 而贾丽光当然认识司徒璟,那时司徒琼洗三,她也跟着去的,亲眼看见司徒璟怎么疼爱袁妙惠,今日再见,那王妃嚣张跋扈,他却依然温和可亲,忙道:「没什么,是我不好,我要是早些时看到前边儿有人……」可当时她正彷徨无措,不知何去何从,又能如何呢?她眼珠儿忍不住的往下掉。 司徒璟抬头瞧一眼袁妙惠,她没有等他,快步离开了临水亭,犹豫片刻,低声道:「只是撞到人,又不是大错,你不必如此。」 「不是为这个。」贾丽光摇头,「是,是我表姨要将我……」说着戛然而止,惊觉自己怎么差点说出实情?她脸忽地通红,朝他行一礼,快步走了。 司徒璟眉头皱了皱,听起来像是韦夫人强迫她做什么,这样年轻的小姑娘,多半是嫁人了,许是要嫁给不喜欢的人罢?可到底与他无关,他往外走去。 见他现在才来,袁妙惠皱眉道:「莫非你刚才还与那姑娘说话?」 司徒璟笑道:「还不是你将别人吓着了,她是韦家的亲戚,与咱们也算是沾亲带故的,你刚才何必……」 袁妙惠尖声道:「你没见她撞到我呢?还差点撞到琼儿!」瞬时她眼眉张开来,竟带着几分狰狞之色,「不知所谓,既然是韦家的亲戚,怎么也该有些规矩,在亭子里横冲直撞,没有一点姑娘家的样子。这样的人,只怕谁家也不愿娶的。」 言辞又冷又刻薄,从她红润的嘴唇里吐出来。 想起当初,他偷偷去袁家看她,她立在屋檐下,披着一身雪白的狐裘,娇柔又矜持的样子,浑身闪烁着华光般迷人,司徒璟忽然觉得自己好像不认识她了。 是啊,自从许家败落,娘亲被将为许婕妤的那一天起,她待自己便不像从前了。 他没有说话,转眸看向外面,轻声道:「龙舟赛开始了呢。」 风穿过梅花菱窗,丝丝缕缕吹到脸上,冷冷的。 第24章 赛事一完,司徒恒成起身,司徒渊看见母亲屡屡示意,不得已朝父亲走过去。 那个人,曾带过自己无限憧憬,也让他拥有了远大抱负,只可惜壮志未酬身先死,到最后,还是他把一切都扼杀。 「父皇。」他声音刚出来,便有些微的颤动。 司徒恒成打量他一眼,微微笑道:「你再玩一会儿罢,不用急着回去。」 一个勉强找话,一个刻意回避,说完便转身走了。 看着他的背影,司徒渊露出几分苦笑,只怕母亲的心愿必是要落空的,毕竟这样大的裂痕,哪里容易修补?他只想把一切都忘记,而父皇定是也不愿想起的,他朝外走去,朝河边走去。 时隔七余年,他重新看见了白河,物是人非,唯有它丝毫未变。 耳边的喧嚣落入耳朵,他却觉得整个世界都寂静的很。 司徒恒成快步离开了临水亭,踏上马车的时候,身形竟是一个踉跄,护卫扶住他,他兀自还摇了一摇,方才慢慢坐进去。车厢里颇是暗淡,像是一个回忆的笼子,他此时不能阻止自己去想起那些事情。 想着他怎么亲手教导司徒渊,想着他怎么喜爱这个儿子,想着自己对他满怀期待,想着他后继有人。然而,时光像是残酷的利器,把这儿子雕琢的越来越锋利,他的心也大了,想与他一起指点江山,想与他分享这偌大的疆土。他有回离开京都十余天,回来时,司徒渊竟已经敢破旧立新,把一桩他定下的条例改得面目全非,虽然他是事先默许的,却也没有想到司徒渊真的有这样的胆子。 初生牛犊不怕虎,是他纵容他,他逐渐长成了苍天的大树,勇往无前,甚至无视祖宗。他开始忌惮这个儿子,怕他太过自大,在将来毁了华国的基业,后来便出了厌胜一事。 他心想,司徒渊在心里许是真盼着自己死,因那时他已经开始拘着这个儿子了。 他将他关了七年。 司徒恒成靠在车座上,闭上了眼睛,他突然想起他在做太子时,何尝不是这样敢作敢为,没有畏惧?只父亲命短,他很快就坐上了皇位,如今已是二十五年过去,像是想到什么,他面孔微微抽搐了下,叹出一口长气。 司徒恒成走后,司徒修也携妻子,儿子回了王府,如今裴玉娇与姐妹兄弟时常见面,反而这种拥挤的地方,倒是不急于还时时相会的了,三人到得院门口,裴玉娇抱着儿子去里间,司徒修看马毅像是有事禀告,停下了脚步。 他连忙上来,轻声道:「听说皇后娘娘已经在布置了。」 贺方平如何得到那些消息,还不是因各处的手下,而司徒修早在锦衣卫安插了人,提供线索的是他,这结果当然也不会错过。听见这消息,他嘴角露出一抹笑,顺一顺衣袖道:「那咱们就等着看好戏。」 端午节过后,很快便到六月,林初雪平安生下一个儿子,那可是嫡曾孙,二老极为高兴,裴家也热闹了一回,裴玉娇自然也去恭贺了的,见到那孩子小小的,就想起熙儿刚刚生下来的样子,果然小孩子都很像呢。不过如今儿子一日日长大了,能说出简短的话来,而且连奶也不喜欢喝,奶娘塞过来,他连连摆手,最是喜欢吃虾肉饺子,还有面条。 就是寻常面条太长,他全身的劲儿使出来,也未必能一整根吸进去的,故而裴玉娇叫蒋大厨专门做些短面条,手指一般长,这样煮好了,熙儿一口就能吃下。这日司徒修回来,就见到这种面条了,煮得软软的,里头放了虾仁,香菇,油菜,红的红,绿的绿,看着就好吃。 裴玉娇得意道:「我聪明吧,特意叫蒋大厨做得,蒋大厨都没想到呢,看熙儿吃得多高兴。」 小嘴儿一吸,整根就进去了。 不过自个儿筷子还拿不稳,仍得丁香夹着给他吃,可瞧那小脸上的酒窝,就知道很满意。 司徒修笑道:「难为你想得出来,下回不然饺子也做小一点?」他比划了一下,大拇指那么大,裴玉娇噗嗤一声,「那蒋大厨要愁死了,那么大的饺子里面还得包馅儿,多麻烦啊。」 司徒修便不提了,坐下来吃饭,他如今去衙门,大半日时间都在外面,只有傍晚才回,故而用完饭,多数时候都与裴玉娇在一起,若是有事儿,便去书房商议事情。裴玉娇抱了熙儿玩九连环,他站在门口,让马毅从书房里取几本书来。 正房一楹五间,中间是客堂,东侧间便是他们经常在的房间,有书案书桌,美人榻,多宝阁,玉石屏风,而东此间便是卧房了。西边呢,西侧间乃是用饭的,有张八仙桌,也有条案,西次间则是净房,俱是打通了的,或用珠帘屏风相隔,或用雕了各类花纹的木门,此番,裴玉娇便是在卧房与儿子玩,司徒修在西侧间看书。 耳边只听隐隐约约的金铁敲击声,几次三番下来,他放下书往里走了去,只见儿子正躺在床上,也不知从哪里寻来的腰带,抓在手里玩。而本该要带儿子的裴玉娇,却全神贯注的趴在迎枕上解九连环。 分明是自己在玩儿了。 司徒修上去朝她臀上拍了一巴掌道:「你在作甚?还当是熙儿把东西玩得这番吵闹,原是你这罪魁祸首!」 裴玉娇才知道他来了,扁嘴道:「本是要给熙儿看的,可我怎么也解不开呢。」 真真是难,她还以为自己变聪明了,可在这上面原形毕露,心里不甘心,一时就入了迷,越解不开越想解。 司徒修道:「这么容易的小玩意儿,你都不会?」 「容易吗?」裴玉娇把裴应麟拉下水,「堂弟也解不开的,那天去娘家,妹妹带了阿彦来,也玩这九连环呢,堂弟臭屁哄哄的说要解给阿彦看,反正咱们走前他还没解开呢。」 她瞧着稀奇,也使人买了一个给熙儿玩。 谁想到真那么难,难怪堂弟也不行。 司徒修却不屑的拿过来,也没见他怎么动的,三两下,那环儿就解开了,裴玉娇瞪圆了眼睛,不可置信的把九连环拿过来,瞧了又瞧,才发现不是自己眼花,她嘟嘟嘴,不想承认自己比司徒修笨那么多,眼睛一转道:「你定然解过的!」 第25章 「是解过,九岁的时候解的。」司徒修却也承认,「那时父皇送与我的,说要考考我,结果……」他得意一笑,「我得了一匹骏马。」 裴玉娇看他更不顺眼了,人家九岁都能解,她十九岁都解不开,不过儿子像他,定然很聪明,她把九连环给他:「怎么解的?你教教我,一会儿我弄给熙儿看。」 司徒修笑而不答。 「教教我嘛。」她拉住他袖子摇,「教会了,我告诉熙儿,他爹爹最是聪明了,是世上最聪明的人!」 马屁拍个不断,他心里受用,面上假装无奈的拿过九连环,手把手教她:「其实说难也不难,你得知道诀窍。」 果然在他的指导下,她很快就解开了,给儿子耍了一通:「看娘厉不厉害?以后别人问起来,便说是娘教你的。」 司徒修挑眉:「到底是谁教得?」 「是我教的啊,王爷你看我解得好不好,这个是要秘诀的,我教你啊。」她当着他的面拆开他看。 司徒修才知自己被耍,一下将她按倒,瞧见眼底藏着的坏笑,真没料到她竟也有狡黠的时候,低头狠狠咬了她嘴唇一下。只手刚解开她衣襟,就发现儿子坐在床头,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看他们,他有些尴尬,放开手让奶娘进来把儿子抱走。 她知道惹到他了,趁机坐起来,一整衣襟道:「相公,我去给你做件凉衣。」 「凉衣够多了,不是前几日才做了几件?」 「袜子。」 「暂时不用。」他坐在床头,眼见儿子刚才玩得腰带还在,心头一动,握住她双手道,「本王把幼时的心得告诉你了,你怎么也该答谢下吧?」 她道:「说了给你做凉衣袜子了,是你……」刚说完,就见自己手腕被腰带扎了起来,她不知道为何,惊讶的看着司徒修,「你怎么捆着我呢?」 不止捆着,还把她双手绑在床头的横木上。 她从来没有被这样对待,实在有些惊慌,由不得扭动起来,他怕她伤着,在耳边柔声道:「不是还想要个女儿吗,这样比较容易。」 她一怔,好奇道:「真的?」 「当然,以前不是不曾这样吗,所以生了儿子。」他轻抚她手臂,好像摸着世上最滑腻的白玉般,「手吊着,你浑身感觉都不一样吧?」 她点点头, 「所以这样有用。」他含糊着,覆了上去。 她的脸通红,手被扯到头顶,不能再遮掩自己了,只觉得害臊,低头看一眼,因这姿势,胸好像比平时还要挺得高耸些,动一动就颤巍巍的。她越发害羞,垂下眼皮子,拿脚碰碰他,轻声道:「你快些。」 声音低低的,带着女子少有的娇媚,他埋在她胸口,有些不能自已,心想,只怕也不会太久。 七月流火,宫里渐渐不再供应冰块,长春殿里四面透风,很有几分凉爽,许婕妤坐在榻上,闭目养神。身边两个宫人不紧不慢的扇着纨扇,虽说她降为婕妤,然而韦氏按照妃嫔位份,并不亏待,竟是要她一处毛病都挑不出。 这些年,她果然长进了,许婕妤心想,难怪还能抓到那逃出宫的道士,其实她也在找,只目的不同为杀人灭口,然而韦氏夺了先机。她光洁的手指慢慢握紧,所以才导致她身处劣势,没有能力与韦氏抗衡,也只能隔岸观火。 倒不知韦氏知晓了司徒修乃龙主,到底是何想法?毕竟她全心为司徒渊,期望他能再做太子,那么多出一个强敌,定是要铲除的罢?便是审时度势,暂时拉拢,心里有根刺,终究也会拔掉的,而司徒修,早不是她当初能掌控的那个人了。 定是不易对付,他们往后斗得越狠越好,许婕妤嘴角露出一抹笑容,睁开眼睛问身边宫人:「青霞真人去云游了,还不曾回来?」 青霞真人被人突然抓获,胁迫留下书信,许婕妤自是不知,还当她有事离开京都。 宫人点点头:「道观的人是这么说的。」 偏在这节骨眼上! 许婕妤心中暗恼,挥手叫宫人退下。 天色暗下来,花木失去了白日里娇艳的颜色,在风中摇动,却是显出几分阴森,此时有条人影从长春殿里出来,四处窥探之后,一溜烟的往坤宁宫去了,见到韦氏,跪下来行礼。 人心就是如此,当许婕妤算计满满的时候,尚不知她身边人的背叛。 可风水从来就是轮流转,她身处高位,握着权力,手下沾光,但颠倒了,一切也就不一样。 韦氏叫那宫人起来:「可是有什么消息?」 「是为馨儿,许婕妤要将她送出宫。」 「宫禁森严,她如何送出宫?」 「死人。」 「她要弄死那馨儿?」韦氏一惊,那可是对付许婕妤最好的棋子,决不能死了。 宫人忙道:「先死后生,死了报上名字,各处打点下,是能送出去安葬的。」 原是如此,韦氏眉头一挑:「不是送往乾清宫,却是送往哪里?」 「不知,许是晋王府。」 韦氏面色微变,暗道许婕妤当真是狠毒,害了她渊儿不说,还想害司徒熠,她挑眉道:「定于何时?」 「中元节戌时。」 那天是鬼节,家家户户都要把祖先牌位请出来拜祭,宫里也是一样,故而那日极是繁忙,许婕妤挑着这日子,既然肯花钱财,把人趁机送出宫不难,韦氏使人赏了那宫人五十两银子。 在空寂的殿中坐得会儿,韦氏起身去了景阳宫。 此刻并没有丝竹声,司徒渊不在抚琴观舞,而是就这烛火,一个人下棋。 韦氏进来瞧一眼,笑道:「都说对弈,如何不能有对手?」 他忙行礼。 韦氏坐在他对面:「你年少时,我得闲便与你下棋的,十局能胜六局,你父皇说你眼界开阔,可输于缜密,但凡事都是因小成大,你得记住。」 第26章 往前他们母子两个便是因为疏忽细处,才会遭此大难,现在她绝不会再犯这个错误,司徒渊却笑笑:「母后何时这般好弈了?再说,儿子只为兴趣,不曾为输赢,所以假使专注一个赢字,未必输得厉害。」 「那现在就只专注赢!」韦氏眸中闪过一道亮光。 司徒渊把棋子一抛:「那就失了乐趣,」他看向韦氏,「母后这么晚到此,真是为与儿子对弈?」 韦氏把众人屏退,垂眸道:「我已找到害你之人。」 听到这句,司徒渊终于动容,他稍许坐直了身子问:「是谁?」 「许婕妤!」 「是他?」司徒渊讶然,半响忽地一笑,「她毕竟生了五弟,难保不为他着想,天下父母心。」 「你说什么?」韦氏手猛地落下,压在棋盘上,将棋子弄得四处飞散,「你知道仇人了,竟只有这一句吗?你不恨她?」 「如何能说不恨?只恨了,那七年也不能重来。」司徒渊语气淡淡,「再说,当年想置我于死地的又岂止她一个?我是太子,是许多人的眼中钉,我一早便知,只秉持做分内事的想法,做个合格的储君,将来不辜负父皇!可我,得到什么?」说到这里,他有些激动,喘了几口气道,「我恨不过来。」 韦氏忍不住哭了,颓然的靠在椅背上,喃喃道:「都是那天杀的负你,你当初何等……」何等惊才绝艳,何等聪慧勇敢,那是她最骄傲的儿子,结果竟被司徒恒成囚禁了那么多年,要说恨,她最恨的是那个人。 但她很快就平息了悲哀,擦一擦眼睛道:「渊儿,你的仇为娘定是要替你报的!许婕妤她一定要偿命!」 司徒渊没有说话,他还不至于替她求情。 韦氏说着把棋盘整理了下:「来,陪为娘下一盘棋。」 她放上一字,司徒渊犹豫了下,跟了上去。 下到一半,韦氏轻声道:「许婕妤若是没了,将来便只有熠儿会是你对手,他素来敬重你,只要你想,他未必会与你争。」 司徒渊一怔:「罪不及两位弟弟罢?」 当初事发,司徒璟才十六岁,司徒修就更小了,不过才十二,能做什么?他眉头皱起来,想起端午节还抱过司徒熙,小家伙讨人喜欢,一点不像小时候的司徒修,不过他长大了,却是很能干,娶的妻子也可爱温柔。 至于司徒璟,温和有礼,见人就是三分笑。 韦氏道:「对敌人留情,不是咱们皇家作风,更何况,许婕妤若是出事儿,璟儿是他亲生儿子,难道不会替她报仇?至于修儿……」她顿了顿,委实那时还小,但许婕妤被揭发,他总也脱不开关系。 虽然一直想拉拢司徒修,然而那「龙主」二字仍是让她有些忧心,甚至前不久还找人去算过司徒修的八字,确实非同一般。 韦氏把棋子放上去,眼中闪过残酷的光芒:「一石三鸟。」 司徒渊看着棋盘,许久没有说话。 窗外青竹的叶子在风中沙沙作响,细雨不知何时飘落了下来。 这几日里,下了两场雨,到得中元节,天气已经很是凉爽,因为要去宫里祭拜祖先,午睡起来,裴玉娇给熙儿穿了件竹叶青的小夹袄,放下来后,他就在屋里走动,来到屏风后面,小嘴一裂,躲了起来。 裴玉娇知道他又要躲猫猫了,假装没看见,小家伙发现娘亲没来找他,忍不住探出一个头,小手摇了摇。 裴玉娇这才好像看见,转过头来。 他又猛地缩回去。 「哎呀,熙儿去哪里了呀!」她笑着,好奇的问奴婢们,「你们看见熙儿了吗?他刚才还在的呢!」 奴婢们都说没看到。 熙儿常与裴玉娇玩这个,隐约知道什么意思,心里乐滋滋的躲在那里,直到裴玉娇突然走过来,张开手道:「熙儿在这里呀,真聪明,娘差点都找不到呢。」 他大声的咯咯笑起来:「娘,再找。」 他转身又躲在别处去了。 小家伙精力充沛,裴玉娇玩得会儿,额头上就出了汗,司徒修回来接他们母子两个去宫里,见她气喘吁吁的,问道:「做什么了?又去摘菜了?」 「躲猫猫呢。」裴玉娇推他,「王爷你去找熙儿。」 司徒修道:「找什么,不找,他自己就出来了。」他立在裴玉娇面前,「你给我看看这玉扣,怎么解不开来。」 他原是要换件袍服,可这扣子好像卡住了,裴玉娇忙就低头给他看,修长的手指攀在上头,好像盛开的玉兰花,他鼻尖闻到她身上的香味,嘴角露出笑来,伸手摸摸她新梳好的发髻。 她看了会儿道:「王爷今儿是不是去校场了?里头好像撞坏了呢。」 「是与人过了几手,」司徒修皱一皱眉,「只这碧绿的玉扣就一件,」正说着,熙儿过来了,娘亲没来找他,小家伙待不住,结果看见父亲回来了,拉拉他袖子,仰头笑道,「爹爹在家!」 「是啊,爹爹接你们去宫里。」他笑着回儿子一句,又与裴玉娇道,「旁的玉带都是羊脂玉,或是……」 没说完,小家伙就在扯裴玉娇的裙子:「娘,找熙儿,来找熙儿,躲猫猫!」 还让不让他把话说完?司徒修眉头扬起来:「熙儿,你娘有事儿呢,你去与丁香玩躲猫猫。」 「不!」熙儿把头直摇,「娘,要娘。」 他而今不愿意不止会摆手,还会说不了,司徒修弯腰把他抱起来道:「敢跟你老子说不了?咱们大人说正经事,小孩儿就该听话,毕竟你娘刚才陪你玩了很久,不得休息会儿?」 熙儿道:「不。」 司徒修脸一沉,把手伸出来要去捏儿子的脸。 可裴玉娇以为他要打儿子,忙把熙儿抢过来,急道:「相公,他那么小懂什么?走,娘再陪你玩。」 第27章 母亲温柔,不像父亲有时会教训人,熙儿最喜欢娘,叫道:「娘,亲亲。」 她低头,他在她脸颊吧唧一口,她笑颜如花。 司徒修瞧着那一大一小走了,暗道慈母多败儿,陪了一整天了,还不够?他自己用力解下玉带,往案上一扔。 到得申时,一家三口去宫里拜祭祖先,回王府时,天已然黑了,因是在宫里用饭,韦氏特意叮嘱御膳房烧了小孩儿吃的东西,十分美味,熙儿吃得肚子滚圆,身上盖一件狐裘,躺在裴玉娇的腿上睡得香甜。 她手轻拍他,嘴里不知哼着什么曲儿,轻轻柔柔的。 他靠在车壁上,想着今晚要发生的事,鼻尖好似都能闻到血腥味,然而这感觉很快就被她的歌声冲淡,竟是昏昏欲睡,他勉强睁开眼睛,问道:「寻常从不听你唱歌,这是什么曲儿?」 「这是乡野的歌,有回听丁香哼的。」她笑着唱给他听,「三月青青草,满山牛羊跑,娃儿骑背上,双手摘满花咯……」 这词着实谈不上优美,可朴实欢快,从她唇间溢出,却也动人。 看着她娇憨的神情,他忽地道:「今儿白河都在放河灯,想不想去?」 放河灯是百姓们极为喜欢的习俗,不止中秋节,甚至上巳节,三月节,七夕节也会放,而中元节,则用河灯悼念亲人,这天晚上在河边,街道上还会演「目连戏」,讲目莲救母,宣扬孝道。 裴玉娇连声道:「去!」 说起去外面,她总是兴致勃勃的,司徒修道:「还是先回府,把熙儿送回去。」 裴玉娇道:「可熙儿都没有见过河灯呢,我想带他一起去,这样他就知道什么是河灯了。」 儿子正学说话,见过的东西越多知道的也越多。 可司徒修还是不答应,语气淡淡的道:「又不是一年只放一次,中秋节还有河灯呢,急什么?万一着凉怎么办好?」 裴玉娇叹口气,轻声与还在熟睡的儿子道:「你爹不同意,只能下回带你来了。」 马车到得王府门口,司徒修让丁香抱着熙儿下去,熙儿小脑袋糊里糊涂的,只睁了下眼睛就又搁在丁香肩膀上睡着了。 少了儿子,裴玉娇腿上一轻,刚把狐裘拿走,就被司徒修抱了过去。 自打熙儿一岁之后,勿论去各家来往,她总是带着儿子,这马车里甚少是只剩他们二人的。他一碰到她柔软的身体,就想起刚刚新婚时,总在车上亲热的时候,那是久违的事情了,他低头亲她的唇,撬开牙齿,寻找她的香舌。 夜晚的车厢,光线暗淡,只有月光泻入,她的轮廓看起来好像也更是秀丽,眸子水光盈盈的,像河面上的涟漪。 他吻得更深,她忽然轻哼一声,脸色通红的去按他的手,只哪里按得住,瞬时裙下亵裤就没了,被他随手扔在车位上。 马车一个颠簸,他顺势而入,裴玉娇坐在腿上差些叫起来,可怕被人听见,忙用手捂住嘴。 他声音低哑的道:「今儿外头热闹,到处都在演目连戏呢,谁听得见?快把手拿开。」 她摇头,忍得难受了,在他肩头咬两口出气,他见状低头也咬她,把她胸前肚兜都差些弄湿。到得城门口,守城兵士询问,声音传入时,裴玉娇羞得将脑袋埋在他怀里,他往上一挺,她浑身都战栗起来,他却语声镇定的道:「本王带王妃去放河灯。」 那头立时放行。 一直到白河,他才发泄出来,她不肯理他,觉得他坏死了,他给她清理干净,柔声道:「是不是没力气了?本王抱去你放河灯?」 裴玉娇哪里肯,这更羞人,连忙要起来,谁料腿下一软差点跌坐,他轻声的笑,给她捏了捏,扶着她下来去白河边。 已是有许多河灯漂浮在上面,像是星辰陨落般绚烂,她瞧得一眼,心情又开朗了:「去年都没来呢,正当有喜,一次也没来放过。」 「这次也是与本王第一次来。」 她抬头看他,他一身紫色锦袍,玉树临风,无论在哪里,都是最显眼的一个,由不得点点头:「是啊,是第一次,不过前年中秋,我遇到你的。」那时他已经叫自己屈服了,她看到他还满心的恼火。 「那你许了什么愿?」他笑问,「最好不曾诅咒我。」 「我才没那么笨,我都要嫁你了,诅咒了,岂不是要守寡!」裴玉娇哼了一声,「我许的……不告诉你!」 司徒修笑起来:「就你这脑子,多半是许愿本王不要打你。」 裴玉娇嘟嘴:「才没有!」 「那是什么?」 她却不肯说。 司徒修使人买来河灯,亲手把上面的烛火点了,光燃起来,将他一双手衬得极为好看,骨节分明又修长,在光亮里,染了层光晕似的,他捧着到她面前:「拿去放。」 声音悠长温柔,如同这初秋的晚风,她看着他,在那璀璨的黑眸里看见自己的倒影,笑得灿烂,满是甜蜜。 伸手接过河灯,她走到河边弯腰放下去,轻声道:「娘,女儿过得很好,爹爹,妹妹也很好,望娘在天之灵能安息,下辈子,望娘能长命百岁。」 这是她唯一要祭奠的亲人,她看着远处,河灯慢慢飘远。 司徒修道:「竟不曾许什么愿?」 「已经如愿了。」她挽住他,把头贴在他胳膊上,「王爷不用放河灯吗?」 「不用。」他顺一顺她被吹乱的发丝,「我要的多数都得到了,人也不能太贪心。」握住她小手,「想回去,还是再看看?」 「回去。」她腿还在有些软,在他绣了兰草的衣袖上蹭一蹭道,「困了。」 他邪笑了下:「好,回去。」 他的轻挑让她又警觉起来,忙道:「不准。」 第28章 「不准什么?」 「就是不准了!」她满满的娇嗔。 他俯下身一把将她抱起来,众目睽睽之下回了马车,她一到车厢里就缩在角落,闭着眼睛道:「我要睡了。」 「好,睡吧。」他怜爱得轻抚下她脸颊,刚才刺激归刺激,她一个女子总归是有些惊慌的,多是没有一点力气了,他还不至于这点节制都没有。将她搂在怀里,又把狐裘披在她身上,他也闭起眼睛。 马车往回而去。 到得王府门口,她在他怀里醒来,他亲亲她鼻子:「你先回去,今晚上不用等我了,我许是要……」他顿一顿,「有些事要处理。」 「这么晚还有事儿?」可刚才他还陪自己去放河灯呢,裴玉娇忽然有种不好的感觉,拉住他的手:「什么事?」 她担心他,身体都绷紧了。 司徒修笑道:「不是什么大事,你要不困,就等到亥时。」 那还是要回来的,她点点头:「我等你。」 她下了马车,临走还回望他一眼。 他放下了车帘。 夜深,长春殿里静寂无声,许婕妤坐在窗前,没来由的有些心烦意乱,因馨儿送出去,办事的人到现在还没有消息,正当这时,只听身后有响动,她回眸一看,竟是随身两个宫人被打晕了,滚在地上。 而近在咫尺,正站了一个人,穿着黑色的夜行服,一张脸夺目的俊美,此刻安静的看着她,眼眸好似落在湖底的曜石,闪耀又冰冷。许婕妤心头一沉,不知为何,浑身竟如堕冰窖。 定是他来的突然,自己才怕了,许婕妤心想,可他是自己养大的孩子,怕他什么呢?她很快镇定下来,关切的询问:「修儿,你怎么……可是有什么要事?」 司徒修嘴角挑了挑,也佩服她的应变能力,在身后椅子上坐下道:「如本王没有猜错的话,许婕妤你的死期要到了。」 许婕妤浑身一震,勉强笑了笑道:「王爷许是喝酒了,竟说这等胡话。」她瞧一眼倒在地上的宫人,「幸好是在我这儿,我使人去煮些醒酒茶来。」 她刚要吩咐,司徒修淡淡道:「馨儿在母后手里。」 这话仿若雷霆劈在半空,许婕妤眸子暮然睁大,难以置信的看着司徒修,一字一顿的道:「你说什么?」涂了丹蔻的手指忍不住颤动起来,衣袖也跟着微微拂动,她差点摔下去,连忙扶住椅柄。 司徒修见状冷笑道:「不止馨儿,还有青霞真人也被母后擒获,你说,你还能活吗?」 原来不是去云游,而是被抓了,那是她多年合作的帮手,她做了什么,青霞真人都有参与,如今落在韦氏手里,什么结果一目了然。许婕妤脸色惨白,好像所有的力气在瞬间都被抽走了,哪怕是坐着她也坐不稳,好像烂泥般浮在椅子上,耳边是嗡嗡声,什么都听不清楚。 「她怎么知晓的?」半响她喃喃道,毕竟那馨儿是她的人,便是服食魅香也是极隐秘的,在宫中藏了多年谁料到在这节骨眼上被发现。是不是她身边出了叛徒?她手指甲刺入掌心,全力对付外人,竟忘了人心,而今韦氏而今掌管大权,要收买她身边的人并不难。 千里之堤毁于蚁穴! 见她再说不出话,司徒修道:「许是不到半个时辰,便会有禁军来此。」 将将说完,外面响起敲门声,有宫人急切的道:「娘娘,汤公公被抓了……」 那是送馨儿出去的太监,她心头一跳,叫她退下,盯着司徒修道:「皇后所为,你为何都知晓?既知晓,怎不提前告知我?」 司徒修笑起来。 那笑容竟像是淬了世上最烈的毒药般,狠毒又无情。 许婕妤心生骇意,从椅子上站起来,想要逃开,谁料腿一软竟然跌坐在了地上,她见鬼似的看着司徒修,颤声道:「莫非是你?」 「是我,是我把馨儿的事告诉母后。」 「你!你为何?」 「你问我为何?」司徒修负手俯视着她,「这理由你再清楚不过,本王来此也不是要与你废话,如今你已是瓮中之鳖,死路一条。本王想告诫你一句,此事牵连甚广,你心里清楚,你许家定是难逃灭顶之灾。」 许婕妤心如乱麻,耳边又听他说:「五哥因你遭受牵连,被削王爵也难说,普天之下,还有谁能护着他?」 她如被重锤敲击,整个人都缩小了般,浑身抖个不停,蚊蝇般的声音从她颤抖的唇齿间漏出来:「你是要我给你开脱。」 「何来开脱之说?本王从不知你的阴谋诡计,从不知你这好像慈母一般的人,竟是如此卑鄙。」虽是谴责的话,但他语气淡淡,「本王只要你说出实情,但凡你还有点脑子,便知该怎么做。」 她咬了咬嘴唇:「我怎知你将来不会对付璟儿?」 「至少他愿意背叛你,给本王祛毒。」 许婕妤沉默,看来司徒璟那时心软,今日还算是留了一条后路。 司徒修拿起墨锭磨墨,把羊毫搁于桌上:「不剩多少时间了,你写下这封认罪书,也是时候要走。」他笑一笑,「为五哥着想,最好不要再生出事端,这最后一面不见也罢。你,还是安安静静的自裁了事吧。」 闪烁的烛火下,他脸色阴森,好像勾魂的无常。 许婕妤从地上爬起,将笔拿在手中。 她也知道司徒修说得不假,假使她此时不死,落在韦氏手里,只怕会被生在地狱中还要可怖,兴许被折磨的胡言乱语!她咬一咬牙,摊开宣纸,把所作所为一一写下,落下最后一个字,司徒修从袖中扔出道白绫。 颜色似雪,在这夜色里泛着冰冷的寒意。 许婕妤双手颤抖的拿起白绫,眼中终于落下泪来。 她这辈子营营役役,不过是为司徒璟,为他们许家,然而到头来,全都被她拖累,她到底做了什么?许婕妤此时才知后悔,这也是人生里中最残酷的一个词,因世上从来就没有回头路。 第29章 她站在高凳上,绝望的把白绫抛于横梁,打了个结套于脖颈。 他安静的看着,此时竟是无悲也无喜。 那些仇恨,那些恩怨,在这瞬间,终于消逝了。 眼见她断了气,他起身离开了长春殿。 回到王府的时候,已是亥时。 走到内室,只见仍燃着烛火,裴玉娇穿了件碧荷色的家常衣服,伏在书案上也不知在写什么,见到他进来,她欢喜的直扑到他怀里,笑道:「王爷说话真算数,好准时呢!」她歪着小脑袋,「不过你去哪里了,这么晚。」 「有事与属下相商,说得久了。」 「太晚了对身体不好,下回可以白天说嘛。」她摸摸肚子,「我等得都饿了。」 她从来不会在这上面追根问底,他不说,她也就放下了,司徒修笑道:「那叫厨房弄些吃的,做几串炸鸽蛋。」 「这么晚可以吗?会不会积食?」可嘴巴已经馋了,她道,「不过吃两串应该没什么,叫他们多撒些茴香,我喜欢那个。」 司徒修来回的走,也有些饿,使人吩咐下去。 裴玉娇其实一直在担心他,但也不知担心什么,那只是一种直觉,眼见他平安回来,她比什么都高兴,忙来忙去的给他换衣服,给他端茶,给他拿来布鞋,竟把丫环的事情都做了。 他轻声笑起来,将她一把抱在腿上:「刚才在做什么?」说着低头看书案。 她忙拿手遮住:「不给你看。」 他被吊胃口,当然更好奇了,挪开她的手,只见上面画了两只兔子,不过四周又被框住了,他着实看不明白,裴玉娇又一下遮住:「我还没画好呢,这东西呢,是图样。」 「做什么的?」他问,转念间,忽然想到白天的事情,笑开了,「莫不是要给本王定制一对玉扣?」 裴玉娇心里一慌,暗道他怎么猜到的,忙摇头:「不是。」 他敲敲她脑袋:「满脸写着是呢,还否认。」 可心里却甜甜的,那时他与她说玉带的事情,被儿子打搅,还当她没在意,原来还是记得的,他拿起笔,在兔子旁边随手画了云纹,立时这图样就增添了几分祥瑞,想一想,又画了兰草,隐约把兔子遮去几分,这样就算做出来,不细看,旁人定然瞧不出。 裴玉娇眼睛一直盯着看,见他只是闲来几笔就把那图样画得十分美观,当下忍不住叹了口气。 司徒修道:「这底图是你的,所以还算你画的。」 「真的?」裴玉娇眼睛亮闪闪的,「那这图样还算我的。」 「是,算你的。」他搁下笔,「毕竟这图主要是兔子嘛,没了兔子一无是处。」 那倒是的,她笑道:「我明儿使人去做一对碧玉的玉扣。」 「好。」他说着,来了兴致,画了一条雪白的小蛇盘在树枝上,不是在伏击猎物,竟是太阳当空照,安静的睡觉呢,尾尖垂下来,末端还弯了一个钩,「送给你,蛇眠图。」 这是他第一次画画给她,她指指地上:「再画个兔子,画上一片青草。」 虽然没有明说,也知道她想跟自己待着。 他便画了只兔子,但并没有吃草,满地的青草,它却抬头只朝小蛇看着。 她心花怒放,低头在他唇上亲了亲。 丫环们这时端了一盘子炸鸽蛋上来,香味四溢,两人你一串,我一串,很快盘子就空了,她吃得饱饱的,躺在他怀里,很快就香甜的睡了过去,他看着蚊帐,竟是没有多少睡意。 明天,该有一场风雨了。 