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 嫡女是非多 卷一》 v第一章 【正文开始】 夜深时分,飞雪骤至,静谧的庭院之内可闻折竹之声。 待到天亮后,雪已经停了,定国公府的听雪院变得皓白明洁,纤尘不染。竹下和松柏旁,落了一地的碎琼乱玉。抬头望去,尚有残余的积雪压在松枝上,好似霜糖裹了碧桔在顶上结了果。 吱呀一声,正房内室里,已经有穿着桃红中袄的丫鬟端着热腾腾的水,轻手轻脚地进屋去了。 紫色锦被里的少女,带着慵懒睡意的声音从红帐里传来:「灵玉,昨夜是下雪了么?」 梳着双螺髻的丫鬟紫玉把帕子放进热水里,回头语带轻快道:「是呀,奴婢瞧您是要早起的,热水都打好了。」 弦丝雕花架子床上的穆筠娴半蒙面,被子外就露了一双眼尾细而略弯,状似桃花的眼睛,一听丫鬟灵玉说昨夜真的下了雪,登时精神了,吩咐人进来伺候她梳洗。 梳洗罢,穆筠娴就迫不及待地提着竹篓子,让丫鬟拿着渔具,要往园子里去。 丫鬟红玉抱了孔雀毛的大氅忙不迭地跟在后边儿,唤道:「姑娘,慢着些!」 穆筠娴头也不回地答道:「再磨磨唧唧等孟妈妈来了可就不容易出去啦!」 灵玉这时候已经替穆筠娴收拾好了妆奁,也跟了出来,站在屋檐下道:「姑娘,这怕是京城最后一场雪了,带着蓑衣斗笠岂不好些?」 穆筠娴顿住了脚步,转身小跑过来,冲着丫鬟歪头笑了笑,双眼如月牙一般,点头道:「好!去给我找蓑衣斗笠来。」 红玉双肩往下一松,心道:可算是愿意多穿些了,虽是冬末了,那也很容易冻病呢! 穆筠娴进屋去等了一会儿,灵玉带着红玉去库房里找了找,把之前用过的蓑衣和斗笠翻了出来。 穿上蓑衣,带上斗笠,穆筠娴两手捉着斗笠的边缘,问灵玉道:「怎么样?」 灵玉点了点头,说好看。 红玉撇撇嘴道:「咱们姑娘虽然长的好看,也禁不住这么糟蹋呀。依奴婢看,还是把大氅穿了吧——」 说着转身就要去拿,灵玉把人拉住,道:「别搅了姑娘的好兴致。」 穆筠娴弹了弹红玉的脑门,笑了笑,道:「你就在家乖乖等着我的鲜鱼汤吧!」 穆筠娴一副渔翁打扮,两手一边一个鱼篓子,带着三个丫鬟蹦蹦哒哒往花园里去了。 因下过一场雪,国公府各处的味道都被掩盖了一些,穆筠娴能嗅到的只有淡淡的松柏香气。 正屋里,红玉傻愣愣地摸着脑门,道:「唉,姑娘这性子,真是多少年了也没改过来。」 灵玉笑容和煦道:「咱们姑娘的性子,不用改。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等闲人哪有这份闲情逸致?」 红玉茫然了一瞬,随即甜甜笑道:「反正姑娘开心就好了。」 灵玉眼看着时候不早了,忙吩咐余下的丫鬟各司其职,把听雪院清扫一遍,又带着几个丫鬟去库房里,将年里穆筠娴收的东西都归整好了,整理入册。 还未到午膳时分,穆筠娴还没回来,荣贵堂的人却先来了。 荣贵堂住的是穆筠娴的父亲穆先衡与母亲杜和锦,这会子来的是杜氏身边的大丫头如青,年长灵玉两岁,她穿着石青色中袄,抱着个暖炉进来了。 灵玉听说荣贵堂来了人,忙出来迎接。 二人相互问候了两句,如青进瞧了瞧,不见动静,便道:「咱们姑娘去哪里了?」 灵玉道:「姑娘上园子里去了,夫人可是有急事?我这就去把姑娘叫回来。」 如青坐下,喝了杯热茶暖暖身子,搭上灵玉的手,道:「我先跟你说了,你再去喊姑娘回来。」 灵玉心领神会,让添茶的丫鬟先退了出去,和如青两个在屋里说话。 如青把事情说了一遍,才道:「大夫人没把那起子小人放眼里呢,只不过事情闹到了老夫人跟前,还得姑娘去夫人面前说一声,母女两个通个气儿,再去同老夫人解释一遭。这春节才过了多久?省得老夫人心烦!」 灵玉点头应了一声,亲自送走了如青,交代了一声,让几个一等丫鬟看着主屋,便亲自去园子里,去叫大丰收的穆筠娴。 穆筠娴正在水边垂钓,隐约听见几声呼唤,分了神,没一会儿就见灵玉来了,同她附耳把事情说了一遍。 讶异地「啊」了一声,穆筠娴收了杆,把东西扔给丫鬟,对灵玉道:「好端端在自个家里都有麻烦从天上掉下来,这叫什么事?」 灵玉忙安抚道:「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姑娘先去荣贵堂见见夫人再说。」 穆筠娴擦擦手,抱着灵玉递过来的暖炉,吩咐身后的丫鬟道:「先都给我带回去放着,等我分配——灵玉,装两条去母亲院里,咱们走!」 说罢,穆筠娴也不耽搁,风风火火赶往荣贵堂。 到了荣贵堂里,早有几个丫鬟在外候着,一个先去禀了屋里的人,一个领着穆筠娴和灵玉往屋里去。 次间里,四个妇人正围坐在黄花梨花卉纹藤心的桌子前打马吊牌,面南而坐的就是杜氏,她四十有四的年纪,远远看去依旧皮肤白嫩,五官也是明艳大方的,就是身材稍稍娇瘦些。 牌桌的角边还放了四个青铜脚炉,炉子里烧的是银屑炭,丁点烟火都没有,里边温着几壶茶水。 桌上的马吊牌统共有四十张牌,每人先取八张牌,剩余八张放在桌子中间。 穆筠娴一进屋,正好轮到杜氏出牌了。 杜氏没来得及抬头看过去,荣贵堂的丫头都机灵地迎了上去,替穆筠娴除去斗笠和蓑衣。 坐在杜氏西边的妇人望着穆筠娴忍俊不禁道:「这哪里来的小渔翁?」 杜氏这才抬起头,看着自家小女儿笑斥道:「大雪天又往哪里跑了?十五六岁的姑娘还没个正形儿!」 穆筠娴挨个喊了人,挨着杜氏坐下,抱着母亲的手臂撒娇道:「这不是想孝敬孝敬娘嘛!」 灵玉适时地把两条鱼拿了过来,附和道:「都是咱们姑娘亲自钓的鱼呢!」 牌桌上有人道:「看来午膳是有着落了!」 v第二章 杜氏一看手上的牌要胡了,欢喜道:「今儿都在我这儿吃!」 打完了这局,杜氏让身边的洪妈妈——也是她当年的陪嫁丫鬟,替她先打一局,拉着穆筠娴就进了内室。 进了屋,穆筠娴嗅到梅花的香气,高腰小几上有一枝红梅插瓶,看样子是今早才折来的,香味也稍明显些。 杜氏坐在铺了软垫的罗汉床上面带不善道:「三房那些没心肝的东西你不用放在眼里!你且跟我说说是怎么回事,等会儿看我不去打他们的脸!」 穆筠娴想了想,还能是怎么回事?肯定是阴差阳错呗。 这事还得从五天前说起。 定国公府共有三房,大房嫡出,二房三房都是庶出的。如今继承爵位当家的就是穆筠娴的父亲穆先衡。 大房和二房关系尚可,唯独三房不大安分,所以两房关系并不和睦,但上有老夫人压制着,他们还算老实。 三房嫡出的孩子仅有两个,一子一女,嫡女穆筠妍在国公府里行六,今年已经过了十四岁,到了可以说亲的年纪。 三夫人钱宝婷也是个性子急的,才出了年,便张罗着给女儿挑夫婿。钱氏相中了一个六品寺丞的嫡子,对方看中了国公府的背景,不在乎穆筠妍的父亲只是个正八品的照磨,也愿意相看着试试。 钱氏五天前和人定好了来家里作客喝茶。婚事没有定下,本不是该声张的事,寺丞夫人便带着儿子从角门进来,结果正好碰上了在家里待闷了要出门去买几本闲书的穆筠娴。 穆筠娴虽然有些骄纵顽皮,礼数还是周到的,与客人在夹道上撞见了,问过钱氏身边的钱妈妈后,向寺丞夫人和小郎君见了礼,而后便快步绕过影壁,从角门外坐上马车出去了。 穆筠娴倒是没把这事放在心里,哪知道寺丞之子一见佳人误终身,方知仙姑之名不是谣传,定国公府这位披着祥瑞降生的小娘子,是真正的西施嫦娥,有国色天香之貌! 刚见过绝色美人,寺丞之子哪里还看得上肤白圆脸塌鼻子,姿色只能算尚可的穆筠妍?魂不守舍地回了家之后,便让父母亲婉拒了这桩婚事。 相看的时候,穆筠妍躲在隔扇后边,一眼就看上了俊秀的小郎君,当她知道男方派人来表达婉拒之意的时候,当场就难过的哭了。 后来穆筠妍又听钱妈妈偷偷跟钱氏多嘴了说了两句,才晓得原来是因为穆筠娴才耽误了这桩亲事,更是愤怒交加,让母亲给她讨个公道。 钱氏也恨穆筠娴把她女儿好好的婚事给搅和了,心有不甘之下,愈发觉得穆筠娴是故意出现在寺丞家小郎君的面前,有意坏人姻缘。 若说钱氏自己生怨气也就罢了,偏偏这事让三老爷的生母汪姨奶知道了。 汪姨奶今年虚岁六十,原是贫家女出身,卖到老夫人的娘家卫家做了丫鬟,跟着主子一起陪嫁到穆家,后来做了老国公爷的通房,有了身孕便抬了妾,生了个哥儿成了贵妾,一直活到了现在。 汪姨奶的一生都被正妻和甄姨奶压着,自然意难平。 斤斤计较了几十年,汪姨奶越来越爱挑事,她都这个年纪了,虽不是正经主子,也总能倚老卖老,打压旁人,逞威风给自己长长脸面,快活一天是一天。 不过汪姨奶一直看重三房的男丁,三房三个丫头的事,她倒是很少上心。这回大约是自以为逮住了大房的错处,想借穆筠娴「不仁之举」去老夫人跟前说嘴,讨个嘴上痛快,这才把事情大张旗鼓地闹到了老夫人跟前。 钱氏虽然是庶房媳妇,哪个才是正经婆婆,她心里有数,便是想替女儿抱不平,也不敢真的去老夫人面前吵闹,至多是委婉抱怨一番罢了,更不会借汪姨奶之手,去老夫人跟前挑事。 而老夫人派去同杜氏递话转述的时候,三房的态度可并不隐晦,这时候穆筠娴就已经猜到了,闹事的人不是钱氏,而是汪姨奶。 但是好端端的,汪姨奶如何会事无巨细地知道穆筠妍相看失败,和其中的具体缘故呢? 穆筠娴心里有了数,既然白白送上门来了,那就新账老账一起算! 荣贵堂内室里边,穆筠娴把自己五天前偶然撞见寺丞家小郎君的事告诉了杜氏,并且把自己的猜想也说了出来。 杜氏耿直泼辣,无甚心机,听到这事的时候倒是没想太多,只以为是个小误会,一心只想着给女儿出头,没想到其中还有这么弯弯绕绕的东西,定定神,随即拍案道:「这老妖婆,竟然算计到你头上了!」 人家小郎君看不上穆筠妍关她家姑娘啥事?汪秀那个老家伙,竟然一股脑把责任都推到穆筠娴身上。杜氏气的脸都红了。 穆筠娴先安抚道:「娘,你别生气,反正祖母偏疼我,凭她闹去!」 杜氏嚷道:「她们敢欺负到你头上,我怎么不生气!」 杜氏生自金陵,父亲以前是顺天府工部尚书,外祖父是金陵富商,她自小受外祖影响颇深,性格粗狂,成亲后又遇上了脾性相投的婆母,丈夫也十分宽和,性子便一直没改过来,这个年纪了脾气还是那么直接,该怒则怒,丝毫不委屈自己和家人。 往帘子那边指了指,穆筠娴抱着杜氏的手臂小声道:「娘,小声些,您好歹给人留点脸面。」 外边还有客人,虽都是和大房交好的几人,但是三姑六婆一起,就喜欢凑个热闹,穆筠娴委实不喜欢别人知道了这事,围坐在一起拿这些事打趣她。 杜氏一时没会过意思来,气得挺直背板梗着脖子道:「她们敢做,还怕我不给她们留脸面?」 穆筠娴愣了一瞬,拉着杜氏道:「娘……我是说……给我留点脸面……」 杜氏又道:「她们做错了事,自该是她们没脸,又怎么连累了你?若是有人敢说你一个字儿的不好,我拔了她的舌头!」 穆筠娴扶额,不多解释,转而道:「娘,既然老夫人都派了人来传话,咱们先去永寿堂一趟再说吧。」 杜氏点头,放缓了脸色和语气道:「我的乖乖,快把大氅披上,昨个夜里下了大雪,早上还冷得很。」 如青拿了杜氏最近新做一件白狐狸毛大氅过来,披在穆筠娴身上。 杜氏亲手给比自己个子还高一点的小女儿把带子系上,看着玉雪可爱的小女儿,笑道:「咱们仙仙又长高了一点。」 仙仙是穆筠娴的小字,因为杜氏要生产的时候,天上彩云幻化成佛祖的模样,夕阳落下,正好形成了「卧佛含丹」的景象,等到了夜里小儿出生啼哭的时候,天空上朗月高悬,双星伴其左右。后来又有高僧批命,谓定国公之女是仙姑下凡,天上的两颗星星,便是送她下凡的童男童女。 不仅如此,穆筠娴生有巧鼻,能分辨出百种花香,实乃天赋异禀。 自此便有了穆筠娴是仙姑下凡的传闻,而她自小就长的好看,外客见了她,不知名讳,直呼小仙姑,索性家里人就用她本名里的「娴」字取了个谐音的「仙」字做小字。 穿好了狐毛大氅,穆筠娴本就白皙的肌肤,被衬得越发莹白,若是卧在雪地里,真就似一只小狐狸了。 杜氏也披了件羽缎,如青在前面打起帘子,母女两个携手出去了。 杜氏走到拍桌前,对几人道:「你们先玩着,鱼我让小厨房里现做,等我去趟老夫人那里,过会子就回来。」 二夫人罗传芳温和笑道:「大嫂自去吧,我们等你就是了。」 穆筠娴也冲桌上的人点头示意,便一道出去了。 母女两个抱着两个暖炉,身后跟了四五个丫鬟,一起到了永寿堂里。 v第三章 永寿堂坐落在定国公府的东北角,与荣贵堂隔的不算远,两院平行,中间穿过一个穿堂,从府内的小园林留园里前走过,就到了。 永寿堂里有一股淡淡的草药味,这味道在别人嗅觉里,只是一股混杂的味道,而在穆筠娴的鼻子里,细嗅之下,便是样样分明的味道。 走了一会子母女俩身上都热了,虽然外边冰天雪地的,两人到了老夫人院里的暖阁里,解下身上的大氅羽缎,不抱暖炉也不觉得冷。 老夫人卫静眉年六十七,正斜靠在黄花梨卍字纹的罗汉床上,身穿银蓝色的二寸宽银滚边长袄,头戴鹤鹿同春的抹额,中间一颗指甲盖大的南珠,手里抱着方形的暖炉,背枕牡丹纹迎枕,脸上虽有皱纹,一双大眼睛笑吟吟地望着穆筠娴,慈和道:「来,坐我这儿来。」 穆筠娴抿嘴一笑,麻溜地走到老夫人身边,抱着老人蹭了蹭道:「祖母,我今儿去钓鱼了呢,过会子等我回屋去了,就让人挑了大的给你送来。」 老夫人连连应道:「好好好,祖母喜欢吃鱼,咱们仙仙最孝顺了。」 杜氏自觉在漆黑炕桌的另一边坐下,喝了口丫鬟端上来的热茶,把事情简单地说了一遍,末了问道:「老祖宗,汪姨奶她们人呢?」 老夫人望向大儿媳道:「才将丫鬟说你们来了,我已经着人去请了。」 话音才落地,丫鬟川儿打了细绸帘子进来禀道:「老夫人,汪姨奶来了。」 老夫人应了一声,如青便转头出去请人进来。 穆筠娴对老夫人道:「汪姨奶来的可真够快的。」 老夫人道:「怕是早盯着你们母女的院门口了。」 要不怎么会杜氏和穆筠娴前脚来了,她们后脚就跟来了。 没一会子,人就进来了。 汪姨奶年轻的时候长的秀丽,个子不高但是生的丰腴,如今已经是垂暮老人,身材略显臃肿,裸.露出来的肌肤随处可见皱纹和斑点,但那双眼睛仍旧透着精光。她一进屋便扫了一眼屋里的人,随即向老夫人行了礼,又喊了一声:「大夫人好,四姑娘好。」 老夫人也没说让汪姨奶坐,就让她干站着回话,道:「妍姐儿的事我问过了,与你的说的大相径庭,这会子把话说清楚就罢了,别给我再闹了!」 才出了年没多久,还有些亲戚住在府上没走,偏要闹的人尽皆知,岂不是丢了穆家的脸面? 老夫人亲儿子是国公爷,嫡长孙和孙女都是人中龙凤,为将为后,国公府里,能和和气气地最好。 汪姨奶不同,她是个倚老卖老没脸没皮的,才不管国公府面子上好不好看,但凡她觉着委屈了,不讨个公道回来便要一直闹腾。 到底还是怵老夫人的,汪姨奶撇了撇嘴,道:「老夫人这是要偏袒四姑娘的意思?便是嫡庶有别,也不能半点道理都不讲的罢?妍姐儿一个姑娘家,好好的一桩婚事被人这样搅和了,她以后还怎么说亲?老夫人不心疼三老爷,妾身没有话说,毕竟他不是您跟前长大的,可这和无辜小辈们有什么干系?用得着让四姑娘这般欺负妍姐儿?这难道就是咱们国公府里的规矩么?!」 汪姨奶大字不识几个,说起话来看似有条有理,句句都刺人。 饶是老夫人向来心胸宽广,也差点想让人先把汪姨奶给轰出去,她冷眼看着汪姨奶,冷哼一声道:「若不是看在你是老三生母的份上,老侯爷怜惜你,我也想给你留点体面,你这样混不吝的东西……」早就该处理了! 汪姨奶背上浸了一层冷汗,梗着脖子心虚的道:「妾身不过是想讨个公道!」 汪姨奶不是什么正经长辈,穆筠娴眨眨眼,便插话道:「汪姨奶想讨个什么公道?」 汪秀被问地愣了,仔细想了想,得意道:「既然是姑娘坏了妍姐儿的婚事,自该去给她端茶道歉。」 杜氏先恼火了,大着嗓门道:「你们养出来的什么玩意,也敢让我的女儿给她端茶道歉?!」 汪姨奶不惧小辈,叉腰顶回去道:「大夫人这话说的怪难听!妍姐儿也是正经的好姑娘,‘玩意’是个什么东西,该您嘴里说出来的么?!」 穆筠娴忙拉了杜氏的手,压着母亲的手背,抬了抬眉毛,转而对汪姨奶道:「若是妍姐儿的错儿呢?」 汪姨奶呆滞了一瞬,妍姐儿的错?她可是受害者,能有什么错? 汪姨奶底气十足道:「若是妍姐儿错了,自然也要给你端茶道歉。四姑娘放心,妾身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 穆筠娴嘴角抿了个笑,冲老夫人道:「祖母,那这事就让我说给汪姨奶听?」 老夫人点头默许了,她家这个小机灵鬼,别说一个汪姨奶,便是三房的人都来与她斗嘴,那也是说不过她的。 得了许可,穆筠娴便问了汪姨奶:「您是如何晓得这事的?」 汪姨奶眉毛跳了跳,顿了顿,才道:「家里人来人往的,既然做了,还怕人看见说嘴么?自然是别人看见了觉得委屈了妍姐儿,说到我跟前来的。」 穆筠娴心里有数,却不再逼问,反正汪姨奶现在不肯说,等会儿自会乖乖说出来。 穆筠娴继续问:「汪姨奶有何证据证明我是刻意搅和妍姐儿婚事的?」 汪姨奶理直气壮道:「若不是你有意为之,好端端的你从西角门出去做什么?东边的门离你的院子岂不是近些?」 想必那人也是用这理由说服了汪姨奶。 穆筠娴道:「汪姨奶不晓得我出去是为着到万卷书斋买书的么?西角门离书斋近些,我每次去那儿都是从西角门出去,这事我的丫鬟和角门的门房婆子小厮都知道,做不得伪。」 这事汪姨奶是知道的,有一回她上花园里去,就在道上撞到要去西角门的穆筠娴,听婆子们说过,四姑娘一般往这个门出去,都是去书斋买书的。 汪姨奶问道:「早晚不去,为何偏挑在这个时候去?难道你不晓得五日前寺丞家的小郎君要来咱们家作客么?」 穆筠娴嘴角弯弯道:「汪姨奶说对了,我还真就不知道。不光我不知道,整个定国公府里,除了三婶身边的人,没人知道!」 汪姨奶扯了扯嘴角道:「不可能,你六妹妹说亲,你如何会不知道这事?」 穆筠娴反问她:「那汪姨奶你知道这事么?」 喉咙一哽,汪姨奶张开的口没发出声音来——她还真不知道,要不是出了事,她管死丫头嫁给谁,她只管孙儿们娶了哪家大人的姑娘,是嫡是庶,好不好生养。 汪姨奶走神的一瞬,穆筠娴忙道:「汪姨奶住的离西南院那边那么近,连你都不知道这事,我又凭什么知道?何况又不是定下亲事了,要知会我们一声,相看而已,何必告诉我一个小辈?」 汪姨奶似乎品出不对劲了,她想了想,又道:「那你怎么会刚好和寺丞家的小郎君撞上?」 穆筠娴无奈道:「我还想知道家里为什么忽然有了外男呢!」 杜氏也帮腔道:「老三媳妇也真是的,这个家谁在管,她心里没点数么?请了客人上家里来,还有陌生男子,竟然都不晓得提前知会我一声,若是唐突了几个没出阁的姑娘,算我的责任还是算老三媳妇的?你们竟也好意思来问我女儿的不是,等这事料理清楚了,该轮到我好生问一问你们了!」 三夫人不想声张还未稳妥的亲事是人之常情,杜氏就是知道了也不会过问,但是胆敢算计到她女儿头上,便是头发丝粗细的错处,她也要捏死了狠狠地把钱宝婷踩一脚! v第四章 汪姨奶才不管钱氏与杜氏过后有什么矛盾,她只管穆筠娴使坏的这事,于是道:「便是偶然撞见,你走就是了,何必还要同人家见礼问安,你这不是刻意现眼么?」 汪姨奶还真是知道的事无巨细,若说不是当事人告诉她的,穆筠娴还真就不信了! 杜氏高声道:「你若说穆筠妍长那副模样需要现眼就算了,我家仙仙走到哪里不是众星拱月,还需要对他一个寺丞的儿子示好?你且让那寺丞之子照完镜子到我跟前来说说,他鼻子眼睛眉毛,是哪里有丁点值得仙仙多看他一眼了!」 汪姨奶被杜氏这般呵斥,稍稍转头看了一眼穆筠娴……还真别说,就这丫头貌美如花的脸,别说她不去同寺丞家的母子说话,便是外人与她擦肩而过,都忍不住多看几眼。 看着穆筠娴娇美的容颜,汪姨奶生生把反驳的话咽了下去,纵使她想出一口恶气,对着仙仙的脸,她也说不出违心的话——这样的姑娘,实在不需要刻意表现什么,她就站在那儿,自有人献殷勤。 汪姨奶脑子里乱成了一团,好像怎么说都不对,穆筠娴真是一点错处都没有! 绞了绞帕子,汪姨奶支支吾吾道:「就算四姑娘没错,那也不能说是妍姐儿的错罢?这就算四丫头倒霉了,那也与四姑娘是相干的!你们总该弥补弥补的罢!」 可别以为汪姨奶是想替穆筠妍讨点好处回去,她是实在没了话说,才扯了歪理,好让自己没那么无地自容。 穆筠娴可不是好惹的,那人把汪姨奶当枪使算计了她,还想全身而退?没门! 微微仰了头,穆筠娴看着汪姨奶道:「方才咱们的话还没说完呢,论完了我的对错,还有六妹妹的过错没说呢!」 汪姨奶不禁皱眉道:「妍姐儿哪里来的错处?这事既然是误会,她又遭了灾,合该补偿她才是!」 穆筠娴眯眼笑了笑,双眼似狐狸一般狡黠,她道:「她的错处可大了,明知道这事就是误会,却还撺掇了姨奶闹到老祖宗跟前讨了个没脸,她是出了气了,姨奶你的脸面往哪里搁?这事没两天就要闹出去了,底下的人到时候会怎么说姨奶?」 停了一会儿,穆筠娴盯着汪姨奶脸色渐变的脸,继续道:「是说姨奶混不讲理?还是说姨奶倚老卖老呢?」 左说右说,都不是什么好话。汪秀六十岁的人了,闹归闹,那也是有事才闹事,没事倒也安分,说白了还是个要脸面的人,这样的事传出去了,她岂不是像个疯婆子了? 汪姨奶嘴角下沉,面上显然带有怒气。 穆筠娴道:「这事汪姨奶不知道也就罢了,本就是阴错阳差的事,怎么妍姐儿偏偏就让你知道了呢?我看不是无意让你知道,而是刻意说给你听的罢?她是如何说的?说我明知道她要相看,所以故意去见人家外男么?是不是还说了我刻意对人家小郎君示好?」 杜氏脑子简单,还未想到这么深一层,她也想不到一个没出阁的姑娘,竟然背后敢说这种话!穆筠妍的名声要紧,难道她的宝贝仙仙名声就不要紧了?! 穆筠娴看着汪姨奶的神情,便晓得自己全都猜对了,她又添了把火道:「妍姐儿倒是真会替姨奶着想,这样容易就把你哄到老祖宗跟我母亲面前来闹事。我受点委屈也就算了,她难道不知道事情闹起来了,姨奶会受罚么?三叔也会不高兴的罢?」 这是肯定的。 汪姨奶不仅怕罚,也怕唯一的儿子生气。所以这会子她已经完全不想替穆筠妍说话了,她想做的,就只有把自己先摘出去! 面色一变,汪姨奶死死咬牙道:「六丫头好狠的心,竟把我推到这前头来顶缸!」 穆筠娴咬了咬唇,压下嘴角的笑意,敢算计到她头上,就让她们内讧去。 老夫人大约也猜到了这事是谁的心思,抬抬手便道:「旁的先不说,你不分青红皂白地来闹,白白让仙仙受了这般委屈,若不是她聪明又性儿好,等再闹大些,你这把年纪了且等着受罚去!到时候老三还要因着这事寒了心。」 汪姨奶一怔,儿子再没出息,那也是她唯一的依靠。 汪姨奶当即道:「妾身这就回去问话,让老三媳妇好生教教她姑娘!」 「站住!」老夫人把人叫住了。 汪姨奶有些羞赧道:「老夫人还有什么吩咐?」 老夫人哼了一声,杜氏接腔道:「汪姨奶转头就把话忘了?端茶道歉的事,做不得数了?」 汪姨奶面色一僵,道:「做得数!」亏得方才没把自己给搭进去,穆筠妍这死丫头,等回西南院了,有她苦头吃去! 川儿在外边听到动静,已经着人去请了三夫人和穆筠妍过来。期间汪姨奶就这么忐忑地坐下了,一面在心里骂穆筠妍,一面想着老三知道了这事别恼了她才好。 等人都到了,一股子脂粉味儿传到穆筠娴的鼻子里。 三夫人钱氏还被蒙在鼓里,并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只是见这阵势,有不详的预感,带着女儿怯怯地见过人,赔笑道:「老祖宗这是有什么事吩咐?」 穆筠妍穿得鲜红亮丽,躲在钱氏身后,不安地攥着帕子,头也不敢抬,塌鼻子扁平脸,愈发怯懦小气。 汪姨奶本来坐着的,见了穆筠妍,登时站起身来,指着她骂道:「死丫头!小小年纪就这般深的心思,连你亲姨奶都不放过,亏得我一门心思想替你公道,你倒好,让我来遭罪!若叫你爹知道了这事,不扒了你的皮才怪!」 穆筠妍嘴唇瞬间变得惨白,她原先料想的是汪姨奶闹到了老夫人跟前,把过错都推给穆筠娴——也本来就是穆筠娴的错!这样老夫人就会愧疚,指不定肯亲自出面给她说一桩亲事呢,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钱氏还没反应过来,汪姨奶就说了一箩筐的话,虽然不大有条理,她到底还是听明白了,穆筠妍的胆子,忒大了,连穆筠娴都敢算计! 漫说这国公府上下谁不晓得穆筠娴最得宠,便是放眼京城,也没人敢欺负到这小祖宗的头上! 钱氏丁点都不客气,转头就给了穆筠妍一个巴掌,她手上还带着镀金的宝石戒指,虽然刻意偏着打的,还是刮到了女儿下巴上的皮肤,一条长红的印子赫然出现。 老夫人忙制止道:「行了!要教养孩子回去教养,别在我面前摆姿态!」 钱氏面上一阵尴尬,大房的人,乃至老夫人,都是这么个性格,说话来从不给人留余地。 钱氏拉着女儿跪下,虽是内室,罗汉床下脚的正前方,只摆了一张薄薄的毯子,膝盖跪在上面,冰冰冷冷的。 老夫人也没叫人起来,穆筠妍没教养好,钱氏有错,当跪! 老夫人道:「方才汪姨奶说了,叫妍姐儿给仙仙端茶道歉——川儿,去备茶。」 穆筠妍闻言色变,她现在可是跪着,站着端茶也就算了,跪着算怎么回事!她不过是背后挑唆了几句,穆筠娴怎么就当得起她这一跪了! 穆筠妍脸上还火辣辣地疼,她顾不得疼,还是脸面要紧,要是让穆筠娴得意了,她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 拉着钱氏的衣角,穆筠妍低声啜泣着,带着哭腔唤了一声:「娘……」 钱氏没搭理女儿,只朝着老夫人求情,莫要把这事张扬出去,便是让穆筠妍禁足或是扣了月例银子都使得。 老夫人抱着暖炉,不咸不淡道:「你们的事休要来烦我,我只看着她敬茶道了歉,都给我走罢!其余的事,以前怎么办,现在就怎么办。」 钱氏松了口气,抹着眼泪站了起来,却把穆筠妍的肩膀死死地压着。 热茶早就煮着了,川儿端了一杯上来,奉到穆筠妍跟前。 v第五章 穆筠妍不肯接茶,钱氏差点又要动手,汪姨奶也在一旁骂骂咧咧的。 不得已之下,穆筠妍只好哭着接过茶水,颤着肩膀送到穆筠娴手上。 微微弯腰受了茶水,穆筠娴端在手上,她小声道:「这最要不得的就是欺负比自己弱小的人,更要不得的,就是欺负比自己厉害的人。」 穆筠妍一阵齿冷,她不知道穆筠娴说的究竟是不是那件事…… 略抿了一口茶水,穆筠娴就把茶杯放下了。 老夫人挥挥手,不大耐烦道:「都走罢!」 汪姨奶最先走的,钱氏捞着穆筠妍起来,杜氏和穆筠娴也跟着起来了。 穆筠娴行了礼,冲老夫人笑道:「祖母,我回去拿鱼给您!」 老夫人和气地笑笑,道:「快去,再晚了我午膳就吃不上了。」 一行人离开了永寿堂,钱氏在前边等着杜氏。老夫人虽未亲自下罚,那是因为杜氏管家,她把权力给到了杜氏手上,并不是因为真的要放过穆筠妍。 杜氏是穆筠娴的母亲,又一向宠溺她,怎会那么容易放过穆筠妍! 杜氏直接拿眼睛剜了钱氏和穆筠妍一眼,道:「既然妍姐儿有这些子邪心思,就好好地在屋里抄三个月的经书罢了,省得以后再动歪心思害人!」 穆筠妍正当说亲的年纪,三个月也太久了!钱氏心里一堵,道:「三个月……是不是太长了些?我家妍姐儿都十四了!」 杜氏哼了一声,道:「十五六岁说亲的多了去了,偏妍姐儿就这般急着嫁?依我看就她这歪性子,好生在家教养两年才好,真嫁出去了,坏的是国公府的名声!」 大明开国的时候是由南业女帝和北业皇帝结为连理共同执政,定国号为明,女帝掌权的时候,颁布了许多条例,其中关于婚嫁的就有一条,定女子嫁人最合适的年纪应当为十七八岁,所以比起前朝,大明一直兴晚嫁,十五六岁才说亲的姑娘委实不少。 钱氏是个急性子,非常为女儿婚事着急,给她五年的时间,她也未必找得到一门好亲,所以才焦急的很。她脸色难看极了,忍不住呛道:「若不是四姑娘好好地撞见了人家寺丞家的小郎君,这样好的亲事,怎么会毁了!妍姐儿不过一时气愤做了糊涂事,又不是本性坏了,大嫂何必这般挖苦!」 穆筠娴冷冷地看着堂妹,是不是一时气愤她不知道,但眼前这小姑娘的本性,还真就是坏的,从根子上就烂了! 杜氏瞪着钱氏道:「便是五天前不撞见,将来姑娘小郎君成了亲,一家子总要见面的罢?难道非要等到那时候再毁了妍姐儿的婚事才算好事?依我说,早早看清了小郎君的为人反而还好些,能为容颜所移动的人,难道是什么好的不成?你若有些良心,合该谢谢我家仙仙替你女儿赶走了这个负心汉。还好意思跟我闹腾,我看你是昨夜里脑袋里灌了雪水——冻坏了!」 理是这么个理,钱氏偏认准了对方家世好,并不肯把杜氏的话听进去,反而反驳道:「没成婚的小郎君自然心性不稳,待成了亲,人家眼里哪里还有别的姑娘?什么时候撞见不好,偏挑了那个时候……说到底,吃亏受委屈的还是妍姐儿!」 杜氏懒得与钱氏多纠缠,她还赶着回去打马吊喝鱼汤呢,一甩手,道:「没得讨价还价!三个月,少一天一个时辰一炷香一盏茶一弹指的功夫都不行!若再饶舌,那就半年!」 钱氏深知杜氏说一不二的脾性,也不敢再多求了,忍了一口气下去,拉着穆筠妍就走了。 穆筠娴看着远去的母女,轻快地挑了挑眉,蹦到杜氏身边,挽着她手臂道:「还好有娘在。」 杜氏一看小女儿这般可爱的姿态,搂着她哄道:「别怕,莫说咱们国公府,就是京城里,也没人敢委屈了你!走罢,也不知洪妈妈替我赢了没有……」 穆筠娴抿了个笑,便跟着杜氏一起走了。母女俩的院子住的十分近,过荣贵堂门口的时候,她便要把大氅解下来还给杜氏。 杜氏按着她的手道:「一件大氅值当什么?你就穿着,你穿也好看。」 穆筠娴道:「娘,这可是你新做的。」 杜氏摆摆手,脚已经跨出去一步了,道:「快穿着回去罢,给你祖母送了鱼早些回来,别冻着了。」 穆筠娴甜甜一笑,道了谢,杜氏心里更柔更暖,又舍不得走了,拔下头上的玉簪子,戴到女儿头上,道:「这样才好看,雪白翠玉,仙姑下凡。」 杜氏冲穆筠娴的丫鬟吩咐道:「快领小姐回去。」 几个丫鬟福一福身子,随着穆筠娴一起回听雪院了。 回了听雪院,穆筠娴把鱼分了分,让丫鬟分别送去几个院子,永寿堂那边,她则亲自过去了。 重新进了永寿堂,穆筠娴把鱼给了川儿,让她拿去小厨房做鲜鱼汤。 老夫人也问道:「今儿厨房做了什么?」 川儿答道:「专门为着配鱼汤,做了水晶萝卜饺、嫩笋并几样酱菜,还有个肉蒸蛋。」 老夫人又单另吩咐道:「鱼肉做一半的汤,一半的弄成鱼丸,仙仙爱吃。」 川儿应了出去后,穆筠娴靠着卫静眉,撒娇道:「我屋里还有鱼呢,给祖母的就该祖母吃,顾及我做什么?」 老夫人笑呵呵的,摸了摸穆筠娴的头发,道:「你陪我一起吃,我就高兴。」 穆筠娴道:「那我晚上还来陪祖母。」 老夫人面容带笑道:「午膳陪我吃就好了,晚膳你自去吃罢,总是拘着你,你且不烦我才怪。」 「怎么会!」穆筠娴忙解释道。 老夫人见小孙女一本正经要恼的模样,安抚道:「祖母就跟你开个玩笑,晚上我吃的清淡,多是药膳,不要乖乖来陪我,你正是长身子的时候,可不能委屈了。」 如此这般,穆筠娴才应下了。 顿了顿,老夫人握着穆筠娴的手,语气平和道:「妍姐儿这事做的过了。你在我面前诘问汪姨奶的时候,我就知道是妍姐儿的心思了,你应该知道我与你母亲自会替你出头的,如何还要背个不贤惠的名声,自己去声讨汪姨奶?」 青葱玉指上绞着一绺墨发,穆筠娴低头噘嘴,不大好意思回答。 老夫人又道:「我知道你的性格,骄纵是有些,却是个顶顶心善的。妍姐儿婚事毁了,虽是因为她运气不佳,也算是有你的缘故,她恼了也是人之常情。依你的性子,自会体谅她一两分,怎么会逼得她跪下给你道歉?这样咄咄逼人的名声传出去了,对你可不好。」 穆筠娴道:「祖母不是说怎么开心怎么过,名声什么的,不太要紧的就算了。我这干的也不是杀人放火的坏事呀……」 老夫人拧了拧穆筠娴的脸蛋,正要说话,却忍不住咳嗽了两声,脸都发红了,吓得穆筠娴赶紧给她抚背,一个劲儿地认错。 老夫人平复下来后,安慰穆筠娴道:「祖母没事,只是嗓子的老毛病,不是旧疾复发了。」 穆筠娴这才安了心。 老夫人爱怜地看着孙女,道:「祖母是想你过的开心点,但是你年纪也不小了,也该要说亲了。我虽不喜欢世道上束缚女子的一些条条框框,可人活在世上,不受管束是不行的。咱们自家娶妇你也看到了,国公府还算宽和的,将来你嫁的门第自不会是小家小户,规矩不会少。至少在亲事定下之前,不好的名声还是不要传出去的好,等成了婚,有你父兄给你撑腰,哪个敢把你怎么样?」 v第六章 这心真是偏的没边儿了,穆筠娴心虚地摸了摸鼻子,将来谁娶了她,算他倒霉! 穆筠娴感念祖母一片疼爱之心,靠在她肩头红了眼眶,哽咽道:「孙女明白了。」 看着自小被宠大的孙女这般服软,老夫人也于心不忍,搂着她轻轻摇晃道:「也别太委屈自己了,有什么事跟祖母说就是,不必要自己出头。」 穆筠娴心头一暖,有人疼爱的感觉就是好。但她还是不大想让祖母这个年纪了还替她烦心。 老夫人见穆筠娴这般乖巧,叹了一口气道:「以前我在金陵的时候,曾经跟着我父亲走南闯北,见识过很多新鲜新奇的人和事,虽然过去快五十年了,我也还觉得仿佛是昨天。」 穆筠娴把玩着祖母胸前的盘口,仔细地倾听着祖母回首往事,听着听着她便问道:「祖母,您是嫡女,怎么肯让您出门?」 老夫人哦了一声,淡淡道:「我爹是庶出,我娘去的早,后来我爹娶了他嫡母的外甥女,继母生了两个弟弟,不大照管我。当时我年纪还小,那时候女帝驾崩未过百年,朝中尚有女官,女子跟着家人远行不是什么奇怪的事。不过是到了现在,国家安定了,吃饱穿暖的那些人开始动心思了,才开始打压弱势的人,为自己争取利益罢了。」 穆筠娴翻看过以前的史书,她知道几百年前,女子甚至是要裹脚的,大明现在能接受姑娘家的出门游玩,女帝功不可没。 老夫人提起旧事,不免伤感,穆筠娴便是再有兴趣,也不忍多问,只挑着几件她听得耳朵都要出茧的事,让祖母再讲几遍。 讲起随父从商的事情,老夫人眉飞色舞,忽然变得神采奕奕,似乎百说不厌。 穆筠娴也总是听的很认真,眉毛也跟着跳动。 老夫人讲罢了,看着配合她的小孙女,开怀道:「每次都是你哄着我讲,听了那么多次,不腻烦?」 穆筠娴笑眯眯的,趴在老夫人大腿上,手背垫着下巴笑眯眯道:「不烦呀,可有劲儿了。」 老夫人面上笑笑,心里了然——哪有小辈不烦的,不过是因着穆筠娴孝顺罢了。 等老夫人讲的口干舌燥了,穆筠娴问她喝不喝茶。 卫静眉说想喝,穆筠娴唤了川儿进来,倒一杯温热的水,顺便给老夫人把汤药也倒进来。 川儿眼睛一亮,忙把温着的汤药端了一碗进来,递到穆筠娴手上,附带放了一杯温水在桌上,还感激地看了她一眼。 穆筠娴狡黠一笑,端了药亲自喂老夫人。 老夫人无奈地笑笑,都怪她言传身教太多,潜移默化地影响了小孙女,穆筠娴聪慧的性子真是像极了她和皇后。 老夫人闻着略带苦味的药,眉头虽然微微皱了,嘴角却一直弯着,耐不住宝贝孙女磨她,索性慢慢地喝了。最后用温水漱漱口,也不那么苦涩了。 川儿拿着空碗下去,脸都快笑成花了。这人越老越像小孩子,再果决坚毅的老妇人都这样,卫静眉偏爱甜食,就不大爱喝带着点苦味的汤药,她们丫鬟有时候真是没辙,还是四姑娘脑子好使。 歇了会儿,午膳也都好了,穆筠娴陪着老夫人用过饭,又一块儿在暖烘烘的内室一处待着。 吃过饭,老夫人精神头好像足了一些,她抱着穆筠娴问她鱼丸好不好吃。 穆筠娴道:「祖母这里的菜,都好吃。」 老夫人面上浮笑,道:「都吃了祖母的好东西,哄了我喝药,还不打算告诉祖母?」 穆筠娴装傻道:「……什么呀?」 老夫人就这么盯着乖孙女。 穆筠娴避不过去,便只好说了。她这般针对穆筠妍是有缘故的。 尚且还是年中的时候,也是一个下雪天,穆筠娴在园子里撞见了跌坐在雪地里的堂妹穆筠欣。 穆筠欣是二房庶出的姑娘,穆筠娴不知其生母,只晓得这堂妹自小就跟着另一个姨娘身边的姑娘一起养大,这倒不是什么特别的,要紧的是,她是个愚人,打小就痴痴傻傻的,五岁的时候都不会开口说话。 国公府里生出这个东西来,二老爷是个要面子的人,便不大声张这事,穆筠欣经常是被拘在屋里,在穆家的存在感也不高,基本没什么人重视她、亲近她。 就连穆筠娴和这个堂妹也见的少,虽然见得少,不代表完全没有感情。所以当她看到傻堂妹狼狈地倒在雪地里,还自己爬起来没事人一样傻兮兮的笑着,便动了恻隐之心。 穆筠娴问穆筠欣发生了什么事,行五的堂妹什么也不说,低着头一副一点儿也不委屈的样子,眼神还是怯怯的。 穆筠娴猜想她是受惯了欺负,才不大说话,遂不再多问,命人将堂妹送了回去,还在园子外边撞见了穆筠妍。 这事穆筠娴一直放在心里,不管是主子还是奴才欺负了穆筠欣,这都不是一件小事。借着杜氏的人手查了查,她才查到了穆筠妍的头上,又想起那日两人撞见时,对方神色慌张,才确信是穆筠妍干的坏事。 穆筠妍不仅欺负了穆筠欣,还抢了她的一支镀金富贵双喜簪子。这簪子是老夫人赏赐下来的,一共打了七支,府里的姑娘都有,逢年过节全家聚一块儿的时候,姑娘们都要戴上。 穆筠妍的簪子应该是弄丢了怕老夫人责怪,才设计抢了痴儿穆筠欣的簪子去。 正好叫穆筠娴知道了,她岂能坐视不理? 穆筠娴不疾不徐地把这事讲给了老夫人听,末了,她睁大一双眼睛尽显无辜道:「就是这么回事,不过五妹妹跟着姨娘长大,二婶虽然贤惠,二叔父到底是不大喜欢五妹妹的,我便是去二婶跟前说嘴了,未必有用。这样的事,就更不该拿到您跟前惹您烦心了。」 老夫人笑容和煦,抱着穆筠娴轻轻拍打道:「我的好乖乖,还是你心善。欣姐儿的事……她是个特殊的,你二婶那边我会亲自嘱咐一声,也不能太做的点眼,省得惹得三房的人眼红,给我添麻烦不说,反倒害了她。」 穆筠娴点点头道:「孙女自然明白,若是五妹妹的事求了您,二房三房的姑娘小子们说亲,都要找您出面了。而且我也明白,五妹妹这些年都是这么长大的,我陡然对她好,若叫人知道了,怕有谄媚阿谀之人利用她到我跟前讨巧,遂只是敲打敲打妍姐儿,她若知趣了,自该把簪子还回去,再不敢欺辱五妹妹了。」 老夫人心里有些怀疑了,一支簪子而已,虽说众姐妹都有,穆筠妍丢了确实不好,也不至于抢别人的非要糊弄过去,家宴的时候她只要坐的远些,哪个注意的到她头上戴了什么? 按下心思不说,老夫人又与穆筠娴说别的话去了。 穆筠娴闲来无聊,便和老夫人谈天说地,说来说去又说到穆筠欣头上,她问祖母以后五妹妹会怎么样。 老夫人抬了抬眉毛道:「个人有个人的造化,生在我们家,至少你父亲和叔父会保她一生无忧就是了。她既然生的与别人不同,将来过的别人不同也是理所应当的。」 穆筠娴应了一声,也有些释然了,大概一生一世被家人养着,也很好的罢,如果让她一辈子都和父母祖母住一块儿,她就乐意的很呢! 老夫人似是看出了穆筠娴的想法,拧着她的脸蛋道:「你这小狐狸别想一直烦扰着我,早晚把你送好人家去。」 穆筠娴粘着老夫人,嗅着她身上草药香和老人特有的软和感,撒娇道:「才不呢!我才十五,还早得很。」 老夫人咧嘴笑道:「不早了。」她今年已经六十七了,着实不早了。 穆筠娴装作听不懂,反正她觉得自己还小呢。 v第七章 祖孙两个正腻歪着,宫里来人了。 穆筠娴嫡亲的姐姐穆筠嫚是当朝皇后,年二十六,生有大明唯一的皇子朱世阳。 姐妹两人差了十多岁,杜氏以前常要管家,穆筠娴可以说是被长姐穆筠嫚带大的,而且受姐姐影响颇深,不论是性格还是为人处世上。 姐妹俩的感情也是十分深厚。 穆筠嫚想念嫡妹,常常会把穆筠娴召去宫里玩耍,以前都是派若音姑姑来请人。这一回来国公府的却是若竹姑姑。 若竹到老夫人跟前见了礼,回了一些话,报了穆筠嫚和朱世阳的平安,便把穆筠娴带走了。 穆筠娴正好还穿着狐毛大氅,也不需回院子去添减衣物,随若竹一起出了角门,便上了马车,入宫去了。 穆筠娴才走没多久,老夫人忍着困乏之意,让人把杜氏给喊来了。 杜氏打马吊有些上瘾,但做正事丝毫不含糊,听说老夫人唤她去,二话不说离了牌桌就去了。 到了永寿堂这边,老夫人别的没提,只让她多盯着西南院,尤其是穆筠妍。 杜氏以为老夫人意指禁足的事,便道:「您放心,她欺负了仙仙,儿媳说了关她三个月,一眨眼的功夫都不会少,我早已经让丫鬟用更漏记着了呢!」 老夫人暂且没多说,只道:「你且好好盯着就是,若是有别的异动,也上心些。」 杜氏总算听出点不一样了,她道:「老夫人说的‘别的异动’是指什么?」 老夫人闭着眼,撑着脑袋,轻声的回了一句:「我也拿不准,你先盯着就是。我要歇下了,你先回去吧。」 杜氏见婆母犯困厉害,嘱咐两声,便乖乖离去了,回了荣贵堂就同身边的心腹妈妈交代了下去,使人暗中盯着西南院那边。 马车从外城的咸宜坊朝内城行驶,从坊间的丰城胡同出去,沿着两坊之间的正街往南笔直而行,经过西长安街,往皇城侧门西华门而去。 紫禁城四面各开一座城门,例选太监或是外籍者一律由东华门入,命妇朝贺或是类似于穆筠娴这样身份的人入宫,都得由西华门而入。好在定国公府住在京城西边的咸宜坊,离西华门不算远,穆筠娴每次进宫半个时辰足矣。 马车在平整的街道上四平八稳地前进,若竹虽未说什么,穆筠娴却已经察觉出异样了,她试探着问道:「烦问一声若竹姑姑,娘娘每次召我入宫不都是上午么?今儿怎么挑了这个时辰。」 等到这个时辰才进宫,穆筠嫚舍不得妹妹挨饿,是肯定要留穆筠娴用饭的,她们姐妹俩能一起用饭,那皇上呢? 若竹知道四姑娘是个聪慧的,便只微微低头道:「回姑娘话,这个时辰岂不正好留姑娘用饭?」 穆筠娴点点头,便不再多问了,脑子却没有停止思考。 穆筠嫚身为皇后,住在坤宁宫,是天下之母,受万人敬仰。皇帝又性格和善,待她也好,甚至朝野有人评论她是「娇后」,皇帝也只是一笑置之。 被九五之尊这般宠爱,穆筠嫚可以说是天下最令人艳羡的女人了。 但穆筠娴明白,长姐在宫里的日子却也不是那么好过的。 皇帝三宫六院,除了皇后还有其他妃嫔。皇后之下最尊贵的便是宁妃,而宁妃与穆筠嫚以前在太子府的时候便多有不和,现在更加不必说了,其中还有一位颇得圣眷的丽嫔依附于宁妃,明里暗里没少给穆筠嫚添麻烦。 偌大的皇宫,穆筠嫚需要提防的人数不胜数,她活的有多显耀,须得忍下的委屈就有多大。 马车到了西华门门口,穆筠娴随着若竹一起下车,递了牙牌给守门的士兵,便一起入了宫。 坤宁宫在内宫,路途稍长,等到穆筠娴走到了慈宁宫附近,便有坤宁宫的人抬着轿子来接了。 穆筠娴坐在四抬的小轿上,忽然看见前面有一个眼熟的背影,这人便是丽嫔的嫡亲妹子苏绿梅。 苏绿梅正同宫人一道往丽嫔的住处翊坤宫方向去。 说起苏绿梅,若是把她和穆筠娴放在一起,又是一起谈资。京中贵女少有人不知道苏绿梅最厌恶的人,就是穆筠娴。不过是敢厌不敢说罢了。 到了坤宁宫中,若竹扶着穆筠娴在宫殿门口下轿,入殿之后,便见坤宁宫面阔九间,进深三间,重檐黄琉璃瓦庑殿顶,上下檐均双昂五彩斗拱,梁枋绘龙凤和玺彩画,可谓是雕梁画栋,美轮美奂。 穆筠娴和若竹一进来,若音便迎了上来,先领着人去了暖阁里。 穆筠嫚此时正在中间里同旁的妃嫔说话,若竹进去回了话,没一会儿便出来了,又进了暖阁。 暖阁里,穆筠娴坐在榻上,背靠原菱花格扇,若竹进来道:「姑娘,娘娘请您进去。」 穆筠娴点头嗯了一声,站起身,便随若音若竹进明间去了。 明间面南的方向摆着一张鸡翅木的罗汉床,黄纱绣杂宝云龙的座褥、靠背、迎手各一,座两旁设铜托牛角灯一对,座下设脚踏。穆筠嫚头戴凤冠,端坐于上,底下两溜十把漆黑楠木椅子,坐着七八个人,其中就有穆筠娴眼熟的丽嫔。 丽嫔苏绿荷长眉大眼,唇红齿白,妆容艳丽,娇艳非常,一身绯红中袄,娇娇俏俏像个少女,一点都不像一个二十三岁的妇人。 穆筠娴进来冲皇后和众嫔妃行了礼,便被穆筠嫚赶紧唤了起来,赐座于旁。 穆筠娴从众妃嫔身边走过,敏锐地嗅到了各种味道,果然宫中的胭脂水粉最是齐全,冬日还未过去,屋子里齐聚了四季的花香,有玉兰香、玫瑰香、菊香和梅香,以及一股非常混杂的味道。 穆筠嫚笑着看了妹妹一眼,对众人道:「好了,本宫亲妹子来了,今儿看你们服不服。」 穆筠娴眉毛上挑地看着穆筠嫚。 穆筠嫚笑着解释道:「丽嫔身边有个宫女很会调香,有一味奇异的香膏中含有三十三种香味,她们说这世上无人能辨出配方,本宫最是知道你,这世上便没有难得住你的香味,今儿且叫她们开开眼界。」 穆筠娴鼻子十分灵敏的事并不是秘密,有一年她在太子府作客的时候,闻到了内室里的松香味,她刚出世的小侄儿朱世阳也在内室里。那时候她已经八岁了,嘴皮子利索的很,便告诉了穆筠嫚,好巧不巧,下午便有丫鬟不小心打翻了屋内的火烛,正好落在原先放松香的地方附近。 后来先帝知道了这事,还赏赐过穆筠娴,因看她年幼,便没有赐封号,只夸她是「奇嗅」小娘子。 