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气闺秀 卷一》 第一章 【正文开始】 时值六月,正是一年中最热的时候,天高云阔,阳光毒辣,此时的大地草木丰茂,绿意盎然。成靖宁背着一背篓兔草,走在回家的小路上,身后跟着一条体形巨大,毛色黄黑相间的田园犬来福。还没到家门口,优哉游哉的来福突然警惕起来,竖起尾巴和耳朵,张着嘴巴准备干架。 成靖宁听到屋里的打斗声和她母亲有气无力的呼喊声,心道糟糕,爹不在家,难到家里来贼了?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上,招呼来福别轻举妄动。她轻手轻脚的放下背篓,拿了一根扁担,摸索着靠近房间。 卧室的门虚掩着,传来衣衫撕裂的声音。男人的动作粗鲁无礼,狠扇了女人一个耳光,骂骂咧咧地道:「小娘们看着柔柔弱弱,力气还挺大,不给你点儿苦头吃,还真当大爷我是病猫!」 「你放开我!流氓,混蛋!」女人哭着挣扎求饶,声音却逐渐弱了下去。被打了几巴掌之后,彻底没了声音。 「老子早就想上你了,这两天正好你男人不在,让老子好好亲香亲香,让老子这光棍儿也尝尝美女的滋味!」说着,就俯下身去亲和死鱼没两样的女人。 成靖宁听着里面的污言秽语,握紧了手里的扁担,趁着里面的贼没注意到她,轻轻地推开了门,蹑手蹑脚的走到床边,使出吃奶的力气,狠狠的给了那正欺负她娘的恶棍一扁担。 她的力气还不足以打晕一个成年男人,那人挨了一棒,脾气暴虐的爬起来准备修理成靖宁,来福这时冲了进来,将人扑倒狠狠地咬住他的腿,成靖宁迅速在他脑袋上补了几棍。 毛贼晕倒后,成靖宁来不及安抚惊魂甫定的母亲,找来绳索将那人反捆住,在来福的帮助下,使尽全身力气把人拖到堂屋,将人五花大绑的捆在柱子上。「来福,看好他!」来福「汪」了一声应和,坐在那人身边一动不动的盯着。 拍了拍手上的灰,成靖宁拿开锅盖,舀了锅里的热水,用冷水冲兑好了端进屋里。「娘,那坏蛋已被我绑起来了,你先梳洗,等会儿左邻右舍就过来了。」她从衣柜里翻出一套洗得发白的衣裳放在床头,扶她三魂没了七魄的母亲坐起来。 「靖宁!」成靖宁漂亮的不像话的母亲,抱着她哭得不成样子。 成靖宁十分冷静,安抚好受到惊吓的母亲后,捡了地上的破衣烂布,裹了藏在灶后的柴堆里。 看着贼眉鼠眼的成年男子,成靖宁不放心,又找了一根麻绳来将人绑结实了。敢觊觎她娘,简直活腻了!这时听到动静的邻居赶来,忙问发生了什么事。 成靖宁捆好昏迷的贼人,打了个死结,愤愤地道:「这人到我家来偷东西,被我和我娘打晕了。等我爹回来,就送去县衙见官!」她从那人的怀里摸出一些碎银子和铜钱来,坐实了偷东西一事。 左邻右舍七嘴八舌地指责偷钱的贼人,问成靖宁道:「家里没什么事吧?」 「没事,幸好我和我娘警觉,家里没损失。大叔大婶,你们都看见了,到时候还请你们帮我作证。」成靖宁恳求道。 「没事就好,到时候一定帮你作证,让这个作奸犯科的毛贼吃牢饭,免得继续祸害乡里!」好心又好事的邻居们指着偷东西的小贼,义愤填膺道。成靖宁应付完七嘴八舌的乡里乡亲,已到正午时分,该做午饭了。 收拾好情绪之后,顾子衿坐在灶膛前烧火。汤锅里的椰子炖山鸡发出咕咕的声响,经过一上午的炖煮,此时香气四溢。成靖宁淘好了米,放进沸水里煮到七成熟之后,用筲箕沥好,上木头做的甑子里蒸。 韭菜炒鸡蛋,素炒野苋菜,成靖宁麻利的做好了端上桌。顾子衿还坐在灶膛前,望着即将燃尽的柴火发呆。「娘,吃饭了。」成靖宁舀鸡汤时喊道。 顾子衿这才回过神来,应道:「好。」 坐在饭桌前,成靖宁先呈了一碗鸡汤送到顾子衿面前,说:「娘,先喝汤。」 顾子衿用木勺舀着鸡汤,胃口全无,望着正在盛饭的女儿欲言又止。成靖宁知道她母亲在想什么,说:「邻居们都知道有人到家里偷东西,被我们母女两个打晕了,等爹回来就送毛贼到县衙见官,不会有人说闲话的。」 将人打晕的那一刻,成靖宁已想好了对策,因此把家里所有的碎银子和铜钱塞到那人身上,也摔了家里储钱的罐子。 「靖宁……」顾子衿看着眼前十岁不到的女儿,一时说不出话来。 成靖宁劝道:「娘,你身子弱,必须好好补一补,这椰子山鸡汤,我出门之前就放在灶上熬了,这会儿味儿全出来了,你尝一尝。」 听了女儿的话,顾子衿才低头喝汤。这几年成靖宁的厨艺越发精进,顾子衿再没胃口,也能就着菜吃下小半碗饭。 「爹下午就回来,你别担心。这件事你没错,爹不会怪你的。」成靖宁安慰她母亲说。她母亲是十里八乡都找不到的美人,一张白白净净的鹅蛋脸,眉目如画,五官极其出挑,古话说得好,荆钗布裙难掩倾城色,这一世娘亲比她上一世见一线女明星来还要好上三分。用隔壁刘大婶儿的话说,那就是仙女一样的人物。这样一张脸,经常惹来一干村汉流氓伸长脖子张望,那些个没正经的男人时常趁她爹不在时调戏她母亲几句,在村里赚足了闲话。 说起来她穿来这里九年,还未曾探清她这一世的父母的底细。她爹姓成,名振清,身长八尺,身材魁梧,相貌却长得俊朗斯文,会读书写字,会武功,有一身使不完的力气,生在乡下却不会种田,平日里就靠到附近的盐场、甘蔗场和码头做苦力挣钱养家。对此,成靖宁曾默默吐槽,她再长几岁,就能一手包揽下田种地的活儿了。 她娘姓顾,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子衿,取自《诗经·郑风·子衿》里的名句,和村里一溜烟的大妞二丫翠花彩凤相比,再清流不过。顾子衿身子柔弱,这一世成靖宁有记忆开始,她的药就没断过。据她父亲说,她母亲当初生她时十分艰难,产后那段日子没养好,又水土不服,身体一直时好时坏。因此家里洗衣做饭等家务活儿,一直由成振清来做,后来成靖宁长到五岁,就开始帮着分担家务。顾子衿拿得出手的,似乎只有一手绣活儿。 成靖宁原来叫陈宁,穿越之前已接近三十岁高龄,国内xx美院服装与服饰设计专业毕业,后来进入她老师的工作室工作,为国内电视剧里的人物设计服装和首饰,六年来广受好评,加上她和朋友另外开有一家小有名气的汉服兼演出服租赁淘宝店,收入连年增加,一直过得潇洒肆意。 不过她职场得意情场失意,第一任男友是大学同学,最终因他放不下青梅竹马,分手了。第二任脚踩两条船,出轨她闺蜜,然后她闺蜜拿着产检报告到她面前来逼宫,她果断踢开渣男。第三任是个相亲认识的骗婚gay,原本都到谈婚论嫁的地步,结果打听到那人迫切结婚的真实意图,闹了一场之后,两人不欢而散。 第二章 三连击下,陈宁感受到来自这个世界深深的恶意,放弃谈情说爱,专心发展事业。加上身边不是离婚就是出轨等不幸的婚姻案例太多,更无心经营家庭,过着三高的单身日子,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她二十八岁。她不着急,但她的父母却是焦急万分,一直催她相亲结婚,三年来轮番轰炸,陈宁已苦不堪言。后来穿越,却是因为公寓的电梯失控坠毁,她一醒来就到了这个地方,变成一个新生儿,到现在已过了九年。 想到上辈子的经历,再回首这一世九年的清苦生活,成靖宁突然觉得十分蛋疼。古代男尊女卑,三妻四妾,作为一个事业有成的恐婚女青年,她再次深深的感受到命运的恶意。不过,她从来都是一个积极向上的人,适应能力极强,哪怕现在情况糟糕,也没消磨掉她的斗志,她必须好好活下去。 用过午饭,成靖宁洗了碗收拾了灶台,顾子衿回房去做绣活儿,她拿了毛笔,蘸水在自制的木板上涂写画画。若不想沦为男人的附庸,必须有一门拿得出手的手艺,这些年来她时常回顾上一世的知识,一遍一遍反复复习。也幸好,她这一世的父母都会读书认字,她也因此识得几个字,信笔涂鸦,没有引来怀疑。 接近申时,成振清才赶着牛车回来。成靖宁听到来福兴奋的叫声,放下手里的笔出门迎接。有布匹,针线,药材,补品,鲜肉,笔墨,书和宣纸。乡野村地,除了布匹和针线,其余的都是奢侈品,尤其是那一叠宣纸,对于清贫的成家,是一大笔支出。 「爹,宣纸多贵呀,买一般的竹纸就好。」成靖宁十分持家,知道家里银钱不多,忍不住说道,她爹太败家了。 成振清忍不住笑道:「银子的事你别操心,爹心里清楚。这一刀宣纸,你尽管用。」小女儿喜欢画画,竹纸虽然不错,但终究还是宣纸更好,书画写字均可。家里不差钱,买一刀宣纸回来给她练笔也无妨。 「下次别买这么好的宣纸了。」得扛多少袋盐和麻袋,砍多少甘蔗才换得回来?生活清苦,成靖宁早就学会精打细算。恍然想起,家里还有个人,忙道:「爹,今天有贼到家里来偷东西,被我打晕绑起来了!」她下手重,以至于那人到现在还没醒来。 回到石屋,成振清已知晓今日发生的事,顾子衿出门来,扑进成振清怀里嚎啕大哭。成靖宁默默的将东西搬进屋内,不吃他两撒的狗粮。 三湾村到崖州县城有两个时辰的路程,成振清不放心妻女,并没将人送到县衙。泼了一瓢冷水在那人脸上,那人冷不丁的打了个哈欠,这会儿被绑住手脚,与砧板上的肉毫无区别,不过硬着骨头不肯认错,骂骂咧咧的问候了成振清祖宗十八代。 「骂够了?」成振清虽是一副笑脸,手里的刀却迅速的割断他的手脚筋,从成靖宁的角度看过去,阴邪至极。 「啊!杀人了!救命!」小贼发出杀猪一般的嚎叫声! 成振清不为所动,拿着刀子不阴不阳地威胁道:「我认得你,你是隔壁新堰村的王狗剩。今天我放你一马,若下次再敢来,可不就是断了手脚筋那么简单。」他手里锋利的匕首移到那人的胯间,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的比划,眼见着就要卸下他裤子下面的小兄弟,「让你变成阉人,是轻松得不能再轻松的事。」 「你敢!到时候老子叫上一帮兄弟打得你满地找牙!那时可就不是我一个人欺负你婆娘了!」王狗剩平日里作威作福惯了,被成振清恐吓一番后,嚎着嗓子威胁道。 「你尽管叫人来,只要打得过我。不过听你这么说,就更不能放你走了。」他一脚踩在王狗剩的小脚趾上,狠狠的碾了两圈。王狗剩疼得大声嚎叫,声音比上刑场的肥猪叫得还要惨烈,成振清解开他身上的绳索,继续道:「不听话的话,你可以放心大胆的试一试,看我有没有胆量把你变成废人。」 王狗剩是个欺软怕硬的主,触及成振清杀人的目光,吓的毫无形象的尿裤子,忙不迭的求饶:「不敢了,我有眼不识泰山,偷到大爷你跟前,以后再也不敢了!」 「很好。」成振清扛着人走到村口,把王狗剩仍进池塘里,「滚!」 往日里成振清都是一副谦谦君子的样子,成靖宁还没见过他这副凶狠的模样,朝她娘耸耸肩,把地上的绳索收拾了,准备熬药。她这辈子的爹娘,着实怪得很。 炉子生了起来,成靖宁把纸包里的草药倒进药罐子里,参满从山里背回的山泉水,盖上盖子开始熬煮。成振清从县城里买了好些鲜肉排骨回来,成靖宁麻利地挥着砍刀,砰砰的将排骨砍成碎块儿,准备煲汤,其余鲜肉,只能用盐腌了,挂在通风的地方晾晒。崖州这地一年四季又湿又热,东西不容易保存,只好制成腌肉。 屋里,顾子衿放好了布匹和笔墨等物,出来准备帮上灶。她不会做饭,只好帮着打下手。山药又黏又滑,削皮之后的那层黏糊粘在手上容易引起瘙痒,切块儿时不小心还会滑手弄伤手指,她又碰不得冷水,成靖宁只好让她回屋歇着。 「是我没用。」帮不上忙,顾子衿抱怨道。 成靖宁正给山药削皮,笑道:「哪里,娘,你的女红谁也比不上,爹这次买了一匹葛布回来,你帮我做一身新衣裳呗,让我出去显摆显摆?」 顾子衿跟着笑道:「你就会哄我开心。」 「厨房这里交给我,娘,你和爹说说话。」成靖宁削好了山药,切成块儿放进砂锅里,又放了些许调味料,开始煲汤。上一世她事业有声有色,下班回家后也能做饭煲汤,做得一手好菜。这一世她掌勺之前,一直是成振清做饭,吃了几年黑暗料理之后,终于能好生犒劳一番折腾已久的胃,之后,她一直变着花样做吃的,这上面的事,成振清和顾子衿从不过问。 山药滚刀切成块儿,放进已经煮沸的汤里,小火煨上一个时辰即可。顾子衿喝的药必须熬两次,第一次的汤水全部避出,再参两碗水熬成半碗。此间她到房前的菜地里拔了一把油菜回来,洗净了放在筲箕里沥水。 成振清回来时,排骨已炖出香味,满室生香。「你娘呢?」 成靖宁忙着往炉子里加木炭,头也不抬地说:「在里屋里,娘今天吓坏了,爹你陪陪她吧。」 房里,顾子衿拿着剪子对着葛布发呆,不知从哪里开始裁剪。成振清进来时,抹了脸上的眼泪:「清哥回来了。」 成振清揽受伤的妻子入怀,安抚道:「我已狠狠教训王狗剩一顿,不会再有下次了。」 「我只是觉得自己没用,当初说好了来照顾你,却添了这么多麻烦。要不是靖宁机灵,还不知会怎样。」村里的媳妇嘴碎,虽然没发生什么事,但经不起她们胡编乱造,她又看重清誉,最怕别人说她,万一传回老家,她就完了。 「我已经辞了盐场的工,以后待在家里陪你。临走之前娘给我们的银子,可以撑到我们回京城那天。子衿,过不了多久,我们就可以回家了。」成振清说。新帝登基,为了平衡各方势力,一定会洗清他的冤屈。当年一味忍让,才连累母亲妻儿,这次回去,他不会再退让了。 第三章 顾子衿闻言,抬起头来问道:「清哥,你这次去县城,可听到什么消息了?」京城是她魂牵梦萦的地方,十年过去,她已不敢再想。 「有。」成振清将他听到的消息说给顾子衿听,两人分析一番后,开始规划未来的路。成靖宁在厨房做饭,自是听不到他们的话。山药排骨汤,车前草木耳炒肉片,外加炝炒油菜,来福闻到香味,绕着成靖宁的脚转来转去,伸长舌头乞食。她挑了一根没多少肉的骨头给来福,来福小心翼翼的叼走,趴在门口专心致志的啃着。 「吃饭了!」摆好碗筷,成靖宁喊道。夫妻二人这才搁置话题出来吃饭,崖州的日子清苦,不过成靖宁总把菜做得有滋有味,调剂着这里日复一日平淡如水的穿越生活。每每吃着女儿做的菜,顾子衿止不住心酸,这些家务本该她来做,如今全压在十岁不到的孩子身上。 家里吃饭没大户人家那么讲究,成靖宁眉飞色舞的说着明天的打算。远洋的贸易的商船和捕捞的渔船即将抵达普新场镇,她准备和村里的小伙伴儿去看热闹。海边的小村庄没什么稀奇可瞧,因此每次靠岸远洋大船成了固定的一景,虽然只停留片刻,不过也够村民们开眼界了。 成振清给了她三十文铜钱,「看到什么喜欢的就买,早点儿回来。」 三十文铜钱不算少,成靖宁原想推拒,顾子衿笑着开了口:「拿着吧,家里不缺这点儿钱。」 「谢谢爹。」成靖宁欢欢喜喜的收好三十文钱,明天得好生看看,她想要硬笔尖的西洋笔和西洋墨,到时候可以把记忆里的东西更好的画出来。 黑夜将大地笼罩,没有光污染的夜晚格外静谧,来福趴着啃骨头,顾子衿坐在窗边的油灯下缝衣裳,屋外的空地,成靖宁跟着成振清练拳脚。这副躯体身子弱,幼时时常生病,能练拳脚功夫还是当初她以强身健体为由磨了好久,成振清才答应的。几年下来,她基本功十分扎实,上能撂倒成年男子,下能挽弓射野兔。 顾子衿看着瘦弱的幺女,心中滋味万千,她过于早慧,脑子里装了无数稀奇古怪的东西,性子也好,但就是说不上哪里不对劲,也不知回到那个家以后,她能不能适应。 早饭是稀粥、泡萝卜和粗面馒头,稀粥煮得又黏又稠,萝卜泡得将将入味,撒上芥末和姜末,吃起来十分爽口,粗面里面加了红糖和鸡蛋,经过酵母发酵之后,蒸得松软,入口香甜,怎么吃都不腻。 成靖宁还在吃早饭,隔壁的翠喜已来叫她了。「等一下,就来!」 