第二天一大早,司徒修仍跟往前一样去了衙门,裴玉娇后知后觉睡到日上三竿,坐着梳头发时,素和道:「娘娘,宫里出事了。」 她疑惑的看着她。 「许婕妤自裁,许家一众人等都被关入天牢。」素和道,「早上辰时的事情。」 她震惊不已,许婕妤竟然死了! 难怪他昨天有些不同,原是发生了那么大的事儿。 不过好像也不能做什么,她捏住一根簪子问:「那王爷……」 「王爷没什么,只是皇上问话,去了宫里。」 「没有回来吗?」 「没有。」素和笑一笑,「娘娘放心,晚一些总会回的。」 因这事儿太大,瞒不住,所以素和提早与裴玉娇说,让她有个心理准备,可她哪里能放心,一时觉得早膳都不想吃了,说道:「你派人去打探打探,一有消息就得告诉我。」 「当然。」素和点点头。 乾清宫里,司徒恒成正大发雷霆,他怎么也没有料到此事竟是因许婕妤而起,她认罪书里说得清清楚楚,当初是如何派了宫人去迷惑道士,以至于叫司徒渊吃了那么大的冤枉。韦氏却是恨得眼睛通红,许婕妤把所有事情都揽在自己身上,还痛快的上吊了,真是便宜她! 她道:「皇上,那青霞真人早年就与许婕妤认识,谁知是不是还与许家来往呢?这样大的事情,妾身不信许婕妤不与旁的人商量。」 那是要把与许婕妤相熟的人都拉下水。 司徒恒成脸色阴沉的道:「能与谁商量?她连修儿都敢谋害,只怕亲儿子也不过是枚棋子,她这是想当女皇呢!」 许婕妤交代了要迷惑司徒修,乃至使人去给司徒修算命一事,司徒恒成看过认罪书后亲审青霞真人,此事属实,他心里当然不相信就这样,司徒修还是许婕妤一伙儿的。至于司徒璟,多少有些关系。 可他已经冤枉过一个儿子,造成大错,这回又涉及到亲生儿子,他不想重蹈覆辙,再毁掉这一个! 见他竟然袒护司徒璟,韦氏险些吐血,难道司徒璟是他儿子,司徒渊便不是? 第30章 蛰伏了多年,原就为报今日之仇,光许婕妤一死不能解她心头之恨,韦氏手在袖中握成拳头,一字一顿的道:「许婕妤当年瞒天过海,致使渊儿蒙冤,一早犯下欺君大罪,该当株连九族,还请皇上下令!」 司徒恒成心头一震,她这是要诛杀许家几百余条人命,包括司徒璟。 他沉声道:「许婕妤已经偿命,多少弥补罪过,至于许家与璟儿,父子兄弟,罪不相及,朕未彻查,不能就此妄断。」 「妄断?」韦氏猛地站起来,「当年皇上为何却能妄断?不过是凭一个道士的胡言乱语,皇上就把渊儿判了罪!如今抓到罪魁祸首,皇上竟然知道什么是妄断了,真真叫人大开眼界!」她声音尖利,好似锐器划地之声,穿破耳膜,「许家一家狼狈为奸,又岂会有良善之徒?不然当初许侯爷也不会被发配了,还请皇上莫要犹豫,许家不能留人,必会乱国!」 她咄咄逼人,涂抹差点喷到他脸上。 瞧着那凶狠的神情,司徒恒成心知韦氏太过激动,根本无法与之理论,他站起来道:「朕自有论断,皇后请回罢。」 韦氏身子微摇,想起她母子俩这些年所受的痛苦,到头来,在司徒恒成心里也不过是阵轻风,什么都算不上,只觉眼前一黑,顷刻晕倒在地上人事不知。 消息传到外面,司徒修心知这二人必是起了争执,他原在此等候司徒恒成召见,连忙快步走入殿内。 已经有宫人扶着韦氏去内室。 「父皇。」司徒修询问,「母后如何了?」 司徒恒成满脸疲惫,叹口气道:「你母后原本身子便虚弱,一时激愤……」他说着看向司徒修,又觉得这儿子也是可怜,被许婕妤养大,恐是不知许婕妤背地里打得主意,原本还想询问几句,奈何刚才被韦氏质问,他一下没了心思,摆摆手道:「你先回吧。」 司徒修白来一趟,沉默片刻道:「父皇,五哥他委实没有参与。」 「朕自会查个水落石出。」司徒恒成道,「你暂时也放下手中事务,在家静候。」 司徒修应了声是,告辞退下。 听说韦氏昏迷,司徒渊从景阳宫赶来,走入内室见到司徒恒成也在,正坐在交椅上,他忙上去行礼,司徒恒成见他满脸担忧,柔声安抚道:「太医瞧过了,并无大碍。」 司徒渊松了口气:「这就好了。」又道,「母亲今日睡眠不好,许也有些关系。」 他立在床前,双手垂在身侧。 纤瘦的身影像他这父亲,司徒恒成打量他的侧脸,心中五味纷杂,缓缓道:「你母后想治许家株连九族之罪……只她原先不是那样心硬的人,是朕。」他叹口气,声音略有些沙哑,「渊儿,这些年委屈你了,是朕的疏忽,当年不曾细查。」 终究该说出的话,却隔了那么久,他才能开口。 司徒渊心中泛苦,不知该如何接这个话。 要让他这样真的轻飘飘就原谅父亲,只怕不能,可父亲是皇帝,一国之君,要取这世上任何人的性命,都不过是他一句话就能成的事,想起母亲多次要他改善与父亲的关系,他嘴唇张了张。 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默然,半响道:「父皇,当年五弟尚小,必不会参与此事,株连九族不可取。」 竟然为司徒璟求情,司徒恒成有些讶然,朝司徒渊看去,后者很是坦然,好像觉得自己说这些是理所当然的,他甚至又道:「孩儿知道被冤枉的滋味,不愿五弟重蹈覆辙,还请父皇三思。」 他不想像母亲那样,把所有的仇恨都泼向仇人,许婕妤所有的亲人都不放过,那没有意义,毕竟事情已经过去了,假使说亡羊补牢为时不晚,他要修补的不是所受的苦,而是享受将来的平静与安然。 他实在倦了。 皇家的恩怨情仇,让他厌倦。 司徒恒成对此倒颇是欣慰,这果然是他的嫡长子,胸怀宽广很有气度,他站起来,拍拍儿子的肩膀:「朕自有分寸,你在这儿陪你母后。」 他往外走了去。 司徒渊在床边坐下来,低头看着韦氏。 在他不曾去和光宫时,母亲尚且年轻,神采奕奕,但这几年的时光实在太蹉跎她了,竟然生出那么多的白发,他伸手去摸了摸,眼睛暮然红了。假使自己还在京都,只怕母亲会不死不休,非得让他去争那个太子之位,可他知,自己已是无能为力。而母亲期望越大,失望也会越大,可他如何开这个口?如何能让她明白呢?一时只觉愁肠寸断! 司徒修回到王府,正当申时,裴玉娇听见他来了,抱着熙儿走到门口。 熙儿扑到他怀里,小手里拿着个葡萄,往他嘴里一塞:「爹爹,吃葡萄。」 儿子给的,自然喜欢,他囫囵就吃了下去。 裴玉娇哎呀道:「皮都没剥呢!」 他不在意的道:「又吃不死人,无妨。」 抱着儿子坐下,换了鞋,他看向裴玉娇:「想必你也知道了。」毕竟许家一家都被抓了,京都皆知。 她点点头,坐在他旁边:「父皇把你叫去,问什么了?」他到底是许婕妤亲手养大的,这点关联她还是明白,恐怕他受牵连。 「母后病了,便没有问。」他道,「你不必担心,父皇并不曾疑到我身上,倒是五哥,不知父皇会如何处置。」 裴玉娇叹口气,许家这是第二次遭受重创,不止家族倾覆,连许婕妤都死了,说起来,司徒璟也挺可怜的。二人正说着,马毅进来禀告:「刚才宫中派了黄门去怀王府,请五王爷去宫里了。」 原本许婕妤一死,司徒璟就去求见司徒恒成,想最后看看许婕妤,谁料被司徒恒成使人赶了回去,现在又请,恐是要审理。 过不了几日,结果便出来了,许家抄家,男人被充军发配,女眷入教司仿,至于司徒璟,因涉及许婕妤藏有馨儿一事,隐瞒不报,杖责二十,且罚俸禄两年,不得参政。这定论多多少少有些出乎司徒修的预料,比他想象的重,但也可见司徒恒成对许婕妤的痛恨,幸好他在司徒璟身上还是留了情面。 第31章 这也是值得庆幸的了。 许家自此退出朝堂,司徒璟失去生母,在他心里,也知自己大概还失去了做太子的资格,免不得要借酒消愁,司徒修去王府看他,一时找遍院落也没见到人,使人去问袁妙惠。 对于这个男人,她如今已是失望透顶,不止没能力,命也实在不好,摊到这样一个母亲,端会连累人,她嫁给他,也是倒了大霉。现在许家没了,司徒璟也不可能成为储君,简直就像个笑柄一样。 她都不知怎么出门见人呢! 叹口气,抱起女儿司徒琼,为今之计,她也不能和离,而司徒璟要东山再起,恐怕只能指望谋反或者下一位新的君王了。她朝外走去,见到司徒修,面上愁容满面,与他道:「七弟,王爷恐是去灵山了,许婕妤不就葬在那里吗?哎,我真怕他想不开,这几日他就总在说,对不住大哥……早上去的,到现在还未回。」 司徒修眉头皱了皱。 袁妙惠道:「琼儿还小,我不放心把她放在家里,可王爷那里我也不放心,还请王爷护送咱们娘儿俩去灵山找一找王爷,我真怕他……」她垂下泪来。 灵山并不远,来回大约两三个时辰,不过他不喜袁妙惠,并没有答应,想一想道:「五嫂还是留下罢,五哥我自己去找,琼儿年纪小,万一着凉伤到身体就不好了。」说罢,便转身而去。 袁妙惠有些恼火,但想到司徒修既然肯去,那便是与司徒璟还有几分感情的,现在司徒璟落到这个境地,还能依靠谁?也只有他了,毕竟司徒熠是宿敌,司徒渊被许婕妤陷害,没恨死他都算好的了。 她又抱了司徒琼回去。 一直到天黑司徒修才回,裴玉娇知道他去了趟灵山,问起司徒璟。 「他不在那儿,伤还没有好全呢,竟还到处走。」司徒修略有责备,但也明白司徒璟的苦闷,叹口气道,「我明儿使人再找找。」 裴玉娇担心他饿着,叫厨房端来一早热着的饭菜,谁料刚吃得两口,张太医来了。 他放下银箸,问道:「你请得?怎么本王不知,哪里不舒服吗?」他握着她手臂,「我今儿在外一天……」 裴玉娇忙道:「不是不舒服,是这两日小日子推迟了,也不清楚是不是,故而没特意告诉你,也是刚才丁香说起才去请了的。」 「有了?」他大喜,忙让张太医把脉。 张太医仔细诊断,半响笑起来恭喜道:「娘娘确实有喜了。」 真是怀上了呢,裴玉娇很是欢喜,急着问道:「张太医,这孩儿一定是个女儿罢?」 尚在肚子里的孩子,哪里有一定之说,张太医满脸疑惑,不知裴玉娇何出此言,说道:「娘娘,孩儿还小,如今并不能判断。」 怎么又不能判断了,不是他出得主意?所以司徒修听从了,每回总是花样不少,就她都使出不少力气呢,裴玉娇道:「张太医,不是有那种法子的吗?」 「什么法子?」张太医奇怪。 裴玉娇刚要解释,司徒修打断她:「不是说还小嘛,等过阵子才知,你别问东问西的了,太医还有事儿呢,是吧?」 他说着就把张太医送出去,转头刚一踏入内室,便看见裴玉娇叉着腰,一双杏眼瞪得圆圆的,看着他。 她生得冰雕玉琢般,便是做这泼妇的姿态,也只叫人觉得可爱,故而司徒修心里有鬼,也丝毫不怕,笑着扶她坐下道:「果真争气,这才没多久,便又怀上了,不枉本王疼你。」 伸手去捏她粉嘟嘟的脸。 裴玉娇一掌拍开他:「你说,你是不是……」想着有丫环在场不好意思说这个,叫她们退下了才道,「你是不是骗我?所以刚才急着送张太医走,我原本还要问的。」 以前她怀上了,有什么不明白的,想问多久是多久,便是请张太医去外面,也是叮嘱丫环们,哪有这么快就叫他走的?再者,她提起法子的时候,张太医好像浑然不知,她又岂会不怀疑他。 司徒修却是神色自若,正经问道:「骗你什么?」 她脸一红,穿着石榴绣花鞋的脚在地上挪动了两下道:「你知道的,就是你说生女儿的秘方。」因为这个,她才让他为所欲为,好些个羞人的也没有阻拦,要是他哄骗,她肯定不饶他。 她娇羞中带着怒气,脸颊上层层染了红,真比盛开的牡丹花还要漂亮,他单腿屈下,与坐着的她一般高,捧着脸哄道:「怎么骗你了,这等话本王岂会胡说,不信你等着看,就是个女儿。」 她还是不信:「你骗人,我要问张太医。」 「张太医又不知。」 她一怔,水蒙蒙的眼睛直勾勾看着他,不明白什么意思。 「我是问周太医取的经。」 这人裴玉娇听都没听过。 「周太医原先是院判,前几年回去养老,但母后信赖他,仍常叫着入宫诊治,我有回在宫里恰巧遇到便问了他。」他随口捏来,毫不突兀,「张太医并不知,你刚才要冒然询问,若被他得知是周太医指点,多少面上无光,故而才阻拦你。」 她目光在他脸上打了个转儿,没看出心虚,以为自己错怪他,问道:「真的呀?」 「不信?不信就等一阵子再看。」他顺手脱了她鞋子抱起来,「还疑神疑鬼了,本王还不是为如你的愿?」 她哼了哼,到底是为如愿,还是有私心,这可是难说的。 见她靠在自己胸口,小嘴还有点儿嘟着,他心想,这胎怎么也得是个女儿才好,不然周太医可遭殃了,想着又觉好笑,自己身为王爷竟然还说这等谎话,只怕也是因她了。这世上也唯有她,他愿意逗弄,会起坏心欺负她,而且还乐此不疲。 他将她抱在床上,手一空就去揉捏她的胸,比做什么都自然。 第32章 她藏藏掖掖,一会儿拂开他,一会儿拿被子遮着,可怎么也逃不开那双魔手,他摸够了才叮嘱道:「最近别到处玩了,便是在府里也得注意些,像躲猫猫就不行,万一撞到,。」 「那熙儿怎么办?」想起喜欢与她玩乐的儿子,她犯愁,「只怕他要不高兴。」 「习惯就好,再说,府里那么多下人,哪个不能陪他玩?你也不要太惯着他!」她是慈母,他就得是严父,而且在他看来,男孩儿不比女孩儿,不能娇宠,不然将来定然是个纨绔子弟。 两人正说着,奶娘带着熙儿来了,站在床前叫了声爹,眼见裴玉娇已经在床上,他两只手抓住迎枕,小腿儿一蹬一瞪,奶娘忙把他鞋子脱了抱上去。 扑在母亲怀里,他甜甜叫了声娘,比起刚才那脆生生的爹,听着就不太一样,到底是她成天与儿子在一起。儿子喜欢粘她,果然就趴着不走了,小脑袋瓜靠在她衣襟上,一只小手啪的按在她鼓胀的胸口。 司徒修嘴角牵了牵,心里莫名的不乐,虽然穷人家孩子都吃亲娘的奶,可他们皇家不是如此,故而熙儿与那东西还是很不熟悉的。 裴玉娇却没在意,摸着儿子的头笑道:「熙儿,你快要有妹妹了,高不高兴?」 熙儿听到母亲跟他说话,也不管听不听得懂,就把小脑袋一点。 「那熙儿以后可要照顾妹妹哦,带着妹妹一起玩。」 他又点点头,可一双黑眼睛里藏着疑惑:「没,没。」 「妹妹,跟弟弟差不多,比你小,可她是女的。」裴玉娇与他解释。 熙儿眼睛眨了眨,转头去看父亲。 谁料司徒修一把将他抱起来,与裴玉娇道:「等过阵子他大一些自然会明白,晚了,带他去睡。」他叫奶娘抱走。 熙儿还不想走,叫道:「不走。」 「小孩儿这么晚了不睡怎么好?」司徒修眉头一挑,声音也大了些,「明儿早上再来看你娘。」 若是旁的小孩儿被这么一吓,许是要哭,但他从小就不喜欢哭,乌溜溜的眼睛一转,把脑袋趴在奶娘肩膀上,老实的不出声了,倒是奶娘走到门口,他又委委屈屈叫了声娘,让裴玉娇心都软了,也不管司徒修刚才的话,又让奶娘抱过来。 这边不准,那边又要催,奶娘背上差点冒出冷汗。 「王爷若是闲得慌,去书房寻本书瞧瞧罢。」裴玉娇不高兴了,她要跟儿子多待会儿,他都要管,可不是无事做呢? 司徒修冷厉的目光落在奶娘身上,奶娘这回再顾不上女主子,抱着熙儿拔脚就走。 娘娘性子好,可王爷不一样,她不敢得罪。 裴玉娇气得在床上蹬被子,把被子蹬成一团。 雪白的小脚一晃一晃的,分外惹眼,他附身压下来:「真当本王没事儿做?」他抽她腰带,把她瞬时脱得只剩下胸前碧绿色的肚兜,上头绣了两条鱼儿摇头摆尾,穿在她身上,衬得两条胳膊像白玉似的莲藕。 他呼吸略有些急促,从嘴唇一路吻到那鱼身上,裴玉娇吓道:「太医以前叮嘱过不行的。」 这是很重要的事儿,说是得三个月之后,她还记得。 司徒修身子一僵。 那脸色当然是懊恼的,他猛地坐起来。 只剩下凉衣的身体,一处傲然挺立,裴玉娇看着脸热,拿被子给他盖住。 他呼出一口气,这就是生孩子的坏处了,委实麻烦!可箭在弦上,不发难受,他掀开被子,在她耳边道:「此前我教过你,你给本王……」他握住她的手,慢慢拉过来。 她直摇头:「不要。」 不喜欢黏糊糊的。 他咬她耳朵:「好娇娇,你要什么,本王都给你行不行?」 她哼了一声不理他。 因着实想不到要什么,好像什么都有? 司徒修恨得牙痒痒,将她抓过来到处抚弄一番,弄得她气喘吁吁连声求饶,两人都难受了这才同病相怜一回。 到得第二日,各家亲戚都知道裴玉娇有喜了,不光宫里司徒恒成赏下许多东西,像裴家,徐家等平日里就走得近更是纷纷带上礼物前来探望。如今裴玉画已有四个月的身孕,虽然华夫人叫她不要出门,可裴玉画在府里着实是闷得慌,怎么也想出来透口气,正巧遇到裴玉娇这事儿,怎么也要出来,华子扬看她如此,便在父亲母亲面前说了好话,这日休息带着她来楚王府。 那边徐家也说好了,一起过来。 府里一下子热闹的很,男人们聚一起,裴玉娇三姐妹聚一起,阿彦跟熙儿两兄弟在园子里玩。 因马上就要到乡试,徐涵现在都察院任经历,又是过来人,华子扬看重这场考试,很有耐心的请教,徐涵当然希望他能考上,那是倾囊相授,司徒修坐着听了会儿,说道:「今次伍大人任考官,他向来不喜欢浮夸,注重务实,你除了切题精准,旁的也要注意些,少用华丽辞藻修饰,要言之有物。」 华子扬连忙道谢:「得两位姐夫指点,委实胜读十年书!」 徐涵噗嗤一声:「这论调,到时当面遇到伍大人,提都不要提。」 司徒修也笑起来。 华子扬道:「伍大人既然不喜欢听马屁,我当然也不要浪费唇舌了,咱们只能见真章了。」又问徐涵都察院的事情,「我在书院里都听说二姐夫的严苛作风,才一上任就把柳大人得罪了?」 「要做大事,不得罪人怎么行?又不是像上林苑,养养马,种种田那么容易。」却是司徒修接得话,看着徐涵道,「你尽管放手做,小事儿做好了,往上走并不难。」 徐涵一笑。 男人们这边热闹,女眷们也一样,正围着裴玉画的肚子说话,说等她生下来,就是三兄弟了,因她这一胎也是男的,所以华夫人才格外当心,简直当成什么大宝贝一样,生怕有些闪失。 第33章 裴玉娇笑道:「我这胎可是女的了,最好你们两个也再生个女的,这样三兄弟,还有三姐妹呢,多好!」 裴玉画奇怪:「你不是才怀上吗,这就知道是女的了?太医果然厉害!」 裴玉英却道:「我也想生个女儿,有道是一儿一女合为好字嘛,可这不好强求。」 「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看妹妹也很喜欢女儿,裴玉娇心想,好事儿得分享,她叫丫环们退下,轻声道,「相公得了个秘方呢,说是宫里原先的院判说的,保管能生个女儿的。」 那二人眼睛一亮,全都凑过来,连声询问。 裴玉娇有些不好意思,但自家姐妹嘛,不与她们说与谁说,就红着脸告诉她们,结果才说了没几句,裴玉英连脖子都红了,嗔道:「傻娇儿,你啊……」 裴玉画却是笑得打跌,笑得肚子疼,忙不及得揉自己的肚子。 只有裴玉娇傻乎乎的看着她们,一时没明白过来。 园子里,司徒修仍在与两位妹夫闲谈,只过得会儿听下人禀告,说是王妃娘娘送客了,他有些惊讶,因裴玉娇与那两个感情一直很好,若是请来,势必要留饭的,但那头话都发出来了,他并不知为何,但也送徐涵,华子扬去二门处。 裴玉英,裴玉画都在那儿等着呢,眼见司徒修过来,裴玉英是略侧过了头,裴玉画性子外向,忍俊不禁。 司徒修朝她看过去,她又躲开目光。 与平日里着实不一样,他终究奇怪,问道:「可是玉娇不舒服?」 不然岂会那么快就送她们走了? 裴玉英轻咳一声:「是有些,王爷还是去看看罢,咱们便不打搅了。」 姐姐虽然愚钝,但刚才裴玉画实在笑的过分,她一思量,便知自己是被司徒修糊弄,觉得在两位妹妹面前丢了脸,红着脸竟躲在屏风后不出来。裴玉画还劝了几句,说是夫妻之间有乐趣也没什么,倒是叫裴玉娇更不想见人,她们不走又奈何? 这姐夫啊,裴玉英都不好意思看他,瞧着人前那般清贵的人,背地里却是另一番模样,不过这种私事旁人不好置喙,姐姐虽然被骗了,但这到底也不算不得什么大事儿。 众人陆续告辞。 司徒修担心裴玉娇,拔腿就往上房而去。 谁料并没有见到她,屋里空荡荡的,他眉头一皱问蓝羽:「娘娘呢?」 「娘娘不在?」蓝羽一愣,「娘娘刚才叫咱们别打搅她,还让咱们走远些呢,只留了丁香与素和姐姐。」 这是什么意思? 司徒修道:「是不是去后院了你没瞧见?」 蓝羽摇摇头,问外头别个儿丫环:「你可看到?」 那丫环正当吩咐屋外的人扫地,闻言连忙道:「奴婢刚才看到丁香姐姐与素和姐姐一起出来的,好像往那头去了。」她指一指那方向,乃是熙儿住得厢房。 司徒修过去一看,司徒熙也不见了,他心里隐隐冒出来一个念头,可到底不确定,忙令她们去各处寻一寻,结果众人搜了一大圈回来,就是没瞧见那娘儿俩。倒是卢成这时过来,交予司徒修一张信笺,上头就一句话,「娘娘正当生气,请王爷放心,属下会保护好娘娘与世子,等寻到落脚点,自会告知王爷。」 字迹清秀却力透纸背,显然是素和写得,司徒修联想到裴玉英,裴玉画刚才的古怪表情,瞬时想明白了这事儿,一时脸颊微微发热,暗骂句痴儿,将信笺揉成了一团。 她竟然带着儿子离家出走了! 真是叫他好气又好笑。 不过偌大的京城,她能去哪里?还不是裴家吗? 他别的倒不担心,就是怕她路上出意外,不过裴玉娇身体健朗,寻常都与他一起练功的,行几段路定不会有什么,再说,还有素和呢,他略有些心安,但还是派人去裴家打探。 却说裴玉娇离开王府之后,还在不高兴,那时张太医来她就怀疑司徒修了,谁料被他花言巧语糊弄过去,结果自己又出了大丑,竟然告诉两个妹妹,就是因为信任他,她脸面都没有了! 什么秘方,原来只是床笫之事,她却告诉别人,若是寻常,那是羞于启口的,所以她现在一点不想看到司徒修,那么只能走了,毕竟那王府是他的。 丁香抱着熙儿,苦口婆心的劝:「娘娘,还是回去罢。」 「不回。」裴玉娇斩钉截铁,还警告丁香,「你不准带着熙儿回去,不然我定然罚你。」 丁香心想,就算现在不回去,晚上不还得回去吗?也就不劝了,主子在气头上,就是想消消气。 素和到底心思缜密,笑道:「王爷做错事,娘娘这般也是情有可原,不过娘娘,咱们出来也有一会儿了,就算娘娘不饿,世子也得吃饭呢,总不能饿着吧?又这酒楼虽则美味,可到底没有府里干净。」 这番话说得漂亮,比劝着有效果多了,丁香瞅她一眼,也道:「素和说得没错呢,娘娘,要不咱们去裴家?」 去裴家的话,那是两全其美,娘娘又能消气,又安全。 裴玉娇道:「不去。」 去了裴家,司徒修定然很快就寻来了,到时候那么多长辈,她怎么好意思说司徒修这坏胚子的事儿。想了一会儿,她道:「咱们去徐家。」虽然在裴玉英面前丢了脸,可那是她最最亲的人,要说躲哪儿,她还是愿意去裴玉英那里。 因她知道,自己为何会来,会生司徒修的气。 四人便一起去往徐家。 听说她带着儿子来了,裴玉英惊讶的不得了:「姐姐,你刚才……」她瞧一眼她,见到素和手里还提着包袱,心里咯噔一声,「你莫不是与王爷吵架了?这是做什么?」 「吵什么,我都没见他。」裴玉娇气呼呼道,「我不想见他,所以才上这儿来了。」 第34章 要是寻常人,一般也不会这么容易就被司徒修骗,只有她还真信了,但便是因这一根筋,生起气也不好拧过来,看看,这还怀着孩子就出府了,裴玉英连忙扶着她往里面走,轻声劝道:「王爷这事儿是做得不对,不过念在初犯,要是与你道个歉便算了,咱们做妻子的,还得大人有大量。」 「你是不知呢,我好些还没说。」裴玉娇脸又腾地红了,他仗着那理由,她原本不肯的也都听从了,忍不住跺一跺脚,「我现在就不想见他,他惯会说得,我也说不过他。」 裴玉英怕她激动,忙道:「好好好,随你的意,反正你来了,我还高兴呢,阿彦还有个伴不是?」 头一个她得安抚好生气的姐姐。 给她安置了客房,又叫厨房做些饭菜,因家里有个儿子,怎么照顾好这么大的孩子,裴玉英是很有经验的,这都不在话下,但她做这些的时候,还使人去给司徒修传了话。毕竟裴玉娇是王妃,这样不声不响的带了儿子出来,不得弄得王府大乱?还是叫司徒修心里有个底才好。 徐老夫人听说了,过来与她说话:「哎呀,瞧这架势,王妃还得住咱们家啊?这可有些奇怪,她往常不是都住裴家的?」 裴玉英抿嘴一笑:「母亲,她这是与王爷置气。」 「那有什么?夫妻之间,床头不合床尾合,哪里有一辈子不打闹的?」徐老夫人明白了意思,笑道,「你多劝劝,住了一两日还好,住久了那是要影响夫妻间感情的,别说还带了个孩儿,王爷哪里还不能见儿子了?这不合情理。」 裴玉英道是。 知道了裴玉娇的下落,司徒修才定心,不过想到她是在徐家,如今裴玉英知晓那事儿,他到时登门,又觉心里那是翻江倒海,真有种搬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他心想,指不定过两日她自己就回来了。 然而,这想法显然是错误的,裴玉娇这一不高兴,持续了好几日,在徐家每日与裴玉英说笑,儿子又有阿彦作伴,日子过得逍遥快乐,简直是乐不思蜀。这日又与徐老夫人在后院喂鸡,撒一把小米,二十来只肥嘟嘟的鸡,十来只小鸡呼啦一下子就涌上来,瞧着那场面都叫人欢喜,熙儿也认识了,挥着小手道:「母鸡,公鸡,小鸡!」 阿彦最喜欢那威猛的大公鸡,叫道:「大花,大花,多吃点儿。」还学起鸡叫声「哦哦哦」,引得一群母鸡咯咯,咯咯的叫。 熙儿高兴的手舞足蹈。 徐老夫人笑道:「两个小孩儿真是热闹,不知道玉英何时能再生一个。」 「许是很快就会有的了,妹妹定是也要生四五个的。」裴玉娇指着鸡棚里面,「老夫人你看,又有鸡蛋了呢,每天都有七八个呀!」她兴匆匆的要去捡,徐老夫人忙道,「小心些,叫阿彦捡,你莫蹲来蹲去的。」 阿彦一听,忙去了,熙儿跟在屁股后面,两人蹲下来看鸡蛋。 「一,二。」阿彦教熙儿数数,「鸡蛋,一,二。」 熙儿也道:「一,二。」 好嘛,只会数两个数字,裴玉娇站在旁边,乐不可支,说道:「一二三四五六七!」 阿彦记得一些了:「三。」 熙儿也道:「三。」 徐老夫人都看着笑,正当这时,裴玉英使人来传话,说司徒修来了,裴玉娇一听就把嘴撅起来,与周老夫人撒娇道:「老夫人,我不想去见他,你说我在睡觉,好不好?」 到时熙儿听到「王爷」两个字,猛地站起来:「爹爹!」 原来儿子想父亲了,算一算时间,也有七八天了,裴玉娇有些心软,正当犹豫时,远处有人疾步走过来,穿着件深青色的蟒袍,一看便知才从衙门过来。 逆着光,他眉目俊美,如玉树临风,既有年轻人的朝气蓬勃,也有日积月累,越发浓厚的男人沉稳气息,裴玉娇瞧得一眼,心头快跳,转身就要走,可哪里记得上他的速度,手臂一暖,已被他抓住。 「你打算住到何时回府?」他问。 原本以为她会主动回来,谁想到一日日过去,她丝毫没有这个念头,倒是自己睡着空荡荡的床,着实难以忍耐,只得硬着头皮来徐府了。 裴玉娇被抓住了就要挣扎,奈何他力气大,怎么拉也脱不出半分。 熙儿见到父亲,急忙忙过来,手拉住他袍脚,仰头叫爹爹。 司徒修愉快的弯下腰单手抱起来,心想这儿子还是生得值,没有离家几天就不认识老子了,还知道想他。 他这样一手抱着儿子,一手抓着裴玉娇,徐老夫人觉得这事儿也该到此为止,当下使人把阿彦带走,笑着道:「我老婆子便不打搅王爷与娘娘说话了。」 怎么会打搅?裴玉娇叫道:「老夫人,您别走。」差点叫徐老夫人救她,可四下一看,片刻功夫,这院子里一个人都没有了,包括丁香和素和,她颓然的发现,眼下只能靠她自己一个人。 镇定了下,她站直身子,哼一声道:「什么回府?难道回府再给你骗一次不成?」 扬着下颌,眼睛却看向别处,表示她还在生气,司徒修当然知道她离家出走的理由,也明白这时候该当哄她了,毕竟是自己欺瞒她,虽然意图不坏,却也造成了不可挽回的局面,让她在两位妹妹面前丢了脸。 女人家还是怕羞的,他的脸面也受到了波及,不过男人能屈能伸,他将她揽在怀里,郑重道:「往后必不会再骗你,这回是本王的错。」 竟然那么爽快,裴玉娇的气一下没法发! 她嘴抿着,总觉得自己还得说些什么。 司徒修低下头闻一闻她的头发,有淡淡的茉莉香味,她每回洗头用得香都不一样,没个固定的,但身边缺了这些香味,好似睡眠都不舒畅。见她身体还僵硬着,明显没有原谅他,他道:「那你还想本王做什么?不过是床笫间的趣味,也不是我一人舒服。」 第35章 她的脸腾地一红:「你这色胚,我可没有……反正就是你不对。」 「是我不对,我这不是承认了吗?还过来府上接你。」司徒修捏捏她的脸,「也让你住了那么久,难道你还不能消气?要是换做别的丈夫,你带了儿子出门,试试可有那么好说话?」 这事儿就是徐老夫人都说不妥的,毕竟熙儿是世子,她噘了噘嘴,心想就知道自己说不过他,要是换做裴玉画,许是能有一长串的话来质问呢,可到她这儿就不行。 「过几日又是中秋,王府还等你主持各处事宜,没个女主人怎么行?」他拉住她的手,「现在就随我回去,你这样打搅你二妹,就不怕徐家人说闲话。」 「才不会呢,妹妹说我愿住多久都行,老夫人也很喜欢我,我在这里住,比在王府里高兴!」有家人,就是有底气。 司徒修笑笑,听起来凉凉的:「你倒不怕你不在府里,本王寻别个儿女人?」 「什么?」她心里咯噔一声。 见她圆溜溜的眼睛转起来,便知道她还是在意的,司徒修道:「走不走?还住你妹妹家吗?」 「不住了,我跟你回去,但是……」她一手拍开他顺势摸到胸口的手,「不准你碰我,反正现在不准。」 他眉头一皱,看得见摸不着,那比不在家还难受,不过为哄她回去,什么不能答应?他收回手,扮作君子正经的模样:「行,不碰就不碰。」他去捏儿子的脸,「熙儿,你得聪明些,别学你娘,什么话都与旁人说。」 他也不是不介意的,奈何裴玉娇单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他现在只庆幸听众不多,不过假使妹夫们也知道了,相信他们可以理解他,男人吗,哪个心里不这么想? 裴玉娇微微垂下头,踢了下脚边的石子。 听说裴玉娇肯回去,裴玉英也松了口气,忙让下人收拾衣物,徐老夫人还使人抓了几只小鸡给他们带回去,让熙儿养着玩。 王府里又恢复了正常,不过司徒修的心情并不好,娘子回来是回来了,但不给碰,昨晚上睡着,手不知不觉伸过去,早上醒来,竟然看到两人中间放了个大迎枕,差些没叫他把睡熟的裴玉娇给揪起来。 只看她睡得香,到底没舍得。 早膳时问马毅,可曾寻到司徒璟,竟是还不曾,倒是探到一条消息,说司徒璟确实是出城了,不过城外地方广阔,谁知道他去了哪儿? 八月桂花飘香,明光寺旁也种了些许桂花,随着秋风,花香飘落四处。 城中本是要开座雍王府,然而就在开府前,司徒渊求见,与司徒恒成提出请求,想去冀州参与治水,因今年洪水成灾,淹没数之不尽的田地,他说要出一份力。 这是他从和光宫出来之后,第一次主动提出来的事情,司徒恒成颇是高兴,稍许思量便答应了。 此事传到韦氏耳朵里,那是大吃一惊,急忙忙就要去见司徒渊,想劝他别去,毕竟近水楼台先得月,他去到远处,对京都的事情鞭长莫及,她担心会发生变化,也舍不得儿子离开她身边。 