朝中有些眼力的家族,都只当是穆家为了夸大穆筠娴仙姑的名头,又加之误打误撞地救了皇孙,才赐了「奇嗅」的名号,并不相信她像传言里的那么神,能分辨得出百种花香。 偏偏穆筠娴就是天赋异禀,别说百种味道,只要她闻过的,便能辨别的出来,更别说区区三十三种味道。 分辨味道于穆筠娴来说不是什么难事,穆筠嫚也断不至于拿那种小事来使唤妹妹,这其中必然有别的有缘。 穆筠娴并未多问,却已经明白了家姐的意思,顺势便请丽嫔把香膏拿出来让她闻闻。 苏绿荷倒是很有底气,不疾不徐地将巴掌大的美人梳头瓷盒拿出来,由宫人递给穆筠娴。 v第八章 正在此时,皇帝驾到,众妃嫔出去迎接,穆筠娴也跟在后边跪着。 年轻的帝王朱煦年仅二十七岁,他身穿明黄龙袍,头戴金冠,生得年轻俊秀,一双星眸,眉长而平,眉尾一点弯,眉宇之间一团和气,亲自弯腰扶起了皇后,唤众人平身。 朱煦也看到了穆筠娴,领着众人回去坐下,便当众闲问了小姨子几句话,依旧像以前那般夸赞她娇俏可爱,与皇后有五分相似云云。 说完赞美的话,朱煦便问妃嫔们都在皇后这里做什么,穆筠嫚便把香膏的事儿说了。 朱煦了然地「哦」了一声,道:「原来是在说凝香膏呢,朕倒是十分喜欢这个味道。」 底下的妃嫔打起了眉眼官司,若不是皇上喜欢这个味道,岂会一连五天都宿在钟翠宫? 朱煦倒也好奇穆筠娴是不是真能闻的出来这味道,便笑道:「仙仙你闻闻看,朕给你裁判正误,若是全中,赏你一些好玩意。」 穆筠娴先笑着道了谢,便轻拧开盖子,微微低头嗅了嗅,才一会儿的功夫,她已经说了五种花香出来。 这五种花香是其中味道最浓的,其余妃嫔闻的时候,也大多说了出来,因此没什么稀奇的。 苏绿荷起初不以为意,嗤笑一声道:「倒真是灵敏,一会子就闻到了五种味道。」 穆筠娴抬眼看了苏绿荷一眼,一口气便说了十种花香,其中包括分量不多,香味极淡的合欢花香。 苏绿荷面色这才难看了一些,皱着眉道:「还有十五种呢!」 穆筠娴不咸不淡地答道:「只有十四种花香了。」 苏绿荷脸色僵了一瞬,随即笑开了,很是愉悦道:「请穆小娘子说余下的十四种香味儿罢!」 穆筠娴放慢了速度,一味一味地说了出来,皆中。苏绿荷的面色也渐渐不大好看了。 说完最后一种香味的时候,穆筠娴便放下了瓷盒。 众人一脸纳闷,三十三种,还差一种呢。 苏绿荷一脸得意道:「怎样,小娘子是没有辨出来?其实也不打紧,能闻出三十二种,已经是了不得了。」 穆筠嫚白皙的面庞上,一双秀眉微蹙,她轻握着妹妹的手捏了捏,而后冲她淡淡一笑,似是安抚。 座下的惠嫔常来坤宁宫,她生的端庄娴雅,眼角下一颗淡淡的泪痣,带着浅笑道:「小娘子能说出三十二种花香已经是能常人所不能,想必另一味香若是真有,她不至于闻不出来。莫不是丽嫔唬人玩,其实只有三十二种味道,对不对?」 帝后也有这种想法。 一旁便有人附和了,道:「丽嫔说的对,那膏子臣妾才闻的出五种味道来,小娘子能说出三十二种,难道最后一种是什么珍稀香味不成?依我说,要么是无色无味的,要不是就是子虚乌有的。」 丽嫔冷哼一声,道:「闻不出来便闻不出来罢了,何必逞强!」 有人逼问道:「难道丽嫔娘娘敢保证,真有第三十三种味道,且不是无色无味的?」 丽嫔略直了直背脊,底气十足道:「那是自然!若是臣妾说谎了,愿凭皇上责罚!」语气一转,又对穆筠娴冷眼道:「最后一种香味是稀奇了些,小娘子闻不出来也是理所应当的,既然如此,皇上的赏赐便与你无缘了。」 穆筠娴眨了眨眼,道:「谁说我闻不出来了?」 最后一味确实很特别,穆筠娴不是没闻出来,她不过是在等待一个好时机,而这个机会,在丽嫔咄咄逼人的时候,就到来了。 穆筠娴手掌心里捧着椭圆的小盒子,道:「这最后一种香味嘛,是‘妃子香’。」 在座的都愣了,妃子香是什么香,她们可都没听说过。 包括皇帝也饶有兴致地笑了,道:「丽嫔只告诉朕其中三十二种香,都被你猜对了,这最后一种朕不晓得,还是头一回听说,到底是什么花香?」 穆筠娴目光移向丽嫔,只见对方握紧了拳头,护甲扎在肉里也不觉疼,面色惨白地看向这边。 皇帝似乎发觉不对了,道:「丽嫔这是怎么了?」 丽嫔身后的宫女悄悄地捏了捏她的肩头,她才缓过神来,支支吾吾道:「忽然有些头晕。」 喉咙耸动,丽嫔丝毫不信,穆筠娴连这个味道都闻的出来!怎么可能,天底下怎么可能有这么灵的鼻子。 穆筠娴略带嫌恶的把膏子放到了小桌上,对帝后道:「这‘妃子香’,就是丽嫔娘娘身上的味道。」 穆筠嫚不明白了,她道:「丽嫔身上有什么味道?」 穆筠娴答说:「婴儿初生之时会因为气味辨别哪个是奶娘,是因为每个人身上都有不同的味道,尤其是娘娘们喜好各种脂粉,甚至朝饮花露,夕沐花浴,身上的味道更是不同,这一味‘妃子香’,就是丽嫔娘娘身上的味道。」 穆筠娴还没说的是,丽嫔身上还有草药之味,只不过味道散发的地方有些奇怪,她才没有当众说出来。 穆筠嫚皱眉道:「香膏里怎么会有丽嫔身上的味道?丽嫔,你到底在膏子里加了什么东西?!」 丽嫔面色十分难看,她加了极为私密的东西,若是当着这些人的面说出来,皇后要当中治她淫.乱后宫的罪,连皇帝都没法阻止。 丽嫔颤抖着肩膀,慌忙跪下,眼泪一串串地落在了地上,好在她不算蠢的,当即道:「回皇上和娘娘的话,臣妾加了……加了臣妾的眼泪。」 吞吞吐吐的,好歹是把话说完整了。 穆筠嫚先是看了穆筠娴一眼,后者几不可见地摇摇头,眼泪是咸的,这膏子里可没有咸味,谁知道加了什么脏东西。 穆筠嫚心存怒火,却碍着人多,又是未出阁的小姑娘面前,一时没发出来,压下怒气道:「起来罢。」 丽嫔吓得花容失色,坐到椅子上,才惊觉双腿已经软了。 皇帝始终面容和善,此时笑眯眯道:「还真是奇特,果然是常人不能想到。」 皇后道:「终究不是什么干净玩意,以后丽嫔再不可胡乱使用了。这些东西,都处理掉吧。」 丽嫔头一回乖乖应是了,现在她比皇后更想快点销毁证据,谁让她死也想不到,这世上会有穆筠娴这样的人! 时候也不早了,皇后便催众人散了。 待人走后,帝后二人携手,穆筠娴跟在后面,移步去了次间里。 v第九章 次间的炕上也铺着明黄的坐褥,帝后同坐,穆筠娴就坐在下边的椅子上,旁边放着暖炉,手里也还抱着一个。 没了别人,穆筠嫚面色就不一样了,她瞪了皇帝一眼,道:「偏那种脏玩意,就把你哄的七荤八素,几日都不来这坤宁宫!」 朱煦面带笑容,唇角弯弯,哄道:「这不是来了么?」 按说皇后骄纵到这个地步也就够了,穆筠嫚似乎还没发够醋劲儿,甩开皇帝的手,冷着脸道:「臣妾要不把人都拘过来,你岂会踏足这里?」 朱煦依旧笑容温和道:「蛮蛮说的哪里话。好好好,都是朕不好,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 穆筠嫚这才脸色好看了些,道:「仙仙既然辨出来了,赏赐可别忘了!」 朱煦扬一扬下巴,道:「反正朕库房里的东西你都知道,你爱捡几样就捡几样给仙仙,行不行?」 穆筠嫚抬了抬眉毛。 朱煦继续道:「你也挑几样你喜欢的。」 穆筠嫚瞧了他一眼,道:「啾啾的呢?」 啾啾是朱世阳的乳名。 朱煦抿了口茶水,道:「都随你,反正,别搬空了就是,省得叫人知道了笑话。」 穆筠嫚心里解气了几分,才缓和了脸色,道:「那行,皇上走吧。」 朱煦茶都没喝进去,他眼巴巴地赶来了,皇后就这么赶他走了? 穆筠嫚皱皱眉道:「臣妾要和仙仙说会子姐妹之间的体己话,你一个男人在这儿听着像什么样?」 朱煦乖溜溜地下了炕,道:「那……我就先走了,皇后与仙仙好好说话,正好表弟要回来了,晚上朕同长坤一起用过饭了,再来坤宁宫。」 穆筠嫚总算露了个淡笑,略低头顺婉道:「臣妾遵旨。」 朱煦捏着一串檀木佛珠,笑了笑,又朝穆筠娴笑了笑,便走了。 朱煦一走,穆筠嫚就冲穆筠娴招手,让她坐上来。 外人都走了,穆筠娴就开始撒野了,她挽着穆筠嫚调侃道:「姐,皇上姐夫脾气可真好。」 穆筠嫚翻了翻白眼,道:「又不是对我一个人好,上朝的时候,我听说底下的大臣为着北元的事闹着要打起来了,甚至有人指责他太过享乐,不知居安思危,他不也还是乐呵呵的么,也没见他发火。」 朱煦就是这么个脾气,他与穆筠嫚成婚数十载,穆筠嫚从未见过丈夫发脾气,便是红脸都是少有的。 大明真正安定下来的时间并不久,正是要休养生息,让百姓们安居乐业的时候,朱煦的治国理念也是以和为贵,重视生产,除开追击前朝北元余孽,他并不愿意开疆扩土四处征伐。 穆筠娴虽不说是通今晓古,但她也读过经子史集,知道朱煦宽厚仁和的脾性,对大明上下来说,都是福气。 穆筠娴又吹捧了亲姐几句,穆筠嫚面色渐渐转喜,捧着妹妹的脸颊道:「就你这张小嘴儿会哄人,真恨不得让把你锁在我身边。」 穆筠娴从姐姐的手掌里挣扎出来,揉了揉脸蛋道:「那可不行,我还要孝顺祖母和爹娘呢。」 穆筠嫚轻叹道:「好在有你这个知冷知热的,家里我也就放心了。老夫人近来身体如何?快要开春了,她的病总能好些了罢?」 穆筠娴道:「这个冬天还好,祖母就是多咳嗽,腿脚倒不多难受。」 穆筠嫚这才放心了,朝若竹使了个眼色,把带着护甲的手伸了出去,让宫人替她取下护甲。 穆筠嫚吩咐若音去御膳房吩咐晚上要吃的菜,便漫不经心问穆筠娴道:「方才你闻着丽嫔身上还有什么别的味道没有?那香膏真只有三十三种味道?」 穆筠娴照实说了,「香膏是只有三十三种味道,不过丽嫔身上确实还有别的味道。」 穆筠嫚眉头一紧,随即舒展开,低头看着护甲,佯装不大在意道:「还有什么味?」 穆筠娴道:「我闻的不真切,不过可以确定的是,应当是有鹿茸、麝香、淫羊藿等的味道,淫羊藿这味药,祖母用来外擦大腿的药里就有,我肯定闻不错的。」 穆筠嫚呼吸粗重了一些,沉默了一瞬,才沉静道:「哦,许是她自己吃的什么药罢。」 穆筠娴摇摇头,略红着脸道:「不是呢,好像是从那处散发出来的……」 穆筠嫚皱一皱眉,随即嘱咐穆筠娴道:「她已嫁做人妇,有些带下病也是难免,你一个未出阁的小姑娘,这事你别搁在心里,明白没?」 穆筠娴点点头,目光纯澈道:「知道了,我也不会对外说的。」 穆筠嫚收拾下心情,看着天色不早了,便传了饭。 姐妹两个一起用过饭了,天还亮着,穆筠嫚便催着穆筠娴快些回去,省得天黑了路不好走,也不大安全。 穆筠娴临走前笑眯眯道:「那皇上的赏赐可还作数?」 穆筠嫚道:「作数的,明儿就给你送去,不早了,快让若竹送你出宫去罢。」 穆筠娴应下一声便走了,她甫一出坤宁宫,穆筠嫚便在次间里边摔了好些茶具。 穆筠嫚几乎是气得发抖,她脚踩碎瓷片,对若音道:「丽嫔好大的胆子!」 皇帝一连几日宿在丽嫔那里,穆筠嫚就已经发现不妥了。朱煦虽然是个好脾气的性子,但除了对皇后宠爱一些,向来是雨露均沾,从未有在哪个宫里连续过夜三天的时候。 朱煦平日里可以说是无甚特殊爱好,唯独遗憾的就是子嗣不够丰隆,成婚十数载,只得了朱世阳这一个儿子。 这也怪不得朱煦,皇家偏有这样的遗传病症,每任皇帝都子女福薄,孩子最多的皇帝也只得了五个子女而已,养大的却只有三个。 朱煦勤政之外,也就是对子嗣的事有些执着了。 穆筠嫚当时能想到的就是丽嫔用子嗣相关的事勾着皇帝,苦于没有证据,她不能随便闯入钟翠宫,便无从查证,只要今儿召了穆筠娴来,旁敲侧击一下。 果不其然,丽嫔身上恰好就有鹿茸、麝香、淫羊藿这几味壮阳药里常有的草药。 若是寻常男子吃了这药倒不大要紧,朱煦本身不好,吃了这药反而伤精元,图一时爽快,三年五载过了,以后更难有孩子。这等于是透支皇帝的身子。 v第十章 且不论帝后情深,皇后只得一个皇子而已,她还一心想念着再生个女儿,怎能不气? 若音扶着穆筠嫚在炕上坐下,安抚道:「皇上用了药,想必心里也是清楚的,这事端不能只怪丽嫔一个,便是闹开了叫太后知道了,皇上肯定也要担责。只怕这事让旁的人也知道了,皇上会觉得失了颜面,恼了皇后就不好了。」 穆筠嫚长呼一口气,又听若音姑姑道:「皇帝再好的脾气,男人在这事上面总要特别一些,娘娘气归气,可不能伤了和皇上的感情。」 穆筠嫚脑子也清醒了,道:「亏得姑姑提点,本宫知道了,等皇上晚上来用膳的时候再说罢。」 若音也放心了,出去唤了两个宫女进来,把地上收拾了。 钟翠宫那边,丽嫔也已经到了,在内室里见了嫡妹,她什么都来不及说,就眼泪哗哗的,把苏绿梅吓的不轻。 皇宫甬道上,穆筠娴从坤宁宫出来,走过了前边的乾清宫,就看见了一个身高八尺,身材健硕的男子,他虽穿着玄色银线暗纹常服,远远看去,依旧气度非凡,甚至让她想起了远在浙江的嫡兄穆丰戎。 穆丰戎年仅二十八,却已是能令倭寇闻名色变的名将。 而迎面走来的人,气质上丝毫不输给穆丰戎,甚至气势更加凌人冷傲。 穆筠娴不自觉地放慢了脚步,那男子朝这边阔步走来,她渐渐看清男子的面容。 对方皮肤麦色,眉心一道浅疤,长眉凌厉,丹凤眼,高鼻薄唇,从穆筠娴身边走过的时候,连眼神都没有往她身上瞟一下,这倒是少有,令她忍不住用余光又看了一眼眼前人。 穆筠娴略低了低头,算是避嫌,就在与比她高了一个头的男子擦肩而过的时候,她瞪大了眼睛——这个男人身上,除了淡淡的风尘味,没有一点多余的气息。 这个世上,只要是人就有气味,一般人闻不到这种味道,穆筠娴却是可以。即使因为每个人生活环境、饮食习惯的不同,身上所带气味并不完全相同,或是轻重异同,但也绝对会有浓淡不一的气味。然而她身后的男子身上,除了尘土味,丁点别的杂味都没有。 穆筠娴百思不得其解,在原地停了下来,转身看了一眼该男子的背影,见他朝着乾清宫去。 乾清宫是皇帝的寝宫,下午在坤宁宫的时候皇帝说过了,要去见他表弟——也就是驻守漠北的长平侯——据说他本该承袭了长平侯爵位才去漠北的,却不知因了何事领了圣旨,连受爵都来不及,尚未完全全礼便去了漠北。 这也无妨,左右已经故去的长平侯仅有他这一个嫡子,只要他性命无忧,侯位是跑不了的。 说起来魏长坤与穆筠娴也算是八竿子打得着的亲戚,他们两人一人是朱世阳的表叔,一人是小皇子的小姨,三五年前,兴许还在什么场合见过面也说不准。 三年前,穆筠娴才十来岁,那时候的魏长坤已经有十七八岁了,两人便是见了,恐怕也没有交集的机会,虽是远亲,却实在搭不上话。 穆筠娴也没有想到,这次入宫,竟然收获如此之大,不仅又知道了一些宫闱秘辛,还见到了于她而言那么奇特的一个人。 若竹的声音在穆筠娴的耳边响起,她再次催促道:「姑娘,时候不早了。」 此时天色已经渐渐染了墨色,虽然仍旧看得清远处的路,但是刮起了晚风,不如白日尚有骄阳的时候暖和。 穆筠娴这才缓缓回过神来,羞涩地笑笑道:「一时见了生人,失礼了。」 若竹会心一笑,领着穆筠娴往外走,微笑着低声道:「长平侯战功赫赫,又生的俊逸,这样显耀的人,难免让人忍不住多看两眼。」 家世才能穆筠娴倒没太上心,她在意的是魏长坤身上的气味——到底是真的没有?还是说清水沐浴过后甚是淡了,所以她闻不到? 若竹见穆筠娴似乎在思索着,便又道:「长平侯尚未婚嫁呢。」 穆筠娴抬了抬眉毛,道:「看样子长平侯也有二十一二岁了吧?如何还未娶妻?」 若竹解释道:「侯爷没有受爵的事,您知道么?」 略颔首,穆筠娴道:「三年前曾听父兄提过,有些印象。」 「那时候魏老封君好像是要给侯爷挑一门亲事的……后来侯爷去了漠北,大约亲事便没有成。」 穆筠娴忍俊不禁,这人竟然是为着逃婚才上战场的么? 当然不是,不过到了成亲的年纪,魏长坤本就无心,又着实躲不掉祖母替他选妻这事,也是促使他下定决心去漠北的直接原因。 穆筠娴出了宫,便自己坐上马车回去了。若竹回宫复命的途中,正巧撞见了出宫的苏绿梅。 苏绿梅冲若竹见了礼便走了,脚步轻快,面带喜色,并不像是知道家姐将有大祸的样子。 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让苏绿梅这般欢喜呢? 若竹回了坤宁宫,把这事告诉了皇后。 穆筠嫚微微皱眉,细细想了想,便讥笑道:「还真是姐妹情深,苏绿荷那会儿都吓傻了,回钟翠宫的时候还不知道站不站的稳,她妹妹苏绿梅难道丁点也不知道?竟然这般快意地走出来了,怕是有什么事,比她亲姐姐还要紧。」 用盖子拨了拨浮起的嫩绿茶叶,穆筠嫚优哉游哉地喝了一口,抿抿唇继续道:「不消说本宫也知道,苏家呀,这是把主意打到了长平侯的身上。亏得丽嫔处处惦记娘家,她没心没肝的小妹也不晓得有没有把她放心上呢,一桩还没成的婚事就将她的心都填满了——往后有她苏绿荷的苦头吃!」 若竹脸上挂着浅笑道:「天底下再没有娘娘和小娘子这般的姊妹情深了,丽嫔姐妹,又如何比的了?」 穆筠嫚得意地挑挑眉,道:「那是自然,仙仙是本宫照顾大的,自小就跟着本宫身后跑,小的时候本宫穿什么她穿什么,本宫用什么她用什么,便是她年纪不到,例银不够,挪用本宫的银子,本宫也都是心甘情愿的。仙仙最是有良心的一个,自然记得本宫的好。」 若竹又道:「娘娘还不是分外疼惜小娘子,今儿的事,娘娘为了不让小娘子看出端倪,忍的好辛苦。」 轻叹一口气,穆筠嫚道:「仙仙那个鬼丫头机灵劲儿大着,本宫虽刻意隐瞒着,连火气都不敢当着她的面发出来,也不知道她看出来没有。」 越想越忧心,穆筠嫚啧了一声道:「她年纪还小,不该早早让她接触这些的,早知道本宫强闯进钟翠宫,总能搜到些东西出来的罢!」 一旁的若音终于开口了,声音软和的很,道:「娘娘是确信了这事才敢说这样的话,若是没有小娘子给娘娘个准信,真硬闯进去,丽嫔闹将起来,往后宫里就难办了。她父亲是正七品的监察御史,麻烦着呢。」 丽嫔的父亲苏成器虽然官位不高,却是个言官,若是让他晓得女儿在宫里不明不白地被皇后欺负了,不在早朝上质问皇帝才怪。 到时候朝堂上一片声讨,能把穆筠嫚脑疾都给闹出来,太后也不会放任皇后这般放肆,所以身为皇后,她也不能随心所欲地乱来。 揉了揉脑袋,穆筠嫚又喝了口茶,道:「也不知道皇上到底是怎么被她给魅惑了,不晓得龙体要不要紧,若是伤了皇上的精元。」眼里闪出一抹厉色,她咬牙道:「看我不撕了这个贱人!」 若竹若音两个又在旁劝着,穆筠嫚才好些了,她枯坐到天黑,看着宫女们把烛火燃了起来,从内室徘徊到西次间,又从西次间走到东次间。 这厢穆筠嫚日子不好过,丽嫔也是时时刻刻活在煎熬之中,她命人送走妹妹之后,左思右想还是拿不准怎么办,便亲自去了翊坤宫。 翊坤宫是宁妃的住所,她这会子正在往脸上敷花瓣,听说丽嫔来了,召了她进来,自己便枕着软枕,斜躺在榻上,道:「天都黑了,你这会子来本宫这里做什么?不需伺候皇上了?」 虽然两人从往过密,到底是共侍一夫,总会有些酸气。 v第十一章 丽嫔扑通一声跪下了,爬到宁妃面前,捉着她的手腕哭道:「求娘娘救臣妾!」 宁妃拿开她的手,拍了拍面颊,语气轻慢道:「一连五日不来翊坤宫,一来便是求本宫,天底下有这么好的事?」 丽嫔哭得不能自已,宫人有些面面相觑。 宁妃皱了皱眉,吩咐道:「采晴——」 宫女采晴,便把闲杂人等都带了出去。 丽嫔这才肯好生说话了,她抬起头看着宁妃道:「娘娘,大事不好了——」 苏绿荷把在坤宁宫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其实这事宁妃早就知道了,自妃嫔从皇后那里出来之后,她便知道了。 但宁妃不知道的是,丽嫔竟然敢私自用药! 宁妃脸上敷的花瓣尽数掉下,她巴掌大的小脸上生着柳眉星目,眸子瞪的老大,抬手便是一个巴掌,狠狠地甩在丽嫔的脸上。 苏绿荷尖叫一声,外边的宫人都听见了。 宁妃却还是不解气,又踹了丽嫔一脚,恶狠狠道:「你这贱人!瞒着本宫干下这样的好事,竟然还敢来求本宫!」 丽嫔抱着宁妃的腿,头发凌乱,眼神慌乱道:「娘娘,兴许、兴许穆家小娘子没闻出臣妾身上的药味,或许……她闻到了也未必知道。」 抱着侥幸的心态,丽嫔道:「她一个没出阁的小姑娘,哪里会知道这些,娘娘您说是不是?」 宁妃怒其不争地看了丽嫔一眼,道:「她是不知道,可皇后未必不知道!若是事后皇后问起呢?」 丽嫔辩解道:「怎么会,除非小娘子主动说给皇后听,不然皇后不会知道的。她们姐妹之间也不是无话不谈,小娘子没必要芝麻大的事也要同皇后说。而且皇后便是念着小娘子年纪这般小,也不可能对她说这些肮脏的事。」 宁妃推开了丽嫔,嫌恶道:「你还知道肮脏!」 说罢重重地往后靠去,闭上了眼,心乱如麻,道:「你先别吵,容本宫细细想想。」 丽嫔的娘家苏家依附于宁妃的娘家杨家,苏绿荷好歹也混到了嫔的位份上,若不是无力回天,宁妃不会轻易放弃这颗棋子。 这厢她们两人正在头疼,穆筠娴已经回到家中了,进屋的头一件事,便是翻了一本医书出来看。 穆筠娴鼻子甚是灵通,平日里除了喜欢制胭脂水粉,也爱看一些草药相关的书籍或是医书。 翻开了《千金方》,穆筠娴起初寻而不得,直到眼睛都酸涩了,才放下书本,闭目想了想。 当着皇帝的面猜香膏味道的时候,穆筠嫚明知道其中有不妥之处,却并未追问,除了不想让穆筠娴知道这些腌臜玩意,便是有其他的原因,而这个原因绝不会是因为穆筠嫚想要放过当中羞辱丽嫔的好机会。 穆筠娴猜测,穆筠嫚本就意不在此。 因为穆筠嫚明白,皇帝连续几晚宠幸丽嫔的真正原因并非因为喜欢这味香膏,而是另有缘故,所以才借此事让穆筠娴去注意苏绿荷身上的味道。 并且穆筠嫚提起草药的时候,她是刻意避讳的。 穆筠娴由此断定,穆筠嫚让她入宫最主要的目的,就是弄清楚丽嫔身上的草药味。 那么到底是什么作用的草药味,使得穆筠嫚如此讳莫如深呢? 穆筠娴的小脸蓦地一红,想起了一些「杂书」上的东西,她修长细嫩的手指不自觉地把医书翻到了某个特殊的章节。 穆筠娴不出所料地找到了答案。 四下静谧无声,内室忽闻炭火哔啵,穆筠娴这才回过神来,她的脸颊已经红透,一对桃花眼莹亮水润。 不自觉地鼓起脸颊,穆筠娴眨了眨眼,原来皇帝姐夫他子嗣单薄,是因为这个原因啊。 合上医书,穆筠娴赶紧去洗漱,转移自己的注意力,然而当她躺进被子里的时候,脑子里还在想那事,这宫中的女人们,为了夺得宠爱,还真是费尽心机呢。 感慨地啧啧两声,穆筠娴又开始低落了起来,她的亲姐姐,自小便要强的好姐姐,也不知道在金砖碧瓦的皇宫里,是不是真的过的那般如意。 想着想着,穆筠娴眼角便有些湿润了,迷迷糊糊仿佛看见了一个脚步虚浮的男子朝他走来,那男子一袭白衫,干干净净,纤尘不染,好似神仙下凡。 灵玉瞧着屋里没了动静,悄声进来把帐子放下,她注意到穆筠欣眼角的泪光,心疼地皱了皱眉,便把蜡烛熄了,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 才出去合上了隔扇,院外便有丫鬟提着灯来了。 来的人是如青,灵玉忙去迎接。 如青也穿着披风,提着一盏小羊角灯,见屋里的灯熄了,小声问道:「咱们姑娘睡了?」 灵玉点点头道:「睡下了,去了一遭宫里,估计累坏了,回来看了会子书,便洗漱了去歇息。」 如青往手上哈了一口热气,温声道:「夫人想让姑娘去一趟回个话,既然睡下了,就罢了。我回了夫人,让姑娘明儿再去。」 灵玉摸了摸如青的手,道:「姐姐等会子,我去给你带个手炉暖着,让个小丫头送你回去。」 如青笑着婉拒道:「不必了,天儿冷着呢,就不折腾人了,又不远,我自己走就是。」 灵玉挽着如青,送她到了门口。 如青又问灵玉:「姑娘今儿回来好不好?」 灵玉答说:「我才给姑娘放帐子的时候好像看见她掉眼泪了,也不晓得是看书看哭了,还是为着宫里的事。」 如青道:「我在夫人身边好像没听说娘娘有什么事,想来宫里是没什么事的。姑娘老爱看些伤神的书,你们好歹也劝着些,至少夜里不要看了,省得睡梦里都忘不了,那如何睡的安稳?精神不好,人就容易萎靡。」 灵玉低头应是,送了如青一小段路,便踩着残雪折回去院内。 听雪院里各处都熄了灯,丫鬟也早早歇下,此时此刻还有一处地方热闹着呢! 下午的时候,魏长坤去乾清宫里面见了朱煦,表兄弟两个也是三年没见了,陡然见面,难免生疏。 朱煦是个温和的性子,对谁都和善,请了魏长坤在床上坐下,便像三年前一般,掐着表弟的手腕就笑起来了:「坤弟,你瘦了也黑了。」 v第十二章 一般的男人和嫩白的朱煦比来,少有不黑的。 起初还有些不自在,听朱煦絮絮叨叨说了一会儿,魏长坤也习惯了,毕竟表哥打小就是这副模样,对谁都笑眯眯的,话多,但十分和善。 朱煦兴起,什么都说,顺便把下午穆筠娴辨香的事儿也讲了,魏长坤神情一动,仿佛把这事往心里去了,但他心底是不大相信的,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接着魏长坤又听朱煦说了好些家常话,从太后说到朱世阳,甚至连皇后也提了几句。 魏长坤听到这里才打断了朱煦说话,道:「姑母可还安好?」 朱煦微仰头道:「母后好着呢!」 两人是堂表兄弟,朱煦的母亲是魏长坤父亲的堂姐,而太后父母早逝,小的时候是养在长平侯府太夫人岁羡荣名下的,长平侯府不仅是皇亲国戚,还是外戚里最受重视的一族。 魏长坤一直抱着君君臣臣的态度,对皇帝敬重有加,兄弟二人便一直是一个在说,一个在听。 即使魏长坤给的回应不太多,朱煦也还是有很多话说,说到高兴的时候,还忍不住手舞足蹈。 魏长坤有时候莞尔一笑,心里也暖和了一些,愈发觉得表兄可爱。 朱煦说的高兴了,一下子没注意,天都黑了,若不是宫人进来问他用不用膳,他怕是还要说下去。 朱煦羞涩地笑了笑,冲魏长坤道:「坤弟你看朕都高兴的忘了时候,你没有用饭罢?」 魏长坤低头答道:「臣沐浴过后便来面圣,不曾用饭。」 朱煦传了饭,挥退了太监,又独自与魏长坤说起话来,他问表弟:「你沐浴过后便来见朕,太夫人那里岂不是还没交代过?」 提起这个,魏长坤就头疼,他皱了皱眉道:「是,臣只好回去歇过一晚了,明日再去见太夫人。」 朱煦哈哈笑道:「朕看呐,怕是等不到明日了,今儿晚上太夫人就非要见你不可,朕也不为难你了,吃过饭早早回去罢,天寒地冻的,省得太夫人久等。」 魏长坤面无表情,表哥还是真是体贴,赶着让他回去吃苦头。 两人一起用过饭后,天已经黑透了,朱煦果真不再多留人,临魏长坤走之前,只意味深长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抿唇严肃道:「三年前你也是太冲动了,连带着朕都被太夫人写信责备了,如今太夫人年纪大了,朕可不敢跟她老夫人针锋相对。坤弟,多多保重!」 魏长坤仿佛觉得肩上重了许多许多,欲行跪礼,被朱煦拉了起来,便告退了。 踏着明朗的月色出宫,魏长坤阔步前行,不管是三年前,还是三年后,他丝毫都不后悔自己执意要去漠北的决定。 至于太夫人那里,他也是那个态度,既然没有喜欢的女子,何苦娶来? 回到长平侯府里,魏长坤一从大门进去就被人拦住了,管家告诉他,太夫人的人早早就传了话来,让侯爷从宫里出来之后,直接去思危堂。 魏长坤心知躲不掉,便直接去了思危堂。 熟悉的院落,即使在黑夜里,仍能够看到轮廓还和三年前一模一样,好似庭院里的花草树木都不曾移动过。 走到了思危堂正上房的门口,魏长坤有些怯了,站在门槛外边,没敢踏进去。太夫人跟前伺候的李嬷嬷已经出来了,她抹着泪去迎他,笑着哽咽道:「太夫人在里边等您呢。」 魏长坤愣然一瞬,点了点头,便跨进了次间,李嬷嬷在里边挑帘,他低头跟着进了内室。 年过花甲的岁羡荣两鬓花白,平髻梳得齐齐整整,一根翠玉扁方挽着,正襟危坐在榻上,听到动静眼珠子动都没一动。 魏长坤登时红了眼圈,三年前他走的时候,祖母头发还没白的这么厉害。 李嬷嬷在一旁不停地抹泪,生怕打搅了祖孙二人,自觉地退了出去。 魏长坤乖乖地跪下来,给太夫人行了礼,磕了三个头。 岁羡荣半晌没有出声,魏长坤自然不敢起来。 一个茶杯从上方砸下来,却只砸到了魏长坤的肩头,并未砸到他的脑袋。 岁羡荣以极压抑的声音,梗着脖子,撕扯着筋脉道:「你这不孝子孙!不孝!」她握着拳,浑身都在颤抖着。 魏长坤虽未抬头,却已经感受到了岁羡荣复杂的情感,他的心也被揉捏的发疼。当初若有别的选择,他大抵也舍不得离开侯府,留祖母一个人守着偌大的魏家。 一炷香过去后,岁羡荣才哽咽道:「回来了……回来了……长坤……」 魏长坤起身,走到岁羡荣身边,红着眼睛应了一声。 一盏茶的功夫过后,岁羡荣才平复了下来,让魏长坤挨着她坐着,问他这三年来在漠北过的如何。 漠北风沙大,这会子还是冰天雪地的,有时候城墙一夜之间可以结一拳厚的冰,那样艰苦的地方,能过的怎么样。 魏长坤只道:「尚可。」 岁羡荣搂着孙儿,面带庆幸道:「好在你都好好的,祖母也就放心了。」 伤痕不是没有,只不过未到缺胳膊少腿的地步罢了。 岁羡荣发完了脾气,心里只剩下心疼,她叹了一声道:「祖母不是不许你从武,只是你爹只得你一个儿子,你还有个庶出的小叔,祖母是太害怕了……祖母不能失去你了。」 这三年,岁羡荣都亲自操持侯府内宅,完全不假人手,好在她身子骨康健,才替嫡孙把侯府守得严严实实的。 魏长坤加重力气握着岁羡荣的手,道:「难为祖母了。」 岁羡荣哼了一声,道:「我是你亲祖母,难道还跟你计较这些?」 虽然太夫人语气变好了,魏长坤可不敢放松警惕。 果然—— 岁羡荣嘴角弯弯道:「你也快二十三了,三年前叫你逃掉了,现在别想再躲了!我们魏家的子嗣实在单薄……」 不等岁羡荣把话说完,魏长坤头皮都发麻了,他厚着脸皮站起身,拱手弯腰道:「祖母,天色不早了,孙儿连夜赶回,至此没有歇息过,且容孙儿修整过一夜再说。」 岁羡荣面色变冷,道:「我问你,你何故不想娶妻?!在军中呆了三年,难不成你……」 v第十三章 眼瞅着太夫人脸色愈发难看,魏长坤道:「祖母请勿多想,孙儿只是暂时无心娶妇,并非不想娶妇。」 岁羡荣没了耐心,劈脸就问道:「那你什么时候才想娶妻?!」 魏长坤底气不大足道:「婚嫁之事,哪里来的定数。」 岁羡荣瞪他一眼道:「什么叫没有定数?!我看你是没遇到让你上心的女子,等哪日你巴巴地来求我替你上门求亲的时候,可别怪我心狠!不叫你等上三五个月,别想我点头!」 魏长坤嘴角扯了扯,道:「祖母多虑了。」 怎么可能会有这一天,这世上还没有哪个女子让他觉得与众不同,很是入眼。 岁羡荣讥笑一声,道:「你可别把话说早了——你既然回来了,想必短时日内也不会走了,我且看看你这份自信能撑到什么时候!」 自家书里得知魏长坤要回来之后,岁羡荣可是把京城里好姑娘都过了一遍眼,沉鱼落雁的、小家碧玉的、端庄贤惠等各种各样她都看了一遍,偏不信天下这样大,竟没有一女子能叫他心动! 魏长坤仍道:「孙儿告退了。」 岁羡荣挥挥宽大的滚边衣袖,稍侧了身子道:「快些走罢!」 魏长坤挑起帘子就要出去了,太夫人在他身后又道:「你可盼着没有那日,否则别叫我刁难死你!」 魏长坤抿唇走了,李嬷嬷随后进来,捡起了摔在毯子上的茶杯,搁在了桌上,走到岁羡荣身边笑道:「侯爷年纪尚轻,又在漠北呆了那么久,男女之事上糊涂些也是正常的,若是十分通晓那才怪了。」 岁羡荣面色缓和了一些,这才安心地换上舒适的里衣就了寝。 魏长坤才到前院的敬谨堂,心里还想着太夫人话——让他求着把姑娘娶过门,怎么可能? 除非那女子是仙女下凡尘还差不多。 皇宫里边,穆筠嫚也正烦着。 夜里皇帝虽然来了坤宁宫,穆筠嫚想着两个姑姑的话,一肚子火发不出来,心里计较着要让朱煦真的意识到这件事的严重性,加之这事也不大好开口,欲冷落他一晚,让他先自己体会体会,便称病将人赶去了别的宫里。 朱煦起先还只以为是他没有雨露均沾缘故,后来夜里准备去翊坤宫的时候,看见丽嫔从那里回来了,他撞上神色恹恹的苏绿荷便安抚了几句,说了一些只有他们两人才懂的话。 丽嫔却是一副很回避的样子,并不如以前那样欢喜,面带挣扎,心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朱煦便有些纳闷了,难道是丽嫔下午因为穆筠娴的几句话就觉得委屈了? 香膏而已,值当什么?以后不用就是了。反正只是个幌子而已。 丽嫔欲言又止,想把朱煦拉到自己宫里去说话,偏又不敢截宁妃的胡,便眼睁睁放了皇帝走。 朱煦坐在御辇上,细细地思考了起来——皇后今儿肯定是生气才把他赶出来的,为着一个膏子,她不至于这么生气——穆筠嫚知道了! 朱煦喝了一声:「停下!」 福南转身回去问他:「皇上,怎么了?」 朱煦有些结巴道:「没、没事,朕忽然有些不舒服,回乾清宫。」 福南也没多问,便吩咐人把朱煦又送回去了。 回到寝宫的朱煦越想越是这样,晚上睡不着命人把丽嫔召来了,正好丽嫔也睡不着。 昔日同床共枕的人,此时忽然都有些生疏了。朱煦挥退宫人,直接问了丽嫔:「皇后知道了?」 冰冰冷冷的声音响在耳边,丽嫔仿佛认错了人,她双膝一软,便跪了下来,道:「臣妾……不知道,皇后娘娘应当还不知道。」 朱煦懊恼地揉揉额头,道:「起初……朕就说不该的,朕不该的……朕怎么就没忍住。」 他明白,这回可要伤了皇后的心了。 丽嫔跪在朱煦脚边,央求道:「皇上,皇后娘娘总不会告到太后哪儿去罢?」 朱煦有些不大耐烦道:「不知道,你先回去罢,朕想一个人待着。」 丽嫔哀求道:「皇上,您可要怜惜臣妾,臣妾当初还不是想着能要一个孩子。」 朱煦应道:「朕明白,你先回去罢。」 丽嫔一向知道朱煦心软,又求了他几句,才肯安心离开。 这边的动静很快就传到了穆筠嫚耳朵里,她一听丽嫔被召去又被赶了回去,心里才有了底。 只能说这一回她发现的早,五日不长,不至于损伤龙体,还真是亏得穆筠娴的鼻子灵巧,不然大明江山指不定就毁了! 这一夜,有人好眠,有人难眠。 次日大清早,宫里的赏赐就送出去了,从西华门出去,分别送往两家,定国公府家和长平侯府。前者是赏赐,后者抚慰意思居多。 不管哪样,京城里的人全长着眼睛呢,都看到了皇帝对这两家人的宠爱。 定国公府里,穆筠娴大清早就被人从被窝里捞起来梳洗穿戴,前去迎宫里的人,领东西谢恩。 东西虽然是皇后亲自挑的,却是打着皇帝的名义送来的,圣旨没有,来派送的人是朱煦身边的得脸大内总管福南公公。 杜氏领着穆筠娴谢过恩后,便塞了一些沉甸甸的心意过去。 福南掂量了下,嘴角都咧开了,笑眯眯地细声道:「咱家还有一处要去,就不多叨扰了。」 杜氏忙问:「公公这是还要赶去哪里?路途远不远,需不需用府里的马车?」 福南摆摆手道:「用不着,长平侯就住在澄清坊,路好走。」 杜氏也已经听丈夫说过,长平侯回来了,心知不关在家的事,便不再多问,亲自把人送出了大门口。 福南从正门出去上了马车后,扯开荷包看了看,照旧惊得抬了抬眉毛,全是银锭子!国公夫人出手就是大方,每次宫里来人,从不手软。 v第十四章 福南高高兴兴地去了长平侯府,杜氏也折回去同穆筠娴一起回了听雪院。 皇上有旨意都是赏给穆筠娴的,旁人便一分染指的机会都没有,所有的东西都入了听雪院的库房。 杜氏吩咐了灵玉带着人去归整东西,她则牵着穆筠娴进了屋。 母女两个进了内室,杜氏便问了:「昨儿你进宫,你姐姐对你说什么没有?有没有什么特别的事。」 穆筠娴就把事情粗略的讲了,至于里边的内涵,她都没说,杜氏也没有听出来有什么不妥。 杜氏到底还是担心大女儿的,忍不住又问道:「你瞧你姐姐脸色心情如何?是不是强颜欢笑的?」 穆筠娴道:「姐姐心情尚可,并无郁闷之状,昨儿皇上姐夫还当我的面儿哄着姐姐呢。」 杜氏这才抚抚胸口放心了,叹一口气道:「你姐姐是个要强的性子,若有委屈必不会告诉我们的,好在你是个机灵的,既然你都没看出来,想必你姐姐肯定过的还不错。」 说罢,杜氏忍不住自顾地笑了,道:「昨儿输了一百两银子,今儿想想也不多心痛了。只当是花在你姐姐身上好了,一百两银子买她开心,值得。」 穆筠娴撇撇嘴道:「我姐要是知道您这么舍得替她花钱,肯定会开心!」 杜氏起身,大方道:「行了,你下午记得去哄老夫人吃药,娘就先回去了,院子里还有些事我得操心呢。」 穆筠娴送了杜氏出去,便回屋用了早膳。 杜氏走了有一会儿,如青就来了听雪院。西南院那边,果然有了动静。 如青来问灵玉,怎的夫人不在这边。 穆筠娴在屋里正好喝完了粥,漱了口听见了动静,冲外边唤道:「是如青来了?」 巧玉正好在门帘那里,挑起帘子往外看了一眼,扭头回穆筠娴道:「是的,正在和灵玉说话呢。」 穆筠娴便道:「去请她进来。」 如青也听见了,便走了进来。 穆筠娴问她:「母亲说处理院里的事儿去了,不晓得去了哪处,你找母亲是不是要说西南院子的事?」 如青点头道:「正是呢。」 穆筠娴眼睛一亮,问如青道:「什么事,你先告诉我。」 如青笑笑道:「姑娘要知道做什么?」 穆筠娴从床上下来,冲如青撒娇道:「好姑娘,你快告诉我。」 如青便道:「不是什么要紧的,只是有些奇怪罢了,昨儿夜里三老爷去看了六姑娘,但是没打骂她。」 这件事是不太要紧,但是很奇怪。 三老爷穆先文浮夸虚荣,好吃喝嫖赌,膝下三个儿子三个女儿,待嫡出的儿子尚可,待几个丫头就不怎么样了。 何况昨日的事有汪姨奶挑拨,三老爷又比较听生母的话,怎么会轻易放过穆筠妍? 这很不对劲。 如青看着穆筠娴的表情,便晓得她已经猜到了,于是道:「夫人特地让奴婢找人盯着西南院子,奴婢这就要去禀了夫人。」 穆筠娴嗯了一声,放如青走了。 坐在床上,穆筠娴细细想了想,簪子的事怕是不像她想的那么简单,穆筠妍抢穆筠欣的簪子,未必是因为小辈弄丢了长辈的东西怕责罚。 当然了,穆筠娴也晓得以杜氏的心眼,绝对不会想到这一头去,那么盯着西南院子的事,肯定是老夫人提点的。 心神一动,穆筠娴就去了老夫人那里。 穆筠娴把这事告诉了老夫人,她请教祖母,三叔怎么会这样容易放过了穆筠妍,总不会是汪姨奶的唾沫星子还不够淹死他吧? 卫静眉听了穆筠娴的比喻登时笑了,便道:「浑说什么。反常必有妖,既然不对劲,再盯着就是。」 穆筠娴又问了:「再盯哪里?怎么盯?」 卫静眉点了点穆筠娴的眉心,嗔道:「你学着管家就是,这些心思学了做什么?你放心,将来你父母给你指的人家,肯定不会让你过这种勾心斗角的日子,你爹要答应,我还不答应呢!」 穆筠娴摇着老夫人的手臂道:「祖母,我不过是好奇,您就快告诉我罢!再者,将来我肯定是要过舒心的日子,但顺心如意不代表我什么都不需要懂,什么都不用会呀。您先把我教聪明了,将来就是有了变故,我也好应对。」 卫静眉欣慰道:「你能这样想我就放心了。」她见过不少崩溃颓丧在内宅的女人,所以她希望自己的宝贝孙女能享乐的同时,也具备应对风险的能力。 卫静眉继续道:「你三叔那个性子,发起火来你三婶根本劝不住,更何况还是汪姨奶撺掇的。肯放过妍姐儿,必定是他自己的主意,说明他们父女两个有了共同的秘密。共同的目的,能任何两个人成为一根绳上的蚂蚱,不管是父女还是夫妻。」 穆筠娴若有所思地点头,有点儿明白老夫人的意思了。 穆筠娴一贯是有脑子的,她细细想了想祖母的话,才猜想道:「三叔和妍姐儿怎么会有共同的秘密?那说明这事肯定得瞒着人。」 卫静眉点头道:「说的没错,你再想想看,他们父女两个,会瞒着谁?」 穆筠娴脱口而出:「总不会是汪姨奶,汪姨奶这般疼爱三叔,什么事不由着他?那就是——三婶?」 卫静眉继续点头,笑:「我就说你聪明,一点拨就通了。」 穆筠娴不好意思地笑笑,冲老夫人撒娇道:「明明是祖母聪慧,把我也教的聪明了。」继而道:「三叔和妍姐儿到底要瞒着三婶什么事呀?」 说到这个份上,卫静眉再不肯说了,笑容淡了下来,只道:「三房的事,你就不要管了。况且你年纪还小,有些事不该知道的就别知道。」 穆筠娴摸了摸鼻子,昨儿她还知道了好多不该知道的事呢,若是说出来,保准叫老祖宗吓死! 到底是没有透个口风,穆筠娴笑问:「祖母,吃不吃蜜饯?」 卫静眉道:「有点儿想吃了。」 v第十五章 穆筠娴冲川儿眨眨眼,道:「姑娘快去拿蜜饯过来。」 川儿出去之后,穆筠娴又缠着卫静眉说话,请教了一些管家上的事情。 卫静眉说正经话的时候十分专注认真,川儿进来的时候,她眼神都没挪一下,以至于没有看见丫鬟手里端着的除了蜜饯,还有药碗。 川儿把东西搁在桌上,穆筠娴用帕子裹着,拈了一颗小蜜枣塞到老夫人嘴里。 卫静眉咬下一个,咀嚼咽下之后继续说女子嫁妆里若有铺子,该如何管理,正说到「最要不得是任人唯亲」的时候,嘴里忽然苦涩了,她这才回过神来——穆筠娴哪里塞的是蜜饯,分明喂的是汤药! 穆筠娴冲祖母眯眼一笑——好罢!都进了嘴巴的汤药,难道还吐出来不成?遂一口蜜饯一口汤药,终于让碗见底了。 喂完了药,穆筠娴也算是大功告成,而且还学了不少东西。 卫静眉吃过药有些困倦了,熬不住再说什么,便道:「你且回去吧,在我这儿也待了一上午了,对了,下午叫你父母到我这里来一趟,我有些事要嘱咐。」 穆筠娴应过之后便出去了。 刚走到永寿堂门口,便撞见了三堂姐穆筠蕊。 穆筠蕊是二房姨娘林衣所出,一张鹅蛋脸,杏眼红唇,生得秀气温婉,一众庶出孙女里面,最是讨人喜欢。 因着大房与二房关系亲近,穆筠娴与穆筠蕊关系尚可,二人见面也是有说有笑的。 堂姐妹两个相视一笑,穆筠蕊先开口笑问:「老夫人可闲着?」 穆筠娴道:「才喝了药,有些倦意,若不是有什么要紧事,你下午再去罢。」 穆筠蕊眉头轻轻一皱,随即舒展开,道:「那我还是下午再来罢。」 姐妹两个并肩而行,穆筠娴问道:「我瞧你似有话说,怎的?遇着什么难题了?」 穆筠蕊为难道:「不是我,是欣姐儿。」 二房都住在西北院,穆筠欣就是养在林衣姨娘手下,自小和穆筠蕊一起长大,两人现在也住的十分近。 穆筠娴眉头微动,道:「欣姐儿怎么了?」 穆筠蕊道:「也没怎么,就是出了年一直闷闷不乐的,我同母亲说了,她没往心里去。我盯了她好几天,也没见她有什么异样,就是不大开心,我怕是遇着什么事了。你也知道五妹妹那个样子,同在屋檐下,我总得多照管着些。」 最要紧的是穆筠欣也归穆筠蕊生母照顾,她担心妹妹出了事,更害怕林衣姨娘受牵连。 簪子的事肯定会牵扯到三房,穆筠娴便暂且没有告诉穆筠蕊,只道:「你问过她的丫鬟六儿没有?」 穆筠蕊道:「问过了,她也不说话。六儿也不是个灵光的……」语带恨铁不成钢,她又惋惜道:「可怜她没个生母,也无人照拂。」 忽然意识到这话不该跟穆筠娴说,穆筠蕊忙慌张道:「妹妹,我不是说母亲不好,我……」 穆筠蕊下意识之言,有些没过脑子,穆筠娴忙见她这般小心翼翼,安抚她道:「三姐我知道,你先回去罢,且过两天再看看,若还是不好,我再去跟老夫人说。这事同你和林姨娘没什么干系,别太牵挂了。」 穆筠蕊心下放宽了些,二人分别后,她便回去亲手做了些糕点给穆筠欣送去,痴儿妹妹最爱吃甜食,甜甜的桂花糕总能哄得她一阵子欢心。 穆筠娴却是个知内情的,她猜想穆筠欣肯定是因为簪子的缘故不开心,但是穆筠妍都被关几天了,还未派人把簪子送过去么? 难道簪子便这般要紧?穆筠妍的簪子到底去了哪里,他们父女俩,又到底有什么共同的不可说的秘密? 穆筠娴越发好奇,使唤了自己的人去打听西南院的动静,问丫鬟婆子们,这些日穆筠妍的人有没有去西北院。 丫鬟半个时辰就回来了,附带损失了一荷包的瓜子花生,并且告诉穆筠娴,西南院和西北院依旧同往常一样,两扇门对着关,西南院的后门从来不开,西北院的人也经常从后门出,都不从前门走,两院人的交集少之又少。 穆筠娴打赏了两枚银裸子,便又思量了起来,穆筠妍父女俩到底在隐瞒什么啊? 想了半天无果,穆筠娴便开始鼓捣她的花花草草,春天快来了,那是她最忙碌的季节,春暖花开,她有许多东西要制。 沉浸在暖房的十几种花香里,穆筠娴忽然就想起了在宫里见到长平侯的时候,他的身上,半点气味都没有,若再叫她见他一次,她保准想法子凑过去仔细闻闻,他身上到底有没有味道! 一个大男人,身上怎么可能没有味道,便是不像读书人那般有些熏香味,臭味总有点吧? 穆筠娴这厢才想到这茬,长平侯府就来人了。 长平侯府送了请帖来,是以岁羡荣太夫人的名义下的帖子,嫡长孙凯旋,请诸亲朋好友到家中一聚。 其实不消岁羡荣特地办堂会,自有人上赶着去送礼,只不过她实在替孙儿婚事着急,也想敲打二房人的狼子野心,才费了心思办了这场堂会。 按说魏长坤不大喜欢热闹的性子,本不该答应的,然而他却欣然应允了。 定国公府里,杜氏收到请帖也是奇怪的很。 长平侯府和定国公府虽然是八竿子能打着的亲戚,但委实来往不多,顶多岁羡荣过寿的时候,派人送个人情过去,连穆家人亲自上门都不需要,两家人还没亲近到能称得上「亲朋好友」的地步。 正逢着定国公穆先衡下了衙门从都督府回来,穆筠娴也派了丫鬟去荣贵堂传话,夫妻两个便一起去了永寿堂。 穆先衡一双浓黑长眉,轮廓分明,五官端正柔和,身材高大,带着书生气,若光看这张脸,大抵没有人相信他十多年前还上过战场立了功。 