「去吧,碗爹来洗。」成振清对女儿说,又拿了一个馒头。 成靖宁洗了手,说:「那我走了。」 人已经走远,顾子衿喝了一口粥之后问道:「靖宁什么也不知道,我们不告诉她吗?」 「现在还没确定,等有消息之后再说也不迟。家里是一滩烂泥,回去之后不会再有这么无忧无虑的日子了,给她留一些干净的回忆吧。」他从不对成靖宁说家里的事,牵扯太多,着实太复杂,不是一个十岁的小姑娘能接受得了的。 「靖宁的性子像母亲,母亲一定会喜欢的。」顾子衿说,她性子柔弱,出嫁之前活在家人的羽翼之下,出嫁之后面对十分强势的那一位,也有婆婆和丈夫护着,那怕到了荒凉野蛮的崖州,也有丈夫和女儿照顾。幸好,女儿不像她。 码头在普新镇,地方不大,只有崖州的港湾满船时,才会有商船只在此歇脚,补充淡水和食物,不过有时也会有大船停靠,那时会有海边集市,卖些海外的新鲜物什。这次大船路过,瞧热闹的,售卖当地特产的人络绎不绝。成靖宁和村里的小伙伴穿行在临时搭起的交易台之间,百无聊赖的打量这些海外运来的玩意儿。 作为一个现代人,对这些东西已司空见惯。她不知现在是历史上的哪个时代,只晓得大祁朝比较开放,不缠足,也不闭关锁国,东西交流较多,商贸往来频繁,如若钱财足够,可以买一些用得上手的南洋和西洋物什。 自古处在贸易路上的码头和城市都比较繁华,不过崖州是个例外,这里的百姓只能看着船来船往,分不到什么甜头。盐场是官府经营的,甘蔗场由大地主把控,制成的白糖等物上供给官府,林子木材是大财主的,土特产只有投机商人才能卖出高价,村民们只能分到极少的羹汤,依旧靠种地打渔或是做苦力为生。 商船上的货物十分贵重,大多运往广州、江浙和京城等繁华之地,供达官贵人们享用,她们只能站在岸边,投去艳羡的目光。 翠喜盯着成靖宁手里的红色物什好奇道:「番椒,你捡这东西干嘛?你又不会种。」这东西传进大祁有一年了,崖州和琼州的地主和财主们喜欢养来观赏,据说很难打理。不过她看不出这东西有什么好,做盆景都嫌不够美观,还是洋布、头花、糕点这些能穿能戴能吃的东西来的实在。 成靖宁笑了笑,说:「当然有用了,宝贵得很呢。」她想不到能在岸边捡到辣椒,这东西可宝贝得很,现在只有大户人家家里才有,普通百姓哪里摸得到?虽然历史不怎么好,但也知道辣椒是明朝传入天·朝的,按照这一世的经历看,时间似乎比明朝早。要想在这个世界过上好日子,必须有所长,她上一世的专业知识能派上用场,同样的,这传进中土不就久辣椒,同样能帮她站稳脚跟。 「干巴巴的,看不出哪里好,我们去那边看看吧。」翠喜知道这东西大户人家稀罕,但她不喜欢,这时被海边的大船吸引住,兴奋的对成靖宁说道。 成靖宁还有其他事做,说:「翠喜,我想去其他地方看看,你跟苗苗她们去看船吧。」她将捡到的两个干辣椒小心地放进怀中,去追刚才扛货物的力夫。 「哎!」 成靖宁动作快,翠喜还没开口,她人已经淹没在人海里了。 船进了水,放在船舱底下的番椒种子受了潮,现在正准备搬上岸晒干。这是才传进来的稀罕物,船长怕人偷,晾晒的时候派人守着。成靖宁挤到晒场边,看着忙碌的人翻晒辣椒。「大叔,这是什么东西?还没见过呢。」成靖宁逮住一个力夫问道。 「番椒,传进来有一段时日了。」力夫一边擦着汗,一边回答道。 成靖宁道:「红彤彤的,看着好喜庆。大叔,这东西卖吗?」 「我不知道,得问船长。不过贵得很,小姑娘,你买得起吗?」力夫不继续和成靖宁浪费时间,继续去搬东西。 番椒对村民的吸引力远不如其他东西,瞧过新鲜之后看热闹的人很快散去。成靖宁依旧守在晒场边,等候时机问船长买几个。她上一世的房子带有大阳台,上面种满花花草草,对辣椒的培育种植,她很有信心。 「小姑娘,瞧啥呢?」大部分人离开之后,亲自巡逻晒场的船长发现蹲在角落里的成靖宁,不耐烦的赶人道。 第四章 成靖宁脸上堆起笑容来,礼貌的问道:「大叔,这东西看上去挺稀奇的,能卖我两个吗?」 船长急着晒了东西走人,挥手道:「你拿去干啥?这是有钱人家才看得起的东西,你个乡下丫头懂什么。去去去,快走。」 「大叔,您好人有好报,卖我两个吧。这东西红彤彤的,看上去很喜庆,我想买回去给我娘瞧个新鲜。求您了。」成靖宁厚着脸皮,扯着船长的衣袖恳求道。这些年她豁出去了,喊两个年纪没她大的夫妻爹娘都不嫌别扭。反正除了她自己之外,没人知道她里子是个年近三十的大龄女青年,凭着这副躯体瘦弱自带我见犹怜气质的外表,可以毫无顾忌的卖萌撒娇。 船长看她是个不懂事的小女娃,又一片孝心,语气软和了三分:「你出多少钱买?」 「三年我攒了三十文钱,您看能买几个?」成靖宁脸不红心不跳的撒着谎,掏出铜钱,宝贝的拽在手里。 反正这次运来的种子多,卖她几个也无妨,船长随意数了五个,交到她手上:「拿去。」 成靖宁肉疼的交了钱,感激道:「多谢大叔,你真是个好人!」等她种植成功,就可轻易赚回本钱。 捧着七个辣椒回到家,成振清和顾子衿都不在,成靖宁拿起桌上的字条,中午他们不会来,让她自己做饭吃。得到宝贝,成靖宁用纸包好了放在衣柜里,就着冷饭菜简单吃了,开始规划未来的路。未来两个月是飓风高发期,一个不小心秧苗会毁于一旦,等到秋季再播种,反正崖州一年四季阳光雨水十分充足。 宣纸贵重,成靖宁仍舍不得用,依旧用毛笔蘸水,在木板上练字,写了三年,已经像模像样,拿出去也不丢人。练了小半个时辰,她才放下笔伸了个懒腰活动筋骨。 成振清和顾子衿的卧房有一个书柜,里面放满各类书籍,成靖宁闲来无事也会翻出一两本来看。这些年来她心中始终有个未解的问题,他们家和普通村民差不多,哪来钱买笔墨纸砚,买药材补品和米肉?成振清只是盐场和林场的短工,一天的工钱最多五十文,怎么看也不能支付这笔费用。家里还有什么事是她不知道的吗? 晚上,成振清包了一只烤鸡回来,还有饺子酥和三角楼,成靖宁接过用盘子装好了。晚上她做了椰子饭、高笋炒腌肉和紫菜汤。「今天这么丰盛?」顾子衿喝了药,看着一桌子菜说。 「爹,你发工钱了?」平日里成振清买熟食回家,差不多是领工钱的时候。 成振清不可置否的点头,问道:「今天海边集市有什么好玩儿的吗?」 成靖宁盛了椰香扑鼻的椰子饭,送到顾子衿面前,「和平常差不多,今天晒场有晒番椒种子,我看着好玩儿,买了几个。」 钱财上,成振清和顾子衿不多管她,由她去花。「刘大爷说飓风要来了,这几天别乱跑。」这个时代没有天气预报,只能根据经验来判断飓风的动向。成靖宁扒着饭,点了点头。 飓风比想象中的来得快,昨日还是艳艳高照,今日便乌云密布电闪雷鸣。大风卷着豆子大小的雨点呼啸而过,一波接着一波,撕裂天地一般的肆虐着。 外面大雨倾盆,树被吹得东倒西歪,与去年相比,今年的飓风已算得上温柔。木门被大风吹开,炉子上的火随着灌进门的风摇曳不止。成靖宁关了门之后,顾子衿招呼她进屋:「来试试看合不合身。」 「又长个了。」成靖宁换上新做好的的衣裳后,顾子衿上下打量一番后说道,接着又摇头道:「还是太瘦了。」 成靖宁换下衣裳,叠好了说:「可我结实呀,娘,你别担心。」这副躯体从小到现在都像豆芽,又瘦又弱,三岁之前一直靠药养着,身体好些了之后无论吃什么都不长肉,后来她开始跟着成振清学拳脚,伤寒咳嗽等病症才少了。顾子衿只笑了笑,心酸又无奈。 三日之后,天才放晴,飓风过境之后村里一片狼藉,好在损失不大。来福跟在成靖宁身后,一路走走停停,和其他土狗叫唤掐架。用钉耙挖开决口,开始放水,成靖宁把鱼筌放在决口处,黄昏时分就能收获小半桶鱼虾。 还没到家门口,来福突然大叫起来,屋里的打斗声激烈异常,刀剑相撞,发出清脆的嘶鸣。与上次遭贼不同,这次来的显然是武功高强的杀手! 「爹!」 门关着,看不清里面的情形,成振清急促的声音传来:「靖宁快跑,跑得越远越好!」 现在她不过是十岁不到的小姑娘,对方是冷血无情的杀手,她留下除了添乱帮不了任何忙。权衡利弊之后,成靖宁拔腿就跑。 「想跑?」一名刺客破门而出,朝成靖宁追来。来福此时扑上前死死咬住那人的大腿,无论黑衣人如何捶打,片刻不曾松口。 成靖宁回头时,看到来福龇牙咧嘴的和黑衣人搏斗,头上鲜血淋漓,不敢再看。等刺客摆脱了来福,人早已没影了。不过是个小丫头片子,成不了气候。搜寻无果后,黑衣刺客回到成家。他的同伙都死了,成振清夫妻受了重伤,不知是死是活。那人要成振清的人头,现在只剩他一个回去复命。 「你……」 黑衣刺客的目光移到自己的胸口处,刚才还昏迷不醒的成振清突然清醒过来,迅捷的给了他一刀,正中心脏。「哐当」一声,他高举的长剑落在地上,手再也无力举起。 成振清身上各处受了伤,最后一击已使尽全身力气,黑衣刺客的血喷了他一脸都是。他拔出刀来,推开身上温热的尸体,将受伤昏迷的妻子抱回里屋。 离开家之后,成靖宁躲进已经抽穗的稻田里。四周除了水流的声音,再也听不到其他。她捂着嘴,害怕因恐惧而叫出声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是什么人要杀他们一家?她的父母,到底对她隐瞒了什么? 他们一家和三湾村的村民格格不入,而且没有任何亲戚友人。这里是后世的三亚,虽然是旅游城市,但在大祁朝,算是野蛮未开化的蛮荒之地,成振清和顾子衿是逃避仇杀才躲到这里来的吗?成靖宁这才发现,她对这一世的父母一无所知。 天渐渐暗了下来,在水里泡了一下午,双腿已经麻木。成靖宁才回到小路上,站在荒野里,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正在无奈时,痛感传遍全身,低头就看到小腿上吸饱血的蚂蟥,只得回家之后淋些白酒了。只是她的家,还回得去吗? 刺客要他们一家的命,也许现在正在村里找自己,回去也是送死。逃,除了这一世的父母,她没有任何亲人,也没地方可去。到底该怎么办才好? 横竖是个死,不如回去看看,也许那杀手没把她一个小姑娘放在眼里。成靖宁撕了身上的衣裳,擦了小腿上的血,一瘸一拐的往回走。她怕惊动黑衣人,挑偏僻的小路回去。绕到石屋后面,家里没有任何动静。她轻手轻脚的打开窗户,里面静悄悄的,空气里有浓浓的血腥味,令人作呕。 第五章 强忍着恶心想吐的欲望,她在墙角蹲了下来。万籁俱静,除了她的心跳,听不到任何声音。那群凶神恶煞的杀手走了,还是死了? 成靖宁推开窗户往里面瞧了瞧,没有任何动静,她大着胆子爬进去,看到一长串血脚印,刹那间只觉心快从胸腔里跳出来。顾子衿躺在床上,脸色煞白,成振清倒在床榻边,浑身是血,不知是生是死。 她从没见过死人,怕得要命,好半天才回魂,半晌才挪动一步。还有气息,成靖宁绷紧的弦一下松开,双腿不听使唤瘫软在地,不停地安慰自己:活着就好,活着就好。 找到打火石,点燃烛灯后去厨房打水,路过堂屋时吓了一跳,横七竖八的摆着五具尸体,血溅得满屋子都是。她没见过这么多死人,登时被吓得魂飞魄散,慌得丢了手里的油灯。微弱的黄光突然消失,四周陷入死一般的寂静,月光映照下的死尸,露着诡异阴森冷光,让人不寒而栗。 成靖宁慌得爬进去里屋,重新点燃一盏烛灯,蜷缩着身子守在烛灯旁边,靠着豆大的光亮取暖,该怎么办才好? 「靖宁……」 冷寂之中,成振清突然开口吓了成靖宁一跳。 「爹,我在。」成靖宁端着烛灯跪走到成振清身边,握着他沾满鲜血的手。 「怕吗?」受伤之后,成振清声细如蚊,成靖宁凑到他跟前才听得清楚。 上一世的世界海晏河清,和平安乐,她连一只死猪都没见过,哪里见过这么多血和死人?成振清问她,她老老实实的点了点头。 「别怕,家里还有三七,你拿去磨了……」 「爹,你别说话,我知道该怎么做。」成靖宁打断他的话,顾子衿体弱多病,家里经常备着药材,家里又有几本医书,无事时时常翻看,因此知道一些简单的病症的处理法子。 鼓起勇气穿过堂屋,点起火烧了开水,她拿出三七来,研磨成粉。研碎的三七一部分外敷,一部分用温开水冲调后喂给成振清服下。 清洗过伤口之后,成靖宁撕了干净的葛布给成振清包扎伤口。这几日田里涨水,她得了几条鲫鱼,帮成振清包扎好之后回到厨房,杀了鱼,熬了鲫鱼粥。「爹,吃点儿东西吧。」她舀了一勺粥,送到成振清嘴边。 成振清这会儿缓过劲儿来,攒了些许力气,说:「我自己来吧。」 「娘还好吗?」重伤的成振清已经醒了,顾子衿还昏迷不醒。 「我点了她的昏睡穴,睡一觉就好了。」 成靖宁擦了顾子衿脸上和手上的血,换下她身上衣裳。心中疑点重重,忍不住问道:「爹,是什么人要杀我们?您和娘是不是有事情瞒着我?」 喝了一碗鲫鱼汤熬的粥,成振清的精神稍稍恢复一些,说:「现在还不是告诉你的时候,等时机到了,再细细说给你听。别担心,爹不是奸佞之人。」 成振清说中她的心事,成靖宁稍微安心。「接下来该怎么办?」家里死了五个人,想起来便觉渗得慌。若是被村里的人看见,情况会更糟糕。 「这里不能住了,我们得搬家。爹现在身上有伤,暂时动不得。你到后面茅屋挖一个坑,越大越好。处理好了,把这里烧了。不用担心银子的事,剩下的够用了。」成振清没有精神再说话,吩咐完之后昏了过去。 屋里只剩成靖宁一个清醒的人,现在,她只能靠一盏油灯驱逐心中涌起的源源不断的恐惧。发了一会儿呆,她才端着灯台,在灶房拿了锄头和铲子到茅屋。也幸好他们家是单家独户,离聚居的村子有一里的距离,家里有动静也不会很快传到别家,现在飓风刚过,村民都不怎么出门。 寂静的夜里,成靖宁不敢多想,专心致志的挖坑,一锄接一锄,不知疲倦。他们的房子建在水田上,往下挖十分容易,等成靖宁缓口气时,已挖了半人来深。五个人,不能草草埋了了事,成靖宁回厨房喝了一口粥后回去继续挖。 晨光熹微,大坑已经挖好,她爬了出来,筋疲力尽的坐在坑边。她家地方虽然偏僻,但不能保证没有人来,那堆麻烦,必须尽早埋了。她杀了另一条鱼,煮了稀粥,蒸了六个包子。端了热水穿过堂屋到卧室,顾子衿挣扎着起来,堂屋还没清理干净,她忙阻止道:「娘,先洗脸,暂时别出去,我等会儿把早饭端进来。」 昨天发生的事她还记得,闭上眼就能想起一屋子的血和残肢断臂。「好。」 端了早饭进屋,成靖宁叫醒成振清:「爹,天亮了。」 成振清缓了一会儿才起,吃了早饭后对妻子说:「待在里面,暂时别出来。」 成振清搬尸首,成靖宁收拾刀剑和残肢。昨日只是看着,今晚亲手碰这些东西,止不住手抖,胃里翻腾得厉害,哇的一声吐了一地。如果不及时清理,被村里人知道会惹来更多麻烦。成靖宁大着胆子收拾了,端了水把屋里的血擦干净,点了一把湿花椒枝叶熏屋子。 茅屋里,成振清拆了猪圈,把石头压在坑里,继续盖上泥土,又放了一堆干柴做掩饰。受过惊吓之后,成靖宁这会儿已怕得麻木,神差鬼使的帮着成振清收尾,狠狠的在填好的土坑上踩了几脚。 暂时收拾好了昨天剩下的一堆麻烦,这时已有人来,问他们家昨天出了什么事,一整下午都关着门,来福又嚎叫了几声,这会儿死在外头好不凄惨。 血迹已清除干净,但房子里还有血腥味,成振清埋了尸体之后,已无力再站着说话。成靖宁这会儿出奇的冷静,将来嘘寒问暖的邻居拦在了外头,漫无边际的扯着谎:「……我爹最近病犯了,是没搬来三湾村之前的老毛病。他昨天去盐场辞工了,半路上不小心被废弃的夹子夹到了脚,流了一地血,这会儿正在床上躺着呢。早晨醒了吃了点儿东西,又歇下了。来福……也许是半夜被什么贼杀了吧。多谢各位叔叔婶婶关心,都进屋去坐坐吧。」 