司徒渊知道她的想法,早已等候在外面,见到母亲笑道:「有道是无功不受禄,孩儿在和光宫囚禁多年,除了少许官员仍记得儿子,只怕多数都忘怀了。」他宽慰她,「母后放心,孩儿原先就对治水颇有兴趣,九年前也曾去过河州,与秦大人一同修筑了大坝,此番想再立下功劳。」 从窗外射进来的阳光落在他肩头,那一刻,她好像看到从前的儿子,踌躇满志,想着做一番大事业。 她忽然明白了儿子的心思,确实,他虽然是被冤枉的,但是世人忘性大,在这消逝的几年里,哪里还会记起他?他要重新与其他几位王爷相争,首先得有拿得出手的功绩,治水确实也算是个法子。 儿子终于想要振奋了,韦氏笑容满面,关切道:「你去了那里,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别担心我,我身上都是些小毛病。」 司徒渊点点头:「母后保重。」 几日后,过得中秋节,韦氏一路送他到宫门口,看着远处立着的母亲,司徒渊心中酸楚,但也只能如此了,他在京都一日,颓废着,母亲便日渐担心,身子也越来越不好。他离开京都,有些作为,母亲自当会高兴起来。 至于往后的事情,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他离开这儿,对谁都好。 三位王爷,并两位王妃也来相送,直走到城门口方才折回,司徒熠叹口气:「大哥此番去冀州,定是要辛苦了。」 「总是大哥自己选得,毕竟他在宫中关得许久,如今去一去远处,未必不好。」司徒裕笑道,「三弟莫担心,有大哥出马,指不定能阻拦泛滥的水灾呢!」又转头问司徒修,「五弟还没消息?他可是头脑糊涂了,连家也不回?妻儿都不要了?」 「许是还未想通。」司徒修道,「他不想被人寻到,咱们也没法子。」 「我倒是明白他的想法,大哥因许婕妤被关了七年,他恐是不能面对,就让他躲一阵子吧。」司徒熠道,「他总会回来的。」 众人默然。 九月一到,天气渐渐凉了,树梢上的叶子落下来,铺在地上,好像黄色的蝴蝶蛰伏,贾丽光走到半途,后背出了汗。邓氏却急着催她:「快些,今儿予你求个姻缘签,看好不好,若是好,你便嫁予那白家。」 原先他们要将她嫁给裴臻,然而中间出了许婕妤这等大事儿,韦氏病倒,与司徒恒成关系闹僵,便被耽搁了,当然也就成不了,韦夫人便又与她寻了门亲事,还是给人当续弦。这回,那白大人虽然比裴臻年纪小一些,可长得黝黑粗壮,委实叫贾丽光不喜,偏生那白大人瞧得她一眼,好像还看上了。 邓氏觉得模样差些,人还是不错,听韦夫人说还手握些兵权的,瞧着女儿一日大似一日,她便想来庙里问问。 第36章 贾丽光却心生不满,只碍于母亲,还是跟着来了,眼见邓氏拼命催她,这会儿突然觉得委屈海浪般涌来,哭着道:「娘,我一点不想嫁,咱们就不能回老家去吗?哪怕寻个秀才都比这好……」 「人都往高处走,丽光,如今都来京城了,你还说什么胡话?」邓氏叹口气,「你表姨也是为你好,男儿家看什么样貌?等到你像为娘这把年纪,便会知,什么是最值当的。」 「可我还不到你这年纪啊!」贾丽光道,「如何能像你跟表姨一般?」 邓氏皱眉,要去拉她:「你这孩子怎么那么倔了?这不来求个姻缘签看看嘛,若是不好,为娘也不至于强迫你。」 可贾丽光并不信签文,父亲病重,她还不是去求签?上上签呢,父亲还死了,眼见母亲的手伸过来,她一转身,朝着旁边的林子里就钻。她本是乡野长大的,身段也伶俐,只是片刻功夫,在树丛中就不见了。 邓氏急得坐在地上哭起来。 贾丽光这一逃,也不知道在林子里跑了多久,只见到头上一片光亮,她抬起头,原来顺着林子往上爬到了山崖上。 眼前一片开阔,她站在崖顶边俯瞰下方万物,只觉自己渺小的好像一颗尘埃,轻飘飘的恨不得落下去,就在此时,一只手忽地落在她的肩膀上。 便是那一点力道,阻止了她,她脑中一下清明起来,才惊觉,她还不想死! 她才十六岁,正是花一样的年纪,有什么想不开要去死呢,便是母亲不疼她,她也用不着这样,她已经逃出来了!想要去感谢那只手的主人,她欢快的转过头来,却见到一张男人的脸。 眉眼英俊似曾相识,她仔细瞅了一眼,忽地叫道:「您是怀王殿下?」 可怎么那么憔悴了?她目光落在他长满胡子的下颌上,想起在韦家听说的,司徒璟这阵子不见了,她当时心想,他生母身死,外家又落得抄家的结局,男儿有泪不轻弹,多数是躲起来伤心去了,忍不住露出几分同情。 司徒璟淡淡道:「原来是你。」他放下手席地而坐,既然她认出来了,他当然也不会否认,只叮嘱,「别告诉旁人。」 贾丽光点点头:「好,不过你在这儿做什么呢?」她瞧一眼山崖,光秃秃的,只有十来棵掉光了叶子的大树,而他穿着酱色的普通衣袍,又留了胡子,若非她见过他,也不会知他是谁。 司徒璟不答她:「你下去吧,姑娘家在这儿危险。」 想起自身处境,贾丽光叹口气道:「下去只怕更危险了,我宁愿待在这里,哪怕饿死呢!」 他斜睨她一眼,忽然记起端午节的事情,问道:「莫非你刚才真是要寻死?」 「便不是,也差不多了。」贾丽光看他如此打扮,却生出几分亲近,好像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觉,与他诉苦道,「我娘要将我嫁给白大人,那白大人生得粗鄙,言行也一样,像是草莽出来的。」 那是大同副总兵白瞻,天生神力,武举出身,在战场上那是勇猛无匹,可说到样貌举止,委实差强人意,司徒璟看看贾丽光,小姑娘生得秀丽可人,若是嫁给那粗鲁汉子,还真有些暴殄天物。 可又奈何?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可有选择?人的命运,可有选择? 他没有再言语,站起来往山下而去。 他走了,崖上一阵阵风吹来,冻得她浑身发抖,刚才放出豪言说宁愿饿死,实则她哪里有那么大的胆子?她忙追着他而去,司徒璟走了一段路,就发觉有个身影鬼鬼祟祟一直跟在后头,他停下脚步,往后瞧去,看到一棵树后露出一方杏红色的裙角,在这山里是唯一的艳色。 必是贾丽光了,他眉头皱了皱,没料到她会跟着他。 突然没有了声响,贾丽光探出头来,正好与司徒璟的目光对个正着。 像是被现场抓出的贼,她的脸猛地通红,可她没有退缩,索性走出来道:「我不知道该去哪里。」 「那不关我的事。」司徒璟道,「你不要再跟着我。」 他往前走了,可贾丽光仍然跟着,一步不离,他道:「我是男人,你一个姑娘家这样,不怕名声受损?」 「反正不这样也没有什么好名声。」贾丽光有点儿想哭,要不是没有办法,她不会跟着司徒璟,可她身上没有钱,在京都也没有认识的人,她怎么办?难道回头去寻母亲吗?她只会责备她,等到了韦家,只能嫁给那白大人。她越想越不甘心,存着拼一把的念头,死也不会回去,如今遇到司徒璟,那就是救命稻草,他不是躲着谁也找不到吗,她跟着他,那别人也不会找到。 司徒璟看她竟然那么厚脸皮,也不管她了,径直往山腰的明光寺行去。 他其实一直在这庙里,改名换姓借住于此,明光寺在后院修建了两排厢房,便是给予这些旅人方便的,故而这里鱼龙混杂,考科举的有,旅人有,行商的也有,司徒璟便假冒旅人。他走到自己住得房间,贾丽光竟也进来,他实在哭笑不得,冷声道:「孤男寡女,你就不怕?」 「你是好人,不会做什么的。」贾丽光求他,「我就躲一会儿行不行?我母亲寻不到我,自会走的。」 「那你以后都不见你母亲了?」 她犹豫会儿,咬牙道:「不见!」 那一刻面上有哀痛的决绝,他看着她,脑海里想到的却是许婕妤,他敬爱的母亲,原来生性如此恶毒,竟然会诬陷司徒渊,虽然他们兄弟时常相争,然而除了司徒澜,没有谁用过这种下作的手段,难怪她后来对司徒修出手,也是干脆利落的。他未免心寒,可又知她是为他,二十几年母子情,她对他关心疼爱,又是刻骨的,这种感情折磨着他,让他不得安生。 他既为母亲去世心痛,又为她做过的事情愧疚,让他辗转难眠。 他终于受不住离开了这叫人难受的京都。 第37章 但也没有离得太远,他的妻儿,他的父亲兄弟仍在京都呢。 那是他的牵挂。 现在,眼前这个姑娘因被逼迫,也说要与她母亲决裂,他沉默片刻道:「就一会儿。」 她见他答应,欢天喜地,四处一看发现他床头放着两套衣袍,眼睛一转道:「这是男人衣服,你借一套给我穿,如何?我到时女扮男装,或许能找到差事做呢,等赚钱了我再还你。」 瞧着她白生生的面孔,司徒璟挑眉道:「你穿了,以为别人认不出你是女人吗?」 「那我怎么办?我身上没有钱怎么活下去呢?」一文钱难倒英雄汉,贾丽光也知道钱的重要,暗道要是早些生出逃得念头就好了,也好把放在枕头下面的钱袋拿走,如今也不能回去韦家,只能靠她一双手挣钱。 司徒璟无言,到底是小姑娘,做事没个章程,就这般还逃出来呢,等着饿死罢。 他懒得理她。 贾丽光看他沉着脸,就知道是嫌自己吵了,她靠着墙角蹲下来,怕被赶出去,不敢再说话。 半响都没有动静,他翻书的手停下,回眸一看她,她竟然坐着睡着了,头微微仰着,睫毛上挂着亮晶晶的泪珠,嘴唇略张,露出里头白白的牙齿,刚才还嚷着要去挣钱,要躲避母亲的人,还能这样安静的睡着。 真没见过这种人,他忍不住笑起来。 「时间到了。」他叫醒她,「你该走了罢?」 她揉揉眼睛,还有些迷糊:「我睡着了?」 他没好气:「睡得像猪似的,快些走,等会儿小沙弥要端午饭来,或许会发现你。」 给寺庙交了钱,当然也供应饭食,贾丽光听到午饭,才发觉真是过了好久,她肚子都饿了,可又不好意思赖着,因为刚才是她自己说待一会儿就走的,这个时候母亲肯定没寻到她,回了韦家。 她磨磨蹭蹭站起来,道了声谢谢,谁知道肚子特别不合作的「咕咕咕」的叫起来。 她的脸又红了。 虽然出身乡野,然而她也学了大家闺秀的规矩,知道这是最不礼貌的,还是在一个男人面前,她差些没去拍打肚子,司徒璟忍俊不禁,想起她说自己身上没有钱,想必出去也是挨饿,想了想扔了锭银子给她:「就当借你的。」 真是天上掉馅饼,贾丽光捡起来一掂量得有十两重,连声道谢:「我可以买套男人衣服穿了,还能想法子找个地方住,谢谢王爷!」 「别叫我王爷,我的事儿你记得莫透漏。」司徒璟道,「走罢。」 她不再打搅他,笑眯眯又谢了一句方才走了。 他从窗口看过去,她很快就没了身影。 天大地大,可一个姑娘家若真不靠娘家,不知如何谋生呢,他摇摇头,拿起案头的书看。看得会儿,想起女儿,只怕又长大了一些,也不知以后生得像谁?应是会像她罢?想起袁妙惠,他心头一痛,他离开王府,她可会四处寻他,惦念他?或者,他不在府里更好。 她不用假装安慰,也不用掩饰那些失望。 因他往后定然当不成太子,便是司徒裕,只怕他也比不上。 他再也给予不了那些,她或许一直在期盼的东西了。 合上书,他长长叹了口气,觉得自己这颗心好像没有了归属一般,空荡荡的。 秋意越浓,这日下了微微的细雨,却也让寒气丝丝入侵,熙儿一日日懂事了,已知道裴玉娇肚子里的孩儿是弟弟,每日都要来叫上几句,然而裴玉娇每听到这个,就会想起司徒修做得坏事儿,故而他下朝一回来,那手又没摸到裴玉娇,只得抱起儿子逗弄。 熙儿嫌弃他手凉,小手伸向裴玉娇:「娘,娘抱。」 司徒修牢牢抓住他,暗想两个人他总要抓一个,熙儿挣扎不了,急得差些拿脚蹬他爹爹,不过他向来还是乖巧的,几番不行,破罐子破摔,任由他爹欺负了,只拿乌溜溜的眼睛可怜的瞧着裴玉娇。 裴玉娇道:「熙儿脸都给你摸冷了。」 「那拿你的脸来换?」司徒修道,「换不换?」 这就是楚王爷在自家府里的真面目,裴玉娇气得想咬他一口,只得把自己手伸出来给他捂捂,他笑着握住,从掌心捏到指尖,一边说起司徒璟的事情:「因走得久了,使人送信给父皇,显见没事儿,只不知写了什么,父皇叫咱们别再寻他。」 裴玉娇啊的一声:「那王爷真打算不找了?」 「不找了,我差不多已知他在哪里。」司徒修笑笑,「离得不远。」经历过这些事,他注定难以平静,而他其实只想知道司徒璟是否平安,他能写信,便说明他的心境已经有些好转,「许是过不了多久就会回的,所以父皇才会那样吩咐。」 对于司徒璟,司徒恒成虽然痛恨许婕妤,可许家抄家,多多少少他心里还是可怜这个儿子的,所以哪怕他不曾上禀就离开京都,司徒恒成私底下并没有怪责。 他的手在裴玉娇的小手捂暖下,很快就热了,顺势便摸到她脸上,她又要打掉,却听得他说:「我过两日要去鹤城,以前也是这个时候,九月十九,记得吗?」 他去鹤城,去了五个月方才回来,立下大功,得司徒恒成嘉奖,将兵部交予他管理,从那时开始,他好像一日日得司徒恒成看中,后来又派他去江西,裴玉娇心想,时间过得好快啊,竟然到这一天了。 那不是又要分别了? 想着要与他分开那么久,裴玉娇又舍不得闹别扭了,心里乱糟糟的,情绪有点低落。 司徒修放下儿子,搂她在怀里:「我这次去,熟门熟路的,兴许三个多月就能回来。」因已经经历过一回,敌方的手段他都知,要对症下药再容易不过,他把她脑袋贴在自己胸口,「所以你不要担心,别胡思乱想的,安心养胎。」 第38章 她点点头,手环住他脖子,把脸颊贴上去。 滑软的肌肤像温热的豆腐,他笑道:「不生气了?」 其实早就没气了,只是瞧见他这坏胚子,她忍不住跟他作对而已,她盯着他眼睛:「你得保证不要受伤。」 「我保证。」他低下头亲她的嘴唇。 一点点的从左边亲到右边的唇角,极尽温柔,奴婢们早就避开了,倒是熙儿两只手趴在亲娘的腿上,直往上爬。司徒修刚刚吮吸到香舌呢,就发现一个小脑袋从两人中间挤进来,大眼睛忽闪忽闪的盯着他们看。 裴玉娇笑着把熙儿抱上来。 司徒修皱了皱眉,不过想到就算跟裴玉娇再亲热会儿,她这身子也不能敦伦,忍住一腔的欲念,他与儿子正色道:「为父要出远门,你在家别惹事,知道吗?不然小心本王罚你。」 裴玉娇噗嗤笑道:「他那么小,能惹什么事儿?」 「他能惹的多着呢,缠着你让你累了,你如今是双身子,精力不比原先……」 裴玉娇斜睨他一眼,哼道:「也不知道你跟他,哪个更喜欢缠人!」 竟然拿去跟儿子比,司徒修脸微微一热:「本王一天才多久时间?」他咬牙揉了揉她已经圆起来的小脸蛋,「等我从鹤城回来,让你知道什么叫真正的缠人,那会儿,得有五个月了吧。」 五个月,什么都能做做了。 裴玉娇羞得啐他一口。 到得九月十九,他去宫中辞行,回来与她告别一声便要领兵去鹤城,裴玉娇抱着熙儿送他到门口。 秋风卷着落叶下来,旋转着飘于地面,远处苍空连一片云都没有,她抬头看向他俊美的脸庞,忧愁道:「送君千里终须一别,要不我送你去城门那里,这儿才几步路啊。」 他笑道:「都终须一别了,那送多远都一样。」他伸手轻抚她脸颊,「别弄出这幅苦瓜脸,好像本王赴死一般,不是说了?定会早些回来,快笑一个。」 她勉强咧一咧嘴,露出雪白的牙齿。 他低头亲亲她,闻了闻她发间清香,说道:「我走了,你自己小心点。」 她眼睛起了雾:「王爷也保重。」拿起熙儿的小手挥挥,「快叫爹爹,下回再见到,得好几个月了呢。」 熙儿也感觉气氛有点不一样,轻声喊了声爹爹。 等到他背影消失,她才哭起来,小声啜泣,跟熙儿道:「爹爹走了呢,怎么办,就只剩下你陪我了。」又想起肚中胎儿,「还有你小弟,可他太小了,还有大半年才能生下来。」 丁香劝道:「娘娘莫哭,王爷定然无事的。」 熙儿听着,伸手碰到娘的眼泪,摇头道:「娘,不哭。」 她又笑了,抓住熙儿的小手亲亲:「真乖。」 她抱着他往上房去。 丁香怕她在府中孤寂,问道:「要不,娘娘去裴家住住?」 「不去,我就在王府等他。」裴玉娇一口回绝,心想她已经没有以前那样胆小了,他不在府里,她也可以做好王妃的,她道,「我要觉得冷清,可以请父亲,妹妹过来玩的,不用去娘家。」 丁香便没有再提。 司徒修去了鹤城,京都便只有司徒裕与司徒熠两位王爷尚在管事,然而大臣们这阵子提议立太子的劲头又冒出来了,折子一道道的上陈,希望司徒恒成能早些定下储君,好让华国上下都安心。司徒恒成这日看过折子之后,又是一阵心烦,猛地将折子扔在地上,斥道:「一个个手伸得长,横竖想管朕的家事!」 有时候他压下去了,不到一段时间,旧事重提,这事儿就像顽疾一般,反反复复。 执笔太监伍业忙道:「皇上勿燥,身子要紧。」 司徒恒成呼呼喘了几口气,拿起案上的茶水喝。 平静下来,他其实心里也知,是该要立个太子了,毕竟几个儿子,最小的也都有二十一,且他年岁已高,按照历朝皇帝的寿命,能超过五十岁的两只手都能数得过来,而他今年已有五十三。 身子一日不如一日,他比谁都清楚。 可到底立谁呢?司徒恒成仍有些犹豫不决,信手翻了奏疏看,这回竟是有人弹劾柳安才滥用职权,他眉头皱起来,这柳安才原先犯了错,便遭过贬官,是他念旧情又提升至京都兵部任员外郎,难不成他又重蹈覆辙? 司徒恒成本来心情便不佳,那是雪上加霜,对柳安才的不感恩起了恼恨之心,喝令贺方平去查。 柳安才此时并不知,正在怀香楼与司徒熠喝酒。 因他年轻时便得司徒恒成的重用,曾是权倾一时,而司徒熠是喜欢结交人的,与柳安才关系匪浅,后来柳安才被贬去江南,与他也一直不曾脱了联系,此番来京都,二人重逢,私底下总是免不了会接触。 喝到酒酣时,柳安才眯着眼睛道:「这回依我看,三王爷您的大运定是要到了,朝中大半数官员都偏向您,想必皇上也知道如何……」 提到这事儿,司徒熠忙插口道:「柳大人您这是醉了啊,还是回去好好歇息罢,下回换我请你喝酒。」 他起身。 看他那样谨慎,柳安才暗地里好笑,不过是装作给人看罢了,要说这夺嫡之心,司徒熠不比任何王爷的心小,甚至说,那是排在第一等的,不然为何要如此筹谋?今次那些大臣请求皇上立太子,只怕背地里也少不了他岳家薛家的关系。但他也不点破,笑着摇摇晃晃起来,揽住司徒熠的肩膀道:「雍王定是无望的,您得小心楚王殿下。」 其实不用他说,司徒熠也明白,如今他的强敌是谁,必是司徒修。 而今他又去鹤城,倘若凯旋而归,又该立下大功了! 裴家又是他强力后盾,他眉头皱了皱,满腹心思的走下酒楼,回到王府,薛季兰迎上来便闻到一股淡淡的酒气,嗔道:「王爷又去喝酒了?与谁呢?」 「柳大人,下朝之后便约了我,我已经两次推脱,不好再拒绝。」 第39章 薛季兰听到是柳安才,脸色微变,轻声道:「父亲说了,柳安才这人虽才华横溢,然而为人刁滑,王爷您……」 「我当然知晓,只往前便结交了的,总不能恩断义绝罢?」司徒熠脱下外袍,放在长条案几上,「再说,他此前任吏部左侍郎时,我欠了他人情,不好就这样回绝了。」 他这人便是如此,容易心软,薛季兰叹口气:「既然这回答应,下回便不用再理会了。」 他点点头,去看睡着的小儿子司徒昭,几个月大的孩子生得白白胖胖的,也不知是不是在梦里喝奶呢,小嘴儿一努一努的,看到他便想起那个比司徒昭只小了几天的司徒琼,他叮嘱道:「你得空去看看五弟妹,还有七弟妹。」 薛季兰道:「我正巧明儿就想去的,先去看五弟妹,再与五弟妹去楚王府,过两日,再去瞧瞧宛儿。」 司徒熠笑道:「亏得你都想到了。」 「我也只能做这些,哪里有王爷你这般劳累。」薛季兰靠在他怀里,轻轻叹了口气,她心里当然也希望司徒熠可以当上太子,然而也心疼他的辛劳,面面俱到,不止要有个当哥哥的榜样,手头事务,又有哪一样不妥当解决? 烛光下,她都能看到他鬓上生出的白发了。 可他也不过才三十岁的人。 然而便是这样,却还不能得到司徒恒成的肯定,不然依照长幼秩序,司徒渊被封为雍王已是退出储君之选,司徒裕没有担当的能力,不就只有司徒熠吗?薛季兰想到这点,对司徒恒成便有些怨意。 在她心目中,司徒熠当然是最好的,便是那处不果断的缺点,也是因他还有良心。 是以她便与父亲商量,是不是该提醒下司徒恒成,这才有了这一波的折子。她能做的也确实只有这些了,予他生下健康的孩子,处理好内务,做个贤妻,别的,一切都交托在他手里。 司徒熠明白她的心,捧起她的脸道:「我这辈子最好的事情便是娶得你,哪怕……」 她捂住他的唇:「别乌鸦嘴,我不就不信父皇看不出你的好!」 司徒熠眸中闪过一丝黯然。 自从司徒澜去世之后,他便一直有些不好的预感,可这是他毕生追求的事情,他不会放弃,然而将来,谁又能知道?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他喟叹声,紧紧抱住她,幸好不管如何,自己身边还有个这样的女人能陪着他。 或者已经足够。 临近十月,这日天气晴好,裴玉娇起来就在九九消寒图上画了一瓣彤红的梅花花瓣,这原是为了计算冬日的,可被她拿来算司徒修离开京都的日子,到得现在,已经有十个花瓣了。 说好三个多月回来,那大概还剩九十天。 丁香笑道:「说不定这图画不满,王爷就回来了,娘娘别天天惦念了,有道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这般老数着多累啊。」 「不累,这样有盼头,也好意思。」裴玉娇看太阳好,「把被子都拿出去晒晒。」 没他睡在身边,觉得每天晚上都很冷,得把被子晒的暖烘烘的,人一躺下去就陷进去才好呢! 丁香应了声是。 裴玉娇用完早膳,闲着先是给熙儿念了几首诗词,又领他去后院喂小鸡,那小鸡吃得好,每天大米小米的,短短功夫个个都长得飞快,都比原先大个个头了,也认识人,看到他们来,就围上来要吃的。 熙儿喂得可高兴了。 两人正玩着,有下人禀告,说是两位王妃来探望她了。 裴玉娇怔了怔,听到袁妙惠本能的反感,但一想到司徒璟几个月不归家,她也挺可怜的,当下领着熙儿过去上房相见。只见她们还带了孩子来,而袁妙惠并不像刚生完孩子没多久的人,竟是瘦了许多,与原先刚嫁给司徒璟时差不多。 至于薛季兰,看起来精神很好,笑起来温柔大方,司徒彰活泼可爱,见到熙儿就叫道:「堂弟!」 熙儿见到半大的孩子都晓得叫哥哥了,甜甜道:「哥哥。」 司徒彰走过去抱他。 十岁的孩子抱起一岁多的也很是稳当。 裴玉娇笑道:「彰儿力气真大。」 「已经跟着王爷拉弓了。」薛季兰摸摸儿子的头,「别逞强老是抱着,一会儿叫熙儿摔下来看我不罚你,小心点儿!」 司徒彰忙道:「我当然好好抱的了。」又问熙儿,「听说你们家种菜了啊,走,带我去看看。」 听到菜,熙儿还是知道的,小手往后院的方向一指,司徒彰就笑着抱他过去了。 薛季兰坐下来:「咱们一个接一个的生孩子,许久不曾聚聚了,想着七弟又去了鹤城,便来这儿看看你。」她笑着看一眼袁妙惠,「你身体不便,我故而是先去了怀王府,才与五弟妹一起过来的。」 司徒琼坐在袁妙惠的怀里吃手指,袁妙惠拉开她的手,淡淡一笑:「是啊,我也惦念七弟妹呢,咱们这会儿是同病相怜。」 语气酸涩,原先司徒璟在家她不觉得,日日嫌他,然而他走了,没个人嘘寒问暖,她真觉得他无情,怎么会有这样的人,能如此狠心抛下妻女?也不知他去了哪儿,不然她非得找过去,狠狠斥他一顿! 裴玉娇听得这话也不知如何安慰,司徒璟这事儿确实做得不对,便算遭遇变故,心中悲痛,也不能不告而别。 而薛季兰却是圆融,拍拍袁妙惠的手道:「许是怕你跟着伤心,才走远的,这是体贴你呢,五弟这人啊我清楚,他是为你着想。你只管好好带着琼儿便是,不是父皇都说不用寻他吗,定是很快就要回的。」 袁妙惠心想但愿如此呢,不然她还得一个人过春节,回娘家,长辈们问起来她都不好回答。 薛季兰又看向裴玉娇:「七弟不在家,你若有事儿,便与咱们说一声,别怕麻烦不开口。」 第40章 裴玉娇笑道:「三嫂有心,不过我日日在家,吃吃睡睡,寻常也无事。」 她安心养胎,那一张脸是越发的水光莹润,袁妙惠打量她一眼,不得不感慨这人的命就是比自己好,从一开始便是,就是不服气又如何呢?她原先有司徒璟,仗着他的地位,自以为前途必是花团锦簇,如今落得这个境地,才知世事难料。 现在她更是无法与裴玉娇相比了,便是随着薛季兰来,也打不起多大的精神。 薛季兰惦念家中小儿子,且知道裴玉娇怀着身子时常瞌睡,也只坐了会儿,便与袁妙惠带孩子告辞了。 回到怀王府,袁妙惠从轿子里出来,女儿在她怀里睡着了,像个小猫儿似的微微团缩,她虽然曾经失望那是个女儿,然而养了这么多日,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却是一日比一日喜欢。她低头亲亲她的脸颊,踏入门口,却听下人禀告道:「娘娘,王爷回来了。」 她一怔:「你说什么?」 「王爷回来了,正在上房。」 她眉头挑了起来,将司徒琼给奶娘抱着,疾步往里走去。 果然司徒璟正坐在檀木椅子上,穿着深青色的家常袍服,比起记忆里瘦削了一点儿,下巴还留了胡子,不知道是故意不剃还是颓废至此,她见到他这等样子,满心恼火,大踏步上去尖声道:「你还知道回来?」 她立在门口,背着光,面容有些模糊,那一袭枚红色的衣裳却是灿烂,微微飘动着。 司徒璟站起来道:「我回来只是为告诉你,我还没有死。」 「你死不死管我何事?」袁妙惠走近他,眼睛通红,「反正你也不管我们娘儿俩了!你又何必回来?」 当时以为他只是一时悲痛,躲去哪里喝酒了,可谁知道自那天起,他就一直没有再出现,她心里岂会不怨他?恼他没个男人的样子,恼他无情无义,恼他似缩头乌龟,故而一见到他,她嘴里也没有好话。 她言辞尖利,没有半分柔软。 想起昨日梦里,他梦到她以为自己死了,抱着女儿去寻他,结果不小心失足落水,醒来时一声的冷汗。他突然觉得他应该回来看看她,然而她并不是自己想象的样子,不曾见到他就扑到他怀里哭。 是啊,她看着娇弱,实则再无情不过。 司徒璟淡淡道:「看来我是不该回来。」 语气瞬时冰冷,袁妙惠呆了呆,不可置信的看着他,他寻常温柔的眼眸此刻像含了碎冰般,没有往日里的情谊,她由不得倒退一步,声音放轻下来道:「你不该回来?那你要去哪里?」 「去我该去的地方。」他径直往外而去。 袁妙惠没料到他还想走,在身后喝道:「这里是怀王府,你是怀王,你不住在这里,那我算什么?」 原来还惦念她的身份,司徒璟道:「你当然还是怀王妃,金册玉碟都在你那儿呢,别人不会怀疑你。」说着,看到奶娘抱了司徒琼走过来,他低头看一眼,女儿闭着眼睛香甜的睡着,她的皮肤早已不是当初那样红红的了,已经开始白了,很是讨人喜欢。 他伸手碰触她的脸,她眼皮子微微一动,小手的手指也抓合了下。 像个脆弱的小动物般。 他嘴角一翘,笑起来,脸上荡漾着宠溺的柔情,袁妙惠看着他,心想他明明挂念着女儿的,怎么仍是要走?她手指一握,快步上来:「王爷,这里是你的家,你当真要丢弃我跟琼儿?」她拉住他衣袖,「相公,我知道你心里难过,可你有什么话可以跟我说,何必要躲起来?你又不是一个人,你还有父亲兄弟呢!」 她怕他再走,忍不住请求他。 眼眸里还是有那么些真情的,司徒璟伸手抚在她脸颊上,曾经那让他魂萦梦牵的脸,还是那么漂亮,他道:「你现在说这些是不是晚了点儿?」 她有些不明白,秀眉拧起。 当初他失意的时候借酒消愁,她也不是没劝过,何曾晚了?她只是不喜欢看到那样一个失去斗志的男人。 司徒璟微微一叹:「我暂时还不想常住王府,你就当我去远游了。」 「远游。」袁妙惠听到这词啼笑皆非,这等节骨眼上,许婕妤死了,许家没了,就只剩下他,而朝堂里都在热议立太子一事,兴许司徒恒成很快就会有决定,他该当想着怎么卷土重来才是,可竟然躲避这些?他是出家人吗,是那些游山玩水的纨绔子弟吗?还远游,她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难道一辈子就这么蹉跎下去,当个闲王了不成? 或者就算退一步,他也该待在王府,有个正经王爷的样子。 可那么容易就被打垮了。 她掩藏不了的失望,叫司徒璟都看在眼里,他心里酸苦,心想自己果然是不中用,大抵换做别的男人,遭遇这些事,兴许很快就能振作起来,可他还做不到。 他转身走了。 袁妙惠失望归失望,却并不愿他不归家,追上去道:「王爷,你要去远游,就带上我跟琼儿,咱们一家子去远游,省得我在京中被人取笑,空有个王妃称号,连王爷都不在身边……」想到因这受得委屈,她忍不住哭起来,「当初王爷您娶我的时候是如何说的?绝不负我,可现在,竟就这样将我一个人扔在王府,你当初说的承诺呢?」 那时年少轻狂,又志得意满,他什么承诺没有许下过?司徒璟不由有些难堪,他长叹一口气道:「也罢,反正我如今住哪里都一样。」 听他说不走了,袁妙惠总算松了口气,伸手去拉他的手:「那王爷,还得去宫里一趟罢?」 父子两个多日不见,他既然回京,是该要去说一声的,可她也不过是想让他去父皇那里多露露脸,哪里是真关心他们父子两个的感情呢?司徒璟应一声,移开手,往内室去换衣服。 她的手尴尬的停在半空,半响忙缩回袖子里。 第41章 司徒璟回了怀王府,裴玉娇也放心了,心想司徒修若知道,定也会高兴的,只也不知他何时回来?她倒是想写信去慰问慰问他,可既是打仗,那是非同寻常,她又不敢打搅他,万一分心怎么是好,只得这样熬着。 时间一日日过去,孩子在她肚子里健康的成长着,她饭量越来越大,那肚子也开始有些微的隆起,司徒修坐在案台前,都能想象她的脸了,定是又圆的跟包子似的,可惜不能捏到,委实让他手痒。他问马毅:「王府那里没有送信来?」 「不曾。」马毅笑道,「许是娘娘怕麻烦王爷罢。」 司徒修心想她现在懂事了,许是会这么想的,他叫来参将陆大人:「你领骑兵六千,去羊角台埋伏,红毛军两天没有出城门,定是在等待援兵,杀他们个措手不及!」 陆大人领命。 司徒修算算时间,若是此行成效,必定能提前一个多月归家。 很快便到腊月,这个春节裴玉娇是一个人过得,幸好娘家人怕她冷清,用过年夜饭,裴臻,裴应鸿夫妇俩,还有裴玉英一家三口都来了,陪她到得子时放了炮仗才回去,可她心里还是惦记司徒修,只可惜路途遥远,前不久有消息说,已围住鹤城,再后来便没有捷报了,大约也因为雪天,路不好走,送信的路上耽搁。可眼瞅着肚子越来越大,她也越来越不安。 到得一月,隐隐有春天的气息,裴玉娇晚上靠在床头给熙儿念故事听,把他哄得去睡了,她自己也困乏,丁香伺候她脱下衣服,给她掖好被角才睡在外头值夜。结果刚刚躺下没多久,便听见推门的声音,睁开眼睛原是司徒修回来了,她差些叫起来。 