夫妻两人比肩进了次间,同老夫人请了安,便一起坐下了。 卫静眉挥挥手让身边的人都退下了,只留了儿子和媳妇两人说话。 杜氏顺手便把长平侯府的帖子递给了老夫人,道:「这帖子来的巧,咱们府里和魏家一向没有来往,您以前和侯府老封君可有旧情?这回该赶几分重的人情?」 卫静眉接了大红的帖子浏览了一遍,道:「没什么旧情,既然帖子下到家里来了,又是太后的婶母,你自己看着办罢。别叫皇后娘娘面上难看。」 这是自然,杜氏最是心疼三个子女,岂会让他们有难做的时候?但凡能用钱解决的事,那都不叫问题。 卫静眉也问杜氏:「魏家来了帖子,你有什么想头?」 杜氏攥着帕子道:「肯定不好送什么金子了,儿媳怕老封君觉着俗气,要不从我库房里捡一尊玉观音?皇后娘娘面上总归好看的罢?」 老夫人扯了扯嘴角,杜氏这个直脑筋,是怎么生得出穆筠娴这样的小狐狸? v第十六章 无奈叹了一声,卫静眉道:「仙仙的婚事,你难道还没开始着手?直等着我亲自给你提醒儿了?」 杜氏恍然大悟,道:「仙仙还小呢,才过了十五岁没多久,急什么?咱们穆家的姑娘,还愁嫁?便是皇帝的女儿愁嫁,她也不愁嫁呀。」 穆先衡瞪了杜氏一眼,道:「你浑说什么呢?皇帝的女儿,万一是我外孙女呢?外孙女愁嫁,我看你不得急死!」 杜氏自打嘴,不好意思地笑道:「这不是忘了老爷你是国丈么?」 杜氏继续冲老夫人道:「母亲,我还是觉得仙仙年纪小了些,十七八才嫁的姑娘多了去了,可怜我就三个孩子,娶的娶,嫁的嫁,我这身边一个贴心的都没有了。」 穆先衡宽慰道:「儿女大了,总是要嫁的。」 卫静眉也道:「嫁可以晚点嫁,亲事总是要定下的,最迟今年年底,给我把亲事说定了!」 就连穆先衡也讶异了一会儿,他胡子动了动,道:「母亲,这是不是太早了些?」 杜氏一想到女儿要定亲出嫁,眼眶都红了,登时有些急了。 穆筠娴出嫁,国公府的大房人当然都舍不得,但女大不中留,到底还是希望她将来前程似锦的才好。 卫静眉道:「今年把亲事定下,再教养两年放她出嫁,岂不正好?」转而对杜氏道:「你这个做娘的也不知道多上上心,都这会儿了还不替仙仙留个神。」 杜氏委屈道:「人家家里的人,我总不大放心的,哪有仙仙在我身边待着的好?天底下只我对仙仙最好了。」说着,她还用帕子抹了抹并没有来得及流出来的眼泪。 穆先衡再不安慰妻子了,而是反问道:「你对仙仙最好,那我难道对她不好?」 杜氏抽了个空抬起头道:「你顶多排第四。」 卫静眉冷哼一声,道:「这么说,我得排第二去了?」 杜氏实诚道:「不,母亲您排第三呢,仙仙跟着皇后娘娘长大,她才排第二。」 卫静眉差点没呕一口血,穆筠娴跟着穆筠嫚长大不假,但是她也曾经照管过乖孙女的呀!反倒是杜氏,因着管家,还要给大儿子娶妇带孙子,操心二女儿的婚事,对穆筠娴有些忽视。 要说让杜氏排第一,卫静眉还真不服气呢!但这一争论起来,又不知道要说到何年何月去,她便抬抬手道:「行了,本来是好事,你哭做什么?闹的我心里烦。」 杜氏赶紧把情绪收拾好了,开始掰着手指头,嘴皮子一碰,快速道:「要定亲也行,那也得捡最好的定,头一个,至少要是一品侯爵的世家,再一个要知冷知热,好脾气好说话,宠她疼她,不愚孝,誓不纳妾,这样我才放心。」一口气说下来,还不带喘气的。 说到最后一项,她还瞥了一眼穆先衡。 穆先衡低了低头,不愿再正面和杜氏提纳妾的事。 杜氏见好就收,对老夫人道:「母亲,您看这个标准怎么样?」 穆先衡忍不住道:「这标准好是好,但是你上哪儿找去——」 卫静眉笑了笑,拿起手里的帖子,道:「近在眼前不就有一个?」 杜氏一愣,仔细想了想,长平侯虚岁二十三,年纪轻轻就封了侯,还立有战功,且尚未娶亲,倒是个好的,外在条件非常不错。 但是……行伍里的男人,总是粗鄙不堪,且不知轻重,疼人就更不用说了。 杜氏立马把魏长坤给否认了,她摆摆手道:「不行不行,他一个舞刀弄枪的男人,知道什么疼人不疼人的?还不如找个文绉绉的读书人。」 卫静眉瞥了一眼穆先衡道:「你嫁的不就是个读书人么?」 穆先衡恨不得捶胸顿足,他亲娘,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那事儿好容易平息了下去,又挑起来作甚? 杜氏果然变脸道:「哼,看来读书不读书都差不离。」 不过杜氏到底还是不大满意的,一个十五六岁的哥儿在军营里历练也还好说,二十二三岁,真没点什么,她不大相信,谁晓得他身边有没有什么不干净的男男女女。 卫静眉也不放心轻易把小孙女嫁出去,便对杜氏道:「我也就顺着你的话提一句,没说非得他,你也再去打听打听,自然捡最好的给仙仙,哪怕是家世低一点都没要紧。」 杜氏添了一句道:「穷一些也行,反正我的嫁妆,至少留三分之一给仙仙,够她奢侈过一生了。」 卫静眉一笑,没有做声,她的嫁妆,也给穆筠娴留着呢。她道:「去了侯府,你再留心别的人家有没有适龄的哥儿。」 杜氏道:「那是自然,长平侯都虚岁二十三了,到底是老了一些,我看跟仙仙相配的小郎君,十七八岁的正好。」 穆先衡插嘴道:「我看二十二也好,年纪大的才晓得照顾人。」 杜氏又无情地剜了穆先衡一眼,后者乖乖闭嘴。 卫静眉挥手道:「你快回去准备着送去侯府的东西,我与国公还说几句话。」 杜氏倒也听话,起来福一福身子便走了。只是心里还想着,啧,长平侯还是不大配得上仙仙的罢? 人一走,穆先衡就啧舌上了,似乎是在懊悔自己怎么娶了这么个妻子。 卫静眉毫不犹豫地戳穿他,道:「别做出那副样子,不管怎么样,不都是你自己喜欢,自己要娶的。」 穆先衡道:「可她有时候也太直来直去了些。」 卫静眉道:「那再给你换个喜欢勾心斗角的?」 穆先衡忙摆手道:「母亲,您可放过我罢,儿子觉着杜氏那样的就很好。」 两个弟媳没一个好对付,还不如杜氏那样有什么说什么,还肯拿真心对你的人。 卫静眉弯了弯嘴角道:「杜氏心不坏,就是嘴快些,我就喜欢她那样的。以前的事虽然借着我的名义给你压下来了,你也给我老实些!她说你两句怎么了?你敢做还不敢叫人说了?她现在没指着你的鼻子骂你就不错了。」 穆先衡连续应了三个是,又道:「母亲留儿子下来,不会就为着说这个罢?」 当然不是,卫静眉道:「三房外边,你留意着些。」 长眉动了动,穆先衡道:「老三怎么回事?」 卫静眉把事情一说,穆先衡身为男人,当下了然,忍不住皱眉道:「老三怎么这般不小心,还牵扯到家里来了,若叫弟妹知道了,府里怕是要翻了天。」 v第十七章 卫静眉也头疼的很,道:「我还没仔细问过,你且派人去查看一番再说。这事我懒得插手,留给你去处理罢,还有杜氏那里,我支走她,你明白的。」 杜氏心里存不住事,若叫她知道了,嚷到三夫人跟前就不好了。穆先衡心里有数,点头应下了。 卫静眉不耐烦地赶人了:「行了行了,你们一个个的都没能让我省心,赶紧回去陪杜氏用膳罢。」 穆先衡赔笑道:「是儿子不孝,让母亲操心了。」 卫静眉轻嗯了一声,看着儿子离开的背影,她忍不住想到,这世上的男人怎么都是这个样,就连从她肚子里爬出来的,也都没能做到一生一世一双人,将来她死后,她的宝贝仙仙受了委屈可怎么办。 转眼又过了两日,京城里渐渐入了春,四处冰消雪融,听雪院房里的盆兰得暖暗抽芽,好似藏在泥土下的小虫冒出了青嫩的触须,生机勃勃。 穆筠娴大早就看见兰花有了动静,她断言道:「竟要吐花了,灵玉,给我备好笔墨纸砚,等我回来花开了我得描摹下来,做花样子。」 灵玉记下来,当即吩咐了下去。穆筠娴穿戴好,一身银红中袄,堕马髻上簪了一朵通草牡丹花,竟可比拟真花,叫人真假难辨。 收拾停当,穆筠娴正要出门,杜氏就亲自来了。 杜氏拦下穆筠娴道:「大清早要去哪里?」 穆筠娴张口就道:「去买些东西,春天要开花儿了,娘您的香膏难道不要换新的了?今年我可有新法子了呢!」 杜氏这个年纪依旧爱美,当即笑道:「要要要,我要最香的,就是和别人坐一块儿的时候,只闻得见我身上的香味,还要好闻的。」 穆筠娴挑挑眉道:「这种恐怕没有,不过有一种味道可以让您和别人坐一块儿的时候,只闻得见您身上的味道?」 杜氏道:「什么味道?」 穆筠娴指了指净房。 杜氏捉着穆筠娴拍了两下,拧了拧她的脸蛋道:「你这狭促鬼,就知道作弄你娘!快坐下,娘跟你说一件要紧事。」 穆筠娴乖乖坐下。 杜氏道:「明儿要去一趟长平侯府,今儿你先别急着出去了,先把衣裳首饰都准备好,若是这边没有你称心的,去我库房里挑,有几颗指头大的宝石头面我还没用过呢,若有相配的衣裳,你只管拿去用。」 穆筠娴知道要去侯府作客,但是没想到会有这么大阵仗,她问道:「打扮得那么庄重做什么?」 杜氏没好气道:「帖子下到了咱们家,宁妃和丽嫔的娘家能不去人?她们两家待嫁的姑娘也不少,可不能让她们抢了风头。宁妃和丽嫔两个在宫里就爱跟你姐姐作对,她们欺负我的女儿,我就要打压她们娘家人!」 如果一定要委屈一个人的话,杜氏果断选择委屈外人。反正杨家和苏家一向不老实,先防备着总是没错的。 穆筠娴底气十足道:「娘您放心,就算做个花瓶,你女儿也是世上最好看的花瓶。保管姨婶伯母们看了我再也不想看她们那些民窑里的瓶瓶罐罐。」 杜氏看了一眼女儿的脸,十分放心的走了,就算只是花瓶,那她女儿也是官窑里最好看的那个!更何况穆筠娴并不只是个花瓶而已。 丫鬟巧玉从外边进来,小声告诉穆筠娴道:「三老爷已经走一会儿了。」 穆筠娴心知不好跟上了,便道:「算了,今儿不出门了,走,进屋挑衣服首饰去!」 不等穆筠娴挑好,荣贵堂里已经送来了两套头面,都是镶了宝石的,一套红的,一套绿的。虽然样式不算新颖,但胜在贵重奢华,若戴上去了,肯定华美无边。 如青笑道:「姑娘,夫人说两套都让你留着,等回来了再还过去就是。」 这般贵重的东西,杜氏不敢轻易给穆筠娴,但等女儿出嫁的时候,肯定都是属于她的。 穿衣打扮这件事上,穆家无人能出其右,穆筠娴可以说是国公府的姑娘,乃至京城姑娘们学习模仿的对象。 当然了,有些并不是一般人能模仿的来的,譬如华美的真宝石,那是再多金银也替代不了的耀眼。还有穆筠娴的倾城容貌,常人实在难以媲美。 穆筠娴在两套宝石头面里挑了大红色的那套,选好了衣物又觉着有些不足,便准备出去再买一些小首饰。 出门之前,穆筠娴还是同杜氏打了招呼,杜氏正在打马吊,也对女儿出去买东西的行为习以为常,只问了一句钱够不够,人够不够,便不再往心里去了。 牌桌上一起打牌的有二夫人罗传芳和她的大媳妇,也是她的亲外甥女罗诗韵,还有杜氏嫡长媳严知蓉。 严知蓉很是端庄贤淑,替穆丰戎生育了一对儿女,起初嫁到穆家的时候还不会打马吊,跟着杜氏一起管家几年,学了好些东西,学的最娴熟的就是马吊——因为杜氏最乐意教儿媳打牌。 这四个人经常凑在一起打马吊,许多内宅之事,就是在杜氏房里的牌桌上商定下的。 一局刚过了,严知蓉的丫鬟平露慌慌张张地过来,告诉她穆朝盈病了,早起开始就有些发热。 严知蓉放下纸牌,就要离去。 杜氏起身问道:「要不要紧?」 平露道:「姐儿有些迷糊了,奴婢已经请了大夫来。」 严知蓉冲杜氏道:「母亲,我这就回去一趟,你们先玩着,有什么事我再使丫鬟来传话。」 穆朝盈身子比她哥哥差一些,春夏秋冬总要病一遭,严知蓉也习以为常了,杜氏也知道孙女的毛病,一时间便没有跟着去看。 严知蓉走后,牌桌上就差一个人,洪妈妈是杜氏的人,这会子替了大太太,桌上便是主仆二人的局,不大好。 杜氏也知道避嫌,只对丫鬟如青道:「去把秦姨娘请来。」 穆先衡房中有两个姨娘,秦顺婉属于听话的那个,生了个哥儿,如今也十七岁了,母子俩在杜氏眼皮子底下都很老实,杜氏也愿意给他们脸面,三缺一的时候,情愿叫秦姨娘过来替补。 这厢人齐了,穆筠娴也差不多已经出了丰城胡同,去了京都名气比较大的聚宝斋挑首饰。 穆筠娴是这里的常客了,是掌柜的眼里的财神姑奶奶,她人一到这边,掌柜便把人迎了进去,道:「小娘子是要挑苏州新送过来新样式,还是要到里边看看更贵重的?」 摆摆手,穆筠娴道:「我就看看新样式。」里边库藏的饰品都是她以前挑剩下的,贵是贵,并不好看,她才不乐意做冤大头。 站在多宝阁和木柜子面前扫了不到一刻钟的样子,穆筠娴指了二十多样东西道:「这些,都要了。包的精细些,送到我府上。」 掌柜的笑眯眯的,连声道:「好好好,您再看看,小的马上就让人给您挨个包起来,保准不会伤着这些首饰。」 穆筠娴眼光极好,一眼便扫完了店内又贵又好看,以及不贵但是新颖活泼的首饰,她便道:「我不看了,包好了送去就是,我还去别处逛逛呢。」 v第十八章 小财主基本上把店内摆出来的贵重物品买了小半过去,掌柜的也没再多费口舌,只躬身送道:「您慢走,午时之前就给您送去。」 穆筠娴前脚才去了书斋,后脚苏绿梅和郭初雪两个已经到了聚宝斋。 苏绿梅是丽嫔的亲妹子,郭初雪是宁妃的表妹,两个小娘子因着宫里娘娘的关系,平日里来往颇密,常在一起逛街听戏,便是去别家作客的时候,也爱约在一块儿。 两人进了店内,一红一白,比肩而立。掌柜的一看二人容貌打扮,虽然眼生,但也知道又是肥客,吩咐了店中小子去包东西,亲自来迎接。 苏绿梅没搭理掌柜的,站在柜子面前便挑花了眼,她指着几样做工精致,但是分量不是很重的金簪问郭初雪道:「这个如何?还有这个这个。」指了好几样,都是样式好看,却奢华不足的首饰。 郭初雪刚要说好,掌柜的面带抱歉道:「对不住了小娘子,这些都叫人定下了。」 苏绿梅眼睁睁地看着小二把她中意的东西都拿走了,掌柜的知道这俩姑娘挑剔着,便移步到稍贵重的首饰那边,道:「姑娘瞧瞧这边的。」 这边的也几乎空了一半,剩下的一半好看是好看,却老气了一些,而且镶有宝石和翡翠的首饰,苏绿梅轻易买不起这些东西。 郭初雪看着首饰也很是心动,绿豆大的红宝石,若是簪在头上,难道不比真花还好看么? 郭初雪倒是没说什么,苏绿梅道:「老气死了,哪个年轻姑娘要戴这些?」 掌柜的脸上笑意淡了,赶客的话差点说出口,真舍得下血本买的人,岂会说这种酸不拉几的话? 苏绿梅喜欢的东西被人早一步抢走了,心中不快,瞧那掌柜有些狗眼看人低的意思,便斥道:「掌柜的这是什么脸色?这般待人,还要不要做生意了?」 掌柜的吹了吹两撇胡子,他做生意这么多年,是哄了不少客人,但是行事刁钻的,他也懒得搭理的好嘛! 就在掌柜的真要赶客的时候,郭初雪连忙说了抱歉,拉着苏绿梅走了。 苏绿梅也是心里堵得很,难得准备花多点私房钱给自己置办贵点儿的东西,偏生遇到那么能买的客人,把她想要的都买去了,她能不郁闷么! 掌柜的甩甩袖子,往里去了,他才进了后院没多久,前边店里的小二便告诉他,东家来了。 掌柜的慌忙去迎接,朝魏长坤作揖,请了他入里边去说话。 魏长坤初回京中,这回是要在京城久留,虽然尚未正式受爵,也未在朝中领个正经官职,家中之事却是不可不接手的,这几日便都忙着跑几处庄子和铺子。 聚宝斋,便是长平侯府的铺子,原是岁羡荣手下的,现在移交到了魏长坤手里。 掌柜的是岁羡荣陪嫁丫鬟的儿子,以前在侯府当差的时候照顾过魏长坤,虽然时间不长,到底是太夫人跟前的人,辈分摆在这儿,魏长坤待他还有几分客气。 粗粗问过几句现状之后,魏长坤对掌柜的回答十分满意,喝了口茶又道:「怎的柜台上边空了一半?」 掌柜的道:「是将才有客人一口气买了去。」 魏长坤问道:「是哪家的夫人,这般阔绰?」 「定国公府的四姑娘,当今皇后娘娘的亲妹子呀。」 魏长坤差点呛着——没想到穆筠娴小小年纪,还挺能花钱的。他心里想着朱煦说过的凝香膏的事,心里早打好了主意,明儿终究是要见她一面的,若小娘子真的天赋异禀能帮他大忙,这些首饰倒算不得什么了。 思量过后,魏长坤便走了,他没急着回家,而是入宫去了皇宫里皇子进学的大本堂,接朱世阳下学,同他一起去了乾清宫。 春日临近,白日虽暖,晨曦和金乌西跌的时候还是稍冷。穆筠娴逛到太阳下山才回家,一进屋便问聚宝斋的东西送来没有。 灵玉说已经送来了,也告诉了聚宝斋的伙计,先记在账上,等月底了杜氏的人自会去结账。 穆筠娴才坐下没一会儿,穆筠蕊便来了。 穆筠娴让丫鬟们去泡茶过来,请了堂姐坐下,问道:「堂姐有何事?」 穆筠蕊道:「五妹妹的事,我想着还是告诉你一声,省得你记挂。昨儿我回去给她做了些糕点,好说歹说算是把她哄开心了。」 穆筠娴点头应着,笑道:「到底是堂姐聪慧,倒是给祖母解了一桩难题。」 穆筠蕊又道:「今儿来寻过你一次,听丫鬟说你出去了,又去寻什么新奇玩意了不曾?」 穆筠娴答说:「明儿要去长平侯府,母亲叫我去穿戴得体些,我便去买了些东西。对了,还买了一些书,好些新出的话本,你要看么?」 穆筠蕊脸上一红,道:「可别再拿那种话本作弄我了。」 穆筠娴铃铃笑道:「那是我失手拿错了,再说了,那话本我看过了,也没什么呀,到底是哪里三姐不喜欢了?」 被堂妹闹的脸红,穆筠蕊走过去捂她的嘴,道:「还没什么!」她以前看的话本,人家小娘子和小郎君都是以礼相待,等到定亲成婚了才好事成双,上次穆筠娴给她看的话本,没有三媒六娉就亲亲搂搂上了,成何体统! 穆筠娴轻松挣开堂姐,道:「好好好,再不闹你了。明儿长平侯府,你去么?」 穆筠蕊在床上坐定了,语气平淡道:「不去,院子里还有事,五妹妹也要我哄着,哪里走的开。」她绞着帕子,眼睛空洞洞地往前看,不知道在想什么。 穆筠娴撞了她胳膊一下,道:「你的亲事,二婶跟你提过没有?」 眉头拧起,心头一紧,穆筠蕊低下头道:「母亲哪里会跟我提起什么,至多要定下的时候,跟我提一声罢了。」 穆筠娴想了想,道:「二叔是个很要体面的人,你这般好,他不会叫你低嫁了。」 穆筠蕊嗤笑一声,语带不屑道:「谁想高嫁了!」她自己就生在高门大户,世家大族内宅里什么烂模样,她都一清二楚,还不如话本里的寻常市坊人家过的快活。 多的话穆筠蕊也不肯说了,她起身道:「五丫头的事叫你知道了我就放心了,天儿不早了,我就先回去了,你且早些歇息,别耽误了明儿的正经事。」 穆筠娴捡了几本话本给她,送了她一程。外边正刮着风,领着穆筠蕊出去的丫鬟手里提着一盏灯笼,被风刮的四处摇摆。 一直目送着穆筠蕊走了老远,灯光都明灭难见了,穆筠娴才回屋。 红玉赶紧倒了热茶给穆筠娴,道:「外边邪风吹的吓人,姑娘白站那么半天做什么?」 穆筠娴喝了热茶,暖了身子,扭动了一会儿道:「我在找东西。」 红玉不解,歪着双丫髻问:「找什么?」 穆筠娴笑笑,没有说话,灵玉过来赶人,让小丫鬟们都去净房里备着热水,不要再打搅姑娘。 v第十九章 屋里没了小丫鬟,穆筠娴耳朵也清净了,早早沐浴上了床,钻进了被子。许是因着记挂着明儿要去长平侯府的事儿,所以她梦里还梦见了长平侯,梦见他穿着战袍,骑在高大的走马上,手握弓弩,英勇十分。 夜里穆筠娴的奶妈孟妈妈来过一趟,见院子里灯熄了,心想着小娘子已经睡下,便安心回去了。 次日清晨,忽闻啼鸟之声,庭院内的梨花也悄悄开了,如云朵般簪在树枝上。 穆筠娴早被这初春之景勾起了兴致,听到鸟叫便迫不及待要起床了。 丫鬟一面伺候着她梳洗,一面给她找了玉笛来。 除去里衣,换上一身簇新的绯红金线织锦羽缎短袄,下着月白素纱的束腰长裙,端坐在妆镜之前,穆筠娴由着丫鬟给她梳头,她则握起玉笛,往嘴边送去。 吹了一首《踏莎行》和一首《渔歌子》,悠扬曲毕,层层叠叠的牡丹髻也梳好了。 牡丹髻是高髻,未着头饰,微微仰头,已觉镜中人雍容华贵,气质非常。 灵玉从外边进来,笑吟吟道:「老远就听到姑娘的笛声了,春日虽薄,春讯却先入琼管。」 穆筠娴挥退丫鬟,自己动手上妆描画,她一边揽镜画眉,一边问道:「晨起听见鸟叫了,院里梨花开了?」 灵玉笑道:「开了,如云似絮,奴婢已经叫丫鬟去摘了,等你回来了,保准给你满满的一罐子。」 穆筠娴笑眯眯的,给自己化了个淡妆,略扫娥眉,肤白腮红,一双桃花眼风流婉转。头上四支小点翠金钗,正中间的玉篦后一朵拳头大的通草牡丹花,旁边配着杜氏送来的那支镶宝石蝶戏双花金簪。 打扮妥帖,穆筠娴站起来转了一圈,问几个丫鬟道:「这样好看否?」 红玉从灵玉那里新学了一个词,虽不大明白什么意思,却在看见穆筠娴这副打扮之下脱口而出:「好看,国色天香!」 穆筠娴点了点红玉的额头,歪头笑道:「你偏颇我。」 灵玉上下打量了穆筠娴道:「姑娘今日戴这样大的宝石,难得不让人偏私于你!」 主仆正笑闹着,荣贵堂就来人了,如青催问穆筠娴好了没有,杜氏已经收拾妥帖了,叫她过去用了早膳,一起出发。 穆筠娴提着裙子就去了,灵玉使唤着丫鬟带上绸布包袱,跟了过去。 在荣贵堂里吃过早膳,母女两个又去永寿堂跟老夫人请了安,才一起出门。 长平侯府在澄清坊,和咸宜坊正好相对,说近不近,说远不远。坐车去的路上穆筠娴也没闲着,拿着一面小铜镜照来照去。 杜氏劈头把镜子夺去,道:「不用照了,丁点瑕疵都没有。等会儿到长平侯府的时候,记得要装出乖乖的样子,不能甩脸子给人看,知道不?」 自从老夫人提起乖女要准备说亲的事,杜氏还真有些上心着急了,她也知道娶妇娶贤,偏生她家这个——若跟你看对眼了,对你百般好,若是看不上谁,那真是一个好脸色都没有,谁劝都没用。 更要命的是,穆筠娴能看得上的人少之又少,京中贵女圈里,真正跟她合得来的,也只有惠嫔何敏丹的妹妹何敏青。 何敏青她爹是正四品金吾卫指挥佥事,她母亲是填房。 何家前头夫人只留下一个儿子,现任何夫人又生育了三个孩子,何敏丹是老大,中间一个哥儿,何敏青最小。 虽说何夫人是继室,何家一家子却过的很温馨和睦,惠嫔被养的聪慧沉稳不说,小的这个也耿直活泼,潇洒大度,天真烂漫。 穆筠娴撇撇嘴,道:「娘,我用得着装得很乖么?难道我不乖么?」 杜氏瞧了她一眼,道:「你要是把孝顺你祖母的态度拿到外人面前来,京城里哪个敢不说你贤淑?」 摸了摸鼻子,穆筠娴心想,在那些虚伪的太太姑娘们面前,她实在做不来温和顺从的样子,不贤淑就不贤淑了。 说话之间,便到了澄清坊,没多久就到了长平侯府正门口。 高阔的大门敞开着,宾客来往不绝,门庭若市,长平侯府的管家迎着客人往里去。 下了马车,杜氏领着女儿,带着一众丫鬟入了正门,管事的还未接过帖子,只看两人华丽的打扮,后边跟着的丫鬟都穿的气度不凡,便已经笑脸相迎。 等收了帖子,看到「定国公府」几个字,热情更胜,亲自将人送进了垂花门,交由一等丫鬟带到园子里的花厅去。 花厅附近种了两溜杏花,这个时候正开的热闹,若不是还有些寒意,都让人以为已是暖春时分。 杜氏带着穆筠娴走进花厅的时候,大厅里边登时静了下来,左右两边次间里的姑娘也都挑起帘子跑了出来,望着来人的婀娜身影。 长平侯府这回堂会办的大,请来的宾客众多,后院女眷有些见过穆筠娴,有些没见过。 没见过穆筠娴的小姑娘们初见美人,便是同为女子,都忍不住惊呼艳羡,赞她衣着绮丽,身姿曼妙,真似仙姑下凡! 而见过的穆筠娴的,例如苏绿梅,便冷笑一声,道她庸俗不堪,斗大的牡丹,实在艳俗。 有那天真不知事的小姑娘反驳道:「那样鲜艳的牡丹,想必这个时节能簪戴于发上,肯定要花费数金吧!我觉着好看哩!」言语间带着点南方口音,软软糯糯。 苏绿梅看了眼小家碧玉的眼生小娘子,道:「你哪里来的?官话都说不清楚,轮得到你插嘴?」 小娘子本是初来京都,还不大熟悉京中贵女,被这般训斥,面上挂不住,红着脸就跑进去了。 穆筠娴的美有目共睹,便是座上的主家,太夫人岁羡荣也觉着眼前的小娘子生的实在美丽,直望着对面的母女大笑。 暖阁门口,苏绿梅见无人应和,便问郭初雪道:「初雪你说,她是不是不好看?」 郭初雪小脸尖下巴,脂鼻花瓣唇,素有才女之名,擅长诗画,会抚琴,如今一身素净的打扮,上身浅青色短袄,下身挑线裙,头上一根玉簪,两支银钗,耳朵上一对小丁香。她抿了抿唇,捏着帕子细声道:「美则美矣,到底靡丽了些。」 郭初雪没说穆筠娴俗气,却说她奢侈。这大约,也是京城里看不起国公府的人的想法。 穆家本是降等袭爵,穆先衡十多年前立了大功,靠军功保住了国公的爵位,眼下虽为文官,却是没什么才气。到了穆筠娴这一代,穆家又出名将穆丰戎,没有一个出色的读书人,一家子的武将,生的两个女儿,一个赛一个娇纵,难免会让人把穆家和粗鄙画上等号。 郭初雪这么一说,旁边终于有人应和了,也盯着穆筠娴袅娜的背影道:「正是,太奢靡了些。」 要她们说穆筠娴丑,她们实在不意思说这个谎,说穆家奢侈粗鄙,却是可行的,而且本就是事实! 苏绿梅剐了穆筠娴一眼,旁的小姑娘都散了,她还舍不得进去继续下棋,偏要看厅内人的动静。 穆筠娴正随杜氏一起去拜见了太夫人。 v第二十章 岁羡荣对年轻貌美的姑娘很有好感,穆筠娴又是定国公的嫡女,亲姐姐是皇后,与魏家到底沾亲带故,遂态度更是亲和了一些。 今儿能来长平侯府的虽然未必都是魏家亲近之人,能陪伴在岁羡荣左右的却都是有头有脸身家显赫的命妇,一个个的既是看在主家的面上,也是看在定国公和皇后的面上,很是抬举穆筠娴。 大厅里很快形成了众星捧月的局面,而那耀眼的月亮,当然是穆筠娴了。 苏绿梅在外边看的眼睛都红了,心道穆筠娴就是托生了一个好娘胎,白赚了好家世,好长相,不然凭什么这般受人宠爱?她性格娇纵,喜好奢靡,到底哪里有可圈可点之处? 苏绿梅摔了帘子进去,郭初雪正和旁的姑娘坐在鸡翅木的靠背椅子上博弈。 苏绿梅挤在旁边坐下,气呼呼地对郭初雪道:「初雪,我倒真情愿是你站在那里!」 厅内热闹的很,似有妇人笑闹着喊出了「小仙姑」的名头。 苏绿梅的耳朵就难受了,她瞥了一眼外边,一脸不快道:「什么仙姑!明明你与你同一日出生,你还早她两年,你出生那日不也天降祥瑞么,怎么偏她这个后来者有这个名声!」 郭初雪放下棋子,素手收进袖口,微微皱眉,冲苏绿梅柔声道:「好了,浑说什么呢!她有高僧批命,我又没有,各人有个人的命,争也争不来。」 谁让她爹只是区区太常寺卿,生来带着祥瑞之兆又有什么用?如何争的过穆筠娴娘胎里带出来的好福气。 苏绿梅哼哼唧唧道:「偏你好性儿不与她争,不然谁是仙姑,有眼睛的人难道看不出来?」 苏绿梅还在磨磨唧唧抱怨,郭初雪已经失了神,她的表姐贵为宁妃,多少妃嫔宫人都要跪拜宁妃,可宁妃头上还有个皇后,就算成了贵妃,皇贵妃,又如何?低人一头始终是低人一头。 而郭初雪低穆筠娴可不止一头了,只是这样好的世家,养出来的是只晓俗物的姑娘,真真是浪费,若是叫她生在国公府里,哪里还有让别人抢风头的机会? 握了握拳头,郭初雪复又抬起头来。前半生的事听天由命,后半生的事,还没个准儿呢。 这厢一干人正明里暗里恨着穆筠娴,原主却已经舒舒服服地坐下来了。 只是国公府的名头太大,穆筠娴就是坐也坐的不太安稳,纵是她旁边还有杜氏,仍有不知趣的妇人,走过来便问她年芳几何,读过什么书,擅长什么绣技。 杜氏闻声也望了那妇人一眼,虽觉着好似有几分眼熟,却是想不起对方是哪家的夫人,丈夫官居几品。 杜氏身旁的大丫头如彤冲她摇摇头,意思是她也不记得——好罢,如彤向来记性好,这丫头都不记得的人,大抵就不是什么要紧的人了。 穆筠娴没注意到如彤和杜氏的眉眼官司,她只晓得那妇人谄媚的笑容实在叫人不舒服,眼看着对方肥胖的手就要伸过来捏自己的脸,脑袋一歪,便躲开了。 那妇人着实尴尬了一阵,脑子里想起外界传言,顿觉眼下一一兑了现。 杜氏挡了那妇人一下,道:「我家姑娘怕生,夫人可别吓着她了。」 那妇人略有些高声道:「我不过是问问她平日里喜读什么书,精于什么绣法,怎么就是吓着她了?」 杜氏不乐意跟这样的人周旋,正欲回一句「与你何干」,穆筠娴先她一步道:「回夫人的话,我平日里喜读四书五经,经子史集,啊对了,《女戒》也读一些,绣技的话,我擅长苏绣湘绣蜀绣,就是粤绣差一点,夫人还想知道什么?」 妇人脸上红白一片,这小娘子分明就是哄她玩么!读的书先不论真假,她一个小姑娘能会三种绣技?难怪外边的人都说穆筠娴娇纵,倒是一点不假! 妇人没好气地走了,穆筠娴面带无辜地看着杜氏,小声问道:「娘,我说错什么了么?」可她也没说假话嘛,上述句句属实呀! 至于为什么会看《女戒》,就是为了看看前朝都是怎么祸害女子,若是将来有人敢跟她提出和《女戒》有关的过分要求,她就一拳往对方脸上捶去,打的他眼冒金星! 杜氏道:「你答的很好,下次再有这种人巴结你,一丝不差地回她!」 穆筠娴连忙点头,也对自己的表现甚是满意。 这时候如彤凑过来了,她对杜氏道:「夫人,方才那夫人好像是寺丞夫人。」 杜氏眉头一皱,死活想不起来,只道:「哪个寺丞?」 哪个寺丞不重要,重要的是,寺丞之子前段时间和国公府还有牵扯来着。 如彤道:「就是同六姑娘说过亲的那个。」那日正逢着她带丫鬟们出去采买一些姑娘家要用的东西,正好远远地见过了寺丞夫人,脸她不记得,走路的姿态和身形倒是差不离。 杜氏顿时火大了,瞪大眼睛对如彤道:「她还敢来找仙仙搭话?!」 自己儿子和人家堂妹的亲事毁了,难道不该避嫌么!还嫌穆筠娴麻烦不够多么! 这妇人!定是存心的! 穆筠娴连忙挽着杜氏,在她耳边道:「娘你别生气,寺丞是个多大的官儿?哪儿配得上咱家?好赖是她巴着咱们,又不是我要招惹的她,横竖说不出我的错儿呀。」 杜氏这才放缓了脸色,正在这时,外边似乎闹起来了,一众在外看花的姑娘都涌进来了,丫鬟们也都鱼贯而入。 有个穿比甲的大丫头款款而来,走到岁羡荣身边说了什么,便见太夫人嘴角咧着,大笑开来,对众人道:「我那不孝孙子来了,让他同诸位见个礼。」 大明虽开放,也略讲究男女大防,遂男客在前院,女客都在后院,但自家男人要入后院正经拜见长辈,倒是没什么干系的,或是在长辈眼皮子底下看着,也不会受人诟病。 厅里静了下来,次间里玩耍的姑娘们也都出来了,回到了自己家人身边,没多久魏长坤便来了。 他穿着一身绸面儿暗纹的束腰长袍,脚踏蝙蝠云纹的金线靴,墨发高高束起,阔步而行,走路颇有威仪,完全不似二十二三的小郎君,叫人看了生畏。 胆小的姑娘真的就偏过头去,生怕他余光瞟到了自己。 穆筠娴属于胆大的,她就这么直勾勾地看着他,想着他身上的风尘味——若再叫她闻一次,她保准凑的近近的,闻个仔仔细细才好!这世上怎么可能有人不带味道的。 魏长坤在众人的注视下走到岁羡荣跟前,冲太夫人行了礼,请了安。到底是侯府养大的哥儿,就算在边关磨炼了三年,依旧贵气逼人,丝毫没有鄙陋模样,加之他身量高大,俊逸冷傲,愈发叫人忍不住多看几眼。 岁羡荣带着浅笑呵斥了魏长坤,道:「这般严肃做什么?你瞧瞧把小娘子们都吓坏了!」 魏长坤乖乖溜溜地向众人赔了个不是。 这般有礼有节,再加上冠有长平侯的爵位,和他出挑的长相,在座的夫人们早就心痒痒了——太夫人把人叫到后院来给她们看看,未必没有那个意思呢! 一时之间,赞誉之声不绝于耳。 杜氏虽未掺和进去,也忍不住对穆筠娴悄声道:「我瞧长平侯倒是个好的,只是这一两眼看不出脾性来。」 真疼女儿的就是不一样,绝对不会为魏长坤俊美的容颜所迷惑。 v第二十一章 穆筠娴也打量着魏长坤,哪知道魏长坤赔了礼直起身子,往四周望了一眼,从右边起,一直搜寻到左边,似乎目光在她身上定格了一瞬间。 穆筠娴紧张地绷直了背脊——他在看她! 这感觉就像植物根须追寻水源,葵花向着太阳,错不了! 魏长坤很快的挪开了视线,好似只是看了宾客们一眼而已。穆筠娴心如擂鼓,扑通扑通跳个没停,上次见面,他眼里都没她,这回怎会多看她一眼? 魏长坤朝太夫人告了别,道去前院招呼客人,便迈着大步子,出了花厅。饶是只留了个背影给人,也叫厅内的小姑娘们舍不得移开眼。 厅内欢喜者居多,唯有岁羡荣身边的二夫人潘凤僵着脸,没什么笑意。当初听说魏长坤要回来了,二房的人早就心急死了,如今好了,他们担忧的场景还是出现了,京城里的人,对这个三年未归京的年轻侯爷甚是喜爱! 潘氏心如刀绞,她苦心经营多年的东西,仿佛一夜之间都崩塌了,而她还要强颜欢笑,装出高兴的模样,天晓得她有多巴不得魏长坤死在漠北才好! 坐在下边的穆筠娴到底是怕自己自作多情了,悄悄靠近杜氏,眨着眼问道:「娘,你说侯爷方才在看谁呀?」 杜氏愣了愣,道:「他不是把大家都看了一眼么?」 穆筠娴乖乖地闭上嘴,问她娘果然没有称心如意的好答案。 离开席时间还早,穆筠娴待的烦闷了,正巧何敏青从对面走过来,冲杜氏见了礼,便邀仙仙去外边赏花。 何大人指挥佥事是武将,继室何夫人是北方人。何敏青面肖其母五分,似其父五分,秀眉大眼,略显英气,身量高挑,与穆筠娴很是合得来,两个小娘子站在一处也十分让人赏心悦目。 杜氏当即就应了,还嘱咐道:「仔细外边儿冷,你们带两个丫鬟去,着不住了就进来。」 两个姑娘甫一出去,杜氏立马又和别人聊的火热——这位夫人会打马吊么?我教你! 穆筠娴与何敏青两个一出去,便看见了郭初雪和苏绿梅两个早就出了花厅,和一众姑娘们围在一起,似是把谁拦下了。 这边穆筠娴与何敏青离了长辈,躲到了僻静处,就原形毕露了。 何敏青挽着穆筠娴的胳膊,眉飞色舞道:「仙仙,你方才仔细瞧了长平侯没,好生威武!」 穆筠娴瞥她一眼,道:「叫你多念书你不肯念,竟只用‘威武’二字形容昂藏七尺、芝兰玉树的长平侯,太糟蹋人了!」 何敏青倒也不反驳,只问道:「那你说该如何形容侯爷呀?」 穆筠娴仔细想了想,道:「自然是形貌昳丽,肃肃如松下风,高而徐引。」 话音刚落地,不知从哪里钻出个小男童,扑到穆筠娴身上,高声唤道:「小姨!」 穆筠娴险些歪倒,被何敏青扶了一把,才稳住身子,低头看着抱着她腿的小郎君朱世阳。 小外甥赫然出现在眼前,穆筠娴登时又惊又喜,弯下腰捏了捏他脸蛋道:「啾啾,今日不读书了?」 何敏青唤过一声「皇子」,福了福身子,便面带灿笑,站在一旁。 朱世阳拉着穆筠娴的手,笑眯眯道:「小姨,今日是表叔归家之喜,父皇母后不得来此,便让我跟着宫人来道贺,晚上自有表叔把我送回宫的。」 穆筠娴这才放了心,欢欢喜喜地牵着朱世阳,在他额上亲了一口,道:「啾啾,小姨好久没见着你了。上次入宫没等到你下学,不然便在娘娘宫里与你一道用晚膳了。」 朱世阳本不知道这茬,穆筠娴一提起来,他便惋惜死了,捉着小姨的胳膊,让她赔他一顿饭! 朱世阳快有七岁了,已经分得了美丑,自见过别家姐妹姑婆之后,更是晓得穆筠娴的好,但凡得空,便爱往外祖家去,缠着小姨一起玩耍。 穆筠娴的侄子已经十岁,性格神似其父,生的老气横秋,不大亲人,因是相比之下,她更爱外甥。 穆筠娴嘴上答应了,好容易把朱世阳哄了过去,却又听他问:「小姨,您方才说什么‘昳丽’、‘松下风’来着?」 穆筠娴与何敏青俱是面色一红,闺蜜之间的私话要是传出去可不好了。 穆筠娴嘱咐了两句,朱世阳便捂着嘴点头,表示不会外传,也不再问了。 朱世阳来了,偏要缠着穆筠娴玩,何敏青再不好多拦她,便只得放她去了,自己回了花厅,心里还在想着魏长坤。若是三年前有缘,他们也许能成有缘人呢,却不知三年前到底是什么事,激得他不顾太夫人百般阻拦,推了一切人家,奔往漠北。 此时此刻,穆筠娴已经被朱世阳拉到了园子西边,轻车熟路的样子,不似第一次来此。 穆筠娴察觉到不妥,便扯住朱世阳问道:「啾啾,你要带小姨去哪里?」 皇帝就得这么一个孩子,朱世阳虽是男孩儿,自小却是被娇养长大,生的粉雕玉琢,他眯眼笑了笑,嘴角两个小梨涡,脆声道:「小姨随我来嘛。」 穆筠娴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朱世阳带她去见了谁。 长平侯府的园子也不小,统共十几处景致,花厅在正中间,最西边的地方,设了一处水榭,建在水上,四面设有栏杆轻纱,因这个时候还冷,此地并无其他人。 侯府今儿来的客人也多在花厅,并无外人会绕过假山和小桥,走往园子深处。 穆筠娴被朱世阳拉着小跑到无人踪迹的地方,一大一小的两个站在水榭的长廊上,却不见其他人。 穆筠娴喊停了朱世阳,问道:「啾啾,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呀?」 左右看看,穆筠娴并未发现此处有人,更无什么好玩之处。 身后忽然传来脚步声,穆筠娴回了头,却见魏长坤抱着个木匣子,往这边走来。 下意识后退了一步,穆筠娴低头问朱世阳:「侯爷叫你带我来的?」 朱世阳嘻嘻一笑,道:「表叔许诺我,春猎的时候带我骑马射箭。」 穆筠娴拧了拧朱世阳的耳朵,眯眼责备道:「好你个朱世阳!你小姨便这般不值当什么!」 魏长坤走了过来,略带歉意地对穆筠娴道:「方才在花厅外边被几个小娘子拦住了一会儿,耽搁了时辰,白让姑娘等我受惊,唐突姑娘了,是我的不是。」 穆筠娴记起来了,郭初雪和苏绿梅两个方才不就是拦人来着,难道是把魏长坤给拦住了?!当时莺莺燕燕的一群,她倒没有看真切。 朱世阳也委屈巴巴道:「原是表叔死活求着我,啾啾心里,还是小姨最重要呢!」 穆筠娴瞪朱世阳一眼,随后冲魏长坤福一福身子,直言道:「这般大费周折,侯爷可是有事?」 v第二十二章 魏长坤到底是尊重着姑娘家的,所以站的有些距离,穆筠娴一时想走,又十分想凑近了闻他身上的味道,两难之下,便决定静观其变。两人毕竟是沾亲带故的关系,又有皇子在场,必不至于有什么难堪之处。 魏长坤一手托着匣子,往里抬了抬手臂,做了「请」的手势,道:「听闻姑娘嗅觉灵敏,想求姑娘替我辨个东西,若……辨的出来,不尽感激!辨不出来,也算我欠你一个人情。」 穆筠娴没有立即答应,魏长坤又道:「请姑娘宽心,水榭外边我叫人守着了,不会有生人闯进来,我既求了姑娘来,必定会保姑娘安然无恙地回去。」 穆筠娴这才抬头正视了他一眼,道:「算你识相,走吧。」 看着前边轻盈柔美的身影,魏长坤抿了抿唇,小姑娘天赋异禀,又生的显贵,便是娇气些……倒也活泼可爱。 走到水榭中间的石桌上,魏长坤把匣子放了下来。 黄花梨的雕花红漆匣子,中间焊了一圈铜皮,被一把没有光泽的铁锁牢牢地锁住,将里边的物品保存得十分严密。 穆筠娴不禁好奇道:「是什么东西这般贵重?」 魏长坤面色忽变凝重,看了一眼朱世阳,语气放缓道:「啾啾,你去外边等表叔和小姨,行否?」 朱世阳看了一眼穆筠娴,似在询问她的意思。是他把小姨带过来的,他当然要保护好小姨。 魏长坤既然要把人支开,肯定是有些话不适合小孩子听。穆筠娴摸了摸朱世阳的脑袋,道:「乖,你就在外边看着小姨,要是小姨叫你,你就过来,好不好?」 朱世阳鼓着嘴点了点头,面色严肃地冲魏长坤道:「表叔,你可不能欺负我小姨,不然啾啾可不管什么长辈不长辈,我会揍你!」 魏长坤应道:「好,你揍我,我保证不还手。」 朱世阳低着头一步一步往外走,嘴里似乎还在数着步子,约莫一百步左右,才在长廊上驻足,转身盯着桌子那边的动静。 魏长坤捏着锁,压着声音对穆筠娴解释道:「不瞒姑娘说,里边的……是家父遗物,若是姑娘忌讳,我便不打开了,某仍旧是感激姑娘的。」 穆筠娴一阵好奇,当年老侯爷在漠北当主帅的时候染急病而死,魏长坤又留着父亲遗物是为了什么? 好奇心的驱使下,让穆筠娴鬼使神差的答应了。 魏长坤小心翼翼地把锁打开,双手打开了匣子。 魏长坤一面打开匣子,一面压抑着情绪对穆筠娴解释道:「当年……家父并非染急病而死,遂遗物上并无不干净的东西,请姑娘放心。」 穆筠娴点了点头,心里并不害怕,放了十多年的东西,还能留得下什么? 匣子里放了一件衣物,是宝蓝色的布料,干净整齐。 穆筠娴问道:「可是清洗过的?」 若是洗过的衣物,便很难再闻出什么东西了。 魏长坤摇首道:「并未清洗过,自家父身上除下,便一直封存在这匣子里。」 穆筠娴很是好奇,这遗物从何处来的,老长平侯留下宝器或是书信需要这般保存尚且说得过去,怎么贴身衣物也会被留下来。 因事关人家已逝父母,穆筠娴并未多问,从魏长坤手里接过宝蓝色的袍子,放在鼻子前嗅了嗅。 穆筠娴每每分辨花香别味的时候,须得嗅了味道在脑子里过一遍,才能想起的具体是什么东西,因是十分专注,整个人亭亭玉立在那里,像一株盛开的牡丹花,娇艳美丽。 魏长坤见她这般全神贯注的模样,着实有点意外,他本以为父亲的遗物,小娘子多少会有些嫌弃的,却是丝毫没有。 谁说国公府的小娘子娇纵来着,怎的这般没眼力? 水榭内微风吹起,带了一丝凉意,羽纱轻浮,送来一阵花草清香。 魏长坤凝视着眼前美人,捕捉她的每一个眼神表情,目光从她的眼睛一路扫到唇角。她的秀眉黑长,不粗不细,秀气中有又带着一点英气,却不过分凌厉。眼睛状似桃花,莹亮有神,眼尾细而略弯,琼鼻樱桃口。 不知怎的,魏长坤忽而记起坊间「仙姑下凡」的传闻,这般美丽的小娘子,还真当得起「仙姑」二字。 魏长坤还想起了夜见祖母的场景,他仿佛说过什么不该说的话——让他求着把姑娘娶过门,怎么可能?除非那女子是仙女下凡尘还差不多。 蓦地心虚起来,魏长坤红了面颊,暗问自己:他大概没说过这种话吧?应该是没说过吧?! 穆筠娴出声了:「侯爷——」药味她是闻出来了,却还有些奇怪的味道。 魏长坤回过神来,略颔首,道:「姑娘请讲。」 「可还有别的物件?」 魏长坤把匣子里方才被衣服遮住的东西拿了出来,一个破了的药碗,和一支木簪。 木簪做工粗糙,似是普通百姓所戴,穆筠娴双手交还了衣服,接了另两样东西,举起簪子问道:「这也是令尊的?」 魏长坤把衣服放进匣子,摇摇头,只道:「有劳姑娘了。」 穆筠娴先闻了药碗,然后是簪子,她的眉头起初皱起,复又舒展开,喃喃道:「是了是了,没错了。」 魏长坤追问道:「如何?」 穆筠娴拧着眉头,欲言又止。 穆筠娴道:「衣服上有些药味。」 魏长坤他道:「家父当年是带病出征,身边跟随了一名颇得他信任的大夫,当时正喝着大夫煎的药。劳烦姑娘告诉我,衣服上,都有些什么药味?」 虽是近乎密封保存的衣裳,到底放了十多年,魏长坤都只能靠近了嗅,才闻得到淡淡的草药味,穆筠娴这样轻易就闻了出来,着实令人惊异,也十分让他期待。他压根不相信,他的父亲会是那样死去! 穆筠娴莫名其妙地红了脸,鼓着嘴没好意思把话说出来。 魏长坤眉头微皱,追问道:「姑娘请讲。」 穆筠娴道:「你叫我说的,若是有冒犯之处……」 魏长坤保证道:「姑娘不必担忧,我必不会责怪。」 v第二十三章 若是寻常味道,穆筠娴也就不会忸怩了,却不知道是不是运道不好,又碰上了和那事相关的药物,还要跟一个陌生男子谈论此事,实在难为情。 轻轻呼了一口气,穆筠娴道:「这衣服上的味道,除了有治外伤的,还有其他味道,我本不敢确定,闻过药碗才敢说十拿九稳。令尊除了外用了一些药,所饮汤药中,还含有冬虫夏草、淫羊藿。更要紧的是,这木簪里,也带有淫羊藿、枸杞子、甘草、仙茅,依我多年制脂粉的经验,木簪必是在某种汤药里浸泡过的。至于这些草药的作用,侯爷自己去查罢,我虽鼻子灵,却不是大夫,只能帮你到这里了。」 冬虫夏草常见,淫羊藿却是主治肾病的药物。而淫羊藿、枸杞子、甘草、仙茅这些,则是有催.情的作用。 魏长坤并不明白这几种药的作用,暗暗记下了药名,冲穆筠娴道了谢。 穆筠娴见他并未明白其中含义,微微松了口气,点头笑道:「侯爷可要记得今日,你把我骗来这里,欠我一人情。」 魏长坤轻松允了,他道:「姑娘若有困难之日,不论何事,来日我必定……」 不待魏长坤说完,穆筠娴便道:「等什么来日,我现在就要你还我人情。」 魏长坤微愣,道:「如何还?」 穆筠娴狡黠一笑,往前走了一步,靠近他的肩头,稍稍俯下身去,轻轻嗅了一口——他的身上真的只有淡淡的草木之味,许是方才从花厅走到水榭,才沾染上的。 魏长坤一低头,便看见少女层层叠叠的发髻,中心一朵斗大的牡丹花,散发出淡淡的香味,萦绕在他鼻尖,挠的他鼻尖和心里都痒痒的。 两人保持了这个姿势有一会儿,把廊上的朱世阳都看急了,在他俩身后高声唤了两声。 穆筠娴这才退开两步,道:「好了。」 魏长坤又愣了,挑眉问她:「就这样?」 穆筠娴点头道:「就这样。」她十分确定自己没有闻错,这男人的身上干净的纤尘不染,既没有臭男人的味儿,也没有香味儿。 魏长坤不禁失笑了,这小妮子还真是——让人捉摸不透。 廊上的朱世阳终究是没有忍住跑了过来,把穆筠娴挡在身后,似老母鸡护犊一般,气哼哼地对魏长坤道:「表叔!这么长时间够了吧!再磨磨唧唧,都要开午膳啦!」 魏长坤顿觉时间已经够久了,他关上了匣子,抱在怀里,道:「我送姑娘出去罢。」 穆筠娴道:「有劳。」 朱世阳牢牢地牵着穆筠娴,隔在两个大人中间。 穆筠娴暂且放下了对魏长坤家事的好奇心,转而问道:「侯爷,方才你说有姑娘在花厅外拦了你,请问你可识得是哪家姑娘?」 这些姑娘们是如何好意思说她穆筠娴如何如何娇纵不讲礼,难道光天化日之下拦着人家年轻男子不让走,就是守礼守节了? 