要看管农田、椰子、香蕉和甘蔗,要晒网要做泡菜,要出海打渔,现在还是农忙季节,知道昨天没发生大事之后,加上现在又是大晴天,村民们又各忙各的去了。成家是后头搬来的,除了成靖宁,成振清夫妻平日里和村里人很少往来,又神秘的很,那成振清一身功夫十分唬人,这会儿自是不好进屋去看个究竟,又问了几句之后才离开。 应付完乡亲之后,成靖宁回到屋里,绷紧的神经松弛之后,一下子瘫软在地,再也使不上力气。成振清再次昏睡,顾子衿听到外面没了声音,才从里屋出来。见到失魂落魄的女儿,扶她在矮木凳上坐下。 「娘,我没事,你别担心,先让我缓一会儿。」事情还没解决,顾子衿不顶事,她不能倒下。 来福救了成靖宁一命,她含泪把它埋在菜园里。做完家里的事之后,成靖宁问顾子衿要了些银子,去五里外的普新镇抓药。昨天被追杀,出门之后,成靖宁一时间错以为黑衣刺客会突然从某个地方冲出来杀她!幸好路不偏,田间地头有劳作的人,她这才不那么怕。 第六章 到镇里抓了药,在菜市场转了一圈,买了几条乌鱼和几块大骨。她脚程快,回去时顾子衿正笨拙的做饭。「娘,我来吧,你帮我烧火。」顾子衿什么也没做好,反弄得自己灰头土脸的,见到成靖宁难免尴尬,「是娘没用。」 「哪里,别说丧气话。」顾子衿怎么看都不像会做活儿的村妇,成靖宁舀了锅里煮得和干粥差不多的干饭,重新掺了水,淘了米。 乌鱼对恢复刀伤有好处,成靖宁宰了鱼,熬了一锅鱼汤,捞了鱼,舀了一碗汤,剩下的用来煮粥,切了一些油菜和腊肉在里面。 「娘,你先端乌鱼汤给爹喝,我炒两个菜。」顾子衿在厨房帮不了忙,只好让她去照顾受伤的成振清。 成振清吃完乌鱼喝完汤,成靖宁的饭也做好了。她不敢在堂屋摆饭,把矮桌搬进里屋,靠在床边,端了乌鱼粥和菜进来。 成靖宁舀了一碗粥,递给顾子衿,问道:「爹,你好些了吗?」 「好些了。」成振清这会儿和成靖宁的状况差不多,早晨拼了一股劲儿之后,现在如泄气的皮球,软绵绵的躺在床上,手脚不便,需人服侍。「今夜,把这里烧了,我们搬到镇上去。」 成振清夫妻有许多秘密没和成靖宁说,他这么安排,成靖宁没有反对,点了点头。 半夜三更,成靖宁从床上爬起来,揣好了七个辣椒,和顾子衿一起把成振清扶到屋外,她回到屋里,用火石点燃了灶膛的柴火,点燃了家中的被褥帐幔和柜子里的书籍。白天暴晒一整天,晚上又燥热非常,只需一点微风,火势很快蔓延开来。 等村里人从梦中惊醒,提着水桶准备来救火时,成家已经烧光了,只剩光秃秃的石屋架子。成振清被烧伤,躺在地上半死不活的呻·吟,顾子衿脸上全是灰尘,衣裳被火苗灼到,布满焦痕,守在丈夫身边啼哭不止,而成靖宁正提着水救火。东西烧光了,火也熄了,成靖宁最后摔了一跤,她提的那桶水反将她浇了个透。 「真是造孽哟,好端端的,一把火就烧没了。」 「是呀,昨天路过时还好好的呢。」 「除了他家丫头,我看他们夫妻两个奇怪得很。前天我路过时的时候听到他家传出乒乒乓乓的响声,还以为遭贼了,想到要回家煮猪食就没管。现在又无故起火,该不会是仇家寻仇来了吧?」 「别乱猜,阿靖她娘说是她半夜起床小解,不小心打翻了油灯,结果这两天太阳大就烧起来了。乡下的日子本来就不好过,现在所有家当都烧光了,以后要怎么过哟!」 围观的村民七嘴八舌的议论,按照商量好的,成振清装病,顾子衿大哭,成靖宁随机应变和村民周旋。村里人素来知道顾子衿是个纸糊的美人灯不顶事,家务多由成靖宁操持,现在顶梁柱倒了,担子全压在一个小姑娘身上,忍不住向她投去同情的目光。 成靖宁聪慧稳重,在灰烬里抢了一些锅碗瓢盆和半两银子出来,打起精神应付完多嘴的村民之后,到村长家借了牛车,把受伤的成振清和一些还能用的东西运到镇上去。 「多谢大牛哥。」在普新镇唯一一家客栈安顿好后,成靖宁送村长的大孙子到镇场口。 大牛推回车钱,说:「你家遭了祸,成大叔又受了伤,眼下正是用钱的时候,这些钱你留着自己用吧。」 成靖宁感激万分,说:「多谢牛大哥,等我爹重新上工再补上。」 回到客栈,成靖宁借厨房熬了乌鱼汤,点了几个小菜。成振清伤得严重,得养上几个月,一直住客栈不是办法,用过午饭之后,她琢磨着在镇上租房子暂时住着。说了打算之后,成振清点了点头,交给她二两银子:「慢慢找,别急。找到什么样的就租什么样的,不用挑。」 「我知道了。」成靖宁接过二两碎银子,没有怀疑的离开客栈,去寻他们接下来的住处。 成靖宁离开之后,顾子衿的眼泪不受控制地滚了下来,「什么时候才会好起来?」 「快了,挨过这一阵就不用受这苦了。」成振清抚着妻子的手,柔声安抚道。小女儿生下来就体弱多病,才到海南时日子过得艰难,一家三口又飘泊不定,一度以为养不活了,幸好几次大灾大病都挺过来来,坚韧得像乡野里的草,沐风浴雨,顽强的生长。逆境之中,她有着与年龄不符的冷静和聪慧,一次一次帮他们度过难关。回去以后,不会再让她受累了。 奔走一个下午,成靖宁终于找到合适的房子。她本就能说会道,加上模样乖巧,自带我见犹怜的气质,很容易勾起人们怜悯弱小的善心来。得知她家被火烧了,一无所有的来到镇上,往日交好的米粮铺老板娘和客栈老板拉了她一把,帮着奔走,这才以每月一百文钱的价格租下一个小院。 谢过两位好心的老板娘之后,成靖宁回到房间和成振清夫妻说了下午的事。「是客栈老板娘和米粮铺老板娘帮我一起找的房子,在露水河边,是一个小合院,户主做生意搬到崖州县城去了,房子一直空着。听了家里的事之后,户主的娘可怜我们,便宜租了,明天我去收拾收拾。」 成振清往日猎来的猎物就卖给这家客栈的老板,加上成靖宁会做菜,帮着出主意弄了几道好菜,一来二去就熟识了,至于米粮铺老板娘,则是买米买面时结识的。两位妇人好心,一听说他们家出了事,就放下手里的活计来帮忙。 接连两日,成靖宁一直忙上忙下,顾子衿怕她累着,开口道:「我也去吧,你爹今天好些了,不用人看着也行。」房子不大,但收拾起来颇为费力,成靖宁想了片刻,点了点头。 搬进新家,成靖宁拿了银子买了日常生活用具回来,安排妥当之后,晚上躺在床上沾枕就睡。这两日一直忙着掩饰忙着搬家,各种事物占据着脑子,现在一闲下来,那日血腥的场景不自主的浮现在脑海里。一屋子鲜血和尸体,在静默的夜里刺激着她的每一根神经。 闭上眼,脑子里是挥之不去的血,睁开眼,是浓得化不开的黑夜和没有半点动静的老房子,将成靖宁心里的恐惧放大无数倍。 无论怎么着,也抹不去那天的记忆。翻来覆去睡不着,好不容易睡着了,梦里恶鬼缠身,深陷梦魇无论如何也发不出声。脑子清醒得很,身体半点动弹不得。慌忙之中念了一声阿弥陀佛才脱身,睁开眼时,天已蒙蒙亮。 成靖宁抱着薄毯在床上坐了一阵,才穿好衣裳去做早饭。药和乌鱼粥放在炉子上慢慢的熬,准备蒸馒头时发现昨天忘了买酵母。换了鞋出门,恰逢今日赶集,早有乡下的农民挑着担子进了场镇,早点摊儿也早早的开了门,她买了四个馒头并一些咸菜和咸鸭蛋,回到家里把馒头切了片,裹上鸡蛋用油炸了放到筲箕上沥油。 搬了新地方,顾子衿晚上也睡不踏实,早早的就起了,发现成靖宁起更早,问道:「这么早就起了?」 第七章 「才搬来,有些择床,娘昨晚也没睡好?」成靖宁已经做好了早点,在院子坐着发呆。 「是啊,才来有些不习惯。」顾子衿自嘲的笑道,她从小娇气,当初说来照顾丈夫,这些年添的乱比帮的忙多。在越加懂事的女儿面前,更不好意思。本想着成靖宁没醒,准备到厨房做饭,才发现一切已经做好了。 成靖宁收回飘远的思绪,揉了揉没有精神的脸,打起劲来问道:「爹醒了吗?」 「醒了,要喝水。」 顾子衿帮着成靖宁抬了矮桌到里屋,端了早点到房里。「这又是什么吃法?」成振清指着炸馒头片笑问道。他本是皮肉伤,没有见骨,养了两日,精神和力气恢复了少许。 「早晨买了几个馒头回来,切成片,裹了鸡蛋再用油炸。早之前就想做了,今天正好有白馒头。爹尝尝看。」成靖宁夹了一块到成振清碗里,又夹了一块给顾子衿:「娘也尝尝。」 馒头片外焦里嫩,平日里胃口小,今日更无食欲的顾子衿也一鼓作气的吃了两块,并一碗稀粥。「又到哪儿偷师学艺了?」成振清和顾子衿一样,吃了之后赞不绝口道。 这回成靖宁不乱找借口,说:「自己琢磨的。」 早点之后,成靖宁上街买了好些东西回来,生活用具,瓜果蔬菜,海鱼鲜肉,大骨补品,满满的提了两篮子。忙了一上午才置好这些东西,买猪肉和排骨时,见到屠夫挥刀时血肉四溅的场景,恍惚看到了一地的血和残肢内脏,忍不住作呕,跑到街角巷里把早晨吃的东西吐了个干净。 回到家里,对着还带有血丝的排骨和鲜肉,愣是下不了手,恶心的感觉又浮上心头,这回却是把胆汁都吐出来了。 听到声音,顾子衿放下手里的鸡毛掸子赶去厨房,看到脸色煞白的成靖宁,忙道:「不舒服吗?」 「没事,这两日肠胃不舒服,等会儿喝点药就好。娘,我要做午饭,你来搭把手吧。」就和学医的学生第一次解剖尸体一样,成靖宁看到肉类和骨头就觉渗得慌,不敢一个人面对平日里常见的东西,叫上顾子衿在旁边壮胆。 饶是如此,成靖宁握着刀的时候,手仍抖得厉害,切肉时,恍惚看到砧板上的是一条人腿,吓得慌忙丢了菜刀。顾子衿被成靖宁的一番动作吓到,问道:「怎么了?」 「没……没什么。」成靖宁捡了地上的菜刀和肉,重新舀水洗干净了。忍着恶心和恐惧,颤着手做好了一顿午饭。正午时分,她端了碗,夹了青菜端到屋外去吃,慌慌张张的,弄得顾子衿莫名其妙。 成振清没怪成靖宁不守规矩,问妻子说:「靖宁今天怎么了?」 顾子衿帮丈夫盛了一碗骨头汤,说:「我也不知道,瞧着她像在怕什么东西。平日里做饭从不主动让我帮忙,今天破天荒的让我搭手。正午切肉的时候,不知怎的丢了菜刀。」 成振清大抵明白是怎么回事,杀手来杀他们那天,堂屋里血流成河,满地狼藉,五具尸体乱糟糟的横在地上,她怎能不怕?平日里再怎么要强,也不过是个九岁的小女娃。他第一次上战场,见到战场上横七竖八的尸体,也吓得好几晚睡不着觉。「晚上你陪她睡吧,我这里你不用守着。」 躺在床上,顾子衿已经睡着了,成靖宁依旧难以入眠。三岁的时候,她就一个人睡了,身边多了一个人更睡不着觉。待到下眼皮再也撑不起上眼皮的重量时,才勉强眯了一会儿,照旧是一眼望不到边的血,冰冷泛着寒意的尸体,还有狰狞恐怖的恶鬼。 惊醒之时,全身已被冷汗打湿。现在是夏夜,木窗外是朦胧的月光,心里装着事,看任何黑影都忍不住害怕。 进入七月,稻子已经成熟,目之所及是青黄的一片。他们家在三湾村有两块稻田,成靖宁琢磨着回去收稻子。「娘,午饭我做好了放在桌子上,到饭点的时候热一热就能吃。」成靖宁收拾好了灶头,背上背篓和几个麻袋,拿着镰刀和几个铜钱准备出门。 成振清手臂和腿上的伤还未痊愈,收稻子的活儿只能交给成靖宁去做。幸好稻田不多,这回不用拌桶、打谷板和斗房等大而重的工具,只用镰刀割了稻穗背回家曝晒几日,她挥不动连枷,到时候就用捣衣棒脱粒。「我跟你一起去。」顾子衿洗了手追出来说道。 成靖宁婉拒说:「只有两块地,我很快就割完了。爹身上还有伤,娘你留下照顾爹。」顾子衿不是做农活的料,去了也帮不上忙。 乡下收稻子是大事,挑个大晴天,邀请村里力气大的青壮年来帮忙,争取早日忙完田里的活,好种第二季的秧苗。今天正好是村长家收稻子,置办伙食十分重要,家里的媳妇到镇上买肉、蔬菜和面粉等东西,成靖宁能搭顺风车回去。 「多谢大娘。」成靖宁给了两个铜板做车钱,回三湾村的路上,她已和牛大娘商量好了,她割完稻子之后,借村长家的牛车把稻穗送到镇上,到时候给十个铜板。 地里的水早放完了,穿着草鞋也能下稻田。成靖宁只有四尺高,一进去就被淹没在稻子里。她背着背篓,只割水稻头顶上的稻穗。这些年里做惯了农活儿,她手脚早就练得十分利落,割起来毫不费事。 一个上午割了一块田,中午就着馒头和冷白开填饱肚子之后,搭了一块湿巾子在颈上,带了草帽继续割稻穗。后一块田稍小,不到一个时辰就收完了。她捆好装满稻穗的麻袋,在牛大娃的帮助下把袋子搬上牛车,在火辣辣的太阳底下赶回镇上。 加了蜂蜜的椰子汁,放在井里浸过之后最是清热解暑,牛大娃足足喝了一大碗。顾子衿拿了十二枚铜钱来交到他手上:「辛苦你大热天的跑一趟,这些都拿去吧。」 「十文钱已经很多了,哪能再要多的?」牛大娃连忙推拒说。虽然他很想要,但考虑到成家才遭了灾,不好要多了。 顾子衿坚持道:「不妨事,你成大叔在盐场上工,得的工钱不少,房子虽然烧了,钱还在。拿着吧,给家里的弟弟妹妹买糖吃。」 再三劝说下,牛大娃终于收了十二文铜钱,成靖宁休整好之后,将人送到镇场口。回到家中就见顾子衿正笨拙地解麻袋上的绳索,将新收回的稻穗倒出来。成靖宁拿了竹耙把稻穗摊匀了,这会儿太阳毒辣,正好晒稻子。 顾子衿帮了忙,不过还不到晚上手脚就开始发痒了。成靖宁拿了鱼油帮她擦手和脚:「晒稻子时不注意的话,稻子和稻草上的细毛会粘在手和脚上,可痒了,挠破皮也不顶事。」 鱼油细细密密地抹在皮肤上,凉凉的,很快压下稻谷细毛引起的灼热的不间断的痒痛。顾子衿看着成靖宁双手上细长的划痕,忍不住道:「你多擦一些吧,要是留疤就不好看了。」 「我没事,这些小伤会好的,平时主意些不会留疤。娘你歇会儿,我去做饭。」成靖宁放好了鱼油盒子,穿越之后的这一世,她注定不能娇气,要想改变命运,必须自己努力,现在这些只是小伤而已。 第八章 稻谷脱粒后暴晒半个月入仓,这些日子以来成靖宁仍忘不掉那天血淋淋的凶杀场面,晚上依旧噩梦不断,时时困于梦魇不能清醒,每每如此,顾子衿只得摇头叹气。半个月下来,成靖宁食不甘味,睡不安寝,整整瘦了一圈,她原本就纤瘦,这会儿更像一根竹竿儿,风一吹就会倒。顾子衿轻轻地下了床,点了油灯到丈夫房里。 现在刚过丑时,成振清被妻子从睡梦中叫醒,忙道:「怎么了?」 「我瞧着靖宁不太好,今晚她又做噩梦了,许是那日的缘故。不如等夫君你的伤好些之后,我们去庙里请高僧驱邪,求个平安符吧。」顾子衿坐在床边忧心忡忡,晚上挨着成靖宁睡,发觉她瘦得只剩皮包骨头了。 「好,到时候去崖州县的观音寺。」他本不信神佛,但为了小女儿,愿随妻子到县里走一趟。到右次间时,成靖宁依旧辗转反侧的挣扎,成振清抱人到他的寝房里,只觉怀中的女儿轻得有些过了。如果没有那件事,他们不会含冤在穷困的崖州待这么多年,他的母亲妻儿,更不会受这么多委屈。 顾子衿叹着气说道:「也不知那边怎样了?」当年明知成家是一团浑水,她还是来趟了,多少苦日子熬过来了,眼下倒不是熬不下去,只是想着那两房人,心里万分不甘。 「再等一等,会好起来的。」成振清轻拍着女儿的背,对妻子说道。 次日晚上用饭之时,成振清提出到县城观音寺拜菩萨的建议,表示已租好了马车。 成靖宁依旧只扒了几口饭,闻言后放下碗筷问道:「怎么想起去拜菩萨了?」 「去求一个平安符回来,保家宅平安。」顾子衿解释说,往成靖宁碗里夹菜,她现在吃不下肉食,勉强能吃几口素菜。 父母的心思成靖宁再清楚不过,对此提议没有拒绝,神佛这等虚幻的仙灵,信则灵,不信也罢,图的就是个心里安慰。她做了半个月的噩梦,就算年轻精神好,也经不起这折腾,出门散散心,兴许心胸疏阔之后,就不再做噩梦了也不一定。 收拾好房屋,锁了大门,母女两个登上简陋的马车,车外,成振清道:「坐稳了。」他熟练的驾着马车,朝崖州城驶去。 沿途是一片大好的热带风光,田园,椰子树,甘蔗林,还有许多说不出名字的高大植物。