司徒修伸出手指摇了摇,她忙咽下去,轻声道:「王爷,娘娘刚睡,娘娘可盼着您呢,您瞧瞧,墙上都贴了两张消寒图了。」 借着月光,他看到那两张图,一张的花瓣画满了,还有一张画了十片,他笑起来,伸出手指摸了摸那图,可以想象,她调了颜色,专心致志画画的模样,定是心中满溢了情谊。 他走到床边,她果然正睡着。 圆圆的小脸白里透着红,像刚刚要熟的水蜜桃,他低头在上面亲了亲,淡淡的香气,滑如凝滞,可她丝毫反应都没有,睡得很沉,他又亲亲她的嘴唇,在她耳边道:「娇娇。」 声音低低的,又带着缠绵落入耳朵,裴玉娇眉心动了动,好像原本昏迷的美人儿一下被人唤醒似的,忽地将眼睛睁开来。 朦胧中,看到一张英俊的脸,蒙着风霜,比那人黑了些,可眉眼还是那眉眼,她啊的一声要爬起来,可肚子太大,竟是差点滚下来,司徒修忙扶住她:「着急什么,还怕我不见了?」 「就怕你不见了。」她搂住他脖子,贪恋的闻着他的气息。 「本王赶路,骑得一身汗,好闻吗?」他调笑。 「不好闻,臭男人。」她嗔着,手却搂得更紧了,把脸在他脸上蹭来蹭去,「我这不是在做梦罢?现在可是晚上呢,你晚上回来的?」她看向窗子,外面是浓重的夜色。 「才到家,大军还在后面呢,只可惜还是没赶在春节前到。」他手在她后背抚摸着,慢慢的又挪到前面,从上到下,每处都不放过。 果然不是做梦,看这动作都一样,裴玉娇嘻嘻笑,把下巴搁在他肩膀上:「只要你回来就好了,错没错过春节没关系,回来就行,熙儿也成天问你呢,我说爹爹去打红毛军了,他以为红毛军是大公鸡呢,那大公鸡就长着红毛的。」 司徒修噗嗤笑起来:「你就不会说大公鸡还长绿毛的?红毛军是什么,你到底知道不?」 裴玉娇摇摇头,半响道:「反正是坏人。」 他又笑起来:「也是。」 两人腻在一起说个没完,眼看夜深了,司徒修道:「我还得去洗个澡,你先睡着。」 「我睡不着。」她抱住他胳膊,「你别走,就陪我躺着。」 她看到他精神亢奋,可怀着孩子怎么能熬夜?司徒修瞅见床头正好有书,捡起来一看,是《幼学琼林》,像熙儿那么大还听不明白吧,他念道:「取善辅仁,皆资朋友;往来交际,迭为主宾。尔我同心,曰金兰;朋友相资,曰丽泽。」 他声音低下来的时候很醇厚,裴玉娇安静下来听着,起先觉得悦耳,谁料越听眼皮越沉,慢慢就睡着了。 司徒修拍拍她的脸,暗道果然不是个好学的孩子! 他从她身下抽出胳膊,起身去洗澡了。 第二日,司徒修早早便去了宫里,从外夷红毛军手里夺回鹤城,立下头等大功,司徒恒成亲自迎到殿门口,看着丹墀上站着的小儿子,依稀似看见年轻时的自己,神采飞扬,英姿勃发。 不知不觉,他已长成伟岸的男人了,与他几位哥哥不相上下,司徒恒成笑道:「陈将军都不曾夺得的鹤城,你如此神速,难怪今日早朝上,百官无不称赞。」 说来也惭愧,因前世的关系,未卜先知,才能有这等本事,司徒修忙道:「儿臣是运气好,红毛军有援兵从西方来,被逮个正着,那是瞎猫撞见死老鼠,援军缴械,红毛军没了战意,这才开城投降。」 听儿子谦虚,并不骄傲自大,司徒恒成颇是高兴,拍拍他肩膀道:「实战经验你是还浅着,多与你岳父学学!」 司徒修成连声称是。 后面还站着几位王爷,司徒裕道:「七弟此番真是辛苦了,星夜回城,倒是比大军快了一整天,可是惦念弟妹?」他知晓那二人的黏糊,语气有些揶揄,「说来,打那么快,定是还有弟妹的功劳的。」 司徒熠也打趣:「娘子常去看七弟妹的,好着呢,你倒是担忧什么?」 司徒修也不否认,笑一笑道:「熙儿还小,娘子又是双身子,怕她担心我安危。」说着瞧一眼司徒璟,「五哥,多日不见了。」 第42章 他去鹤城时,司徒璟还不曾回来,再相见,心头滋味复杂。 司徒璟道:「晚上请你喝酒。」 多余的话并没有说,一切尽在不言中。 因争下军功,午时司徒恒成在宫中设宴款待司徒修,韦氏与一众王爷相陪,并两位公主也来恭贺,眼见这位楚王抢尽风头,常宁公主想起自家大哥司徒渊,不免黯然,私底下与韦氏说话,问起司徒渊为何还不曾回来。 说是说治水,却也去了几个月,连春节都不曾见人影。 韦氏知道司徒渊期间写过信与司徒恒成,倒并不担忧,微微笑着道:「他难得愿意去做这些事,自然是要做成才回来的。大禹治水,三过家门而不入,如今这短短时间算什么?」 只要立下功劳,他渐渐又能重得人心,韦氏对此很有期待。 常宁公主皱眉道:「难道在外十年八年呢?小心被人抢了先机!」她生性冲动,没有多少耐心,「娘今儿可瞧见父皇了?对七皇兄很是看重,见他打了胜仗,还予他调兵遣将的权利呢,外面臣子又正在闹着要立太子,难道这不是预兆?」 韦氏怔了怔,思忖片刻道:「不会的,你莫胡思乱想。」 那七年,司徒恒成一直都未曾立太子,如今司徒渊昭雪,他又岂会那么干脆?韦氏不相信司徒恒成会那么快做决定,他这样对得起大儿子吗? 见母亲不信,常宁公主也不好再说,气咻咻的走了。 司徒恒成与儿子们喝过庆功宴,单独留下司徒修在书房,问了些在鹤城的详细情况,他说起柳安才。原来这段时间锦衣卫已经暗地里粗略查过,柳安才委实罪行累累,光是利用职权把军队棉衣交予安庆侯,拿将士们的命去赚那龌蹉钱,就是一桩掉脑袋的事情。 只司徒修不明白,他为何要与自己说? 上辈子并不曾有,柳安才虽然犯了事儿,却是刑部尚书吴大人接手的。 他皱眉道:「没料到柳大人竟是这等狼心狗肺之徒,真是白白浪费了一腔才华!」 原就是看中他的才高八斗,司徒恒成才委以重任,甚至不顾大臣们反对,重新又起用了他,谁料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柳安才还真当他是不可取代的人物了,真是不知所谓!司徒恒伸手击在书案上,发出一声脆响,沉声道:「这事儿交予你去查办,任何与此有关的人都不得放过。」 司徒修心里咯噔一声,他想起了司徒熠。 有心推脱,他犹豫道:「父皇,儿臣经历尚浅,只怕不能胜任,若是吴大人……」 「吴大人自然也会参与。」司徒恒成站起来,负手道,「派你去,便是为让人知道,朕对此事的重视。修儿,朕知你一向公正严明,必会查个水落石出。不过你才归家,稍作歇息再说,」他摆摆手,「下去吧。」 司徒修不好再拒绝,心事重重的走出了乾清宫。 走得一段路,在一处宫墙前看到司徒璟,他正立在屋檐下等他,阳光洒在肩头,只见他嘴角带着淡淡的笑容,一如往前的温暖。 他笑着走上去道:「才喝完酒,这是又要请我去了?」 「晚上再喝。」司徒璟道,「我暂时不想回去。」 失去生母,失去整个许家,好像这世上最亲的人,就是眼前这个弟弟了。 司徒修讶然,想了一想,明白过来,许是跟袁妙惠闹别扭,不过夫妻之间这原是寻常事儿,便是他,不也跟裴玉娇闹过吗?他道:「那去我家吧,反正我现在也无事可做。」 司徒璟道好。 兄弟两个便回了楚王府。 裴玉娇一早坐在窗口往外看着,就在等司徒修,眼见他的身影,她的脸上忍不住露出笑容来,差点扑过去。不过听下人说司徒璟也跟着来了,却是不得不收敛下,不能再像上回司徒裕在的时候,丢脸了。 她扶着蓝羽的手迎到门口,笑眯眯道:「王爷,五哥。」 「打搅了,五弟妹。」司徒璟有些不好意思,毕竟人家小别胜新婚,加之刚才两位哥哥都拿司徒修打趣过,他该当识趣,忙添了一句,「我坐坐便走的。 「不妨事。」裴玉娇道,「五哥既然来了,就用过晚饭再走吧,你不在京都的时候,王爷很担心呢,此番回来,想必也有很多话要与你说的。」 声音温温柔柔,笑起来有两个小酒窝,仍与当初一般,她盛意邀请,司徒璟当然高兴,然而想起袁妙惠,心头又微微发涩,也不知为何,他们二人怎么就走到了这一步?他点点头:「好,那我便不客气了。」 司徒修朝裴玉娇看过去,微微一笑,又问:「熙儿呢?昨晚回得迟,早上去得早,还不曾见到他。」 正说着,门口一个三尺高的小男孩跑进来,一把抱住他的腿,欢叫道:「爹爹!」 听到儿子的声音,再欢喜不过,他扭头就把熙儿抱在怀里,一下感觉重了,笑道:「长了好几斤呢。」又看看他个头,「也高了。」 比起母亲,熙儿并没有那么喜欢父亲,可多日不见,也很是兴奋,吧唧在他脸上亲了下:「爹爹打红毛鸡。」 旁边的司徒璟都笑起来。 果然以为红毛军是鸡,司徒修道:「红毛军是人,不是鸡,在咱们华国的东边,头发红红的。」 熙儿对红头发无法理解,也无法想象,歪头道:「大公鸡尾巴红。」 没法交流了,司徒修放弃继续说这个话题,捏捏他的小脸蛋道:「你娘天天都在念东西给你听,你会背些什么了?」 他眼睛眨巴了两下。 裴玉娇引他开口,先是念起来:「人之初,性本善。」 那是很熟悉的,因裴玉娇没事儿就挂在口头,熙儿都听顺了,跟着背道:「苟不教,性乃迁,教之道,贵以专。昔孟母,择邻处,子不学,断机杼。窦燕山,有义方,教五子,名俱扬。」 第43章 一个字一个字竟然很清楚,作为父亲,司徒修不由自主就露出得意的笑容。 司徒璟应景的夸道:「熙儿真聪明,这么小年纪委实不容易,将来恐是个神童呢。」 虽然俗气,可父母听见夸孩子,没有不高兴的,尤其是裴玉娇,那可都是她下的功夫,没事儿就念诗歌,有时候儿子嫌她吵,听到她念,小腿儿一迈就逃走了,但现在瞧瞧,多有效果! 她眸光神采四溢,朝司徒修频送秋波,意思是都是她的功劳。 司徒修已经拿儿子得意过了,当面不好再夸妻子,当做没看见,与熙儿道:「你还没叫你五伯呢。」 「五伯。」熙儿那小嘴儿是分外甜的,提到叫人的事儿从不慢一步,还伸出两只小手来,「五伯抱抱。」 司徒璟把他接过来,果然重了不少,又瞧他五官,大大的黑眼睛,小圆脸,秀气的鼻子,他笑道:「长得像七弟妹。」抱他逗弄了会儿,司徒修还有事儿跟司徒璟相谈,两人便往书房去了。 裴玉娇吩咐厨房准备了丰盛的晚饭,猜着二人定是要喝酒,又叫着多烧些下酒菜,便是醒酒茶也待命着。 等到晚上,星辰漫天,眼见天黑了,裴玉娇使人去问司徒修,是不是还请袁妙惠来,毕竟司徒璟在这儿,可司徒修竟然说不要请。想必是二人有什么事,裴玉娇心想,难怪袁妙惠没来呢,不然司徒修立功回来,既是恭贺,又是兄弟相逢,怎么也该聚一聚的,不过别人的私事,她到底也没放在心里。 多喝了两杯,司徒修也有些醉,送走司徒璟,去净房洗漱了番,略是清醒些,但回内室见到裴玉娇,她卸了珠钗,青丝如瀑布,穿一身雪青色的凉衣坐在床头,像是月下踏雾而来的仙子,忽地便像是酒不醉人人自醉。 走过去,就将她揽在怀里。 昨晚上一身臭汗,又因晚了不曾要她,现在这欲望简直如潮水般涌来,她不曾说一句话就被他翻了个身半趴在床头,身上又一凉,立时像落光了毛的小鸡。 她吓得差点叫起来。 他覆在她背上道:「别怕,本王会轻些的。」 她肚子已有些大了,恼道:「一回来就这样,你就惦记这个,你这色胚,上回的事儿我还没算清楚呢。」 司徒修笑道:「什么一来,我是昨儿回的,熬到现在,你还不满意?」他低头在她后背上亲了亲,「乖乖,知道你在家想本王,还把熙儿教得那么好,想着犒劳你一下还不好?」 她翻过身,哼道:「这也叫犒劳呀,都是为你自己呢。」拉着被子就盖在身上。 他轻声笑起来:「那你想如何?」 她其实并不知如何,只是想依偎在他身边说说话,然而还不曾说个子丑寅卯来,就见他伏低了身子,温热的感觉忽地涌上全身,她脸猛地羞红了,连忙要推他,可怎么也推不开,慢慢没了力气,好似小舟浮在海上,嘴里小猫儿一样轻哼着。 这一晚,缠绵到子时,二人都睡到日上三竿,他醒来时,阳光落在脸颊上,暖洋洋的,侧头一看她,她正枕着自己的胳膊,一条腿不知道是不是酸了,压在他腿上,摸上去滚圆圆的,好像胖莲藕。 她被人碰了,睁开眼睛,看到英俊的脸就在眼前,脑袋靠过去,两只手搂住他胳膊,懒懒的不想起来。 两人就这样拥着,也不知过了多久,外头有丫环来禀告,说是晋王府送了帖子来,司徒熠设下庆功宴,请他们再去热闹热闹。 三皇兄相请,不好推却,眼见她还不动,司徒修一把将裴玉娇拉起来:「不能再赖着了,一会儿三哥再使人来请,你就这模样给人看?」 裴玉娇惺忪着眼睛,软软道:「没力气,你给我穿衣服。」 一半是真累,一半是撒娇。 她倚在他怀里,浑身好像没有骨头般的柔软。 他没有半分不愿,穿衣服可是个好差事,抹胸,亵裤,襦裙,鞋子,一样样穿好,那浑身上下也都摸了一遍,指尖滑腻柔嫩,像是品味了一遍佳肴,有何不可的?当即就把抹胸拿来,给她套在头上。 粉色的料子上绣了两朵艳丽的芍药,衬得那肌肤更是如玉兰花般的白。 后面带子系好,胸前又鼓囊囊的,花儿盛放饱满,引得他口干舌燥,垂眸一瞧她,她却是舒坦,眼眸弯弯的像月牙,嘴角绽放着享受的笑容,他捏捏她的脸:「何时学得这些勾引本王的招数了?」 「什么勾引?」她眼睛睁大,「我常给熙儿穿衣服,他每次都笑眯眯的,我也像试试这滋味。」 他给她套上裤儿:「你每日还不是有人伺候?」 「那不同。」她摇头,「丫环们规规矩矩的,也不够亲热。」 她给儿子穿戴,那里面的情谊是不一样的。 他笑起来,趁机揩油:「是不同。」 她忙并拢了腿儿。 他又拿起罗袜给她穿。 脚伸出来,比平时胖了一圈,原本纤细的像莲花,这会儿连脚背都厚了几分,有些浮肿,都是为生孩子受得苦,想着她往后还得再去鬼门关转一圈,他手握住她脚踝微抬,情不自禁亲亲她脚背。 她心弦猛地荡漾,耳朵发烧,由不得一缩脚。 他握紧了没放,抬起头看她。 两人目光接触,她只觉更没有力气了,歪在他身上道:「脚凉了,好像要生病了。」 脸颊红扑扑,喘不过气的样子。 他给她穿上罗袜,挑眉道:「被本王倾倒了吧?」 她不承认,伸手去捶他。 他抓住她,去揉那两朵一早眼馋的芍药。 两人又倒在床上闹了一阵,才穿戴整齐出来。 到得晋王府的时候还早,刚刚过了午时,因王爷们常互相走动,裴玉娇也不是第一次来,牵着熙儿随丫环进去,才知道别个儿王妃一个都还没来呢,不过自从司徒澜去世之后,朱玫守寡,不方便出门,也就只剩下袁妙惠了。薛季兰笑道:「七弟立了大功,王爷说在宫里与父皇母后一起总是拘束些,不像就自家兄弟聚一起,比较畅快,这才请了你们来。」 第44章 因这几个月她肚子也是稳当的,不然薛季兰也不会主张请她。 「三哥三嫂总是细心的很,就是麻烦你们府上了,还得样样张罗起来。」裴玉娇低头看向儿子,熙儿立时就喊了一声三伯母,堂哥。 见到堂弟来了,司徒彰笑嘻嘻道:「熙儿,我新养了一只小狗儿呢,我带你去看看,可乖了!」 薛季兰同裴玉娇解释:「是才两个月大的狮子狗,王爷弄来陪彰儿玩的。」 那狮子狗性子乖巧,浑身的毛又长又蓬松,裴玉娇也知道,跟儿子道:「你乖乖的听堂哥的话。」 薛季兰也叮嘱儿子:「虽说狗儿还小,可万不能乱摸,熙儿上咱们家来玩,你得带好他,莫伤到哪里。」 「放心吧娘,我都九岁了,我晓得的。」司徒彰弯下腰,抱起熙儿就走了。 远远还听见说笑声。 两个小孩子在一起果然热闹,裴玉娇揉一揉肚子,心想得快些生下这一个才好,薛季兰目光也随之落在那处,如今司徒修的势头与她相公不相上下,连这孩儿也是,竟都是两个儿子,她眉头皱一皱,这还真是个叫人头疼的强敌呢。不过比起阅历,往年的功绩,司徒修还太年轻,她总不信,司徒恒成会选择司徒修,这样就真是瞎了眼睛了! 二人正说着话,袁妙惠来了,薛季兰看一眼好奇道:「怎得没带琼儿来呢?」 「这几日有些着凉。」袁妙惠勉强一笑,目光掠过裴玉娇,心中暗恼。 昨日司徒璟去了楚王府,她一点不知,他竟然都没有差人告知她,弄到很晚回来酒气浓重,她才知是与司徒修喝酒了,予他喝了醒酒茶,他清醒后一个人睡书房,不愿与她同床。她险些没气死,往前死皮赖脸守在她身边,如今却是退避三舍,她抱着女儿去质问,司徒琼受惊,哭了半宿。 她要不是脸上花了浓妆,也不好出门,可今日相聚,司徒璟也去,她若不出面,定是又要变成笑话了,她并不想别人知道他们夫妻不和。 「王爷昨日与七弟庆贺,我是担心琼儿,才没有来。」袁妙惠对裴玉娇道,「今儿好些了,才抽出空。」 是为这个吗?裴玉娇对她的话半信半疑:「那得请太医看看了。」 「不重,早前也得过,还有太医留下的方子呢。」袁妙惠搪塞过去。 等到未时,又有几位太太领着姑娘们来,原来薛季兰觉得王妃们就三个,为热闹还请了不少皇亲国戚,都是沾亲带故的,只裴玉娇也不熟,不过点头问个好就罢了,倒是有不少人主动上来找她搭话,她每个说过去,也是口干舌燥的。袁妙惠见状又是不乐,京都众人都是看风使舵的主儿,想当初她刚刚嫁与司徒璟,哪个不巴结呢,现在呢,全往裴玉娇那里去了。 便是薛季兰都有些不是滋味,需知全是她请的人,然而因司徒修如日中天,那些人许是也往他那里押宝了。 她眸色微沉,但那一丝阴郁很快就消散不见。 裴玉娇话说多了,连着喝了好几盏茶,很快就坐不住要去如厕,丁香扶着她去西边的茅厕,素和为保护她随行,她叹口气道:「今儿那几位夫人话真多,一茬连着一茬的。」 丁香还不曾说话,素和道:「那娘娘就该说累了,她们又不是听不懂。」 依照素和的作风定会如此,可裴玉娇面上做不出来:「这样好似不礼貌。」 别人都瞧着呢,哪里才说上一会儿就说累了。 丁香抿嘴一笑:「娘娘该没事儿就摸肚子,露出疲倦的样子,别人总会识趣的。」 「是吗?」裴玉娇一想,这法子好,等会儿多摸摸肚皮。 沿着小路进去,便瞧见一处独院,晋王府的茅厕修得很是精巧,进去一圈出来,身上都带着香味儿,裴玉娇道:「舒服多了。」她指着另外一条路,「从这儿绕过去,熙儿好像就在那里看狮子狗呢,我刚才坐久了也正好散散步才回去。」 比起应酬别人,当然这样更称她的意。 那两人当然不反对。 谁料走到一处池塘附近,裴玉娇正想去瞧瞧时,只见一个淡绿色的人影儿抢了先,原是今儿来的一位张三姑娘,生得颇是妍丽,站在围栏前探头观鱼,不过片刻功夫,远处又有脚步声,听着像是男儿声音,裴玉娇忙躲起来。 「说起那花鲤,里头养了几尾乌鱼,早将它们一众吃了。」 「乌鱼好啊,煮汤鲜美,今儿不妨就让厨子捞上来做一道乌鱼豆腐汤。」 裴玉娇听得几句,转了个身往别处去了。 找到养狮子狗的地方,司徒彰跟熙儿正玩得欢快,熙儿一路小跑,那雪球似的小狗就在后面追,追到了,尾巴直摇,熙儿给它一块香喷喷的肉吃,它馋了,还会两只腿抬起来讨食呢! 果然讨人喜欢,裴玉娇走过去。 司徒彰看见她,笑道:「七婶婶来了呀,你要不要喂?」竟然给她一把香肉。 她把手一伸,那狗儿就过来吃,吃完还舔舔她手指。 熙儿指着它道:「娘,黑爪。」 一看它的脚,果然有一只脚竟然长了黑毛,那是它的名字了? 看儿子很高兴,裴玉娇放心了,与他们玩了会儿方才慢慢沿路折回去。 却说司徒修与几位王爷喝了酒,席面上欢声笑语,待得空隙私自与司徒熠说话,两人站在屋檐下,司徒修看着远处渐渐暗下来的抄手游廊道:「父亲命我彻查柳安才,我对此人并不熟悉,怕办砸了,三哥不妨给我些建议?」 司徒熠一愣,侧头瞧他一眼。 简单的一句话,又像是请教,却叫他后背微有凉意,过得片刻,他才冷静下来,淡淡道:「柳安才虽是才华横溢,但并不恃才傲物,目下无尘,反而愿意结交权贵。你既然要查他,必定要小心谨慎,切勿打草惊蛇。」 第45章 昏暗的光线下,他目光却郎朗,司徒修心想,上辈子他是因父皇的猜忌才会破釜沉舟,而今应是不会了罢?他与司徒熠虽是对手,然而对于这位三哥的能力还是极为欣赏的,若非必要,并不想看他与司徒澜一样走上绝路,这才出口提醒。 「多谢三哥。」他拱手告辞。 看着那远去的背影,司徒熠缓缓吁出一口气。 这样的七弟,倒是让人无可奈何。 一坐上马车,裴玉娇就抱住司徒修的胳膊,把脑袋靠了过来:「熙儿刚才见到狮子狗了,一直在闹着要养一只呢!」 司徒修朝儿子看看,他乖乖的坐在裴玉娇身边,并没有嚷嚷过的样子,他挑眉道:「到底是熙儿要养,还是你要养?」 裴玉娇一下垂了头:「我觉得养了好。」 他忍俊不禁,摸摸她脑袋:「既然咱们娇娇要养,那就养一只。」 「真的?」她欢欣鼓舞,摇着他袖子道,「什么时候养,去哪儿买呢?咱们也养一只雪白的,白的好看。」 「这容易,跟卢成说一声,明儿就能有。」 她笑嘻嘻的道:「谢谢相公。」 两人说得会儿,裴玉娇想起那张三姑娘的事儿,说与司徒修听:「我见是二哥跟三哥,便没有露面,你那时不在,去哪儿了?」 中间司徒裕说要去看看晋王府里养的肥鲤,他没有去,跟司徒璟说话,没料到原还有这事儿。 「那张三姑娘长得好看吗?」他问。 裴玉娇嘟嘴:「你问这个干什么?你也想看?」 听出一股醋味儿,他笑道:「好看的话,许是二哥就看上了,或许哪日做了继室也不一定。」自从常佩去世,司徒裕也算只肥羊了,好些人盯着,司徒熠惯会拉帮结派的,那么用联姻的办法拉拢司徒裕,也不是没有可能。 不然岂会那么巧? 「许是三嫂从中做了红娘。」 裴玉娇这才明白过来,叹口气道:「我一点儿没想到呢!怎么办?」她朝他眨眼睛,「你会不会嫌弃我笨?」 瞧瞧人家的王妃,多有手段,她光是与人说话都觉得累。 司徒修把她揽在怀里:「又不是才知道你笨,不过聪明反被聪明误,咱们家里,有本王一个人聪明就够了。」 「那不行。」她头摇得好像拨浪鼓,「熙儿也得聪明,还有这一个。」她摸着肚子,「将来才好给你分忧,反正指望不了我。」 可他瞧着她,就已经没有什么忧愁了,还要分忧做什么呢?他低下头亲她:「对,不指望你,你给我生孩子就行。」 果然只剩下这个本事,裴玉娇不由懊恼,可很快就陷入他的热吻中,怕被儿子看见,她忙一只手捂住了熙儿的眼睛。 张三姑娘是六安侯府的小女儿,也是侯府唯一一个待嫁的姑娘,司徒裕今日瞧在眼里,觉她生得花容月貌,少女气息扑面而来,委实也有些心猿意马。 他不是柳下惠,也谈不上忠贞,故而王府从来不少侧室,只常佩的去世,多少还是叫他伤怀,毕竟两人之间的感情虽谈不上缠绵悱恻,举案齐眉却也差不离,他这些日子都没碰女人,偶尔有侧室过来搔首弄姿的要伺候,也觉得反感。 有些后悔当初该好好陪一下常佩,然而时日久了终究耐不住,这张三姑娘叫人眼前一亮,却是让他想起蒋琳来。只可惜她容貌合了他胃口,性子糊涂,到头来香消玉殒。 起了兴头,不免有些冲动,听薛季兰说这六安侯府正要给张三姑娘寻个合适的相公,他便有求娶的心,府里没个女主人,到底不是正常人过得日子。 回到周王府,他喝了酒,有些醉意,但仍跟原先一样,每日都要去看看司徒宛的。这段时间,他们父女两个相依为命,因司徒裕粗心不爱管事儿,家里所有内务便都落在十一岁的小姑娘身上,作为父亲也委实心疼。 行到内堂,只见司徒宛对着烛光正看账本,聚精会神,外人没通报,连他来了都不曾知,司徒裕便悄声行到她身边,一把抢了那账本。 司徒宛吓一跳,待到看清是父亲,皱起秀气的眉毛道:「爹爹这年纪还淘气呢,快些将账本还给我,年前事情多,年后事情也不少呢!」 「什么淘气?」司徒裕把账本扔得远远的,「明明是为你好,你才几岁,这就开始盯着账本看,到时不到三十眼睛就得瞎了。」 她忙揉揉眼睛,母亲不在后,她为她守孝,禁止一切玩乐,可家里没有主母,管事们都听从母亲的遗愿,一应的向她禀告事务,好像拔苗助长似的,她由初时的不适应,渐渐也顺手了。 眨眼间,已快要一年。 听到父亲关心自己,她笑一笑道:「那我不看了,等明儿白天再看。」又问,「三叔家今儿很热闹吧?」 作为子女,给父母守孝很是严格,她是不好出门玩的,但对于司徒裕就没有那么严格了,再者他也闷在家中多日,司徒熠劝了才出去散散心的。 司徒裕笑道:「当然热闹,来了好些人呢。」他轻轻抚摸女儿的头发,看着那娇小的侧脸,柔声道,「要不过两日,我带你去明光寺进香?你也顺便去走一走,如今外面天气已是暖了。」 她摇摇头:「不去,等再过些时日。」 竟是那么固执,司徒裕叹口气,往书案上堆着的账本书册瞧一眼道:「宛儿,可真辛苦你了,要是佩佩还在就好了,或者我……」 司徒宛对这事敏感,猛地抬头道:「爹爹想续弦?」 语气未免有些尖利,但司徒裕见她先说了,有心试探,目光闪烁道:「续弦的话,也可为你分担一些。」 原来真是有这个想法了,司徒宛心生失望,小手在袖中捏了捏道:「我不用谁分担,是不是爹爹觉得我做的不好?」 第46章 「当然不是。」司徒裕忙道,「可你毕竟是女儿家,总要有个母亲在身边。」 「母亲已经死了,我这辈子就她一个。」她语气微凉,「父亲要续弦,我无法阻拦,可她不会是我母亲。」 司徒裕被她呛了下,脸颊发热,他明白司徒宛跟常佩的感情,看来她是不希望自己续弦,他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道:「我不会强迫你叫谁母亲,可宛儿,就算为父现在不续弦,将来也必是要的。」 司徒宛是要嫁人的,他不可能孤孤单单一个人活在这府邸。 十一岁的姑娘不是小孩子了,司徒宛听明白了他的话,淡淡道:「我知道,那父亲,您要娶谁呢?」 亮晶晶的眼睛好像天空的星辰一般,司徒裕被她看得更觉惭愧,轻咳声道:「往后再说吧。」他拍拍女儿肩膀,「你早些歇息。」 他转身走了出去。 司徒宛眉头微微一拧,与管事嬷嬷道:「爹爹好像在三叔家遇到哪位姑娘了,不然原先不曾提的,今儿却与我说这些。」 管事嬷嬷道:「姑娘要查,并不是难事。」 「那你去查一查吧。」司徒宛站起来,看着外面黑沉沉的夜空道,「虽然我不想爹爹续弦,可仔细想想,我委实也管不了他一辈子。可那个要做我继母的人,却不能轻易就进了咱们王府的大门。」 犹记得常家人来闹,自家姑娘哭泣无措的样子,可不过长了一岁,她就已经判若两人,管事嬷嬷连忙答应一声。 第二日,裴玉娇惦念着狮子狗,一大早就起来了,刚刚下了床,就听见外头熙儿兴奋的声音,他寻常不这样,她忙问丁香。 丁香使人去院子里一瞧,笑道:「卢管家买了狗了,小小的就两个拳头般大。」 她叫丁香扶着她出去看。 果然外头有只雪白的小狗,不比司徒彰那只长了很有特色的黑毛,这只浑身雪白,乍一看就跟玉雕刻而成似的,她看到司徒修,直朝他走过去:「相公,卢成办事真快,这么早就弄来了。」 「还不是因为你,本王叫他天一亮就去城南买了,正巧遇到一只。」司徒修牵住她的手,「昨晚睡时都在说,现在满足了吧?」 「满足,满足极了。」她笑道,「你看熙儿多高兴啊。」 司徒修叮嘱随从:「还没有训过,怕没轻没重咬到人,多看紧些。」 「这还得训?」裴玉娇惊讶。 「当然,跟人一样。」他揉揉她的脸蛋,「有些人不训就很不听话,非得打手掌心呢,必要时候喊打喊杀才行。」 又在拿她开玩笑,裴玉娇白他一眼,可不知道怎么反驳,好像自己真是被他训好的?一想好悲哀,她哼了哼,不理他了,去跟儿子一起玩小狗儿。 到得二月,连续传来好消息,一是裴玉英有喜了,而是裴玉画顺利生下一个大胖儿子,加之此前科举华子扬中了举人,华家那是喜上加喜,光是鞭炮都不知道放了多少。洗三日,司徒修一家也前去恭贺,裴玉画卸了大肚子,整个人容光焕发,见到裴玉娇头一句就道:「我可是生够了,反正是儿子,就生这一个了!」 裴玉娇笑起来:「不用说,三妹夫定也是同意的。」 她生这孩子吃了不少苦头,华子扬怎会不心疼她?恨不得代替她受了,不过这决议只他们夫妻私下说的,要给华老夫人知道,定是难以通过。 裴玉画拉着裴玉娇的手,瞅着她肚子道:「我这好了,你这又要生了,接着又是二姐,真是没个空闲的时候,我看得再等上七八年,才能消停呢。」她问她,「你到底是要生几个呢?」 裴玉娇叹口气:「我就想再生个女儿。」刚说完,瞧见裴玉画揶揄的神色,她的脸腾地红了,那时自己傻信了司徒修,当真是丢脸了,她嘟起嘴,「你再这样,我往后不理你了!」 裴玉画噗的笑起来:「是你自己心里有鬼。」见裴玉娇更羞,她又伸手拉住她,「好了,我就当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 裴玉娇这才又同她说话。 柳安才在三月入狱,牵连甚广,前前后后有二十余官员先后掉了乌纱帽,司徒修与司徒恒成禀告这阵子查到的具体事宜,没有一桩是含糊的,前因后果一目了然,他做事向来滴水不漏,这是司徒恒成看重的地方。 听这最小的儿子说完,他手指在书案上轻敲了两下道:「朕听说熠儿与柳安才多有交往,张大人胜任巡台一事,柳安才接受不少贿赂,四处打点,才叫他如愿。」 这张大人是薛家一位表亲,司徒修回道:「此事与三哥无关,父皇,三哥的为人,您是最清楚的……」 「朕是最清楚!」司徒恒成冷冷笑了声道,「京都大半官员都去过他王府,朕还能不清楚吗?」 司徒修垂下头,半响道:「三哥与柳安才有来往,但也只因柳安才贬官前的情谊罢了,往后不曾有深交。」 司徒恒成听了没有言语,摆摆手让他出了去。 然而过得半个时辰,却请朝中重臣来到乾清宫,韦氏听得这消息,坐立不安,她忽然想起了常宁公主说得话,也许是她猜错了,兴许司徒恒成真要立下太子了! 也确实是,司徒恒成知道自己年岁已高,这段时间反复思量,是该要立个太子,他已经私底下写了诏书,只还不曾发下来,叫来两位大臣,也是询问意见。 到得傍晚,夕阳徐徐落下,韦氏起身去了乾清宫。 司徒恒成手里正拿着玉玺,这玉玺是他亲生父亲,也是上一任皇帝,明德帝亲手给予的,那时他已病入膏肓,对自己寄予了很大的期望,他犹记得当初父亲在耳边说的话。 华国的基业是要千秋万代传下去的。 而今,他虽然身体尚可,却也不知哪一日就会否衰败下去,臣子们催得紧,为争这太子之位,司徒渊被废,司徒澜身死,或者定下储君真能安定一些。 第47章 听见韦氏求见,他将玉玺摆在一边。 淡黄色的玉在案台上分外显眼,韦氏目光落在上面,心想就是这东西,掌控了天下所有人的命运! 她上前行礼。 司徒恒成看她面色庄重,摆出了皇后的架势,眉毛便是微微皱了皱,他向来不喜韦氏的性格,当年娶她也是顺从父母的意愿,不过她大事上不算糊涂,这皇后之位便一直让她坐着,又因司徒渊的关系,他心里有些歉疚,故而很快就笑了笑道:「你来了也好,这事儿总归要与你商量。」 韦氏没料到自己还没开口,他便主动提了,不免心慌,因司徒渊不在京都,假使他现在要立太子,那定然不是他。 她嘴角略是抖了一下,强自镇定下来道:「不知皇上要与妾身商量什么?」 「立储,朕已是知天命的年纪,是该立个太子了。」司徒恒成看着韦氏,尽量放柔声音道,「虽然渊儿是个好人选,然而他并无意于太子之位……」 他话未说完,韦氏浑身一震,由不得打断他道:「你说什么?」 