魏长坤极力地回想了一下,皱着黑长的眉毛答道:「不大认识,只记得其中有个小脸小眼睛的姑娘。」 穆筠娴问道:「可是身穿浅青色短袄的那个?」 魏长坤点了点头。 这可不就是说的内双眼皮儿,略显眼小的郭初雪! 穆筠娴忍住笑,又道:「还有谁?」 魏长坤一脸为难道:「记不得大清了,好像还有个肤色略黄的姑娘。」 穆筠娴抿一抿唇,道:「穿红袄那个?」 魏长坤又点了点头。 这可不就是说的肤色泛黄,傅多少粉都无用的苏绿梅么! 穆筠娴终究是忍不住了,笑着打趣道:「侯爷怎么光记得人家样貌的不足之处了?」 魏长坤微扬下巴,道:「谁说的?我便不记得姑娘有何不足之处。」 朱世阳昂头得意道:「那是因为我小姨长的没有不足之处!」 魏长坤在脑子里回想了方才穆筠娴嗅父亲遗物的时候——这姑娘长的确实没什么不足之处。他沉默着,似是默认了朱世阳的观点。 穆筠娴不自觉地红了脸,加快了步伐。 出了水榭,绕过假山,魏长坤便在岔路上道:「姑娘随我丫鬟一道去花厅里准备用膳就是,我带着啾啾从另一边出去,放好了匣子,便去前院陪客,不会给姑娘惹上麻烦。」 穆筠娴点点头,魏长坤看着她头上的娇花,夸了一句道:「牡丹好看,想必很是费心养的。」 穆筠娴睁大了眼睛,直勾勾地看着魏长坤道:「这是假花……」 魏长坤瞪着眼,似是不信,穆筠娴继续道:「用通草做的,还洒了香水,是不是以假乱真了?」 魏长坤:…… 朱世阳拉着穆筠娴,笑着催道:「表叔懂什么花。小姨快去吧,仔细脚下哦,可别摔着了。」 穆筠娴跟着一个垂手而立的丫鬟一起走到花厅去了。 魏长坤目送穆筠娴走远了,才带着朱世阳从另一条路走到前院去。 路上朱世阳叽叽喳喳个没完,魏长坤有种和朱煦对话的错觉,这父子俩真是一个德行,到哪儿多有说不完的话。 朱世阳蹦蹦跳跳的,从崇拜表叔到期待春猎,末了又说到了方才骗穆筠娴过来的时候,「小姨和何家小娘子正说话,好似在议论表叔你呢。」 魏长坤终于有了点回应,道:「议论我什么?」 朱世阳挠挠头,皱巴着小脸道:「什么‘形貌毅力’,什么‘松下风,高而’,我不大记得住了。」 魏长坤抿了个难以察觉的笑容出来,他怎么也想不到,穆筠娴会这般形容他——形貌昳丽,肃肃如松下风,高而徐引。 这样高的评价,真是令人愉悦。 穆筠娴回到花厅里便被何敏青捉住了。 v第二十四章 何敏青指了指西次间里,低声道:「我方才听见苏绿梅在里边说你呢,估计这会子还没消停!」 穆筠娴冷哼一声,道:「她还有脸背后说人坏话,难道她自己就行为端正了?」 何敏青愤懑道:「可不是么!你走的之后我才听说,原来她们将才在花厅外边拦的人是侯爷呢!郭初雪自诩清高,如今怎么也不矜持了?我贯讨厌她那副做作模样,好像谁都比她粗俗似的。」 在郭初雪看来,高个心粗的何敏青还真就是一个粗人,她虽未明说过,神色里的不屑却是掩饰不住。 姑娘家的再单纯,在感知同性的恶意上,永远敏感。何敏青就能感觉到郭初雪有多么的看不起她,以及穆筠娴。 何敏青愤怒的很,穆筠娴还没来得及搭腔,她还在道:「不知道为什么,虽然苏绿梅老是跟我顶嘴,我却不是最讨厌她,我总觉着郭初雪这样的人更让人厌恶,或者说,更让人恐惧。」 愈发压低了声音,何敏青拳着手在穆筠娴耳边道:「仙仙,你觉不觉得,郭初雪迟早有一天会反咬苏绿梅一口呀?」 穆筠娴冲何敏青笑笑,道:「谁说咱们青青不聪明来着?这不是挺聪明嘛,都明白‘知人知面不知心’的道理了。」 何敏青轻哼一声,拿胳膊撞穆筠娴一下,道:「那可不是,我聪明着呢!」 穆筠娴忍俊不禁,道:「走吧,进去看看。背着我说我的坏话有什么意思,我要让她当着我的面说!」 一听这话,何敏青就乐了,麻溜地站起来跟了过去。 杜氏正好遇到一个会打马吊的夫人,二人正火热的探讨牌技,都没注意到小娘子们的动向。 春意将将到来,花厅里的帘子都从厚毛毡换成了淡绿软绸的薄帘,灵玉在前边打着帘子,穆筠娴与何敏青挽着手进去了。 离门帘不远有一张棋桌,两张靠背椅,两张四角的凳子,苏绿梅背对着门坐,郭初雪在她右手边,若是稍稍侧目,便能看见门口有人进来。 穆筠娴的步子放的极慢,便听得次间里苏绿梅用不大不小的声音与棋桌上的小娘子们道:「她呀,是打小就娇纵,稍有拂意的,管他什么珍馐美服,怒即弃掷剪毁,丁点不疼惜!」 郭初雪小脸微微偏动,余光似是移了移。 穆筠娴都快走到苏绿梅身后了,她还在窃窃道:「前不久她还刻意毁了堂妹的亲事呢!虽不是嫡出一房的妹子,也没有这般祸害人的呀,姑娘家的亲事可以说是搭上一辈子的前途,她却……」 说到此处,郭初雪才推了推苏绿梅的胳膊,冲她示意了一番。 苏绿梅皱眉道:「你推我作什么?」 郭初雪侧了侧下巴,使了个眼色。 苏绿梅一转头,便瞪大了眼睛,有些无措地看着穆筠娴,眼里充满了恐惧和心虚。 背后说人坏话还被捉住,无论如何都会有些惧意,更何况对方还是穆筠娴。她苏绿梅是什么东西,穆筠娴又是什么身份?两人根本就没法比。 抬起畏怯的目光,苏绿梅看着对方的金钗,那是聚宝斋里她看上的虫钗!一股恨意取代惧意爬上心头,火一样烧着她的心口。 穆筠娴居高临下的看着她,道:「你怎么不继续说了?你打哪儿打听的这些事,竟比我贴身丫鬟还知道的清楚,难不成你们苏家也私设了锦衣卫,日日监听人家内宅不曾?」 一番话说的绵里藏针,连消带打。苏绿梅坐不住了,登时从椅子上跳了下来,涨红了脸道:「你胡说什么!锦衣卫是天家的!我小小苏家,如何设得!」 还算有自知之明。 穆筠娴冷眼望着她道:「知道就好,人家内宅的事,你不清楚就不要四处嚼舌根,长舌妇!」 二十多双耳朵都竖着,若把「长舌妇」的名声坐实了,苏绿梅以后还如何自处? 苏绿梅脸色由红到紫,她仰头看着穆筠娴,梗着脖子道:「你既然敢做,何故怕别人说?你不是最是磊落不在乎人家说你么?怎么我说你两句,你就恼了,是被人踩了痛脚罢!」 穆筠娴冷眼看着她,先是一语不发,等到苏绿梅绷不住又刺了她一句,众人把目光都聚到她身上了,才淡淡道:「我是不在乎别人说我,但那是不在乎人家说我实实在在做过的事。但凡我没做过的,难道也任由小人胡说不成?」 被气得急了,苏绿梅已经脑子都开始发昏,往前一步,脱口而出道:「你说谁是小人!你敢说你没坏了你堂姐的婚事?!方才我还听寺丞夫人说故意勾.引他儿子呢!」 不是第一次听人口出恶言,穆筠娴并没有气的失去理智,她淡淡地看着对方道:「这两个腌臜的字也是你这种官家小姐嘴里说出来的?亏得你爹还是言官,平日里便这般教你礼义廉耻么?再说了,你难道是亲眼看到我毁了堂姐婚事么,便在这处胡乱传播谣言?寺丞夫人随口一说便作数了?」 一连串的质问让苏绿梅来不及思考和回答,穆筠娴继续打击道:「你这听风便是雨的毛病不会是跟你爹学的罢?难怪你爹老是在朝堂上参后宫娘娘们呢,原是喜欢搅和在女人的事情里,听了风言风语便当了真,胡乱给人扣帽子!」 这许多话说出来,穆筠娴心里舒服多了,谁让苏御史老参她姐姐,这一回她非叫父女两个都吃足了亏! 饶是惠嫔那般端庄贤淑的人,也被苏御史参过,何敏青口齿不及穆筠娴,从来也没处替姐姐出气,这会子抓住了机会,也跟着挖苦了两句,闹的苏绿梅十分难堪。 苏绿梅一时间辩不过穆筠娴,揪着寺丞夫人方才抱怨的话当成十足十的证据,便嚷道:「不知是谁诡辩!人家寺丞夫人难道说话还会作伪?事情的经过我可都是知道的一清二楚,国公府那么大,好端端的道儿你不走,你堂姐要相看的时候,偏你就要从那条路出去了?出去便出去罢,还要与人家见礼,你自己这张脸——」 苏绿梅一时嘴快,便把心里话说出来了,嫉妒之意,不言而喻。 穆筠娴笑望着苏绿梅,一脸无辜道:「我这张脸怎么了?难道是长的不够好看?」 还不够好看!!!苏绿梅险些没气死。其实她也是一张瓜子小脸,可爱有余,却算不上十分漂亮,所以对穆筠娴的容颜嫉妒非常。 苏绿梅压着脾气,不提容貌的事,她偏不让穆筠娴得意!转而回到正题道:「长的再好看又如何,品行不端的人,终究没有好下场。」 这话就说的严重了,穆筠娴霎时间变了脸,冷着脸道:「今儿若是你污蔑了我,该是什么下场?」 苏绿梅张口便道:「我才不会污蔑你!」 周围的人早就聚了过来,几十双眼睛盯着这处,苏绿梅打死也不会承认自己错了。 穆筠娴就是借着这势头叫苏绿梅吃吃苦头,语气淡淡,声音却不小,道:「假使你要是冤枉我了,叫这么多姑娘们误以为我一个未出阁的姑娘是这般放荡性子,误会了我国公府门风不正,你该当如何?」 本是一件争吵小事,被穆筠娴揪着不放,反而闹大了起来,只怕再争下去,正厅里的人都要惊动了。 苏绿梅胆怯了,她不仅怕丢人,更怕穆筠娴背后的穆家。 郭初雪上前抓着苏绿梅的胳膊,软声劝道:「绿梅,算了算了,我来给她道个歉就是。」 郭初雪不说便罢,她一说,苏绿梅刚刚偃旗息鼓的斗志又被激了起来。 穆筠娴与何敏青同时扫了郭初雪一眼。 郭初雪作势就要低头,被苏绿梅一把拉住,喊道:「咱们又没错,凭什么给她道歉!」 v第二十五章 郭初雪扭头悄悄道:「不是错不错的问题,她到底是皇后的妹妹,咱们让着些。」 皇后身份再尊贵,穆筠娴真正的倚靠也是穆家,郭初雪别的不提,偏提宫里的娘娘,也是用心「良苦」。 这时候苏绿梅才想起姐姐在宫里受过的委屈,更就不肯低头,双眼都有些泛红,死死地盯着穆筠娴道:「你敢做,我就敢说!自古言官便该讽议左右,以匡人君,吾父不畏权势,规劝君主,何错之有?身为其女,我怎可因权势折腰!」 说的好! 不明真相的人,怕真是要因苏绿梅的骨气而抚掌——倘或她说的是事实。 穆筠娴仍旧气定神闲的模样,也不辩驳,只问道:「言官一张嘴,若是冤枉了人该当如何?难道任由无辜之人被人戳脊梁骨,被人唾骂,被人欺辱?或是有人因此而失了声誉,乃至丧了命,言官也打算全身而退?」 大明皇帝脾气温和,相较之下,朝臣较显强势,百官之中,又属言官言语最为凌厉,他们不仅骂皇上,也骂大臣,不光大事小事骂,子虚乌有的事有时候也骂。闹的许多大臣心烦的很。 此番在场的某些小娘子家中父兄便被言官们骂过,虽不一定是苏成器骂的,但那也是被言官骂的!言官看别的大臣都是欠骂的模样,别的官员看言官们还不是同样的态度——偏你们骂我们就得受着?没这个道理! 次间里的气氛有些剑拔弩张,各人心里都盘算着,巴不得能让自己家得利的那一方争赢才好。 穆筠娴却比谁都清楚,能占上风的人,一定是有道理的人,和家世地位,并不一定有必然联系。 苏绿梅被郭初雪推到了这个境地里,脑子一热,便硬着头皮道:「我若是冤枉了你,你说怎么就怎么样!」 穆筠娴勾起唇角,苏绿梅因种种缘故总是背后诋毁她,她们两个的账,也是时候该算算了。 次间里吵到这个份上,几乎没有人还有心思玩闹,所有的小娘子都瞧着这边。 穆筠娴比苏绿梅高了约莫大半个头,微低头看着对方,道:「苏绿梅,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常背着我说我的坏话,我以前不过是大度不同你计较。这回你也太蹬鼻子上脸了。你既晓得姑娘家的声誉重要,又凭什么空口无凭坏我名声?你既说了随我处置,那这回你要是白白污蔑了我,你便掌掴自己,改一改你这嚼舌根的臭毛病!」 在这么多人面前掌掴自己,可以说是奇耻大辱。 苏绿梅到底是有些犹豫的,郭初雪便劝道:「绿梅,真的算了,别这样,万一是咱们听岔了呢!她定国公府的事,咱们又如何说的清楚?」 苏绿梅咬着唇,道:「初雪!方才咱们两个明明是一起听见寺丞夫人说的,不会有错的!」 寺丞夫人完全就是避重就轻说了一些不该说的话,为着是报复穆筠娴的轻视之仇,奈何苏绿梅竟把这些话都当真了。 鼓起了勇气,苏绿梅还是做了错误的决定,她道:「好!我答应!若是事实如此,你这般在众人面前对我大呼小叫,也该给我当众道歉,改一改你恃强凌弱的臭毛病!」 何敏青不乐意了,她苏绿梅是什么玩意?父亲才官居几品?妄图让国公府的嫡小姐同她当众道歉?也太会抬举自己了!就算是穆筠娴恃强凌弱怎么了?她苏绿梅合该受着! 若谈家世尊卑,穆筠娴自然犯不着给苏绿梅道歉,只是今日之事毕竟是小娘子之间的口舌之争,暂且没有上升到国公府和苏家之间的矛盾,穆筠娴也并无封号品级,所以不论两人身份贵贱,只谈谁对谁错。 至少在这一群尚未出阁的天真姑娘们面前,两个小娘子吵了架,当然是应该让不占理的那一方道歉。 何敏青剜了苏绿梅一眼,语带讥讽地对穆筠娴道:「仙仙怎么这般好性儿?阿猫阿狗你也去搭理她。」 在苏绿梅眼里,何敏青这一举动相当于示弱,她便略带得意道:「现在认错儿尚且来得及,省得承认错误难堪!」 穆筠娴眉尾一挑,一脸傲笑道:「只是道歉有什么意思,不痛不痒的,不如谁错了便当众掌掴自己两耳光,如何?」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都说穆家小娘子娇纵,果然不假,明明三言两语能解决的事,偏要动起手来。 连带地小娘子们看穆筠娴的眼光都有些发怵了,唯有郭初雪眼里闪过一抹笑意。 苏绿梅是个不知收敛的,眼看着穆筠娴让她越逼越狠,旁人也开始对她生了怜悯之心,站到她这边,胆子陡然大了起来,便一口应下。 何敏青担忧地看向穆筠娴,附在她耳边问道:「仙仙,就算不是你的错处,可是你三婶和堂妹又没来,你如何证明呀?」 穆筠娴扬起唇角,吩咐道:「灵玉,去把寺丞夫人给我请来!」 何敏青明白过来了,她瞪大了眼睛问穆筠娴道:「你……要与她对峙?」 当然要对峙,今日苏绿梅来长平侯府所为何事?不过是觊觎长平侯夫人的位置罢了,若是让她在侯府太夫人面前露一露刁钻的嘴脸,她苏家的人,甚至是郭家的人,以后还能往侯府大门踏一步么? 苏绿梅和郭初雪一向自诩矜持,今儿见了长平侯竟然连官家小姐的矜持也不要了,可见两人对魏长坤仰慕到了什么地步。 穆筠娴就喜欢看到敌人痛失所爱的滋味。 灵玉一走,苏绿梅就慌了,把寺丞夫人大张旗鼓地请来,岂不是会把侯府的太夫人也惊动了! 便是此时不惊动岁羡荣,等宾客都散了,主家也会知道这事,不过是早晚问题,就算苏绿梅是有礼的那一方,在人家宴客的时候惹事,那她的形象也全毁了! 苏绿梅一时紧张害怕,便牢牢地抓住了郭初雪的手。 眨眼功夫,帘子就被重新挑了起来。来的人不止是寺丞夫人,岁羡荣和两个姑娘的母亲都来了。 杜氏一来,见几个人这么站着,穆筠娴面上一点笑意都没有,忙走过去拉着女儿左看右看,担忧道:「哪个敢给你气受了?」 穆筠娴佯装忍着委屈,道:「母亲放心,女儿不气。只是有人想空口白牙地冤枉人,我怕坏了国公府的声誉,才与她争辩了起来。这下子好了,您和太夫人,还有寺丞夫人都来了,便可真相大白了。」 三两句话的功夫,就把两个人的口头之争变成了两个家族的名誉问题,穆筠娴不再是为了给自己出气,而是为了家族荣誉! 岁羡荣这才开了口,不轻不重地问了声怎么回事。 苏绿梅想抢话,郭初雪便趁机松了手,往旁边站了一步,和旁的姑娘站在一起,然后回到了姨母郭氏的身边。 郭氏瞧了郭初雪一眼,给她使了个眼色,似在询问。郭初雪轻轻地摇了摇头,往帘子外看了一眼。 苏绿梅甫一开口,岁羡荣抬一抬手道:「两位小娘子既是在我府里有了争执,我偏私谁也不好,事情经过如何便不由你们说,还是让我府里的丫鬟们说罢。」 岁羡荣这样说了,苏绿梅再焦急,再想抢着解释,也不好意思插嘴了,默默地退到了母亲身边。 岁羡荣随便指了两个在次间里添茶倒水的丫鬟过来,让她们说一说是怎么回事。 能在今日被调来花厅伺候的丫鬟都不是糊涂的,两个丫头都很口齿伶俐,一个人两三句,便把事情说清楚了。 岁羡荣点了点头道:「既是小娘子之间有了主意,那就请这位夫人解释一番,到底是怎么回事罢!」 寺丞夫人顿时满脸通红,有羞愧有尴尬,还有一些惊慌和恐惧,她方才不过随口抱怨了两句国公府,哪晓得这小娘子硬要拉扯着她问个明白,怎么就闹到这种田地,竟然僵持不下了。 v第二十六章 一时口讷无言,寺丞夫人支支吾吾,没吐出一句完整的话。 杜氏不是个好脾气的,她不耐烦催道:「你如实道来便是,结结巴巴的做什么!只你讲一句实话,他们苏家还敢把你怎么样不成!」 寺丞夫人哆嗦着,既然肯定要得罪一家人,那肯定是得罪苏家呀! 想开之后,寺丞夫人一口气便把事情说完了,穆筠娴不过是从甬道出去,遇到客人见了礼而已,并无半点过分之举。顺带还吹捧了一下穆家家风,夸赞穆筠娴十分懂礼,并不似某些人口中那般无礼娇纵。 苏夫人和苏绿梅的脸都黑了。 苏绿梅怒道:「你胡说!你方才分明不是这样说的——初雪,你说是……」 一转头,哪里还有郭初雪的人!莫说郭初雪了,便是郭氏的人都不见了。 苏绿梅顿觉孤立无援,明明是初春了,寒凉之意从脚掌袭来,一直侵入背脊,让她浑身战栗。 对面的寺丞夫人还在叨叨个没完,明里暗里指责苏绿梅胡乱冤枉人,称呼长辈也没个敬称,张口闭口便是「你你你」,半点不像国公府的小娘子那般有教养。 穆筠娴这时候才开口说了一句话:「改改毛病的话,你总不会这快忘记了吧?」 苏绿梅抬头望着穆筠娴,唇口微张,喉咙一哽,眼眶发红,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苏夫人也是大脑一片空白,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眼下情形——她娇养长大的女儿,怎么能在这么多人面前掌掴自己!这事要是真做了,苏绿梅这个年纪,还怎么说亲! 苏夫人当年生第一胎伤了身体,男胎没养活,养了三年身子才生下长女苏绿荷,自此便宠爱得不得了,丽嫔这才娇蛮的很。后来苏夫人一直没有子女缘,八年后才生下次女苏绿梅,苏家虽然不够显赫,嫡女在家的受宠程度却是可以想见的。 无论如何,苏夫人也不忍心自己的女儿受这种委屈。 苏夫人祈求地看向杜氏,杜氏脑袋明显一偏,耳坠子都跟着甩动,一副置之不理的样子。 苏夫人又看向岁羡荣。 毕竟是在长平侯府,发生这事也太过难堪,岁羡荣只能做这个和事佬,她笑望着穆筠娴道:「小娘子,不如叫她给你端茶赔礼道歉,你意下如何?」 岁羡荣算是看出来了,杜氏果真就和传言里一样,十分宠溺儿女,尤其是小女儿穆筠娴,这事求她没有用,得当事人自己首肯才行。 本以为穆筠娴不会轻易答应,岁羡荣甚至有些担心,这小娘子娇纵惯了,根本不买她的面子,没想到小姑娘一口就答应,一声「好呀」,又甜又脆,笑眯眯的样子,哪里有半点不识大体的模样。 穆筠娴都松了口,茶水也随即被奉上。 苏绿梅眼泪漱漱地落下,掐着母亲的手,似是不肯屈服,一副委屈样,抽泣道:「她明明不是这么说的,不是这样的,我没错,我没错……」 苏夫人有意替自己女儿挽回面子,朝寺丞夫人看了一眼,却见对方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并没有帮忙的打算,立刻歇了心思。 苏夫人就是不怕得罪国公府,也怕得罪长平侯府,正是骑虎难下,只好哄着女儿乖乖认个错。 含泪四处张望,苏绿梅道:「娘,初雪也听见了,把她找来,她能给我证明!」 何敏青道:「你们俩一丘之貉,她自然帮你说话。」 穆筠娴瞧了何敏青一眼,这傻丫头,若是不说这话,等着她俩狗咬狗岂不精彩?无意之间反而给郭初雪解了围。 穆筠娴也不好刻意提起什么,只一副傲然姿态,等着人奉茶。 苏绿梅还是不肯妥协,苏夫人狠狠地掐了她的手背,咬着牙道:「绿梅!这是在长平侯府!」 对啊,这是在长平侯府,苏绿梅可没忘了自己为什么而来的,她并不是为了专门和穆筠娴作对来的,她是为了长平侯啊! 脑子终于转过弯来,苏绿梅权衡之下,在认错挽回形象和得罪侯府太夫人之间,选择了前者。 颤抖着端起茶杯,苏绿梅忍着眼泪奉上。 穆筠娴挑眉,没有打算接的模样。 杜氏道:「你这副样子,谁敢接你的茶!既然口是心非,何必扭捏作态。」 苏绿梅低着头,声细如蚊说了声「对不起」。 穆筠娴适可而止,冲灵玉抬了抬下巴,示意她接了茶杯。 苏绿梅还是一副道歉的姿态,灵玉替穆筠娴接了茶杯,好似正经官家小姐在给丫鬟赔不是。 穆筠娴一转身,略带浅笑道:「她虽毁我名誉,也实在不好意思再叨扰太夫人,晚辈不再计较了。」 岁羡荣松了口气,道:「小娘子真是宽宏大量。」 苏绿梅的指甲都快掐进肉里,宽宏大量,穆筠娴哪里配得上这几个字! 岁羡荣三言两语把矛盾化解了,夫人和小娘子们都去了大厅里,穆筠娴也跟着杜氏出去了。 这事虽然暂时揭过了,几个妇人们眉眼带着笑意,你看我,我看你,皆都明白彼此的心意——他苏家是什么东西,也妄想打这长平侯府的主意。便是不提家世,苏家小娘子的容貌又如何同穆家的小仙姑相比? 玉石翡翠还能一较高低,云泥之别,竟也没点自知之明,真是笑煞人也! 苏氏母女脸皮也算厚的,要是常人家发生了这种事,早就悄悄地走了,她们俩偏不,仍旧出了次间,入了花厅的座儿,欲与熟识之人谈笑风生,只不过没什么人打理她们就是了。 杜氏这边却大不一样,圆桌上的人没有哪个是不夸穆筠娴的,连隔壁桌的也来凑热闹。 午膳开席后,还沉浸在委屈里的苏绿梅一抬头,先是看见穆筠娴绝美的容颜,再便是看到消失了好一阵子的郭初雪! 苏绿梅真想冲上去质问郭初雪,为何弃她而逃,若非苏夫人拉着,她还真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双腿。 老老实实用完了饭,待宴席渐渐开始散了,有宾客辞了太夫人,苏绿梅才敢动身子,往离门不远的小桌上去拉扯郭初雪。 郭初雪身子柔弱,腰肢似柳,被苏绿梅这么一扯,险些摔倒,她面色一红,满脸尴尬,站稳了身子,小声道:「绿梅,咱们出去说。」 正是人多口杂的时候,苏绿梅想着前边的太夫人也看不见这边的动静,本想发一通火,却听郭初雪泪盈余睫道:「叫你受委屈了,若是我姨母……」 说一半留一半,苏绿梅联想到平日里郭初雪在杨家受的委屈,也有些同情她身不由己了。 v第二十七章 两个小娘子走出了花厅,找到一处僻静之地,一个气呼呼地,一个眼珠子像断线的珠子落个不停。 郭初雪抽泣着断断续续道:「我是被姨母硬拽出去的……我还以为她有什么要紧事要交代,谁曾想只是不许我进去。起初我没明白过来,渐渐会过意,原是怕惹祸上身,让我弃你于不顾,我怎肯!」 说到这里,苏绿梅才开了口,扯了一朵花儿下来,撕着花瓣,咬着牙问:「那你怎么不跑进来?又不是在杨家,这是长平侯府,难道她还能绑着你!」 郭初雪拉起袖子,伸到苏绿梅的眼前,道:「我想跑……可是姨母身边的妈妈力气太大了。」 苏绿梅一扭头,雪白的皓腕上,刺目的两道红痕,久久消散不去,可见婆子用力之大。 到底是多年的朋友,苏绿梅放软了语气,委屈巴巴道:「你不知道,那寺丞夫人转口就冤枉我!」 郭初雪也一脸愤恨道:「只怕就算有我在场,她也未必肯松口,好狠的心!」一面说,一面给苏绿梅擦眼泪。 苏绿梅哭的好生委屈,还抽泣着抱怨了郭初雪两句。 郭初雪好性儿哄了她几句,渐渐把人哄好了,两人才往旁边走去。 苏绿梅诉完了委屈才问道:「初雪,你说太夫人会不会讨厌我?」 这还用问么,人家好好的宴席被搅和的这般难看,苏家虽出了个丽嫔娘娘,在长平侯府面前又如何够看的?太夫人完全没有必要包容苏家人。 郭初雪安慰道:「事情是穆筠娴挑起来的,太夫人便是要怪罪,也绝不会怪罪到你一个人身上。」 苏绿梅便是这个性子,只要能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也肯,尤其是敌人还是穆筠娴的情况下,所以听了安慰果然宽心了一些,也不再责怪郭初雪了。 郭初雪太了解苏绿梅了,完全哄骗对方,她不会信,要说就要说这种似乎是合情合理,又不会让苏绿梅产生太多担忧的话。 两人重回了花厅,找到各自家中长辈,预备辞了主家离去。 苏夫人为了强行挽回面子,也怕岁羡荣对苏家印象不好,百般致歉,话里话外却还是在推卸责任。 岁羡荣不大乐意和这样的人周旋,着一个妈妈把人送走了。轮到杜氏和穆筠娴过来辞别的时候,她却留了人说了好一会子话,言语之间流露出来的好感不言而喻。 午时过后,穆筠娴就跟着杜氏一起回去了。 马车上,杜氏一直指责苏绿梅没有什么教养,顺带把苏绿荷也骂了一顿。 如青规劝着道:「夫人,丽嫔到底是娘娘,您骂苏家小娘子便罢了,可别把皇家的人也牵扯进去。」 杜氏冷哼一声道:「咱们不骂他们,他们背后就不骂咱们?」 如青乍一听还挺有道理的,可是仔细想想,似乎有点不对,遂看了自家小姐一眼。 穆筠娴接过话道:「娘,咱们悄悄地骂就是了,人前可不能说这些话,婶婶和堂嫂子面前也不能!」 杜氏挥挥帕子道:「知道了,真当老娘是傻子不成?你二婶虽然瞧着内敛贤淑些,也是个精明的,到底不是本家人,这些话我也就跟你们不吐不快罢了。」 这厢正说着,同条道上跟上来了一辆马车,倒不是刻意跟的,确实只是顺路而已,马车里坐着宁妃的母亲郭氏和她外甥女郭初雪。 郭氏问语气淡淡地问郭初雪:「苏家的傻丫头你哄好了没有?」 郭初雪带笑道:「哄好了,她不生气了。」 郭氏不大耐烦地皱皱眉:「怎么苏家一个两个的都生的这样蠢,魏家太夫人连六十大寿都没做,长平侯归家才舍得请了宾客入家中宴饮,竟然就这样闹起来了,便是再讨厌穆家的小娘子,也不能这般,实在没有教养!」 郭初雪没有答话,这一出戏还有她在其中推波助澜呢,虽然她也觉得这样很难看,可是若是寺丞夫人不变脸,大约还是一场很好看的戏。 只可惜苏绿梅太蠢,白让穆筠娴捡了便宜,在侯府太夫人跟前露脸讨巧。 郭氏又笑道:「还是我家初雪机灵,若不是你拉着我走了,只怕还真受不住杜氏的诘问。」 郭初雪回以浅笑。 郭氏一低头,便看见她发红的手腕,忙捉着她的手,关心道:「这是怎么了?苏家的丫头动你了?」 郭初雪一脸慌乱,赶紧收了手,道:「没、没事,姨母不要担心。」 郭氏大怒,瞪眼道:「苏家的丫头也太欺负人了!你父亲在世的时候也是正三品的太常寺卿,她父亲眼下不过一个六品御史,怎么这么大的胆子!」 郭初雪抵着头,眉目顺婉道:「不妨事,绿梅她火气发出来了,两家才不会结仇,表姐在宫中也好行事一些。」 郭氏听罢十分慰藉,抚着外甥女的手背一脸心疼道:「放心罢,你孝期已经过了,姨母不会亏待你。」 郭初雪今年已经十七了,就是为着父亲三年前故去守了孝,所以还未定下人家,郭氏近来也正在为这事忙活。 郭初雪乖巧地压了压下巴,侧脸看去莹白如玉,十分温婉。 郭氏愈发怜惜郭初雪。 夜色如泼墨在宣纸上晕开,层层浸染,灰色的天空渐渐变得浓黑,月光来,灯影起,薄烟笼着树梢,风声透纱窗,吹得长平侯府内书房桌上的纸张呼啦。 魏长坤捡起一块食指长的陶瓷镇纸,压着桌山的纸。 书桌前站着一位白衣长须的大夫,魏长坤皱着眉把穆筠娴白日里报给他的药名重复了一遍,复又问道:「你可确定,当真是……治肾病的药?」 大夫毕恭毕敬道:「确实。」 捏了捏眉心,魏长坤呼了一口气出来,眼眶有些泛红,他道:「淫羊藿、枸杞子、甘草、仙茅,这些呢,也是治肾病的?」 大夫有些犹豫,到底还是如实道了:「这些药,有催.情的作用。」 魏长坤手上捏着木簪,干净的手背上筋脉凸起,几乎要将木簪捏断。 过了半晌,魏长坤才道:「退下吧。」 大夫才走了没一会儿,思危堂来人了,岁羡荣请魏长坤过去说话。 正好魏长坤心中也有千万疑问,收好父亲遗物,他便让丫鬟打着灯笼,去了岁羡荣那儿。 v第二十八章 今儿宴会着实热闹,岁羡荣撑了大半天累的厉害,下午睡了一个多时辰才起来,晚上用过了晚膳,消了食,听说魏长坤也回院子里歇息了,才腾出空把嫡孙叫过来说话。 岁羡荣一面吃着李嬷嬷喂到嘴边的冬枣,一面得意哼道:「还说没有中意的姑娘,才回京城,竟然就把人家姑娘引到那般偏僻处说私话,他这胆子比我想象的要大的多!」 李嬷嬷应和道:「老奴就说侯爷没毛病罢!」 挑挑眉,岁羡荣扬起嘴角道:「谁说没毛病?死倔的脾气,我偏要治治他的狂妄!」 李嬷嬷笑道:「侯爷还算知礼的,只是哄了人家姑娘去说说话,并未有过分之举,想来也是有分寸的,不算轻狂。」 岁羡荣肃了神色道:「他若真敢对人家做了什么,看我不打断他的腿!也是太粗鲁了些,看上哪家姑娘同我说就是,有我出面还有见不着的时候?且叫我亲自问问,是怎么一眨眼功夫就看上国公府的小娘子了。」 外间传来丫鬟开门的声音,魏长坤步伐稳重,挑帘子进来了。 魏长坤走到岁羡荣跟前请了安,面色严肃,手里捏着一张纸,拳头攥的很紧。 压着声音唤了一声「祖母」,他道:「夜里使孙儿来,可是有何事?」 岁羡荣优哉游哉地用绣锤捶着腿,带着笑意道:「今儿你见了谁?」 魏长坤一时间还未明白过来,道:「见了许多客,祖母是问哪一家的?」 岁羡荣笑道:「还跟我打岔呢,那穆家的小娘子!」 魏长坤抬起来,道:「正好,孙儿也要同您说这事。」 岁羡荣心中大喜,面上却不动声色,弯着唇道:「说罢。」 魏长坤抑制着悲伤道:「父亲……到底是怎么去的!」 咚咚几声,岁羡荣手里的绣锤被她松手脱开,顺着床沿掉到地上,发出几声闷响。 室内气氛凝结,李嬷嬷忽而红了眼眶,过去扶着岁羡荣,轻声道:「太夫人……」 岁羡荣抬手,打断她道:「你出去罢,叫外间的丫鬟们也都出去。」 等人都走了,岁羡荣才又开了口,微扬下巴道:「坐。」 魏长坤坐到了岁羡荣的对面,胳膊搁在四角小桌上,手里还死死地捏着那张纸。 岁羡荣淡淡道:「你父亲去的时候,你快十多岁了,也该记事了,不是跟你说过了么,为何还要再问?」 「祖母!」魏长坤打断岁羡荣的话,道:「祖母,别再骗孙儿了。」 岁羡荣唇口微张,轻轻吐着气,眼圈发红,道:「我就知道你三年前突然说要去漠北,就没那么简单,明里暗里问了你多少遍,都不肯对我直言,如今总算是说了。」 魏长坤沉默着,三年前,一封陌生的书信飞入他的马车,告诉他亲生父亲并非因急病而死,他怎么能淡然的了?加之祖母再三催促他定下亲事,无奈之下,只好连弱冠之年受爵礼都没行全了,便求了皇帝,去了漠北。 魏长坤尽量压制着自己的情绪,温声地问岁羡荣,道:「孙儿只想知道,父亲到底是怎么死的!」 岁羡荣道:「你去漠北三年,怕是也晓得了罢?我倒希望他真是因疾病而死,到底是天家给咱们留了体面,否则你我如今的日子,只会更加难熬。」 魏长坤不确定祖母是不是真的不知情,他顾不得为长者讳,直言问道:「父亲……真是死于马上风?!」 这几个耻辱的字,让岁羡荣心头一紧,她点了点头,道:「你与你爹,真的是不像,你更像你娘,克制而守礼。」 魏长坤看了一眼手中皱巴的纸,问道:「祖母,您当真信?」 岁羡荣叹一口气,道:「你爹生性风流,虽有我在上头压着,没敢把人往家里送,但在外面沾花惹草的脾性,我是知道的。后来娶了你娘虽然收敛了许多,夫妻俩的日子好似过的也很好,我也就不大过问了,内里是什么样连我都不知道,那样的死法……不瞒你说,我怀疑过,待皇上命人慎重审过之后,都盖棺定论了,也没什么好怀疑的了。」 扭头望向嫡孙,岁羡荣心疼道:「皇家虽然眷顾咱们,但有些事骗的了人,却骗不了自己,祖母的日子已经够难过了,所以才不想你去漠北,便是你知道了又如何?徒增伤感而已。」 魏长坤摇着头,眉头深锁,他把手上快要捏破的纸给岁羡荣看道:「祖母,不是这样的。父亲娶了母亲待她很好,我虽不是日日在父母跟前尽孝,父母之间的情意,孙儿能感受到的,否则母亲也不会在父亲猝死之后不顾还在病中的身子,带着人悄悄赶去漠北了。」 只可惜没来得及到漠北,魏长坤的母亲史苍云也因疾病死在了途中。 岁羡荣白而臃肿的手指抓着膝盖上的衣摆,呼吸因史苍云的事而变得急促,随即恢复如常。 岁羡荣语气平稳道:「长坤,你到底想问祖母什么?」 魏长坤把纸抚平了,放到岁羡荣面前,道:「祖母可知道,父亲当年是带病出征的,卷宗我看过了,军医留存的药方里,并没有这些药,而父亲实际上吃的药里边,是有这些药的。」 魏长坤把手指头放在了麝香、淫羊藿这类药上。 岁羡荣虽然不懂药理,到底是活了这么多年,某些药物,她还是明白有什么作用的。她惊讶地问道:「你父亲怎会吃这个药?」 魏长坤还道:「我特地请了信任的大夫来问,这些药并非有壮.阳之效,反而是治肾病的。」 也就是说,魏北望那个时候,是不适合行.房的。除非他不顾身体强行要行.房,所以才猝死。 岁羡荣动摇了,每个字都被她都记得清清楚楚的卷宗,似乎不是那么可信了。 魏长坤又把纸翻了一面,指了「淫羊藿、枸杞子、甘草、仙茅」等药名,他很肯定地告诉岁羡荣道:「祖母,这些都是催.情的药,出自那女人的木簪之上。」 很明显是有人陷害了。 岁羡荣道:「你母亲肯定是知道他的病,一定是知道的,一定的……」 她渐渐回忆起来,十年前儿子的死讯传来的时候,史苍云确实哭的厉害,恨不得奔赴沙场,却终究是抛不下家宅子嗣,但某些还未被证实的传闻传到她耳朵里的时候,激得史苍云居然瞒着人赶去了漠北。 岁羡荣喃喃道:「苍云为何不同我说呢……」 魏长坤补了一句:「那时候您还病着,母亲怕是不忍告诉您罢。」 史苍云不仅不忍告诉岁羡荣,她谁都没说,并且封锁了内宅,不许这种没被证实的消息传回来,扰乱了上下的心。 魏长坤那时候也是被瞒的死死的,直到母亲出事了,父亲的事情几乎尘埃落定了,他才被祖母从卫所里召回来奔丧。 魏长坤记得很清楚,那时候的侯府乱成了一团,他父母双亡,祖母病的厉害,虽忍着把担子挑了起来,稀里糊涂地熬到岁羡荣病好,他也大病了一场。 v第二十九章 病愈之后,魏长坤渐渐接受了这个事实,皇帝也下了圣旨吊唁,给了魏北望一个「清白」,还提前封了长平侯世子,让他不必遭人欺侮。 后来魏长坤入了卫所更加吃苦耐劳,岁羡荣盯着庶房媳妇,一起管理起内宅,本以为事情就这么过去了,却没人想到,小小少年心里从未忘记过这件事。 直到二十岁的那年,岁羡荣下了死命令,一定要给魏长坤把婚事定下,他又收到了一封迷信,才下了决定,去了漠北,查到了父亲死于马上风这一「真相」。 而眼下看来,魏北望也并非因行.房事而猝死,魏长坤在漠北待了三年,算有所获。 魏长坤看着面带内疚的岁羡荣,到底是于心不忍,安慰道:「祖母,父亲的事,我一定会查清楚,请您不要郁结于心,家中还劳您操持,可千万要放宽心。」 岁羡荣自责道:「到底是谁?!是谁?!倘或我当年多信你父亲一些……是不是还有机会……」 「祖母!」魏长坤再一次打断了岁羡荣的话,安抚道:「祖母,父亲既然是遭歹人所害,您到底深居内宅,人走茶凉,谁肯伸出援手?是您没法亲自查证的。父仇子报,您就放心地交给孙儿罢。」 岁羡荣擦了擦模糊的双眼,点头道:「好,祖母信你。」 魏长坤松了口气,道:「那就烦请祖母把以前的事,事无巨细地告知于孙儿。」 以前岁羡荣不想让魏长坤知道父亲的「真实」死法,一直很忌讳提起魏北望的死因,现在不同了,儿子冤死,她也更想让嫡子沉冤得雪。 岁羡荣不急不缓地把当年魏北望出征前后的事情说了一遍。 魏长坤仔仔细细地听着,都没听出有什么不妥之处,末了还问道:「父亲可有什么仇家?」 岁羡荣摇头道:「你父亲性格开朗,朋友倒是很多,仇人我记得是没有的,了不起有几个对家,可你爹当时是主帅,哪个武将难道敢胆子大到戕害主帅?」 魏长坤默不作声,细细思索着,不得头绪。 夜深了,更深露重,红烛摇曳。 岁羡荣道:「你私下里找穆家小娘子,就是为了你父亲的事?」 魏长坤点头道:「正是,小仙姑果然名不虚传。」 儿子儿媳到底已经故去多年了,岁羡荣从悲伤里渐渐走出来,语气平和了许多,问道:「你是指哪方面?」 魏长坤听着这饶有深意的话,顿了顿才道:「方方面面。」 不仅鼻子奇比神仙,容貌也堪比仙姑。 岁羡荣轻哼了一声。 魏长坤道:「祖母不要多想,孙儿眼下实在没有那个心思。」 岁羡荣叹了一口气,道:「我明白,我也不逼你了,但你也总要给我个期限。」 魏长坤道:「三年。」 岁羡荣气得头都晕了,又三年?!多少好姑娘都要叫人定下了呀! 魏长坤作势要请安回去,岁羡荣道:「急什么,我又没说催你,今儿穆家小娘子和苏家的小娘子出了事,你不听听?」 魏长坤果然又坐了回去,洗耳恭听。 岁羡荣把今儿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了魏长坤。 魏长坤脑子里没大记起苏绿梅的长相,只记得是个皮肤有点黄的姑娘,听罢点评了一句:「国公府的小娘子,也不似传言中的那么娇纵。」 岁羡荣淡淡笑道:「娇纵是有些的,这般金贵的小娘子,娇养长大也正常,我在她那个年纪比她还要跋扈,哪有这般知道进退?已经很好了。」 其实穆筠娴一个客人,在主家挑事也是不大讲理的,只不过她确实有分寸,苏家过错多,她今儿又帮了魏长坤一个大忙,岁羡荣才忍不住偏颇小姑娘,说了些好听的话。 魏长坤点头道:「兴许是吧。」 岁羡荣皱眉道:「什么叫兴许是吧?本来就是!」 魏长坤扭头看了一眼祖母,太夫人这心也偏的太快了罢!他道:「苏家的既然那般不晓礼节,以后也不消来往就是。」 岁羡荣不置可否,虽然今儿宴客放低了门槛,让京中适龄的姑娘们都来了,苏家那样的也太没教养,以后绝不会再给他们脸面就是了。 顿了顿,岁羡荣又道:「你准备如何谢人家小娘子?」 魏长坤猛然想起来,她说他已经谢过了,穆筠娴发顶的味道,似乎又萦绕在他鼻尖,温软清香,十分好闻。 想了一阵子,魏长坤道:「穆家的小娘子在聚宝斋买了许多首饰,账还没结,索性算我送她的。」 岁羡荣刚想道,送姑娘家的首饰不妥,总有些定情的意味在里边,又看着眼前这个不开窍的家伙,抿了抿唇,便道:「好罢,左右铺子都交给你了,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 祖孙俩人商量定下这个法子,魏长坤便起身辞别。 当然了,穆筠娴帮了他这么大的忙,他不会只是用金钱就能买到的首饰去谢她,他还有一份心意给她。 魏长坤人一走,岁羡荣整个人都松软下来,猛地往迎枕上靠去。李嬷嬷进来伺候着,问她怎么了。 岁羡荣摇摇头,没有开口,只说还没有睡意,想去小佛堂里念经。 李嬷嬷好歹劝着,说夜深了,熬着伤身体,岁羡荣偏不肯,执意要去。 规劝不住,李嬷嬷也只好陪着,叫丫鬟们在外伺候着,备着热茶和暖炉。 初春之夜静谧无声,魏长坤提灯的丫鬟先回去了,他一个人走在侯府的甬道上,踏月而行,心里释然了许多。 他这几年所追求的不过是一个真相,他相信父母的感情,信任父亲的为人,走到今天这一步,总算是证实了父亲至少并不是真的因为那么难堪的方式死去,心里多少舒坦了许多,这几年的辛苦终究没有白费。 心里还默念着那几味药,治肾病、能催.情,魏长坤黑眉皱着,长嘶一声,默道:穆筠娴那小丫头,知道的真不少呵! 定国公府里,穆筠娴非常适时地打了个喷嚏,灵玉过来给她加了件披风,又给她多放了一个烛台过来,劝道:「多晚了还在看,明儿早看不行么?」 穆筠娴摇摇头道:「你知道我的,不找到了睡不着。」 v第三十章 灵玉无可奈何道:「从侯府回来就找起,问你找什么也不说,好歹让我帮着你找呀。」 穆筠娴抬头活动了下肩膀脖子,握着灵玉的手笑道:「好姑娘,你若心疼我,赶紧静一会儿,越是闹我,越是耽误时间。」 灵玉叹道:「知道了,这就去给你重新沏茶来。」 穆筠娴点点头,复又低头继续在医书里找药方子,好在有些药她还是熟悉的,找了这么久,终于知道当年老侯爷吃的是什么药了。 魏北望带着肺疾出征,还患有不适合行房的肾病,而有一根来路不明的簪子上还有催.情的药物。 穆筠娴又猜测着,当年魏长坤忽然离京,大约也是和这事有关的罢。以及……魏长坤大概现在也知道她颇通「药理」了吧!!! 一环解开,又扣一环,穆筠娴好奇起来,魏长坤这个身上没有味道的男人,到底带着多少秘密。 灵玉把茶送过来的时候,穆筠娴已经上了床。她钻进被子里,就露出个脑袋,灵玉搁下茶杯,替主子放下帐子,剪了红烛,才轻手轻脚地退出去。 次日清早,穆筠娴又是早起,用过早膳,打扮的光鲜美丽之后去到荣贵堂请安,少有地看见杜氏竟然没约人打马吊,而是让丫鬟给她梳妆,预备出门。 穆筠娴凑过去道:「娘,今儿要去哪儿?」 杜氏道:「去别人家里做客,快帮我看看,有没有白头发。」 穆筠娴瞧了一眼,有一根雪白的头发,藏在黑发之间,有些扎眼,她看了一眼旁边的如青,一点都不心虚道:「没有呢,娘怎么会有白头发。」 杜氏笑道:「没有就好,证明娘还年轻。」 穆筠娴从如青手里接过梳子,道:「我来给娘篦头发罢。」 杜氏笑呵呵道:「你会什么?没个轻重的!」 穆筠娴撒娇道:「娘,我偏要嘛!」 杜氏只得依了她,随她弄去。 穆筠娴一边儿跟杜氏说着闲话,一边给她篦头发,还问母亲为何不打马吊了。 杜氏有些懊恼道:「前儿划了手,摸牌的时候就手疼,可让我休息两天再玩罢——嘶,我的乖乖,你手上可轻点儿。」 穆筠娴冲牡丹缘的铜镜里调皮地吐吐舌头,道:「娘,对不起嘛。」然后乖乖地把梳子交到如青手上,左手的指头上,已经藏好了那根细长的白头发。 杜氏要出门了,穆筠娴也就去了永寿堂,如青留下了看屋子。 杜氏走了,如青便追去穿堂,叫住了穆筠娴。 如青宽慰道:「姑娘莫忧心,人到年纪总是会有白头发的。」 穆筠娴笑了笑道:「母亲这两年舒心了很多,我明白的,如青姑娘受累了,快回去罢。」 如青点点头便走了,心里明镜儿似的知道穆筠娴的好,外头人都说她家姑娘娇纵,唯她明白,小娘子不过是懒怠应酬别人,遂不是肯人人都给脸面,若真要论起内里的好,京城里没几个姑娘比得上! 去荣贵堂的路上,穆筠娴小心地把杜氏的白头发放进荷包里装着,踏进老夫人的院子里又是一张笑脸。 卫静眉见着小娘子欢欢喜喜的样子,心中十分愉悦,招呼着她坐下,问她昨日去长平侯觉着如何。 穆筠娴说还不错,与旁人家中宴客没什么区别。 卫静眉拉着穆筠娴的手,道:「祖母是问你,见过了长平侯罢?」 当然见过了,不仅远远地见上了一面,还凑的很近去闻了他身上的味道呢,淡淡的植物味,半点杂味都没有。 卫静眉拧了拧穆筠娴的脸蛋问道:「想什么出神了?」 穆筠娴摸摸鼻子,道:「没什么呢,见过侯爷了,他来花厅里给太夫人请安,我见过了。」 卫静眉笑道:「觉着如何?」 穆筠娴秀眉皱起道:「祖母是何意思?」 卫静眉笑而不语。 穆筠娴撅撅嘴,对卫静眉道:「侯府可不见得有那个意思,我可不要巴巴地赶上去。」 不管对方是什么尊贵人物,穆筠娴绝对不会自己倒贴上去,她习惯了叫人宠着惯着,婚姻大事上,尤其不可放低姿态。 卫静眉也道:「好,就依你,若是侯府也有那个意思,叫你父母亲考察过他的人品,也算得上一桩好婚事,若是侯府没那个意思,咱们也不强求。」 穆筠娴红着脸不吱声,半晌才道:「侯府有那个意思有什么用,祖母也不问问我的意思?」 卫静眉笑容慈和道:「那你的意思呢?」 穆筠娴道:「我啊——没那个意思!」 因为穆筠娴很清楚地知道,魏长坤正心系父亲死因,绝不可能有心思花在儿女私情上,否则也不会一去漠北就是三年。 穆筠娴想的很清楚,迫于长辈威逼才把她娶回家去,这样的婚姻委实没有意思,她想要的是心上人主动来求娶她。 就算那个人是魏长坤也一样。 卫静眉最是晓得乖孙女的傲气,她也不想穆筠娴将来受委屈,便温声道:「好好好,没意思咱们便不提这事了。」 待卫静眉吃过药后,穆筠娴便要走了,她临走前,老夫人还没由来地问了一句:「仙仙啊,在你心里谁待你最好?」 穆筠娴愣了愣,这个问题也太难回答了吧!精明如祖母,又不大好糊弄的,她狡黠笑道:「祖母觉着是谁就是谁!」 说完脚底抹油跑了,都没给卫静眉追问的机会。 卫静眉在她身后笑着嗔骂几句便躺下了,她的乖乖呀,若真有一天嫁到别家,她还舍不得呢! 穆筠娴一跑出去,出了穿堂便在甬道上遇到了穆先衡。 v第三十一章 站定行过礼,穆筠娴道:「爹,还没去上衙门呢?」 穆先衡点点头,道:「有两日没见你了,走,陪爹爹走一段路。」 穆筠娴便跟着穆先衡往二门去,路上父女俩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忽然穆先衡就问了:「仙仙啊,你觉得家里谁对你最好?」 穆筠娴一抬头,看见父亲故作轻松的姿态,手指头却有些不大听话——明明是紧张的! 灵机一动,穆筠娴发现事情并不简单!当然正准备用对付祖母的那招——答了就跑——却在话音还没落地的时候,被穆先衡提住了衣领。 穆筠娴鼓着双颊看着穆先衡撒娇道:「爹……我不是答了么。」 穆先衡笑眯眯地看着调皮的小女儿,道:「你这算什么答?什么叫‘我觉着是谁就是谁’?」