成靖宁趴在摇晃的车窗上,看着不断后退的风光,她到这个世界九年,记忆中还不曾离开三湾村,这回去县城,自觉颇有些乡下土狗进城的味道,想起来便自嘲的笑了一声,想她上一世,跑遍了大半个天·朝,什么高楼大厦什么城市什么人没见过? 崖州,也就是后世的三亚。作为一个举世闻名的旅游城市,它吸引了世界各地的目光,但在古时,它则是文人骚客笔下的蛮荒未开化之地,被贬谪到此地的官员,难免呜呼哀哉一番。进城之后,成靖宁打量着城中的建筑。 因此处夏秋季有飓风,各处房子均用石头混合着木头泥土建造,家中富裕者,便修筑的砖瓦房。原本崖州十分穷困,近些年开通海外贸易,借着海港码头的修筑,以及逐渐繁荣的海上通道,崖州逐渐富裕起来,城中许多建筑便是近几年新修的。 城中客栈商铺众多,南来北往的商客络绎不绝,卖的东西玲琅满目,虽说比不上后世,但说起来也足够恍人眼了。科技不发达,出海危险与机遇并存,也许会一下暴富,也许会一无所有,为了保出入平安,也为了让广大客商极其家眷等有心理寄托,便在城中央盖了一座观音庙,庙中的观音塑像有一丈高,全身镀了金,建成那日请了几位德高望重的高僧来开光。据说观音庙里的观音十分灵验,因此前来此地祈福上香的香客逐年增加,香火鼎盛,日渐繁荣。 一家人直达目的地,下马车后在庙外买了香烛纸钱,进庙之后一家三口一起在观音像前上香跪拜,无论灵验与否,在大慈大悲的观音面前,成靖宁默默的许了三个愿望。一是上一世和这一世父母平安顺遂,无病无灾,二是希望早日摆脱噩梦,重新振作,三是希望这一世能如上一世一般,通过自己的奋斗,让全家过上好日子。这一世她如蝼蚁,没什么豪言壮语和大的梦想,过好当下便足矣。 成振清和顾子衿添了香油钱,在主持那里求了一个平安符,刚拿到手顾子衿就将符系到成靖宁的脖子上。「这是专为你求的,不要随意取下。」 「谢谢爹,谢谢娘。」成靖宁仰头,对成振清夫妻说道。 拜完观音之后,成振清带着妻女逛崖州城。他打算在城里住一晚再回去,现在已是下午申时,便在城中挑了一家小客栈暂住。成振清和顾子衿上楼收拾房间,成靖宁怀里揣着十文钱,闻到路边的粗汤粉香味,忍不住咽口水。她胃口不好,颠簸了一路,正午没吃几口饭,已是腹中空空,这会儿闻到食物的味道,一时馋虫大动,买了一碗热腾腾的粗汤粉,坐在路边开始狼吞虎咽。 顾子衿下楼来,看到在路边吃东西的女儿,紧绷的脸上终于露出笑容来,她终于能吃东西了,这一趟来得值。 口腹之欲得到满足,成靖宁付了钱回客栈,见到下楼的顾子衿,上前挽着她的胳膊道:「娘,我刚才吃的粗汤粉可好吃了,你和爹也去尝一尝吧。」 「好,我这就去买。」顾子衿到客栈外买了两碗粗汤粉,又给成靖宁买了些海鲜小吃,吃过之后一家子才去逛崖州城。顾子衿买了些布匹针线,准备给丈夫和女儿新做几套衣裳,成振清新买了笔墨纸砚和几本书,成靖宁如愿的买到想要的笔和画具,逛完半个崖州城之后,天已经黑了下来。 先前成靖宁精神头不好,一直无法入眠,走了半个下午,这会儿倒困了,忍不住打哈欠,回客栈还有一段路,强打着精神走回去。「我背你吧。」成振清不等成靖宁答应,已经将人背在背上。 成靖宁大囧,忙道:「爹,你放我下来吧,我已经长大了。」她里子是一个二十八·九的成年人,哪能再做小女儿姿态,抱着父母的胳膊撒娇?更何况让人背着,脸瞬间就红了。 「你才多大点儿?爹背一下有何妨?便是你七老八十,儿孙绕膝,也是爹的女儿。」成振清笑道,虽然小女儿的性子不错,活泼开朗,人缘颇佳,但从小到大并不黏他们,似少了点儿什么,哪怕他手把手教她读书写字,妻子教她女红。她太过灵秀,一点就通,成振清心中,私以为小姑娘还是笨拙一点比较好,不能太要强了。 小姑娘和父母的相处模式成靖宁固然清楚,不过她却做不来,上一世爸妈忙于事业将她送到外婆家,和她的表兄妹们一起长大。老人家精力有限,她早早的学会自己照顾自己,上大学到后来工作,见父母的次数更少了,所以她和她的亲爹亲娘并不亲近,这一世从小在父母身边长大,她还是那个陈宁,不愿围着父母撒娇。 第九章 况且这个时代的女子地位不高,有许多身不由己,且又不是人人平等,谁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意外?那个世界虽然有诸多问题,但比现在好,她靠自己拼搏,日子过得很小资,无拘无束,自由自在。现在重头开始,前途未卜,不甘之余,不得不早早的成长起来。上一回莫名其妙的被一堆高手刺杀,她着实怕得很。 不过靠在成振清宽厚的肩膀上,成靖宁莫名的觉得踏实。转念一想,这般示弱亲近也无妨,这具身体本就是人家的女儿,疏离了反倒不好。况且除了她自己,谁知道里头不是原主了?想到这里,成靖宁重重的点点头:「嗯!」 趴在成振清背上,成靖宁昏昏睡去,一觉无眠到天亮。成振清和顾子衿也早早的起了,洗漱完毕穿戴整齐之后,又早早的赶到观音庙,上了头香。再之后便回客栈用了早点,收拾东西回三湾村。 许是观音显灵的缘故,各路牛鬼蛇神散去,之后几天成靖宁一直好眠,吃饭也有了胃口,总算不再萎靡不振。 每次新稻谷进仓之后,都要磨一箩新米,煮饭烹菜,犒劳这一年的辛劳,谓之吃新。从崖州县城回来之后,成振清挑了一担谷子去镇西的郑家磨坊,这几日舂米的人多,磨坊人来人往好不热闹,各家说着今年的收成以及二季稻的生长,谈论着吃新米的事。 成振清估摸着那边也快成事了,不准备继续种田,将自家的两块田送给村长种。成振清力气大,帮着磨坊内的乡亲舂米。今年飓风等天灾少,地里的稻子长得好,又暴晒了数日,舂出来的米粒又大又饱满,莹白喜人。挑回家之后,送了客栈老板娘和米铺老板娘各五斤,又送了左邻右舍一些。 赶上吃新米的时节,势必会在家大办一场,做些可口的肉食,煮上这一季的新米,好生奖赏一家人的胃,是以镇上的猪肉摊儿这几日生意格外红火。 成靖宁起得早,挎着菜篮子到镇场上挑了最新鲜的蔬菜,买了一块五花肉,一块精瘦肉,鸡鸭鱼各一只。今天邀请了客栈老板夫妻和米铺老板夫妻来吃新,回到家成靖宁就开始忙碌。 清理干净的鸡做了椰子鸡,放在炉子上慢火炖煮,鸭子用卤水反复翻煮了一个上午,卤料的香味浸入鸭肉之后起锅冷却,再用油酥一遍,再切了撒上些许调味香料,河鱼宰杀了做成豆豉鱼,再做了一个粉蒸肉,两个素菜,外加一盘水煮的海虾和爆炒蛤蜊。 成靖宁在厨房忙了一个上午做好了八个菜,照当地的风俗,吃新米之前,一定要先将桌子摆在屋外,供上做好的菜,奉上新米煮的饭,然后烧香祭拜,祈求来年风调雨顺。祭拜过后,要挑半碗米饭撒到房顶上,待天吃过之后,人再上桌吃饭。 客栈老板娘将成靖宁一顿狠夸,说她能干厨艺好,比她店里的火头师傅做的味道还好。「小孩子不禁夸的,大嫂别夸她了。」顾子衿笑着给她夹菜。 客栈老板娘笑道:「哪里是我夸她,阿靖本来就能干,我要有这么一个闺女,做梦都能笑醒,成大嫂别谦虚了。」成靖宁这个名字不如翠花彩凤叫起来上口,认识的人都叫她阿靖,两位老板娘也不例外。这一世她原本叫成静宁,因觉「静」字太纤弱,便改成「靖」,那时她的理由是,女子也当「立」起来才好,争来争去伤神又伤心,成振清夫妻由她去,便同意了成靖宁改名。 吃过新米之后,他们一家便闲了下来,不用下地种田,不用辛苦做工,成振清每日在宅子里习武练功,练字看书,顾子衿便拿着针线篮子做衣裳,成靖宁睡能安寝之后,身上终于长了些肉,便跟着成振清练功,或是帮着做针线,偶尔也回三湾村去找那群小女孩儿去海边玩儿。 成振清夫妻的打算没有告诉成靖宁,她隐隐觉得他们有藏得很深的秘密,但她不会问,也许他们会在某一天亲口告诉她。 现在是收紫菜的季节,风浪较大的浅海潮间地带的岩石上,密密麻麻的长满紫色的藻类。成靖宁挽着袖子,提着竹编的撮箕,拿着铲刀,跟着村里的妇人和女孩儿们在海边收紫菜。她不似村里的妇人那般忙碌,要收回去晒了卖给商队,她摘一点回去做菜,尝个新鲜。 海边风浪大,摘了大半篮子之后,成靖宁身上的衣裳已经湿透,她在翠喜家换了干衣裳才搭牛大娃家的顺风车回镇上。 紫菜新鲜,成靖宁已想好晚上吃什么了,做一个紫菜虾皮汤,一个紫菜煎蛋饼,一个凉拌紫菜,再做一个清蒸大黄鱼。「爹,我回来了。今天到海边收紫菜,可以做虾皮汤。另外我还得了一条大黄鱼,晚上蒸了吃。」提着木桶和撮箕进了大门,成靖宁先说着晚上的打算。 还没走到堂屋就看到两个四十岁上下的陌生男人,两人都高高瘦瘦的,均穿着灰蓝布衣,一个国字脸,一个圆脸,都是一副老实忠厚的模样。「爹,家里来客人了吗?」成靖宁提着东西进屋,她打量那两人的同时,那两人也在打量她。 眼前的小姑娘个子比同龄人高一些,瘦瘦的,像跟竹竿儿,皮肤很黑,脸尖尖的,许是过于瘦弱的缘故,衬得眼睛很大,不过她的眼睛澄澈清明,像来时路上所见的蔚蓝大海,身上穿着一身半新不旧的布衣,脚下蹬着一双草鞋,头发又黑又密,扎了两条辫子,她整个人算不上好看,但胜在有灵气,看上去很随和。「这就是六姑娘吧?」国字脸的大叔开口问成振清说,他的嗓音浑厚,听着便觉可靠。 「是。」回答完国字脸大叔的问题,成振清招呼成靖宁说:「这是你祖母身边的大管家沈时,这是从小在我身边伺候的成材。」 两人齐声道:「六姑娘好。」 成靖宁搞不清状况,忙道:「两位叔叔不必见外,坐下说话。」说完话后,又狐疑的看向成振清,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二人连忙道:「六姑娘折煞小的了,小的只是夫人和大爷身边当差的仆役。」 成振清挥了挥手,不在意道:「无妨,坐下慢慢说。靖宁,你去买些菜回来,有什么想问的,先问你娘。」 成材听到成振清此话,惊讶道:「六姑娘多金贵的人,怎能劳烦她做厨娘的活儿?还是小的去吧!」拦着成靖宁不让走。 「不必,当初我们到崖州是来受刑吃苦的,圣上的旨意一天没下来,便不能如往常那般。靖宁做惯了这些事,不必觉得惊讶。再说普新镇你们并不熟悉,她去最好。」成振清对成材说。取了五百文钱,让她买些好酒好菜回来。 成靖宁一肚子问题,这会儿也只得压下自己的好奇心,拿了银子去置办晚上的伙食。「那我去了。」 挎着菜篮出门,成靖宁买了几斤鲜猪肉和一篮子新鲜蔬菜及海鲜,还有一些下酒的卤菜。提回家时沈时和成材抢着上来提,连声道:「六姑娘辛苦了。」 第十章 「不碍事,你们有话和爹慢慢说,厨房这边交给我就是了。」成靖宁忙道,沈时和成材在厨房帮不上忙,因是下人的关系执意抢着做,成靖宁费了好一番口舌才将人劝走,顾子衿留下烧火,她有好些话要趁机告诉对老家一无所知的女儿。 母女两个坐在水井边择菜,顾子衿脸上虽有喜色,不过眉头仍然紧皱着,沈时和成材两个虽然带来了好消息,但坏消息也不少。「靖宁,我们要回家了。」 成靖宁生在琼州,长在三湾村,自有记忆开始,就只知道三湾村坳田的石屋是她的家,不过现在那里已经毁了。她不知道成振清的真实身份,更不知道未来会有怎样的境遇,问道:「回哪个家?」 「回京城的家,当年的案子已经查清了,你爹是无辜的。」当年那桩案子明眼人都知道成振清是被栽赃陷害,不过碍于辅国公府和长公主还有宝贵妃的威势,刑部只能草草结案,将其贬为庶民,流放琼州,没有诏命,不得归还。 成靖宁听得一头雾水,难不成成振清以前是个大官?得罪了权贵?她还没来得及问话,顾子衿又缓缓地开了口:「你祖父是永宁侯,你祖母是令国公府的嫡女,你爹是永宁侯府的嫡长子,当年任着京城的指挥佥事。我是书香门第顾家的女儿,家中出了一位首辅,几位侍郎和封疆大吏,还有其他各部官员。咱们这样的人家,可以说是富贵滔天了。」不过老天到底是公平的,不会让人占尽所有好处,永宁侯府是勋贵,不过在皇亲国戚面前依旧是蝼蚁。 「那爹为何会被冤枉,贬到崖州来?」成靖宁不解,她不清楚古代官衔品级,托各类宅斗小说的福,也知道这样的公侯之家甚少出现冤案。难不成得罪了更高的官? 顾子衿没有直接回答成靖宁的问题,反而说起了家中的往事来:「你祖父永宁侯年轻时风姿卓绝,出身武将之家,却有一副绝世难寻的好相貌,风流潇洒,冠盖京华,便是女子见了,也要羞愧的。更兼武艺出众,又是少年英雄,不知迷倒多少闺阁女子。」她说起那些陈年旧事,便如拧开的水龙头一般,哗啦啦的说了好长一通。成靖宁认真听着,从一堆话里找关键信息。 永宁侯名成启铭,幼年时父亲战死疆场,由寡母荀氏抚养长大,期间由世交令国公沈曜帮扶提携,年纪轻轻已在沙场立下不小战功。当年令国公更是将嫡女嫁与这位故交之子,婚后二人亦是十分美满。不过大胜羯族归来之后,军将跨马进城,威风八面的小将,年轻有为又神采英拔的永宁侯,被昭德长公主与辅国公的小女儿福乐郡主李馥盈看中,之后不管他已娶妻,要死要活的闹着要嫁永宁侯。 当年此事闹得满城风雨,成为百姓们繁忙生活中的谈资。昭德长公主虽不是文帝一母同胞的姐姐,但她是嫡出公主,冯皇后无子,便抱养了根基浅薄的刘婉容之子养在跟前,姐弟二人一块儿长大,情分深厚,文帝登基之后,昭德长公主便是大祁朝最得意尊贵的一位公主。后来昭德长公主嫁入辅国公府,李家由此更上一层楼,成为文帝的近臣。 再后来成帝继位,昭德长公主的大女儿李宝盈进宫做了贵妃,所生的二皇子是太子的热门人选,她的小女儿李馥盈也因此水涨船高,获封福乐郡主,集万千宠爱于一身,成为京城的头号贵女,风头盖过皇室公主。就是这位福乐郡主看中永宁侯,令国公在朝中虽有一定势力,永宁侯虽与妻子伉俪情深,也抵不住大长公主一门权贵,落入陷阱之中,加上皇帝赐婚,福乐郡主便嫁入永宁侯府,给成启铭做了平妻,与先头进门沈夫人不分主次,不分大小,便如娥皇女英一般,伺候永宁侯。 「可这样不是乱了礼法吗?两位夫人,到底谁的孩子能继承侯府爵位?」成靖宁敏锐的捕捉到这个问题。 顾子衿叹气:「这就是祸乱的根源呐!」当初福乐郡主进门时,姿态放得极低,事事以沈夫人为先,又在进门前承诺,她的儿子绝不会与沈夫人的儿子争夺世子之位,若违背誓言天打雷劈不得好死。这般祖咒发誓了一番,一时之间倒也风平浪静,可日子久了,心思就变了。 成靖宁从顾子衿的口头描述中得知,永宁侯娶福乐郡主那夜,沈夫人正在产房生成振清。成振清满月之后,沈夫人留在京城照顾幼子侍奉婆母,操持府中家务,而永宁侯则携新婚的福乐郡主,远到山清水秀的富裕江南上任,一去就是六年。任期满了之后,夫妻两个带回两子一女。 沈夫人当时本欲和离,但老夫人荀氏不愿,永宁侯本人也不同意,和离便不了了之。次年,沈夫人生下一女,因长得玉雪可爱,四岁那年进宫见徐太后时,便被婚给成帝宠妃方贤妃生的四皇子为王妃。 沈夫人和福乐郡主都是嫡妻,她们的儿子都是嫡子,都有权继承爵位,虽然福乐郡主承诺自己的儿子不会争夺侯府的世子之位,但私下里怎会甘心?加上沈夫人的女儿被赐婚给四皇子,世子争夺加上皇储之争,同样年轻有为的成振清被福乐郡主等人迫害,经过多方势力的交战,最终被贬崖州,这一贬就是十年。 辅国公府李家与福乐郡主生的两个儿子及女婿是宝贵妃党和二皇子党,与四皇子和方贤妃死掐多年,多次迫害四皇子和四王妃,最后四皇子胜出,登基为帝,开始清算之前的二皇子党,新帝并不嫌弃永宁侯府出身的原配妻子,登基之后便立刻册封她为皇后,并且开始彻查当年的冤案。 「你祖母说案子已经结了,她得到皇后的话之后,立刻派了沈时和成材来。过不了几日,皇上的圣旨也到了。」顾子衿用火钳刨开中间的灰,火苗倏的蹿起来,灶膛里面一片红火。 