「渊儿曾写信于朕,称愿意在外效力。」司徒恒成当然明白韦氏的心思,她一心想让司徒渊重登太子的宝座,可他这大儿子已经私底下表明决心,并不想回京都,他微微叹了口气,「朕有负渊儿,如今他愿做什么,朕都愿成全他,既然他在外快活,何妨就此逍遥一生呢?」 韦氏胸口一闷,险些吐出血来。 司徒恒成上前两步,扶住她:「我替他瞒着,也是不让你伤心,可终究也瞒不住,淑君,」他唤她名儿,「你莫再钻牛角尖,渊儿受了这几年的苦,总是变了一个人,你不要再束着他了。」 韦氏心口钝痛,一掌推开司徒恒成,目眦尽裂:「还不是你造得孽?不然岂会如此?渊儿,渊儿他向来出类拔萃,哪个皇子也比不上他,要不是你冤枉他,他会这样?都是你……」她手指着司徒恒成,「如今也是你逼得他离开京都,他才会说不想当太子!」 见她状若疯子,自欺欺人,司徒恒成道:「一桩事归一桩事,朕当年是错了,而今也想着弥补。」 她尖声道:「你能弥补什么?」 手指划过去,竟然在司徒恒成脸上划出一道血痕。 他伸手一摸,放在眼前看去,有淡淡的血粘在指尖,分外刺眼。 韦氏这才清醒一些,对面的人可是九五之尊,不是寻常的丈夫,不是夫妻间吵吵架,能动手动脚的人,可她实在恨透了司徒恒成,哪里肯认错,手指捏成拳头冷声道:「不是渊儿做太子,那皇上立谁,都不用与我商量,妾身告退!」 她转身疾步走了。 司徒恒成看着她怒气冲冲的背影,长叹了一口气。 这一生要说他有后悔的事情,便是错怪司徒渊,然而木已成舟,他心里清楚,司徒渊已不适合再当储君,就跟前朝的隆嘉帝,便是让他当了,没了雄心壮志,早晚误国,为整个华国着想,他不能因为弥补,便硬是恢复他太子之位。 捏了捏眉心,无心再看那一堆的奏疏,司徒恒成走出大殿,坐了马车直往兰园而去。 司徒弦月没料到他此刻会来,略是顿了顿,却依旧拿着花洒浇花。 她鲜少在宫里露面,若不是司徒恒成使人来说,她常年便在兰园住着,他见她还得亲自前来,故而一年里,也是甚少相聚,看她放下花洒,司徒恒成淡淡道:「这天下如此待朕的也只有你了。」 司徒弦月笑笑道:「若不是因你是皇上,这门还未必进得了呢。」 司徒恒成眉头挑了一挑,不置可否。 司徒弦月宽袖一摆请他坐下,亲手斟茶道:「今儿也不是什么特殊的日子,便是天气也不甚好,怎得皇上会突然来此?」 「心情不好。」他道。 她打量他一眼,看到他脸颊上的血痕,微微惊讶。 普天之下能让皇帝受伤的,只怕也只有那脾气火爆的韦氏了。 可这夫妻两个的事儿她不想参与,司徒弦月道:「要不我给皇上谈个曲子?」 她坐到旁边的圆凳上,手指略微一动,便有悠扬的琴声扬起,在这幽静的兰园里,似有回响。她原就是才女,样样精通,那琴艺也是千锤百炼,不比宫里任何的乐师差,甚至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一曲弹完,当真称得上绕梁三日。 过得片刻,司徒恒成才将眼睛睁开来,端起茶盅喝了一口茶,香味扑鼻,那是她亲手做得茶叶。瞧着对面的人儿,数十年像是如一日,还是年轻时候那等姿态,闲适优雅,好似世间没有让她费心的东西,若是当初,他能放弃一切,带着她离开京都,今日,自己是否也能这样无忧无虑,对着灿烂的夕阳,与她谈笑风生? 眼里闪过一丝疑惑,他难以猜测不曾发生的事情,放下茶盏,他道:「朕想立修儿为太子。」 司徒弦月恍然大悟。 难怪韦氏会动怒呢! 可这样的大事儿,她能插什么嘴? 然而司徒恒成却看向她道:「你觉得如何?」 几位皇子中,数司徒修与她关系最好,虽然她生性冷淡,然而因司徒修生母的关系,在他年幼时,她对他多有照顾,寻常来往,比起旁人算是稍多一些,在她的角度,自然不会觉得不好。 司徒弦月道:「这孩子原最信任许婕妤,只我不曾料到许婕妤竟是这等人,原还想着皇上兴许会立璟儿呢,如今既是修儿,我心想也是一桩好事。」 坦诚,这是他与她相处最觉愉快的地方。 司徒恒成道:「既然你也同意,那朕就立修儿,过得几日便下诏书。」 她讶然:「皇上不再考虑考虑?」 「不用了。」司徒恒成淡淡道,「朕原怕他太过刚直,不顾兄弟情谊……」 第48章 她笑起来:「他对璟儿,可算不得不顾情谊。」 「还有别个儿呢!」司徒恒成道,「你不记得前朝隆成帝?」 那隆成帝是个心狠手辣的,一登基几乎将所有兄弟屠杀殆尽,便不是,也都送去了苦寒之地,岂能不令人寒心?他这几个儿子,司徒澜便是这等人,幸好他也不曾手软,只多少有些懊悔,不曾将他教好了。 听他提起这名讳,司徒弦月颦眉道:「那熠儿?」 他摇摇头。 司徒弦月便不说了,两人喝光一壶茶,她瞧着渐渐暗沉下来的夜空道:「常安,我想离开京都了。」 他的字是常安。 这样的称呼,好似尚是十几年前,她会那样唤他,司徒恒成心弦一颤,手里茶盅落在案台上道:「你想离开朕?」 「我该走了。」司徒弦月道,「在京都住腻了,我想四处去看看。」她将手按在他手背上,「咱们总有分别的一天,你不是不知,便不是今日,也会在将来,或者……」她顿了顿,「你愿意跟我一起去吗?」 司徒恒成难以回答,他看着她的眼睛,想起那年在宫里,他请她留下来。 她也曾说过,你愿意离开宫里吗? 他不曾,他终究没有放开手里的权利,哪怕眼睁睁瞧她嫁给别人。 后来她和离了,他才能重新得到她。 那时她像是伤得不轻,这些年,也是若即若离,到得今日,她终于又要离开了。 见他久久不答,司徒弦月眼里闪过一丝失望,不过她对他也不曾期盼过,他想着江山美人两不误,原本这就是男人的本性,她何必介意呢?她只要遵从本心就是了,她收回手:「我明日便走,皇上不必相送。」 司徒恒成哑声道:「你何时回来?」 司徒弦月笑一笑:「没想过归期,或许你我今日一面是最后一面。」 这话又何其残忍,司徒恒成想要她留下,然而那时候,他能开得了口挽留他,是因为他年轻英俊,志得意满,而今他已是知天命的年纪,可司徒弦月才不过三十余岁,便这样看上去还是风华正茂,他嘴唇张了张,终究没有说出一句话。 只觉心头绞痛,他看着她明亮的眼睛,站起来道:「保重。」 说完这两个字,他转身走了。 司徒弦月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远处,只觉这辈子恍然如梦,要说任性是有,可谁也斗不过天意弄人,她吩咐下人收拾行李。 才不过三日,司徒恒成就下了诏书,立司徒修为太子。 他在那一天,正式成为华国的储君。 新的历史又将重新书写。 裴玉娇这几日一直晕乎乎的,她没有想到司徒修会成太子,哪怕当日瞧见他穿着冕服玉带,哪怕亲耳听见那鼓乐齐鸣,响彻皇城,哪怕是他得了宝册,拜宗庙,敬告祖宗,沿路百姓夹道而立,争睹他的风采。 她好似仍不能相信,他竟是华国的太子了,而她,也成为了太子妃。 歪在美人榻上,她杏眼虽然睁着,可神魂没有归位,熙儿领着小狗围着她绕了好几圈,她都没有看见。 丁香在使人收拾行李,因今日就要搬去东宫居住,历来太子与太子妃都是如此,并不能居住在外。一来太子要接受比任何皇子都要严格繁复的教导,二来,作为储君,当然要生活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时时监督,观察他是否能胜任这个位置。 故而历来太子的日子都不太好过。 裴玉娇虽然算不得聪明,可对搬去宫里,她有着深深的排斥,是以对自己身份的提升,并没有什么高兴。 「娘娘,不知后院物什如何处置?」卢成前来询问。 丫环们管细琐东西,卢成得管整个王府,这后院本是司徒修练武的地方,除了各类器具带走外,还有一大片菜园子呢! 裴玉娇听着又发蒙,问卢成:「王爷真当太子了?咱们真的要搬去东宫?」 假如这是梦该多好啊!谁能来叫醒她? 卢成轻咳声,眼底有些笑意,心想这都过去几日了,太子妃还没有适应,要是别个儿王妃,不知该如何欢喜呢!如今唯她一人升上去,像晋王妃,只怕要失落透了,便是怀王妃,难道不羡慕? 他将将要开口,门外却有一人道:「真的假不了,你太子妃的金册就在你那镶玉花瓣盒里摆着呢。」 听见那声音,裴玉娇抬头看去,司徒修穿着身杏黄色三爪龙的锦袍,头戴东珠冠,沐浴在阳光里,耀眼灿烂,比任何时候都要来得气势逼人,这又岂会是梦?王爷可只能穿蟒袍的。 她在榻上并没有起来,直愣愣的瞧着他。 司徒修叫丁香带熙儿出去后,顺手把门一关。 她才回过神,轻声道:「太子殿下。」 司徒修被她这称呼弄得挑了挑眉:「不叫我相公了?」 她叹口气。 他坐到她身边道:「看来你并不想搬去东宫。」 她点点头:「咱们可以不搬吗?」她眼眸清澈,像流动着的水波,因记得当初他答应自己,随时可以去娘家,随时可以出去玩,虽然她已没有那么恋家,可去了宫里,一切都不一样了,好像她的人生又再次天翻地覆了一般。 凭她能应付得来吗? 对这未来,她满是担心。 司徒修将她揽在怀里,一下一下顺着她头发道:「我知道这事儿对你有些突然,不好接受,但对我并不是。」 司徒熠不管是这辈子还是上辈子,都已经犯了司徒恒成的忌讳,至于司徒裕也不可能,而司徒璟因为他生母的关系,早已失去资格,假使在这段时间,司徒恒成要立太子,那么,非他莫属。 他只需要把事情都做好,挑不出毛病。 第49章 可以说,这都在他意料之中。 裴玉娇惊讶:「你知道?」 「只是时间早晚而已。」司徒修捏捏她的脸,「也只有你笨,一点儿没想法。」 「可上辈子父皇并没有那么快立啊。」裴玉娇道,「我记得我是这年四月份……」正说着,司徒修捂住她的嘴,「别提这事儿,今年绝不会了!至于两者区别,一来大哥不曾去世,二来四哥身死,造就了些许不同。当然,原本这太子之位兴许会是五哥的,只今次我也不得不夺过来。」 裴玉娇倒抽一口凉气,他是样样在算计之中,而她是蒙在鼓里,一无所知,真不知道自己怎么做妻子的,还过了三年呢。 她低头揉搓自己的手指,讷讷道:「那你是想当太子了?」 「是,不然我何必如此辛苦?」司徒修在她面前,此次并没有丝毫隐瞒,因怕她惶恐,怕她不知未来,还是说个清楚的好,他捧起她的脸,认真道,「自从死而复生,我便已经打定主意,必是要登上这位置,因如此,才能保护好你,保护好我自己,保护你裴家,甚至是更多你我在意的人!你明白吗?」 她心头一震,半响轻声道:「可大哥也曾是太子。」 太子未必就是安全的,不是也废掉了吗?她从不渴望权利,或者可以说,笨得没多少欲望,她原只想与他安安生生过一辈子,生几个孩子,有儿有女,便足够了。 哪里会想到他会是太子,将来有一日还做皇帝,简直是让她有些恐惧。 可生活注定不是那样轻易的,尤其是皇子皇孙,她能明白吗?司徒修低下头在她唇角亲了亲道:「假使我哪日也被废了,必定请父皇饶过你,让你远离我,远离这皇城……」 突然说出那样的话,裴玉娇鼻尖一酸,忙摇头道:「便是像大哥那样,我也同你关在一起,我陪着你。咱们不分开。」 这样不就好了吗?他笑道:「既然你愿意同我同生共死,那么还怕什么呢?」 她一怔。 他拥住她,轻声道:「你嫁给我,便注定要陪我一辈子,不管是刀山火海,还是人间天堂,都不能再退缩了。」 便算是他欠她,非得拉她入这深水。 裴玉娇此刻才真正明白他的心思,就像燕雀知晓鸿鹄之志,可她仍然是只燕雀,然而身边有只大雁,便算自己飞不高,也只能尽量跟随了。 她轻叹一口气,拿小脑袋拱拱他的胸口:「那我种的菜可以带到东宫里吗?还有,熙儿养得小鸡呢?都好大一只了,别人会不会嫌吵?」 「哪个别人?东宫是本太子的,你是太子妃,东宫的事儿谁也管不着。」他揉揉她的头发,「后院还是你的。」 她哼了哼:「说大话,要是母后管呢?」 原本这太子之位可是司徒渊的,现在被司徒修占据,不定韦氏怎么想,她想着又有些发憷,生怕韦氏生气。 可她怎么能不生气?他册封太子之日,韦氏便以身体不适为理由不曾出席,可见其怨气之深,不过她最大的敌人绝不是他,而是他的父皇司徒恒成,毕竟是他亲手立下的太子,而他自问,对韦氏还算是过得去的。 韦氏这人也有个优点,不会拿无辜的人出气,他低头看看裴玉娇,应当不会为难她罢?他道:「你怀有身孕,也不用去请安,母后向来喜欢清净,若哪日突然召你,便带素和去。」顿一顿又道,「或者装病,会吗?总不至于强行召见,你只是太子妃,她要真找人算账,该冲着我来。」 说到这里,眼眸眯了眯,寒光逼人,假使韦氏不识抬举,真当要对他二人动手,他也不介意给韦家添些麻烦。 还没进宫,就已经有刀光剑影的味道,裴玉娇一摸肚子:「我去了就不出门了,等生下这个,好好学武功,谁动我,我就……」她摸出一把小飞剑,「戳!」 「在宫里亲自伤人没必要,」他没收那飞剑,「有素和在,她便算杀了人,脑袋也是她掉。」 她嘴角一牵,心想这人恁坏了,素和一心一意护着她的,竟然让人家去送死。 「不过寻常不会有这等事儿。」他捏捏她的脸,「别还胡思乱想的,相公争气给你挣个太子妃,也就你闷闷不乐。难道跟着本太子吃香的喝辣的不好?」 「真有的吃才好呢!」她哼一声,「光是操心了!」 司徒修将她拉起来:「怎么没得吃?现在就去,下回出来还麻烦,走,再一个酒楼一个酒楼吃过去?」 她想到上回鼓胀的肚子,忙道:「就吃一家!」 他噗得笑了:「好,就一家。」 两人忙里偷闲,还真去八宝楼吃了顿八宝野鸭,又在京都街道上掀起一阵风浪,那是司徒修第二次带她抛头露面吃东西,只身份换了换,故而传闻是太子与太子妃光顾了八宝楼,使得八宝楼名声大噪。 到得下午,下人们陆续将府中物什搬上马车,整整装了三十来辆,宛若车队,从楚王府出去,一路行到宫门。 因是乔迁,还发了无数炮仗,引得百姓跟随相看。 裴玉娇依偎在司徒修的怀里,虽然二人说开了,她心里还是跳得扑腾扑腾的,不知道那太子妃生活是什么样的。 在宫里常住,又是什么样? 不过抬头瞧瞧他,他面色平静,好似并不是在搬家,而是归家似的宁静,她才想起来,那里其实是司徒修从小生活的家啊。 他一直住到十五岁才出来呢! 这么一想,好像又不是那么可怕了,她笑着道:「我要去你原先住的宫殿看看,从来不曾见过呢。」 在她双眸里藏着阳光,他道好。 在那地方,虽然有段不甚快乐的时光,可也造就了今日的他,而现在,他又回来了。 清宁宫,也称东宫,位于东华门内,屋顶皆铺了绿色的琉璃瓦,阳光洒落于上,反射出耀眼的光芒,像是上层都浮了一层绿影般。 第50章 裴玉娇第一次来这里,由不得惊叹此处的广阔,原以为楚王府已经够大的了,谁想到这里有过之而无不及。前殿就有三间阔面,中殿,后殿又各有五间,不说那些侧殿了,每殿之间还隔着巨大的庭院,难怪司徒修说菜随她种呢! 她兴致勃勃的边看边走,既然要常住在这儿,那么四处都得熟悉熟悉,一会儿好布置物什。 眼见院子里空荡荡的,除了几株常见的树木,并无点缀,她便让下人们把花盆先行摆置,这都是从王府里带来的,养了三年的花木,有些长成老桩了,她不舍得丢弃,眼下正好派了用场。 见她已经忘却忧愁,司徒修嘴角微微挑了挑,不比裴玉娇的新鲜,这东宫他年少时是来过的,那时尚且繁荣,司徒渊得司徒恒成看重,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人生也是花团锦簇,妻儿贤惠聪敏,然而天有不测风云,如今这东宫却是易了主。 也不知,自己是否能平安到达彼岸? 他虽是自信满满,可真要拷问到最后,他知道,这世上绝没有完全能掌控的命运。可走到这里了,他不可能回头。 来到新的地方,还有一个人也很新鲜,熙儿被蓝羽抱着,一双大眼睛四处看个不停,裴玉娇见到,笑着与他道:「熙儿,这里就是咱们的新家了,往后一直住这里呢,熙儿喜欢吗?」 熙儿点点头,跟蓝羽道:「要下来。」 蓝羽把他放下来,他高高兴兴就跑着往前去看了。 小孩儿的适应能力果然不一般,裴玉娇心想,做孩子就是幸福啊,她走到内殿,只见里头也是很空,可见是知晓他们来,将原先老旧的东西都搬走了。这样做却也不错,还是用自己习惯的东西才好呢。 足足花了一天才勉强在这东宫安置下来,那些小鸡也养在最后一个院子里,卢成使人搭了个棚子,足足有马厩那么大。不可想象,是不是若干年后,得有好大一个鸡群了!裴玉娇道:「要长了大公鸡出来,成天的叫,可就不好养了。」 熙儿想一想道:「送给大表哥。」 徐家反正养了鸡,多几只没什么的,见他竟然听明白了,裴玉娇笑着捏捏他的脸:「真聪明,这法子好!」 熙儿盯着她的肚子:「弟弟怎么还不出来?」 自从知道要有弟弟之后,他总会瞧母亲的肚子,可肚子越来越大,却不见弟弟的人,也不知在里面做什么。 裴玉娇道:「还有三个月便出来了,看到刚才的池塘吗,里面种了荷花,等到荷花开,你就能看到弟弟呢。」 三个月也不知多久,熙儿拿着手指数数:「一二三四……」 裴玉娇忍俊不禁,问道:「熙儿今年几岁啊?」 「五岁。」他一本正经的道。 她噗得笑起来,明明三字经都能背的,偏生自己的岁数记不得,这孩子好似算术学不好啊。 晚上,司徒修拥她躺着时,第一次在东宫,她有些睡不着,询问道:「相公早上也还是要去衙门的?」 「不止去衙门,每逢单日还要听经筵,但傍晚总要回来的。」他低头亲亲她的脑门,又想她怀着孩子原是容易犯困,刚才却翻来覆去的,笑道,「搬家了还不够累?」 「不累,我又没有出劳力。」 「看来那得做些别的事情,才能让你犯困。」他沿着她脖颈慢慢往下亲。 她忙推开他:「不许胡来。」 已经过了安全的月份,可不能伤到孩子,她见他眼睛亮晶晶的闪着邪光,把被子立时裹紧了,一叠声的道:「睡了,我马上就睡了!」 头都藏起来,只露出乌黑的头发,他笑道:「好好睡,不用担心,你记得跟以前一样便是。」 说是这么说,可裴玉娇后来发现,每逢用饭时,回回都有宫人先替她试吃,东宫内外护卫也很多,像马毅,原先都跟着出去的,自打搬家,便一直留在东宫了,可见他还是在尽力照顾自己。 裴玉娇心想,虽然自己不是八面玲珑的,但也不能太让他分心,她渐渐完全恢复了原先的状态,安心养胎。 四月春深,草长莺飞,园子里百花盛开,然而韦氏立在亭前,并没有心思观赏这些花花草草。早前探得司徒渊的行迹,她书信予这儿子,希望他尽早回京,但现在并没有收到回信。 许是在路途,韦氏抬头看向不远处的东宫,那里原该是司徒渊住的地方,便是时隔多年,也该回到他手里,然而却被司徒修占据了!都是那无情无义的男人一手造成的,丝毫不顾惜往年恩情,做出如此抉择! 收回目光,韦氏面色阴沉,与韦夫人道:「今日召你入宫,你该当知道为何。」 韦夫人心头一颤,轻声道:「娘娘何妨再做考虑。」 「考虑甚么?」韦氏挑唇一笑,「你们一早想着拉拢裴家,可曾如愿?我如今才发现,许婕妤算得什么,修儿才是最难对付的,还当他蒙在鼓里,结果到头来,他渔翁得利。如今当上太子,你当咱们韦家将来能有好的前程?」 历代鲜少有仁厚的皇帝,司徒修不声不响坐上太子之位,俗话说狠的狗不叫,他必是这等人,论到心思缜密,恐是几位王爷无人能及,故而才能投了司徒恒成的心意。韦氏指甲在掌中一划,想起那日伤到他,此刻真希望那日不是只伤他一点点! 韦夫人抿一抿嘴唇,脸色有些苍白的道:「相公说,韦家得如此富贵,原就托了娘娘的福,当然是听候差遣。」 「这就好。」韦氏淡淡道,「你这便回去罢。」又想起一事,「你那表外甥女还未寻到?」 「不曾。」韦夫人不屑道,「不过这等不懂规矩的姑娘,不提也罢。」 许是混上什么车队出城了也未可知,总是几个月没找到人,邓氏哭天哭地的求着她继续找女儿,可她如今哪里有这闲工夫?她告辞,转身走了出去。 第51章 韦氏伫立片刻,使人送了些绫罗绸缎去东宫,说是给裴玉娇的,已是过了些时日,作为母后,怎能不关心下儿媳呢? 这段时间,韦氏病愈,重新又管起六宫事宜。 像是一切风平浪静,裴玉娇趁着闲暇做了两个香囊,儿子一个,司徒修一个,到得端午节,给他们二人佩上了,她噘了噘嘴道:「我又去不成了,倒是你们两个能去玩乐。」 「等你这个生了,我定然带你出门玩一趟。」司徒修许诺。 她不太相信:「你现在可是太子啊,还能到处走吗?」 司徒修笑道:「住东宫不是坐牢,怕什么?等到秋天,带你去狩猎。」他捏捏儿子的脸,「咱们去骑马好不好?」 熙儿连连点头:「好。」 裴玉娇听说还能出去狩猎,心里也颇是高兴,拉着司徒修的手:「刚才我叫膳房煮了荷叶鸡,里头包了做粽子剩下的江米,可好吃了,等你们一起吃,你们早些回来!」 司徒修道好:「最迟申时。」 他带着儿子去白河。 临水亭两旁,官员们见过司徒恒成,也纷纷朝司徒修行礼,往前没个太子,如今他做了储君,立时便有差别,其他王爷们黯然失色。薛季兰见到此情此景,心中暗恨,没料到司徒恒成真是眼瞎,最终竟选了司徒修! 也不知他怎么衡量的? 可怜夫君日夜为华国效力,竟没有相等的回报,司徒修成年才几年功夫,也配吗?薛季兰紧紧咬住了嘴唇,反倒是司徒熠相劝:「若是不舒服,便先回去。」 他原是得力人选,这么些年一直也有人跟随,而今落败,多少受到嘲弄,要论起来,司徒熠不比薛季兰好受,然而他平静多了。 薛季兰不肯走,眼里泛着泪光,握住他宽大的手掌道:「不用,我陪着你。」 不管他当没当上太子,在她心里,司徒熠始终是最好的。 他笑起来,揽住她肩膀道:「今日仔细瞧这白河,当真漂亮,你还记得吗,你我初遇便在这儿,你当时穿了件玫色荷花裙,」他看着薛季兰,「就跟现在一样好看。」 每次来白河,都与父皇,兄弟们一起,他放了太多的心思在上面,已经许久不曾好好的看这风景,突然也觉得疲倦,这十几年弹指飞过,他失落过,期望过,在司徒渊被废之后,想过自己或者能得到这位置。但现在,他明白了,好多事情便是求而不得,或许,他也该尝试着放下。 而这需要时间,时间最终会引导他走到哪里,他并不知,只是此刻,有妻儿在身边,却是在心里觉得安宁。 薛季兰眼泪落下来,轻声道:「我老了,哪里还好看呢?」 「在我眼里,没什么变化。」司徒熠给她擦掉泪花,柔声道,「别为我伤心了,咱们现在这样也不错。」 薛季兰哭得更厉害,为他不平。 他忙把她搂在怀里,这样外人看去,只当他们老夫老妻还那么恩爱,在人前搂搂抱抱呢。 司徒璟这时正坐在司徒修身边,笑着问道:「太子妃可好?」 「能吃能睡的,来前还叮嘱我跟熙儿早些回去陪她吃荷叶鸡。」司徒修瞧了一眼司徒璟,他好似也渐渐平复了,只眉宇间好似无喜也无悲,难道跟袁妙惠的关系还没有缓和?他朝司徒熠看过去,虽然他成为储君,对司徒熠是巨大的打击,然而幸好他夫妻感情深厚,总是个安慰。 可司徒璟…… 他问道:「五嫂今儿怎不曾来?」 司徒璟面色有些尴尬:「身子不太舒服。」 看来是没有好,司徒修微微皱了皱眉,正当要说什么,却听白河上一声令下,龙舟赛开始了。 众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去,司徒修见亭中人多,抱起熙儿与司徒璟道:「五哥,咱们不如去前面吧,坐这么远没意思,上次我跟娘子便去了前头,能从头看到尾。」 司徒璟见他兴致勃勃,当下也陪同。 谁料二人没走几步,就见对面来了几位姑娘并丫环,也不知是哪些人家的,有撑着伞的,有戴着帷帽的,虽说都遮了面,可在一条路上,岂能不相逢?司徒璟看着司徒修,揶揄道:「不用说,定是来瞻仰太子殿下的风采的。」 司徒修嘴角牵了牵,脚步都没有停留,目不斜视的走过去。 结果其中一个姑娘的帷帽被河面大风一吹,竟露出绝美的容颜来,司徒璟看得一眼,微微发愣,与司徒修说道:「这个好似是京都第一美人贺六姑娘?」 还有这等名号?司徒修朝前看去,果然见是个丽人,年约十六岁左右,生得花容月貌,众目睽睽之下,丢了帷帽却也是落落大方,丝毫不慌张。 直到发现司徒修的目光,她才露出一丝羞涩,脸颊微红,但那更添了娇媚。 就在这时,斜里走来一人,穿着件深青色直袍,脚蹬黑靴,高大威武,气宇轩昂,司徒修瞧见他,忙迎上去恭谨道:「岳父。」 裴臻原是有事相商,只没料到正巧看见这一幕,暗想司徒修当了太子,果真是身价倍增,哪家都是费尽心思讨好呢。 这贺六姑娘来自金陵贺家,去年才随父搬至京都,在上元节一露面,叫众人惊为天人,从此芳名远播,不要问他如何知晓,手下兵士都是年轻男儿,闲暇时还能不提女人?零星几句落得耳朵,便知道大概了。 看来贺家也不能免俗,想叫这庶女入东宫! 倒不知女婿是何想法? 想当初,他想娶裴玉娇,信誓旦旦,说要把心剖出来,今时今日,还能做到吗? 他上下审视司徒修一眼,先是与司徒璟说话:「还请王爷见谅,裴某与太子殿下有话要说。」 人家翁婿见面会谈,司徒璟当然不好打搅,忙告辞先走了。 第52章 此时龙舟赛还在进行,人来人往,声音也嘈杂,司徒修四处看一眼,朝前一指:「岳父,前面有处茶寮,咱们不妨去那里说?」 裴臻点点头。 太子驾到,茶寮的人尽数撤退,熙儿由贺宗沐抱着在外面玩,唯他们二人坐在里面,司徒修知道裴臻关心裴玉娇,笑道:「岳父一会儿随我去宫里吧,玉娇看到您定然高兴,她今儿还使人做了荷叶鸡,叮嘱我与熙儿早些回去陪她用饭。」 听到女儿,裴臻面色也柔和起来:「看来她胃口不错,胎儿也挺好吧?」 「很好,经常在里面动手动脚的,极是活泼。」司徒修朝外看看自己的儿子,「跟熙儿那时差不多。」 裴臻笑道:「那就好。」并没有说去不去吃饭,两人面对面喝完一盅茶,他才又道,「你是储君,很容易成为众矢之的,不说远虑,说近忧,」他顿一顿,「最近兵部有些变动,不止如此,各大衙门也有些人很不安分,我与父亲谈过,深觉有必要与你提一提。」 他神色严肃。 司徒修沉吟片刻道:「多谢岳父提醒,我坐上这位置,自然有人虎视眈眈,就像当年的大哥一样,故而也不曾有一日懈怠。」 裴臻道:「既然坐了,便得坐到底。」 原先他们裴家不掺和太子之争,然而司徒修走到今日,裴家也没有丝毫退路了,被卷入风雨之中,唯一的办法便是联手同进,故而他说话也不同于往日,语气里有着坚决。 这当然是司徒修乐于看到的,他笑道:「有岳父支持,应不会有后顾之忧,我肩上担子也轻一些。」 裴臻没好气:「原本这非我所愿。」 「岳父,您都要有两个外孙了,还惦记以前的事儿?」司徒修道,「请随我去东宫,我请您喝两杯。」 裴臻把玩两下茶盅,淡淡道:「你如今身为太子,变相谄媚的人定是层出不穷,好比那贺家……」 未曾说完,司徒修噗嗤一声:「岳父,您当我是毛头小子,被个姑娘勾引下,就能中计?再说,也不见得她比娘子生得好看。」 「若是好看,难不成你就要动心?」裴臻挑眉。 他无法想象自己那傻女儿伤心的样子,只怕真要出了此事,她不知如何应付。又想到司徒修的身份,那位置坐到底可不是就要当皇帝了,皇帝三宫六院,到时女儿如何自处呢? 这么一想,恨不得又不帮他,让他一辈子当个王爷就好。 就在他心思颇是纠结的时候,司徒修正色道:「言辞有时是无用的东西,岳父若不能相信我,便看以后的表现吧。」 这句话却是大实话,花言巧语不能代替行动。 裴臻看他坦坦荡荡,这三年也不曾纳妾,当下站起来道:「走罢,去东宫。」 司徒修笑着点头。 却说司徒璟一人沿着河岸慢慢而去,行到尽头,正待要折回,有个身穿酱色粗布衣服的少年也不知从哪里窜了出来,竟突然出现在面前。 护卫们正要拔刀,他抬眸一看,见这人眼眸清澈,圆溜溜的好似乌晶,身量也不高,脑海里有个人影一闪而过,他叫护卫们退下,皱眉道:「原是你,你还在京都?」 来人正是贾丽光,她嘻嘻笑道:「还你银子,我向来不喜欢欠人东西的。」说着将一锭银子抛过来。 他伸手接住,重量与他原先送与她的差不多,没想到她一个姑娘家还真能在京都立足呢,他有些好奇,询问道:「你去哪里找了活计?瞧这打扮,该不会在做小二吧?」 「酒楼人来人往的,容易被人发觉。」贾丽光得意一笑,「我拜了师父学手艺呢,若你将来……」她想到什么,忙呸了声,「王爷还是莫照顾我生意,我是在学做纸扎,那日去了云县,在街头晃悠见着这个,很有兴趣,老师傅见我投缘便收我当徒弟了。包吃包住,还有工钱,我很快就要当别人师姐了呢。」 司徒璟大为惊讶:「你真不回去了?」 「回啊。」她眨眨眼睛,「我这就去见我娘,她今日也出来的,我与她说清楚,省得她当我死了。」 「你不怕她抓你?」 「不怕,想必过了这些时日,她多少有些想通,有女儿总比没女儿好吧?」她看着白河,「反正我不想再被她牵着走了。」她回眸一笑,「今日来也为与王爷辞别,许是最后一面,谢谢您当初送我银子,您是个好人。」 司徒璟自嘲道:「好人向来没有好报。」 她怔了怔,想起刚才司徒璟面上愁容,知晓他心里悲苦,一时也不知说什么,想一想道:「王爷总是安康着呢,我学这纸扎不知见过多少死人,活着总比死了好。」 他讶然。 她朝他行一礼,转身走了。 那身姿竟是如此欢快,好像山野间的小鹿,她解开了身上的束缚,自由了,司徒璟心想,可为何他竟过得那样自怨自艾? 明明都不是他的错,作为王爷,他自问不曾对不起兄弟,至少没有使过下作的手段,作为儿子,生母去世,他知道她是罪有应得,也不曾怨恨父亲,作为丈夫,他对妻子尽心尽力,百般体贴,他何错之有呢? 或者,也是时候该让自己过得轻松些了,毕竟人生是那么短暂。 他嘴角翘了翘,大踏步走了。 见到裴臻来家,裴玉娇高兴极了,一头扑到他怀里,甜甜的道:「爹爹您来了啊,我都不曾想到。」 「我请岳父来的。」司徒修表功,「这样吃饭更热闹些。」 她冲司徒修笑一笑,拉着裴臻的手:「既然爹爹来了一次,往后可要经常来,祖父祖母他们好吗?」 裴臻点点头:「身体都很安康,就是你祖母想念你的紧,我说等你生完这个,请来家里坐坐。」 第53章 「好,好,生完这个一定回家一趟。」裴玉娇带裴臻四处看看,「如今换了这里住,比原先王府大多了,有个庭院我都种了菜,御膳房都使人来这里采呢,说新长出来的新鲜,父皇也吃过!」 女儿叽叽喳喳的,还跟以前年少时一样。 裴臻笑着听。 等到傍晚,留下来吃了一顿荷叶鸡,司徒修与他喝光一坛酒,瞧见父亲鲜少的醉态,裴玉娇笑着使人送到宫门口,连声叮嘱了好几声才回头。 司徒修也好不到哪里去,她手掌轻抚在他脸颊上只觉微微发烫,当端了醒酒茶给他喝, 一勺一勺的亲自送到他嘴边,他才好像小孩子似的张口吃进去,熙儿在旁看着,嘴巴也张开来,要吃。 