低头扫了穆筠娴腰部以下,复道:「腿倒是比以前长了,跑得快,可惜心眼儿没长多少,你想怎么糊弄我,难道我还不清楚?」 穆筠娴委屈巴巴地道:「爹,女儿都长大了,你这般提着我像什么样子?难道人家说您粗鲁,就真粗鲁了?」 穆先衡可以说是文不成武勉强就——当年运气好,做了英敏神武的决定,得了军功,保住了国公之位,却仍旧脱不掉粗鲁之类的评价。 轻咳了两声,穆先衡道:「那你老实回答我,你觉得谁待你最好?」 穆先衡的手一松开,穆筠娴拔腿就跑,高声答道:「您觉着是谁就是谁罢!」 穆先衡看着眼前那抹活泼可爱的身影,两撇胡子动了动,忍不住抿唇而笑,这小妮子,精明着呢,分明是不肯伤人的心。 穆先衡走后没多久,穆筠娴回了屋里,没多久便听下人通报,何家的小娘子来了。 穆筠娴忙着人去请。 何敏青一进来,便挽着穆筠娴的手,兴奋地在她耳边道:「跟你说一件事,保准你想知道。」 穆筠娴一挑眉,道:「什么事?」她挥挥手,让小丫鬟们都退了出去,何敏青的丫鬟也都乖乖出去了。 何敏青这才道:「和长平侯有关的事,原来三年前,郭初雪也和侯爷有过缘分呢!」 穆筠娴挑挑眉,心口骤然收紧。 三年前,二十岁的魏长坤早到了说亲的年纪,他却一直没有这个心思,岁羡荣一催再催,便只好态度强硬地亲自替孙儿挑选。 其中被岁羡荣选中的就有何敏青和郭初雪。 三年前郭初雪的父亲尚且在世,并且是正三品朝廷大员,虽然她母亲去世多年,但身为阁老夫人的姨母对她颇为照拂,还有一个宁妃表姐,自己又生得端庄贤淑,颇有才气,能被侯府看中,也是情理之中。 至于何敏青为何会被挑中,是因为太后也插手了这事,她对温婉的惠嫔何敏丹印象很好,便把何敏青也挑给了岁羡荣,正好何敏青年过十三,勉强算适龄,也在入选名单之中。 穆筠娴那时候年纪还小,定亲尚早,自然不在其中。 何敏青托着腮把这事说了,还翻了白眼道:「还好侯爷去了漠北,不然指不定就要挑中郭初雪呢,那么好的人,娶了这种女人,我可不甘心!」 穆筠娴打趣道:「他又没娶你,你不甘心个什么?」 何敏青道:「便是不娶我,我也不想侯爷这样的人,被郭初雪给糟践了。」 穆筠娴忍俊不禁,道:「人家郭初雪在京中也是鼎鼎有名的才女,要娶她的人不知几何,怎么到你嘴里就一文不值了?」 何敏青冷哼一声,不屑道:「不过是在那些年轻男子们跟前显摆了几下笔墨,若不是因为杏园宴的时候你病了,哪里轮的到她担才女之名?再说了,她就是再值钱,那也得看跟谁比,在纨绔子面前自然有些斤两,和长平侯比嘛……就差了十万八千里!」 杏园宴是进士放榜之后的宴会,那时候上自皇帝,下至士庶,都会在太液池的广寒殿附近游宴。 新科进士风头正盛,朝廷大臣们家中有适龄之女,也肯放她们出来见识一番,没准儿能捕个新夫婿回去,杏园宴之日热闹之极,只可惜三年前穆筠娴病了,才让郭初雪白捡个便宜,造就了才女的名声。 穆筠娴拧了拧何敏青的脸蛋道:「长平侯便有这么好?值得你百般推崇?」 何敏青昂头道:「那是自然!」 穆筠娴反问她:「侯爷年纪轻轻便能征战沙场,屡立军功,实数勋贵之中的翘楚,可这样的人也不是只有他一个,我大哥名气稍逊于他,那也差不离,怎的没听你夸我大哥?」 何敏青献宝似的,兴致高昂道:「你大哥厉害不假,但也只能算武将里的俊杰。怕是你不知道吧?三年前杏林宴的时候,一众进士故意刁难人,贬低武将,长平侯舌战群儒,让他们一个个的都臊的脸红!武将常有,才子易得,这般文武双全的风流人物,百年不出一个。」 忽而又绽了个笑容,何敏青道:「偏我这样好的气运,竟和他生在一个时候,也能一领其风采,便是百年之后……」 穆筠娴捂着她的嘴道:「浑说什么呢,什么百年之后,一个男人让你疯癫成这样了?倘或你嫁不了他,难不成还去寻死?」 何敏青立刻变得沮丧了,道:「嫁不了他……」喃喃几句又振奋道:「我就没奢望过能嫁给他,假使他娶了一个般配的女子,我也死心了。」 何敏青十分清楚自己几斤几两,抛开家世不论,旁的再没有配得上长平侯的了,她也不肖想能真的嫁给他。 穆筠娴状似不经意地问道:「那你觉着侯爷中意哪种姑娘?」 何敏青想了想,不大乐观道:「男人嘛……我想大概都喜欢郭初雪这种。」 穆筠娴眨了眨眼,道:「为什么?」 何敏青一脸无奈道:「咱们是能看到郭初雪种种心机,可那些公子哥儿他们都只能看到她柔美的长相和温婉贤惠的性格,自然容易被哄骗呗。何况侯府那么大,统共才两房人,偏嫡长房子嗣单薄,若是侯爷娶妻娶的不贤,怕是内宅不安。郭初雪这种人,不正好能入了侯爷的眼?」 这番分析有理有据,若非穆筠娴和魏长坤私下见过,并且得知他对郭初雪的评价是「眼睛很小」,大概她也会觉得长平侯可能会喜欢这样顺婉的女子。 笑了笑,穆筠娴忍不住道:「我倒是觉得侯爷未必会喜欢这种人。」 何敏青睁大了眼睛,问道:「那你觉得侯爷会喜欢哪种人?总归不会是你这种吧?」 穆筠娴笑而不语。 何敏青蓦地笑了,语气轻快道:「不可能,你这样娇娇的美人,放在掌心里捧着宠爱还差不多,若将来要操持内宅,做起宗妇来,大约还是……委屈了你。哈哈。」 连何敏青都这么认为,大概也京中也没人会认为,魏长坤会娶一个这般娇纵的女子回去。 揭过这话不提,穆筠娴问道:「你大早上来寻我,所为何故?」 v第三十二章 何敏青一拍掌,懊恼道:「哎呀,差点忘了跟你说,我姐姐昨儿夜里往家中来信了,提了几句宁妃和丽嫔的事和我的亲事,还说了让我母亲多注意杨家的动向。」 这句话包含的内涵很多,第一层,惠嫔能跟家中提起宁妃和丽嫔,必定是宫中发生了什么不小的动静,穆筠娴猜测,一定是和上次露凝香的事情有关,只是不晓得她的姐姐有没有受到什么委屈。 第二层,把何敏青的亲事和郭家的动向联系起来,大约也不难猜了,看来是杨家把注意打到了长平侯头上,惠嫔肯定不愿意宁妃占这个便宜。 穆筠娴问道:「你母亲可对你说过什么?」 何敏青道:「我娘哪里禁得住我撒娇呀,她跟我说就等着侯府的意思了,若是再请了我和母亲去作客,该争的便要争了,若是没有,至少不能便宜了杨家!」 以群辅正三品兵部左侍郎杨士谦为首的一党西党,与以首辅正二品吏部侍郎宋元贤为首的东党,两党人势均力敌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抛开后宫娘娘们的明争暗斗不论,何家也绝对不会白看着长平侯这块肥肉掉进杨士谦的嘴里。 穆筠娴追问:「旁的没说?」 何敏青摇摇头道:「没说。」 何夫人没说这事,那么说明皇宫里要么是皇后和惠嫔这一方无得无失,要么就是有些事何夫人还是对何敏青选择了隐瞒。 穆筠娴认为是后者,因为有弱精之症的皇帝吃壮.阳药物不仅对后宫,乃至于对整个大明社稷都是非常重要的事,即使穆筠嫚不打算声张这件事,也不可能就这么轻易地纵容了皇帝。 毕竟是嫡亲的姐妹,以穆筠娴对姐姐暴脾气的了解,她挺为穆筠嫚担忧的,再好的夫妻感情可经不住拿这种事去败,何况最后吃亏的肯定是女人,因为穆筠嫚不是普通命妇,她身为皇后没有和离的权力,她只能选择住坤宁宫,或者冷宫,而这背后牵扯的是穆家整个家族的荣辱与共。 怀着淡淡的担忧,穆筠娴不再过多地从何敏青这里打听后宫的事,而是转问她:「侯爷要是真看中了郭初雪怎么办?」 此话一出,何敏青捂着胸口,一副很是受伤的表情,痛心疾首道:「那我宁愿天天进香拜佛,求求菩萨让长平侯娶了你!!!」 穆筠娴瞟了何敏青一眼,道:「似乎是个退而求其次的选择?」 何敏青一脸郁闷道:「因为除了你,这京城也没有谁的身份配得上长平侯了,只不过侯爷未必是个看重出身的人,所以你别说,郭初雪还真有可能,她的孝期也过了。」 哀叹一声,何敏青道:「仙仙,你说三年前侯爷为何撂下亲事去了漠北,若是那时候定下了亲事,不正好错过了郭初雪么?简直是天大的好运呀!」 穆筠娴当然知道为什么,只不过这是魏长坤的秘密,或者说,是她和魏长坤之间唯一的秘密。祖母不是说了么,两个人之间有了共同的秘密,就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了,这种关系,比什么都牢靠。 不管是出于尊重魏长坤的隐私,或者是因为穆筠娴一点点小私心,她都不会把这事说出来,遂含糊了两句,把何敏青糊弄了过去。 何敏青积压了一整夜的怨气终于在今早上吐了个干干净净,临走前她还愤愤道:「我绝对不会让侯爷娶郭初雪的,哼哼,不就是长的贤惠么,我也让我娘把我教得贤惠些!」 穆筠娴忍不住打击道:「要不你先让你娘把你两个哥哥送给你的长.枪、长鞭和火铳都转送给我?」 何敏青一脸为难道:「不行不行的!」这些都是她珍爱之物,没了这些东西,她甚至会觉得自己和「英姿飒爽」都不沾边了,纠结一番还是道:「我还是回去再考虑考虑。」 侯爷虽好,何敏青也只是说想仰望一下,真要让她为了一个有些触不可及的人放弃爱好了多年的东西,并且改变脾性,还是算了罢! 送走了何敏青之后,穆筠娴居然发愁起来了,这么多人盯着长平侯府……他总会有些麻烦的罢? 好在魏长坤不是等闲人,想把手伸到他身边,可没有那么容易,党派之争再厉害,也没法左右他的想法,整个大明,都没人能左右他的意志。 就在这样的期待之中,去长平侯府做过客的世家大族们一等再等,终究是没等到岁羡荣给一个准信儿出来。 卫静眉等了三天,也没等到侯府的帖子,她算是死心了,便是长平侯府再如何尊贵,这世上也没人能让她的宝贝乖孙女放下身段,仙仙只能是被人求着娶进门宠爱一生,这才是她该过的生活。 后来卫静眉还听说侯府没有再邀请任何一家人,她就纳闷了,长平侯这是……不喜欢女的? 杜氏脑子更简单,她不光这么猜测,并且在卫静眉和穆先衡面前这么说了:「哪有二十三岁还不着急娶亲的男子?要不是有隐疾,要不就是不喜欢姑娘家,哎,可惜了那张好皮相。」 穆先衡瞪了着调的妻子一眼,道:「浑说什么!」 当年魏北望出征的时候,穆先衡顶着侯位跟去做了个副将,主帅猝死的事,他也是知情人之一,所以魏长坤为什么忽然去了漠北呆了三年,他大约是明白的。 身为人父的穆先衡很能理解一个已经知事的孩子,忽然父母双亡的痛苦和迷惘,更不消说定国公还是那样的死法,大约身为其子,实在不能接受吧。 对于当年的事,穆先衡不是没有怀疑的,倒不是说有什么证据,而是出于对魏北望的了解,从而产生的微妙的信任。只是事情过去多年,都盖棺定论了,他一个外人也就不好深究。当魏长坤执意去漠北的时候,他就知道,或许有些陈旧的真相,未必是那么回事。 一些捕风捉影的东西,穆先衡也就没有和母亲与妻子提起,只替魏长坤道:「男儿志在四方,二十三虽然大了些,但是三十才娶妻的武将难道还少么?别用你妇人的眼光在背后编排别人。」 杜氏没好气地看了丈夫一眼,道:「咱们戎儿今年满打满算也二十八吧?你孙子都十岁了!」 这么比起来,魏长坤似是有些毛病了,不知道是不是因着魏北望的缘故,穆先衡终究是没法说出长平侯的不好,别扭地皱皱眉,也就不说话了。 杜氏却一脸奇怪道:「你替他说个什么话,难不成你看上他了?」她的声音尖了起来,道:「穆先衡!咱们家已经有一个嫁进宫了,仙仙的婚事若是没我点头,你想都别想!」 牺牲子女换来显贵,杜氏身为一个母亲,做不出来这种事。 穆先衡也恼了,当着母亲的面就冲杜氏嚷道:「当年蛮蛮不也是喜欢皇上的么?难道是我狠了心逼她的?」 卫静眉一个头两个大,嘴角沉了沉,道:「行了!你们俩别老翻旧账了。」 杜氏眼圈红了,她这辈子光明磊落,没做过什么亏心事,若说有什么愧疚的,那就是待三个子女还不够好。 卫静眉也是做娘的,而且长孙和长孙女为穆家付出这么多,她不可能没有看在眼里,便劝慰杜氏道:「仙仙的婚事不光要你过眼,我也要亲自掌眼。」 杜氏转笑道:「母亲的眼光媳妇还是信得过的。」她更在乎的是卫静眉看重穆筠娴的这份心思,在穆家绝对是独一份儿。 卫静眉见儿子儿媳消停了,才继续道:「长平侯迟迟不定亲,你也旁敲侧击地打听下,若是因着什么隐疾之类,便罢了,我也舍不得仙仙受这种委屈,你再去给仙仙挑选其他的世家子弟,或是有其他缘故,你若知道了也来同我说一声。」 杜氏应下了,见婆母再无其他事情吩咐,便告了辞,撇下穆先衡自己走了。现在要开始给宝贝女儿挑选夫君,她连马吊都不怎么打了,丈夫什么的,就更可以暂时先不搭理了。 穆先衡最近很是受妻子冷落,一看杜氏走的这么不拖泥带水,话都不跟他说一句,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卫静眉捕捉到儿子那一丝丝异样的情绪,扔了个冷眼过去,道:「你们新婚当初,没儿没女的时候她当然围着你转,现在小女儿也长大了,她有她的事要忙,丈夫再不是心中第一人了,怎么?心里难受了?」 亲娘就是亲娘,儿子什么德行卫静眉再清楚不过,穆先衡厚着脸皮道:「哪、哪有,不过是看她这般匆忙行事……」 「得了,在我面前还装个什么装?」 穆先衡不说话了,他只感慨道:「人真是不能犯错,一个错处能跟着我一辈子!」 卫静眉只道:「那要看是什么错儿,你原先娶杜氏的时候就答应了她,绝不纳妾,都有了一双儿女了,你是怎么做的?」 v第三十三章 许是处于愧疚,穆先衡还是辩驳了一句:「那时候我就戎儿一个儿子,他打仗的虎狼性子母亲您是没看见,若真有个好歹——」 剩下的话穆先衡也就不说了,他也承认自己与杜氏成婚十几载之后开始腻烦了,可穆丰戎在战场上受伤,也是促使他因子嗣担忧的重要缘故,偏生他和杜氏迟迟不来第三个孩子,这才有了纳妾这出,也就有了庶出的儿子穆丰治——好在也是个听话的好孩子,纳妾的事又有卫静眉压着,杜氏置气了好几年,怨气终究是慢慢消弭了。 穆先衡的话卫静眉也确实没法反驳,大房当时就一个嫡长子,穆丰戎初入卫所便十分勇猛,和人搏斗得头破血流也不知道退步,实在吓人。定国公府三房这么个情况,杜氏迟迟没有第三胎,卫静眉还真没法支持站在儿媳这一边,只得纵容了穆先衡纳妾生子。 因着这事,卫静眉对杜氏更是容忍许多,虽儿媳有些不着调的地方,她也都包容了,依旧把她当女儿疼,待嫡出的孙子孙女更是不必说。 后来穆先衡尝到了妾侍的甜头,开始有些收不住心,在秦顺婉一直没怀孕的时候又纳了姚淑柔。 那段日子府里才真的热闹了,不光三房鸡飞狗跳,大房也不得安宁。 贵妾秦顺婉是落魄秀才的女儿,长的小家碧玉不说,性格也如其名,小意温柔好拿捏,并未在杜氏眼皮子底下闹事。 姚淑柔就不一样了,她出身风月场所,原是扬州瘦马,一心奔到京中傍上了定国公,野心可不小,吹得一手好枕头风,流得一把好眼泪,曾一度把穆先衡迷得神魂颠倒。 杜氏可不是个好惹的,秦顺婉像个软棉花,她拿这个小妾使不出劲儿来,偏要来鸡蛋碰石头的姚淑柔就没这么好的运气了。 姚淑柔不管背地里使多少阴招,杜氏都直接冲到她屋里去当面质问,丝毫不给人留脸面。 穆先衡一次两次维护姚淑柔,哪能次次都让杜氏吃了亏?卫静眉也不肯依! 那段时间穆先衡夹在三个女人中间——不对,是四个,那时候的穆筠嫚也不好惹。可谓是处处受气,加之他也不是个傻的,知道事情起于姨娘挑唆,遂渐渐不大去姚姨娘处,秦姨娘又怀有身孕,这才让大房安定了下来。 吃够了重心思女人的苦头,穆先衡才知道杜氏这种有话直说的性子是多么的难得,两厢对比起来,姚淑在床.上柔灌的迷魂汤都变得难喝了,他才真正收了心思,哄起了杜氏,一门心思过起正经日子。 杜氏在这事上受了委屈,毕竟没有不好.色的男人,卫静眉为了子嗣考虑,躲避了一段日子,但后来,她也用自己的方式多方面地补偿了杜氏,其中一种便是让姚淑柔永远只是个贱妾。 只有出身好,或者诞下子嗣的小妾才能成为贵妾,姚淑柔两种条件都不具备,没了穆先衡的宠爱,她一生都只能任由杜氏拿捏。 杜氏心软,卫静眉没把这事告诉她,但穆筠嫚是知道的。 每个人都在为这个家族做出牺牲,而他们相互之间又在刻意地保护着对方,这个家里被呵护地最成功的就是穆筠娴,所以她是每个人的心头肉,是每个人都在维护的单纯美好。 这也是穆筠娴为什么最受宠爱的缘故之一,她是穆家人相亲相爱的证明。 次间里的母子俩沉默了一阵子,卫静眉问道:「让你查老三的事,怎么样了?」 穆先衡点点头道:「确实是在外边养了一个,我着人打听了,还是个年轻的,才二十来岁。」 穆先文今年已经四十岁了,房中最小的一个妾侍三十来岁,还算年轻美貌,可这也满足不了他。 妻不如妾,妾不如偷,三老爷穆先文可以说是把这句话诠释的非常好。 卫静眉不是第一次亲眼看着这种事发生了,语气淡淡道:「家里的几个已经够貌美如花了,还拴不住他的心,外边的那个还不知道是什么样。算了,你先别插手,省得他纳进来这个,将来还有了别个,好歹你现在知道养在什么地方,哪天钱氏闹起来了,好歹不至于手足无措叫人看了笑话。」 穆先衡也不大想管这事,但身为兄长,提点两句还是有必要的。 母子俩说完这事,也就无话可说了,穆先衡乖乖地回去了,一看杜氏不在屋里,顿觉有些无聊,便约了人出去吃酒。 穆筠娴可不闲呢,自从侯府回来,便在家待了好几天,直到花香都从院子飘进屋子里,满室香气袭人,她一面儿闻着香气,一面儿把今年新的花样子做成图册,才画完了一半,便听丫鬟从角门跑回来禀她说,三老爷要出去了。 穆先文不仅要出去了,还和平常不大一样,身边带的人少,而且都是他前院的人,和后院钱氏身边没丁点关系,一向喜好奢靡的他,乘的车也是蓝粗布帘子的普通马车。 一下子就引起了穆筠娴的注意,她放下手中的事,赶紧吩咐人套马,她要坐车出去。 为了怕被发现,穆筠娴坐的是庶兄常坐的马车,只带了灵玉一个丫鬟,悄悄地跟了上去。 跟了好一段路程,穆先文的马车出了咸宜坊,经过三司衙门,一直走到象房,往宣武门里街上去,出了宣武门,上了宣武门大街。 眼看着马车走的有些远了,灵玉有些担忧道:「姑娘,咱们还跟么?」 穆筠娴点头,道:「跟。」 都走了这么远,出了宣武城门,必定不是寻常小事了,穆筠娴隐约有了猜测。 马车跟了大半日,总算在宣北坊停下了,穆筠娴怕容貌引人注意,便带了帷帽下车,和灵玉一起站在巷子口,看着穆先文往巷子里一间小小的四合院门口站着,仆从敲了门,院子里便有人来看门。 因巷口与小院隔有一射之地,穆筠娴能看见院内出来开门的是个伺候人的小丫鬟,弯着脖子和腰身,态度恭谨。 这般朴素的小院主人,还用得起丫鬟,穆筠娴想着,穆先文来见的,肯定不是他资助的什么清贫学子。 待穆先文进去之后,穆筠娴吩咐灵玉躲进马车,便大胆地往门口走去,想一看究竟。 胡同口外的西斜街上,魏长坤坐在马车里,听身边的心腹小厮道:「爷,原先的屋子早就易主了,如今住的是一家四口。」 魏长坤正准备吩咐车夫走,小厮又道:「爷,小的在旁边儿看见了国公府的马车。」 魏长坤坐在车里眉头一皱,道:「去瞧瞧。」 当年魏北望出征的时候,穆先衡不仅是副将,主帅意外死亡,他暂领了主帅之职,带兵伐北,并且大获全胜。如今魏长坤追查到这处来了,竟然碰到了穆家的人,倒是有些巧合。 而且魏长坤私心里也想着,总归不是穆筠娴那小姑娘到这处来的罢? 没多久,小厮过来禀道:「爷,是国公爷家的小娘子,坐的不像是姑娘家常乘的马车。」 穆筠娴这种身份的人,必定有她专用的马车,而她现在坐的马车太过朴素简洁,并不像她平日出行时候所用的马车。 魏长坤脑海里想起了穆筠娴那双灵动狡黠的双眼,在水榭的时候,她一点点地靠近他的肩头,却并不触碰到他身体的任何一个部位,不等他反应过来,那丫头就说他欠她的人情还完了——他甚至都没明白她要的是什么。 魏长坤下了马车,让小厮不要跟过去,他亲自往巷子里走去,却见穆筠娴也已经下了马车,往别人家的院子门口走去,鬼鬼祟祟,似要偷听。 穆筠娴正猫着腰,头戴帷帽,一点点地靠近小院门口,完全没注意到背后有人靠近她。 就在穆筠娴已经到了院门口的时候,忽然被人捂住的嘴巴,并不陌生的声音在她头顶低低地响起:「里面有人要出来了。」 粗粝的手掌隔着薄薄的轻纱触碰着她柔软的唇瓣,穆筠娴听到他的声音居然没有害怕,愣了一瞬,便点了点头。 说罢,魏长坤放开穆筠娴,拉着她的手腕,便带着她往巷口的另一端跑去。 v第三十四章 好在宣北坊都是一些面阔进深都不大的小四合院,一条巷子的距离也不过几射之地而已,两人一眨眼就跑到了巷口转角的地方。 穆筠娴靠着墙微微喘气,魏长坤气定神闲,抱着手臂稍低头,双目波平如镜看着她。 穆筠娴双颊泛红,不知是跑累了还是羞赧的缘故。 吱呀一声,果然传来开门声,穆筠娴抬头望着魏长坤,腹诽道:怎么他能听见院中动静,她却听不见? 过了一会子,院中小厮探脑袋出来看了巷中无人,才关了门去回话。 闩门插.入木头,听到院门关上的声音,魏长坤才道:「穆姑娘怎么跑到这种地方听墙角来了?」 穆筠娴带着帷帽,鼓了鼓嘴巴,反问道:「侯爷来的也巧。」 魏长坤小幅度地偏了偏头,伸手挑开她的面纱,看着她的双眼道:「院中人是谁?」 家丑不可外扬呀。 穆筠娴打开他的手,仰头道:「多谢侯爷出手相助,只是此乃我穆家私事,不便多言。」 似是被小猫儿挠了一下,魏长坤一点也不觉得疼,反倒觉着穆筠娴又软又暖的小手触着他的手背有种异样的感觉。 他也不多追问,只道:「看不成了,走罢。」 穆筠娴撇撇嘴问他:「侯爷如何知道有人来了?」 魏长坤抿唇忍笑,看着她道:「因为我长的高。」 这里的院子院墙都不高,魏长坤这种身量的人跳起来确实可以看到院中情况。不过他并没有真的跳起来看,而是听到了院中的脚步声,他的听觉比常人灵敏,穆筠娴听不到的动静,他可以听到。 穆筠娴抬头望着他,似乎是比她高许多的样子,她的头顶才到他下巴,她嘟哝道:「我才十五岁,还可以长的!。」 魏长坤望了她一眼,眼底笑意愈浓,道:「嗯,可以长,等你长高了,再来别人家门口瞧瞧。」 穆筠娴吹了吹气,面前的轻纱轻浮起来,像姑娘家的衣角被微风带了起来。魏长坤这是在取笑她!!! 魏长坤似乎察觉到小娘子的薄怒之气,肃了神色道:「不是久留之地,姑娘请吧。」 穆筠娴应了一声,与魏长坤两人比肩快步出了巷子。 魏长坤看到了穆筠娴的马车就在不远处,便低声道:「不送了。」 穆筠娴临分别前问了一句:「侯爷怎么会来这里?」总不会是跟着她来的吧? 魏长坤只说有事路过。 穆筠娴分得清好歹,福一福身子,道:「今日之事,多谢侯爷,不瞒你说,确实是家事。还请侯爷莫要对旁人提起,我也会同样尊重侯爷的。」 哟呵,这是威胁他呢。 小姑娘年纪不大,胆子倒是不小。 魏长坤眉头微动,淡淡地回了一句:「知道了。」 穆筠娴这才走到了马车跟前,上了车,吩咐车夫回去,在回家的路上买了几本书和其余小玩意,才回去。 魏长坤也上了马车,吩咐小厮去查院中所住何人便回了家。 小厮在门外等了两个多时辰,终于见到穆先文从里边出来,送他出巷口的是一个年轻的妇人。从两人亲昵程度不难看出他们俩的关系。 魏长坤得了信之后也没放在心上,养外室的人多了去了,尤其穆先文早有风流名声,养两个三个都不奇怪。 用过午膳,魏长坤又召了心腹过来,吩咐道:「今儿我外出路过了宣北坊,那人住过的院子,你去把它买下来,不要惊动旁人。」 方脸的男子应下之后便退了出去。 当魏长坤得知父亲死因有异之后,便连夜写了封信到漠北,传到当年跟在魏北望身边的行军大夫,楚军医手里,告诉了他这件事。 魏长坤手里的遗物,便是楚军医当时在事发之后,悄悄留存下来的。 三年前魏长坤主动问起楚大夫当年的事,楚大夫才把这些东西交到魏长坤的手里。 楚大夫在漠北收到魏长坤的信件之后双眼都湿润了,他跟了魏北望好多年,时至今日,他仍旧有些恍惚,不大相信自己跟了这么多年的主帅,会风流得分不清主次。 奈何那时候楚大夫也不幸伤了腿脚,在帐中高烧昏迷了好几日,等他好转有力气过问这件事的时候,朝廷已经派人过来把这件事处理的差不多了,而他手里有关魏北望有肾病的证据,似乎也只能徒给主帅抹黑而已。 楚大夫选择了韬光养晦,那一场伐北之战大胜之后,即使当年的人都选择了回朝,他仍旧留在了驻守北方的军营里。 直到魏长坤的到来,让楚大夫看到了曙光。 …… 魏长坤把桌上看过的信件扔到脚下的火盆里烧掉了,好不容易才追寻到的线索,又断了。 揉了揉眉心,魏长坤把楚大夫告诉他的事实又回忆了一遍。 十年前,楚大夫跟着魏北望出征,他擅治外伤,且得长平侯信任,便日日替侯爷熬药调理身体,治疗肾病。 行军的一年多里,朝廷的药物供给不是那么及时,而且魏北望不想声张自己的肾病,所以他调理身子的草药,除了有些是让史苍云每一旬派人送过来大部分,还有一些是由楚大夫亲自出去摘采。 明军驻扎之地附近有村庄和山林,楚大夫便是在这附近认识了河村的村医和他的儿子小山。 起初楚大夫并没有表明身份,经过长久接触之后,与村医同其子渐渐熟稔起来,他才说明了自己是军医。 后来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都是由村医带着楚大夫出去采药,而小山则留在家中晒药、处理药材。 意外来临了,楚大夫和村医一起出去采药的时候,村医摔死,楚大夫也被尖锐树枝伤了小腿,可见白骨,若非小山找过去,楚大夫未必有可能生还。 小山拿着楚大夫的贴身信物去了军营里找人过来帮忙,并且跟随士兵一起回了军营,后来回家处理好父亲丧事后,便暂且在军营里负担起替主帅熬药的工作以讨生活。 v第三十五章 楚大夫还是有防人之心,起初小山熬的药都要经他手验一遍才会送到魏北望的营帐里,时日久了,他也就对小山比较信任了。 两个月后,楚大夫的脚伤好了一些,却仍旧不能行走,事发的那天夜里,他睡的很沉很沉,而后便是伤口裂开,高烧不断,一直被信任的小药童伺候了几天几夜,完全不知道魏北望发生了什么事。 等楚大夫清醒过后,他才知道主帅已经死了!而凶手便是他一直信任的小山。 楚大夫起初并不相信这件事,问过魏北望的心腹他才晓得在他昏迷的那天夜里,小山与魏北望在帐中行.房,导致魏北望猝死,而小山也畏罪自杀了。 这时候楚大夫才知道,村医的「儿子」是女扮男装。 作为魏北望的心腹大夫,楚大夫在军中有一定的地位,他亲自检查过魏北望的身子,是猝死不假,而且下.身死后也还保持着一柱擎天的状态。 眼看着战事告急,朝廷为了稳住军心,只得立马另立主帅,由三司的人过来查案件后,便将魏北望的尸体运回了京中,发讣告哀悼。 军中已立新主帅,楚大夫依旧有恍然如梦的感觉,明明还年轻健壮的长平侯怎么一下子就没了。 缓过神来之后,抱着微弱的希望,楚大夫悄悄收集了一些和魏北望事发之时有关的证物,留下了药碗和小山身上唯一的物品木簪。最后交到了魏长坤的手里。 在漠北历练了三年,魏长坤也暗中查找了和村医父女俩有关的人证物证。当年的村子在十年间已经没落得只有三五户人家,且无户籍可查,魏长坤已经完全失去了希望,念及祖母年迈,才回了京中。 若非无意间听说穆筠娴有「巧鼻」之事,只怕魏北望的死,真就会随着黄土被掩盖在地下。 幸运的是,当魏长坤的信传到了楚大夫手里,北边也有了好消息,村医父子的来历终于有了眉目。河村一位有些痴呆的老人回忆起来,曾在村医给他治病的时候,听说过住在京城什么北坊里。 魏长坤使暗卫一路追查,查到了村医的旧居,宣北坊西斜街的胡同这儿,恰巧逢他出城办事,路过此处便顺道来瞧了瞧,还碰上了出来「捉.奸」的穆筠娴。 …… 思量一阵过后,魏长坤起身去了宫里,自他回京皇帝便在问他想不想留在京中,想任什么职。 魏长坤想好了,他要留在京中,他虽年轻,以他现如今的爵位和军功,任一品左军都督,应当是没有问题的,正好左军都督之位悬空,就当是老天爷留给他的了。 二月底的京都已经逐渐回暖,穆筠娴好动易出汗,天气好的时候已经换上了薄一些的袄子。 自昨日去了宣北坊那边,穆筠娴已经知道了,他三叔养了外室,不光如此,穆筠妍也知道这事,而且钱氏不知道。 穆筠娴一想到此处就忍不住偷乐,她实在难以想象,若是三婶知道了自己的丈夫和女儿一起瞒着自己,会是什么样的表情,还会不会时不时地对杜氏夹枪带棒地提起秦姨娘。 窃喜的同时,穆筠娴还在想一个问题,长平侯怎么就那么巧合地与她相遇了,他好端端地去宣北坊是为了什么。 还有他取笑她的事,穆筠娴也都清楚的记在心里,若下次叫她见着他了,可别叫她逮住机会了,否则她绝不会轻饶他! 不等穆筠娴等到机会,杜氏便来了,她说明日请了客人去荣贵堂,让穆筠娴也跟着见见客人。 穆筠娴心里咯噔一下,沉默了一阵子还是问出口,道:「娘,是什么客人?」 杜氏挥退丫鬟,道:「你只当平常客人就是了,还有男客,你若是觉得长相看的过去,咱们再谈往来也不迟。」 这就是要相看的意思,穆筠娴有些紧张和……抵触,她秀眉微皱,道:「娘,既只是看长相,何不直接让我看画像,若是日日要应付人,女儿受不了这个累。」 杜氏道:「倒是个法子,既然如此,明日的一个先见过了再说,若是不和,以后的就先看了长相,再请来家中作客,若是和了,那便好了。」 穆筠娴心中没有多少期待,应了一声,连客人是谁都没问。 杜氏生怕女儿不满意,赶着男方家好的说给她听:「是胡太傅的嫡孙,在外风评很好,今年八月就要考科举了,若是能在他中举之前把亲事定下,也算是咱们有眼光。将来他要是荣登进士,甚至状元,前途无可限量,最重要的是长得好,和咱们家也住的不远,你想回娘家都方便。」 穆筠娴一抬头便看见母亲一脸雀跃……这亲事还没定下,她母亲把以后回娘家的事都想好了。 杜氏继续道:「我同你祖母说过了,她也说很好,跟我一样看中了胡家住的离咱们家近,将来你回家也方便,而且……」 穆筠娴忙打断道:「娘,咱们先见过了再说吧。」 杜氏以为是小女儿家害羞,笑着道:「好好好,娘不说了,明日见了你便知道了。」 杜氏走后,穆筠娴竟然有点发愁,她揽镜自照,看着面容姣好的自己,面颊微嘟,不禁问自己:明明还年轻可爱,怎么一下子就十五岁了呢。 京中待嫁女儿多,世家大族之间相看的时候也不瞒人,穆筠娴和胡太傅家的事下午便传到了长平侯府岁羡荣的耳朵里。 李嬷嬷在岁羡荣耳边叨叨道:「……哎,咱们侯爷怎么就不心急呢,眼看着何太师家的孙女被人定下了,老奴这心里真是倍觉可惜,对了,上午的时候还听说胡太傅的大儿媳明日要带着小儿子去定国公府作客呢,估摸着也是为了相看的事。」 岁羡荣抬了抬眉毛,终于问了一句:「胡家要和小仙姑相看?」 李嬷嬷惋惜道:「是啊,穆家小娘子也十五岁了呢,估计国公夫人也开始着急了。」 岁羡荣若有所思。 李嬷嬷问道:「已经来过好几家人冲咱们打听,问侯爷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奴婢还真是难得作答。」 岁羡荣没好气道:「索性就让外边的人以为他不喜欢姑娘算了,我看他娶不着媳妇着不着急!」 李嬷嬷忙劝道:「太夫人您别动怒,好歹再劝一劝。」 岁羡荣心里过不去这道坎,不过她已经答应魏长坤不再催他了,脑子一转,便道:「去把他给我叫来。」 李嬷嬷应声去了,没多久魏长坤便来了。 岁羡荣也不提婚事,先只问道:「领了什么职?什么时候上任?」 魏长坤淡定道:「左军都督,已经去了同吏部尚书说过了,三日后上任。」 岁羡荣哦了一声,道:「还有三日,那正好,我以前的旧友胡太傅夫人过两日估摸着要请人去家中作客,我不便去,你代我去罢。你走了三年,京中许多人都不大熟识了,是该走动走动了。」 魏长坤语气平淡地应了下来。 岁羡荣继续云淡风轻道:「听说胡太傅家看中了定国公的女儿,我估计宴客也只是个幌子,你倒时候只去打个招呼就是,不要喧宾夺主。」 说罢,岁羡荣便眼睛都不眨地看着魏长坤的脸。 魏长坤面色依旧肃然,只是端茶杯的手好似顿了顿,而后便道:「孙儿知道了。」 v第三十六章 岁羡荣见他这般模样,嘴角一沉,懒怠再问,赶他道:「你走吧,倒时候莫要误了时辰。」 魏长坤就真走了。 人一走,岁羡荣恨不得把杯子砸了,她气呼呼道:「偏要拿他爹的事做幌子,娶亲又不冲突什么?若不是怕娶了好姑娘回家给他糟蹋了,我真由不得他这般死倔的性子!」 李嬷嬷在一旁劝慰,而已经出院子的魏长坤终于不淡定了,昨儿才见过的小娘子,怎么明日就要去和别的男人相看了呢?那他以后是不是不能找她帮忙了? 一想到穆筠娴柔软的小手,魏长坤心里就有种异样的感觉,像是被太阳底下懒洋洋的猫儿用尾巴扫了一下。 二月二十八,宜嫁娶、开市、祈福,是个好日子。 穆筠娴大清早就被荣贵堂的如青唤了起来,早早梳妆打扮好,等胡家的人上门。 魏长坤也没闲着,还未到上任的时候,他还有三日的空闲功夫,一如既往地早起,只是没了心思练剑热身,换好了衣裳便要出门。 李嬷嬷昨儿夜里回了家一趟,早上正好要过前院,顺道去了敬谨堂,想把魏长坤喊去思危堂用饭,却见小主子已经要出门了。 魏长坤冲李嬷嬷点了点头,问道:「可是太夫人有什么要紧事?」 李嬷嬷否认道:「不是,太夫人好着呢,只是老奴想问侯爷要不要去陪太夫人用早膳,要是要的话,老奴这就去吩咐小厨房多准备一份。」 魏长坤道:「不必了,我吃过了,这会子有事出去一趟。估摸着祖母还未梳洗好,回来我再同她请安。」 李嬷嬷纳闷道:侯爷平日不是要动半个时辰左右才用早膳么,怎么今儿用的早了。这才回京多大功夫,有什么人须得他早饭都不吃就去应付么? 不过李嬷嬷是个知趣的,并未多问魏长坤的私事,应下一声,打了招呼便走了。 到了思危堂,李嬷嬷一面儿伺候着岁羡荣梳头,给她戴上鹤鹿同春纹镶珍珠的抹额,一面儿把早上的事说了。 岁羡荣嘴角抿了个笑,道:「这可算是长心了!」 李嬷嬷不解其意,跟着笑了笑,道:「老奴这会子还没听明白呢。」 岁羡荣轻哼一声,扬声道:「他就是个榆木疙瘩,不过遇到顶好的美人,铁砣子也该要化成水!」 李嬷嬷一喜,道:「您是说国公家的……」 岁羡荣眉飞色舞道:「我估摸着是。」旋即笑容淡了,道:「也说不准,他这性子太倔,于儿女情长上又十分不开窍,指不定不到谈婚论嫁的那一步,他都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李嬷嬷乐观道:「那倒不至于,侯爷又不是草包,就是这事上晚开窍一些,自己的心意总归是知道的。」 岁羡荣有些心急起来,道:「不行,你快去派人跟着,看我猜的有没有准儿。」 李嬷嬷给她篦完头发,劝道:「侯爷怕是都走远了,您别着急,等小厮回来一问就知道了。」 岁羡荣哪儿能不急,在屋里干坐着,听庶子媳妇潘氏汇报几件内宅之事的时候,都有些心不在焉的,匆匆把人打发了。 李嬷嬷在旁道:「太夫人,穆家的小娘子长的好是好,只是奴婢听说好似有些娇气,要不要先打听打听?」 岁羡荣十分知足道:「娇气就娇气罢,只不是那等目无尊长的就好,就长坤这个性子,他只肯娶个四肢健全的我都依了他!否则还不知道我闭眼的那日,能不能抱上小重孙呢!」 李嬷嬷不得不佩服,自家主子长寿康健不是没道理的,知足常乐呀。 岁羡荣心里焦急,又道:「那日宴客你不是没看见,穆家小娘子模样没得挑,说沉鱼落雁一点不为过,若是脾性上……原先我倒是中意郭家的那个,事后我召了花厅里当值的丫鬟亲自问过,苏家什么德行,郭家能和这样的人家走的近,想必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还是罢了。」 李嬷嬷问道:「何家的呢?」 岁羡荣评价道:「耿直义气有余,却不大机灵,那日若非她指责苏家和郭家一丘之貉,没准儿郭家也讨不了好。我倒不是偏帮哪个,就这件事而言,四个小娘子里,行事最不令我讨厌的就是穆筠娴。」 这还不是偏帮谁啊。 李嬷嬷口头上还是附和道:「细想起来,小仙姑是要不讨嫌一些,若非她肯松口,国公夫人这般疼爱她,还真没法收场。」 岁羡荣拿起镜子,看着自己衰老的容颜,感慨道:「是啊,多亏了她,而且小娘子长的着实好看,若将来做了我的孙媳妇,给我生个好看的重孙女才好。想我当年年轻的时候……可惜了膝下没个女儿,真是抱憾终身。」 岁羡荣本也是儿女双全的,只是小女儿没养活,几个月大就夭折了。 李嬷嬷怕岁羡荣想起伤心事伤了神,忙提起旁的事使她分心。 主仆两个就这么欢喜地聊到了穆筠娴的身上,挑剔来去,外在条件上好似都没什么缺点。 李嬷嬷熟知魏长坤的性子,若是将来侯夫人不够淑柔,两人难免磕磕碰碰,又想起京城里关于穆筠娴的传言,她还是忧虑道:「若是再端庄些就好了……」 岁羡荣不大赞同,她套上玉戒指,半垂眼皮道:「端庄的又叫他吃的死死的,我偏要看他娶个娇气的,收拾收拾他这倔脾气才好。」 她收拾不了魏长坤,总有女人能收拾他。 如果是个家世好又漂亮的女人,岁羡荣实在不介意魏长坤把人娶回家来。 这厢岁羡荣脑子里已经想了许多「为难」魏长坤的法子,聚宝斋那头,他已经把二月的账都看了一遍。 魏长坤问掌柜的:「是不是今日就要去收账了?」 掌柜的道:「是了,小的待会儿把铺子里的事吩咐下去,便亲自去收账。」 魏长坤道:「别的先不急着去,先去定国公府把账收了。」 掌柜一脸纳闷道:「可是您不是说把穆家小娘子的账销掉吗?」 魏长坤道:「是,但是别销完了,留一两。」 掌柜又看了一眼,道:「才几十两的小账,小的先去把东边的大账都收了,再去收这些小账就是。」 魏长坤吩咐道:「你先去把她家的账收了,我就在这里等你,收完了回来告诉我。」 掌柜的不解,但主子吩咐了,他就只有去执行的份儿。 魏长坤又叫停了掌柜的,道:「看看有没有国公夫人的账,也销了。」 v第三十七章 掌柜的看了一眼,也就只有十几两银子的钗子而已,他默默地拿起笔,划掉了那一列的东西。 掌柜的问道:「也留一两?」 「不留。」 「侯爷还有要销的么?」 「没了,快去吧,越快越好。」 掌柜的似乎明白了什么,坐上马车催着车夫快点去国公府——他们东家在讨好人呢! 喜滋滋地到了国公府,掌柜的见了前院的二等管事吴管事。 吴管事请了人坐下,拿了账单让人唤了后院杜氏身边武妈妈过来。 杜氏身边洪妈妈多处理内宅之事,若有外边的事,多由武妈妈处理,前院对账,吴管事一般都是找武妈妈交代。 武妈妈拿了账单,便去了后院荣贵堂,把账单给杜氏过目。 大房有钱,杜氏一个月开销不知几何,私人消费更不会样样都记清楚,只随口问了一句道:「可有我账下的东西?」 武妈妈看了一眼,她不识字,但是看得见杜氏名字下面没写数额,便道:「没有,咱们姑娘的有一笔。」就是特别少,才一两银子。 杜氏道:「你去问问她,等她过目了没问题就让前院的把账结了。」 武妈妈便又去了听雪院。 穆筠娴已经打扮妥帖了,倒也没有精心打扮,只和平常一样,但她今日涂了鲜艳的口脂,和绯红裙子交相辉映起来,越发明艳动人。 武妈妈进来看了便高兴,夸了穆筠娴一道,便把账单给她看了。 穆筠娴记得自己买了许多东西,看了一眼账单傻眼了——才一两银子?聚宝斋掌柜的疯啦?! 穆筠娴秉承不白占便宜的心态,道:「这账有问题,聚宝斋掌柜的可在?」 武妈妈道:「人还在前院,姑娘要见见?」 掌柜的年纪大,又和国公府常做买卖,不算生疏,当朝男女大防也不是十分讲究,穆筠娴便道:「请了人到我院子里来,容我问问。」 没多大功夫,掌柜的就来了。武妈妈去了别的院子送账单。 穆筠娴坐在明间里道:「掌柜的,你这账记错了,若是按你这么个收法,小心把棺材本赔光了。」 掌柜的笑呵呵的,若真是他的过错,穆筠娴今日可是救了他的身家性命,接近千两的银子,可不要赔光他的棺材本么!说到底,国公府的小娘子还是有良心的。 掌柜的道:「姑娘多虑了,这是咱们东家的意思,劳您签个字儿,小的也好回去交代。」 穆筠娴眉头一动,心里想到了一个人。难道真是他? 穆筠娴觉着,魏长坤看起来可一点都不像怜香惜玉的人,怎么会变着法儿给她送东西? 掌柜的见穆筠娴不说话,面上也并无疑问之色,心中了然,道:「劳姑娘点个头。小的这就回去回话了。」 穆筠娴明白了,魏长坤还在聚宝斋等着呢! 和以往不同,穆筠娴让人研墨,亲自写了三个字:知道了。然后才交到前院管事手里。 掌柜的收了银子回去,把回执的账单也带了回去,交给了魏长坤。 魏长坤看着娟秀的簪花小楷,嘴角扯了扯,淡淡问:「她说了什么没有?」 掌柜摇头道:「没有。」 魏长坤哦了一声,品味着「知道了」这三个字的意思。 她知道什么了?知道是他了?还是知道他感激她的心意了? 魏长坤在战场上勇猛无敌,但也并非蛮力匹夫,沙场的兵法谋略他也极为擅长,只是这女人的心思实在难以猜透。 魏长坤思前想后,还是决定坐马车走了。 掌柜的也是一头雾水,眼睁睁看着东家走了,才继续出去收账。 长平侯府住在东边,车夫要往东边去,魏长坤吩咐道:「去咸宜坊。」末了补了一句:「去看看那边的两家铺子。」 一声「得令」,马车开始行驶,魏长坤看完了两家侯府名下的铺子,时候也不早了,他就近在一家酒楼里定了一个雅间,恰好酒楼离定国公府不远,从酒楼二楼上边,可以看到进出巷子的马车。 不出意外,魏长坤看到了胡家的马车。不是他一眼能认出胡家马车,而是胡家马车前边的胡小郎君正骑着马,与马车齐头并进。 魏长坤暗想道:胡太傅一个读书人,怎么教孙子骑马了? 孙子,会骑马有什么了不起。 魏长坤又继续喝茶、等上菜。胡家的人已经从东角门进了定国公府,由洪妈妈亲自引着进了二门,去了荣贵堂里作客。 杜氏在明间里接待的胡夫人和胡家小郎君。 杜氏喜欢长的好看的人,她一看小郎君长的比画像上的还俊俏,登时乐了,只觉容貌上,和宝贝女儿还是挺般配的。 热情接待了两人,杜氏邀胡夫人坐下,两人把着茶盏闲聊了一会儿,便把话题转到了儿女头上。 杜氏也不大懂诗词歌赋,假模假样地问了几句,见小郎君不慌不忙,形容妥帖,倒也满意,这才吩咐人去把穆筠娴请来。 穆筠娴还在琢磨着长平侯收到她的回复是个什么心情,便听说客人已经到了一会子了,杜氏请她过去说话。 临出门前又对着镜子照了照,穆筠娴便跟着如青一起去了。既然母亲都派人来请了,想必胡家小郎君肯定模样不差,就是不知道和长平侯比起来怎么样。 好奇心趋势,穆筠娴悄悄问如青:「胡家郎君长相如何?」 v第三十八章 如青面色微红道:「小郎君模样倒是与你登对,不仅如此,谈吐也不凡,姑娘见了许是能入眼呢。」 穆筠娴瞧着如青,心里对小郎君胡明朗也有了个初步的猜想。 荣贵堂与听雪院相邻,没多大功夫穆筠娴就走到了,她一进明间倒也不紧张,只和平常一样,同长辈问了好。 胡明朗本来坐着,一见穆筠娴来了,便起身迎她,向她问好。 穆筠娴也回了个礼,然后抬头望了对方一眼。 胡明朗身穿蓝色绸面暗纹的束腰袍袄,腰间一根黑色的玉带,左边配着一块姑娘家掌心大的环形莲花纹玉佩,黑色的丝绦,打了个梅花络子。他个子比穆筠娴高了大半个头,身量较武夫纤细,五官端正,眉眼和气,文质彬彬,瞧着倒是个顺眼的人。 同样的,胡明朗也看了穆筠娴一眼,他脑子顿时一片空白,口讷不能言,忽然就想起了《洛神赋》:云望峨峨,修眉联娟,丹唇外朗,皓齿内鲜,明眸善睐,面辅承权,环姿艳逸,仪静体闲,柔情绰态,媚于语言。 赋中神女,也不过如此了。 穆筠娴冲他眨眨眼,胡明朗才意识到自己失态了,忙低头作揖,连声道:「失礼,失礼。」 胡明朗面颊一红,退到一旁,穆筠娴笑这书呆子讲究,便坐到了杜氏身边。 胡夫人不必看小儿子的表情,她只消看看穆筠娴的脸,就晓得男子该为她神魂颠倒到什么地步了。 怀璧其罪,胡夫人之前打听过寺丞家和国公府的事,眼下不必再问,她都晓得谁对谁错了——这样貌美的姑娘,还用得着去刻意勾.搭别人?不知道多少男人上赶着要给她献殷勤。 坐下之后,穆筠娴挽着杜氏的手,倒是乖巧,座下的胡明朗微微低头,想看又不敢看的样子,目光流连在美人鲜艳的衣裙之上,时不时嘴角还抿个笑容,也不知道在傻乐什么。 胡夫人也怕轻慢了小娘子,便问了她一些话,也不过是寻常长辈爱问的话,平日里喜读什么书,琴棋书画最喜欢什么,女红做的好不好。 穆筠娴一点也不知道遮掩,把近日读的《青莲记》告诉了胡夫人。 胡明朗正在喝水,呛了一口猛地咳嗽,脸都憋红了,他仍旧低着头,不敢去看穆筠娴。 《青莲记》他也听说过,讲的是一个风尘女子忠义坚贞,在国难之时为了士大夫跳城楼的故事。 这种书在普通百姓口里流传的很广,一些规矩杂乱的戏园子里也会唱这个,但是规规矩矩的闺阁姑娘,不该看这个的。 胡夫人见儿子好转了,便接着方才的话题聊了,她问自家儿子,道:「《青莲记》讲的什么?娘孤陋寡闻了,倒是没听说过,你给我和国公夫人说说看。」 穆筠娴抿唇忍笑,胡明朗吓得脖子都热了,两只耳垂都发红。他拱了拱手,道:「这书讲的……讲的是一个闺阁女子因为国难当头,陪丈夫以身殉国,从容就义的故事。」 