成靖宁挥着锅铲翻炒锅中的蛤蜊,沈夫人与福乐郡主之间,成振清与他的兄弟之间,两位皇子之间的斗争,她想象不出是何等激烈,但以后的日子,一定不会太平。这一团乱麻,不是挥着刀就能斩断理清的。 紫菜虾皮汤,清蒸大黄鱼,芋头粉蒸肉,高笋炒猪里脊,香酥鸭,炒蛤蜊,外加素炒小油菜,摆了大半张桌子。成振清请沈时和成材二人上桌吃饭,不等他们推脱,已将人按在凳子上。「别客气,坐下吃,这里没有主仆,没有贵贱。」成振清亲自递上筷子,对他们两个说,「尝一尝靖宁的手艺。」 「这怎么好?」沈时和成材局促的坐下,手忙脚乱的不敢接筷子。侯府等级森严,主子就是主子,他们哪敢和成振清坐一张桌子吃饭。 「我一日是待罪之身,便一日是庶民。这里是崖州,没京城那么多规矩,快坐下吃饭。子衿,靖宁,你们也坐下。」成振清对她们母女说。 先前沈时和成材还有诸多顾忌,慢慢吃着就放下了,说起了京城和永宁侯府的一些琐事。成靖宁小心剔着鱼肉里的刺,听他们说话,原来她不是独生女,上头还有两个双胞胎哥哥。 第十一章 虽出自同一胎,但两人的相貌却不同,大哥酷似祖父,是个风流俊朗的人物,相貌斯文秀气,却力大无穷,喜兵书布阵,好舞刀弄枪,十岁之时被祖母送往边关,在沈将军手下历练。二哥少年老成,相貌威严,性子十足的像外祖父,是个读书的好材料,现在在松山书院读书,一年前已考中秀才,准备两年之后参加举人考试。 「二公子的功课没话说,自律又刻苦,不用老夫人看着,整日手不释卷,用功到深夜。」说起二公子成永安来,沈时与有荣焉,家中年轻的后辈,就这么一个读书的苗子。十年不见家中母亲幼子,成振清一时唏嘘感慨,如若没有沈老夫人顶着,还不知会如何。 大房人丁稀薄,二房三房就兴旺得多。她的两位叔伯,一共生了十五个子女,八子七女,她在女孩子中排第六,所以沈时和成材才会叫她六姑娘。男孩子们是永字辈,女孩儿们的名字里有个宁字,照老侯爷的意思,希望家宅安宁,和平安乐。此外两位叔伯房里的人百花齐放,女人多是非多,虽有福乐郡主压着,内宅发生的事仍然传了出来,妻妾之争,嫡庶相斗,在外院当差的沈时和成材也有耳闻,二人将听到的,捡了一些要紧的说了。 成靖宁咬着筷子听着,寥寥数语,已勾勒出数场热闹的剧集,不禁为未来的日子忧心起来。上一世她所处的人际简单,没有狠毒阴险的各种亲戚,表姐弟堂兄妹之间的小打小闹上不得台面,而她除了在感情上受阻之外,其余的颇为顺遂。 她和许多普通女孩差不多,从小成绩算不上拔尖,徘徊在中上的位置,后来艺考,作品算不上多有新意,但胜在基本功扎实,色彩、线条和空间布局把握得好,轻松通过,文化课成绩过六百,成功上了心仪的大学,读了喜欢的专业,毕业之后有了和专业搭边的工作,平日里忙得不亦乐乎,老师的工作室里虽有阴私,却不是那么血雨腥风。 原本她这辈子的安排很简单,跟着这一世的父母认真读书,苦练女红,到时候做老本行,开一家规模中上的衣裳铺子,专心赚银子,到时候招个上门女婿,好生孝敬父母,平凡的走过这一生,但现在有了转变,她得重新安排了。 永宁侯府,高门府邸,是皇亲国戚,也是新帝背后的芒刺,府中兄弟姐妹众多,沈老夫人和福乐郡主积怨已久,双方已是水火不容,摩擦在所难免,斗争更是防不胜防。她的宅斗常识仅来源于看过的几本宅斗小说,书中的理论不知在实践中能否行得通,不过那些宅斗宝典,应该还是有用的吧?成靖宁想到。 当初她玩宅斗游戏,第五关就被pass了,被她的小伙伴儿嘲笑了好久,说她在种类繁多花样齐全的宅斗小说里,顶多是个炮灰命,打个酱油,活几章就下线。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希望她这个战五渣在那个高门大院里能活得久一点儿。 一顿饭吃到深夜,成靖宁收拾了杯盘碗碟。沈时、成材和成振清依旧在谈话,成靖宁洗漱之后躺在床上,对着未知的未来,有一股莫名的兴奋和恐惧。仔细一想,她罗列了自己所处的优势。首先,她是大房唯一的嫡女,父亲没有纳妾,不存在嫡庶争斗。其次,她的姑姑是皇后,现在沈老夫人一房得势,加上她们背后的姻亲,没几个人能欺负她。第三么,沈夫人一方和福乐郡主一方早已分家,虽住一个府里,却是隔离开的,互不干扰,各过各的日子,现在沈夫人正在寻宅子,准备搬出去住,那么他们和福乐郡主的两房人牵扯会更少,生存环境简单,只要她不太笨,总能活下去。 事情照着好的方向发展,沈时和成材到后的第三日,前来宣旨太监就到了。成靖宁跟着父母一起跪拜听旨,大意是已查清当年的案子,成振清被奸人陷害,如今刑部已将奸人缉拿下狱,准成振清回京,等皇上考校之后,再委以重任。 「草民谢主隆恩!」成振清再次郑重的叩首谢恩。 宣旨太监亲自将明黄的圣旨送到成振清手上,亲近道:「皇上皇后时常念叨着成大人,查清那年的案子之后,立刻派了老奴前来宣旨,好接大人回京。」 成振清和太监虚礼客套了一番,将人请进屋,太监喝了一小口茶之后不再端起,催促让他们收拾东西,好赶在太阳落山之前坐船离开。 他们的东西甚少,一个时辰就收拾好了,房子到客栈老板娘那里退了房子,因是违约,因此之前所交的押金便不退还了。坐马车颠簸了一路,到崖州码头坐船。此地偏僻,民风野蛮,京城来的贵人不愿多待,登上船之后就扬帆而去。 现在是十月初,冬风渐起,一路并不顺风顺水,因此行程慢了下来,海上风浪大,大船颠簸,成靖宁被颠得七晕八素,成功晕船,一应东西都吃不下,一个月下来人又瘦了一圈,脸上的肉少了颧骨更加突出,看起来怪吓人的。 「还要坐一个月的船,靖宁再这么瘦下去不是办法。」顾子衿轻抚着成靖宁瘦削的脸颊,忧心忡忡道。 成振清也焦心,忍不住说:「熬一点瘦肉粥吧,再配两个一些爽口的小菜。好歹也吃一点,等上了岸请个大夫来瞧一瞧。」 成靖宁现在有气无力的躺在榻上,对着焦灼的父母心中不安,她上一世本就不是娇气之人,坐车坐船之后仍是活蹦乱跳,想不到这一世这么娇气,原本就体弱多病,如若她不经常锻炼健体,只怕真会成一个病西施。饶是如此,这么一颠簸只觉五脏六腑都移了位,吃什么东西都如同嚼蜡,更可怕的是吃什么吐什么。「是我这副身体不争气,倒让爹娘担心了。」 「这些日子你好好歇息,等靠了岸寻个大夫来瞧瞧。」顾子衿给成靖宁掖好被脚,让她继续睡着。 后两日风浪稍小了一些,船才安稳了一些。在码头停靠后,成振清亲自寻了个大夫来,开了两幅药吃了,加上成靖宁养病态度良好,晕船之症才好了些,能到甲板上走动,或是靠着船窗边看游动的海鱼和低飞的海鸟。又走了四日时间,船到了余杭,便进入大运河,开始北上。运河风浪比海上小许多,船走得也平稳。与崖州四季常青不同,十月下旬的天陆地上已十分冷了,越往北景色越萧条,不过大运河之上仍然繁忙,往来的车船络绎不绝,入夜之后还是热闹非凡的景象。 成振清夫妻并不拘着她,让她去船上瞧新鲜。快到十一月中旬,船才到京城外的渡口。几日前,顾子衿拉着成靖宁的手语重心长的说了好一番话,无非是永宁侯府是高门府第,规矩多,切不可再像乡下时一般顽皮淘气,日常行事要规矩,少说多看多做,家里的长辈多,兄弟姐妹多,要与兄弟姐妹们和睦相处,要孝敬长辈,为人做事要大方,不可小家子气,不能让人小瞧了去,其余还有诸多叮嘱教导。 第十二章 高门大户里讨生活不易,成靖宁认真听着顾子衿的话,作为长房嫡女,一个才回京的乡野丫头,她不能丢了父母的脸,尤其在福乐郡主的儿孙们面前。 下了船,永宁侯府的人立刻迎上前来,现在不是抹泪叙旧哭诉委屈的时候,成振清要进宫面圣谢恩,所以顾子衿先跟着侯府的下人回永宁侯府。 马车使过热闹的大街,这回成靖宁规规矩矩的坐好了,不去掀车窗帘看外面的景象。只听声音,便知京城繁华。约走了一个时辰,马车才到永宁侯府的大门前。 成靖宁一下马车,便瞧见朱漆牌匾上写着「敕造永宁侯府」六个凝重的大字。大门大大打开,两旁是两尊威风凛凛的石狮子。她还没来得及打量门口等候的人,便被顾子衿领着跪下磕头。「娘,媳妇给您磕头了。」顾子衿忍不住哽咽道。 「起来,快起来。」中气十足的中年女声说道,忙亲自将人扶了起来。此情此景,老夫人的话音里也多了几分泪意。 顾子衿眼泪不断:「这么多年,娘辛苦了。」 「辛苦是辛苦……」沈老夫人十分伤感,不过她亦是洒脱之人,很快转变情绪:「今天是咱们家的好日子,不说过去那些伤心事了。这是六丫头吧,都这么大了。当时都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了,怎么连有了身子也不知道?」沈老夫人微微责备,若是早些知道此事,她绝不允许顾子衿跟去崖州。当初成靖宁出生之后,她本欲把孩子接回来,但早产的成靖宁体弱多病,经不起长途跋涉,只好作罢。等她大些之后,京里老夫人自己的日子也不好过,只好留她在崖州,并送了些钱财过去。认真打量着自己的嫡亲孙女,身高和同龄女孩差不多,却瘦得出奇,裸·露在外的皮肤很黑,整个人病恹恹的,提不起精神,勉强站着,似随时会倒下一般。 顾子衿抹了眼泪,说:「当时我哪里顾得上自己?这些年连累这孩子跟着我们一起受苦了。」当初到琼州城才诊断出一个多月的身孕,大夫说她身体虚弱,胎像不好,再一路颠簸的话,这一胎只怕保不住,如此一来只好留在那边。 「娘,别哭了。能和爹娘再一起,再苦也是甜的。更何况,崖州也不苦。」成靖宁软声安慰顾子衿说。 沈老夫人握着成靖宁的手,连声说好孩子,「六丫头怎么这么瘦?」连府上最下等的丫头都比她身上肉多。 顾子衿惭愧万分,低声说道:「当年因媳妇疏忽,靖宁生下来就体弱多病,后头也没养好,才会如此。她乖巧懂事,在崖州之时,倒是她照顾我的时候多一些。之后坐船回京,靖宁又晕船,什么东西也吃不下,这才又瘦了下来。」 「唉!」沈老夫人长长的叹息一声。阔别重逢,分别的愁苦和重逢的喜悦,一应化作眼泪流了下来,见面便是抱头痛哭一阵,还是老夫人身边的王妈妈提醒进府去说话。 沈老夫人擦了泪,说:「瞧我,门口人多眼杂的,快进去说话吧。」 进了大门之后,便是一方巨大的琉璃影壁,整座影壁流光溢彩,恢弘大气,做工精致,上面刻着毛色鲜艳的鸾鸟,四只鸾鸟形态各异,似会从影壁里飞出一般,影壁很新,看上去制成的时间并不长。成靖宁来不及细看,便被沈老夫人拉着从右侧的角门走了。 前面是一方长长的直道,两侧每隔一丈开有朱漆拱门。「先去景斓堂拜见太夫人,郡主和你的两位叔母及堂姐妹们估计也在。见面之时,你只需依礼拜见问安即可,别的话莫要多说。」三房人斗争激烈,处处是陷阱,谁知道福乐郡主她们在话中挖了什么坑?小丫头才回来,难免被她们利用。 大户人家多说多错,成靖宁重重的点头,作为一个战五渣,她决定少说话,多看多听。交代完成靖宁,沈老夫人又叮嘱了顾子衿一席话,顾子衿认真听着,一一牢记在心中。 又走了约一射之地后,便是一个约半个足球场大小的花园,栽种着各种花木,现已是冬天,除了光秃秃的树枝山石之外,只有几丛残菊。花园中有数条鹅暖石铺成的小径,还修有几座供人赏花歇息的亭子。 穿过花园之后,是一个百来平方的水池,池中悠闲的游着一群锦鲤,走过水上的廊桥,又走了半里路,便到了一座阔气的院子,正门的牌匾上写着「景斓堂」,这里便是太夫人荀氏的住处了。 守在门口的婆子见她们来,忙将人引进去。过了两重垂花门之后,过了中堂就是景斓堂的堂屋。还未靠近,成靖宁已听到里面传出的阵阵笑声。年轻的声音宛若银铃,悦耳好听,老年女声老而不衰,中气十足。成靖宁暗忖,不是说太夫人病了吗?听这声音,着实不像。 她正在思忖时,一个身穿青色无袖长比甲的小丫头掀开门帘,走出一个四十上下身穿着上乘的婆子,婆子满脸堆笑,对沈老夫人和顾子衿福了福,道:「太夫人已经等着了,老夫人和夫人快进去吧。」 「有劳了。」沈老夫人客气道。 成靖宁跟在顾子衿身边,迈步进了明堂内,荀太夫人坐在炕床上,穿着一身貂裘袄子,头上戴着镶翡翠的玄色抹额,面庞富态,眼睛浑浊,带有历经千帆之后的沧桑,仍看得出她年轻时是个大美人。成靖宁识人不多,却明显感觉到她故作老态的迷蒙下,暗藏着算计。 「靖宁拜见太奶奶。」顾子衿行过礼之后,成靖宁上山跪拜道。 荀老夫人忙不迭的下炕,亲自将成靖宁扶起来,眼睛里酝酿的泪水夺眶而出,搂着成靖宁心肝儿肉肝儿的叫着好不心疼,比贾母见林黛玉还夸张,不同的是,贾母是真心实意的心疼流泪,眼前这位则演得有些过头了。成靖宁被老太太紧紧的搂在怀中,此情此景,她若不哭就说不过去了,只得再回忆自己上一世英年早逝,回忆刚穿来时的一系列糟糕经历,才挤出一点儿眼泪来。 「太奶奶别哭了,当心身子。那些都过去了,以后会好起来的。」成靖宁手里没有手绢,只好用自己的袖子帮荀太夫人轻轻拭泪。她哄人生疏,动作笨拙,但胜在言语真挚,又赚了荀太夫人几滴眼泪。 这个场合,即便福乐郡主的两个儿子是造成沈老夫人一房分离十年的罪魁祸首,他们的妻女也得跟着应景掉几滴泪,二夫人罗氏这时送上手绢,柔声劝道:「老祖宗,六丫头说得对,您还在病中,切不可太过伤心了,为了一家老小,您千万要保重身子。今天是大团圆的日子,该高高兴兴的才是。」 顾子衿这时破涕为笑,打起精神来劝道:「是啊,老祖宗要保重身子,您好了才是咱们的福气。」 荀太夫人自己擦了眼泪,止住哭泣说:「是老婆子不中用。」 两房人的不快和龃龉被荀太夫人轻轻揭过,她拉着顾子衿和成靖宁的手,让她们母女两个坐自己身边,问起她们在崖州的生活,以及日后的打算。顾子衿低着头叹气,说没想好,顺其自然。 第十三章 荀老夫人从顾子衿那里问不出更多的话,得不到更多的保证,只得将目标转移到成靖宁身上。「太奶奶这里屋子多又宽敞,吃穿用度都比崖州好,还有许多好玩儿的,静丫头,你可愿意在景斓堂陪太奶奶?」 成靖宁低着头垂着手,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这时一个十一二岁,遍身罗绮,满头珠翠,生的明眸皓齿的女孩儿笑道:「太奶奶太偏心了,即便六妹比孙女几个讨喜,您也不能这般呀。不过能住太奶奶跟前,是咱们姐妹羡都羡慕不来的。」 荀老夫人似乎很喜欢这个能言善辩又生得美貌的曾孙女,闻言忍不住假愠道:「二丫头少贫嘴。我如何不疼你们了?你们姐妹七个,我都一视同仁。不过静丫头从小不在侯府长大,便想着好生补偿一二罢了,免得到时生疏了。」说着,满怀期待的看向成靖宁。 成靖宁抿了抿唇,为难道:「太奶奶心疼靖宁,靖宁万分感动。能在太奶奶身边过日子,是靖宁上辈子修来的福气。只是太奶奶现在还在养病,靖宁又是才从崖州回来的野丫头,怕给您添乱,如果太奶奶因我而耽搁了静养,累坏了身子,靖宁岂不成了侯府的罪人?」她怯怯的抬头去看荀太夫人,因害怕拒绝老人家的好意而遭到责备,又低下头,不安的站着等候发落。 沈老夫人闻言,颇为欣慰的看了成靖宁一眼,这个孙女,比她想象中的会说话。「母亲,靖丫头的担心不无道理。您现在身患疾症,白太医叮嘱过您要静养。靖丫头虽有子衿教导,但远在天涯海角,于规矩上难免有所疏漏,扰到您就不美了。你若有个好歹,侯府可就又不安生了。靖丫头身子弱,坐了两个月的船,偏她又晕船,这番折腾下来到现在还病着,让您带病看着靖丫头,我这心里过意不去。」 