裴玉娇道:「这东西难喝死了,我都不要吃。」 熙儿愣了愣才闭上嘴,小脸上满是疑惑,既然难吃,怎么爹爹还要吃呢? 瞧见灯光下,她面色柔和,极有耐心的喂自己,司徒修想起白天的事情,笑道:「今儿在白河遇到一个京都第一大美人。」 她手一顿,嘴立时嘟了起来。 「遇到本太子,那帷帽就掉了,你说是不是故意的?」 她哼了声,将醒酒茶顿在桌上,只关心她长得好不好看:「那太子殿下定是看直眼睛了?既然是第一大美人,想必生得极是漂亮。」 「没你好看。」他却道,声音低沉,又很温柔,「岳父还怕我被勾引了,警告我呢,可我说,她没你好看。」 女人实际是虚荣的动物,听他说着这样的情话,她的心立时被蜜糖灌满了,笑嘻嘻道:「你知道就好!」 真是个容易哄的小傻瓜,不像她父亲裴臻得追根问底,司徒修笑起来,将醒酒茶喝了,揽着她去内室。 五月一过,到得六月,按照太医看得时日,裴玉娇很快便要临盆的,故而司徒修最近与司徒恒成请求,手头事务也少了些,但没料到,没到两日,司徒恒成竟然生病了,这一病来得突然,好似如山倒,一点精神也没有,太医说是劳累过度,确实前不久朝中折子繁多,他一看总是看到半夜。 几位王爷听闻,纷纷赶往乾清宫。 消息自然也传到了怀王府,司徒璟正在里间换衣服,袁妙惠走进来,立在身侧,微微弯下腰给他扣玉带。 自从他离家归来后,两人甚少交流,一语不合便随之沉默,他不愿说话,她也不说,像今日主动来与他整理衣服,已极是少见了。司徒璟低头瞧着她如青葱般的手指,心想定是为父皇病倒一事而来。 又不知在图谋什么。 袁妙惠扣了几回方才扣好,一边询问道:「听说父皇鲜少得病?」 「是,我印象里,大概是六年前了,父皇自幼习武,比起寻常人,身体算是强健的。」 袁妙惠道:「可人老了,便算习武又有什么用?此番去,你得好好尽尽孝心才行呢。」 司徒璟冷笑一声。 果然如此。 袁妙惠抬头朝他看去,只见他嘴角微挑,说不出的不屑,只觉刺痛,收回手道:「我也是为王爷着想……」 他打断她:「为我着想还是为你着想?」瞧着近在咫尺的容颜,他脸色更为冷淡,「今日你既然来此,我不妨与你说清楚……」他上前几步,将袁妙惠逼得后背贴在墙壁,才缓缓道,「本王这辈子许是娶错了人,虽然喜欢你,捧在手里怕摔了,放在嘴里怕化了,千方百计的讨你欢心,可到头来终究比不上那滔天的权势。」他捏住她下颌,瞧着那满溢风情的双眼,「这个我不能给你,如今七弟已经成为太子,我断不会与他去抢,我这辈子注定只会是个王爷。你若是嫌弃,哪日我必会向父皇请求,许你离开我,你想怎么过就怎么过吧!」 袁妙惠眼眸一下子瞪大:「王爷,您在说什么?」 「以你的聪明,不会听不明白。」司徒璟放开手,淡淡道,「你好好想一想再答复本王,对你来说,应是不难。」 她当然明白他的意思,只是无法相信,这话有一日会从司徒璟的口里说出来,她浑身一个激灵,此前只对司徒璟失望,而现在,竟莫名的觉得恐慌,然而就在之前,她还想过,嫁入皇家不能和离,可现在,他竟准备这么做。 有时候,自己想是一回事,可别人主动提又是一回事儿。 这对袁妙惠是极大的打击。 她一下抓住司徒璟的衣袖:「你说过不会负我,现在竟是要休了我吗?」 「别说得这么难听,只是和离罢了。」司徒璟看着她,「你不是不满意我吗,而我也不会变成你希望的样子,那么,何必再互相折磨下去。」他拉开她的手,轻声道,「既然当初并不喜欢我,何必那日要让我遇见你呢?」 只是喜欢他身上王爷的光耀吧? 而有一天,当那光芒褪去的时候,他对她的意义就不复存在了。 他戴上紫金冠,最后看一眼她:「你最好想个清楚。」 门在身后关上。 袁妙惠立在那里,许久都不能动弹一下。 乾清宫,鸦雀无声。 梁太医将将给司徒恒成行了针灸,出来时,韦氏上前询问:「皇上身体如何了?」 「稍许清明了些,只还需要歇息。」梁太医叹口气,「皇上日理万机挂心朝政,其实这年纪,委实有些受不得,这段时间该当缓下来了,请娘娘劝一劝皇上,手头事暂时放下为好。」 韦氏点点头,使人送梁太医出去,又进了内殿相看。 司徒修与几位王爷王妃,这才能进去一起探望。 病榻上的男人好似一下子憔悴了,眉眼间青黑气甚重,司徒修有些奇怪,因上辈子司徒恒成没有那么快就生病,只梁太医是他最信任的太医,想来不会看错,难道是因司徒弦月?听闻她离开了京都。 第54章 这也是个变数。 他正满腹疑惑时,司徒恒成弱声与他道:「修儿,这几日,由你监国,如遇到没有把握的事情,询问几位重臣……」他好似很疲累,又瞧了一眼几位王爷,「好好辅助修儿。」 众人应是。 见他没有多少力气说话,怕打搅,又纷纷告退。 韦氏最后一个出来,看着虚弱的丈夫,又瞧见四处的护卫,她驻足片刻方才离开。 六月的天闷热,在宫中行走,便是有伞打着,也忍不住微微出汗,可薛季兰却紧紧握住司徒熠的手,待到上了马车,她轻声道:「父皇这一病,看起来甚为严重,也不知还能不能好了。」 司徒熠眉头皱起,略有些不悦道:「你别胡说。」 薛季兰道:「我只是这么猜测罢了,也是巧,正当是七弟才封为太子没多久。」 他心头一震。 薛季兰眼神毒辣:「王爷可瞧见母后了?父皇病成这样,母后不慌不忙,可真是镇定,不过也怪不得母后,大哥被废原是冤枉,父皇该当复了他太子之位,谁想到竟封了七弟,母后岂会不怨?王爷,这或许是最后的机会。」 司徒熠如老僧入定,好似一个字没听进去,半响道:「你忘了大哥是怎么被冤枉的?被许婕妤陷害,又差些被四弟毒死,你说,咱们该做谁呢?做许婕妤,还是四弟?」他看向薛季兰,「你原不是这样的人,都是我不好!」 她为了他的鸿鹄大志,从一个天真的姑娘,渐渐变成了这样会算计的女人。 可谁能说,这不是因深厚的情谊? 然而,他不能冒这样的险,也不想走那两个人的老路,如今父皇病倒,司徒修与韦氏注定要较量一番,他去蹚什么浑水呢?指不定会被淹没! 薛季兰眼圈一红:「你是嫌弃我了?」 「怎么会?我只是不想你为此费神。」司徒熠揽住她的肩膀,「我该做的都做了,不该做的曾经也不是没做过,如今想想,一切都是注定,我没有这样的运道,假使你嫌弃……」 她掩住他的口:「我怎会嫌弃,都嫁给你多少年了,我只是不甘心。」她叹口气,想起司徒澜,「是我冒失了,在京都常见到七弟,总觉得他不如你,可他却偏是太子,我气不顺。」 司徒熠笑起来:「要不咱们离开京都一阵子?说起来,我日日忙碌,鲜少顾到你,便是有闲着的时候,也不曾真正的松懈,或者,我该带你出去走走,带上两个孩子。」 退一步海阔天空。 薛季兰将头靠在他怀里:「也好,瞧见父皇这样子,我其实该指望你长生不老,永远都健健康康。」 他听了嘴角翘起来,轻抚她头发,心里也说不清楚是什么滋味。 人生总是没有完满的。 他这把年纪,兴许真该学会接受遗憾了。 司徒渊是在第二日回到京都的,收到母亲的信,他担心她,路上不曾耽搁,披星戴月的回来,却听到父皇病倒的消息,在乾清宫探望后,他去了韦氏那里,韦氏早在仪门前等着,见到他,欣慰道:「我就知道你不是这样的人,你定然会回京都的!」 他仍是她骄傲的儿子,不会就那样退让了。 阳光下,母亲的头发像是冬日里的雪,一片片白了,司徒渊瞧着她,柔声道:「治水原进行一半了,只要再造好大坝,今年或许能阻拦几次洪水……」 他没有说完,韦氏摆摆手:「你以后有得是时间治水呢,急什么?如今你父皇病了,你作为嫡长子,理当该陪在他身边。你答应我,这段时间不要再离开京都了,这里是你应该待的地方。」 司徒渊微微拧了拧眉:「母后,到底是为何事?」 「你将来总会知道的。」韦氏笑道,「走,我今儿叫厨房摆了接风宴,瞧你都瘦了,好好补一补。」 司徒渊隐隐有种奇怪的感觉,可韦氏不说,作为儿子,也不能强迫于她,如今既然已经回京,也只好听从她去了内殿用饭。 司徒恒成病后,司徒修代替他的位置,暂时监国,比原先还忙上许多,裴玉娇那是一整日都见不到他的人影。有时候傍晚也不回来,等到她睡着,依稀觉得有人似乎睡在身边,拥她入怀,可早上醒来,半边床又空了。 这日午饭也不想吃,宫人们未免着急,连忙去告知司徒修。 他将将在春晖殿看完折子,与重臣们商议事情,瞅见马毅探头探脑,就知道东宫里有事儿,便有些坐不住,潦草说完,忙招马毅进来,一听说裴玉娇不吃饭。他揉了揉眉心,搁下折子就朝东宫去了。 沿路看见禁军巡防,他停下数次,与贺宗沐道:「今日你替本王去见岳父。」 贺宗沐忙应了一声。 走入东宫,裴玉娇正坐在庭院里看熙儿跟小狗追来追去的玩,精神有些颓靡,见到他,也不起来迎接。 他笑道:「便算是生我的气,也不能饿着孩子罢?」 「孩子没见到爹爹也不饿!」裴玉娇撇撇嘴儿,「我算算时间,好像三天没见到你了,如今这会儿看到,也好像在做梦。」她伸出手摸摸他的脸,哼道,「是真的吗?」 他咬了咬她指尖,她哎的一声缩回去。 「疼吧?疼就是真的。」 「不疼,肯定是假的,我相公自打什么监国后就不见了!」 他噗嗤笑起来,拉起她:「走罢,今儿陪你吃饭。」 她这才不情不愿起来,挨着他,控诉他的罪状:「我兴许明儿就要生了呢,是不是明儿也见不到你?我得一个人生孩儿了,可你说好要多陪我的,就算父皇病了,也不至于这样忙吧?」说着眼睛都红了,紧紧握住他的手,「四月我好好的没有出事,可这几日不知为何,总觉得有些……」 第55章 总见不到他,心里慌,又当是这时候。 他柔声道:「是我不好,我该尽量抽些时间,你别害怕,等过了这个坎,往后会更平顺。」他亲亲她头顶,「你生孩儿,我一定陪着你。」 「不食言?」 「不。」他很坚定的道。 她这才安心。 到得六月十六,她终于开始阵痛了,只有些晚,竟是到得天黑,那孩子才准备要出来,司徒修坐在裴玉娇旁边,眼睛却盯着外面乌黑的天空。 炎热的夏季,难得的竟然起了风。 烛光一阵摇曳,在书卷上晃起了些许暗影,司徒渊听到门外一阵敲门声,打开一看,只见贺方平走进来,沉声道:「殿下,是时候该出门了!」 东宫里,因裴玉娇痛得厉害,许是没多久便要生产,竹苓请司徒修与熙儿出去等候。 她出了月子,又将儿子养至周岁,重新回来服侍裴玉娇,正当也有奶水,便叫她顺势还做了奶娘。 司徒修握住裴玉娇的手:「我就在外面陪你,你往前生过一个,不是一回生二回熟吗,肯定会很顺当的。」 这话也不知是安慰裴玉娇,还是安慰他自己,眼见他紧绷着脸,全没有平日里的神态自若,她嘴角微微勾了勾:「我不怕,只要你在就好了,我现在只想快些将他生下来,与熙儿做个伴。熙儿可着急了,每天都在问。」 她的肚子越来越大,看起来就好像塞了个蹴鞠般,熙儿总觉得弟弟就要出来了,比谁都好奇。 他拿帕子给她擦擦汗,心里其实并没有多少底气,问道:「饿不饿?」 稳婆看太子磨磨蹭蹭的,忙道:「殿下,此前娘娘已经吃过了,这会儿可不能再吃,一会儿用力非得吐出来不可。」又叫人把热水抬进来,放在脚边。 看这架势是在赶自己走,司徒修其实已经坐了一会儿,心里一半担心裴玉娇,一半还惦记别的事情,可这会儿要离开她,心一下就吊了起来。 抱起儿子,再看一眼裴玉娇,他柔声道:「等你平平安安生完这个,要做什么都行。」 裴玉娇听到这句,眼睛一亮道:「好!」 刹那闪过的光华极为耀眼,司徒修又笑起来,这贪玩的便为这个定也能好好的,他叫熙儿与娘亲道别,转身走了出去。 门关上的时候,熙儿问道:「弟弟要出来了?」 「是。」他将熙儿移到丁香手里,「你别待在这儿打搅你娘的话,很快就能看见的,先去别处玩玩。」 生孩子很痛,她受不得定然会喊叫,怕儿子听见害怕,便哄他走了。 熙儿很听话的点点头,想到一会儿能瞧见朝思暮想的弟弟,心里很是高兴,笑嘻嘻的随丁香去侧殿玩他那些小玩意儿。 此时月亮已经升至高空,乌沉沉的夜格外寂静,司徒修坐在门口一早搬来的高椅上,双手交握着,也不知在想什么,忽地里头有了些动静,像是轻声哀鸣,他又猛地站起来。 不过比起裴玉娇第一次生产,他已经有了经验,知道她的反应,也知道大约得多少时间,然而仍是止不住的烦躁,新生命虽然带来喜悦,可也得付出一些代价,他心想,这回是个儿子,下次当真不能再让她生了! 就在他在庭院间来回走动的时候,乾清宫里,司徒恒成半躺在床榻,喉头瘙痒,连咳了数十声方才止住,抬起头看向韦氏,他身边立着两个小黄门,个头都挺高,年轻力壮的样子,瞧着面生的很,他笑一笑道:「你来了。」 韦氏形态不比往前,藏着的戾气都散发出来,对着司徒恒成丝毫敬意也无,两步走到他床前道:「今儿是个好日子,我自然要来。」 司徒恒成一怔:「什么好日子?」 「我儿登基的好日子!」韦氏朝两位黄门使了个眼色,那两人蜣螂一声露出藏在袖中的短剑,双双逼近了司徒恒成。 有一人甚至把剑搁在他脖子底下。 那是要他的命了。 然而司徒恒成见惯风浪,却不是这等贪生怕死之徒,面色稍许变了变,又恢复冷静,淡淡道:「朕早知你恨朕,只没料竟到这个地步,渊儿一事是朕负他,然则这几十年,朕可曾亏待于你?你韦家享尽荣华富贵,便是朕立修儿为太子,也知他不会为难你母子,偏你想不明白,犯此谋逆大罪!」 字里行间说得是她的错,韦氏仰天冷笑:「你没有负我?亏你说得出口!渊儿是我命根子你不是不知,可你如此折磨他,可曾考虑过我的情面?此其一,其二,渊儿天纵奇才,这太子之位原就该属于他,你凭什么送与旁人?你不配做他父亲!」 她从袖中抛出一纸诏书,扔于长榻。 「你即刻传位于他,兴许还能留一条命。」 语气冰冷,早已不把他当丈夫,那眼神便是在看着仇人一般,司徒恒成突然想起司徒修前阵子提醒他的话,可他昏沉沉的,也不曾细想,如今看来,韦氏真是胆大包天,不,她是疯了! 司徒恒成惯来不屈服于人,不屑的笑了笑道:「朕这年纪已近花甲,如今立了修儿,了却心头大事儿,朕也没什么遗憾。」 韦氏眉头一挑:「你那乖儿子在东宫等候儿媳生产,自顾不暇呢!」 这事儿一成,东宫那里不在话下,贺方平掌管整个锦衣卫,如今城门关闭,旁的援军进入不了,要拿下司徒修还不容易吗? 见她那样决绝,司徒恒成手指夹起空白的诏书,轻声一笑道:「你落得今日这结局,总是与性子有关,如今还不知道悔改。便是朕写下诏书,你以为什么都能称你的意?」 韦氏大怒:「快写,莫再啰嗦!」 此时门外却传来一阵脚步声,她回眸看去,原是司徒渊来了,忍不住露出笑颜:「渊儿,你很快便能君临天下了。」 第56章 司徒渊面色煞白,刚才从贺方平的嘴里得知今日这计划,他便震惊的不敢相信,他绝没有料到母亲为了他,竟能做到这一步,然而他并不赞成,故而急匆匆跑来劝阻,只见韦氏那样欢喜,喉头一堵,满腔的心酸。 作为儿子,又要让她失望了! 可是,他怎么能篡夺这江山?弑父杀弟,只怕日日夜夜不能安心,更何况,这也未必能成,父皇此番很镇定,七弟又是聪慧之人,哪里那么容易? 「父皇。」他向司徒恒成行一礼道,「母后对儿子太过忧心,方会如此,还请父皇见谅,儿臣……」 见他求情,韦氏瞪大了眼睛,一拂袖道:「如今皇城是你我二人的,连只苍蝇都飞不进来,你何须害怕?他害得你还不够吗,你竟与他好言好语!」 如今才知,韦氏对司徒恒成的恨比自己对他更甚,司徒渊长叹一口气,走入这死局,终究要有人牺牲,他冷不丁转身,突然抽出身后贺方平腰间的长剑,低声与韦氏道:「娘,孩儿没有登基之心,还请娘放下这执念,不然孩儿只能以死相报!」 他此生,前二十年有齐天大运,而后却一年年衰败,妻儿先后去世,如今又累得母亲这般,他原是个不祥之人! 两行清泪从眼眶中流出,他满面悲痛。 韦氏只觉心口被巨钟撞击,身子摇晃了下,指着他道:「你,你这逆子!」 难道他不知道她为母的心吗,为何要这样待她?他只需听从她,叫司徒恒成写下诏书,便是九五之尊。 那他将来就能实现他的抱负了,或许能成为千古一帝,流芳百世! 韦氏捂住心口,猛地上前两步,夺过小黄门手里的短剑,抵在司徒恒成的脖颈上,喝道:「你快写,不然我要你的命!」 就在此时,上梁忽然落下一人,身影好似鬼魅,也不见他如何出手,韦氏就朝外摔了去,又听两声敲击,那小黄门也纷纷到底。 烛光下,他一双眼眸细长,肤色微黑,贺方平在瞬间已然认出他来,喝道:「贺宗沐?」 那是司徒修的手下。 贺宗沐把手里刚刚缴到的短剑一扔,朗声道:「裴将军已率京营军从承天门而入,锦衣卫算得什么?便是有吴大人的分队禁军,也不过是以卵击石。」他扶起司徒恒成,「皇上,您放心,而今他们不过是瓮中之鳖。」 司徒恒成原先对司徒修也存有几分希望,见他果然是留了一手,当下说道:「将他们暂且押下去!」 可韦氏哪里肯束手就擒,贺方平护她出去,喝令锦衣卫与司徒修的人打了起来。 司徒渊站在那里,站也不是,走也不是。 司徒恒成看着他,柔声道:「是你母亲糊涂,原不关你的事。」 「还请父皇能饶过母后。」司徒渊跪下来,「都是孩儿连累她,若是当初不离开京都,或者……」可那时,他又觉得或许离开比较好,然而,韦氏执念太深,不管他如何做,她都会拼了命予他夺回他原本的一切。 司徒恒成不置可否,半响一叹:「你先回去。」 夜色里,他修长的身影消失在门口。 凉风席卷进来,吹起刚才落在枕边的诏书,飘飘悠悠坠落在地上,恍惚中,他想起那走马观花似的五十来年,竟好像是无声无息一般,那样过去了。 最终他得到什么? 韦氏的疯狂,绝望的儿子,可曾经,自己也与他们朝朝暮暮相伴。 外面有人禀报:「娘娘在玉台自刎。」 眼前像是飞溅过血光,他喉头涌起股腥甜的味道,低下头,竟吐出一口血来,晕染在青玉石板上,异常的刺目。 而这时,裴玉娇的孩子也出生了, 小小的人儿躺在司徒修的怀里,怎么看也看不够,熙儿这样小竟然也熬到那么晚,围着弟弟看。 弟弟的皮肤皱巴巴的,眼睛闭着,刚才听到哭声,现在也不哭了,闭着薄薄的嘴唇,好像在做一个好梦。 「弟弟真好玩!」熙儿笑道,伸手摸摸他的脸,好像怕碰坏了一样,轻轻的。 司徒修笑道:「叫你弟弟好好睡一觉,明儿再来看他,你这会儿也该去睡了,别贪玩。」 熙儿嗯了声,走到床边亲亲娘的脸颊,这才跟抱着弟弟的竹苓一起走了。 司徒修坐到床边,一只手揽着她肩膀,一只手握住她的手,笑道:「今次好像比上回快一些,快了大半个时辰呢,总算没有事。」 「那下回定然更快的。」裴玉娇把脸颊贴在他手背上,「看到熙儿没有,多高兴呀,要是再生个女儿就好了,她会有两个哥哥呢,哥哥们也有妹妹。」 「再说罢,现在还惦记生孩子,不怕疼呢?」司徒修心里早不想让她生了,可又怕她失望,使人端来碗清粥,将她往上挪一点,亲手喂给她吃,「多吃点儿,再睡一觉。」他看看天色,「我一会儿再来陪你。」 「这么晚,你要去哪里?」裴玉娇惊讶。 「宫里出了点事。」他没有再避而不谈,怕她担心,解释道,「母后谋逆,如今已服罪,我必须去见一见父皇,你别担心,已经解决了。岳父也在宫里呢,还有些收尾的事情。」 没想到她生个孩子的时间,竟出了这等大事,一时都不知该说什么,反应过来忙道:「那你快去,丁香,你来喂我。」 司徒修笑笑:「不怕耽搁那么会儿,此刻父皇也需要时间平息。」 裴玉娇道:「无妨,你去吧,等你都处理妥当了再来好好陪我。」可又不太舍得,她招招手,让他低下头,在他脸上亲了下。 脸颊相触的温暖叫他心里一软,嘴角忍不住就翘起来,揉揉她脑袋道:「真乖,不枉我疼你,你好好休息。」 他转身走了。 第57章 她吃完清粥,两只手放在还没有彻底憋下去的肚子上,问丁香:「刚才你可听到什么声音了?」 「嗯,吵得很呢,好像打仗一样的,不过离咱们东宫比较远。」丁香抚着胸口后怕,「幸好没来这儿,那会儿娘娘可是在生孩子啊!」 便是这样,有司徒修在,定然不会让人伤害到她,只是事情实在太出乎她意料,裴玉娇抬眸看向窗外,怎么也不明白韦氏的心思。 当个太子就那样重要吗?重要到不惜丢命? 她暗自摇摇头,司徒修说做了太子才能保护好他们,可假使要像韦氏那样去拼,她宁愿他带她与孩子们远离京都,每日游山玩水可不是好?便是王爷的名号都可以不要的。 不过大概也只有她会那样想。 人呐,心思都很复杂啊! 司徒修这一去,直到一个时辰方才回来,裴玉娇中间睡睡醒醒,到底撑不住,最后还是沉睡了过去,一觉醒来,已经是第二日午时。 他并没有离开,看到她醒转,抱着儿子给她看:「瞧,咱们衍儿才一晚上,好像就变英俊了。」 她噗的笑起来,又惊讶:「衍儿?是父皇取的名字吗?」 「不是,是我取的,父皇……」他想到昨日去见司徒恒成,他憔悴的神色,便知是没有心情取名字了,事实上也确实如此,他令他继续监国,别的什么也没有提。 裴玉娇笑道:「衍儿,这可是你爹爹取的名字呢,喜欢吗?」 她抱住他小身子摇了摇。 衍儿当然不会听懂,只眨巴着一双黑眼睛,忽闪忽闪的。 过得一日,韦氏被抄家,连同贺方平一家,众多锦衣卫,全都葬送在此,也不知其中有多少条人命,司徒恒成对此并丝毫没有留情,也没有顾念司徒渊的恳求,将所有与此有关的人全都斩杀殆尽! 血流成河。 在华国历史上,都没有过这样的事情。 心里稍有些想法的官员,哪个不是浑身战栗?只庆幸不曾参与,逃过一命的,纷纷去庙宇烧香磕头。 而就在这件事之后,司徒恒成彻底病倒了。 请大家看下作者有话说…… 这一病再没有康复。 司徒修这日去见他,他半躺在病榻上,双颊都削瘦了下去,显得眼睛极为突出,混沌中夹带着血丝,有些瘆人。 他立在床边,轻声道:「父皇,太医说您病情反复……」 司徒恒成摆摆手。 他闭了嘴。 可父亲却一直没有说话,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才道:「外面百姓传朕冷血无情,连发妻都能斩首,姑且不论她是否自刎,确实是朕一手造成的,那几百条人命,朕也不曾犹豫。」他看向司徒修,「但等你坐上这个位置,便知没有什么能比这份基业还要来得重要!」 韦家谋逆这件事,是司徒恒成狠心替他这儿子铲除了障碍,也在告诫天下所有人,不要再起这份心思,司徒修当然明白。 历代能做皇帝的,有几人不是为皇权考虑? 「父皇,如今谈此为时尚早,最重要的是父皇您的健康。」 司徒恒成一笑,上下审视他一眼:「身为太子,便没有不想当皇帝的,不用与为父藏藏掖掖,况且你也做得不错,连陈大人都对你赞不绝口。」陈大人是吏部尚书,也是当朝最得司徒恒成信任与依赖的官员。 司徒修便不知如何说了,他很明显的发现,父亲变了,变得直率,有什么便说什么,却也显得很是尖利。 「朕不想再在京都待着了。」半响他突然道,「朕要去华国四处走走。」 以他现在这身体,怎么可以?司徒修忙阻止:「父皇,等好一些吧,如今正是秋日,天凉,并不适宜出宫,或者等明年春天,到时儿臣陪你一起去。」 「不用,你去了,华国怎么办?」司徒恒成咳嗽几声,「朕今日见你,是有几件事情要叮嘱,一是在四合山的皇陵,督促早些竣工,二是边疆外夷,还有红毛军,万不可轻视,鸟铳营你要监管好,三,好好善待渊儿,还有你几位哥哥。」 像是临终嘱托,司徒修眼睛一热,握住司徒恒成的手道:「父皇,您一定能长命百岁的。」 司徒恒成笑笑:「那是小孩子说的话,多少年历史,不曾听说谁活过百岁,除了那神佛!」 那一刻,他像是十分洒脱。 司徒修与这父亲的感情谈不上深厚,因他忙于政务,闲暇时候甚少,念及相处的时间,加起来只怕都没有半年,故而上辈子他才对许婕妤极是依赖,一个孩子的人生,没有父爱与母爱,总是种遗憾! 然而此时,瞧见父亲忽然老去,他心里到底悲痛。 也不曾想到事情发展到这儿,会是这样一个结局。 可见皇家无情,以往是他惨死,而今生,换来他前途的无上荣耀,却是双手沾满血腥的代价。 半个月后,司徒恒成让位于司徒修, 九月二十八日,司徒修登基,成为华国新的帝君。 而那一日,司徒恒成带着病弱的身体,离开了京都,谁也不知他去了何处。 这几年局势频繁变动,到此终于尘埃落定。 封后的仪式选在十月六日。 眼睁睁看着裴玉娇要成为皇后,袁妙惠回顾往前,当真觉得可笑,还以为自己会有那个命呢,原来一开始就已经注定了,故而司徒璟的气势才会摧枯拉朽般的消亡而去。 她坐在庭院里,瞧着日落西山,想起他说的话。 当时并不是那么相信,然而司徒修做了皇帝,只要司徒璟一句话,和离算个什么事呢? 她已无法阻止。 确实她当初嫁给他,是看中他王爷的身份,还有许家的显赫,当然,也不全是这些,还有他英俊的容貌,温和的性子,只可惜后来,他如这落日一日日暗淡下去,她亦迷失在对他的失望之中。 第58章 如今忆起旧事,是她对不住他,贪恋那份虚荣,他才会如此绝情,看透了她,可自己却愚笨不自知,还当是为他好。 所以他才说,不会变成她希望的样子。 那么,难道还要去祈求吗? 曾经的自己,在他面前骄傲自矜,而今这几年过去,面目全非,只剩下那一点可怜的自尊。 司徒璟回来时,等来她一句和离。 很干脆的回答。 他道:「如你所愿。」 不再温和的眼眸中,闪着复杂的情绪,其实他也曾期盼过,她会说仍喜欢着自己,那么,或许他们还能在一起生活,哪怕她愿意骗他,拿出往前的万种风情,情意绵绵,也未必不是没有一丝机会。 可她却愿意和离。 这是她想好的答案。 她命人收拾行李,又拿出早前看的账本交给司徒璟:「这个月的我已看过,并无什么错漏……」她垂下头,「我此去,希望王爷能好好照顾琼儿,她若是问起我,便说我病了,不好见她,幸好她平时也喜欢两个奶娘,年纪又小。」 说这话时,她眼泪忍不住落下来。 二人和离,最可怜的兴许是这一个女儿,不过她才一岁多,司徒璟再娶个妻子,只要好好待她,恐是没什么,毕竟他很疼女儿。 司徒璟点点头:「我知道,你不用担心。」 袁妙惠也觉得无话可说了,她转过身道:「假使有文书要签,便送至我家中罢。」 她又变成一个笑话。 可再去欺瞒司徒璟,说自己喜欢他,胜过任何事,他不会信,她自己也不会信。 从何处来,往何处归吧。 但临走,她还是求了司徒璟:「希望王爷看在最后一点情面,能看顾下袁家。」 司徒璟道:「你放心,袁家只要安守本分,不会有事。」 听着他硬邦邦的语气,袁妙惠朝他行一礼,转身走了。 听闻司徒璟要和离,司徒修有些吃惊,本朝还没有王爷和离的,他手指轻敲了两下案台,柔声道:「五哥,你不必如此匆忙做决定,有道是一日夫妻百日恩,便算五嫂有哪里不对,只要她改过,你就大人有大量罢。」 司徒璟道:「她没说要改,我让她好好想清楚,她也说要和离。」 虽然司徒修做了皇帝,可私底下待司徒璟仍是如往前一般,故而他也并没有臣子该有的拘束。 可俗话说宁拆一座庙不拆一桩婚,司徒修最终还是没有立时准许,毕竟两人还有个女儿呢,只叫司徒璟再想想,说是给他半年时间考虑。 司徒璟没法子,只得听从。 倒是袁妙惠回了袁家,因她曾经风光,嫉妒过的人不少,而今落到地底,冷言冷语常有,没少哭过,只等来等去,不见司徒璟差人来签和离书,一时倒奇怪了,使人去问,原是司徒修不准。 二人关系就变得奇怪起来,只像吵架的夫妻,妻子赌气回了娘家一般。 听说不和离,那些小人又有些收敛,毕竟司徒璟很得司徒修的看重,假使袁妙惠将来还是怀王妃,那不是吃不了兜着走? 短短功夫,竟是叫她人生五味吃遍。 眼瞅着就要到封后那天,裴玉娇仰躺在床上,脑子里想着今儿下午上衣局送来的皇后冠服,珠光宝翠,那五色翟绣在袆衣上,就像要展翅飞翔一般,当真是雍容高贵,她无法想象自己穿着那冠服的样子。 大概很是滑稽吧? 曾经被人叫傻子的人,居然有一天要做皇后! 真不知道老天爷是怎么想的。 她又侧了个身,微微叹口气。 司徒修躺在身边,算了算,大概这是她第八回翻身了,他原也有些兴奋,没有睡着,因为自己的妻子明日就要做皇后了,与他并肩同行,成为华国最尊贵的女人,想到这一点,他很有成就感。 觉得她嫁给自己不亏,觉得自己这个丈夫做得不错。 结果裴玉娇好像又不乐意了,因她入睡很快,但凡不是严重的心事,绝不会还醒着,他手指伸过来一戳她腰肢:「又不想做皇后了?」 听这语气就知道他不悦,裴玉娇忙道:「也不是。」 「那是为何?」他半支起身子,托着脸颊看她。 她虽然出了月子,脸仍是有几分丰盈,好像满月般团团的,神情也不像妇人,总是带着天真,大概担心的事情少,才不会变老罢?他摸摸自己的脸,突然觉得他是不是看上去比她大了好多岁? 别往后出去,两人都不像夫妻了。 但后来一想,男人老夫少妻多得是呢,也不知哪来这莫名其妙的担忧! 裴玉娇幽幽道:「我在想啊,像我这种人,就是穿上龙袍也不像皇帝的,所以穿了皇后冠服也不像皇后。」 原是有此感慨,司徒修笑道:「那你觉得皇后该是什么样的?」 「皇后母仪天下,定是端庄高雅的。」 「你出自侯府,学得规矩也是正统的,哪里不端庄?」 「还要学富五车!」 「你以为是大学士?」司徒修扑过去捏她的脸,将她压在下面道,「我告诉你,皇帝还有傻的呢。」 裴玉娇惊呼一声:「真得有?」 「当然,故而这皇帝皇后,没什么规制定是要何人来当,只看时机罢了,且你当太子妃时,又做了什么,还不是在园子里种种菜,带带孩子,原先你也以为做不来吗?如今更不一样。」他低头亲亲她的嘴唇,「你上面并没有婆婆,在六宫,你是独大。」 独大! 意思是没人管她,那诺达的皇宫随她溜达,裴玉娇被他说得高兴起来,拍一拍胸口:「这样我舒服多了,不过我要是整日只知道玩,会不会传出什么傻皇后的传言?」 第59章 「真要有此,朕杀无赦!」 压在上面的男人,那一刻显得无与伦比的霸道,裴玉娇怔了怔,暗想这就是皇帝的厉害啊,可是,怎么能这样胡乱杀人呢,她忙摇头:「口头教训下就可以了,不要这样凶暴。」 他笑起来:「瞧瞧,皇后如此仁德,谁会说你?快安心睡吧。」 他在她身上磨蹭了两下,有些忍耐不住,不过时间已晚,明儿的封后仪式,他希望她艳光四射,当下也不折腾她了。 她将脑袋埋在他怀里,轻声道:「我真能胜任吗?」 「能,有我在呢,你有不足的,我自当会提醒你。」这是比较认真的回答,也让她安心,她终于能睡觉了。 第二天一早,裴玉娇也不用等人来唤,自个儿就起来了,只见床头一对儿黄杨木的高几上,左边摆着一顶凤凰珠冠,右边摆着厚厚一叠冠服,她心里有点儿慌慌,张嘴喊丁香来给她梳头发。 结果才想起来,丁香前不久有喜,回夫家去养胎了。 竹苓抿嘴笑道:「娘娘可是没睡醒?不过也是准时,原就这会儿该起来,不然恐是来不及赶在吉时册封。」 