胡明朗说完就觉得屋子里更热了。不不不,不是国公府不好,是他穿的多了。 胡夫人了然地哦了一声,心想自家儿子都看过的书,应当是好书,便笑道:「倒是巧了,你俩都看过了。我家朗哥儿喜欢抚琴,若是小娘子也会,有机会可以切磋一二。」 穆筠娴道:「可我不会呀。」 胡明朗忙道:「姑娘聪慧,不难学的。」 她聪慧?这呆子倒是挺会说瞎话的。 穆筠娴看了他一眼,胡明朗又低下头去,不敢看她。 闲聊了半个时辰,杜氏也没留人吃饭,毕竟是第一次上门,胡夫人也很自觉地在午膳之前离去。 临走前,胡夫人让胡明朗同小娘子也道个别。 穆筠娴同他福一福身子,夸道:「胡公子会讲故事。」 胡明朗一身冷汗,天晓得他从来不说谎的,这头一遭真是叫人心慌呐。 胡家人走了,杜氏牵着穆筠娴回去,私下里问她:「胡家小郎君如何?」 穆筠娴本想说他呆了点,可是一想到胡明朗临时为她说了谎,好像也不呆嘛,皱了皱眉,才道:「好是好,我就是不知道他好在那儿。」 这大约就是不够好。 杜氏也不逼问,只说时候尚早,只是见见而已,不急着定下。 穆筠娴回了自己的院子,总觉得胡明朗给她的感觉缺了点什么。许是见惯了别人对她容貌感到惊艳的表情,所以再遇到这种人,也难得提起兴致了。 胡家人马车刚走,魏长坤也走了,他哪儿也没去,直接回了府。 心里想着穆筠娴写的那三个字,她知道了——她知道个屁! 等魏长坤到家的时候,岁羡荣也早知道了他今日去了哪里。 掌柜的毕竟是岁羡荣身边的旧人,一两句话并不难问出来。 得知情况的岁羡荣甚至有些窃喜,她同李嬷嬷道:「看吧,我就说榆木疙瘩也能被撬开。」 李嬷嬷道:「可是国公府的小娘子,已经被胡家给看上了。」 岁羡荣道:「一家好女百家求,这有什么奇怪的,我年轻的时候提亲的人还不是踏破了门槛,挑拣了好久才许到了魏家。穆家小娘子那般闭月羞花,别说年轻的小郎君们喜欢,连我都喜欢。胡家看上了,我魏家也看上了,最后谁能求到,走着瞧罢!」 李嬷嬷一脸堪忧:「可是胡夫人都主动上门了,侯爷还不许您插手他的婚事呢。」 岁羡荣一脸轻松道:「国公府的小娘子是个有主意的,她父母都未必做的了她的主,若是她自己拿定了主意,穆家的哪个还舍得强求她不成?」 李嬷嬷就更担忧了:「让小娘子自己拿主意?可咱们侯爷这般不开窍,小娘子怎么也不会把主意拿到他身上罢!」 岁羡荣底气十足道:「自有他求我的一天,且等着罢!对了,跟他说胡家宴客我亲自去,不叫他去了。」 李嬷嬷反应过来了,笑着亲自去传了话。 魏长坤听到消息的时候着实愣了一下,沉默了一会子才道:「祖母身子受得住?」 李嬷嬷道:「只是过几条街,受得住。」 魏长坤没说话了,等李嬷嬷走了之后,他心里莫名地烦躁起来,去洗了温水澡,便蒙头睡了。 v第三十九章 这哪儿睡得着啊,魏长坤翻来覆去,孤枕难眠。 迷迷糊糊睡了一阵子,天儿就亮了,大清早胡家下了帖子过来,说是请长平侯府的人前去作客,只是地点定在了城外的庄子上,并不在胡家府上。 魏长坤拿着帖子竟然有些欢喜,他压着笑意去找了岁羡荣,问她:「祖母,城外遥远,您还要去么?」 岁羡荣瞥了他一眼,淡淡道:「那就不去了,叫人回个话,说我身体不便就是了。」 魏长坤应下之后就拿着帖子走了。 李嬷嬷过来问岁羡荣道:「侯爷不会真使人去回话吧?」 岁羡荣轻哼一声,靠在迎枕上,她笃定魏长坤会去。 实心的东西只要开了口,就很容易击溃。女人如水,就算魏长坤是块榆木疙瘩,也能渗透他浑身上下。 何况魏长坤也二十三岁了,这么大的男人哪有不动情的。 …… 穆筠娴和胡明朗见过的当天夜里,胡夫人也亲自到儿子的院子,问过胡明朗的意思。 儿子长大了,又常年在外念书,母子之间也讲究分寸,胡明朗性格羞涩,愈发难以启齿,两人对着烛坐了许久, 他没直接说很是喜欢,只是评价说:「穆家小姐聪颖可爱。」 胡明朗一想起穆筠娴在长辈们面前提起的《青莲记》,脸颊就从耳根开始红起,他自家堂表姐妹都是规规矩矩的姑娘,个个端庄知书达理,每每见他都是隔着三步之远。 忽然见到穆筠娴这样的姑娘,心里有种异样的情绪,说不上具体的感觉,却并不令他排斥,甚至有些向往。 胡明朗偶尔还会猜想着,这样的姑娘平日里都是怎么生活的,是不是也读正经书,常学女红,也和他以及他的姐妹们一样,被规矩约束得死死的。 胡夫人看着羞涩腼腆的儿子,淡淡地笑了笑,道:「看来朗哥儿对穆家小娘子印象很好?」 胡明朗轻轻嗯了一声。 胡夫人道:「也不急,一家好女百家求,虽然穆家给了咱们机会,未必最后咱们真能做亲。你第一次这样见人家姑娘,欢喜总是难免,但要克制受礼,明儿去庄子上的时候,切勿过分殷勤吓着人家,也莫要太过拘束怠慢别人。」 胡明朗点头应是。 胡夫人又叮嘱了几句叫他不要荒废了学业,便走了。 胡夫人回了屋子之后同丈夫两个同床共枕,夫妻俩在两盏烛火的照耀之中亲密交谈着。 胡夫人道:「今年朗哥儿就要考举人了,若非正好穆家的姑娘家今年就要说亲了,我还真不想让他分了心,等有了功名什么好女子挑不到?」 胡二老爷道:「那便再等等?等朗哥儿考完了试,再说亲?」 胡夫人轻捶了丈夫一下,嗔道:「我就是说说而已,穆家今年好容易松的口,岂能放过这样的好机会?」 胡二老爷静静地躺在床上,道:「那便是了,天赐缘分,顺应天意好了。」 胡夫人揪着被面儿,皱着眉道:「穆家的姑娘长的倒是很美,只是有些不学无术的样子,问她读书什么的,说的都是些偏东西,倒不如宁妃的妹子郭初雪。我偶然与郭小娘子交谈之时,才晓得她真有几分才气,《女戒》倒是读的很透,若娶为妇人,持家倒是很好。」 胡二老爷调侃道:「你不是最不爱《女戒》么?怎么人家读了,你偏喜欢了?」 胡夫人是不爱自己的女儿去女戒,但是找儿媳妇,那当然贤惠听话的好。 胡二老爷拉了拉被子,道:「你若看中穆家家世,就别挑拣人家脾性品德,若是看上郭家小娘子的性格,就别嫌她家世不好。」 一翻身,胡二老爷把眼睛闭上了。 胡夫人惋惜道:「可怜她爹死的太早了,纵使有姨母庇护,到底不是亲娘家……就算是亲娘家,也不足以和国公府相提并论。」 心中决断,不言而喻,胡夫人也缩进被子睡了。 胡家没有睡的人,还有胡明朗。 胡明朗读书的时候也收到过别人示好送的东西,但是他不知道该怎么向一个姑娘示好,可是明天就要见到她了,真着急呀。 要不……也送她东西? 可这不是私相授受嘛? 那就送一点特别的东西好了。 天晴气清,胡家庄子上的仆人们早就准备起来了,茶酒甜点,马匹弓箭,一应俱全。 岁羡荣猜的果然不错,魏长坤这日果然拿着帖子骑马出了门,往城外胡家庄子上去了。 彼时胡家人也已经出发了,胡明朗比之前穿得更加有书生气,鬓角干净整齐,坐在马车上背脊也挺得直直的,一副正经又紧张的模样。 胡夫人见自家儿子这般严肃,安抚地拍了拍他的手背道:「今儿来的人多,多是与你相熟的人,不必紧张,到时候可别失了仪态。」 胡明朗频频点头,有表姐堂妹们助阵,应当出不了错。 胡家人到了庄子上,宾客们也陆陆续续的来了,穆筠娴冬日里略胖了一些,去岁的窄袖衣衫已经不好穿了,挑拣衣裳与描眉化妆耽误了些时间,日头略大些的时候才到了庄子。 穆筠娴先去见了主家,便和何敏青一起去了外边玩耍,留长辈们一起说话。 穆筠娴从明间里出来的时候扫了一下客人,多是胡家本家人,何敏青却告诉她:「今儿郭初雪和苏绿梅也来了。」 穆筠娴诧异地眨了眨眼道:「可我没看见杨夫人啊。」 何敏青道:「你不知道,郭初雪人缘好着呢,她和胡公子的小堂姐关系亲密,所以是受胡家小娘子邀请来此,还带了苏绿梅来,并非胡夫人相邀。」 穆筠娴勾了勾嘴角道:「看来胡公子一家很重视他嘛,连他堂姐都对他这般上心。」 自从长平侯府闹了那么一出,谁不晓得穆筠娴讨厌苏绿梅,胡明朗的堂姐胡明月竟然还有心请了她来,所用之心,不难揣测。 v第四十章 何敏青一脸严肃劝道:「仙仙啊,今天回去你就跟你娘说清楚,胡明朗姐姐妹妹的太烦人,家世再好,相貌再好,也都算了罢,难缠!」 穆筠娴噗嗤笑道:「婆媳关系更难处理,难不成将来你要嫁父母双亡的人?」 何敏青撇嘴道:「我这是替你考虑才说嘴两句。」 穆筠娴推着她的肩膀往人多的地方去,道:「知道了,我的好青青。既然今天来了,就好好玩,回去的事,回去再说。」 何敏青看着那边正在搭烤火架,眼睛都亮了,欢天喜地道:「我娘都好久不许我骑马了,走,今儿请你吃烤肉去!」 胡家庄子里有一片小树林,里面散养着一些动物,兔子、鸡鸭一类,会骑射的小郎君们也可以去打猎。 胡夫人算是有心的,今儿请的外客至少是进退有度的人家,不会像苏绿梅那样不知道轻重,所以穆筠娴与何敏青加入其中的时候,并没受到排挤,玩的不亦乐乎。 而郭初雪和苏绿梅一直都未出现在穆筠娴眼前。 时候尚早,小娘子们正在外边玩耍着,吃了糕点,喝了些甜酒,兴致有些阑珊,不知道是谁嚷了一句:「长平侯来了!」 有人冲屋子那边望过去,果然几个身材高大的男子往庄子的特设的场地那边走过去,中间站着的是魏长坤,左右两边都是胡家嫡出的哥儿做陪客。 胡夫人也有些惊喜,她虽然知道自己的婆母和侯府太夫人有些往来,但她没想到长平侯这么给胡家面子,连这种宴会也会赴约,当即让胡家跟来的几个男丁去做陪客。 魏长坤来了之后便跟着胡家的几个哥儿去骑射场,路过穆筠娴这边的时候,他有意地扫了一眼,使得有些性格稍外放些的姑娘忍不住呼道:「侯爷在看我呢!」 几个相熟的姑娘相互笑闹道:「分明是在看我!」 一直没露头的郭初雪和苏绿梅两个跟着胡明月来了,苏绿梅道:「长平侯好像在看咱们这边呢。」 郭初雪嘴角抿了个笑。 穆筠娴却心知肚明,暗暗腹诽道:都追到胡家来了,也不怕人家主家揍他! 胡明月带着自己请来的客人到了穆筠娴这边,还有意和她坐一桌儿,几人坐下之后,气氛都变了,同桌的吓跑了两个,邻桌的也都打起了眉眼官司。 何敏青看着眼前的两人都不大高兴,拉着穆筠娴想去骑马,哪晓得穆筠娴压着她的肩膀道:「咱们继续休息!」 穆筠娴最不怕的就是鸡蛋碰石头。 因为她就是石头,还是最金贵,最坚硬的石头。 一桌子统共就坐了五个人,两两对坐,胡明月坐四个人的中间,她身为主家,叫丫鬟过来斟茶四杯,送到客人手上,冲她们笑道:「来者是客,莫计前嫌。」 胡明月当然不敢明里得罪穆筠娴,但是来了她胡家的地盘,穆筠娴就是再娇纵也要给她几分薄面。 欺负了人,总要付出代价。 胡明月很乐意做一个事不关己的旁观者,看着高高在上的小仙姑憋屈一回。 穆筠娴瞥了胡明月一眼,这副「和事老」的虚伪嘴脸,和郭初雪还真是如出一辙。 郭初雪和苏绿梅都喝了茶,唯独穆筠娴与何敏青两个坐在椅子上纹丝不动。 胡明月得体一笑,道:「姑娘既然辛辛苦苦赶来我胡家庄子,怎么一杯茶也不肯喝?」 这话说的,好似穆筠娴上赶着要嫁到胡家一样。 可惜了,穆筠娴今儿来的时候就想清楚了,她实在对胡明朗提不起兴趣,还是当面婉拒的好。 胡明月这番不客气的话一说出口,穆筠娴就没打算给好脸色人家看。 穆筠娴伸手碰着茶杯,胡明月见此,嘴角一抹满意的笑容,总算是肯做小伏低了罢? 胡明月是胡家第一得意的小娘子,若是胡明朗以后娶了这个媳妇儿回来,胡家「明」字这一辈里,便属穆筠娴最金贵了。 再者胡家二房三个嫡出少爷,个个都是人中龙凤,可以说以后会成为让胡家光宗耀祖的重要支柱,胡明月生在三房,家中姐妹众多,出息的兄弟却没有,牢牢地和二房绑在一起,才是明智的选择。 比起不容易讨好的穆筠娴,胡明月更愿意让自己的堂弟娶一个她熟悉的人,比如说一向与她关系亲近的郭初雪。 穆筠娴摸着茶杯,一点要端起来喝的意思都没有,她忽然放下了茶杯,瞧了胡明月一眼,道:「看来我来胡家作客,连一杯茶的主也做不了,想不喝都不行。」 胡明月眼底藏着傲然,穆筠娴话锋一转,道:「可惜我喝惯了峨眉雪芽,这样的女儿茶,我实在入不了口。」 端起茶杯,穆筠娴慢慢悠悠地倾斜杯子,把茶水都倒在了地上。 琥珀色的汩汩流水像鞭子一样抽打在胡明月的脸颊上,使她面上火辣辣的疼。 胡明月便是再贤淑,这样的情况也忍不下了,她呼吸粗重,瞪了穆筠娴一眼,道:「穆筠娴!你太不——」 胡明朗跑了过来,见穆筠娴在泼茶,又听见堂姐高声呵斥什么,便道:「怎么了?」转而关心穆筠娴道:「是不是茶水不合口味?」 胡明月面色一白,这还没成亲呢,堂弟就这么向着穆筠娴了! 穆筠娴住了手,举着茶杯一脸为难道:「我不喜欢喝,你姐姐偏要我喝,不喝还说我不给她面子。」 胡明朗可不想给心上人坏印象,慌忙接过茶杯,转身对胡明月道:「堂姐,穆姑娘不喜欢喝,我替她喝就是了。」 一边喝,脸还一边红着。胡明朗放下茶杯,对穆筠娴笑道:「厅里有其他热茶,姑娘渴了请去里边喝,或是我叫人煮好了送来。」 胡明月攥死了帕子,音量都高了一些,她道:「朗弟!」他是穆筠娴的什么人,居然还替人家喝茶?! 胡明朗也是第一次这般维护人,瞧着一众姑娘们都盯着他,整个耳廓都红了,脖子也隐隐透红。 苏绿梅更是气的要死,胡明朗这时候跑出来打什么圆场,眼看着穆筠娴就要把自己的名声给败完了! 也不知道怎的,苏绿梅就接着胡明月的话脱口而出了:「胡公子怎么喝了穆筠娴的茶?」 胡明朗连忙作揖,解释道:「穆姑娘没有喝过的杯子,又是家姐相邀,我代替一杯有何不可?」 苏绿梅翻了个白眼,道:「胡姑娘也邀请我喝茶了呢!」 v第四十一章 穆筠娴笑出声来,生怕胡明朗不会接话,抬眉冲苏绿梅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也要胡公子替你喝茶?」 女人之间的弯弯绕绕胡明朗不懂,但是言语之间他是知道的,他也知道苏绿梅欺负过穆筠娴,维护谁,根本不用选。 胡明朗又行礼道:「苏姑娘喝过的茶水,某不便再碰,还请苏姑娘见谅。」 一阵哄笑,苏绿梅脸都绿了,胡家的呆子!这难道是嫌弃她的意思么! 穆筠娴趁机奚落一句:「在侯府的时候拦着侯爷不要人走,在胡家庄子上还逼着人喝你的茶水,不知道你身为姑娘家的廉耻都扔那儿去了?怎么不同你的好友郭姑娘学学?你瞧瞧人家,拦一次长平侯,人家连她名字都没记住就罢手了,在胡家决计不肯再丢第二次人。」 苏绿梅和郭初雪脑子冻住似的,竟然想不出反驳的话。 胡明月都没法开口了。 胡明朗有些纳闷地看着气呼呼的堂姐,问道:「要不……这一壶我都喝了?」 穆筠娴哈哈大笑,忙替他解围,问道:「胡公子何故来此?」 胡明朗道:「听闻姑娘喜好骑射,那边备好了骏马弓箭,正好我有我表妹作陪,姑娘若有兴致……」 穆筠娴拉着何敏青起身,道:「走吧,骑马去。」 胡明朗在前带路,面上带着浅浅的喜色。 胡明月的堂妹妹走到她身边,在她耳边低声道:「啧啧,姐姐好善的心,反倒成全了她。」 这是笑话胡明月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胡明月剜了她一眼,猛地站起身走了,郭初雪也跟了上去。 挖苦了郭苏二人,穆筠娴浑身爽利,与何敏青两个到了那边场地,挑好了马匹便坐了上去。 穆筠娴跟何敏青两个都擅长骑马,只是春节里天气不好,有一月多没有碰马匹了,略有些生疏,驾不稳骏马。 胡明朗有些担心,骑上马之后,叫来表妹,央她照顾穆筠娴。 这位妹妹看着便和善多了,圆脸上挂着客气的笑容,十分可爱。 穆筠娴婉拒,何敏青也道:「难得好天气出来,拘着你表妹可不好,有我照顾仙仙,胡公子不必担忧。」 胡明朗道:「那……不若由我跟着二位?」 穆筠娴道:「好啊。」 胡明朗是主家,便带着穆筠娴等人跑了两圈热身,而后四人停下来歇了会儿,骑着马儿到树荫底下说话。 魏长坤同人比划了好几圈,骑射第一,无人能敌,但靶心哪里有美人惹眼,穆筠娴一来,他就看到了。 他还看到胡家孙子领着穆筠娴跑了两圈。 就这种水平的马术也敢带着姑娘家的跑,也不怕摔了个跟头。胡明朗摔了没事,把穆筠娴摔了可怎么办? 魏长坤撇下旁人,借口骑马去林子里转悠,去了没一会儿,便又溜达出来了,他的随身小厮小顺过来禀道:「入寐姑姑说,穆家姑娘是跟人吵了一架才过这边来的。」 入寐以前是魏长坤身边伺候的姑娘,后来他去了漠北,岁羡荣把她许了人,旧主回来之后,她还是照样伺候着。这次来胡家庄子请了许多姑娘来,魏长坤怕冲撞了人,才把入寐带来了。 眉心一拧,魏长坤问道:「入寐可说仔细了?」 小顺把入寐说的话转述了一遍。 魏长坤眉头皱起几次,复又舒展开,尤其在穆筠娴提到郭初雪拦他的时候,表情特别松快。 这丫头记性不错,这事都过去多久了,还记得清清楚楚。 不过听到胡明朗英雄救美的时候,魏长坤有些不乐意了,若是换他在场,还跟她们墨迹个什么劲儿,不就是一杯水么,他能把杯子都给捏碎了。 保管那些小娘子们再不敢逼着穆筠娴喝女儿茶了。 魏长坤骑着马朝穆筠娴过去了。 庄子门口忽然有了大动静,一队卫所的人进来了,不仅穆筠娴,魏长坤也望了过去。 院子里边,胡夫人和杜氏等命妇亲自出来迎接,小皇子朱世阳来了。 朱世阳简单同主家和外祖母杜氏问了好,便随同贴身侍卫骑马过来了。 朱世阳当然是直接扑向穆筠娴了,他坐在马背上,冲小姨伸手要抱抱。 皇子忽然驾临,胡夫人惊讶之余,赶紧派了更多的护院进来守着,也特特嘱咐了几个儿子和侄子,好生看顾皇子,千万不可出任何差池。 穆筠娴笑的璀璨,骑着马与朱世阳并肩,要把他抱到自己的马背上。 朱世阳的贴身侍卫道:「皇子,还是由属下带着您吧。」 穆筠娴骑术由穆丰戎所教,可以说是相当不错,带一个七岁的小孩慢跑还是没问题的。 奈何侍卫所虑过多,十分为难。 魏长坤骑马过来,道:「到我这儿来。」都这么大岁数了,怎么好意思还和穆筠娴一起同骑。 朱世阳眼睛一亮,高声道:「表叔,太夫人不是说您不打算来的嘛!」 穆筠娴扭头,狐疑地看向魏长坤,什么叫他不打算来,是什么事让他改变了主意么? 魏长坤一把搂过朱世阳的小腰,道:「小孩子怎么那么多话,上不上来?」 朱世阳立马换上一张笑脸,道:「来来来!」 本来要等到春猎才能和小叔共骑,这会子能提前完成愿望,朱世阳当然愿意。 v第四十二章 在魏长坤胸前坐稳的朱世阳往后仰头望着他道:「表叔,我可是磨了母后好久她才许我出来,若早知道您也要来,母后早就松口了,我早上就可以同小姨一起坐车来了,您怎么要骗太夫人呢?害得太夫人骗了我。」 魏长坤按着朱世阳的头,一点点按了下去,让他平视前方,淡淡道:「临时改了主意,行不行?」 朱世阳露出一口不大齐整的小白牙,道:「行。」随即笑问穆筠娴道:「小姨,我先跟表叔去玩会儿了,一会儿来找你。」 张着一双手,像肥肥的短翅小雀儿振翅,朱世阳欢呼着,使唤着魏长坤带他奔跑。 胡明朗走过来道:「小皇子真可爱,有侯爷照看着,姑娘也可放心玩耍了。」 何敏青也才热身而已,她道:「仙仙,咱们再跑两圈,刚刚不尽兴呢!」 朱世阳带来的侍卫就站在骑射场的附近,随时盯着皇子的动态,原先端坐的姑娘们也忍不住了,纷纷去换上骑装,挑了马儿玩耍。 魏长坤带着朱世阳跑了两圈,他便停了下来,道:「啾啾,你小姨刚刚让人欺负了,知道吗?」 朱世阳一愣,先是不信,然后是愤怒,握着小拳头道:「是谁!!!我要打他板子!」 魏长坤道:「上次在我府上苏家的姑娘欺负了她,这回苏家的伙同胡家的一个姑娘欺负了她,对了,还有胡太傅的孙子胡明朗,他也不是个好东西。」 朱世阳瞬间就把三个人记住了,他道:「我要替小姨出气!从胡明朗开始!!!」因为他就记下了这一个名字。 魏长坤嘴角抿了个几不可见的笑容,道:「表叔帮你。」 朱世阳道谢道:「谢过表叔,你快带我去找他们。」 魏长坤缓缓道:「不急,这口气得让你小姨出了才行,你出不算。」 朱世阳扭头望着他问道:「怎么才能让小姨出气?」 魏长坤看着远方,穆筠娴身边的何敏青去了别处,而胡明朗还在与她比肩而行。 穆筠娴扯着缰绳,支开了何敏青,把胡明朗带到了箭靶子那头去说话。 旁人看得见他们俩的隔着一臂之遥,便也不会误会什么,但是又听不见两人说话。 穆筠娴也没客气,她看着热闹的人群,开口道:「胡公子,今天能来玩,我还是很开心的。」 胡明朗有些紧张,他攥着缰绳,点头腼腆道:「你开心就好。」 穆筠娴顿了顿,道:「那今天就痛痛快快的玩,别的事都罢了,以后胡公子也好安心读书。」 胡明朗只是有些羞涩,却不傻,他怎么会没听懂穆筠娴的意思。 胸口突突地跳,胡明朗有些慌张道:「姑娘意思是……看不上小可?」 穆筠娴弯弯唇角,道:「不是看不上,而是‘没有’看上。」 胡明朗捏紧了缰绳,有些无措道:「是不是因为家姐的缘故?请姑娘放心,以后堂姐总归是要嫁人的。」 穆筠娴道:「你还有几个姐妹?难道今年都要嫁出去?」 胡明朗嗫嚅着,道:「这……可这不是什么要紧的。」 穆筠娴咧嘴笑道:「你说对了,这不是什么要紧的。」 最要紧的是,她根本就不喜欢他,若是她喜欢他,管他几个姐姐妹妹,又有什么干系? 胡明朗情绪低落,一脸难过道:「却不知我哪里不招姑娘喜欢了?」 穆筠娴瞧了他一眼,没有答话。 胡明朗在马背上作揖道:「是我唐突了。」 穆筠娴道:「今日各自回家之后,你便对你母亲说不中意我就是,我也这般同我母亲说,这样两家颜面无伤,以后还好往来。」 这事明白了是穆家拒绝胡家,说出去有些伤颜面。 胡明朗心生暖意,道:「姑娘肯私下里对我直言,不胜感激。」 穆筠娴道:「谢我作甚,你既帮了我,算我还你人情。」 胡明朗一愣,过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想起她说《青莲记》时候的调皮样子,轻叹一声道:「我知晓了,回去之后,我会告诉我父母亲的。」 穆筠娴夹了夹马腿,道:「走咯!」 胡明朗也很快跟了上去,在她身后道:「姑娘说的对,今儿来都来了,就玩的开心些。」 骑到与穆筠娴比肩之处,胡明朗扯了笑容,道:「不如烤肉去,是我家中另一个庄子上送来的鹿肉,不是这里的鸡肉兔子肉。」 穆筠娴灿笑道:「好啊,我喜欢鹿肉。」 两人还没去烤架那边,便被人拦了下来,魏长坤带着朱世阳,旁边还跟了几个不足二十岁的哥儿。 有人起哄道:「侯爷难得来,明朗,你身为主家不好好招待招待人家?」 胡明朗拱拱手,道:「自然是要的。」 胡明朗的堂兄过来了,道:「正好请侯爷指点一二,咱们兄弟几个也好精进骑射功夫。」 魏长坤倒是无惧,一群二十出头还在读书的毛孩子而已,他道:「想我如何指点?」 胡明朗大堂兄胡明进道:「自然要切磋切磋。」 这可热闹了,众人都只听说魏长坤骑射功夫厉害,却并未见识过。 身有军功的武将他们不敢轻慢,但好奇心总是有的,难得长平侯来了,总是跑不掉这一遭的。 魏长坤扬唇道:「好啊,你们谁先来?」 v第四十三章 胡明进说:「咱们平日里玩的时候都有规矩,不如侯爷听听我们的规矩?」 「你说。」 这种场合也就是比个骑射,看谁先到靶子百米之外射中靶心,当然是准头高的获胜。但有长平侯在此,可就没这么简单了。 胡明进道:「我们的规矩只能我们用,侯爷您不一样,您得另立规矩。」 魏长坤道:「什么规矩?」 胡明进道:「您怎么着也得让我们几步吧?」 这要求不算过分,要纯粹比拼,在场没有一个能比得过魏长坤的。 魏长坤倒是对自己没客气,他道:「那我就蒙着眼睛跟你们比。」 一片哗然,这难度就大了,蒙上眼睛什么都看不见,还怎么射中靶心? 穆筠娴也看向了魏长坤,这人太……狂妄了吧?输了可怎么好收场? 胡明进也不信,他闪了舌头似的又问一遍:「您此话当真?」 胡明朗也怕魏长坤下不来台,便骑马上前,打圆场道:「今日尽兴为主,谁输谁赢有什么要紧,依我看……」 「当真,我蒙上眼睛跟你们比。想上的,都过来。」 孙子,谁说要尽兴为主了?今儿就是来砸场子的,赢了才重要。他得让穆筠娴看看,胡家的哥儿瘦猴似的,哪里值得她看上? 魏长坤也不多废话,夹着马肚子就动身了,其他人也热血沸腾,面面相觑之后,便跟了几个哥儿上去。 走到穆筠娴身边,魏长坤对她道:「皇子劳烦你看顾下。」 穆筠娴伸手,让朱世阳过来。魏长坤长臂一举,就把小家伙安放在穆筠娴的马背上。 朱世阳揪着穆筠娴的袖子,对魏长坤道:「表叔,要赢呀!」 魏长坤看着穆筠娴勾唇,眯了眯眼,道:「当然。啾啾,给我个东西把眼睛蒙着。」 朱世阳倒是不客气,把穆筠娴腰间的汗巾子抽了下来,递到魏长坤跟前道:「表叔,用这个。」 穆筠娴两手揪着朱世阳的耳朵,气鼓鼓道:「啾啾,你手可真快呀!」 魏长坤攥着汗巾子不肯还的样子,道了声多谢。 穆筠娴瞪他一眼,道:「算我还你啦!两不相欠。」 他送她首饰,她送他汗巾子,扯平。 魏长坤浅笑不语,骑马往前,穆筠娴也想看看这场热闹便跟了上去。 到了起点处,姑娘们也都聚了过来,多是穿着骑装坐在马背上,少有自己走过来的。 魏长坤站在最外边的道上,他指了指胡明朗,道:「你怎么不比?」 胡明进撺掇道:「朗弟,快来啊,你姐姐妹妹们都看着呢。」 胡明朗往穆筠娴那边瞥了一眼,他心想魏长坤都蒙着眼睛了……他应该不会输的,便骑马上前,夹在了堂兄和旁人之间。 穆筠娴就站在靠边的位置,魏长坤就在她的旁边,两人才隔着几步之遥。 穆筠娴见他点名要胡明朗过去,心里有了不敢往深处想的猜想,她嘟哝了一声:「计较!」 哪晓得魏长坤耳力竟然这么好,倏地扭头看着她,道:「你不计较?」 穆筠娴的小脸蛋刷得一下红了,他什么意思来着? 朱世阳扭了扭背,一边兴奋地看着魏长坤,一边问穆筠娴:「小姨,是不是有两个姑娘欺负了你,你告诉我是谁,我待会儿去欺负她们去。」 朱世阳刚来不久,是不可能知道这事的,毫无疑问,都是魏长坤告诉他的。 穆筠娴算是知道魏长坤的那句「你不计较」是什么意思了,难道他知道她和苏绿梅吵架,并且提到他的事儿了? 胸口藏了兔子似的,噗通跳个不停。 不知道谁高喝一声,众人都准备了起来,魏长坤将汗巾子一捋,系在了自己眼睛上,勒好缰绳,蓄势待发。 一声「开始」,众马奔腾,飞尘无数。 穆筠娴捂着口鼻,也拿帕子将朱世阳的脸给捂住了,等尘土消散了一些,才放下来,而这时候魏长坤等人早就扬尘而去,跑的老远。 朱世阳拍着小手掌给魏长坤加油鼓劲,穆筠娴抬头观察着魏长坤的身形背影。 这一场相当于自断一臂的比赛,魏长坤真能赢么?穆筠娴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数马齐奔腾,激起灰尘一片,几个高大的身影很快就变成了模糊的黑影。 穆筠娴见过在马背上跑的最快的男人就是穆丰戎,而现在,她的印象发生了变化。 因为魏长坤跑的太快了,与他相比的几个哥儿并非普通纨绔,虽出自书香门第,君子六艺照样要习,但他却把后面的一众人甩得老远。 就在离箭靶一百步开外的时候,蒙上眼的魏长坤拉起了弓,似乎都没有刻意对准过,便放了一箭出去。 距离太远,穆筠娴看不见射中了哪里,但中了靶子是肯定的。 但今儿比的可不止是骑马,准头够高才能赢。 不仅是穆筠娴,这头观赛的人都翘首张望,恨不能长一双千里眼,好看清靶心。 魏长坤到底射没射准呀! v第四十四章 朱世阳更是着急,他左手为掌,右手为拳,相击道:「射中没!射中没?!」 穆筠娴牵着缰绳,护着朱世阳,心里也很没底,蒙着眼睛就把箭射出去了……要是能射中了,她还真服气了。 其他人才把弓.箭射出去的时候,魏长坤已经返程了,后边的胡明进和胡明朗放了箭紧紧相随。 魏长坤此时似乎更加勇猛,驾着宝马,飞奔似的往前奔来,一旁看热闹的人,生怕被他撞到,连忙调转马头躲去一边。 只有穆筠娴纹丝不动。 而魏长坤正好就停在了方才出发之地,勒马之后,一声马儿长啸,他便扯下了汗巾子,塞到怀里去,调了马头,等他们回来。 胡明朗先一步回来,胡明进心急如焚,适得其反,反倒落后了几步。 其余等人陆续归来之后,有几人心悦诚服地向魏长坤抱拳,恭维之话,不绝于耳。 胡明进也夸赞了两句魏长坤的骑马之术,顺道还赞了他的马,最后才道:「既比的是骑射,骑马是一样,射箭是一样,端看侯爷射的准不准了。」 众人也很是期待,长平侯这一箭,射到了哪里。 魏长坤很是淡定,道:「派个人去看看,把箭都取来。」 胡明进一挥手,几个护院便去了,他身边的小厮也跟了过去。 胡明朗冲自己的小厮使了颜色,让他也跟上前去做记录。 就在护院小厮们收了箭,记好了名次之后,朱世阳便忍不住欢呼了:「喔!肯定是表叔赢了!」 魏长坤跑了一身的汗,他冲朱世阳伸手,小家伙便伸出脑袋,要他抱抱。 穆筠娴也不会阻拦朱世阳,便助力一把,掐着小外甥的腰,将他搂了起来。 二人交接之时,穆筠娴闻到了他身上的汗味。人的汗水味里,最能散出一个人的体味,但他的汗水里,只有咸味。 魏长坤抱过朱世阳的时候,瞧了一眼穆筠娴,冲她道:「若是我赢了,汗巾子就送我了。」 穆筠娴眼看着魏长坤把朱世阳抱了过去,扬唇笑道:「若是输了,你就肯还我了?」 魏长坤弯弯嘴角,微仰头道:「我不可能输。」 护院们越跑越近,比试的结果也越来越近。 等护院们把东西送到胡明朗两兄弟跟前的时候,魏长坤依旧信心十足,蒙眼射箭的把戏,驻守漠北的时候,他都玩烂了,三千魏家军里,其中一半的汉子,都能蒙眼射箭。 胡明进冲跑到他跟前的护院招手,然后抬头高声对众人道:「我们几个既比试了,再不好由我宣读结果,那便请个姑娘来读一读。」 胡明进本想唤自己的妹妹胡明月来,而胡明月也很聪明,听到哥哥这话,立马策马过来。 奈何魏长坤插嘴太快:「既然如此,就近让穆家姑娘来罢。」 魏长坤就想听穆筠娴夸他。 胡明朗知道穆筠娴玩心重,也从善如流道:「就请穆姑娘来罢,她也不是我胡家人,断然不会作假。」 胡明进喉头一哽,不好说话了,胡明月都快走过来了,尴尬地站在离他们两三步的地方,进退两难。身后仿佛还有言笑之声传来。 穆筠娴骑马走去,护院头头是个三十多岁的男人,他双手把小册子举到她跟前。 穆筠娴打开册子的时候,胡明朗身边的小厮同他说了一句话,使他双眼一瞪,满是惊讶。 射箭名次只取前三,穆筠娴是倒着念的,准头第三的是胡明进,他虽回来的快,却不如另一个刘公子射的准,第二便是刘姓的哥儿,这第一嘛…… 穆筠娴合上册子,眯着笑眼道:「正中靶心的——是长平侯的箭,箭上有‘魏’,准确无误。」 这下子大家都张口结舌了,长平侯真射中了?! 魏长坤朝着穆筠娴淡淡一笑,他摸了摸胸口,捂着汗巾子,似在示威。 穆筠娴微扬下巴,偏了偏脑袋。不就是一条汗巾子么,送他就送他! 魏长坤转身对众人道:「刚热了身,我去活动活动筋骨。」 说着,便骑马带着朱世阳跑了。 魏长坤一走,看戏的人才敢聚过来,何敏青也骑到了穆筠娴身边,掐着她的手臂低声哀叹道:「为什么不是我站在这儿啊!!!刚才我隔得老远,都没看见侯爷怎么射的箭呢!」 穆筠娴告诉她:「你就是站这儿,你也看不见。」 因为她也没看见,穆筠娴甚至想象不出来,一个人蒙着眼睛,是怎么把箭射中靶心的。 何敏青提议道:「时候不早了,要不咱们去打点猎物,午膳的时候烤着吃?」 穆筠娴道:「好呀,走,拿弓箭去。」 穆筠娴走了,魏长坤又回来了,他的心里正得意着,朱世阳也一直夸他神武。 朱世阳到底是真喜欢小姨的,虽然开心,也没忘了报仇之事,便对魏长坤道:「表叔,刚才您没看见,胡明朗脸色可难看了呢!!!」 魏长坤状似不经意道:「多难看?」 朱世阳噘着嘴,一副苦想模样,道:「嗯……难看到小姨都不想看他,小姨好像一直看着您呢。」 魏长坤鲜见的笑了。 朱世阳继续道:「咱们才报了一个人的仇。」他伸出两只短短的手指头,比划在魏长坤眼前,道:「还有俩呢!」 魏长坤道:「这就去找那两个。」 v第四十五章 朱世阳有些犹豫了,他为难地搔头道:「可是父皇和老师们教育我说,为人要仁和宽厚,这样子会不会不好?」 魏长坤道:「方才比试之间,我伤害了他人没有?」 朱世阳呆呆摇头,道:「没有。」 魏长坤道:「仇报了吗?」 朱世阳呆呆点头道:「报了。」 「那不就得了,与你父皇说的也没有冲突。」 报仇也并不止伤人性命一种办法。 朱世阳悟了过来,激奋地问道:「这两个姑娘要怎么办?」 魏长坤不怀好意地眯了眯眼,告诉了朱世阳法子。 朱世阳捧腹大笑,道:「她们气小姨,我就气她们,气死她们!」 魏长坤杀过人,但有仁义之心,动手打女人的事他做不出来,但是让女人气得发癫的事,他还是可以做的。 这厢叔侄俩又去了林子里打猎,穆筠娴则与何敏青两个去林子里打了几只兔子和野鸡。 午膳之前,便让庄子上的下人把东西都处理好了,用干净的器具装着,放在烤架旁的桌子上。 大大的烤架旁设了好几张桌子,男客一边,女客一边。 穆筠娴自然与何敏青两个坐一处,一旁丫鬟们垂手而立,帮着割舍分盘。 男客那边陆陆续续也有人打完猎坐过来了,魏长坤还没来,朱世阳却不知道从哪里跑过来了。 朱世阳刚来庄子的时候记挂着玩耍之事,匆忙之间只见过了胡夫人,这些小娘子们,他都还没见过。 郭初雪她们这时候,自然是要向朱世阳行跪拜之礼的。 朱世阳没等她们来得及向他行礼,便跑到了穆筠娴跟前,紧挨着她道:「小姨,可找着你了。」 小娘子们见皇子来了,哪个还敢坐?纷纷站起来要行礼。 朱世阳年纪小,在外边游玩的时候一般不受礼,但这时候他却没有客气,笑眯眯的看着姑娘们,两个小梨涡分外可爱。 其余世家女倒是没什么不习惯的,见了皇家人就要跪,这没什么奇怪的。 郭初雪她们几个心里却是很不舒服,给皇子行礼自当应该,可穆筠娴一个没有品级的姑娘坐那儿动都不动,算什么意思?难不成要受她们的跪礼?遂站着不肯动。 苏绿梅吃过了苦头,说话再不敢目中无人,她压着脾气,好言好语道:「你身无品级,是不是要回避一下?」 朱世阳立马挽着穆筠娴的手道:「要不我让父皇赐小姨为郡主?」 苏绿梅脸都吓得煞白,她的姐姐曾经为她在皇帝面前求过乡君的封号,却没有求来,若是穆筠娴真成了郡主,她死也不甘心! 郭初雪显然是不想激得朱世阳把这件事变成了真的,否则她以后见了穆筠娴都得行礼,可不得委屈死人了! 由郭初雪领头,胡明月和苏绿梅两个也老老实实跪下行了礼。 朱世阳童声稚嫩,笑道:「起来罢。」 小娘子们各自坐回去之后,朱世阳便拉着穆筠娴道:「小姨,我和表叔一起打了很多猎物,等会儿我给你烤肉吃哦。」 朱世阳还小声强调道:「是瘦肉。」 穆筠娴知道,这些东西肯定都是魏长坤打的,她笑道:「好呀。」 万事俱备之后,小娘子们便使唤丫鬟去烤肉,或是玩心大的,便自己上手,对面的小郎君们也不吝啬,分了自己的猎物,也跟着烤肉起来。 穆筠娴与何敏青两个每回春猎和秋猎的时候,都是亲手烤自己打的猎物,这样才有强烈的满足感,所以烤肉之术并不差劲,两人都很会拿捏分寸。 今日来胡家庄子的多是与胡家交好的文官之家,小娘子们会烤肉的并不多,烤得好吃的就更不多了。 穆筠娴手里的烤肉刷了适量的油,里边肥瘦相间,油亮鲜香,一阵肉香味儿,馋得人垂涎三尺。 何敏青在旁帮忙撒着自己带来的作料,肉味加上辣味,活动了一上午的小子姑娘们闻着都饿了。 朱世阳立马放下自己手里的东西,跑到穆筠娴这边来,道:「小姨,好香好香!」 穆筠娴笑道:「过会子烤好了第一个给你尝尝。」 对边烤火架的魏长坤也望过来了,他在漠北待的久,那边新鲜食物不易保存,腌制的烤肉很是常见,他手里烤出来的肉也很香,但是远不及穆筠娴的。 当穆筠娴说第一个给朱世阳尝的时候,他竟然有些羡慕了,那么好吃的肉,他也想吃。 魏长坤唤了一声朱世阳,小家伙一看表叔的眼神,就把正事儿给记起来了,朝穆筠娴悄悄道:「小姨,我过去会儿。」 噔噔噔地跑去了魏长坤那边,帮表叔烤肉。 穆筠娴便与何敏青两个继续一起烤肉,其他有小娘子烤糊了猪肉兔子肉,闻到香味便到这边来请教她怎么烤肉。 穆筠娴鼻子甚灵,何敏青带来的调料配方是她研究出来的,加了南疆运来的小茴香,独此一家,别无分号。烤肉烤的好,除了火候程度拿捏的好,最要紧的是配料也好,她便略讲了两句,还分了些调料给人。 小娘子们拿了调料还道了谢,有几个低声道:「穆家姑娘,也没那么不近人情么。」 何敏青性格直爽,不拘小节,听到这话也没装聋子,反而大声替穆筠娴解释道:「说仙仙‘不近人情’的话也不知道从哪里传出去的,我与她相交数年,倒是没觉着她哪里不好,若说有不好的,大抵是学不会某些人的弯弯心思,才不讨人喜欢罢!」 苏绿梅的脸色实在难看,她不敢骂穆筠娴,难不成她还不能和何敏青两个吵了? 郭初雪拉住了苏绿梅,她低声道:「小皇子还在,他那般袒护她,算了罢。」 v第四十六章 倒不是郭初雪好心,她是怕自己被连累了。 苏绿梅硬生生憋了脾气,又继续烤肉,好似没听见一般。 不过一刻钟多的功夫,有些人的烤肉已经好了,穆筠娴手里十来串肉,她瞧着差不多熟了,便尝了一口,觉着味道美极了,分了几串出去。 朱世阳三串,何敏青三串,她自己两串,左手一串,右手一串,还有几串放在桌上。 朱世阳领了烤肉,左手一串,右手两串,蹦跶到魏长坤跟前,道:「表叔!小姨给我的烤肉!」言语之间带着炫耀之意,啃了一口烤肉,满嘴的油,小舌头舔一舔嘴唇,十分满足。 魏长坤喉咙耸动,面上一派淡定,手里还捏着全是肥肉的烤肉,对朱世阳道:「好吃么?」 朱世阳点着头,露出一对小梨涡,道:「好吃极了!」 魏长坤道:「有多好吃?」 「比御膳房做的还好吃!」 魏长坤道:「你怕是哄我罢,怎会有御膳房做的好吃。」 朱世阳忙替穆筠娴正名道:「真的!表叔你信我!」 魏长坤两手捏着三十多串精心准备的肥肉,道:「不信。」 朱世阳急了,烤肉也不吃了,把右手的两串的烤肉伸到魏长坤面前,一脸焦急道:「表叔你尝尝,尝尝!」 魏长坤抬头,压了压嘴角,忍住笑意,道:「那我就尝尝……看看你是不是哄我。」 一张口,齐整的牙齿落在两根烤肉串的尾部,魏长坤脑袋往右边一移,烤串上的肉尽数落入他的嘴里,肉味和小茴香的味道混合在一起,果真是无比美味。 魏长坤咽下穆筠娴亲手烤的肉,对朱世阳道:「果真好吃。」 朱世阳呆呆地看着空空的烤串,竟然一口肉都不剩了,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魏长坤眼神慌乱道:「啾啾你别哭……不是你让我吃的么!」若是让穆筠娴看到可就糟了。 魏长坤连忙哄着朱世阳道:「啾啾别哭,表叔这不是在烤吗?等会儿赔给你。」 朱世阳收了眼泪,腾空出来抽泣道:「可是表叔烤的没有小姨烤的好吃,而且……这也不是给我吃的。」 魏长坤低声道:「啾啾别忘了表叔同你说的话,这肉该你烤了,对不对?」 朱世阳一想到给穆筠娴报仇的事,立马擦了眼泪,把剩下的半串烤肉吃了,含糊不清道:「对,我还要保护小姨呢,啾啾是男子汉,不能哭了。」 魏长坤松了一口气,这小家伙还挺会安慰自己的。 朱世阳捏着五六串烤肉,蹲在烤架旁边,眼睛里还含着委屈的泪水,他怎么也想不明白,表叔的嘴巴怎么那么大呢!居然一口气都吃完了!!! 大嘴表叔!大嘴表叔! 魏长坤一边儿烤肉,一边回味着方才的美味,他的舌尖抵着牙齿舔了一圈,每一处都有她亲手烤的美味。 站起身望了一眼,魏长坤便看见了穆筠娴坐在桌子旁边,而胡明朗已经去献殷勤了。 胡明朗捏着十多串烤好的肉,旁边跟着的丫鬟手里还端着一些腌制的鹿肉,他放在桌上,对穆筠娴道:「穆姑娘,你尝尝,虽然闻起来没有你的香,但是是用广州那边的法子烤的,外边一层皮肉已经烤脆了,味道也很好。」 穆筠娴倒是没多想,人家都送到跟前来了,胡明朗也不是胡搅蛮缠的讨厌人,她便客气接了,并且回赠了一串自己亲手烤的肉。 胡明朗双眸如星,笑着道谢,便拿着肉串喜滋滋地走了。虽然穆筠娴已经婉拒他了,但是他还是想对她示好。 穆筠娴略尝了下脆皮烤肉,香倒是很香,只是油腻了些,她不大喜欢。 魏长坤看着对边的动静,眼皮垂了一半,他也会烤肉的好么!!! 他对朱世阳道:「肉烤好了,你快去吧。」 朱世阳看着肥的流油的烤肉串,从魏长坤手里又拿了十多串过来,跑到了穆筠娴那边。 不过这肥肉串可不是给穆筠娴吃的,他拿着能有婴儿手腕粗的肥肉串走到胡明月身边,道:「这是我烤的肉,你尝尝好不好吃。」 胡明月先是受宠若惊,然后看着肥肥的烤肉瞪大了眼睛,这么肥的肉,哪里吃的下去! 朱世阳天真道:「胡姑娘是不喜欢本宫烤的肉?」 胡明月忙站起来,磕磕巴巴道:「不……不是……臣女……」 朱世阳把左手的七八串肉递到胡明月面前,笑道:「好吃呢,你尝尝。」 胡明月喉咙口仿佛塞了东西,光是看着肥腻的烤肉,她就想吐! 这是哪一头猪身上长的肉啊!怎么会这么肥! 皇子的心意,胡明月到底是接下了,但始终没有往嘴里送,因为根本就吃不下去呀!!! 朱世阳便催促道:「你尝尝呀,看看好不好吃!」 胡明月咬了一小口,勉强笑道:「好吃,皇子烤的十分好吃。」 朱世阳道:「好吃就多吃一些!你再尝尝,看看都熟透了没。」 胡明月只得咬了一大口下来,不加咀嚼,硬生生地咽了下去,铁青着脸道:「好吃,好吃。」 朱世阳高兴道:「好吃就好,证明本宫手艺不错,待会儿本宫还去烤,你先把这吃完了,我过会子来看。」 胡明月吓得脸都白了!都吃完?! 朱世阳捏着肥肉跑到了苏绿梅和郭初雪跟前,他问都没问,直接塞到两人手里,肥肥的十多串肉,皮下是肥肉,肥肉外是皮,丁点瘦肉丝儿都没有,真是难为这头猪了,长的这般富态。 v第四十七章 不出意外的,郭初雪和苏绿梅两个在朱世阳眼皮子底下吃下了整串肥肉,而朱世阳还在一旁欢喜道:「快吃快吃。」这语气,仿佛是在喂猪圈的猪。 朱世阳看着几人吃完了,便道:「你们等着,我还要烤几十串呢!」 说罢,迈着小腿就跑了。胡明月几个已经开始作呕了,一听说还有几十串肥肉等着她们,吓得腿都软了,忙推脱不舒服,往院子那边跑去了。 朱世阳靠着魏长坤身边,抱着他的腿悄声笑道:「表叔,我把她们都喂胖了呢!」 魏长坤弯了弯嘴角,忍俊不禁。当他告诉朱世阳说,姑娘们都怕胖,小家伙就说那就把欺负他小姨的人都变胖胖的!喂她们吃最肥的肉!让她们长成京城里最胖的姑娘! 朱世阳自豪地握着小拳头,笑眯眯道:「表叔,我是不是保护了小姨!」 魏长坤用擦过的手摸了摸朱世阳的额头,道:「是啊。你保护了小姨。」 朱世阳逼着胡明月几个吃肥肉的事,穆筠娴看了也忍不住笑。 这些肥肉胖不死她们,那也能让她们以后再也不想吃肥肉了。 穆筠娴走到朱世阳身边,小声问他:「谁教你的损人法子?」 朱世阳嘻嘻一笑,小指头指向了魏长坤。 魏长坤假装没有听见,其实耳朵早就竖起来了。 穆筠娴牵着朱世阳去她桌子上吃了些其他东西垫肚子,还用一些蔬菜裹着烤肉喂他,避免他吃的太油腻。 吃饱了之后,穆筠娴问朱世阳累不累,他说还精神呢。 穆筠娴便道:「走,带你去玩,今儿你缠别人缠的紧,都没工夫陪小姨玩了。」 魏长坤大口吃肉,和同桌的人一起喝了点酒,耳朵里灌满了「别人」这两个字,说来他与她还是亲戚,怎么能算外人呢。 朱世阳抱着穆筠娴的手臂,讨好道:「小姨别生气,啾啾心里最喜欢你了。」说着,还想往穆筠娴脸上亲一口。 穆筠娴捏着朱世阳的小脸蛋,看着他嘴角的油光,给他擦了擦,道:「别亲,小姨出了汗呢。走,上马去。」 何敏青吃的不亦乐乎,招呼道:「仙仙你先去,我过会子跟过去。」 穆筠娴应了一声,牵着朱世阳便去了。 一大一小上了马,穆筠娴便带着朱世阳溜达了两圈,跑的久了嫌外边热,便去了小林子里。 魏长坤搁下酒碗,对胡明进道:「我吃饱了,去消消食。」 经过方才的比试,胡明进等人再不敢怠慢魏长坤,又瞧他吃酒吃的猛,更不是不敢跟他拼酒,便客气道:「侯爷自便。」 烤肉的功夫约莫过了半个时辰,陆陆续续有人去了骑射场地,也有回院子里歇着的。 魏长坤上了马,便带上弓箭去了林子里。 穆筠娴就带着朱世阳在小林子里跑了会儿,让小东西感受着迎风而上的感觉。 朱世阳一边吹着风,一边扬着手臂欢呼,还笑哈哈地对穆筠娴道:「小姨!再快点!」 穆筠娴可不敢再快了,摔着朱世阳,她可得心疼死。 跑了一刻钟穆筠娴就停下了,带着朱世阳在小石子路上慢走,还问他今儿玩的开不开心。 朱世阳道:「开心开心!今天骑了马,烤了肉,吃了小姨给我的烤肉,还喂了猪,好玩!回去我要告诉母后。」 穆筠娴笑道:「喂猪这个就不用说了。」 朱世阳脸上一对小梨涡,仰着脑袋道:「小姨,抱我抱我,我要这样坐。」 他想和穆筠娴对坐。 穆筠娴抱着他换了个方向。 朱世阳勾着她脖子,一脸「我懂」的样子,眯眼道:「小姨,我知道的,喂猪的事我不会说的。这是我们的秘密哟。」 穆筠娴拧了拧他的脸蛋,问他:「怎么你表叔教你什么,你都听?」 朱世阳撅撅嘴道:「啾啾才不是听表叔的,啾啾是想给小姨出气!我不准别人欺负小姨。」 