荀太夫人被成靖宁和沈老夫人的一番话堵得说不出话来,眉头微微一皱,当初她装病,不过是为了以「孝」之名留成振清一房人在身边,避免侯府被清算时一家人分崩离析,一番话下来,自是不会强迫病弱的成靖宁住她的院子,自己带病照顾病弱的曾孙女,遗憾的叹息一声后说道:「是我想岔了,不过是瞧静丫头招人喜欢,才想留她住景斓堂。静丫头回来,她身边的人可安排好了?」 荀太夫人打什么主意,沈老夫人心里一清二楚,忍不住在心里冷笑一声,面上却滴水不漏的说道:「自是安排好了。管事妈妈安排的是我身边的甄妈妈,大丫头、二等丫头、三等等丫头各四个,其他丫鬟婆子若干,这些人都是我精挑细选的,不会出错,请母亲放心。靖丫头是大房嫡女,她刚回来,一切还不熟悉,虽说明年就满十岁,得搬到芳菲院和姐妹们住一块儿,不过我仍想让她住我的琼华院,亲自教她一两年,所以教养嬷嬷暂时不用请了,等她规矩稍全之后,请宜惠派一个宫里的嬷嬷来。虽说我们是侯府,又出了一个皇后,但万事不可铺排浪费,此时此刻,更应小心行事才好,不知母亲意下如何?」她说最后一句话时,眼睛却看向福乐郡主和她的两个儿媳和七个孙女。 荀老夫人闭上眼睛假寐,成靖宁是她的曾孙女,中间隔了两层,有母亲有祖母,她这个曾祖母插手管不太合适,沈老夫人的安排她挑不出错来,况且她最后那句话说得那么明显了,她更不可能再安插人到成靖宁身边。只得妥协道:「你行事一向稳妥,这般安排极好。」 成靖宁端坐在小杌子上,低垂着头听她们婆媳两个说话,看似平和,实则暗流颇多,一不小心就被绕进去了。荀老夫人为了保住侯府和福乐郡主的两个儿子,就想着拿捏她来稳住成振清一房,这打算未免欺人太甚!这个家,比想象的更混乱。 不过到底是沈老夫人技高一筹,荀太夫人稍占下风。二人不再较劲之后,福乐郡主一房的女眷才开始说话,氛围稍稍活跃了些。没占到便宜,荀老夫人没了谈兴,恹恹地靠在铁锈红的金钱蟒引枕上闭目养神,刚才被太夫人叫二丫头的姑娘乖顺地坐在她身边,用美人锤为老人家捶腿。 福乐郡主下的两房姑娘有七个,二叔有四个,两嫡两庶,分别是庶长女成玉宁,嫡女成馨宁、成安宁和庶女成芙宁。三叔有一嫡两庶三个女儿,分别是嫡女成康宁和庶女成雪宁及成湘宁,成靖宁记性颇好,把二房三房的七个宁都记住了,序过大小长幼,三房媳妇便没多少话说,最后还是太夫人发话,让沈老夫人带顾子衿和成靖宁回去歇息。 离开景斓堂,坐马车回琼华院,走了约一炷香时间,便到了一处雅致的院落,与景斓堂的富丽堂皇相比,这里的一切刚刚好,不过分铺张,也不过分简约。琼华院是一处三进的院落,大门与侯府相连,后院开了一处门,通往另一处街巷,出门不用走侯府的路,因此减少了与侯府其他人的接触。 自从沈老夫人和永宁侯闹翻之后,就关起门来在琼华院过日子,甚少和侯府其他人接触,这一亩三分地她打理得十分妥当,走过垂花门,便是两侧抄手游廊,中庭是花圃,现下是冬天,堆满冬雪,走过中庭的青石板路,过了角门,是第二进庭院,格局与第一进相差无几,最后一进才是女眷住的地方,这里的空地比外面两进多,两侧的花圃里各有一棵繁茂的树。 「这是琼花,我搬进来之时种下的,到现在都有二十多年了。等到明年春天花开,可好看了。」沈老夫人拉着成靖宁枯瘦的手参观琼华院。穿过一处角门,是一处小小的院落,一间堂屋,左右两侧带了耳房,这里刚改建好,一切都很新,一应家具物什都布置好了,还带了一个小花园,「这就是你的屋子,都是按你的喜好布置的。花圃空着,喜欢什么就种什么,到时候和花匠说一声。」 「谢谢祖母,劳您费心了,我很喜欢。」成靖宁不动声色的打量这处院落,收拾得十分整洁,一应布置均按照小姑娘的喜好来的,比起崖州的石屋来,居住环境提升了数个档次。 沈老夫人眉开眼笑,高兴道:「喜欢就好。现在才未时初刻,你先午睡,等你祖父和两位叔叔回来,再领你去见他们。」提到永宁侯和两个小辈,沈老夫人露出厌弃的神色来。 成靖宁重重的点头,一路舟车劳顿,她将近两个月没睡上一次好觉,在景斓堂见一次言语较量,这会儿早没了精神,她没择床的毛病,没精力多想,躺下就睡了。 高床软枕,成靖宁在锦绣堆里睡了个好觉,一个时辰后,一个梳着双丫髻的丫鬟叫醒了她,成靖宁睡得糊里糊涂,懵懵懂懂的坐起身来,打量了周遭的环境,想了好一会儿才想起她在京城。 小婢柔声道:「侯爷和大爷还有二爷三爷回来了,姑娘收拾了得去见侯爷和您的两位叔伯。半个辰前,皇后娘娘派海公公送了赏赐来,还问起姑娘了。」 「怎么不叫我?」成靖宁登时清醒,皇后送赏赐来慰问,她却在睡大觉,这是大大的不敬。 第十四章 小婢看出她的紧张,忙解释说:「姑娘不必担心,娘娘只是送赏赐来,不必行大礼迎接。娘娘知道您身子不好,只问了几句。海公公也说不算失礼,不必放在心上。如果真要您去的话,老夫人会提早让奴婢叫您的。」 成靖宁放下心来:「这也是。」是她小题大做了,不由自嘲自己没见过世面,眼前的丫鬟十一二岁,从言谈举止来看,她行事十分稳妥,「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叫水袖,是府里的家生子,三个月前被老夫人挑来伺候姑娘。」水袖扶成靖宁起床,一个模样清秀的姑娘抱了一叠衣裳和一个盒子进来,「奴婢花月,服侍姑娘穿衣梳妆。」 成靖宁不喜让人看她光着身子的样子,尽管这幅身板又瘦又干,平板一块。「你们先出去吧,我换好了衣裳叫你们。」水袖和花月犹豫片刻,双双点头退下。 细棉布做的里衣十分柔顺贴身,成靖宁穿好之后展开外衣,是浅蓝色的斜襟长袄,上面只有简单的图案花纹,想来是沈老夫人考虑她刚回来,还衬不起鲜亮的颜色和华贵的衣裳首饰,在穿戴上的均以家常简单为主。 唤水袖和花月进来,花月熟练的为她梳好垂鬟分肖髻,配了几支豌豆大小的珍珠簪和两朵杯口大小的绒花。「姑娘的头发又细又密,日后可以梳好多好看的发髻。」 成靖宁打量镜中的自己,夸花月说:「你的手真巧。」她平常只扎两条辫子就完事,头发打理得也不尽心,蓬松得像野草。 「奴婢只学了路妈妈一成本事,当不起姑娘夸赞。」花月说着自谦的话,神态十分自然,并无半分扭捏,想来是手艺过人。 梳妆完毕,水袖领着她去见沈老夫人。顾子衿也已装扮好了,换上锦绣衣衫,她身上那份娴雅的气质更胜往昔,崖州十年的清苦日子并未磨去她世家贵女的气韵和柔美,反让她多了几分稳重。她眼圈红红的,想必是大哭过一场的缘故。这会儿已经镇定下来,坐在沈老夫人身边,柔声陪她说话。 「祖母,母亲。」成靖宁行礼问候道。 沈老夫人见她礼数不差,不由暗暗点头,不过还是差了些,日后可以慢慢养出高门贵女的气韵来。「过来,到祖母身边来。」 琼华院是自己的地方,说话做事自由许多,沈老夫人细细问起他们在崖州的生活,成靖宁打开话匣子,挑了一些有趣的说,诸如到附近的浅海捞鱼,在海滩上捡贝壳,运气好能得到珍珠,诸如崖州的特产和小吃,诸如从村里老人那里听来的传奇故事。 看她神色不似假装,沈老夫人皱紧的眉头也渐渐松开了,轻拍着她的手,对顾子衿和在一旁伺候的丫鬟婆子说:「靖丫头会说话,崖州在她嘴里倒比世外桃源还好,听得我都想去了。」 「崖州的风光的确秀美,与京城这边很是不同。」顾子衿也道。她那时只顾伤春悲秋了,倒没发现崖州有什么好,现在成靖宁说得有趣,也只得附和几声。 其实在崖州的日子并不难过,除了夏季的飓风之外,没什么天灾,没有缺衣少食,没有严苛的赋税,也没有十恶不赦的恶人。那里的日子简单无忧,那时她最大的梦想就是开一家绣房做衣裳赚银子,平平淡淡的过完一生。 说了小半个时辰的话,一个年过半百的妇人打帘子进来说侯爷已经回府,沈老夫人换上肃穆的情绪,说:「走,去见见你的祖父和两位叔叔。」 刚回来时,沈老夫人和荀太夫人交锋一场,这时荀老夫人不愿再见她们,因此一行人去了老侯爷的昊晖堂,到时成振清已在那里,看到妻女和母亲,不由微微一笑,不等沈老夫人开口,他已跪下行礼。 老侯爷此时热泪盈眶,声音哽咽:「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你们夫妻受委屈了。」言辞十分真挚,面对长子长媳,面上有些许愧疚。 顾子衿领着成靖宁上前跪拜问安,老侯爷看到成靖宁,面露惋惜,慈爱道:「六丫头都这么大了,岁月如梭啊!」 第一次见面,祖孙二人也没多少话说,这种煽情的重聚氛围中,成靖宁只需掉几滴眼泪就够了。她暗中打量这位年轻时风华冠盖帝京的男子,他人已老去,许是没有精心保养的缘故,整个人看起来风霜满面,尽管如此,老侯爷仍然风采不减当年,今日所见的成家后辈,竟无一人比得上他。 成靖宁没见过他年轻时的模样,但看现在,他依旧是人群中最引人注目的那一个,哪怕成振清也是难得一见的英俊男儿,在成启铭面前仍然差了一截。也难怪福乐郡主要千方百计的嫁给他,这般世间难寻俊美无匹的男子,怎不令人怦然心动? 没多会儿,成振清的两个异母弟弟来了,作为失败者,哪怕老侯爷在场,他们依旧不肯对成振清假以辞色,只礼貌疏远的喊了大哥大嫂,就站在一旁不说话。三房人势同水火已非一日,成启铭心中叹气,一家兄弟走到今天这个地步,要和好谈何容易?但为了家族,他这个一家之长,必须努力一把。 男人们的事,女人不好插手,见过公公和两位叔叔之后,顾子衿带着成靖宁告退。回琼华院的路上,顾子衿一句话也没说,脸色有些难看。成靖宁望着侯府的高墙,大概能猜到些许谈话内容。 成振功兄弟二人曾是宝贵妃和二皇子的支持者,他们为了能让二皇子登上太子之位,无所不用其极,把今上得罪狠了,现已被定罪,撸去官职贬为庶人,再无入朝为官的可能。如果哪天今上看兄弟两个不顺眼,指不定旧事重提,重新量刑,就是杀了他们也不为过。现在侯府还能平安无事,必是今上看在皇后面上的缘故。 老侯爷作为一家之长,成振清和成振功兄弟都是他的儿子,他不能不为两个儿子考虑,必定会劝成振清看在骨肉兄弟的份上,看在列祖列宗的份上,善待两位弟弟,让他求皇上放他们二人一马。这种要求,不能拒绝,也不能应承。任谁面对此事,都不会平静面对,成振清憋屈了十年,怕是意难平吧。 回到琼华院,她的小院里站了好些个十来岁的小姑娘。沈老夫人指着一众女孩儿说:「以后这些就是伺候你的丫鬟,今天认一认。」 作为侯府大房的嫡女,她身边的一等丫有四个,分别是水袖、花月、碧波、墨竹,二等丫头四个:云萍、云岫、云霏、云霖,三等丫头四个:春来、夏月、秋岚和冬晴,管事妈妈甄氏,还有粗使婆子丫头和跑腿小厮若干,差不多有十六人。 成靖宁很认真的记她们的名字和长相,仍然不确定的回头问沈老夫人:「祖母,这么多吗?」 沈老夫人含笑说道:「这些人日后都听你差遣,别怕,你这里的人已经算少了。你是侯府长房嫡女,当得起这排场。」 到这个世界之后,成靖宁一直努力适应这里的规则,她不会做特立独行的那一个。回到京城高门,她要学的太多,在摸清高门生存规则之前,一切必须听从家中长辈的安排。听到沈老夫人的话之后,郑重的点了点头,一脸认真的继续认人。 第十五章 沈老夫人神色严肃的对一众丫鬟婆子道:「你们都是我亲手挑的人,以后要尽心尽责的照顾靖宁,若有半点懈怠欺瞒和背叛,我绝不手软!那些犯了错的下人的后果如何,无需我再提。」 众人齐声应道:「奴婢一定全心全意照顾六姑娘,绝无二心!」 沈老夫人又训了几句话,让她们回去做事。成靖宁是小辈,家中重要的事参与不上,见过自己小院儿里的丫鬟婆子之后,由水袖和花月扶着回去休息。离摆饭还有一个时辰,这会儿无事可做,就到书房坐了坐。书房中放了《女四书》、《烈女传》、《女论语》等世家淑女必修的书本,此外还有《论语》、《诗经》、《孟子》和一些女红、食谱、医书等书,拉拉杂杂的摆满了书架,书桌上备着笔墨纸砚,临窗的炕床上还有棋盘。 她粗粗浏览了一遍书架,才在炕床上坐了下来。碧波端了茶水进来,倒了一杯送到成靖宁面前。成靖宁闲着无事,喝了茶之后让水袖陪她下棋。 水袖只粗识几个字,对棋艺并不精通,连忙推辞。「我也不会下棋,只会下五子棋。这种棋非常简单,无论横竖或是斜线,只要五颗颜色相同的棋子连成一线就算赢。要不我教你?反正现在也没事做,坐下吧试试吧。」 这种简单的益智游戏,除了锻炼脑子打发时间,还能拉近两人之间的距离,她刚回来,对这里的人还不熟悉,四个大丫鬟虽说是下级,但以后也是陪伴她的朋友,她必须先示好。「你执黑子,我执白子。」成靖宁把盛着黑子的棋盒推到水袖面前,又叫了墨竹和花月过来,「你们也来瞧瞧,以后我们下着玩儿。」 水袖拘束的坐下,见坐在对面的小姑娘言谈举止端方可亲,才拿了一颗棋子随意放在棋盘上。水袖是新手,一开始不得要领,接连三局输给成靖宁。成靖宁面带笑容,有些小得意地道:「我又赢了,你看,当我已连成三子之时,你就该堵我了。」 还不等水袖开口,成靖宁又道:「不过你才开始学,我赢也是胜之不武,慢慢来就好了。」 水袖低着头不好意思道:「奴婢愚钝,哪里是姑娘的对手?」 成靖宁将棋盘上的棋子捡回棋盒中,说:「再来一局,别怕。」第四局时,水袖没了刚开始时的不安,开始认真盯着棋盘,思索着怎样走棋。一旁伺候的花月、碧波和墨竹也围了过来,开始帮着出谋划策。这时成靖宁才开始问她们话,诸如家是哪里的,父母在哪个院子当差,她们原来又是做什么的。 下棋时的氛围轻松,成靖宁的话问得自然轻巧,四个大丫头都说了自己的来历。她们无一例外都是府里的家生子,都是沈老夫人和顾子衿陪房的女儿,有的父母在府里当差,有的父兄是外边铺子的掌柜或管事,有的从田庄过来,或多或少认识几个字,都有自己擅长的手艺。沈老夫人挑人的眼光十分一致,容貌清秀,举止大方,性情温顺,做事踏实,四个大丫头皆是如此。 问完这些话,成靖宁和水袖又下了一局。她站起身来,将花月推到炕上坐着,说:「你们都看了这么久,该上手练一练,看学得如何。等水袖和花月下完两局,就该碧波和墨竹了。」 一边探讨下棋的技艺,一边聊府里的事,这个时候四个丫头开始放下戒心,和成靖宁说府里的事,诸如府中的七位小姐,八位公子,和两位叔娘的性情及一些喜好。水袖和花月的父母是沈老夫人手下得力的人,在府上有些脸面,她们还未被选来伺候成靖宁之前,在府中已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了,说了好些少爷小姐们的事。成靖宁听得认真,一边指导她们下棋,一边为两个下棋的丫头倒茶,又和另两个丫头说着话。 一个时辰很快过去,沈老夫人亲自到成靖宁的小院来看她,见到她刚回来就和身边的四个大丫头打成一片,不由点头。 水袖见到沈老夫人进来,忙从炕上下来,理好衣裳站好了,低着头怕沈老夫人责罚。成靖宁笑着走到沈老夫人身边,挽着老人的手臂道:「这个时辰孙女不知做什么,就拉着她们下五子棋。水袖她们都很聪明,一教就会。」 沈老夫人轻拍着成靖宁的手背,笑道:「你会下棋?」 「只会下五子棋,在崖州的时候没有棋盘,就自己在地上画经纬线,用石子和果子核代替棋子下着玩儿。」成靖宁扶沈老夫人在炕床上坐下,拿了个干净杯子,倒了一杯热茶送到老夫人手上。 沈老夫人看着眼前瘦弱的孙女,问道:「你识字吗?女红可学了?」 「爹爹在崖州买了好多书,无事时会教我读书认字,娘也手把手的教我写字绣花。我身体不好,爹还教了我一些强身健体的拳法。」成靖宁简略的回道,针黹女红是贵族淑女必须的基本功,幸好她的目标明确,这上面学得十分的好,很是拿得出手。 