裴玉娇昨儿睡得晚,其实还在困着,属于精神兴奋,身体疲累的状态,掩嘴打了个呵欠问:「皇上在哪儿?」 刚问完,也不知是哪里,忽地响起礼乐声。 蓝羽急忙忙走进来,端着一碗鱼片粥:「皇上与奴婢们说,让娘娘多睡会儿,故而此前一直不曾惊醒娘娘,但委实时间有些紧迫。」她把粥放在桌上,「膳房一早煮好的,娘娘快些吃了罢。」 竹苓笑道:「无妨的,你别着急,叫娘娘噎着了。」她端水给裴玉娇洗漱,回答刚才的问题,「皇上起得更早,天还未亮就出去了,听马毅说,亲自去审查了,怕封后大典又什么纰漏。」 他真是关切的很呢。 裴玉娇心想,等会儿可不能给他丢脸,那是她第一次在朝堂所有官员面前露面,绝不能出任何差错!想到这个,她的脸瞬时很是严肃,将粥快快用完,一抹嘴道:「你们给我好好打扮,得弄得像个皇后。」 蓝羽噗嗤笑道:「娘娘本来就是皇后啊!」 「不像,不像,一点不像。」裴玉娇摇头,「你们给我打扮的庄重些。」 竹苓大抵明白她的意思,请了素和来。 比起她们,素和是见过大世面的,那手装扮功夫出神入化,想必能合心意。 裴玉娇正经得坐着一动不动,只见素和一双巧手上下翻飞,从额头开始精心化妆,一直到下颌。 只见镜子里的人慢慢就变了,等到她穿好那身冠服,戴上九龙四凤衔珠凤冠,那浑身气势与往日浑然不同,简直是翻天覆地的变化。殿内一干宫人都看直了眼睛,像不认识她一样,嘴都微微张开。 裴玉娇一甩宽大的袖子,哎呀道:「素和,你真厉害呀,我这样果然像皇后了!」 声音轻轻柔柔的,毫无威势,众人才回过神。 外面的礼乐声越来越响,恢弘壮阔,从远处一点渐渐往四处,好像海浪般淹没过去,顷刻间,整个皇城都沐浴在这乐声里。 裴玉娇扶着竹苓的手一步步往外走,长长的裙角拖在地上,厚重而庄严。 这等时候,熙儿自然要陪着母亲的,虽然不明白封后大典意味着什么,可宫人们说得重要,他早早也起来了,先是看过一眼仍在熟睡中的弟弟,这才急忙忙走过来,只临到跟前,吓了一跳。 眼前这满身闪闪发亮的女人是谁呀?他瞪圆了眼睛,目光移到那脸上,方才有几分认识,犹豫道:「娘?」 「熙儿,你起得真早,正好,陪为娘一出去!」她笑着去拉他的小手。 那声音让小娃儿确定了,这人真是他亲娘,可怎么很不像呢?他把小手抬起来,握住她几根手指。 母子两个直走到仪门,方才看见司徒修。 他同样穿得很庄重,头戴珠玉衮冕,外披日月龙纹玄衣,身穿黄裳,束着白罗大带,立在玉石盘龙柱下,威风凛凛。 众人全都跪拜下去,唯有母子两个直愣愣看着他,熙儿暗自嘀咕,怎得父亲母亲都有些不像了呢! 司徒修则注视着自己的妻子,没想到她这样一打扮,委实有些大家之风,想必走到奉天殿,必能得到百官的承认,他朝她伸出手来:「时间差不多了。」 手指修长,在那阳光下,带着无比的优雅,她心忍不住跳了挑,疾步上去,一把将自己的手放在他掌中。 他握住了笑道:「你今日这样很好,朕很喜欢。」 那是肯定她的意思,只没等裴玉娇说话,旁边熙儿听见了,也跟自己母亲道:「娘,我也喜欢!」 两岁大的孩子,正当喜欢学说话,父亲说什么,他也跟着说,司徒修一敲他脑袋:「你喜欢什么?鹦鹉学舌。」 听出来不是好话,熙儿哼了哼,摇着母亲的袖子:「熙儿也喜欢。」 裴玉娇笑道:「熙儿乖,娘也喜欢熙儿。」 母亲肯定,小孩子又高兴了。 司徒修紧一紧她的手:「到时别紧张,有承制官,掌节官引导,你跟着做便是。」又顿了顿,「便是出丑也没什么。」 他可是记得她第一次来宫里,就把酒盏撞翻了的事情,眼下外表看着得当,也不知她会不会慌张。 裴玉娇叫道:「才不会呢!」 难得的坚决,因她实在不想给他丢脸。 「不会就好。」他笑起来,牵着她往奉天殿而去。 仪式很是繁琐,在众人的目光下,起起跪跪,统共用了一个时辰才最终完毕,她得了皇后的宝册宝印,等到坤宁宫,两条腿都没有力气了。果然皇后不是那么好当的,裴玉娇偷偷捶了一下腿。 第60章 其实她脖子还酸,就想把帽子取下来,可看一眼司徒修,他也穿得很厚重,却是纹丝不动。 她只得先忍耐下来,有始有终啊,如今入住坤宁宫,不到最后一步,她那皇后风范还得保持住。 幸好到得大殿,掌节官便告退了。 裴玉娇长长吐出一口气来,倒是没顾着摘凤冠,而是挽着司徒修的胳膊问:「皇上,我做得好罢?」 一点没犯错误呢! 司徒修看她额头上已然出汗,亮晶晶的,伸手将她帽子取小,笑道:「好,不愧是朕的皇后!」 她撒娇的依在他怀里,手拨弄他腰间五彩绶带:「幸好这是最后一次。」 「最后?」 「是啊!」裴玉娇道,「我已经走到顶峰了,皇后不是最大吗,再也不用担心以后还有什么封赏。」 他轻笑起来,一敲她脑袋:「你啊,什么都嫌多,不过皇后上面还是皇太后呢……」 她忙捂住他的嘴:「别胡说!」做皇太后,多数都是皇帝死了,儿子当上皇帝,那才是太后,她不敢想象,脸都白了几分,「我不要做皇太后,不做,我到死就只做个皇后。」 刹那间,手指竟是冰凉。 他没再说话,双目灼灼的看着她,唇间热气溢出来,拂在她肌肤上。 她放下手,嘟囔道:「反正不准说这个。」 他唔一声:「再也不提了。」手落在她腰间,抽出赤红色的丝绦,「快些脱下来洗个澡,看把你压的,人都好像矮了几分。」 是心疼自己受累了,她娇笑着点点头。 宫人们伺候她去清洗。 素和这时过来朝司徒修行了一礼道:「如今娘娘已然安全,还请皇上遵守承诺,放属下自由。」 原先在王府尚且好些,在宫里,虽则地方广大,却也拘束人,她怎么也不愿意待在此地,她原就该是疾驰于荒漠的骏马。是以等到裴玉娇册封成功,毫不犹豫就提出了要离开的请求。 司徒修瞧她一眼:「你若留下,凭你往前的功劳,富贵荣华不少你一份,当真要走?」 她笑笑:「这些凭属下的本事,取之不难。」 可见是决定好了,司徒修道:「既然如此,朕不强求。」 素和谢恩,片叶也不带,这就要离开皇宫,他眉毛一挑:「你不与她辞行吗?」 想起这几年相处,裴玉娇的可爱善良,就如她邻家的妹妹般,丝毫不像主子,她摇摇头:「不了,请皇上代为说一声,便说我会想她的,到时娘娘若得空来西凉,或许能相逢也不一定。」 她转身走了,一如往前的潇洒干练。 等到裴玉娇清洗出来,司徒修正坐在书案前,执笔也不知在画什么,她轻手轻脚上去,立在他身后,偷眼看去,原来竟是一幅画。 画中有奉天殿,正中央一个绯红的身影,双手捧着宝册徐徐往前,她五官如画,明艳非凡,浓红色的裙角拖在身后,竟有披靡天下的傲然。 这不正是她吗?可又不像她。 裴玉娇惊讶道:「这是谁呀?」 司徒修搁下笔,轻轻一笑 那是她今日瞬间绽放的光彩,恐也是这一生中,再也不会有的片刻,不过那短短时间足够了,因这是她为他而做的努力。 「当然是你,不过往后就不是了。」他长手一捞,将她抱在腿上。 裴玉娇听不懂,不过见他将她画得那么出色,却是高兴,问道:「那你喜欢这个吗?要不我经常穿冠服给你看看?」 他瞧着她清清爽爽的脸,摇摇头:「不喜欢。」 她松了口气,毕竟穿那衣服很累,再说,宫里也没有妃嫔,她不用当个正儿八经的皇后,穿些常服就可以了。 「不过我喜欢你穿成这样呢。」她盯着他的衮冕看,比起平时穿的龙袍,这身更加威武,夹带着九五之尊高高在上的冷厉气息,可偏生在她面前,他眉眼柔和,这样一冷一热结合在一起,叫人说不出的受用。 他挑眉:「真的喜欢?」 「嗯。」她搂住他脖子,「这样穿很俊!」 因才清洗完,她只穿了轻薄的中衣,披一件轻裘,肌肤混合着皂荚的清新,又有些淡淡的香味,十分好闻,他低头将鼻子贴在她脖颈,邪笑道:「朕难得穿冕服,今日叫你喜欢个够。」 话音刚落,她就觉大腿被什么戳了下,顿时脸色一红,羞道:「大白天的……」 「大白天咱们做得还少吗?」他亲她的耳垂,手慢慢下滑,将她半身脱了个精光。 两条白晃晃的腿一左一右垂在两侧,她脸更红了,将脑袋埋在他怀里,只顷刻间,语声便破破碎碎。 他疾风般颠动,低声道:「不是说喜欢,还不叫朕皇上。」 她差些哭:「皇上……」 「皇上饶命……」 九月秋凉,风在庭院中卷起,一早便等着的落叶瞬时脱离了枝桠,随着风儿被吹得飘上半空,几番上下才终于安静的落于地面。 裴玉娇累得完全没有力气了,被司徒修抱着又去洗了个澡,方才躺回床上。 一只手搭在他胸口,她嗔道:「下回不准在椅子上,对面就是窗子,那窗棂雕着花,一个个的洞,万一有人路过可怎么好。」 其实她是怕自己的声音飘到外面去。 司徒修斜睨她一眼:「路过就路过,都是宫人,怕什么?」 「还有小黄门呢!」 「撒什么慌?朕一早不准黄门入殿的,都守在门外。」 裴玉娇不吱声了,刚才声音太大,她觉得很丢人,可这位一点不怕丢脸,大约自小长在宫里,如今这皇宫是他一个人的了,他更是肆无忌惮。 第61章 司徒修与她说素和的事情:「刚才走了,听说要去西凉。」 裴玉娇吃了一惊:「怎么也不同我告别呢?」 「她性子像男人,男儿有泪不轻弹,她许是怕不舍,忍不住哭。」司徒修道,「她在外面过得更好,你不用担心。」 她犹自记得素和将树枝插进枝干的样子,真正是个女豪杰,她鼻子略微有些酸:「她应当过走南闯北的日子,像个女侠似的才好呢,不过她不该不跟我告别,不然我送她一把宝剑多好。」她摇摇司徒修的手,「宫里肯定有削金如泥的宝剑罢?」 「这还不容易,我让贺宗沐给她送去。」 裴玉娇便笑了:「好,她带着宝剑也安全些。」说着又想起一人,她轻叹声,「不知父皇去哪里了呢,你可寻到?」 其实他不用寻便知,父亲定然去找司徒弦月了。 也许一个人走到尽头,才能放下一切,只愿那个重要的人在身边,幸好他一早便明白这个道理。 他搂住裴玉娇:「不管父亲去哪里,都有他的理由。」 裴玉娇哦了一声,似懂非懂。 见她迷糊的样子煞是可爱,想到刚才她叫皇上饶命,要命的刺激,他又蠢蠢欲动起来,反身将她压在下面。 这回还没发动,裴玉娇就哭着叫饶命了。 冬去春来,万物复苏,久不听闻的鸟鸣声在窗外乍然响起,分外悦耳。 司徒修刚刚朱笔一挥,将岳父封为信国公,这时又另启奏疏,展开一看竟是沈梦容所写,他眉头便挑了起来,一目一行瞧个清楚,原是为改良华国的税收制。 说起来,沈梦容至今尚未娶妻,作为曾经的情敌,司徒修对他也颇是关注,在翰林院时,沈梦容便已经着有两部文集问世,吸引了无数拥趸,当时司徒恒成破格将他调至户部任郎中,政绩也是可圈可点。 如今又有心得,敢直言当今税收的弊端,司徒修沉吟片刻,用朱笔在他名字上划了圈,另起诏书,升他为渝州知府,也将渝州作为新税收制的试点。 那是山高皇帝远的地方,假使沈梦容真能治理,给他个机会也无妨。 又看得一个时辰奏疏,眼见太阳移至西侧,他搁下笔站起来往外而去,到得坤宁宫门口,眼见少了两个小黄门,便知他们是跟着去伺候裴玉娇了。 「回禀皇上,娘娘正带两位皇子观花呢。」 在宫里的日子,无忧无虑,如今裴玉娇早已没有那时封后的惊慌,因正如司徒修所说,便算她当了皇后,她的生活也不会有什么变化,只是掌管的地方大了无数倍而已。 她渐渐便习惯了,除了每日关心司徒修的日常细琐事儿,便是好好养育两个儿子。 园子里种植了许多奇花异草,开得花团锦簇,熙儿如今认识的东西多了,得意洋洋给懵懂的弟弟介绍,好显示自己作为哥哥的体面。 「这是杜鹃花。」 「这个飞的叫蝴蝶,等你会跑了,我抓了给你玩!」 当然,他偶尔也会纠正弟弟的错误:「不要吃手指,很脏!」 但衍儿其实一点听不明白,八个月的他,只能含糊发出娘的声音,只觉得眼前这人嘀嘀咕咕的,不停的在耳边吵闹,很是讨厌,小手伸过来,啪的拍在熙儿的脸蛋上。 熙儿好心好意教导弟弟,却落得这个待遇,由不得叫起来:「娘,弟弟打我!」 裴玉娇噗嗤笑道:「衍儿困了,没瞧见他眼皮子都沉了呢?你还老跟你说话,他是在发脾气。」 「他这么凶,还发脾气?」熙儿挑眉。 「你小时候还打为娘呢,你不记得了?」裴玉娇道,「衍儿也是无心之失,他如今不会说话,只好动手,再者,还不懂事呢。」一边儿搂住熙儿的肩膀,「可别生他的气,咱们熙儿向来大度,为娘最是喜欢了。」 生下衍儿之后,才知道要端平一碗水不容易,熙儿虽然疼弟弟,可她要是太偏向小儿子,他肚子里便会不高兴,故而她得多向大儿子表现下关心。 熙儿果然又高兴起来,摆手道:「我是哥哥,当然不会这样小气的。」 三月的阳光暖而不热,照在身上极是舒服,衍儿这时张开小嘴打了个呵欠,露出两颗白米般的小牙齿,随即小嘴又一抿,慢慢闭上眼睛,两只手握成空拳,左右一摊睡着了。 熙儿伸出手指碰碰他的脸,暗想弟弟真可爱啊,这样可爱的弟弟,便是再给他打一下也没有什么呢! 裴玉娇也低头看,母子两个瞧得兴致盎然,好像那小小的孩子有多大的魅力般,司徒修走过来,轻声道:「小心惊醒他,快些抱回去罢。」 竹苓忙就抱着衍儿走了。 「皇上批完奏疏了呀?」裴玉娇一笑,瞬时挽住他胳膊。 司徒修嗯了声:「刚刚朕封岳父为信国公了。」 「啊……」 他一把捂住她的嘴,警告道:「别说不要。」 裴玉娇那句话就吞了回去。 见她大大的眼睛转了几转,他放开手:「岳父得这爵位名正言顺,他原本就劳苦功高,就是可惜……」顿一顿,手指摩挲了两下询问,「要不要朕给岳父赐个贤良淑德的妻子?毕竟这辈子还长着呢。」 说起这话题,裴玉娇总是左右为难,可她知道父亲的性子,摇摇头道:「皇上还是不要插手为好,便是祖父祖母,谁不想爹爹娶妻呢?可谁能说服他?万一好心办坏事!」 司徒修便不提了,其实他心里也理解,假使裴玉娇不在人世,他也绝不想再续弦,可站在旁观者的角度,好似总觉得这样的人生又太孤苦。 所幸这辈子他没有失去她,如今双双坐上至尊高位,许是上天的恩赐。 侧头看向她,柔声问道:「上回说生下衍儿,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怎得你也没个动静?倒让朕没法守信了。」 第62章 他主动提出来,裴玉娇老实不客气的道:「我想回家去看看,或者请娘家人来宫里。」 他笑道:「这有何难?」 「可宫里规矩,不是不行的吗?我要是一个月一次,或是……」 「规矩是死的,怕什么?」司徒修挑眉道,「便是你日日相请,朕也准你,只有一条,你不能违反。」 「什么?」她忙问。 「去你娘家的话,当日去,当日回。」 她眼睛都瞪大了,暗道小气,讨价还价的道:「就一晚行不行?」 他沉下脸道:「不行。」 「朕晚上没你睡不着。」 前一句还硬邦邦,后一句直接让她红了脸,啐他一口,牵着熙儿就往前去了。 第二日便请了裴家女眷,还有裴玉英,裴玉画两姐妹,太夫人年纪大了,腿脚不方便,那软轿是径直抬到坤宁宫方才停下来。 太夫人一下来就道:「你这孩子啊!」 原是多得信宠的大臣才能有这等殊荣,而她不过是个老妇,裴玉娇许久不见祖母,疾步上去拉着她的手道:「祖母,不说出去,你知我知大家知就行了。」 太夫人点点她鼻子:「还是原先那样。」她怜爱的看着自己的大孙女儿,真是做梦也不曾料到,她竟会成为华国的皇后,但也幸好是遇到司徒修这样的丈夫,不然真是怕她不能应付呢! 「玉娇真是好福气,许是天上神仙下凡也难说的。」马氏今儿也跟着来,如今裴玉娇是一国之母,她巴结都来不及,也知晓有这样一个关系,她的孩子,裴家,将来都注定要荣华富贵,故而绝不敢再生出幺蛾子来,生怕惹得这主儿不高兴。 裴玉娇笑笑,叫熙儿过来认亲戚,等到阿彦面前,见到久违的堂哥,熙儿高兴道:「表哥哥,我养的狗儿已经很大了,会踢蹴鞠呢,我带你去看!」 那狗啊聪明,人把蹴鞠踢过去,它也能伸脚踢过来,也不知司徒修使人怎么训练的,熙儿是分外喜欢那小狗,也很乐于向人展示。 阿彦也不过才三岁多,露出期待的表情。 裴玉英道:「去罢,只别淘气,欺负熙儿。」 阿彦点点头,一拉熙儿的手,两人欢快的跑了出去。 裴玉娇又问裴玉英孩儿的事情,她三个月前生下一个女儿,如今也是刚出月子。 「都好呢,便是上回出痘惊吓一回,幸好你派了御医……」话未说完,裴玉画一捅裴玉英,揶揄道,「二姐,你不是有话要跟娘娘说吗,这会儿正好是机会。」 裴玉英脸一红,伸手要去捏她。 裴玉娇好奇:「什么话啊?」 裴玉画抿嘴笑道:「皇上啊,太重用二姐夫了,成日都不着家,二姐怕二姐夫累着,这不遇到我,少不得要埋怨几句,心疼姐夫呢!幸好我相公还在观政,不过我也有话说,希望娘娘提醒皇上一句,别太看得起我家相公,我希望他多陪陪我。」 真不愧是直爽的性子,话就这么说出来了,太夫人笑得弯腰:「你们啊,哪个官太太不希望夫君高升呢,还嫌这嫌那的。」 裴玉画斜睨一眼裴玉英:「祖母,二姐夫独苗苗,许是二姐想生七八个呢!」 这下可捅了马蜂窝了,裴玉英也不管是不是在殿内,追着裴玉画就要罚她,一时满溢着欢声笑语。 不过裴玉娇后来还是转告了司徒修,考虑到他们夫妻感情,司徒修略减轻了一下徐涵的负担,皆大欢喜。 转眼便过去半年,司徒璟又再次提起和离的事情,这回司徒修也没辙了,只得准许。 夕阳西下,袁妙惠穿着身素衣,从二门进来,脚步轻缓的走在甬道上,那是她曾经走了好几年的路。那时,二人尚且和美,他怕她劳累,早晨从不让她服侍,可傍晚,他办事回来,她总会亲自迎到这里。 他会低头亲她,两人亲亲密密的手牵手走入上房。 然而一切都不复存在了。 终究到这一天。 坐在黑檀木的八仙桌前,她低头瞧着和离书,上头的字迹遒劲又不失风雅,乃出自他的手笔,其实抛开王爷的身份,他琴棋书画精通,原也是个少见的才子。当初偷偷写给她的诗词,文辞华丽,情谊深厚,她读之怦然心动,却也有些得意。 那时年少轻狂,总以为那份感情得的很是容易,他待她如珠如宝,也以为理所当然。 司徒璟瞧着对面削瘦的女子,险些有些认不出她来,毕竟才过去大半年,他心境早已慢慢平复,柔声问:「可是生病?」 她摇摇头:「不是。」也问他,「王爷别来无恙?」 司徒璟略微坐直了身子:「尚好,琼儿也挺好,长胖了好些。」只是没有再见到袁妙惠,好似渐渐要淡忘了她,他有次尝试与她提起娘亲,她竟是茫然。 或者,忘了也好罢。 他拿起毛笔沾了墨汁,在和离书上写了自己的名字。 司徒璟。 亲眼见得,袁妙惠只觉心上被人划了一刀似的,痛得刻骨,她嘴唇微微颤动,但又用力抿住了。 司徒璟将毛笔递给她。 和离书双方都要写上名字,按上手印,再一起去衙门官署落档,这才算真的和离,当这一切都做完的时候,便表示他们再无关系。 那笔瞬时就好像有千斤重,袁妙惠拿住的时候,只觉握不动,她慢慢划下一横,又是一竖,待到第三笔,眼泪如决堤般,突然涌了出来,顺着脸颊流下,将宣纸都打湿了。她突然把笔一扔,趴在桌上大哭起来。 对这种举动,司徒璟微露出些不屑,眉头皱了皱道:「你这是为何?」 她摇摇头,没有答话,因她知道,为何而哭。 那是满腔的后悔。 第63章 可她已经没有资格再要求做他妻子了,错过的东西,追回已无可能。 哭得会儿,她擦干眼泪,将名字端端正正写好。 和离书递过去时,她轻声道:「希望王爷能遇到良人,能待琼儿也好些。」 那句话乃真心实意。 在这件事上,她一点没有纠缠,司徒璟才发现自己猜错了,还以为她要反悔,毕竟他很得司徒修的看重,虽是个王爷,却手握实权,早也不是当初的闲王了,照理说,像她这等虚荣的人,应该会不舍得。 岂料她没有,他便有些奇怪,手指在和离书上轻敲了两下:「你当真做好决定了?」 袁妙惠道:「是,往前都是我对不住王爷,辜负王爷一番深情,而今只希望你能安好。」她站起来,「咱们去衙门吧。」 说得轻巧,然而全身都在发痛。 因她知道假使自己开口,要留在他身边,只会让他更加不屑自己,那么又何必呢?如今在他心里,她只是个贪慕虚荣的女人罢了。 司徒璟没再说话,与她并肩走出去。 到得衙门,办妥此事,她朝他行一礼,转身走了。 看着她的背影,他只觉心口空荡荡的,也说不清此举到底是对是错,可走到这一步,已经没有回头路,或者他该希望,他二人都能再重遇良人,将日子安安稳稳的过下去。 这头怀王和离,那厢司徒裕却蠢蠢欲动要娶妻,司徒宛听随从说,借故去了好几次张家,分明是对张三姑娘有些意思。 可早前她已查清,那张三姑娘是个庶女,生母乃青楼女子,被张老爷瞧中带了回来,家中为遮丑,说是扬州的良家妇女,现今这女儿长大,还不是瞧着容貌姣好,可以利用,才愿意带出来。 可她堂堂县主,怎能要这样的继母? 等到司徒裕傍晚回来,寻到司徒宛那里却不见人影,一问才知在香房,那是供了她母亲牌位的地方,他走过去,只见到女儿跪在那里,小小的身子伏在地上,隐隐约约听见抽泣声,极为悲伤。 他疾步上去问道:「宛儿,谁欺负你,你要哭成这样?」 印象里女儿很是坚强,把整个王府都打理的妥妥当当,没有一处错漏的,如今见她如此,作为父亲未免惊慌。 司徒宛闷声道:「女儿只是想母亲了,想她在时,女儿承欢膝下,从没有烦恼的事情。」 「你现在也一样可以。」司徒裕叹口气,扶她起来,「若是累了,大可以将事务交给下人管,为父可以带你出去散心,你有不乐的事情,也可以与为父说。」 「可父亲续弦就不一样了。」司徒宛看着母亲的牌位,幽幽道,「尤其是像张三姑娘那样的人,想必父亲比女儿还清楚她的秉性。正经姑娘岂会抛头露面,甚至私底下会见男人?女儿不喜欢她,她便是嫁进来,女儿也不会正眼瞧她。」说着,她眼泪垂下来,「想必这样,父亲定然就会怨我了,将我赶出家门……」 她越说越伤心,司徒裕不知为何是好,脸颊也有些微微发红,那张三姑娘是颇有风情,可细想一下,行为举止很不合规矩,难怪司徒宛不肯,可转念一想,问道:「你如何得知的?」 「女儿关心爹爹,当然很是关注。」司徒宛略抬起下颌,「母亲去世时,与女儿说,爹爹粗心大意,叫女儿多多看顾,故而家里的事儿从不愿爹爹操心。今日委实也是女儿不对,插手爹爹的终身大事。」她顿一顿,「假使爹爹定要娶她,便请等女儿过几年嫁出去吧,这是女儿唯一的请求了!」 「嫁出去,你便不愿回来了?」司徒裕定定得看着她,「我就你一个孩子!」 司徒宛又哭起来:「可就是这样,爹爹不也宁愿选张三姑娘吗?」 「谁说的?」司徒裕怒道,「也不是非她不娶!不过府中不能少了主母,我愿是想有人与你分担。」 「那爹爹不如娶表姨母。」司徒宛道,「我已将她请来了。」 说得是卢秀英,当初常佩去世时曾提起这个名字,只司徒裕也不认识,见她私做主张,挑眉道:「宛儿,你……」 司徒宛却站起来拉着他的手就出了去。 绕过上房,穿过一片青竹林,只见南方一处独院门前正站着个十八九岁的姑娘,穿着极为朴素,乌黑的头发上插着一只白玉簪,眼见他们父女过来,连忙上前行礼。 声音轻轻柔柔的,像是山间溪水。 司徒宛笑道:「表姨母别拘束,你在这里,便跟在自己家一样的。」 卢秀英脸就有些红,她当然自己来此的目的,家中也是同意的,只到得京都的王府,忐忑不安,怕自己做不好。 司徒裕面这个妻子,女儿给自己挑的继室,心中是有些反抗,开口淡淡道:「你把头抬起来,好让本王认认,可是没见过?」 卢秀英便抬了头。 肤色洁白,眉眼温婉,若说那张三姑娘是艳丽的玫瑰,这卢秀英则是朵玉兰花,清新可人,大约是很知道体贴人的。司徒裕一叹,想起常佩,这些年若没有她的精心周到,他也没有这等逍遥。 既然女儿觉得好,那便如此罢。 他笑了笑:「你在此安心住着。」 卢秀英应了声是。 司徒宛看父亲是答应的意思,一下也开怀起来,那卢秀英是良家女子,为人和善,与她相处的也不错,将来父亲娶了她,绝不会出什么幺蛾子,往后再生个儿子,她也可向母亲交代了。 当然,她也要过得好好的,望母亲在天之灵能得到安息。 两个月之后,司徒裕便成亲了,成亲当天,司徒修使人送去丰厚的贺礼,不过作为皇帝并没有亲自出席,倒是司徒熠,司徒璟去得周王府,喝了个一醉方休。 五月的天越发闷热,司徒修与裴玉娇,两个儿子玩耍之后,想起还有些奏疏要批阅,又回了乾清宫,只到得夜深从殿中出来时,路经景阳宫,他停下了脚步。 第64章 自从韦氏谋逆起,她便已经失去皇后的资格,故而去世后,几位王爷都没有替她守孝,唯独司徒渊终日在景阳宫,没有出过门。 他慢慢走进去,有随从要去禀告,也被他阻止了。 司徒渊正坐在内室,穿着一袭素衣,对着棋盘发呆,他心想,要是当初再与母亲多下几盘棋就好了,如今,想再见到她一面,都不可能。 每每回想那一幕,他都心痛的难以自抑,最后自己留在母亲心中的印象,仍是失望。 「大哥。」突然有声音在门口响起来。 他抬头看去,见是司徒修,连忙起来行礼。 司徒修摆摆手,坐于他对面,只见棋子散落在棋盘上,杂乱无章,原来他并不是在自我对弈。 司徒渊尴尬一笑:「不知皇上会来,见笑了。」 司徒修摇摇头,将棋子慢慢的放回去,柔声道:「大哥若是想找人下棋,完全可以来找我。」 司徒渊不知说什么,半响道:「自然是好的,不过今日皇上前来,臣有个不情之请,希望皇上准许臣参与治水一事。」他站起来,寻出一本手札,「往前记录于此,臣抽空又整理下,希望有用。」 很厚的一扎宣纸,司徒修瞄一眼道:「我会交予几位大人的,假使你愿意,将来也可出京去治水,去哪里都行。 司徒渊忙谢恩。 烛光下,两鬓闪有华光,司徒修心中滋味纷杂,也不知当初救下他到底是对是错,让他多尝了苦楚,也叫韦氏,韦家乃至数百余人都丢了性命。可见世事难料,便是如今他坐上这龙椅,又能掌控多少? 他站起来道:「大哥,不管你往后如何决定,这里都是你的家。」 司徒渊怔了怔,半响嘴角略弯,低声道:「臣谢过皇上。」 不管将来是否四海为家,可至少他知道,这个七弟对他仍是有一分心的,只是未来的路,最终要靠的仍是他自己。 就在这一天后,从遥远的柳州传来消息,司徒恒成驾崩了,遗体正运往京都,他在寻找司徒弦月的途中终于没有撑过去,死在半途。 裴玉娇作为皇后,连忙吩咐下去,将宫中所有鲜艳的东西都收了起来,各宫屋檐下挂着的一溜红灯笼都换成了白色。 便是两个儿子,身上穿得衣服也都被换了下去。 只见原先富丽堂皇的坤宁宫一下成了冰雪世界,熙儿惊讶道:「娘,怎么了?我的蹴鞠都不给玩了!」 那蹴鞠红红的十分喜庆,当然是不能再拿出来。 「你皇祖父去世了。」裴玉娇指指天上,「去了那里。」 熙儿瞪大了眼睛:「去了天上?怎么去的?」 「等年纪大了或是生了重病,个个都要去的。」裴玉娇想起自己的母亲,柔声道,「你再大一些就知晓了。」 「可为什么要白色呢?」 「去了那里,咱们不是见不到了吗,故而便得用白色来哀悼,这是规矩,自古以来便是如此,就好像你叫母亲为娘,叫父亲为爹,你只消明白就行了。」 世上总有这样那样奇怪的规矩,熙儿点点头,小大人般叹口气:「我都不太记得皇祖父了,好似抱过我。」 「往后给你看他的画像,你就记得了。」 「跟娘的那张画像一样吗?」 司徒修给她画得封后图,裱好了贴在殿内,那是她最风光的时候,怎么瞧都不腻,常被他笑话。 裴玉娇摸摸他的脑袋:「是画师给你皇祖父画的,跟真人一模一样呢。」 熙儿哦了一声。 太上皇驾崩,规格与皇帝是一样的,那日开始,整个华国禁止玩乐,作为儿子,司徒修自当要为父亲守孝。只他是皇帝,国不可一日无君,是以只守得半年,大臣们便开始求三求四,他才重新又穿上龙袍,主持早朝。 大雪纷飞,司徒弦月站在塞外的风霜中,捧着一盅酒朝地上撒去,想起第一面见到司徒恒成,他尚是年青英俊的皇帝,可转眼间,也不知时间如何过的,却已化作一抔黄土。 这最后一面,其实见不见也无妨了。 人,最终都是殊途同归。 她扔了酒盅,坐上马车,远走而去。 天弘三年。 年轻的皇帝坐在奉天殿的龙椅上,面色冷峻,就在前日,与华国相安无事几十年的外夷,在首领乌律的带领下,夜袭迦城,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而迦城的知府竟然弃城投降,实在有损国之威名! 也无怪司徒修会生气。 在他将将登上帝位之日开始,便很注意边疆安危,岂料一缸好米混入老鼠屎,丢失了疆土,刚才已经有几位大臣被劈头盖脸训斥了通,如今再无人敢说话。 可金銮殿上,作为臣子不能不替主上分忧,众人纷纷朝裴臻看去,更有些臣子,甚至做出了请求的手势。 裴臻轻咳一声,向前一步道:「皇上,如今追究职责未免过早,当务之急,该收复迦城,不如让几位将军戴罪立功。」 见岳父出面,司徒修的脸色才缓和些,谁料裴臻又道:「臣也愿领兵前往,还请皇上恩准!」 殿内寂静无声,因最近战事,裴臻数次请求出征,司徒修没有一次准的,众人心知肚明,那是因为皇后的关系,有些臣子在心里便道,有个皇后女儿,皇帝女婿,还拼什么战功啊,早该好好享福了。 可裴臻还有向往,还有热血。 只司徒修是决不答应的,不然回头怎么跟裴玉娇解释,她非得跟他闹起来,司徒修淡淡道:「裴大人乃太子太师,朕两个孩儿还得由你教导……」他突然看向裴应鸿,「火铳营原就是你统领,另在叶城屯有十万兵马,你今日即刻出发前往叶城,与王将军汇合,拿下迦城。」 第65章 裴应鸿如今已是二十出头的人,这几年历练,早也有了丰厚经验,正是年轻将军中的佼佼者,闻言立时领命。 早朝又持续了半个时辰方才散,裴应鸿见裴臻沉着脸,笑嘻嘻道:「大伯,您就好好带两位大皇子吧,给咱们这些小子一点机会!」 「滚。」裴臻一脚踢过来,「他们两个才几岁,能学什么?他便是不想让我去打仗。」 「这还不是因为娘娘。」裴应鸿宽慰道,「总是为大伯好。」 裴臻也是没法子了,叮嘱道:「乌律有奇才大略,故而这几年才能征服其他部落,你务必要小心,最好与王将军多多商量过后才去迦城,莫轻敌,也莫要冒进,他们擅长骑兵,你多用枪兵,随机应变。」 裴应鸿这才露出严肃的神色:「这些年大伯的教导我都谨记在心呢,绝不会丢了咱们裴家的脸!」 「好。」裴臻拍拍他肩膀,「等你凯旋。」 两人说着话,往前去了。 司徒修则在乾清宫批阅奏疏,他十分勤奋,每日早朝从不歇息,在这三年间,颁布了许多法令,减轻税收,提拔俊才,华国越发繁荣昌盛,只一个外夷,总是难以肃清,难怪父皇临走时,都曾提起这个问题。 他捏了捏眉心,暗想或者自己哪日亲征,将周边一概都收纳华国疆土? 到得下午,只觉肩膀略有酸意,他放下朱笔,慢慢行至农园。 眼前绿意浓郁,一大片的蔬菜长势茂盛,肥美可爱,他露出笑来,并不让别人打搅裴玉娇,信步过去,只见不远处,她坐在石凳上,抱着衍儿在吃果子。 新鲜长出来的果子才摘下来,将石桌上的竹篮摆得满满。 