穆筠娴心里暖暖的,面上却很严肃,正正经经地教育朱世阳道:「啾啾,小姨知道你对小姨好,但是也就仅此而已,明白没有?你父皇母后只得你一个皇儿,将来你是要做明君的,不可因私迁怒于人,尤其是对待朝中大臣,愈要谨慎。」 朱世阳很是聪明,道:「明白了,我不会揪胡太傅的胡子的!」 虽然胡家姑娘为难了穆筠娴,但是朱世阳听明白了,他不能因此讨厌胡太傅。 穆筠娴捧着他小脸夸赞道:「啾啾聪明。」 旁的事穆筠娴也就没有强调了,朱世阳心性不坏,替她出气,至多也就是做到这个份上,再过分的事也做不出来了,她也就不必苛责什么。 穆筠娴还问道:「你父皇母后近来可好?」 自那事出后,穆筠嫚便一直没有召她入宫,也不知道皇后在宫中如何。 穆家虽然能得到宫中消息,穆筠嫚定是报喜不报忧,穆筠娴到底是不放心,得亲自听小外甥说说方肯安心。 朱世阳面上无愁容,一派天真道:「父皇很好啊。」 皇帝肯定没事,到底是一国之君,能在后宫吃什么亏? 穆筠娴又问道:「你母后呢?」 朱世阳咧嘴笑道:「母后也好,我只告诉小姨唷,昨儿她还揪了父皇的耳朵,父皇嘴都不敢还。」 v第四十八章 穆筠娴心头一松,她的姐姐应当是没有吃亏。同时她又心疼起来,自从穆筠嫚嫁人之后,脾性不知道改了多少,原先的泼辣脾气已经去了五六成,如今遇事也是能忍则忍。 抱了抱朱世阳,穆筠娴道:「啾啾,回去替我抱抱你母后,就说小姨想她了。」 朱世阳道:「好。其实母后也想小姨了,昨儿和母后一起用饭的时候,她还念叨说您爱吃蟹呢,可惜冬日落雪之后,再无蟹了。」 穆筠娴抱着朱世阳,把他的脑袋捂着,不让他看见自己的红眼圈,吸了吸鼻子,顿一顿道:「告诉你母后,家中什么都有,小姨不馋蟹吃。」 朱世阳点点头,闷闷地嗯了一声。 穆筠娴松开他,对朱世阳道:「啾啾……你表叔蔫儿坏的,以后有什么事,先来告诉小姨一声,好不好?」 哼哼,长平侯休想教坏他的亲外甥。 朱世阳一脸苦恼道:「可是表叔不坏呀……」 穆筠娴轻哼一声,道:「这还不坏啊?」把人胡明朗欺负的都没有还手之力了,今儿可是在胡家庄子,不是魏家! 从穆筠娴身后传来冷冷的男声:「我很坏?」 一转头,穆筠娴就看见挑眉的魏长坤慢悠悠地骑马过来。 而魏长坤看见的是朱世阳抱着穆筠娴的纤腰…… 魏长坤骑马过去,一把捞过朱世阳的腰腹,将他抱到自己的马背上。 穆筠娴也没阻止,只心虚地鼓鼓嘴,这人耳朵怎么这么好使,她都没听见马蹄声,他竟然就听见她和朱世阳的对话了。 魏长坤与穆筠娴并肩,问她:「你不是说你知道了么?」 那怎么今天还来胡家庄子? 穆筠娴挑眉,反问道:「我知道什么了?我怎么就不能来胡家庄子了?侯爷是以什么身份干涉我婚嫁之事。」 魏长坤语塞,这丫头伶牙俐齿,他竟说不过她去。 穆筠娴看着魏长坤怀里露出来的汗巾子,一把扯了过来,攥在手上。 魏长坤捉住她的手腕道:「这是我赢来的。」 穆筠娴娇俏一笑,眉眼弯弯,略有媚态,道:「这汗巾子是外边买来的,既是我答应送你的,当然得有点属于我的东西。」 微微俯身,穆筠娴望着他笑。 魏长坤下意识就把朱世阳的眼睛捂着了,小家伙不安分地扭动着,挣扎着想看穆筠娴是不是要咬表叔。 穆筠娴微嘟嘴唇,在汗巾子上印下了红色的唇印,薄薄的汗巾子上留下了她唇瓣的香味。 她看了他的手一眼,微皱眉头道:「你捏疼我了。」 魏长坤忙松开手,有些痴然地看着她,和她手上的汗巾子。 穆筠娴把汗巾子塞到他怀里,道:「算是礼尚往来啦。」 魏长坤小心地收好汗巾子,放开了蹬着小腿的朱世阳,看着穆筠娴绝尘而去。 朱世阳咦了一声,道:「小姨怎么走啦?」 魏长坤捂着强烈跳动并且温热的胸口,嘴角抿了个笑道:「咱们也走罢。」 朱世阳嘿嘿笑道:「表叔,小姨是不是咬你了?」 魏长坤面带淡笑,道:「是吧。」 她的樱桃小口在他心口上狠狠地烙下了印记。 魏长坤带着朱世阳出去之后,穆筠娴已经与何敏青两个进庄上的院子了。 何敏青奇怪地问她:「方才不是带着皇子出去的么?」 穆筠娴状似无意道:「哦,是呀,遇见了侯爷,啾啾喜欢他,我就把人交给他了。」 何敏青哼笑道:「喜欢侯爷的可不止皇子一个。」 穆筠娴抿了抿唇,魏长坤这呆子,婚姻大事也不知处理的干净利落,多少好姑娘为他心花怒放。 两个姑娘一起进了屋,杜氏也已经吃过了,看着女儿回来,略问了几句,便决定要走了。 胡夫人热情了送了她们母女俩出去,正好魏长坤这时候也回来了。 杜氏问朱世阳:「啾啾,同不同我们一起走?」 魏长坤下马答话道:「跟来了一队人马,还是我把皇子送回去罢。」 长平侯护送皇子回去,杜氏当然放心,应了一声,便挽着穆筠娴要走。 魏长坤冲她捂了捂胸口,似在提示她那个鲜艳的唇印,哪知穆筠娴恍若未见,完全无视了他。 魏长坤皱皱眉头,搞不明白穆筠娴怎么忽然态度冷淡了。 穆家与何家的人渐渐都走了。 魏长坤也不多留,带着犯困的朱世阳回了皇宫。 胡家的人收拾妥帖之后,便也都陆陆续续回去了,留下庄子里管事的人料理余下的事。 胡家的马车滚滚向前,胡夫人的几个侄子骑着马在前边领路。 v第四十九章 胡夫人与胡明朗一起乘坐马车里,她迫不及待地问了,道:「你与穆家小娘子如今相处的如何?」 胡明朗想起穆筠娴婉拒的话,心口便有些微疼,他想起她骑马的英姿和俏皮的笑容,以及温柔的善意,犹豫着还是忍不住道:「母亲,我……穆姑娘甚好,只是我配不上她。」 胡夫人浸淫内宅多年,心思简单的儿子一开口,她便晓得是什么意思了,怕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胡夫人不悦地道:「难道我儿有什么不足之处,她还看不上你?」 胡明朗忙抬头解释道:「非也非也,非我不好,也非她不好,约莫是性格合不来罢了。今日侯爷与堂兄那般英勇,而我是个读书人,穆姑娘的父亲和嫡长兄并非凡人,不喜欢儿子也是正常之事。」 胡夫人也不是蛮不讲理之人,既然相看,自然都有挑拣的权力,只是自己这么好的儿子穆筠娴还瞧不上,她总归是有些不开心的。 叹了口气,胡夫人道:「你堂兄也是……外人要逞威风就算了,他凑什么热闹?这下好了,反显得你无能,天晓得我儿子多好!」 胡明朗沉默不语,他不足之处甚是多。 胡夫人又道:「既然如此,娘再给你挑选就是,贤惠知礼的姑娘也不少。」 胡明朗抿抿唇,坚决道:「娘,儿子不要了,暂且别挑了。」 胡夫人心里咯噔一下,随即扯着嘴角笑道:「那好,等你过了八月的考试,蟾宫折桂,来年二月中了状元再说。」 胡明朗避开胡夫人的视线,道:「儿子喜欢穆家姑娘,等我中了状元,还请母亲替儿子再去提亲。」 胡夫人面色一僵,她儿子这是迷上穆家的那个了?! 胡夫人知道这事急不得,血气方刚的小郎君容易犯倔,便好言好语地哄着他道:「不急不急,等你考了状元再说。」 胡明朗抬头望着胡夫人道:「若儿子考上了状元,说不定穆家姑娘就看得上儿子了,那时候母亲再去提亲,许是好些。」 胡夫人脸都黑了,她胡家的嫡子,还没到需要巴巴地追赶穆家的程度! 板着脸,胡夫人道:「再说罢,眼下安心读书才是正理,等你中了状元入了翰林院,前途无可限量,自有好姑娘等着你。」 胡明朗不肯,动了动嘴皮子,什么也没说,只道:「儿子不要旁人。」 胡夫人气不过,轻捶了胡明朗一下,高声道:「你给我收收心思!我肯让你自己选,是疼惜你,若是你这般不听话,莫怪我对你父亲说!」 胡明朗咬了咬牙,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头一次与胡夫人顶嘴,道:「儿子自小到大没有一件事不听父母亲的,衣食住行,甚至小到穿什么样式的衣裳,什么花纹的鞋子。」 夫人眉头松了松,她最是得意自己的小儿子,自小天赋出众,七岁成诗,八岁做赋,公爹胡太傅也最是得意胡明朗。 胡明朗话锋一转,便道:「可是儿子近来才晓得,也不是事事都要听父母的,若是娶妇之事半点不由心,将来会懊悔一辈子。」 胡明朗是穿金戴银长大的,自小用度上没有短缺过,私欲不强,可是他明白,若是娶不到穆筠娴,只会抱憾终身。 胡夫人面色铁青,攥着帕子不说话,车厢内又没有旁人,母子两个一时间也不讲话了,直到回了胡家,也没人开口。 回到院子里胡夫人就气昏了头,休息了大半天才缓过劲儿来,等到天黑丈夫下了衙门,才肯动一动身子。 胡夫人一见丈夫回来,便想唠叨,胡二老爷忙抬手打断她道:「先用膳,吃饱了才有力气理论。」 丈夫总是这副漫不经心的模样,胡夫人气不打一处来,忍了半天,到底是用了小半碗饭,漱口净手,等着丈夫慢慢儿地吃完饭。 胡二老爷用完膳,让下人撤了桌子,起身去了内室,胡夫人也挑帘跟了进去,把丫鬟婆子都留在了外边。 气呼呼地坐下,胡夫人便斥骂道:「你养的好儿子!现在好了,看上人家穆家姑娘不肯松口了,我看书都不肯念了!」 胡二老爷喝口茶,慢慢悠悠道:「不是你生的么?」 眼见胡夫人要发作,胡二老爷才笑着安抚道:「什么事,说与我听听,郎哥儿不是最听话的吗?」 胡夫人便把事情说了。 胡二老爷道:「你先别同他置气,等他考完再说。万一考上了状元,再提亲又有什么干系?」 胡夫人哼道:「原是两两相好的事,你有情我有意,现在只我们家巴心巴肝地赶着,不是拿热脸去贴人家么?」 说到底还是拉不下脸面。 胡二老爷道:「急什么,指不定那时候穆家小娘子都定下亲事了,朗哥儿不就死心了。」 胡夫人道:「你没看他今天那副死倔的样子,我怕他到时候还不肯死心!还说什么一直听咱们的话,这回的婚姻大事反倒不想听了。这叫什么道理!」 胡二老爷两撇胡子动动,道:「儿子长大了。」 胡夫人还是气的不行,垂着眼皮懊恼道:「早知道不答应去穆家相看了。」 胡二老爷调侃道:「当初是谁让我去打听来着?」 胡夫人揉揉额头,道:「我若晓得穆家那个这般刁蛮,我说什么也不会答应上门!」 胡二老爷哼笑一声,没有答话。胡夫人当初为什么相中穆家姑娘,总不会是因为光看中她的样貌吧。 胡夫人自己也心虚,便不再多说了。 月朗星稀,魏长坤踏月归家,本想去同祖母请安了再洗漱歇下,奈何想起自己巴巴地去胡家庄子一事,便有些脸红羞赧。 躲是躲不过去的,魏长坤一回前院,就被人拦下了,还是李嬷嬷亲自来请的。 到了思危堂里,魏长坤头一次低着头不敢看人,岁羡荣微扬下巴示意他坐。 魏长坤请过安后,坐下道:「送啾啾回宫的时候皇上留我用膳,便耽搁了。」 「这我知道。」岁羡荣躺在罗汉床上,扯扯衣摆,捏起了绣捶,又吩咐李嬷嬷道:「去换茶来。」 魏长坤道:「夜里用茶不好入眠,祖母晚上少喝两盏才是。」 v第五十章 岁羡荣「哟」了一声,忍不住笑道:「长坤什么时候都晓得体贴人了?」 魏长坤道:「入寐姑姑教的,她常劝我夜里少喝茶。」 岁羡荣眉头一挑,道:「背着我悄悄去胡家庄子,也是入寐教的?」 魏长坤脸如火烧,果然祖母还是知道了。 岁羡荣半阖眼皮,浅笑道:「去便去了,瞒我作甚。」 魏长坤道:「也不是刻意要瞒祖母,其实起初也不打算去的……」越说越没底气。 岁羡荣笑问道:「是追着穆家那姑娘去的罢?」 魏长坤不做声了。 岁羡荣朗声笑笑,英雄难过美人关,千古不变的道理。 捶了捶腿,岁羡荣捏着红绸绣锤道:「既然你有了主意,其他人家的姑娘,也不必再见。」 魏长坤道:「劳祖母周旋了。」 岁羡荣道:「明儿我就让人去回绝了那几家人。」 什么郭家与何家的,都不必见了。 岁羡荣眼尾扯起皱纹,笑眯眯道:「过几日我便使人去穆家示好。」 「不必。」 岁羡荣笑容淡了。 魏长坤又道:「暂且不必。」 岁羡荣问他:「何故?」 魏长坤知道穆筠娴有些任性的性子,这样贸然前去,她未必肯答应,便答道:「穆家正与胡家相看,而且孙儿正要上任,手上不知道多少事,一时间忙不过来娶妇之事。」 岁羡荣恨不得一锤子捶上魏长坤的榆木脑袋,她倒想听听这榆木敲的响不响! 难道等穆家和胡家事成了再去探口风? 心知孙子脾气倔强,岁羡荣也不敢逼急了,怕又把人逼去了漠北,便道:「随你罢!以后我再不操心了!」 岁羡荣叹了口气,轻声问道:「那事如何了?」 魏长坤摇摇头,道:「暂时没有消息。」 岁羡荣目光暗了,靠着迎枕闭眼道:「等你上任以后……定国公与你就在隔壁衙门,多往来往来,有不懂之事只管请教。」 魏长坤扯了扯嘴角,祖母刚才不是还说以后再不管了么? 岁羡荣对魏长坤有操不完的心,即使嘴上说着不管了,心里还是惦记着他的事,但凡闲下来了,脑子里全想的是什么时候能抱上小重孙。 魏长坤也能体谅祖母的心意,虽然长辈嘴碎一些,他也不是不能忍,老老实实地坐在思危堂里听了一刻钟的闲话。 岁羡荣也怕物极必反,便自己松口道:「好了,我不唠叨你了,但是这事你还得给我个交代,外边的人都在打听你是不是得了什么病,这么大年纪还不肯成亲,怎么敷衍外边,你自己拿个主意吧。」 眉头一皱,魏长坤道:「只说孙儿一时间忙不过来就是。」 岁羡荣瞥了魏长坤一眼,这呆子,这么说谁能信?以后不娶个机灵的媳妇儿回来,侯府还不知道成什么样! 岁羡荣摆摆手,不耐烦道:「走走走,你安心干你的事去罢。」 祖母变脸可真快,让他来的是她,轰他的走的还是她。魏长坤利落起身就要走。 岁羡荣就是见不得魏长坤这副多大的事都淡定的模样,对自己的人生大事一丁点也不上心,看着他帘子都打起来了,还是忍不住提醒了一句:「你别以为什么事都在你把握之中,这姻缘可是不等人,穆家小娘子这般好,你不急,迟早有你急的那一天!」 背对岁羡荣,魏长坤抿了抿唇,想起穆筠娴白日里最后那副淡漠的神情,他还真有拿不准姑娘家的心思。 岁羡荣见他不走了,便道:「有的时候,该主动就主动。只不过分,惹了人家生厌,风华正茂、家世相当的小娘子小郎君哪有处不好的?」 魏长坤所有若思。 岁羡荣又道:「再一个,花心是大忌。」 魏长坤轻笑道:「祖母您知道我的。」他压根算不上花心,甚至可以说是于男女之事太冷淡了一些。 岁羡荣哼道:「花不花心,可不是你说的算。」 魏长坤放下帘子,又转过身来,问道:「请祖母赐教。」 岁羡荣笑了笑,乐得点拨这呆子,便道:「盯着侯府的人家那么多,咱们什么态都不表,自然有个还想挑拣的意思在里边,你可以挑人,穆家还不是可以挑人,挑来挑去,缘分就错过了。」 魏长坤略明白了一些,便道:「那就索性都回的绝一些,和他们都说明白了,哪个姑娘我都不想要。」 岁羡荣调侃道:「你这难不成还是要守身如玉的意思?」 魏长坤差点没噎着,祖母这是什么比喻。 岁羡荣乐了,也不为难他了,只道:「那姑娘是个聪明的,你去吧,府里我替你担着就是了。」 魏长坤道:「劳祖母费心了。」 今儿岁羡荣可算是开心了,等魏长坤一走,她还哼起了小曲儿,李嬷嬷进来的时候也跟着笑了。 岁羡荣笑问她:「叫你沏的茶呢?」 v第五十一章 李嬷嬷道:「侯爷不是说晚上喝茶不好么,叫您少喝两盏的。」 岁羡荣笑笑道:「总算有些开窍了。」 李嬷嬷道:「可不是么,咱们侯爷也不算笨。」 岁羡荣冷哼道:「还不算笨的!他祖父和他爹这个年纪的早就把人都哄回家里放着了。」 李嬷嬷建议道:「您说是不是侯爷那事上缺了人教导,所以不大通晓男女之情?」 思忖片刻,岁羡荣道:「他十七岁的时候我怕耽误他读书操练,伤了他的精气,没敢往他身边放人,三年前要往他身边放人的时候,又跑去漠北了。说来是还没有正经的调.教过……」 李嬷嬷道:「原先给侯爷挑的几个如今也都嫁人或者打发出府了,就留了个老实巴交的入寐,是不是要奴婢重新去寻人?」 岁羡荣道:「暂且不要,他三年前既然没有收下那四个姑娘,估摸着是他不愿意,先找个知事的妈妈来罢,略教一教就是了。」 李嬷嬷心里有了人选,便应下了。 岁羡荣又无奈道:「若不是大夫说他没毛病,连我都觉得他有事儿了。」 李嬷嬷道:「侯爷爱干净,怕是嫌那事脏。而且奴婢听还说过有的人,天生对那事就是没兴趣的。」 岁羡荣急了,道:「那可不行!」 岁羡荣吩咐下去,明儿就把教人的妈妈找来,她得看看魏长坤到底哪里不正常。 魏长坤还不知道祖母正替他这事操心,夜里回去洗了歇下,便把汗巾子拿了出来,脑中本无邪念,可是一看见那红唇印子,穆筠娴盖上来的章,他就有些心猿意马了。 她的皮肤是那么的娇软,蜻蜓点水似的碰一下,魏长坤都能感觉到男人和女人之间的巨大区别。 若是有一天能把她整个的拥进怀里,该是多么的软和舒服。 …… 天气回暖,大雁南归,京都里的小雀儿们也都出来觅食,大清早就在抽芽的树枝上叽叽喳喳清脆地叫着,偶尔徘徊飞舞,胆儿大的便落在窗沿上,轻啄小窗。 魏长坤起了个早,换好官服,坐了马车去了都督府衙门,正好遇见了入衙门的穆先衡,他想起祖母交代的话,主动上前问了好。 穆先衡略惊诧的笑了,也回了礼,客气地说了两句,还道:「反正两个衙门隔的近,侯爷若有需要之处,自管使个人来传话便是。」 魏长坤谢过,便入了衙门。 要上衙门的人都起得早,内宅的妇人姑娘们才将将梳洗罢。 穆筠娴便是如此,她才收拾妥帖,正要去永寿堂,便被从荣贵堂里出来的杜氏拦下了。 杜氏上前牵着穆筠娴道:「正好我要去你祖母那儿,一起去请安罢。」 穆筠娴挽着杜氏的手,便去了。 昨儿夜里回来,杜氏也没找穆筠娴说话,这会子一起去了卫静眉处,好话坏话肯定都在那里说了。 穆筠娴早就打好了腹稿,胡明朗好是很好,可是她不大喜欢,这样听话的呆子,她觉得没劲儿。 到了永寿堂,母女两个请过安后,卫静眉便让她们坐下,穆筠娴自然还是挨着老祖宗坐。 已经开春了,卫静眉仍旧觉着冷,屋里还有铜炉子,热着她上午要喝的汤药。 卫静眉握着穆筠娴的手,笑呵呵道:「昨儿去玩的怎么样,开不开心?」 穆筠娴笑眯眯道:「开心,出了年还是头一次出去玩。」 卫静眉也跟着笑了,眼角皱纹敛起,目光慈和,道:「那仙仙是满意的意思?」 杜氏笑着拔高音量道:「胡家那孩子,脾气温和,也懂礼,很是乖巧。」忽而放低了声音,道:「而且啊——他身板不健壮,将来若是你们吵架了,他也打不赢你,只管揍他!」 穆筠娴绞着帕子紧张道:「可是娘……我不喜欢他。」 杜氏笑容僵在脸上,胡家小子看起来就很好揍的样子,仙仙不喜欢? 卫静眉倒是不意外,胡家小郎君的画像她见过的,文质彬彬,但看起来和穆筠娴两个并不十分般配。 卫静眉清楚,自己孙女,大抵还是喜欢穆丰戎那样的英雄人物。 杜氏也未多逼迫,轻吐了口气,道:「不喜欢就不喜欢吧,我也不太喜欢胡家小子,瘦弱的跟什么似的,将来生的孩子要是也跟他那样,可惜了咱们穆家的英雄好种。」 穆筠娴一见家里人都没反对什么,着实松了口气。 到底是老道一些,卫静眉便道:「仙仙不喜欢读书人?」 穆筠娴面颊微嘟,缓缓道:「也不是不喜欢读书人,但是我喜欢有骨气一些的,脾性温和的倒也好,但是……」 不消穆筠娴多说了,卫静眉心里了然,她的孙女,果然眼光不一般。 卫静眉坐起身,对杜氏道:「以后就往武将家中挑拣,不过也不要大字不识的,略读些书的才好。」 杜氏明白,哦了一声道:「媳妇知道,当然要给仙仙挑文武双全的,胡明朗会文不会武,到底缺了点。」 卫静眉复又躺下,穆筠娴给她捏腿。 杜氏脑子里过了好几个人,忍不住笑了,穆筠娴知道自己肯定又要迎来新的人,她噘嘴道:「娘,要不咱缓缓……这几日我实在累了,再不想去见人。」 卫静眉打量着孙女,眉眼动了动,似乎有了心思,随即唇角弯了起来。 杜氏从来不会拒绝女儿的请求,便点头应了,许她休息几天。 卫静眉撑着侧脸,对穆筠娴笑道:「累了就好好休息,回去吧,我与你娘交代一些家里的事。」 v第五十二章 穆筠娴知道祖母这是要支走她,便老实离开了,回了听雪院。 杜氏可不记得有内宅有什么要紧事需要卫静眉亲自吩咐,茫然地问道:「老夫人,还有什么事交代?」 卫静眉恨铁不成钢的看着杜氏,扯了扯嘴角道:「你没看出来么?」 杜氏瞪大了眼睛道:「什么?看出什么?」 卫静眉笑笑道:「你家小丫头,思.春了。」 杜氏皱皱眉,复而把眼睛瞪的更大,道:「不可能吧,谁啊?」 卫静眉并未解释,而是吩咐道:「先缓缓她的事,对了,长平侯府的动静,多打听打听。」 杜氏不禁道:「难道是长平侯?!」 卫静眉道:「男未婚,女未嫁,是哪个都行。难道我家仙仙还配不上他?」 杜氏道:「他敢!若是仙仙真看上了,我便去让皇后求皇上下圣旨赐婚。」 卫静眉忙打断道:「得了,先别急,弄巧成拙就糟了,你先去罢。」 杜氏乐颠颠地走了,她也没闲着,听了卫静眉的话,使人出去打听长平侯府的动静。 …… 穆筠娴这几日也不大出去了,听戏骑马统统不去,但是皇后娘娘召见,她就不得不去了。 换上庄重干净的衣裳,穆筠娴便坐上马车,去了宫里。 到了坤宁宫,穆筠嫚直接宣她进了次间里边。 好一阵子不见,穆筠娴一看姐姐气色不差,心里也就放心了。 穆筠娴坐在穆筠嫚身边,嗔她道:「皇后娘娘舍得见臣女了?」 穆筠娴可是从没在皇后面前这么客气的自称过。 穆筠嫚冲若竹若音道:「瞧瞧,瞧瞧,这才几日不见,已经敢这般寒碜本宫了。」 穆筠娴挽着姐姐的手臂,道:「姐姐不想我,可我想姐姐。」 穆筠嫚挥挥手,叫宫人们都出去了,她扶着穆筠娴的背道:「我也想你了,也想父母亲、祖母还有大哥。」 穆筠娴趴在穆筠嫚的肩头,道:「姐姐近来好不好?」 穆筠嫚道:「你不是都知道了?」 穆筠娴眨眨眼道:「知道什么呀?」 穆筠嫚道:「啾啾不是都告诉你了?」 穆筠娴更加心虚了,啾啾这大嘴巴子,不会把她和魏长坤的事也说了吧,可是她和魏长坤压根没事呀! 本着敌不动则我不动的心态,穆筠娴淡定道:「是……前几天正好和啾啾一块儿玩,就问了他两句。」 穆筠嫚拧了拧穆筠娴的脸蛋,咬着牙宠溺道:「你倒是什么都明白,成大姑娘了呵!告诉我,都从哪儿学来的?」 穆筠娴摇头挣脱皇后的「蹂躏」,给自己揉了揉脸颊,道:「我鼻子灵嘛!有时候遇到不知道的草药,常翻看药方,自然一知半解一些。」 穆筠嫚叹气一声,怜爱地看着穆筠娴道:「吾家有女初长成,都开始晓事了。」 妹妹是她带大的,穆筠嫚蓦地有些惆怅。 穆筠娴忙撒娇道:「长的再大不也是姐姐的妹妹么。」 穆筠嫚搂着穆筠娴,道:「从来都是你最体谅我。」 穆筠娴蹭了蹭穆筠嫚道:「皇上姐夫待你不好么?」 穆筠嫚眼光暗淡了一些,道:「好,如何不好?一月有半月都在我这儿,怎么会不好。」 但始终也有十多天,在别人那儿。 揭过这事不提,穆筠嫚忽而笑道:「听说你见了胡家的小郎君,他为人如何?」 穆筠娴坐直了身子,答话道:「已经让母亲婉拒了,他太老实了,没趣。」 塞了颗蜜枣往嘴里去,穆筠娴道:「还不如我的花儿好玩呢。」 穆筠嫚哈哈大笑道:「到底还是小。」没到动男女之情的地步。 穆筠娴一边儿吃着蜜枣,一边想起了魏长坤,若是要在呆子里挑一个呆子的话,那还是这个呆子比较有趣。 姐妹两个又说了会子话,宫人进来禀说皇帝中午要在坤宁宫用饭,穆筠娴也知趣,便不肯多留了。 穆筠嫚要亲自送她,拉着她的手千万嘱咐道:「夫郎显贵不是第一等,最要紧的是待你好,心里只有你,再容不下旁人。」 穆筠娴握着穆筠嫚发凉的手,点头道:「二姐,我明白了。」 穆筠嫚送她到门口,目送穆筠娴出了坤宁宫才转身回去。她是天下最显贵的女人,而她希望自己的妹妹,得一如意郎君,做世上最幸福的女人。 穆筠娴走后没多久,皇帝便来了,穆筠嫚不冷不淡的样子,好似和以前两人恩爱的时候没有区别。 朱煦笑嘻嘻讨好着穆筠嫚,主动说话:「本来早些就来的,坤弟来了宫中,我与他博弈一局,耽误了一会子。他的棋艺退步了,半个时辰都没有,就输了。」 魏长坤那时候已经婉拒了朱煦留饭,听说皇帝要去找皇后吃饭,他就知道穆筠娴久留不了,当然得快点输。 v第五十三章 穆筠嫚倒是没往心里去,坐下来之后,只随口问了一句:「长平侯不是才上任,还有工夫找你来下棋?」 朱煦道:「估摸着来宫里看太后,顺道找我下棋吧。」 帝后两人摆了膳,不在言语。 穆筠娴已经出了宫,巧的是,她出宫途中遇到了魏长坤。 穆筠娴也有几日没见着他了,一想到长平侯府和郭家人还有牵扯,她就不大乐意搭理他。 魏长坤跟在她马车旁边,道:「时候不早了,穆姑娘饿了没有?」 今儿独自出来的,穆筠娴自己撩开帘子,瞪他一眼,道:「跟着我做什么?」 魏长坤道:「礼尚往来,你想要什么?」 「不必了。」 魏长坤换了法子,他道:「想请姑娘帮个忙,可否借一步说话?」 穆筠娴想到魏长坤父亲的事,想了想便答应了。 魏长坤领她去了离宣北坊不远的自家酒楼,挑了个僻静的雅间,点了一壶茶水。 穆筠娴不大自在道:「侯爷有事快说罢,这般独处,难免叫人说闲话。」 魏长坤道:「别怕,酒楼我家的,没人敢说。」 若非青天白日,外边又有人来人往,穆筠娴也不敢来。 魏长坤问她:「上次你我遇见的院子,那个女人你可认识?」 穆筠娴抬眉道:「你问这个做什么?与你有什么干系?」 魏长坤道:「我在那附近买了一间院子,碰巧了,她去了我那院子好几次。」 穆筠娴皱皱眉,道:「什么意思?」 魏长坤自顾斟茶,道:「有你叔父庇佑,她的底细难查。」 穆筠娴迟疑一瞬,道:「你告诉我做什么?」 魏长坤道:「你父亲可知道此事?」 穆筠娴想了想,道:「恐怕知道,不过也就比我早知道一点。」 魏长坤点点头,那就是意味着,穆先文养的这个外室,穆先衡是不知情的。 穆筠娴脑子里转了几个圈,魏长坤查他父亲的事,必定牵扯深广,穆先文的外室若是和这事有关联,那么是巧合还是有意? 上一辈的恩怨穆筠娴不清楚,但是她知道自己父亲是什么人,她瞧了魏长坤一眼,道:「我爹不知道我三叔的事,而且……我爹不是爱出头的性格,若非逼到了火烧眉毛的地步,他多是不会插手别人的事。」 端着茶杯的手一顿,魏长坤道:「我知道。」 他一点都不怀疑定国公,因为当年之事,穆先衡作为最大的受益人,并非必然。一个处心积虑的人,不会让自己的计划有那么大的偶然性。 魏长坤喝了口热茶,想起了当年穆先衡在魏北望死后被立为主帅的缘故——不过是因为定国公对宫中宦官友好,被宦官偶尔提了一句,才被先帝选中成了新主帅,即使兵部送来的名单里并没有穆先衡的名字。 穆筠娴也喝了口茶,道:「多谢提醒。」 说到这儿,也就没什么事了,穆筠娴放下茶杯想走,魏长坤跟着站起身,问她:「你怎么不理我了?」 穆筠娴转头看着他,好笑地看着他,道:「我为什么要理你?」 魏长坤胸口卡着「喜欢」两个字,他心神一震,迟迟说不出口。 魏长坤继续追问道:「怎么样,你才肯理我?」 穆筠娴轻哼道:「心情好的时候。」 「怎么才会让你心情好?」 穆筠娴没回答这个问题,转身就走了,她现在心情就挺好的。 魏长坤一阵苦恼,直接回了府,准备问问入寐,姑娘家的到底怎么样心情才好。 穆筠娴回家就一直等着,等呀等,长平侯府也果然有了动静。太夫人称病,拒不见客,魏长坤的婚事自然就耽搁下来了。 再有一个大消息就是,岁羡荣婉拒了好几家人,什么与郭家的胡家的何家的相关的人,她一概不见。 连这些人都不见,岁羡荣要么真病的厉害了,要么就是相不中这些人家。 后来又有消息说,岁羡荣病的并不厉害,她一顿吃两碗呢! 这下子京城里的人就都明白了,长平侯府里——甭想打魏长坤的主意。 某日早晨,穆筠娴院子里飞来了一只信鸽,腿上绑着的信上写着:心情好了没有? 穆筠娴看着信笑了,呆子,早就好了。 国公府不是寻常小户人家,穆筠娴这边甫一得了信鸽,前院的护院头头穆总领便请示了杜氏,带着人亲自入了内院。 穆筠娴才烧了小纸条,穆总领便带着人来了,敲了门问了丫鬟,丫鬟答不知道,这才禀到了主子的跟前。 穆筠娴捉着信鸽,出去同穆总领解释道:「是何家姑娘养了只信鸽玩,今儿让鸽子闹我来了,无事。」 穆总领得了穆筠娴亲口解释,才放下心来,仍旧嘱咐道:「姑娘可要谨慎着些,若是有别的东西混进来,劳姑娘使人去前边传个话,省得国公爷责备小的玩忽职守。」 v第五十四章 穆筠娴笑道:「穆总领这般仔细,我父亲不会错怪你,且去吧,若有异状,我自会告诉你。」 穆总领走后,穆筠娴回了屋才开始紧张起来了,今儿穆总领是过来打了招呼,下次指不定就直接把鸽子劫走了,遂她写了简短的几个字回给魏长坤:再看见鸽子,就烤了吃。 放飞鸽子之后,穆筠娴便去了永寿堂。 那边魏长坤收到了信,也明白什么意思,自然不敢再冒犯,不过他还是有些琢磨不透,这小妮子到底还生不生气了?怎么也不给个准确的答复? 仔细地品味着穆筠娴写的这句话,魏长坤想象了一下她说这话时的表情,应当是会挑着眉毛掐着腰的吧?纤细袅娜的身子,像一朵娇艳茂盛的花儿,鲜活而美丽。 小小的纸条躺在魏长坤的手掌心里,他看着这几个簪花小楷,忽而发现她笔画有些硬瘦,几个字连贯流畅,运笔的时候当是灵动快捷,有些瘦金体的意思。 魏长坤不禁勾起唇角淡笑,这丫头还会写瘦金?倒是符合她的性子,张扬外露,个性强烈。 把小纸条收进小荷包里,魏长坤唤了入寐过来,他零零碎碎的吩咐了一些小事,末了才问:「你说怎么才能知道一个……人,开不开心?」 入寐一愣,这是什么问题? 魏长坤眼神闪躲,轻咳两声道:「我是说,怎么看祖母到底开不开心?」 问完又有些懊恼,只要他成亲了,祖母就开心,穆筠娴和祖母又不一样。 挥挥手叫入寐出去,魏长坤道:「无事,去沏茶来。」 入寐什么话都没答上,白进来一趟,又出去了一趟。 沏茶回来,入寐搁下茶杯的时候,道:「侯爷,李嬷嬷说太夫人寻了人来伺候您,叫奴婢告诉您一声。」 魏长坤眉头一皱,不大乐意道:「又叫了什么人来?只你伺候不就够了。我白日多是不在家中,也不耽误你照顾孩子,晚膳过后你便回去,难道这也管顾不过来么?」 入寐忙道:「不是不是,奴婢自当情愿伺候主子,只是太夫人找来的人,和奴婢不一般,各职也不一般。」 魏长坤明白了,又是和三年前一样的人,他茶也懒得喝了,道:「知道了,下去吧。」 入寐走后,魏长坤有些心烦,三年前太夫人给他送了四个丫鬟过来,有两个都长的妩媚风流,夜里的时候还不大安分,总是想近身伺候他。 魏长坤不是不知事的人,只是卫所里待久了,那些男人们的风流债他都一清二楚,得了脏病的他也亲眼见过,何况后来知道父亲是那般死法,他对意有所图的女人,实在没有好感。 久而久之,魏长坤都有些反感不安分的女子。 而近来,魏长坤心里又装着事,某种冲动不是没有,便是有,那也不想和丫鬟。 魏长坤正打算亲自去同祖母解释,拒绝她送来的人,入寐进来道:「侯爷,人到了。」 魏长坤猛地站起来,椅子被弹开老远,面上似乎有些怒气,正想先把人轰走,却见李嬷嬷带进门来的是一个五十岁左右的妈妈。 诶?这不对劲! 魏长坤扯扯嘴角,难道是他想差了?实际上祖母真的只是想找个人伺候他起居而已? 面色略缓和一些,李嬷嬷进来请了安,同魏长坤介绍龙妈妈,只说她暂且在此处伺候一段时间,等魏长坤生活都归整好了,便还回原处当差。 五十岁的人,魏长坤也就没什么好忌讳的了,点个头便应下了。 当天晚上,魏长坤洗漱完了,就看见自己屋里多了一些东西——一些色彩鲜艳的图册,生动又形象。 魏长坤明白了,龙妈妈是来教他那事的,可是他都多大年纪的人了,根本不用教!他都懂啊!!! 第二天,魏长坤早上还没来得及用早膳,就被岁羡荣请来的大夫捉住了。 魏长坤道:「不是前几天才把的平安脉么?」 龙妈妈道:「回侯爷,这和把平安脉的大夫不一样,这是专门给男人看病的。」 魏长坤脸都涨红了,他没病! 轰走了大夫,魏长坤忍不得了,大清早饭也不吃了,去了思危堂。 三月中旬天气暖了,岁羡荣今儿正好醒的早,才梳洗好,就见魏长坤来请安了。 魏长坤挥退下人,直言道:「祖母……孙儿没病!」 岁羡荣道:「没病最好,但该学的还是要学。」 魏长坤道:「祖母……该懂的我也懂!」 岁羡荣哼道:「你懂什么?你跟我说说。」 魏长坤道:「祖母,让龙妈妈走,我身边有入寐伺候就是了,院子里还有十个小厮,人手实在够了。」 岁羡荣道:「你若真懂了,我就让她走,不然还不知道你等哪天晓事去了。」 魏长坤赶着上衙门,便没多理论。 第二天早上,龙妈妈就去了思危堂回话,她说入寐早上去收拾魏长坤房间的时候,发现了床单和以前不一样了。 岁羡荣道:「此后你便不去了,还回原处当差。」 魏长坤耳根子清净了,只是他再去上衙门,看到穆先衡的时候,总是有些心虚的。 穆先衡浑然不知有人打自己女儿的主意,对魏长坤抱着对待晚辈的心态,偶尔还同他讲一些为官之道。 魏长坤更加心虚了。 定国公一心只想传道,而魏长坤看着定国公的时候,一心只想着他女儿。 两人在衙门口聊了好一会,穆先衡还问他:「春猎要开始了,侯爷总是要去的吧?」 v第五十五章 魏长坤道:「一定去。」 穆先衡笑道:「正好,我也好久没动动了,到时候咱俩切磋切磋。」他拍着魏长坤的肩膀如是道。 魏长坤蓦地觉得腿软,穆先衡这把年纪了要跟他切磋,他是让着他,还是让着他?还是让着他? 口头应下之后,魏长坤便进衙门去了。 定国公府,听雪院里,穆筠娴打了个喷嚏。 自从她说要把信鸽烤了吃,魏长坤再不敢让信鸽传信了。穆筠娴出去溜达过两次,也还是觉着有些无趣。 眼看春猎在即,穆筠娴这次提起了兴致准备骑装和马匹。 皇帝大方,春猎彩头都很好,穆筠娴要争彩头,出风头这种事,最适合美人来做。 除此之外,穆筠娴心里还惦记着一件事,上次魏长坤提醒过她三叔外室的事,她一直没找着机会同父亲说,思来想去,还是让人去那边多盯着看看。 就在今日,穆筠娴派去的人回来禀她说,院子里的人出去了,还去的很远。 据穆筠娴所知,院子里的妇人是很少出门的,至多在院子附近转悠、买些东西或是上香拜佛。 穆筠娴又问丫鬟,那人去了那里。 丫鬟道:「离咸宜坊不远呢,而且奴婢还看见了三夫人!」 穆筠娴手一松,剪子就掉到了地上,灵玉捡起来,放进笸箩里,问丫鬟还有没有别的消息,丫鬟说没有,灵玉便让人暂且退下了。 穆筠娴自顾倒了杯茶水,皱眉道:「看来是要不好了。」 灵玉也明白了过来,跟着犯愁道:「难道是要闹开了?」 穆筠娴道:「估摸着是,要真闹开了……可真真是难听。」 不加犹豫,穆筠娴撇下院子里的人,道:「我去趟祖母那儿。」 管他的,坦白就坦白,也好比让外人看笑话的好,而且,这女人不简单,最好只是和三房有关而已,穆筠娴实在不想让这女人和魏长坤查到的事情牵扯到一块儿去。 到了永寿堂,穆筠娴过去安都没请,就坐到卫静眉身边,在她耳边道:「祖母,我有话说。」 卫静眉让丫鬟妈妈们都出去了,眉头突突跳着,有种不好的预感,道:「什么事?」 穆筠娴撅撅嘴道:「我说了您可不能责怪我,我可是为了穆家好。」 卫静眉哪里舍得责怪她,便道:「你说就是。」 穆筠娴道:「三叔养的那个人……她与三婶见上了。」 卫静眉眼睛一瞪,皱眉确认道:「见上了?」 穆筠娴道:「不过幸好,只是她见到三婶,三婶还没见到她。」 卫静眉太知道了,这就是外室想进家的手段,男人不肯同意,就自己找上门把事情挑明了,通常肚子里还怀着一个,正室想不同意都不行。 卫静眉经历的多了,微微吃惊也就淡定了,然后轻揪着穆筠娴的脸蛋道:「你就从来没老实过!这事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穆筠娴吐吐舌头道:「就是您提点过后,我好奇……就叫人跟了下三叔,嘻嘻。」 卫静眉嗔她一眼道:「以后再不许这么调皮了,实在不是什么好事,你去沾惹它做什么,管你三叔如何,自有你父亲压着他,实在不行,还有我。」 穆筠娴肃了神色,道:「祖母,我还跟你说一件事儿。」 卫静眉瞧她这副模样,心口有些突突了,她道:「你说。」 穆筠娴凑在卫静眉耳边,道:「那个女人,来头可能不一般。」 卫静眉眉头拧的紧,她道:「怎么不一般?你打哪儿知道的?」 穆筠娴摸了摸鼻子,低头道:「反正……您得把这话告诉父亲。」说完站起身就溜走了。 卫静眉琢磨着,眯着眼看着小狐狸从眼前溜走,喃喃道:「还真是长大了,都有小秘密了。」 不难想到,有人已经盯上了她的宝贝孙女,想一想心里还有些舍不得呢。 卫静眉盖着毡毛毯子躺了许久,等到穆先衡下了衙门,便让人去把他请了过来。 穆先衡请过安了,问卫静眉唤他来做什么。 卫静眉睁眼问道:「叫你盯着老三,怎么样了?」 穆先衡把自己知道的事说了,他还跟穆先文私底下提过,叫他老实些,若是没到不可收拾的地步,赶紧把人打发了,别等着闹到国公府里来,才真的难看。 卫静眉道:「他怎么说?」 穆先衡答说:「老三嘴上应了我的,说让我给他点时间。」 卫静眉冷下脸道:「来不及了。」 穆先衡惊诧道:「您什么意思?」 卫静眉道:「外边养的那个,已经到老三媳妇跟前现眼了,正好叫仙仙撞见,过来告诉了我。」 穆先衡叹一口气怒道:「老三真是……都答应了好好料理,若是等弟妹晓得了,又不知道闹成什么样。」 卫静眉道:「趁还没闹起来,你赶紧想法子处理了。」 穆先衡应道:「知道了,等过会子陪杜氏吃了饭,我就去找老三,让她把人先看着。」 v第五十六章 卫静眉还是放心儿子做事,便也不太担心,也会是嘱咐道:「老三到底不敢张扬,既然应了你,却又叫那狐媚子先知了消息,估摸着那个也不是简单的,你行事的时候小心些,莫叫她寻了机会把事情闹开了。」 穆先衡点头道:「儿子知道。」他房里还有个能闹腾的小妾,女人多能闹,他再清楚不过。 说完这事,穆先衡这才回过神来,啧了一声,不悦道:「怎么仙仙什么都知道了?这腌臜事儿,谁跟她说的?」 卫静眉安抚道:「不是下人说的。你们这些做长辈的做的难看,孩子机灵点就知道了,还怪的了别人头上。」 责任一扔到穆先衡头上,他就不敢再多问了,否则卫静眉还有一箩筐陈年旧事等着他呢。 卫静眉继续道:「料理好了之后,外边那个你先看管着,仙仙说,她来历不简单,你去仔细查查。你在朝为官这么多年,虽说左右逢源,却也不是人人都与你交心,提防着穆家从内里就开始溃烂了。」 穆先衡心头一惊,忙道:「母亲过虑了,不会的,国公府至少到戎儿手上,都还好好的。」 卫静眉嗯了一声,面露疲倦,闭着眼靠在罗汉床上,穆先衡轻声唤她,见她不理,便悄悄出去了,嘱咐了伺候的人轻手轻脚的出去。 穆先衡心里思索着这事,脑子里想好了主意,想完了之后便想到了自己女儿的头上,儿女一个个的都长大了,再不是小时候软糯的稚子,要巴巴的骑在他肩头了。 同杜氏两个吃过饭了,穆先衡交代了她道:「我出去料理一些事,三房那里你盯着些,若有异动,你看着办。」 杜氏云里雾里,道:「三房又怎么了?」 穆先衡没解释清楚,只道:「总之你看着点三房,别叫老三媳妇撒泼。」 杜氏了然,哦一声道:「老三又沾花惹草了?这回是哪个楼里姑娘?十七还是十八?」 穆先衡没敢说穆先文已经在外边养了一个,交代下几句就走了。 司空见惯这事,杜氏没太往心里去,带着不少首饰和书画到了听雪院去。 杜氏让人把东西都放在明间里,她去内室把穆筠娴拉了出来,欢喜道:「快看娘给你拿了什么来。」 穆筠娴出来看了一眼,最晃眼的就是金银首饰,还有一些书画。她看了看首饰,最后才去细看书画,抽了一卷出来。 这一打开可就不得了了,这是一副李衎的《四季平安图》,图中秀石微露一角,四竿翠竹枝繁叶茂,挺拔修长,画卷里雾气迷蒙,清韵满卷。 李衎其人尤擅画竹,用意精深,到今世无如之者。其画人争欲得之,求者日踵门不厌。 穆筠娴喜欢这画。 杜氏看见女儿高兴了,才笑着道:「娘就知道你喜欢,这画是你外公以前给我的陪嫁,我不大爱读书,也不懂这些,但是我知道你外公给我的都是好东西。连你爹想要我都没给。」 穆筠娴卷起画,抬头看杜氏,问她:「娘怎么舍得给我了?」 杜氏拉着她进去坐,道:「看你这几日都不大出门,是不是不高兴?」 所以杜氏拿画儿来哄她开心了。 穆筠娴心头一暖,道:「不是,我只是在准备春猎的东西,才懒得出门。」 杜氏见女儿这么说,就更加宽心了,但她仍怕穆筠娴心里有事儿,便道:「胡家的小郎君你就别放心里了,看不中就看不中了,他不是顶好的,以后还有更好的等着咱们仙仙。」 穆筠娴不禁失笑,她看不上别人,她有什么可伤心的,母亲真是太溺爱她了。 杜氏一看女儿开心,她就开心了,拉着穆筠娴说了好一会儿话,才说要走,赶着回去找人看着三房的动静。 穆筠娴心知是什么事,便没留着杜氏。 天色渐晚,华灯初上,各处都掌了灯。 此时此刻,穆先衡正和穆先文在西南院的书房里私谈着。 穆先衡的态度十分尖锐,他把庶出的弟弟指责了一遍,才道:「若非我的人瞧见了,等你察觉到了,那妇人就要闹到家里来了!你媳妇什么个脾性,你难道不知道?非得把穆家的脸面丢光了才好!」 歇一口气,穆先衡又道:「父亲若是在世,便容不得你这般胡闹!家里一个两个三个还不够,还要在外边养着!」 白皮儿圆脸的穆先文动了动两撇胡子,道:「大哥怎好意思说我?难道你纳妾纳的少了?」 穆先衡瞪他一眼,道:「别等着苏御史参到皇上跟前去了,你就高兴了,走罢,去把人收拾了。」 穆先文还有些舍不得,跟了上去,道:「园娘乖巧,许是误会,她不会找到钱氏闹腾的,只把她换一处安置就是了。」 穆先衡转头盯着穆先文,眼神冷冽,咬肌陡然变大,如豹子忽然发了脾气一般。 穆先文喉咙吞咽,想起钱氏的泼辣和园娘的温柔小意,梗着脖子道:「她肚子里已经有了穆家的骨肉,要么我把她纳进来,要么就还养在外边!」 穆先衡就问他一句话:「钱氏怎么办?」 穆先文道:「子嗣乃家之大计,她若不同意,那就休了她,这般妒妇,不要也罢!」 穆先衡冷哼一声道:「你可别忘了,你当初怎么才娶到她的,若不是嫁给你,她现在指不定过的什么好日子。」 穆先文身出冷汗,其实当年钱宝婷已经说了一门好亲,只是他和汪姨奶看上了钱家,才设计陷害了那秀才,打折他的腿,让他远走他乡,这才去提亲娶了钱宝婷。 事后穆先衡知道之后也于事无补,汪姨奶母子都算计到了这个地步,卫静眉也只得同意了这门亲事。 江山易改,禀性难移,就算是穆先文费尽心机娶回来的媳妇,他也没好好对待。 穆先衡与杜氏磕磕绊绊走过来,年纪越大,越晓得发妻的好,他见穆先文这般不知好歹,抛开钱氏脾性不论,就庶弟的品性就是有问题的。 所以穆先衡斥道:「她嫁给你的时候,你就是个监生,一二十年过去了,你还是个区区照磨!既然你想休妻,我便去同母亲说一声,叫她做主让你们和离罢,当年的事,我也会如数告诉钱氏。」 这话说出口,穆先衡竟然有些心酸,忽觉愧对了杜氏,其实他比穆先文也好不了多少。 穆先文却怕了,没了钱氏,光靠俸禄和国公府的例银,他手上又没有实权,以后花天酒地哪里来的银子? 穆先文拦下穆先衡道:「大哥,我听你的!」 v第五十七章 到底是舍不得富贵,穆先文跟着穆先衡一起去了宣北坊,然而却扑了个空。 黑灯瞎火好办事,穆先衡特特等到天黑了才和穆先文两个带着五六个护院,坐着马车悄悄地到了宣北坊。 却没想到到了别院里,园娘已经不见了,伺候她的人,也都不见了。 穆先衡与穆先文两个坐在小院的厅堂里,一灯如豆,外边守着几个护院,兄弟俩你瞧瞧我,我瞧瞧你。 穆先衡脑子混乱了一阵,他抹了把脸冷静下来,斜眼看了穆先文一眼,问道:「是不是你使人来提前透了风声?」 穆先文一脸委屈道:「大哥,从你找我开始,咱俩就没分开过,我哪儿有功夫去派人传话?」 穆先衡也仔细回忆了下,从国公府出来,直到上马车到宣北坊,期间穆先文应该是没有偷到空儿传话使眼色。 穆先衡冷哼道:「你还说她是个贤惠的,现在她的心思,你可明白了?」 小院里的茶都凉了,园娘走的恐怕有段时间了。 一个普通妇人,哪里来的预知能力?园娘背后要么有人,要么她自己在穆先文身边安插了人。否则她不会这么快就逃走。 穆先文道皱巴着脸,不是很情愿承认这一事实。 穆先衡懒得再费口舌,走出去吩咐道:「进来检查下,看看有没有留下什么要紧东西。」 护院进来翻找了一些东西,发现园娘什么都没带走。 穆先衡道:「也不知道是逃去哪里了。」 穆先文道:「许是知道了风声怕了,才走了,未必会去国公府闹。」 穆先衡没好气地看着庶弟,道:「等哪天闹你个措手不及,我瞧你如何收场!」 穆先文挺害怕的,钱氏能够容忍他在她眼皮子底下纳妾,却不是不能忍他养外室,若真闹到和离的那一步,损失就大了。 但是一想到园娘肚子里的孩子,穆先文又很是心疼,穆家里生养的几个孩子,他都不得意,眼下老来得子,又据说园娘肚子里的那个怀上的时辰很好,许是文曲星下凡,他就更加疼惜。 穆先文眼神闪烁道:「或是……园娘带着人出去走走了,咱们再等等。」 穆先衡可没这耐心,他冷着脸道:「大半夜出去走走?宣北坊难道还是什么名胜古迹?」 穆先文嘟哝道:「名胜古迹园娘也不稀罕去。」 穆先衡道:「我先带几个人追出去找找,你带三个人回去,看看咱家门口有没有动静,附近的酒楼也都搜搜。」 穆先文答应了,领着人坐着马车就走了,穆先衡带着人在附近走了走,略打听了一会儿,也没发现园娘的踪迹,只好留下两个人在巷子附近守着,他先一步回了家。 