「这就好,有基础后面会容易很多。」沈老夫人道。侯府女孩儿多,专门请了几位女师傅来教她们读书和女红,闺学就在荀太妇人的景斓堂旁边。现在成靖宁回来,多半是要去那里的。大房只有她一个姑娘,日后难免会被排挤…… 沈老夫人一脸担忧,成靖宁瞧着不对,忙问道:「祖母,发生什么事了吗?」 沈老夫人看她小心翼翼的模样,换上笑容说:「无事,反正日子还长,祖母相信你不会让祖母失望。」她会把她的孙女教成京城最出色的淑女,也不会让她成为风一吹就倒的花架子。 成靖宁不知沈老夫人在担心什么,听到她的话,重重的点头,保证道:「靖宁不会让祖母失望。」 晚膳摆在荀太夫人的景斓堂,倒厅里摆了两张大桌子,丫鬟婆子们有条不紊的上菜摆碗布箸。沈老夫人到时,罗夫人和陆夫人正陪太夫人说话,福乐郡主一脸不快的坐在太夫人身边,她身后站着的是四姑娘,二房的嫡次女成安宁,正说着逗趣的话逗郡主开心,不过郡主这会儿是谁的面子也不给,绷着一张脸,似有人欠她一百万两银子八辈子都没还似的。 说了一些场面话之后开始落座,女眷们坐了两桌,男人们在外间也摆了两桌。山珍海味摆满一整张桌子,成靖宁坐在顾子衿身边,细嚼慢咽的吃着碗里的东西。她的两位伯母一个劲儿的往她碗里夹菜,让她多吃点儿。 成靖宁忙不迭的道谢,委婉的表示已经够了,她吃不下了。 味同嚼蜡的吃完这顿饭,成靖宁眼观鼻鼻观心的偷瞄周遭的人,学着她们的举动漱口净手,动作虽然生疏,好在没有出错。说了大半个时辰冠冕堂皇的话,成靖宁跟着顾子衿先回琼华院,沈老夫人和成振清留下继续商议家中大事。 一路上顾子衿心事重重,皱着眉头想事情,到琼华院门口才稍稍缓口气。回家之后,顾子衿比在崖州时更焦虑,今天已经第二次了。「娘,别担心,我们家会好的。」成靖宁劝道,回来之后,麻烦事更多了,连带着她的神色也凝重几分。 第十六章 「是啊,会好的。」现在辅国公侯府已被抄家夺爵,昭德长公主已经倒了,福乐郡主的两个儿子已不成气候,更何况她的嫡亲小姑子是皇后,怕什么呢? 歇了一会儿,丫鬟们服侍成靖宁洗漱歇息,躺在暖烘烘的床上,这会儿却睡不着了。辗转反侧,思考着家里种种复杂关系,越想越没有头绪,索性不想了。未来不可预知,养足精神才有力气面对明天的一堆糟心事。 想通之后瞌睡虫上来了,一夜无梦到天亮,醒过来时花月正好进来叫她起床。「太夫人昨日累着了,今早晚些去请安。」小丫鬟们鱼贯而入,服侍她穿衣梳洗。顾子衿早已侯在沈老夫人身边,厅中大理石镶花梨木的圆桌上摆好了早点,香气扑鼻令人食指大动。 「祖母,母亲。」 成靖宁行了礼,走到顾子衿身边站好。 沈老夫人笑吟吟的对她们母女二人说:「永安昨天连夜从松山书院赶回来,等会儿过来请安。靖宁,你也见见你二哥。」 成靖宁点头,又问道:「大哥什么时候回来?」 「皇上继位之初,宝贵妃所生的二皇子密谋造反,朝野上下混乱不堪,羯族趁虚而入攻打西北疆,令国公也就是你舅公带兵御敌,永皓从小喜欢舞刀弄枪,我就送他到你舅公那里去历练历练,这会儿正在西北疆。据战报说羯族已经被赶出大祁的疆土,为了给他们一个教训,这会儿正乘胜追击,来年立春就能回来了。」沈老夫人笑着解释说。 顾子衿已有十年没见过两个儿子,这会儿盼子心切,已是望眼欲穿。小儿子隔得近,自小就老众持成,最是乖巧听话,老大看起来温润如玉,却是个跳脱的性子,现在又在战火纷飞的边疆,心里焦急得不行,「他还小,立功什么的不重要,平安回来就好。」 话间,成振清领着一个苍松般挺拔的少年进屋来,他相貌俊秀,却是一张十分老成的国字脸,五官组合恰到好处,看上去威严又轩昂。顾子衿看到长高许多的次子,激动得站起来,恍惚地喃喃道:「永安……」 「儿子给祖母母亲请安。」成永安跪在顾子衿跟前,恭恭敬敬地磕了个头。他面色平静,并无时隔多年之后一家团聚的激动,不过到底还是孩子,一双明朗如星的眼睛出卖了他。 顾子衿赶忙将儿子扶起来,看着与她只差半个头的孩子,忍不住流泪道:「离开京城的时候,你还小,转眼都这么高了……」 成永安为顾子衿拭去泪水,坚定地道:「娘,您别哭,以后我们一家人再也不分开。」京城沉浮十年,尽管有沈老夫人庇护,成永安仍然遭受不少不公。小小年纪已看尽世间百态和人情冷暖,他曾暗暗发誓,将来一定要把那些落井下石、两面三刀的伪君子踩在脚下。 沈老夫人虽然老而弥坚,这会儿也忍不住流泪,跟着道:「以后我们一家人在一起,再也不分开。」 成振清亦是感慨万千,忍不住叹气,只有成靖宁一脸笑容的在一旁站着,久别重逢应该高高兴兴的才好,见此忙上前道:「娘,二哥说得对,合家团聚我们该高兴才是。」劝过顾子衿,向成永安介绍自己说:「二哥好,我是靖宁,在崖州生的。」 顾子衿这会儿抹了泪,破涕为笑说:「永安,过来见见你妹妹。我们家孩子少,你以后要好好照顾妹妹,兄妹之间,要和和睦睦的。」 成永安仔细打量眼前的小姑娘,黑黑的,瘦瘦的,丑丑的,一脸病容,精神头很差,心生几分怜惜,郑重地道:「以后我会保护妹妹好,不让任何人欺负她。」 认过亲之后,一家人坐在一起用早点。之后,成振清进宫,沈老夫人带着儿媳和孙子孙女到景斓堂向荀老夫人问安。荀老夫人愁眉不展,见到沈老夫人进来,恨恨的剜了她一眼。早已伺候在太夫人跟前的两个孙媳妇和数位曾孙女安安静静的坐着,不怎么说话,气氛十分压抑。见到沈老夫人三辈人进来,纷纷亮出眼刀子来,但成王败寇,她们还能完好无损的站在这里,已是莫大的恩赐。诸人不敢再露出不满的情绪来,只得低头坐着。 荀老夫人似真病了,躺在床上不阴不阳地哼哼,让她们都回去,不必在跟前伺候。还没到正午,传来立成振清为世子的圣旨,阖府上下在春晖堂接旨。福乐郡主和成振功愤愤不平,咬牙磕头谢恩。宣旨的太监刚宣完圣旨,她已先拂袖起身,用杀人的目光狠锉沈老夫人和成振清一眼,冷哼一声离开。二房和三房失势,敏感的政治嗅觉让他们不敢离开,只继续聆听宣旨太监带来的教诲。 成振清是嫡长子,继承侯府爵位名正言顺,当年他被陷害,也有兄弟夺嫡的缘故。当年他刚离开京城,先帝就应昭德长公主的要求,立了福乐郡主的长子成振功为世子。现在成振清的冤屈得以洗清,加上福乐郡主的两个儿子在二皇子谋逆中出了力,被废除世子之位,贬为庶民,三代以内,不许出仕为官。 成振功当初刚被立为世子,立即怂恿福乐郡主分家,彼时的永宁侯成启铭早已在后宅斗争中,变得耳根子软弱。福乐郡主一番哭诉之后,他做主把家分了,田宅家财,商铺仆从,早已分得清清楚楚,但家中长辈还在,为了免于被人说落井下石,欺负沈老夫人一房的老弱妇孺,仍让他们住在府里,拨了琼华院和韶光院给沈老夫人一房人。 沈老夫人对当年分家并无多少异议,规整好自己和儿媳的嫁妆,拿到属于成振清那一份家产之后,立即请来工匠,在琼华院和韶光院外砌了高墙,把两院合为一体,将自己的地盘和侯府隔离开来。她少时是将门虎女,出嫁后是受尽委屈的侯夫人,却有非凡的生意头脑,打理儿子的家产和自己以及儿媳的嫁妆,十年间攒下一份厚厚的产业,分出去过也不是问题,当年女儿出嫁,一应嫁妆皆由她所出。现在这份产业,就当为现在的一切锦上添花。 京城最不缺跟红顶白之人,成振清得了永宁侯府的世子之位,又是当今皇后的嫡亲兄长,消息传出之后,上门恭贺之人络绎不绝。沈老夫人一改多年的低调,决定于十二月初六大办宴席宴请宾客。顾子衿作为新鲜出炉的世子夫人,急需重新融入京城的社交圈子,开始精心准备,帮着布置宅子,置办宴席,挑选衣裳首饰。 天气渐冷,成靖宁水土不服的毛病越加严重,精神不济,吃不下东西,又有腹泻之症。躺在床上忍不住叹气,这幅躯体太过娇气,加上早产的缘故,更是雪上加霜,难怪原主出生没多久就去了。荀太夫人也因此不让她到景斓堂请安,吩咐她好生养着。 宴请那日,成靖宁没出席见亲朋好友,只在房间内和水袖几个说话,来看她的亲戚只有顾家的舅母和姨母以及沈家的表舅妈表姨等人。宴会之后,沈老夫人和顾子衿开始和亲戚走动。到年底的时候,成靖宁水土不服的症状才有所好转,此时,她已瘦得只剩皮包骨头,好在能进食了,日后慢慢养着就是。 第十七章 年底忙碌,沈老夫人和顾子衿忙着准备年礼和过年穿的新衣,好在已经分了家,三房各管各,他们一家可以安安心心的过个好年。扫尘那日,宫里送了年礼来,有绫罗绸缎,有金银珠宝,还有一百两金子。沈老夫人谢了恩,将赏赐记档在册,放入库房之中。 冬雪洋洋洒洒的下了大半个月,外面的世界粉妆素裹,粉堆玉砌一般。花月端了一盆水仙进来放架子上,成靖宁递了暖手炉给她,问道:「还在下雪吗?」 花月道了谢,回道:「今天雪晴了,各处都在扫雪。」 成靖宁在屋内憋了一个多月,这会儿精神正好,提议说:「我们出去逛逛吧,憋了一个多月闷得慌。」 「姑娘问问老夫人吧,她同意之后,你才能出门。」不说下雪路滑,天气又冷,成靖宁身体弱,出门需谨慎。 成靖宁握着掐丝珐琅暖手炉,想了想,说:「好,我去问问祖母。」 沈老夫人正在右梢间的书房里和顾子衿一起看账本,记录的均是这些年她嫁妆的收益。忽闻成靖宁过来,放下手里的账本,让她进来说话。 「祖母,今天天气好,我的身体也好些了,想到花园那边散散心。」寒暄几句之后,成靖宁说明来意。 沈老夫人一开始不同意,但想到她的确憋闷了这么些日子,出门走一走也好,遂应道:「天虽然晴了,但还是很冷,出门多穿些衣裳,记得保暖。水袖,花月,你们领着姑娘到花园逛逛,早些回来,不可贪玩儿。」 「孙女记住了,一个时辰之后就回来。」成靖宁欢喜道,举止间多了几分雀跃。回房换了靴子,穿了厚棉袄,批了件貂裘斗篷,抱了暖手炉出了门。琼华院已十分熟悉,出了正大门便是一条夹道。冬日的阳光虽然灿烂,但照在人身上并不觉得暖和,成靖宁不自觉的裹紧了身上的斗篷。 夹道上有仆妇正在扫雪,见到成靖宁纷纷行礼问安,水袖和花月是领路人,为成靖宁介绍各院落的主人。第一代永宁侯是大祁朝开国十六大功臣之一,彼时京城百废待兴,人少地多,太·祖定都之后,有功的大臣都得了数顷地修府邸,功劳越大的地越多,永宁侯就得了两顷地。 当时财力物力不够,只占了个地方,各房各院是后来一点一点修筑起来的,迄今为止修筑了九座大的院落,目前还剩了一块地,种了几十株海棠。永宁侯府的海棠在京城名气响亮,每年花开时都举办赏花宴,邀请京城各府女眷来赏花。此外,府里还有一个花园和一个半亩大小的湖。 太夫人荀氏住景斓堂,侯爷夫妻住褚玉院,二房住扶摇院,三房住轩廷院,十岁以上的姑娘都安置在芳菲院,芳菲院内里有几座独立的小院,修得精致小巧,最适合未婚的小姐居住,男孩子们则住南园。永宁侯府占地极广,怎奈人丁不旺,许多院落一度闲置,直到这一代才稍稍住满,侯府也因此变得格外热闹。 「府上姑娘多,闺学就设在太夫人的景斓堂前。」花月指着景斓堂前的一排房子说,「闺学的主讲师傅是班大家,据说祖上能追溯到东汉的班家。班大家的学问很受推崇,当时福乐郡主费了好大力气才将人请来。小姐们除了跟着师傅们读书习字学琴棋书画,还学女红,以及一些粗浅的医理、花艺茶道还有乐器,像五姑娘就弹得一手好琴。不过课程多,喜欢的就细学,不喜欢的就粗学,懂个大概就好。」 成靖宁认真听着,府上的姑娘走的都是精英教育,学这么多,也是待价而沽,为将来联姻做准备。不过以侯府现在这个情形,京城的高门贵族还愿与永宁侯府结亲吗? 等候间,景斓堂的婆子出来回话,说这几日太夫人身子不适,不必前去请安,还叮嘱成靖宁,冬天天冷府里没什么好看的,等开春之后再逛也不迟,免得出岔子。 冬天的花园没什么看头,光秃秃的一片,只有雪中开着一树腊梅和几株红梅,腊梅的冷香,对憋闷了一个多月的人来说格外沁人心脾。「等开了春,花园就变得花团锦簇,姑娘到时可以尽情欣赏。」花月跟在成靖宁身边,尽责的说道。 「北方的冬天太冷了,还是崖州好,一年四季苍翠瑰丽,有看不完的景色。」往年的这个时候,她还在海边和村里的小姑娘一起捡贝壳,或是一起去摘椰子,一起啃甘蔗。崖州太远,在京城人眼中是不开化的蛮荒之地,听成靖宁将那野蛮之地说得这般好,水袖和花月沉默着不说话。 「到碧湖转转之后我们就回去吧,天虽然晴着,却怪冷的。」走了一大段路,成靖宁仍然手脚冰凉。想她上一世身体健康,周末经常外出登山,平日里也泡健身房,注意保养身体,一直无病无灾,穿到这里近十年,一直不适应现在的身体,等天气暖和之后必须好好锻炼身体,早日摆脱病猫的称号。 碧湖上结着一层薄薄的冰,似一块脆弱的玻璃,只要丢一颗小石子,就能打破一切平静。水袖兴致勃勃的介绍碧湖周遭的景致:「碧湖侯府开府的时候挖的,引了永济河的活水。湖东边种了荷花,西边是三色睡莲,南北则是一些水草和菱角,夏天府里能吃到新鲜的菱角。湖里还养了各色锦鲤和能吃的鲤鱼,每隔两年清理碧湖时都能得到好些莲藕和鲤鱼,留一些府上吃,一些送到通家之好的世家。」 碧湖不大,但能想象到春天雪化之后的繁荣景象,带湖的宅子不是每户人家都有。「那一定要来看看,到时候钓几尾鱼上来,我做烤鱼给你们吃。」崖州水产丰饶,吃鱼很有一套,现在有了番椒,能做更多菜式,那时她梦想着开绣楼的同时也开一家鱼府,做各种各样的鱼。 主仆三人有说有笑的走过湖上的九曲桥准备回琼华院,突然出现的年轻男子吓了三人一大跳。锦衣华服的小公子手里拿着一把折扇,在大冬天里自以为风流的摇晃扇风,显得不伦不类。成靖宁行过礼之后站在一旁,让他先过。 锦衣小公子似专和她过不去一般,成靖宁转到哪边,他就跟到哪边,一双风流的桃花眼,轻佻的上上下下的打量她。花月看不过去,出声提醒道:「表少爷,这是我们家六姑娘。如若您要继续逛园子,您请便,我们姑娘要回去了。」 「六姑娘?」锦衣小公子「啪」的一声收起折扇,冷声讥笑道:「真的是六姑娘?不是六丫鬟?看这穿着打扮,还不如我身边的三等丫头。现在成家大爷已是世子,宫里的皇后娘娘又赏赐了不少东西,这些年来沈老夫人攒下那么多家底,嫡出的姑娘,就穿这样?」啧啧地赞叹两声之后,露出鄙夷的神色。 永宁侯府的亲戚成靖宁认识不多,更不知眼前这位是哪家的,只得忍着不出声。水袖忍不住道:「曾公子,我们六姑娘的衣食由老夫人亲自安排亲自打理,她这么做自有她的道理。」 第十八章 「是吗?」被称为曾公子的少年仍是一脸讽刺,「道理?本公子倒没看出什么道理来,就这衣着,这打扮,这长相,着实不像一个世家小姐,倒像一只野猴子。」说着自顾自的高声笑了起来。 正在为难之间,在湖边赏梅的姑娘丫鬟也围了过来,跟着曾公子一起大笑,大姑娘成玉宁忍不住问道:「曾家表弟,找到什么乐子了?说出来也让我们乐一乐呀。」 「是有一个乐子,妹妹们都来看看。」曾公子指着一身整齐的成靖宁说:「你们难道不觉得,尊府的六姑娘,像一只穿着锦衣华服卖艺的野猴子?一举一动都学着人的行为举止,却只是邯郸学步,看上去不伦不类。」 成玉宁闻言,认认真真的将成靖宁从头发丝儿打量到脚尖,用手绢捂着樱桃小口,附和着笑道:「之前不觉得,听表哥这么一说,倒真觉得像了。我虽没读过几本书,却也知道沐猴而冠这个词。从前还觉得是古人胡说八道,现在总算真的知道其中的奥义了。」 曾和兴目光扫过几位如花似玉的表姐妹,又盯着成靖宁看了一圈,道:「众所周知,永宁侯府的公子姑娘是最最俊秀美貌的,我怎么看着这位六姑娘和永宁侯府上下不搭调呀?瞧这身材,又干又瘪,这头发又杂又乱,这脸蛋又丑又黑的,说是猴子都抬举她了。莫非她不是永宁侯府的姑娘?