旁边有个木桶盛了水,想必是拿来洗果子的。 衍儿今年三岁,吃得几口觉得甜,好吃,把自己吃了一半的送到裴玉娇嘴里:「娘也吃。」 熙儿并不在此,五岁的孩子已经开始念书,司徒修将他当太子对待,颇是严格,故而日日都要去春晖阁听课的,也只有这娘儿俩最闲,种菜喂鸡,御膳房至此也不用去市集买办了。京都谁人都知,皇后被皇帝惯得不成样,将皇宫变成了菜园子。 可又如何呢?瞧着她温柔的眉眼,什么都值得。 他正当要走过去,却见裴玉娇放下衍儿,与竹苓道:「这些洗好的果子给皇上送去,还有膳房那里,叫他们炖个人参鸡汤。」 竹苓笑道:「哪里能常吃人参呢,娘娘,皇上还年轻,不到这等补的时候呢。」 裴玉娇没说话,只听见果树上小鸟的啾啾声,好半响她才叹口气:「也已经二十六了,过了一半……」惊觉说错话,听着像是诅咒似的,她声音越发低了,「上回去祭祖,我瞧了那一排祖宗,都是四五十岁,还有三十来岁便过世的,就是父皇,算是长寿的,也不过才五十五。」 声音带着颤音,竟好像要哭了,竹苓忙道:「娘娘真是胡思乱想了,皇上文武双全,身子骨也比旁人强健的。」 「可他总是没个好好歇息的时候,昨儿半夜做梦都在喊打喊杀,好似什么城被人抢了,把我惊醒,我瞧他出了一身冷汗。」裴玉娇低头拿帕子擦擦眼睛,「若不是皇帝还好,你瞧祖父都六十好几了。」 做皇帝那是劳碌命,她一点没看出有哪里好。 司徒修原要过去的,闻言转身走了。 这些唠叨,她也不是没有提过,但没有今日这样露骨,这傻子,怎么就想那么远呢,便是他活到五十,也还有二十几年,一年那么多天数,难道还不够? 历代帝君恐也是这般想的,尤其是明君,国泰民安,盛世辉煌,在这历史长河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人生便是短,也无妨。 可她是女人,到底不一样。 他坐在书房里,想得许久,半响写下一纸诏书,与执笔太监道:「明儿早朝由你带去宣读。」 第二日,群臣上得奉天殿,没有见到司徒修,他在哪呢?他睡在裴玉娇的身边。 那样安静,做了一个重大决定后,他放下了肩上的部分负担,人也轻松多了,这一觉睡得很沉很沉,以至于她醒了,痴痴看着他,他也不知。 但她也没有说话,以为自己是做梦,因这几年来,他真的勤政,除了节日,鲜少会睡到那么晚,她揉了揉眼睛看他,又揉了揉眼睛,好一会儿突然叫低呼一声,猛地把手掌放在他额头上。 定是病了,才会没有去! 可他还是没醒,裴玉娇吓得都要哭了,正当要使人去请太医,他睁开眼睛噗嗤一笑:「朕不陪你,你不乐意,朕陪你,你又大惊小怪的。」 「你没有不舒服吗?」她贴上去又拿自己的额头去碰碰他的额头,嘟囔道,「我怎么能不惊慌,你便算不去早朝,也不会睡到现在,可把我吓坏了。」 「朕以后一个月去三次,十天一次。」他捏捏她的脸蛋,「满意了吗,皇后?」 她不敢相信,瞪圆眼睛道:「你,你说真的?你没有骗我?」 「朕是真龙天子,还会撒谎?」 她撇撇嘴儿,暗道他哄人的本事不小呢,谁知道是真是假,不过早朝是大事儿,应该不会真的骗她罢,毕竟明天就能知道真假。 「难道是真的?」她再次确认。 「还要我说几遍?罢了,既然不信,朕这就去奉天殿。」他作势起来,她着急,生怕他真的走了,整个人扑上去,就势坐在他身上,一叠声道,「我信了,信了!」欢喜简直要溢出来,她凑上去亲他的脸蛋。 他不满足这些,手掌控住她后脑勺,一下就将她嘴唇挪到自己唇上,她怕哪里不好,含糊着还没洗漱,就要扭过头。 其实睡前都洗干净了,也不曾吃东西,早上这样亲下去,并没有什么,只他有时喜欢逗弄她,说她是臭小猪,她才觉得尴尬。其实他还挺喜欢这种味道的,强硬得压住她,吮吸个痛快,她急得脸都红了,好不容易逃开,脸颊上都湿漉漉的。 第66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不顾形象的就拿凉衣擦起来,司徒修冷脸道:「还嫌弃朕呢?」 她哼了哼,其实是担心他怕臭,挽留下自己的自尊:「就嫌弃,下回不准早上……」 他手攀上她的腿:「到底是谁刚才坐朕身上的?」用力一拉,又将她拉趴在自己胸口,「其实不早朝,还是有好处的。」 不做个明君,只能做个昏君了,日日夜夜不离她。 裴玉娇被掀翻,一大早还没填饱肚子,就被他填饱了。 躺在微微出汗的胸膛上,她才醒来,又恨不得大睡一觉,心里恼他身强力壮,可这样美好的早上,有他陪着自己,那又是一种难以形容的幸福。两相比较,她决定不恼他了,只要他真得没那么辛劳,一日多几次,自己也不是很难承受。 「相公。」她腻过去,「你真的十日才早朝一次啊?」 「还问?」他挑眉,「信不信再办你一次?」 裴玉娇一戳他胸口:「讨厌,我这不是觉得在做梦吗,毕竟你以前不肯呢,非得说一大堆的道理。」 「朕减少早朝次数,还不是因为你?」他手轻抚她光滑的背,「你昨儿与竹苓说的话,朕都听见了,哼,从不见妻子咒丈夫死的,我像是只能活四五十岁的人?」 裴玉娇目瞪口呆,半响垂头道:「我是胡说,还请皇上原谅。」 司徒修见她又变成小兔子状,并不当真,而今她在他面前早已没有恐惧,说起来,男人当成他这般,跟惧内也差不离了。想他堂堂一代皇帝,到底是为哪般呀? 「其实便只四五十岁,也有好些年呢,你就这样不知足?」他伸出手,将她脸蛋揉的好像长皱纹的圆包子,「我原先还想过阵子亲征,恐怕你也不愿……」 「不愿……」她被揉的脸蛋发疼,还是用力艰难的叫出来,「不行,打仗多危险啊,不行。」 「你就恨不得我什么都不做陪着你!」司徒修恨恨的放开手,「我不做皇帝,不做王爷,怎生是好,谁来照顾你?」 「我不要谁照顾!」裴玉娇忙道,「你不做,我养你啊!你瞧瞧,我种菜种的多好,我在云县还有良田呢,如今养了鸡鸭牛羊,一年几千两银子,我养你!」 司徒修大声笑起来,真是滑天下之大稽,头一回听人说,有人要养皇帝的! 可不知为何,瞧着她真诚的眼神,他知道她没有说谎,他知道,假使他司徒修有一日,失去了所有,她也会陪着他到天荒地老的。 「好,朕让你养。」他低声呢喃,吻上了她唇。 伏在他温暖的怀抱,她悄悄落下眼泪,紧紧抱住了他的腰,其实她真的什么都不要,只要他好好的,只要他们一家四口平平安安,这样过一天都好像是极乐的日子,那么,几十年怎么够呢,恨不得永生永世呢! 【番外一】 陆家刚刚搬至京都没几日,庭内庭外都尚且杂乱,下人们忙着收拾,吵吵闹闹,只等到一个身穿银红襦裙的中年妇人过来,才忽地鸦雀无声。 那是陆家夫人,素来严苛,谁犯错落到她手里,半条命就得去掉,此时也不知她来四姑娘的闺房作甚?下人们屏气凝神,互相间传递着疑惑的眼神。 门被推开,陆夫人第一眼就看到陆月真,她半歪在美人榻上,姿态慵懒,可一张脸清丽脱俗,这阴暗的房间都被她衬得隐隐放光,陆夫人心想,那什么贺六姑娘,也敢称第一美人呢,如今她这女儿来到京城,什么美人儿都得靠边儿站。 她温和一笑:「月真,明儿裴家老侯爷七十大寿,咱们家也要去恭贺的。」她朝带来的丫环使了个眼色,丫环立时就捧上了一叠新衣,「都是你喜欢的颜色,咱们初来乍到,不能失礼与人。」 声音轻柔,可若细看她眼眉,却洋溢着凌厉。 陆月真乃陆家庶女,今年已是有十九了,近年陆夫人与她物色下许多相公,然而没有一桩是成的,她知晓定是陆月真自己暗地里做了手脚,可她作为母亲,绝不会一忍再忍,女人,生就这样漂亮的脸,不拿去换富贵,岂不是糟蹋? 便是陆老爷也是准许的,而今便再给她一次机会。 那裴家自从司徒修登基之后,一门两公侯,那是罕见的富贵,听闻这回裴老侯爷大寿,便是司徒修都要露面的,如此荣耀,哪家不想着巴结?只要陆月真愿意,不管是被皇帝瞧上,还是裴家众位亲戚,好处都是数不清的。 陆夫人简直都能看到自家老爷的飞黄腾达,她捏了捏帕子,注视着陆月真:「月真,你可听见了?」 假使她还不放聪明些,也不要怪她心狠手辣。 若是往常,陆月真多半要敷衍,然而这回她微微一笑:「母亲,您放心,我定会好好打扮,不会让你失望的。」 那笑容真诚,没有一丝虚假,看来她还真愿意去,陆夫人心花怒放:「等会儿我再使人拿些首饰来。」 陆月真笑道:「劳母亲费心了。」 陆夫人心满意足,转身走了。 等到第二日,她从闺房出来,当真是艳光四射,从头到脚都细细装扮过,陆夫人携了她的手,夸赞道:「月真,你是越大越好看,真不枉我疼你。」 疼吗?陆月真暗地里讽笑,不过是要将她送与那些达官贵人当玩物罢,要么继室,要么妾室,这回竟然还想让她去给自己的女婿当妃子。 真正是岂有此理! 没错,陆月真那魂儿实则是林月真,裴臻的妻子,裴玉娇的娘,那年病死之后,投到陆月真身上,这一住就是十年。恍恍惚惚,直到近两年才恢复前世记忆,只奈何陆老爷一直在柳州做官,离京都甚远,她一时也不知如何过来。 幸好老天开眼,陆老爷这年升官,也是这时候才知,京都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但最叫她高兴的是,裴臻没有续弦,想必仍在惦念自己罢?心里甜滋滋的,她忍不住嘴角都翘起来。 第67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偷偷拉开车帘看,裴家渐渐近了,那熟悉的大门,那熟悉的路,眼泪又涌上来,她忙拿帕子掩住。 实则这几年,她没少哭过,想念裴臻,想念两个女儿,怕她不在了,他们惦念她会伤心,也担心两个女儿没有母亲教导,很是可怜,差点没将眼睛哭瞎。然而这终究解决不了问题,她一直在等待机会,假使这次陆老爷还不成,她只怕要靠自己的本事来京都。 而今终于到了。 她长长呼出一口气,从车上下来,随陆夫人到得裴家二门。 这次裴老爷大寿,几乎全京都的权贵都聚集于此,要不是陆夫人事先使人打点,与窦老夫人亲近了下,只怕还进不了大门呢。 离开席大约还有半个时辰,林月真在陆夫人的默许下,离开众家女眷们,走向她曾经住过的宅院。 红漆门前,两株海棠树竟已有一人合抱般那么大,此时开满了粉色的重瓣花,好像云一般堆积在树冠,她手指在树干上擦过,想起当初种下这花树时,他说,你就这么喜欢花,庭中几百盆不够,门前也不放过。 他一个大男人并不喜欢鼻尖总是被香味萦绕,然而却纵容她,将这宅院弄得好似花山花海。 她最后病倒了,他天天亲自摘花插在她床边的花插里。 见他也日日憔悴下去,她叫他往后别惦念她,甚至在那刹那间,希望他能再找个妻子,好好照顾她。 她是这么想的,怕他难过,怕他孤单,可他并没有听她的话,就这样一个人过了十年。 也不知如何过来的,许是有太多的悲伤罢?她到底为他心疼,眼泪一滴滴落下来,半边身子软软靠在海棠树上。 远远看去,极是诡异,裴臻正当回来要拿一卷地图,谁想到竟有姑娘胆大包天,闯到这儿来了,他心里厌恶。因裴家如今的富贵,想攀亲的很多,以至于他甚至比裴应麟还要受欢迎,若是大家闺秀便罢了,有些不正经的,那是千方百计的投怀送抱。 恐怕这一个也是。 可他断不会因此就怕了,地图还是要去拿的,冷着脸,他大踏步走过来,原想使下人将她遣走,谁料目光扫过去,见着她的脸,他头脑里轰然一声,竟是呆若木鸡。 因陆月真的容貌与林月真年轻时有七八分的相像,她再刻意一打扮,简直便是一模一样了,便是裴臻这等性子,也受不住。 他脱口而出:「你是何人?」 低低的声音,清冷又悦耳,林月真循声望去,看见一张半是陌生,半是熟悉的脸,岁月到底无情,在他面上刻了风霜。成熟男人的稳重威势,从身上散发出来,压迫人于无形,她没料到他这时会出现,心中百感交集,眼泪更是像决堤的河流般落下。 仿若梨花带雨,楚楚可怜。 这等伎俩,别的姑娘也不是没有使出过,裴臻下一刻就冷静下来,暗道便是生得一样,她也绝不可能是林月真,定是哪家碰巧有这样的女儿,故意来讨他欢心的。 他转过头,果断的吩咐下人:「将她赶走,再不许任何人接近此地。」 林月真一怔,但片刻之后,眼泪还没有止住,她就笑了起来,得夫如此,夫复何求!可见他对自己有多痴心,哪怕是相似的女人,他亦没有动心。 她张口道:「这两株海棠树,原是两个人,种在门前,相依相守,能站在百年呢。」 温和的好像春风般的声音,轻轻袅袅,拂过他耳旁,只觉自己胸腔里一颗心快速的跳起来,他往前疾走两步,一下立在她面前,捏起她下颌道:「你到底是谁?你怎知这段话?」 不像他不善言辞,他的妻子却是极喜欢说情话的,当年种下那两棵树,说一棵是她,一棵是他,两不分离,他当时欢喜,想着二人总能天长地久,然而好景不长,她的身子便一日日差了。 这样的私话,别人如何知?便是两个女儿也不清楚。 故而此刻,他心里涌上来的竟是愤怒,到底这人是谁,为何要假扮林月真?好似让她受到屈辱般。 林月真都被捏疼了,暗道这榆木疙瘩一点不知道怜香惜玉,就不能往别的地方猜吗?她忍着痛轻声道:「你若想知道真相,领我去里面。」 竟然还敢威胁他,裴臻眯眼道:「你说不说?」 她咬牙道:「不说,你捏碎我,打死我也不说,除非没有旁人在。」她看他怒气很盛,忽地又放柔声音,「带我去书房,瞧瞧那玉鹿镇纸还在不在。」 他猛地放开手。 那镇纸也是他亲自买了送与她的,是为数不多的礼物,她极是喜欢,每回写字画画总要用上的,便是有回不小心碰坏缺了个口子,也不舍得扔。 裴臻不再说话,拉住她的胳膊就将她带去了书房。 将门一关,他道:「你到底是谁,为何知晓这些,又是谁派你……」话未说完,她已一头扑入他怀里,两只手紧紧抱住了他的腰。 淡淡的花香味萦绕上来,那是她特有的味道。 竟然,连用的熏香都一样。 他一时不知今夕何夕,恍然若梦。 直到她的声音飘入耳朵:「是我啊,相公。」倚在魂牵梦萦的宽大怀抱里,她将来龙去脉一一说了,「所以我才会到这儿来,只没想到今儿就能见到你,原以为还得等更好的时机呢。」 他动弹不得,有些不敢想象,然而她说得事情只有他与她知,她的味道,她的一举一动都是林月真,只是,他捧起她的脸看,年轻了好几岁。 瞧着那美若花瓣的嘴唇,他低头吻了下去。 她初时好似有些青涩,藏藏掖掖,但很快便沉溺在了他的热情中,与他交缠在一起,彼此好像漂流了多少年的旅人,在这一刻,终于寻找到了家。 他过得许久才放开她,叹息般的道:「娘子。」 第68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只有真正的林月真才能与他那样契合,旁人怎么也不可能做得来的,然而,世上怎么有这样的事情呢?他虽然信了,可心底隐隐有担忧,紧紧将她抱在怀里,沉声道:「我明日就来提亲。」 林月真噗嗤笑起来,嗔道:「哪有这样急的。」 「怎么不急,我都几岁了,而你呢?」裴臻看着她娇若鲜花的脸,忽地皱眉道,「你莫不是在嫌弃我老?」 相差了二十一岁。 便是他贵为信国公,容貌也不俗,可到底是四十岁的人了,而林月真呢,竟然比裴玉娇还小一岁,想到这个,他脸颊通红,好似自己是多老的牛一样。 看他一脸窘态,林月真搂住他脖子道:「怎么会,在我心里,谁也没有你来的英俊,再说,你可是国公爷呐,多少人家想着攀亲,我那母亲就是。」她说着嘴嘟了起来,很是不乐。 裴臻挑眉道:「怎么,她难道经常欺负你不成?」 「嗯,就想把我嫁给权贵,也不管是不是做侧室……」 「岂有此理!」裴臻大怒,「我定会给你出气的,」又一紧她的腰,「你快些给我嫁过来,再不要在那个家住着了!」 有相公就是好啊,往前都是她一个人在应付陆夫人,林月真高兴的直笑,亲亲他的嘴:「相公最好了。」 她浑身洋溢着青春少女的魅力,又有妻子的亲切感,裴臻寂寞那么久,而今抱着她,委实有些耐不住,又低头狠狠吻了一通,抬起头哑声道:「若真的不嫌弃我,我这两日与父亲母亲提了,月中就来提亲。」 「怎么老说嫌弃。」林月真用手指细细摩挲他的脸,眼睛慢慢起了雾气,「我比你年轻才好呢,这样,我不用再比你先走。这回,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陪着你,再不会离开你了。」 他心头一热,将她嵌入怀里,不让她看见他掉泪,手掌抚在她发上道:「我信你。」又笑,「玉英,玉娇若知道我娶了个小姑娘,不知如何想呢。」 林月真忙问:「她们过得好吗?」 想起司徒修如今十日一早朝,将许多事务都交予徐涵,华子扬等人做,他就好笑:「当然好,她们跟你一样,有个好相公。」 林月真又噗嗤笑起来:「只怕你娶了我,两个女儿便不觉得你是好相公了,而是一个不要脸,贪色的……」 他一下堵住她的嘴,呢喃道:「贪色也罢,不要脸也罢,只要你回到我身边就好了。」 男人的气息又再次包围住她,阳光从书房的窗棱钻进来,洒在身上暖洋洋的,林月真叹息一声,回家真好啊! 真好,他们终于又在一起了,这回定然能走到白头的。 【番外二】 每年,哪怕司徒渊在华国的天涯海角,到得六月,他都会回到京都。 因这里埋葬着他深深辜负的人,韦氏。 六年弹指而过,像这世间的风,永没有停止的时候。 坐于檀木椅上,借着明亮的烛光,司徒璟亲手给他斟上一盅酒,微微笑着道:「自从三哥一家去了永平,咱们皇家越发冷清了,只盼着大哥回来,添些热闹呢。」 曾经的他,因为许婕妤,不能再面对司徒渊,然而时间总是最好的良药,经过这些年,所有的隔阂都已经不复存在,看着对面风尘仆仆的兄长,他甚至希望他能常留京都。 司徒渊端起酒一饮而尽:「在外面走得多了,反而不适应京都的繁华。」他看一眼司徒璟,「若你觉得冷清,便来找我,咱们闯荡四海,也是一番热闹。」 他并不是无所事事,相反,他为华国立下了不少功劳。 在京都,司徒璟给司徒修分担朝堂事务,可司徒渊却是开辟了另一片天地。 在那里,他更自由。 司徒璟羡慕的叹口气:「京都待久了,确实也无甚意思,只琼儿年纪尚小……」作为父亲,哪里舍得离开她,若带着她路途奔波,又担心她受累,毕竟是个小姑娘呢,金枝玉叶。 司徒渊若有所思:「或者你也该娶妻了。」 这话从他口里说出来,司徒璟一笑:「要娶妻,也该大哥先罢?」 男儿成家立业,然他二人波折,原是有家的,却也支离破碎。 酒香浮于空中,彼此小酌一口,都陷入沉默。 半响司徒渊道:「也不宜多喝,明儿还得去拜见皇上。」 司徒璟噗嗤笑起来:「这你不用担心了,前些日子,皇上带娘娘出游去了。」 「是吗?」司徒渊问,「去哪儿了?」 「天知地知,我不知。」司徒璟又给司徒渊倒上一盅酒,「要论到潇洒,只怕没人比得上皇上,大好河山说放下就放下,都不知归期呢,幸好太子已经知事,都能批阅奏疏了。」 九岁的司徒熙在去年被立为太子,用讲官的评语,那是不世出的天才,文有徐涵教导,武有裴臻指点,无人能及,想起那光彩照人的侄儿,司徒渊仿佛看到当年的自己,不过有个胸襟宽阔的父亲,或者他比自己幸运多了吧? 司徒渊端起酒喝了下去。 兄弟二人说说笑笑,不知不觉吃光了一坛子。 早晨的日光落在枕边,暖烘烘的,司徒璟昨日大醉,头痛欲裂,迷迷糊糊中好似见到一个人影,高高瘦瘦,颇有风姿,可他委实看不清楚,只觉那温柔的手指好似拂过脸颊,停留了好一会儿。 等到清醒过来,睁开眼睛,哪里有什么人?倒是桌上多了盏醒酒茶。昨日落在地上的衣裳也被捡起来,放在高几上。 他心里有几分恍惚,可片刻之后,他便换上靴子疾步走了出去。 京都的琼玉轩生意兴隆,人来人往,他却不像那些来买珠玉的客人,直接就闯到了内室,袁妙惠正当在数银子,被他吓一跳,手里元宝落在地上,回过神道:「王爷?」 第69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他瞧着她一身绿柳色的裙衫,上去抓住她的手道:「今儿你来王府了?」 因司徒琼的关系,母女总归要见面,故而他也留了情面。 袁妙惠皱眉:「王爷首肯的,怎的,莫非又不准我见琼儿?」 果然是她,司徒璟眉头一挑:「那为何来我卧房?」 「我何时来的?」袁妙惠从他掌中抽出手,「王爷别诬陷我,我只去看了琼儿,别个儿什么都没做。」她转过身子,继续算账,自从和离被无数人看了笑话之后,在袁家待不下去,她拿了部分嫁妆离开袁家,自己开铺子挣钱。 生意从一开始的冷清到现在的热闹,倾注不少心血。 只她几不露面,谁想到司徒璟会闯进来。 「还请王爷走罢,省得惹来闲言闲语,污了王爷名声。」她语气淡淡。 早上的温柔荡然无存,明明照顾过他,却假装不曾,他瞧着她的身影,比起往前好似更纤细了些,毕竟不像世家小姐般十指不沾阳春水,而这一切,当然也是他造成的。 整整六年,她生活在外面,便是他,也曾听到那些奚落她的嘲笑。 心头满是怜惜,他知道自己再也无法装下去,上前一把将她搂在怀里。 袁妙惠浑身僵硬,不敢相信他还会来抱自己。 当初和离,他对自己的感情荡然无存,只是不屑她的势利,她以为,他再也不会喜欢她了,他看穿了自己的小心眼,看穿了她的虚荣,她也渐渐觉得自己不配他曾经的那一颗真心。所以这些年,即便曾幻想过,有一日他仍像当初一样,可到底知道那不过是幻想。 如今也是罢?她咬着唇道:「王爷你这是做什么?莫非早上喝了酒?」 声音微颤。 他低头去亲她的脸颊:「惠惠,你再嫁给我吧。」 她眸子一下子张大。 好像被惊吓到了一样,司徒璟轻声道:「我知道你还在怨我……」 当初心寒,一怒之下做出了这样的决定,可这几年,再没有遇到让他动心的姑娘,才知道心里还是向着她的,只是出于男人的自尊忍无可忍,但随着时间的流逝,对她的怨意已然淡了,而她也已不像从前。 他心里明白,让他愤怒的,是因没有得到她的真心,只要她愿意交出来,他自然也愿意把一切都还给她。 捧起她的脸,他问道:「你如今是真喜欢我吧?」 「谁喜欢你?」袁妙惠恼道,「我如今自己能挣钱,不稀罕你的王府!」 司徒璟轻声笑起来:「那你还来照顾我?我瞧见你穿什么了,与这件儿一样,莫说是府里奴婢,我回头一问便知。」 「还不是琼儿说你喝醉了,叫我来看看?你当我想看?」袁妙惠使劲推他,「你快些走罢!」 司徒璟却不走,用力抱住她,猛地亲了下去。 唇舌相接,那滋味从陌生渐渐到熟悉,一如当初他对她的浓情蜜意。 胸腔好似被什么击中一般,袁妙惠的眼泪终于忍不住落下来,落在他嘴里,咸咸的。 她埋在他胸口大哭起来。 「嫁我吧。」他揉着她头发。 她沉默许久,终于轻点了脑袋。 两人相拥在一起,突觉那几年的折磨,或许也值得。 云县的纸扎铺,贾丽光已经提前扎了一座庭院,庭院里什么都有,楼台亭榭,奇花异草,甚至还有纸扎的桌椅,上面摆着棋盘,师兄师弟都笑,说她比任何纸扎都做得用心。 许是看上那前来定制的男人了。 在县城里,所有的男人也不可能有他那样清贵的气度。 唯独贾丽光觉得好笑,别说县城了,就是京都,又有几人能比上?那可是雍王司徒渊啊。也是她的表哥,远房表哥,故而虽是遵从了他的吩咐,可往前见过韦氏,总算沾亲带故,她自然比别个儿做得用心。 到得六月十六,司徒渊按照原先约好的时间,来此取庭院,拿去灵山烧与母亲。 瞧着他一年比一年精神好起来,贾丽光端来一碗人参鸡汤予他喝:「咱们纸扎铺自从接了您的生意,比往常更兴旺了,我师父说,您来一定得好好款待。」 有待客送鸡汤的吗?司徒渊好笑,心里知道贾丽光关心他,那日随母亲去白河观龙舟,二人其实见过一面,虽是匆匆,只他记忆力好,仍是记得,至于贾丽光,许也是,但却当做不认识。 那一年,韦氏去世,他想着予她烧些纸扎,陪她热闹,便来了云县,因这家纸扎铺手艺精湛,便是那日才与贾丽光重逢。 端起鸡汤,他喝了下去。 贾丽光笑眯眯看着他:「爷还在外面做生意吗?」 「是。」司徒渊道,「过几日又得走了。」他瞧着她的脸,「明年这时候再过来……」他顿一顿,「到时你还在吗?」 贾丽光道:「自然,我不在,能去哪里。」 韦家被抄家,她母亲被吓破胆子,哪里还管她,她活得自由自在。 司徒渊打趣:「或者嫁人生子。」 听到这话,贾丽光笑起来:「我做这活计,谁人愿意娶我?都说晦气呢,但我也不急,反正……」她心想,人生若梦,像韦家这等富贵,转头就成空,别提她了,何不过得痛快些?反正也没遇到合适的人。 「等你明年再来,我手艺恐是更厉害呢,给令堂扎个更好看的庭院!」 司徒渊哈哈笑了:「好,就等你这句。」 他放下碗,将一锭银子摆在台面,使随从捧着祭物走了。 瞧着他高大的背影,贾丽光暗暗祈祷,希望他能真正的快活起来,毕竟是那样一个和善的王爷啊。 夏日炎热,阳光普照,将地皮都烤得裂开来,但太湖上,风儿轻拂,两岸垂柳葳蕤,却是撑起片片阴凉。 第70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靠着河边,一方扁舟悠悠荡荡,上有一个女子,穿件樱红色绣兰草的小衫,坐在船头,伸出皓白色的玉腕竟在烤鱼,小小的火炉冒着火光,将一条两个巴掌般大的鱼儿烤得泛出了金黄色。 香味飘过来,在风中瞬时就消失了。 唯独在船尾被个男人闻见,睁开眼睛道:「熟了吗,快些来喂爷。」 女子气鼓鼓的:「又叫我钓鱼,又叫我烤鱼,你什么都不做,还说带我玩呢,原是叫我服侍你。」 男人嘴角挑了起来,伸手放在脑后,瞧着那广阔的天空,慢悠悠道:「你知道天下多少女人想要服侍朕吗?如今只你一个,都不知道感恩戴德,让你喂个鱼,还不情不愿……」 他絮絮叨叨,那头已经夹起鱼吃起来。 新鲜的鱼肉落入嘴里,滑嫩香脆,只片刻功夫就吃去半条。 男人一下窜过来,见只剩下小半条鱼尾加鱼头,不由大怒:「你竟然一个人吃了?」 女子撅起小嘴,夹着那鱼头:「你要吗,不要我这个也吃了。」 瞧这打扮乃二十来岁的妇人,可这神情,却是娇憨可爱,她正是华国大名鼎鼎的皇后裴玉娇,在这几年里,甚至被称为妖后,迷得皇上神魂颠倒,常与她双双离开京都,把政事都抛在脑后。 司徒修看她真要吃光了,一把捧住她脑袋,就将嘴压了上去,舌尖探进来,竟像是在找消失的鱼肉,里里外外吃了一遍。裴玉娇逃出来时,脸色通红,嗔道:「没见过你这样的馋鬼。」 「到底是谁贪吃,一共烤了两条,全进你肚子了。」司徒修席地而坐,将她揽在怀里,「再钓一条给我吃,不然……」 手老实不客气的落在她胸口。 小舟上就只他二人,连个船夫都不带,裴玉娇知道他不安好心,撇撇嘴儿把鱼线拿给他:「你给我穿鱼饵。」 那虫子很是吓人,她可不敢。 司徒修瞧她脸颊艳丽仿似牡丹,促狭一笑把虫子拿起,好似没抓稳,忽地掉落在她绣花鞋上。她惊叫起来,跳得老高,将小舟弄得一阵摇荡,最后钻到他怀里,伸手拍他:「你坏死了!」 明明是一国之君,竟还像十几岁的少年捉弄人呢。 他朗声笑起来,重新捉了虫子给她穿上。 鱼线甩入河里,只等着鱼儿上钩。 四周静悄悄的,像是个无人知的桃花源,裴玉娇靠在他怀里,悠悠道:「咱们出来一个多月了,你再不回去啊,指不定要乱套,又有大臣上折子骂我,让你娶个贤德的皇后。」 司徒修噗嗤一声,捏她耳朵:「瞧你这小鸡肚肠,不就骂过一回吗,如今谁人敢说?不过也是该回去了,你想熙儿,衍儿了罢,还有岳父。」 裴玉娇笑道:「爹爹如今有人陪着,我倒是不担心。」 自从裴臻续弦之后,夫妻感情甜蜜一点儿不逊于往前,起初她跟裴玉英,还有林家都有些不乐,谁料那后母却是分外讨人喜欢,不知不觉便一点儿不排斥了,妹妹背地里还与她说,竟是像去世的母亲。那只是臆测,可裴玉娇却放在心里了,她甚至期望真是如此,或者母亲回来了,与她一样也说不定,守着这样的秘密,她只替父亲高兴。 就是想念那两个儿子,一个十岁,一个才七岁多。 「等他们再大一些,我才放心。」 「大一些,就要挑选儿媳了。」司徒修把下颌搁在她肩膀上,吹出的气将她发丝都拂动起来。 她道:「那就挑呗,给他们挑个喜欢的。」 又是好多年,司徒修淡淡道:「可你不是说,喜欢游山玩水吗?真出来了,总是挂念这,挂念那个,难道跟我在一起,还不满足?」 这天地间就只有他二人,不好吗,所以司徒衍吵吵嚷嚷,他都没有带他来。 裴玉娇听出他语气的冷,缩着肩膀笑起来。 他咬牙切齿:「笑什么?」 她将鱼竿搁在船边,转过身,整个人都伏在他怀里:「就是满足了,才有心思挂念别人啊,相公,我如今差不多什么心愿都达成了,你不用为满足我,真不管朝政。我的相公还得做个好皇帝呢,不然熙儿怎么学你啊?我知道,你是因为我上回说什么人生苦短,才做了那么多的决定。可如今走过那么多地方,我觉得,不管在宫里,还是在外面,只要我能每天看见你就行了。」 曾经想象的海阔天空,到最后,也只缩影成他们二人。 他在她身边,就是永久。 司徒修听着她柔声细语,轻声一笑:「那我还是每日去早朝?」 「不,那不行,身体还是要保重的!」裴玉娇搂住他脖子,「只是长途跋涉便算了,我知道就算你在外面,心里还会想着大事儿,毕竟整个华国你要担负起来,我从今往后啊,得做个贤德的皇后。」 可在他眼里,心里,她仍是当初那个被迫嫁给自己的傻姑娘。 单纯的好似天上一片雪,将他的世界都照亮了。 他双手紧紧搂住她的腰,看着她的眼睛道:「多数心愿都达成了,那还有什么别的心愿?」 她脆声道:「我要个女儿,我要个小公主!」 原本一早就想生得,可他偏偏不准,拖了好多年,可她实在想生个女儿啊。 司徒修揶揄道:「那是要朕临幸你了?」瞧着她突然变红的脸,他将她慢慢压下来,在耳边道,「要个女儿不难,我其实真问过太医,只要你……」 裴玉娇一下叫起来:「你还想糊弄我!你……」 嘴被堵住,整个人被他覆盖住。 越过宽阔的肩膀,她瞧见好似蓝宝石一样的天空。 那样澄清。 她眼里忽地满溢了笑意,伸手抱住他的腰,任由他予取予求了。 小舟微微摇晃,随着那水流往前,缓慢而去,像是那长长的人生,不知终将停靠在哪里,可身边,有深爱的人陪伴,足矣。 【全书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朱门娇儿》卷一 作者:渔潼 02、《朱门娇儿》卷二 作者:渔潼 03、《朱门娇儿》卷三 作者:渔潼 04、《朱门娇儿》卷四 作者:渔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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