两人都没发现,明间里,茶桌上虽然茶水凉了,但是茶叶压根就没泡开。 宣北坊另一条胡同里的小院中,园娘正坐在黑漆漆的堂屋里,手捧着一杯茶水,哆哆嗦嗦,不知是冷的,还是吓的。 咚咚——外边有人敲门。 园娘对面坐着一个男子,他一挥手,屋里的另一个仆从便去开了门。 外边的人穿着一身束腰的黑衣,低声禀道:「爷,人走了。」 屋内男子这才开了口,道:「继续盯着,估计他们还在外边搜寻。」 月光照进来,屋子里才有了点亮光,魏长坤的脸才清晰起来,过了一会儿,又有人来了,送了几根蜡烛进来。 小厮把蜡烛点上,屋子里才亮堂了起来,地上扔了两根已经烧完的火折子。 暖暖的橘光照在魏长坤脸上,他问园娘道:「你到底是谁?为何几度跑进我家院子?」 这间院子离园娘住的院子并不远,当她见过钱氏之后,就有人告诉她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她被跟踪了,近日必有麻烦。 园娘不知道是谁跟踪她,但是她知道那人是国公府的人就够了,若是事情提前传到钱氏的耳朵里了,她肯定没有好果子吃。 所以今天夜里,园娘就让丫鬟去外边盯着了,若看见了国公府的马车,赶紧来禀她。 果然国公府来了人,两辆马车一前一后,旁边还跟着高大的护院,园娘惊慌之下,也没忘记用冷水泡了一小撮茶叶,伪装成人已经走了很久的样子,支开丫鬟跑开,她自己则躲到了这里来。 园娘不是第一次来这里了,她知道这个院子最近卖出去了,买主还没搬进来,院子一直没人,但是她没想到一进去就被人捉住了。原来院子是有主子的,并且就在这儿守株待兔呢。 园娘与魏长坤两个对坐许久都不肯开口。 魏长坤的耐心一点点的被磨光。 方才进来禀的黑衣人又来了,他道:「人走了,出了宣北坊。」 园娘很明显地松了口气,她下意识地摸着小腹,躲过了国公府追来的人,她和孩子算是逃过一劫了。 门再次被关上,魏长坤看着园娘不疾不徐道:「你第一次跑进我的院子我就知道了,那时候你是国公府三老爷的外室,我若动你,自然会引他追究,可现在你是外逃的外室,唯恐正室追打落水而亡,实在合情合理。」 园娘双肩一颤,纵使她千般机智,竟也想不出应对之策,若是她现在不明不白的死了,穆先文指不定还觉得少了一桩麻烦。 终于肯开口了,园娘道:「奴……奴就是为了躲一躲,并无……」 魏长坤捏着茶杯,薄胎的茶杯可真不禁捏,稍稍用劲就碎了,他扔破碎的瓷片,擦了擦手,道:「既然不想说实话,就算了。」 园娘皱着眉,面色惨白。 魏长坤站起身要走,园娘手里的茶杯掉了,水泼了一地,她抬头道:「这里是我以前的家!」 魏长坤盯着她道:「你家中有何人?」 园娘双眼盈泪,道:「我父母亲早死,我只有一个姐姐。」 v第五十八章 魏长坤摸出一张勾勒的很简单的画像,和园娘长的有几分相像,是他凭借楚大夫的口述,画出来的。 园娘看着画像便呼道:「是我姐姐!」 魏长坤收了画像,问她:「你可知道当年你姐姐,是替谁在做事?」 园娘茫然地摇头,道:「不知道……我只知道,我姐姐安置好我,一走就是几年,一点儿音讯都没了。」 丽娘走之前还交代园娘,千万再也不要回这里来了。 园娘不知道魏长坤是什么人,但是她知道,至少不是她姐姐的主子。控制她姐姐的人,就是她的敌人,敌人的敌人,就算不是朋友,也不会是敌人。 魏长坤问她:「你姐姐走了之后,可有什么人来找过你?」 园娘摇摇头,道:「当年姐姐找了主子之后,就把我藏在乞丐堆里,姐姐回来看我的时候都是瞒着人的,她上边的人,并不知道我的存在。」 若非丽娘多了心眼,把妹妹藏了起来,园娘未必能活到现在。 丽娘和园娘姐妹俩本是孤儿,一起上京乞讨,丽娘自愿跟着那人做事以换取银钱,无事的时候,她就住在此处待命,有很长一段时间丽娘都是闲着的,园娘便也过来陪着她住。 后来丽娘不知道为了什么事说是要出远门,几年都不能回来,她给了园娘很多银票,贴身给她藏着,亲自送她出城外,跟着一对老实的农户走了,让她远走高飞。 园娘等了很久,等到老夫妇都死掉了,她都没等到姐姐。因无户籍,即使以远亲的身份跟了良籍的人,她也不敢四处走动,这些年来她的心里唯一的执念就是找到姐姐。 料理了两老的身后事,园娘就进了京城,「机缘巧合」知道了一些和姐姐相关的事,并且被穆先文 养做了外室。这一点她没告诉魏长坤 问到这里,园娘基本也拿不出什么有用的信息来。 魏长坤转而问道:「你接近穆三老爷是为什么?」 园娘低下头,道:「实在是缘分,穆三老爷才收了我。我一个女子孤苦伶仃,没有可生存之地,只能依着老爷苟活。」 后来穆先文给她弄了户籍,让她在宣北坊里安心住下,她则时不时去旧时的家看一看,等丽娘归来,她安慰着自己,或许……姐姐还活着,姐姐回来旧时的住处来找她,到时候姐妹俩还能团聚。 魏长坤看着她颤动的睫毛,没再多问,漏洞百出的答复,还骗不了他。他对园娘的身世也不感兴趣,他只想知道,这个女人是怎么勾.搭上穆先文的,她的身后到底有谁。 那个人和他父亲的死,有没有关系,还有三年前给他送信的人,又到底是谁。 魏长坤同她道:「你走吧。」 园娘带着最后一丝期待,道:「我姐姐还……」 「死了。」 园娘喉头一哽,最后一丝期望也破灭了,这世上她本就无亲无故了无牵挂…… 园娘走后,魏长坤便回了侯府,依旧吩咐人暗中盯着她,查看与她来往的人之中,有没有身份可疑的人。 平静了一整夜。 不过穆先衡和穆先文兄弟俩都没睡好。 穆先衡担心园娘找准了机会就往国公府大门口来闹,穆先文则担心园娘母子的安危,也有些害怕外室果真那般不识大体,闹的他要与钱氏和离。 清早第一缕阳光照进屋子,穆先衡就起来了,梳洗过后,匆匆吃过早膳,便去了前院吩咐穆总领加派人手看着国公府附近,若有可疑之人,尤其是女子,定不能闹出大动静来,安抚为主,捉人为辅。 提心吊胆地去上了衙门,穆先衡又在都督府门口遇见了魏长坤,两人虽然都睡的晚,年轻人到底体质好些,看着依旧精神抖擞。 魏长坤客气地打了招呼,穆先衡也问了好,忍着没打哈切,眼角湿润。 魏长坤随口问了一句:「国公昨夜没有歇息好?」 穆先衡忙道:「为着家事劳神而已,等女儿出嫁了就好了。」 意思是说,是在替穆筠娴操心婚嫁之事。很明显是敷衍人的话。 庶弟养的外室溜走了,他当然不会告诉外人。 以魏长坤的聪明倒不至于分辨不出来,可惜当局者迷,他却信以为真了,只道是穆家又给穆筠娴挑中了那户人家,压了压嘴角,抑着脾气缓和道:「不晓得是哪家小郎君有这般福气?」 穆先衡没想到性子冷淡的长平侯会多问到这个地步,愣然一瞬,道:「哦……当然是……和她兄长一样的青年才俊,我家仙仙自小便仰慕她大哥,也多属意英雄人物。」 魏长坤内心一阵得意,说起年少的英雄人物,难道还有谁比得上他?大小军功不知几何,便是穆丰戎也比不得他,京城还有哪个年轻人,敢在他面前说是才俊? 一眨眼功夫,穆先衡便行了礼,说要入衙门了,魏长坤点点头,也回了自己的府衙。 穆先衡进衙门之后料理了几件武将升任和左迁的事,心里还记挂着穆先文的外室。 魏长坤则完全无心处理公务,他都推了外边的那些女人,怎么穆筠娴还肯与他人相看,难道她的心里,竟一点也没有他的地位? 呼了一口气,魏长坤脑子有些发胀,仔细回想二人相处过的时候,她对他也不似戏文里那般温柔客气,所以说,穆筠娴待他,是没有那种意思的? 可她肯把贴身物件送他,又是什么意思?真的只是因着礼尚往来的缘故? 瞧着幕府里没有人在,魏长坤悄悄地掏出汗巾子嗅了嗅,少女特有的芬芳还未消散,淡淡地萦绕在他鼻尖,像一个绵长的吻落在他脸上。 到底怎么样,才能让她对他好一点? 魏长坤身子一热,竟然有种奔回家去,求了祖母去国公府提亲的冲动,可皇帝宠爱皇后,若是穆筠娴不点头,这婚事成不了。 像是怀抱珍稀的琉璃,魏长坤并不敢轻举妄动,这般宝贝,得哄得她自己首肯才行,若是逼急了,还真就只能和琉璃玉器一般,宁肯粉身碎骨,也不愿入他侯府。 魏长坤蓦地意识到自己居然动了娶她的心思,所以他变得婆婆妈妈的缘故是因为……喜欢她?! 抓紧了汗巾子,魏长坤微张薄唇,喜欢一个人,就是这样的心情么?便是直脑筋也变成个弯脑筋了,生怕那人不高兴,不满意,她的一句话都能让人揣摩个好半天。 更要命的是,穆筠娴还不是普通姑娘,她总是那样的顽皮,说着让人猜不透的话。 v第五十九章 真伤脑筋,比打仗还难。 这要是在漠北遇到了一小群鞑靼,对面早就阵亡了,都轮不到他算计来去。 这厢魏长坤这个大男人正猜着穆筠娴的心思,她也没闲着。 昨儿夜里穆家院门下的忒晚,穆筠娴早起就让人去角门上问守夜的小厮了,听说穆先衡与穆先文两个先后回来,护院一个没少,她就知道事情肯定没办成。 这个外室果真像魏长坤说的那样,来头不简单。 一则是出于好奇,二则是出于关心家宅,三则是穆筠娴对魏长坤的事有些兴趣,她便动了心思,想知道外室的来头。 早起之后,穆筠娴穿上窄袖便于行动的衣裳,就去永寿堂请了安,同杜氏打了招呼,坐着庶兄的马车就去了宣北坊。 好巧不巧,穆筠娴在宣北坊看见了穆先文的马车,好在今日乘车朴素,没被认出来,她便躲去一边,瞧着三叔父的动静。 穆先文的马车到了胡同口,他急急忙忙下了马车,冲进院子里,就看见园娘可怜兮兮地坐在屋子里掉眼泪。 原先憋了一肚子的火一下子就消散了,穆先文见着人好好的,便没急着责骂她,反倒是柔声地问她:「昨夜里我来过一趟,你去了哪里?」 园娘抹着眼泪,葱白的手捉着穆先文的衣襟,可怜巴巴地抬头,委屈兮兮地道:「昨夜里动了胎气,我独自去了医馆,没走到医馆,就不知道晕在了哪里,大半夜里清醒过来,才勉强走回了家。」 穆先文心头一紧,担心他的老来子,但是一经长兄提醒,也不敢掉以轻心,也觉这解释有些荒谬,换上冷眼看着园娘,轻声问道:「怎么没叫小翠替你去请大夫?」 小翠是伺候园娘的丫鬟,理应日夜跟在她身边。昨儿穆先文来此处没找到人,也叫人去小翠家中找寻,因小翠家在城外,去的人还未回来。 园娘解释道:「小翠说家中母亲病重,前两日就跟我告了假,我想着肚子都过了三月,应当是稳了,老爷您又几日不来,就许了她先回去。哪晓得她白天一走,妾夜里就动了胎气。」 仔细思虑一周,穆先文奇怪了,园娘一个孕妇能去多远,昨夜他在宣北坊附近转悠了许久都没见人。 便问道:「昨夜你晕倒在何处?」 园娘尖尖的小脸惨白,答道:「西斜街过去第三个胡同那边儿。」 穆先文动了怒气,拔高音量道:「你去那边做什么?医馆又不在那边!」他去医馆寻过了,只是医馆关了门,没有大夫,也没有病人。 园娘吓得一颤,泪盈余睫,眼神里委屈与畏惧并存,拭泪道:「这里医馆的大夫昨夜出诊早早的关了门,妾不自己去西斜街那边,还能去哪边!可怜妾身小腹发痛,忍着疼走了那么远的路,差点没死在外边儿!」 抹了抹眼泪,园娘一咬牙,狠心道:「老爷这样不怜惜妾,怎么不叫妾死在外面才好!」 穆先文丁点破绽都没找到,只是他还是不大相信,冲贴身小厮使了眼色,让他去医馆询问,昨夜是不是下午就出诊了,又问园娘怎么回来的。 园娘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红红的,吸了吸鼻子,解释道:「夜里冻醒了,许是三更天的样子才回来,若非早上隔壁嫂子来借东西,怕是真要死在这里都没人发现!」 三更天,穆先文早就走了。 穆先文坐下审视着她,问道:「既然无人伺候,夜里怎么不去隔壁求人,你自己出去找大夫,若出了意外,你可知道会一尸两命?」 抬起下巴,园娘眼里少有的出现了不温柔的眼神,她含怨地看着穆先文道:「若无孩子,妾身跟着您也就罢了,若哪天您厌弃妾身了,一口薄棺材也就了结了。偏老天爷不饶人,要送给这个孽胎祸根来折磨妾身,左邻右舍问我丈夫是什么人,孩子将来姓什么,妾身都不敢答!」 顿了顿,园娘道:「若非早上隔壁嫂子瞧妾身话都说不出来了,妾身哪里躲的过去人家追问?」 一副疑惑模样,园娘微皱眉头看着穆先文道:「老爷不关心妾身死活,反倒这般诘问妾身,难道府上出了变故,是夫人她要……」惊讶地捂着嘴,她惊恐又委屈,咬着唇,就是不让眼泪掉下来。 园娘低下头哽咽道:「妾身明白了,早晚有这一天,老爷还是放妾身去罢。」 小厮回来了,穆先文出去了一趟。 小厮道:「老爷,小的问过大夫了,他确实昨夜出诊二更才归来。老爷……」他看了一眼院子外边,小声道:「隔壁妇人正张望着。」 穆先文对小厮耳语几句,小厮便又出去了,同妇人交谈了几句,似是道了谢,才关门回来。 小厮道:「隔壁妇人说,确实是早上来借东西剪子发现了夫人。」 穆先文眉头一松,信了大半,就算园娘说谎,人为因素最不可控,向来和她没有往来的隔壁妇人,好端端不会来借东西,更不会替她说谎。 一想到园娘和她肚子里的孩子差点就死了,穆先文竟然生出一丝心疼,转而换上笑脸进去哄她。 这个女人还是那个依附于他,乖巧又简单的女人,她还有了他们俩的孩子。 门被打开后,园娘看到了穆先文的笑脸,就知道自己成了——置之死地而后生。 隔壁妇人自然不会轻易来借东西,但没有穷人不贪财的,当隔壁女人听到两个院子相连的墙下有人在说「院子里挖到金子」了,怎么会不想来分一杯羹。 金子自然没有,有的只是一个昏倒在门口的怀孕女人。 穆先文暂且信了园娘的话,而后便吩咐小厮去请了大夫来。 受冻的孕妇,身子骨肯定受不住,病没病,大夫一把脉就知道了。 穆先文在屋子里软言软玉地哄着园娘,他道:「家里的那个泼皮你又不是不知道她的性儿,昨儿叫她闹了起来,我差点保不住你。」 园娘战战兢兢的样子,道:「那老爷还是放我去吧!找个偏僻的乡下苟活一生就是了。住的偏远,人烟稀少,也不怕人家指点什么,更连累不到老爷。」 一听说美人要走,穆先文哪里经得住这份伤心,当初他能看上园娘,就是喜欢表面看着软和小意,骨子里不慕荣华的清高,她越是要走,他越是想留。 家里的正妻蛮横,小妾爱算计巴结,穆先文尝够了这种女人,来的小家碧玉的园娘,性格又与家中不同,最要紧的是,他虽然得到她了,却还是有一种求而不得的感觉。 妻不如妾,妾不如偷,最不如的就是得不到的女人,越得不到,越想要。 穆先文安抚道:「怕什么,至多换一处住就是了。」 园娘摇摇头,额边几绺碎发,头上梳着妇人髻,侧颜如碧玉,她细声道:「还是罢了,躲躲藏藏终究不是个头,老爷要真是为妾身和我腹中骨肉好,就安置好妾身,一别两欢的好。将来孩子大了,妾身自会让她供着老爷的名讳,生了死了,都是老爷的儿子。」 穆先文一时两难,既不肯园娘走,又不敢接她进府。 正好这时候大夫来了,穆先文心里还有最后一道疑问,倘或园娘说了谎,身子却是骗不了人的。 v第六十章 大夫给园娘把了脉,皱着眉头瞧了穆先文一眼,二人便出去借一步说话。 穆先文有些忐忑,他道:「大夫,我夫人身子如何?」 大夫如实道:「胎像不稳,日后得好生调养才是。切记再不可受凉了,若再着风冻着了,孩子就保不住了,若非尊夫人年纪轻,身子骨尚且算好,只怕是一尸两命都有可能。」 昨夜从魏长坤买下的院子里出去之后,园娘并没有直接回院子,而是在外吹了两刻钟的冷风,吹到身子骨不大受得住了才回去。这才有了受凉伤胎的病症。 说不出是什么心情,穆先文最后嘴角终是露出了个淡笑,谢了大夫,给了银钱小厮,让小厮跟着一起去抓药。 这时候去小翠家的人也回来了,因是穆先文的人,自然头一个来禀了他,小翠家中状况,也确实如园娘所说。 穆先文的心几乎是全部放下来了,他怀着淡淡地愧疚和心疼进了屋子,让园娘好生歇息,日后的事情,有他安排,她只消安心把孩子生下来就是。 园娘不依了,她含着泪,要落不落,道:「若是夫人不晓得妾身和孩子的事,尚且可以瞒着,如今夫人晓得了,定饶不过我妾身去,既然孩子已经不好了,干脆算了……」 「胡说!」穆先文打断她,继续道:「你肚子里是我穆家的骨肉,哪个敢伤他!」 叹了口气,穆先文看着园娘道:「要说这事也是因你而起,若不是你去招惹那个泼皮,她哪里晓得你的存在?」 园娘不解道:「妾身何时去招惹夫人了?」 穆先文道:「三月十八的时候,你与她见过一面,你忘了?」 这事园娘当然知道,早就已经有人告诉她,她跟踪钱氏的时候,也被穆家的人跟踪了。 跟踪园娘的人,她不知道是谁,但是她知道,肯定不是穆先文,也不会是国公爷,否则这事等不到昨夜才爆发。 既然穆先文不是当事人,园娘就知道该怎么糊弄过去了。 一脸茫然地看着穆先文,园娘道:「我何时见过夫人?」略作回忆状,她道:「十八的时候……我和小翠去给孩子买了些布料,这边铺子料子不大好,我才稍去远了些,也可没碰见什么显贵的夫人啊。」 穆先文的心彻底放下了,昨夜到现在,每一步,每一句话,以及园娘的没个表情,没有可疑之处,除非她说的全是真的,否则他觉不相信就这个小女子能做到滴水不漏。 园娘恍然大悟道:「难道是夫人看见了妾身?可是夫人并不识得妾身,怎会暴露引起风波?」 穆先文道:「不是她,若是她认出你,十八日就没你活的了。」 园娘被这话唬得一跳,捉着穆先文的袖子道:「夫人不肯接纳,老爷还是放妾身一条生路罢了!」 穆先文不乐意了,他皱眉含怒道:「怕她作甚?好歹有我护着你,她难道敢欺负你?别怕。」他搂着园娘如是哄道。 园娘拿帕子擦了擦脸,道:「既不是夫人,难道还有哪个知道了妾身不曾?」 穆先文也奇怪了,穆筠娴碰巧看见了园娘,怎么就一眼认出来了呢? 穆先文解释道:「只是别人碰巧撞见了起疑,我兄长早知有你,他偶然得知,就疑心你要闹起来,才连夜同我来寻你,恰巧你又不在,就闹了这么一出……」 园娘似乎是轻松了一些,她问道:「那就是说,夫人还不知道这事?」 穆先文含糊道:「是吧。」 方才穆先文敷衍她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他说是钱氏闹起来了,他来寻她的,这会子倒肯说实话是随兄长而来的,这么看来,老爷是信她了。 园娘微微呼了口气,穆先文全然信了她就好办了,只要拉住这个男人的心,她才能进国公府。 依偎在穆先文怀里,园娘嗔道:「妾只以为夫人知道了,吓了这半天,原是老爷糊弄我来!」 穆先文道:「也不是骗你,家中有几个人知道了,估摸着离那个辣子知道也不远了,自该早作打算了。」 园娘靠在穆先文肩头问道:「老爷说的是,老爷欲如何安置妾身?」 穆先文没声儿了。他先把人纳回家去照顾,可大小两个,若是钱氏容不下,还真是难办。 园娘添油加醋道:「不若瞒着国公爷,给妾身换一处院子就是,让人找寻不到,妾身直到生孩子十来月不出门,老爷也别来瞧,就没人知道了。夫人到底是夫人,她替您生儿育女,您合该顺着她来。您说是不是?」 当然不是!穆先文怎么可能肯任一个女人摆布,还是钱氏那样没甚脑筋的女人。 穆先文道:「你先歇着,我回去一趟,再来的时候,自是你入府的时候了。」 园娘怀着希冀望着穆先文,凄凄笑道:「好,妾身等您来。」 穆先文坐着马车走了,穆筠娴的马车也动了,她见院子里半天没动静,便晓得外室走不了了。 穆筠娴觉着这外室的手段还真是厉害,昨夜她爹带着三叔这么那么半夜,竟然第二日跟什么事没发生一样。 也不知这些女人熬的什么迷魂汤,把男人灌的神魂颠倒,穆筠娴也想学一招半式的,给魏长坤这呆子灌一些迷魂汤,看看他是不是也会为她日夜难寐。 坐着马车回到家中,穆筠娴一直等到了天黑时分,一听说穆先衡下了衙门,便去了荣贵堂,同杜氏说,想一家三口一起用膳。 杜氏见女儿心情愉悦的样子,自然不肯拒绝,便让人去把穆先衡叫来。 穆先衡一回家,连书房还来不及去,便被两个下人拦住了,一个是穆先文身边的人,一个是杜氏身边的人。 穆先衡当然知道轻重缓急,欲先过问穆先文关于外室的事,也问了一声如青是不是有事。 如青只道说杜氏与穆筠娴两个请他过去用膳。 穆先衡见穆先文不是亲自火急火燎的赶来,便没想到有多大事,让如青先回去传话是,说他一会儿就回去用膳。 穆先文身边的那个,便去请了主子过来。 两个下人走后,穆先衡便去了内院书房,喝着热茶暖身子,等穆先文过来。 穆先文进来的时候,穆先衡瞧他神色有异,叫他关上门,问道:「打听到消息了?」 穆先文撩摆坐下,支支吾吾道:「找到了……」 v第六十一章 穆先衡抬眉睁大眼道:「哪里找到的?是死是活?」他私心里想着,能把园娘背后的人查出来才好,到底是谁,想把手都伸到他国公府内宅来。 穆先文道:「她昨夜里就自己回来了,昨日,她不是逃的,是出去找大夫了,碰巧你我那时候去,便错开了。」 穆先衡皱眉道:「你浑说什么,这话说给你听,你信?」 穆先文瞪着圆眼点头,两撇胡子一动,道:「信啊,我当然信!」 穆先衡质问他:「昨夜你没派人守着院子?」 若是守着院子了,园娘几时回来,如何回来,就一清二楚了。 穆先文反驳道:「昨夜你叫我回家来看看,哪里还有人手留下?再说你也没交代我留下人看守。」 穆先衡啧了一声,怪自己思虑不周,他只以为园娘一心想闹开事情,好入了国公府,压根没想到,这女人还敢自己回来。 穆先衡站起身道:「既然回来了,走吧,还愣着干什么?」 穆先文不肯了,冷哼一声,道:「我几十岁的人了,纳妾还要人指手画脚?」 穆先衡转头冷冷地盯着穆先文,有时候引狼入室的,恰好就是自己人。 穆先衡盯了穆先文一阵,盯得他浑身发毛,才问道:「你既不肯我管你的事,那便滚出去住!」 穆先文道:「母亲尚且在世,我自有尽孝的责任,我若搬出去了,因不孝而丢了官,难道大哥赔给我一个?」 三房的人都是混不吝,不要脸,你说他,他就顶嘴,你骂他,他便赔笑,若踩了他痛脚,那可惨了,铁定跟你闹腾不停。 穆先衡懒得与穆先文掰扯这个,只道:「园娘既回来了,随我去瞧瞧。」 穆先文拦着他,道:「大哥,我知道你容不得园娘,但是她怀了我的骨肉,弟弟一定要把她纳入府中。」 穆先衡斥道:「昨日我跟你说的话,你都忘了?!我只问你,若教钱氏知道了这事,你如何收场?就凭园娘昨夜躲出去,就说明她不是个简单人,若我再想的深一层,她是谁的棋子,正好还住进穆家内宅,那便好了,如了‘他’的意了!」他咬着牙说完最后一句话。 穆先文解释道:「大哥你稍安勿躁,事情不是你胡乱猜测的那般,不信你听我跟你解释。」 穆先文把园娘的那套说辞照搬告诉了穆先衡。 穆先衡先是嗤笑一声,道:「这般谎话,也只有你被她迷了神才会信!半夜跌倒昏迷,她怎么没死在外边,还有力气爬回来?」 穆先文把几处细节一说,穆先衡果然接连发问,他都一一答了,还反问道:「难道大夫也替她作假?丫鬟的母亲正好也随她的意思去生病?还有隔壁的妇人,也正好替她说谎。」 连连冷笑,穆先文道:「这可厉害了,我的一个外室,倒成了无所不能的人了。」 穆先衡皱眉道:「果真?」 穆先文道:「兄长不信亲自使人去查就是了。」 穆先衡当然不信,他道:「我叫人随你的人去查问一番。」 穆先文欢喜道:「若真如这般,大哥可要答应我将她纳入府。」 穆先衡面色平静,道:「不忙,先待我查了再说。」 园娘这样的谎言,穆先衡才不信没有破绽可寻,若真是丝毫没有错处,这般缜密心思,那可真要好生提防。 穆先衡派了人跟着穆先文身边的小厮去查证,他与庶弟两个还留在书房里,他道:「就算她说的是真的,我只问你,钱氏那里,你如何交代?」 穆先文道:「我一个大男人,要纳妾而已,还要交代什么?」 轻哼一声,穆先衡挑眉斜眼道:「你就不怕钱氏挠花你的脸。」 「她敢!」一撸袖子,穆先文仰头道:「哪有制伏不了的泼妇!」 穆先衡语带讥讽道:「我就看着你怎么跟钱氏说。」 穆先文道:「她若晓得我要养外室,自然要闹,若是纳妾,名正言顺,有什么好闹的。」 穆先衡不管这个,他起身道:「且等我的人回来再说,你也会去吧。仔细已经走漏了风声,叫钱氏知道了,有你安生日子过!」 穆先文眼神猥琐,有些畏惧,加快了步子,忙往西南院子去,生怕钱氏真知道了动静,这事就办不成了。 穆先衡也赶着去荣贵堂用膳,步伐也不慢,兄弟两个并肩走了一段路。穆先文忽然想起一茬儿,便问道:「大哥,仙仙是怎么知道园娘去跟了钱氏?」 维护自己的女儿义不容辞,穆先衡道:「你自己敢做,还怕别人看到?许是哪天你跟她两个在外不检点被仙仙看到了也说不定,我跟你说,你要是再敢拿这些事玷污我女儿的眼睛,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这会子穆先衡算是拿出了长兄如父的气势,吓的穆先文一颤,也不敢再多追问,忙告了辞,往西南院子去了。 穆先衡阔步往荣贵堂去,心里也直犯嘀咕,怎么乌糟事儿都叫他女儿撞上了,他单纯可爱的仙仙呐,外面的和家里的男人都是坏男人啊,只有亲爹是好的,可不能遇上穆先文这样的浪荡子被骗了呢! 到了荣贵堂,杜氏和穆筠娴两个正在说话。 穆筠娴给杜氏修剪指甲,给她修得椭圆,一边儿修一边儿道:「我就说爹他没这么快来罢。」 杜氏嘟哝道:「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内宅里自己房里的事不操心,尽赶着操心别人的事,你三叔三婶手里捏了钱,没说对几个小辈表示表示!」 倒不是杜氏要争银钱,而是不喜欢三房总是索取,没有付出,像吸人血的虫子一样。 正巧穆先衡进来了,他没叫人吱声,便听到了这两句话,他轻咳两声,挑起帘子往内室走去,一副笑脸道:「仙仙怎么知道爹要晚来?」忽略掉杜氏的抱怨,不与她拌嘴。 穆筠娴鼓鼓嘴,甜甜地唤了一声「爹」,拿了干净帕子给杜氏擦手。 问她怎么知道?她当然知道。 穆先文明明去了宣北坊,却没把人处理了,外室的事儿到现在还没尘埃落定,如青又说是三房的人去拦的穆先衡,他能清闲的下来? 各自揣着心思,杜氏让人去打了干净水进来,穆筠娴吩咐人传饭,三人坐在罗汉床上。 v第六十二章 丫鬟端了铜盆进来,温热的水冒着腾腾热气,三个人先后净了手,擦了手,差不多次间里饭也摆上了,杜氏携着穆筠娴先出去,把穆先衡撂里边,让他自己个儿孤孤单单地走出去。 上了饭桌,还没动筷子的之前,穆先衡就感叹道:「女儿大了就不贴心了。」 杜氏呛他道:「不是不贴心,是不贴你的心,我瞧着女儿长大了越发贴心。」 穆先衡吹了吹胡子,有些哀怨地看着穆筠娴道:「仙仙,为何你只贴你母亲的心,你瞧瞧,爹的心都冷了。」 穆筠娴来不及说话,杜氏哼了一声,瞅穆先衡一眼道:「等你真心冷的那天我亲自贴你的心!」 穆先衡眉头拧着,动了动胡子,道:「你看你在孩子面前说的什么话?」难道真盼着做寡妇不成? 杜氏举起牙筷,夹了一片带皮儿的酱鸡肉到穆先衡碗里,道:「女儿大了,自该避讳着,她做不成你的棉袄,我这个做妻子的对你好些,还不成么?」 穆先衡扫杜氏一眼,这是对他好么?罢了罢了,跟妇人计较,总是没完没了。 杜氏瞧穆先衡肯老实用饭了,高高兴兴吃了起来,男人老了就变磨叽了,吃饭之前也要闲言碎语两句,待她哄上一哄,方肯罢休。 用过晚膳,一家子一起去后边留园里消食。 留园是专门留给老夫人住的院子,冬天院子里冷,便锁上院门不开,等开春了就收拾出来,让卫静眉住进来。 穆先衡道:「花花草草都泛青了,夫人可要准备着让母亲住进来了。」 杜氏道:「知道了,家里的事还需要你说提醒么?等春猎过了,我就让母亲搬进来。」 穆先衡长「嗯」一声,道:「春猎出去活动活动也好,咱们也好久没有一起出去动动身子骨了。」 杜氏全然不理穆先衡,而是和穆筠娴两个说着春猎的骑装,以及其他女儿家用的东西。 穆先衡想插嘴,可是一听到各种胭脂水粉,他思来想去都插不上嘴,等他想到能说什么了,母女两个已经说到下一个话题去了。他一时间竟然觉得自己有些多余。 岁月不饶人,以前那个牙牙学语,还能骑在他肩头的小丫头长大了。 一阵凉风刮过来,初春的夜里还有些凉意,穆先衡搂着杜氏的肩膀,不让她继续往前走,道:「回去吧,有些冷了。」 杜氏把身上的披风脱下来给穆筠娴,还冲穆先衡抱怨道:「就你怕冷!月亮正好,山好水好,扫兴!」 穆先衡喉咙一哽,他是怕她冷啊!!! 杜氏已经挽着穆筠娴往外边走了。 杜氏想起身边还有个人似的,转身对穆先衡道:「冷就走快点儿,省得风一吹你又不好了。」 这倒像句关心的话,穆先衡快步跟了过去。 杜氏接着道:「你若病了,可别来我院里。」 凉风嗖嗖,穆先衡真觉得冷了,不自觉放慢了步子,任寒风刮脸,像大嘴巴子抽在脸上。 杜氏的刀子嘴呀。 穆筠娴与杜氏两个先出了留园,临分别前,她悄声对母亲道:「娘,您也别太冷落父亲,若姨娘受宠,难过的还不是您。」 穆筠娴很是清楚杜氏的心意,越是责怪的多,越是在乎的多。 杜氏道:「知道了,你别操大人的心,你爹他——就该我收拾他!」只是他欠她的。 穆筠娴也不多说了,裹着披风回了院子。 正在浴房之中,穆筠娴刚刚把衣裳脱下,不知道什么东西射了进来,穿破窗户,到了她的脚边。 扯了件衣裳把身子盖着,穆筠娴捡起包着小石头的纸团子,只见上面写着:明日聚宝斋见。 环视一周,穆筠娴捏着纸团牙齿嘎嘎作响,这混蛋不会亲自来送信的吧! 浴房里,穆筠娴并不知道魏长坤躲在何处。 他总归不会正盯着她吧? 不可能的。 穆筠娴不信他有这么大的胆子。 思索片刻,穆筠娴索性一脚踏进浴桶里,进了水再把衣服拿掉。 泡了一刻钟,穆筠娴再没听见动静了,她想,他应该是走了吧。 她说了,要烤信鸽的,明日去聚宝斋决不食言! 魏长坤还没走。 没办法,她不让信鸽送,只好他亲自来送,偏不凑巧遇到她要去沐浴,便只好把小纸条扔浴房去,借着摇曳烛火,能看见幢幢人影,等了一会儿,也不见动静。 终于看到人影动了,却又听见水声,还不见她有任何暗示。 国公府不比皇宫森严,魏长坤常年待在漠北,守卫时常用法子他都一清二楚,稍一观察,便晓得穆家护院们交替夜巡的时候,寻着空隙他便进来了。 眼看着时间越来越久,魏长坤不得不走,回到家他一时间也睡不着,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不回应他。 难道是吓着她了? 可瞧她的胆子,也不是这么不禁吓的。 难道她以为他是什么下流之人? 魏长坤枕着手臂躺着,一下子从床上惊坐起,老天爷!那可是时运不好,正好遇到穆筠娴要去沐浴,而非他要刻意窥探! v第六十三章 一下子焦灼起来,魏长坤扪心自问,他对她可是没有半点邪念的……其实也不是没有,只是那个时刻,他确实没有。 魏长坤闭上眼一层层推敲分析,明日她会不会来聚宝斋? 若是不来,他干脆光明正大上门去……找定国公请教为官之道? 睡了一夜,魏长坤早起去了衙门处理了几样大事,把小事分派下去,便准备走了。 左军都督府里,被魏长坤亲自提拔做正三品都督佥事的李大人拦着他道:「侯爷,这些事您都要交代下去?」 李大人手里抱着一摞册子,里边都是武将们荫授、迁除的花名册。 魏长坤看着他道:「交代下去吧,按我说的来做。」 李大人忧心忡忡,往幕府门外看了一眼,悄声道:「莫怪属下多嘴,侯爷行兵打仗神勇无敌,朝中之事却是盘根错节,自您上任以来,这些事都从未亲自经手过,这册子里的人并非个个是有才之人,不若您过目一遍才好。」 魏长坤坚持道:「李大人的意思我明白,依旧还是交给杜同知办吧。」 求官之人多如牛毛,在吏部与五军都督府里现象尤为严重,因为这几处衙门,管着文官和武将的任职升迁,自魏长坤上任以来,他便知道其中几多诡谲。 只是有些东西已经烂透了,再好的神仙药也救不了,唯一的办法就是连根拔起。 李大人虽然跟着魏长坤身边的时间不长,但是他信任长平侯,遂依旧点头,预备照办。 魏长坤看着已经开始有白头发的佥事大人,微动恻隐之心,便问道:「李大人可知道为何我独独要了你来左军都督府?」 李尧原是浙江台州知府,他本是京城人,外放了几十年,在浙江待了十三年,从前年开始一直活动着回京事宜,本想着就算是降职也要回来,没想到反倒从正四品一下子连跃两级,升到了正三品。 李大人摇摇头道:「属下不知。」他到现在也不知道是谁举荐了他,魏长坤也不曾提起过。 魏长坤笑了笑,道:「因为李大人会挑马。」 李尧一愣,似乎没明白过来,又好像想到了谁,好似曾经有个人,跟他说过了同样的话。 魏长坤看着李尧道:「李大人赶紧去办吧,我有事就先走一步了。」 能在一个地方待十几年有政绩而无升迁机会,也是因为李尧为人有些轴,有着一颗爱民之心。 虽说回京之后并没想能有多大作为,但不代表李尧这几十年来养成的心性就可以改变了。 目送魏长坤离去后,李尧捏着册子的手指头,因劲儿使的太大,白得没有血色,随即嘴边露出了一个笑容。他就知道自己会挑马,看不错的。 魏长坤骑马去了聚宝斋,他估摸着这个时候穆筠娴也该到了。 没想到他还是去早了。 魏长坤到了聚宝斋,去了里边坐着,见无人在此,便问掌柜的:「早上可有女客来过?」 掌柜的道:「有啊,天天都有,时时刻刻都有。」 正说着,外边又来人了,到嘴的茶水都没往下喝,魏长坤竖起耳朵听,不是熟悉的声音,这才继续开始喝茶。 魏长坤问道:「穆家可有人来过?」 掌柜忍不住笑了,两眼眯眯道:「您问穆家姑娘?今儿还不曾来过。」 岁羡荣可是跟掌柜的打过招呼,要格外关注这事,她甚至说了,必要的时候铺子里亏损一些都没什么要紧的。 魏长坤道:「知道了,我略坐一会儿。」 掌柜的刚一出去,穆筠娴就来了。二话不说,他就笑着把人迎进去,说是从苏州运来了新样式的首饰,好看的紧。 穆筠娴跟在掌柜的后面挑帘进去之后,果不其然地看到了魏长坤。 掌柜的放下帘子出去,在外道:「您慢慢挑,好了使唤小的一声就是。」 穆筠娴今儿是赴约,遂没带丫鬟过来。 铺子后边的小间儿采光尚可,后边院子空荡荡的,窗户撑开,还算亮堂。 穆筠娴坐在魏长坤对面,瞪他一眼,道:「可记得我说了什么?」 魏长坤点头道:「记得,不许用信鸽。」 穆筠娴挑眉:「所以你就自己来了?」 魏长坤继续点头,道:「嗯,你总不会要烤了我吧。」 穆筠娴拍桌道:「不让你用信鸽,你就不会正大光明送去么?夜半三更来,下流!」 果然还是误会了。 外边的掌柜听到拍桌子的声音,吓的一颤,天哪,在侯府哪个敢对魏长坤拍桌子?小主子这是自己给自己找了个妻管严? 捂着嘴偷笑,掌柜的双肩直抖。 里边儿的魏长坤脸一红,解释道:「我夜里才得空,怕耽误了,才亲自送去。再说了,东西送进你的院子,我怕过了几道人的手,泄露出去。」 穆筠娴脸也红了,果然是他亲自送去的。 静了半刻,穆筠娴才问他:「你只派人去递话就是了,你说到这儿来,我还不知道是你?」 魏长坤变得嘴笨了,其实那个时候,他就是想见她,急着等她回复,才亲自去了,没别的缘故。 穆筠娴见他不语,便道:「你若以后再无礼,就别请我帮忙了!」 魏长坤从她软和的语气里听出了一丝宽恕,也抬眼看她道:「不生气了?」 v第六十四章 自她进来,魏长坤这才敢仔细瞧她,堕马髻梳的齐整,正中心插一支双凤衔珠金翅步摇,左边一朵黄蕊红瓣的海棠花,还没他掌心大,衬得她的小脸莹白娇美。衣裳也穿的好看,和妆容发髻遥相呼应,很是妥帖,看着就舒坦。 魏长坤擅做八股,诗词艳曲学的少,饶是如此,此时此刻心里头也蹦出几句赞美的话来,正是:削肩长项,纤秾合度,眉弯目秀,顾盼神飞,仪态缠绵,令人情生意动也。 难怪早上来的晚,姑娘家家的,总是要好好捯饬捯饬,来的多晚也该他等。 穆筠娴小脸红扑扑的,像是抹了胭脂,她别脑袋,往窗外望去,轻哼一声。 末了穆筠娴才问道:「昨夜……你可没看见什么罢?」 魏长坤一时间没明白过来,愣然看着她道:「看见什么?」 穆筠娴轻轻呼了口气,面颊微微嘟了起来。 魏长坤坐在她对面,始知什么是吐气如兰,她浑身上下都香香的。只不过……这姑娘脑子里到底想了什么?难道以为他是什么采花贼么? 难怪这般生气,其实他只是想送信而已,就算夹着点想看她的私心,那也没敢有看她沐浴的心思。 给她倒了杯茶水,魏长坤温声道:「一大早来,渴了吧?」 穆筠娴喝了茶,道:「找我来又是为着什么事?」 魏长坤放下茶杯,道:「你三叔外室的事,你可知道了?」 垂着眼皮,穆筠娴眼神晦暗不明,自昨日回府,她琢磨了一番,估摸着事情没那么简单,十有八.九外室还是要入府,否则前夜她爹和三叔都亲自出动了,那外室还能安然无恙回去,若非有十分把握可以入府,她哪里敢回头? 单是外室一事简单好说,要么打发,要么穆先文纳回家。复杂的是她背后是不是有人襄助她,那人是谁,又有什么目的,为何又会同长平侯府搅和在一起。 穆筠娴与魏长坤之间隔着这么多疑问,她轻易不敢问出口,也不愿对他说谎,一时间倒不晓得怎么答话了。 魏长坤也意识到自己不该这么同她说话,似有审问意味,虽说此事错综复杂,但始终和这个小姑娘没多大干系。 暖暖的太阳透过窗户照在穆筠娴白嫩的脸蛋上,似白里透红的粉色碧玺,她睁着一双水润的眸子看着他问:「你找我来,就是为了这事?」 既然不知道该怎么说才不伤两家的和气,那就掌握主动权,问问他到底想知道什么。 轻咳了一声,魏长坤道:「也不全是。」其实这些事找不找她都没什么要紧,他自己始终是能查明白的,更要紧的是想与她见上一面。 穆筠娴道:「那还有什么事?」 魏长坤对上她的眼睛,还这么稚嫩的脸庞,他竟有些说不出那话了,挪开视线,他才道:「就是为了园娘的事。」 穆筠娴暗道果然,心里生出一丝丝的失落,抿了抿唇道:「你想知道什么?」 魏长坤道:「你可知道园娘是什么人?」 穆筠娴反问他:「是我三叔的外室,难道她还有什么别的特殊身份?」 魏长坤没直言园娘是丽娘的妹妹,而是道:「前夜她能躲过你父亲和叔父的追捕,着实不简单,我想这事她一个人也办不成。」 穆筠娴也是今儿早才确信,园娘绝非一个普通女子,她的目的也不单单是做穆先文的妾侍那么简单。 「前夜侯爷也去宣北坊了?」 这事魏长坤没有隐瞒,他道:「是,她自投罗网。」 穆筠娴皱着眉头,「你又把她放了?」 「留着她没用,就放了。她似乎意在国公府。」 穆筠娴握着茶杯,有些出神,忖量片刻道:「不管她目的是什么,既然敢往我国公府来,至少证明我爹跟她没什么关系,否则自会避之不及,不会这般往穆家牵扯。」 魏长坤笑了笑,穆筠娴虽然年岁小,可着实机灵,以小见大替家人开脱,坦坦荡荡并不招人讨厌。 虽说战场上兵法诡谲,魏长坤实则是喜欢干脆果决之人,穆筠娴这样直言直语,很对他胃口。 穆筠娴不明白魏长坤笑什么,二人到底是有七八岁的差距,便羞道:「我知此事不简单,我虽出言稚气,可也言之有理。」 是有些青涩可爱,魏长坤忍不住上扬嘴角,摸了摸鼻子,道:「嗯,你说的对。」 穆筠娴则道:「侯爷既敢私下见我,想必也是不怕我把这些事告知家父的吧?」 轻重缓急穆筠娴还分得清楚,把园娘这样一个人放进国公府,她绝不同意,这件事事关整个穆家,她当然会选择告诉穆先衡,然后阻止园娘进穆家。 魏长坤并未觉得不妥,爱护家族理所应当,他道:「你若原话告诉你父亲也可以,只是他要是晓得我俩私下往来,不知道会不会多想,于你名声有碍。再则,若是你父亲晓得园娘前夜见过我,所有的事情都是在说谎,她必死无疑,这就打草惊蛇了。到底是谁想让她进国公府,将难以查证。」 第二点十分要紧,若是穆先文知道园娘一直在欺骗她,肯定会弄死她,就算配合穆先衡,答应把人留下来,也绝对不会和原来那般宠爱她,迟早露馅儿。 若只让穆先衡知情,不让穆先文知情,前者就很难知道后者背地里的动静,以后园娘想利用穆先文做了什么事,到时候出了事,穆家三族都逃脱不了干系,更遑论穆家自家人。 穆筠娴到底只是个十五岁的小姑娘,她托腮道:「那可怎么办?」 魏长坤道:「放她进府,穆家有你父亲——还有你盯着她就够了,也别太看轻你父亲,有他在,园娘一个人还不至于把穆家搅和的天翻地覆。」 这似乎是最合适的选择。 穆筠娴点头道:「看样子她是势在必行要进国公府,我不知她与你……父亲的事有多少关系,但今后也与我国公府有关,若是侯爷有心,你我不如相互帮助。」 魏长坤目光不复往昔凌厉,看着她道:「好。」 穆筠娴道:「以何为证?」 魏长坤取下腰间的玉佩,放在桌上,推到穆筠娴面前,道:「以此为证。」 穆筠娴身上没有佩戴什么佩饰,只有头上的步摇和耳坠子,取下来也太点眼,一会子就叫人发现了。 魏长坤看着她有些无措的样子,伸手摘下她头上的海棠花,道:「那就以此假花为证,我知道通草花能保存许久。」 v第六十五章 穆筠娴忍俊不禁,道:「这是真花。」她亲手种出来的海棠花,今儿早正好开了,就摘了一朵簪于墨发之间侧。 怎么这次就换真花了?魏长坤的长臂举起不动,收也不是,伸也不是…… 穆筠娴道:「下次再给信物你。」 魏长坤道:「若是下次,则由我挑。」 穆筠娴应了,反正他总不会挑她肚兜,玉佩玉镯什么的,下次多带一些就是了,随他挑去! 魏长坤看着手上的海棠花,道:「这花……」 身子往前倾了倾,一张笑脸戳在他眼前,穆筠娴还两手托着下巴,笑眯眯道:「你帮我戴上。」 看着指尖捻着的纤细花茎,魏长坤有些仓皇,这么细致的活儿,他从来没做过。 面前那张绝色的脸离的那么近,也容不得他拒绝,硬着头皮就上了,魏长坤小心翼翼地把花茎插.入她的鬓发,轻轻摁了摁,一小朵海棠花就簪到她发间。 穆筠娴脑袋不动,眼珠子转了转,伸手摸了摸海棠,还问他:「戴偏了没有?偏了就不好看。」 魏长坤瞧了一眼,道:「没偏。」 只要是戴她头上,偏了也好看。 被他看的不自在,穆筠娴坐直了身子,道:「侯爷没有旁的事了吧?」 魏长坤道:「没了。」 穆筠娴道:「那我走了。」 魏长坤舍不得她走,又问道:「昨日园娘的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穆筠娴道:「前夜我爹出门我知道,他回的晚我知道,昨儿我也去了宣北坊,见我三叔待了许久才出来,总不会是在空院子里干坐着吧?自然可以猜到她安然无恙。稍一推敲,你又来找了我,就晓得大体是怎么回事了。」 细致情况,穆筠娴还得问过穆先衡才晓得。 魏长坤目露赞赏地笑了笑。 穆筠娴道:「无事我就走了。」 魏长坤起身送她,还问道:「春猎……你会去吧。」 背对着他,穆筠娴眉眼弯弯,欢声道:「当然去,想要彩头呢!」 魏长坤暗暗记下了,想要彩头?那还不容易。 穆筠娴走后,魏长坤才出去,唤来了掌柜的交代,掌柜的十分顺从,全程点头,口里除了「是是是」就是「嗯嗯嗯」。 魏长坤一走,掌故的转头就去了长平侯府找岁羡荣。 岁羡荣正无聊着,一听聚宝斋掌柜的来了,眼睛都亮了,欢喜道:「快去请。」 掌柜的面见了岁羡荣,交代了今日之事,不过两人的谈话内容他是没有听到的。 岁羡荣只要晓得两人见了面,她就高兴了。 掌柜的道:「小的还看见穆家姑娘头上的花歪了,鬓发好似也……乱了一点点,侯爷身上的玉佩不见了。」 好端端的头发怎么就能乱了?玉佩无端也不会丢了呀。 分明是两人耳鬓厮磨,还私定终生了! 岁羡荣一高兴就赏了掌柜的几十两银子,等人走后,她光顾着傻乐了,好像明儿就能抱重孙子了似的。 李嬷嬷奉茶进来道:「太夫人再不用着急了,奴婢看侯爷婚事早晚要成了,照这个步子,入夏亲事就能定下了。」 岁羡荣慢慢冷静了下来,她怀着担忧道:「这坏小子不会招惹了人家,却不晓得主动求娶吧?」 李嬷嬷道:「那怎么可能,侯爷不是这样不懂事的人。」 岁羡荣依旧很是担心,她道:「这傻小子可别想着跟我赌气,等做了什么过分的事儿才跟我坦白才好。」 李嬷嬷宽慰道:「不可能的,指不定侯爷今儿就跟您说了,求您去穆家提亲呢。」 岁羡荣还是信不过魏长坤,她道:「他不通晓男女之情,可别没到时候欺负了人家,虽说我肯认穆家姑娘,到底伤了人家名声。」 李嬷嬷道:「侯爷这些分寸还是有的,您莫要太过伤神了,只等着侯爷主动来求您就是了。」 岁羡荣想着也是的,这样大的事,魏长坤还是拿捏的了尺度,他想娶人家就是真心想娶,绝不会有玩一玩这么一说。 岁羡荣满怀期待地吩咐下去:「他回来了就让人过来告诉我一声,若是主动来找我,就说我睡了,叫他等一等再见。」 以前总是她替孙子着急,这下得让他发急才好! 正主可没着急,魏长坤下了衙门骑马回家,准备为春猎配一些顺手的东西,她喜欢彩头,他就给她。 【卷一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嫡女是非多》卷一 作者:吟雪 02、《嫡女是非多》卷二 作者:吟雪 03、《嫡女是非多》卷三 作者:吟雪 注2:本作品由豆豆小说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