不过据说的确是顾大太太所生,难道不是世子爷的?」说着哈哈大笑起来,站在他身边的几位姑娘跟着掩嘴轻笑。 只有四姑娘成安宁发觉不成体统,出声调解说:「二表哥别胡说,静宁的确是大伯的女儿。」又过来对成靖宁柔声陪不是:「六妹妹,二表哥年纪轻不懂事,他说话向来直来直去,你别放在心上。」 听他姓曾,成靖宁便知他是福乐郡主的女儿成宜珍之子。先前的侮辱成靖宁可以忍受,但被说成是野种,她再不出声岂不连猪狗也不如?尽量忍下想揍人的冲动,尽量和气地说道:「曾公子,您是世家公子,也是读过圣贤书的。难道圣贤书和承平侯的教养,就是让您信口雌黄胡乱说话?我成靖宁,的的确确是成振清和顾子衿的女儿,如假包换!至于容貌,天生父母给的,丑也好,美也罢,我现在不会嫌弃,日后也不会。我现在的模样,并不是骂我父亲母亲的理由。如果您话说完了,请您让开,我回琼华院了,告辞。」 曾和兴想不到成靖宁竟敢出言反驳,还说他没教养,想着最近两年接连不断的糟心事,火气蹭蹭直往上窜,冲到成靖宁前面拦住她的去路,恨声道:「我没让你走,你竟敢离开!作为主人,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 成靖宁停下来,一双明亮的眸子直视他说:「曾公子有何赐教?」 「当然要好好领教了。」曾和兴眼睛里射出冰刀般的寒光,有意继续为难成靖宁。 成安宁见事不妙,忙打圆场拦在他们中间说:「二表哥,你何必和静宁一般见识,她才回来不久,又是大房唯一的嫡女,无论如何也要给她几分薄面。」又使眼色让成靖宁赶紧离开。 成玉宁还等着继续看笑话,见成安宁这般维护和她们不对付的成靖宁,不由皱眉,忙上前挽住成靖宁的手臂对她说:「四妹说什么话?什么大房二房的,都是成家姑娘,何必分得如此清楚?」又扭头亲昵的对成靖宁说:「六妹,回来之后你一直病着,难得出门一趟,又遇到咱们这几个姐妹和曾家表哥,不好好说会儿话怎么行?二表哥说话虽然直了些,但心还是很好的,他留着你,定是觉得难得一见,想和你说几句话。」 成靖宁不动声色的从大姑娘的臂弯中抽回手臂,面对水火不相容的二房三房等人和出嫁的两位姑姑的婆家人,一刻也不想再待,行了福礼寻了个借口离开。哪知她刚转身,身后一只手将她推了出去,整个人直直的朝碧湖栽去。 湖里的水冰冷刺骨,很快将成靖宁包围,她迅速下潜,猝不及防间被冷水灌了个透。冷静下来之后放松身心,浮到水面换了口气,看到石桥上那个笑得得意的人。大姑娘朝她挑衅般的摇摇头,双手撑在石桥的廊柱上,一副就是我做的,你耐我何的笑容。其他的,除了她的两个丫头和四姑娘在呼救之外,其余或是嘲笑,或是置身事外,远远的站在一旁,看她落水的窘样。 成靖宁未如她们所料的惊慌失措或大喊大叫,反而娴熟的朝另一边游去。等她们都惊得目瞪口呆时,成靖宁已经游到湖边,攀着岸边的石头上岸,一边拧着衣裳里的水,一边喊水袖和花月一起回琼华院。 惊魂甫定的水袖和花月顾不上礼仪,忙跑到成靖宁身边问她有没有伤到。「我们回去吧。」一副不想多说的样子。 一场闹剧结束,苦主没有如她们想象的那般丑态百出,反而像一个冷漠的旁观者,看她们出丑,看她们闹笑话,衬得她们更像跳梁小丑。一群人面面相觑,三房的成芸宁咬着手绢,弱弱地开口:「她……她不会回去告状吧?」失礼的是她们,处于弱势的还是她们,要是成靖宁不依不饶,吃亏的肯定是她们这些人。 「那我们该怎么办?」看过笑话,回过神来的诸位变得惊慌失措,要知道成靖宁是大房唯一的嫡女,祖母出自现下得势的令国公府,母亲出自书香门第且人才辈出的顾家,父亲又是侯府世子,户部侍郎,嫡亲姑姑还是当今皇后,她们的父亲可都是戴罪之身,无权无势,万一大房追究起来,她们一个也别想有好果子吃! 回过味儿来的曾和兴,开始后悔刚才的举动,承平侯府现在摇摇欲坠,如若再有丝毫差池,就会被夺爵。成靖宁是皇后的嫡亲侄女,她若得知亲侄女被他侮辱,保不齐会为她出头,在皇上那里吹耳旁风,今上本就对承平侯府不满,万一趁势发难就糟了!他不该为出一口气就冲动行事…… 成玉宁作为成振功房里最受宠的姨娘生的庶长女,从小备受宠爱,便是同一房的两个嫡女也不比她风光,见三房的小庶女这般胆小怯懦,不以为然道:「有什么好怕的?她告她的状,我告我们的,谁能占得先机,就看谁本事大了。况且我们这么多人,还说不过她们主仆三个?」 受到启发的几位姑娘七嘴八舌的出起主意,成芸宁恍然道:「对呀,我们可以先告状,先声夺人嘛。」作为三房的庶女,她明白会哭的孩子有糖吃的道理,从小熟练使用这一招,让她的嫡姐吃了不少哑巴亏。 成玉宁大声道:「我们去找太奶奶评理,太奶奶最喜欢我爹和三叔了,她一定会帮我们!」 「对!在老祖宗那里,成静宁别想以势欺人!」 打定主意之后,一行人酝酿好情绪,急匆匆地往荀太夫人的景斓堂赶去。只留下还在发呆的四姑娘和无可奈何的五姑娘。 第十九章 成安宁还没从刚才的情形中回过神来,这一世的六堂妹,与记忆里的那个不太一样。同样的容貌,同样的遭遇,怎么反映差了那么多?记忆中的那个小姑娘,胆小怯懦,体弱多病,风一吹就倒,遇到难事只会哭,从来不敢高声说话,更不敢据理力争。 刚回来时,她在太夫人房里说的那番话已让她大吃一惊,今天的反映更让她不敢置信,说话有理有据,遇事不卑不亢。上一世的这个时候,她被二表兄为难只会哭鼻子,被大姐推落入水出尽洋相,哪里像刚才那般镇定,更让她吃惊的是,她竟然会泅水。难道她和她一样,也是重生的?如果是的话,那就糟了…… 阳光照在身上,成靖宁觉得更冷了,加快步子回琼华院。水袖和花月忧心忡忡地跟在她身后,小心翼翼地问道:「姑娘,你还好吧?」 成靖宁捂着嘴打了个喷嚏,说:「我没事,你们别担心。至于祖母和娘那里,就说桥面积雪成冰,路太滑,我不小心摔倒掉进湖里了。」 水袖和花月不解,问道:「明明是大姑娘和表少爷的错,姑娘为何要隐瞒?」这次是二房三房和她们的亲眷欺负成靖宁,出言侮辱就罢了,还推她落水,无论如何都不能轻饶。 成靖宁冷冰冰地嘲讽道:「被两条疯狗咬了,难道还咬回来不成?她们人多,黑的能说成白的,我们三个人,如何能说得过她们那么多张嘴?听我的总没错。」二房和三房的人看她不顺眼,又欺负她刚回来,所以敢明目张胆的害她。这件事如果她强力辩解,上门讨说法,一定会被说仗皇后的势欺人,闹开了对谁都不好。并且成振清才回京,虽有各路姻亲,但根基尚浅,正是急需立言立德发展势力的时候,万不能在京里出丑,被抓住言官抓住把柄,对他的仕途和宫里的皇后都不利。 人总是同情弱势的一方,二房三房现在势单力孤,加上荀太夫人和老侯爷的偏爱,这件事一定会轻轻揭过,说不定还会借机敲打大房,同时也训斥她一番。如果她想的没错,何不自己大度不计较,还能占个理字。况且,忍一时并不代表她软弱可欺。 水袖和花月只得答应,主仆三人加快脚步回琼华院。 沈老夫人和顾子衿对完帐,看到一身湿漉漉的成靖宁忙问出什么事了。成靖宁低下头不好意思道:「是我贪玩儿,在桥上看到冰下有几尾锦鲤,觉得新鲜就站在桥边多看了一会儿。结果桥面结冰,太滑了,我不小心落进湖里了。」紧接着又抬头换上庆幸的语气说:「还好我会游泳,自己游上岸了。祖母,母亲,我现在冷得很,先让水袖和花月陪我进屋换衣裳吧。」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小心。快去换衣裳,别着凉了。」沈老夫人不追着询问细节,叮嘱完成靖宁,又让下人去熬一碗浓浓的姜汤来。 趁成靖宁换衣裳泡热水澡的空当,沈老夫人把水袖叫到跟前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水袖心里气愤,将事情经过原原本本的说给沈老夫人听,「姑娘还说不要伸张,明明是大姑娘和表少爷他们的错,姑娘为何要忍气吞声?」 成靖宁从小到大都没被这么欺负过,顾子衿知道事情原委后气得不行,几乎就要带人到褚玉院找大姑娘和曾家连襟评理。沈老夫人抬手制止道:「慢,子衿,先别伸张,我自有道理。白妈妈,你让沈总管去请大夫来。」 顾子衿不解:「娘,这是为何?」 沈老夫人深知二房三房以及福乐郡主女儿夫家人的脾性,说:「等会儿你就明白了。」 大姑娘一行人在荀太夫人面前掉了一回金豆子,七嘴八舌的把碧湖上的事说了。「太奶奶,六妹妹太没礼貌了,她架子大得很,见了我们不打招呼,当我们是外人一样。我看不过说了她几句,她就骂了我们一通。抬出皇后娘娘来压人,还说将来是大伯父当家,我们都要在她手底下讨生活,得敬着她,贡着她,如果再敢教训她,她日后要我们好看,还扬言要把我们都赶出去讨饭。」 成玉宁绘声绘色、声泪俱下的哭诉成靖宁的种种霸道野蛮。 「她不听劝,骂我们是贱人生的贱种,还出手打人。曾表哥险些被她推下碧湖,结果她自己没站稳,先掉了下去。被人救起来之后,恨恨的看了我们一眼,像要杀人一样。太奶奶,您说她要是向皇后告状怎么办?皇后娘娘向来不喜欢我们,我们都死定了。」成芸宁跪在荀太夫人面前,抱着老人家的双腿哭得梨花带雨。 刚才围观的五姑娘成芙宁和三姑娘成馨宁以及四姑娘成安宁只默默的立在一旁不说话,眼观鼻,鼻观心的看着自己的绣鞋。任几个姐妹胡说八道,不添油加醋,也不为成靖宁辩解。 大姑娘几个轮番上完眼药之后,成功惹怒了荀太夫人,荀太夫人一直担心大房记二房三房的仇耍手段报复,现在苗头已经显现,当即怒不可遏:「我原以为她是个好的,想不到心肠这么歹毒,没教养,没天理,没王法!如果真让老大当了家还了得!去把沈氏和顾氏都叫来,我倒要问问她们是怎么教六丫头的!」 身边的林妈妈闻言急匆匆地去琼华院请人,荀太夫人有意趁机敲打大房一番,命人取了家法来。事成了一半,成玉宁、成康宁和成芸宁私下里偷偷看了对方一眼,脸上露出得逞的笑容来。 成安宁站在一旁,冷眼旁观这场闹剧,如果成靖宁的反映和上一世没甚区别,她一定会劝阻,但成靖宁的反常举动阻止了她,让她静待后续发展。上一世这件事闹得很大,成靖宁身子弱,险些丧命,大房因此和二房三房彻底闹翻。 成靖宁固然委屈固然有理,并且凭借皇后的威势打压了承平侯府,找回了场子,但最后还是落得粗俗野蛮,仗势欺人,不敬长辈的恶名,以至于她在京城·的名声变得极差,高门之家对她避之不及,最后找不到门当户对的婆家。现在变了,她很想知道成靖宁有什么出乎预料的举动。 林妈妈到琼华院时,成靖宁正在喝药,沈老夫人一脸心疼,半是责备半是叮咛的在和她说话。场面很平静,就是长辈训诫不听话的晚辈,在林妈妈的预料之外。 顾子衿先看到林妈妈,装作什么也没发生地问道:「林妈妈来有什么事?」 林妈妈很是奇怪,不过也云淡风轻的传话说:「也没什么大事,太夫人请老夫人和夫人到景斓堂说说话。」 「妈妈稍等,容我换身衣裳。」顾子衿回道。 「太夫人让我和你母亲到景斓堂去说说话,你好好躺着捂汗,别乱跑,免得又踩滑了掉水里。」沈老夫人叮嘱完成靖宁,和顾子衿一起去荀太夫人的景斓堂。 不止所有姑娘都在,连二房三房夫妻都到了,成启铭和福乐郡主及成宜珍母子也在。荀太夫人端坐在临窗的大炕上,两边站着的是她身边得力的老妈妈,颇有三堂会审的架势。婆媳二人一进屋,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在她们身上。沈老夫人定力好,依旧谈笑风生,笑着对众人道:「原来大家都在,看来娘有大事要宣布。现在人到齐了,您赶紧说吧,让我们大家伙也乐一乐。」 第二十章 都这种时候了还当什么事也没发生,竟然还笑得出来!她们的良心何在?荀太夫人一声怒喝:「跪下!」 沈老夫人不明所以,仍旧依言跪下,她和顾子衿还没辩解,荀太夫人已开始中气十足地训斥道:「养出这种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女儿,还有脸笑!上家法!」 沈老夫人这才疑惑道:「娘,皇后娘娘做错了什么事吗?让您如此动怒。下次进宫,我一定好好说她。」 荀太夫人满脸怒容,苍老的右手一巴掌拍在炕几上:「还故作无知!回去问问六丫头,她做了什么好事!」 「六丫头?」沈老夫人不解,「六丫头什么也没做呀。只是今天天气好,她觉得闷得慌,想出门走走。正巧碧湖边的腊梅和红梅开了,我让水袖和花月两个丫头带她去看花。之后她在碧湖的桥边看到薄冰下的锦鲤,一时出了神,不小心掉进湖里,弄得浑身都湿了。一回琼华院就泡澡驱寒,我和子衿出门的时候还教训她了,以后不可贪玩儿。只是小事而已,母亲不必动怒。」 沈老夫人的神色看似真诚不做作,难道她真的不知碧湖边发生的事?荀太夫人捏着手里的翡翠念珠,不相信地问道:「六丫头真的这么说?」 沈老夫人十分肯定:「六丫头就是这么跟我和子衿说的,难道其中有什么误会?要不把六丫头叫过来问问?」 荀太夫人的目光从刚才闹腾得最凶的成玉宁和成芸宁脸上扫过,两个姑娘低头搅着手指,均是面红耳赤的模样。成玉宁想不到成靖宁竟然什么也没说,还把落水之事揽在自己身上,想起她刚才又哭又跪那番唱念做打的告状,突然觉得是一场愚不可及的笑话。人家没告状,也没哭闹撒泼,她现在不知如何接招。原准备狠狠哭诉大房仗势欺人目无手足的成宜珍,也讪讪的闭嘴不准备参合。 看两个姑娘曾孙女的一番反映,荀太夫人已明白是怎么回事,刚才发生的事,以及碧湖边发生的事,已没有让大房知道必要,用训诫的口气道:「既然如此,不必叫六丫头过来了。她的身子本来就弱,好生养着就是。现在天气冷,无事别乱走,万一闹出什么丑事,丢脸的是大房。我看你为六丫头挑选的丫鬟,也得好生管教管教,主子做错了事,身为伺候的人必须及时劝阻才是。」 福乐郡主欲开口说话,荀太夫人已抢先了一步,对二夫人罗氏说:「你带些补品到琼华院去看看六丫头。你们散了吧,大丫头二丫头七丫头和宜珍母子几个留下。」 自从大长公主去世,宝贵妃失势,逆王被赐死,辅国公府被夺爵抄家之后,福乐郡主低调了许多,不敢驳荀太夫人的话,只得跟着丈夫一起回褚玉院。 回到扶摇院,罗夫人将成安宁姐妹叫到跟前问到底是怎么回事。成安宁将事情原委说给母亲听,末了道:「我想不到六妹会忍气吞声,什么也没跟沈老夫人和顾夫人说。太奶奶刚才被大姐姐挑拨发那么大的火,连家法都用上了,见六妹什么也没说,气也消了。如果六妹闹出来的话,还不知后果会如何。」以太夫人偏心的程度看,后果与上一世差不多,闹得人尽皆知,两败俱伤,身败名裂。 罗氏忍不住点头:「这个六丫头做事还有些分寸,看来是个聪明的。太夫人那边自会罚玉宁几个,我们等着看戏好了,过会儿你跟我一起去琼华院看静宁。」荀太夫人把成玉宁留下,真希望太夫人狠狠教训她和她那尊卑不分的姨娘,想到这里,罗氏忍不住露出嘲讽的笑容来。 成安宁陷入沉思,如果成静宁和她一样是重生的,完全可以避免今天的冲突,待在房里不出来就是,但她还是如上一世那般来了。她到底是重生的,还是发生了别的什么事?以至性子大变样。 备好补品,时隔多年罗氏母女再次踏入这座和侯府隔离开来的院落。在管事妈妈的领路下,母女二人来到成靖宁居住的小院。「静宁这孩子身子弱,我挑了些燕窝送来给她补身子。」 「何必如此客气?是靖宁这孩子自己不小心,倒劳烦弟妹亲自走一趟。」顾子衿客气道,经过一个时辰前发生的事,她已明白其中厉害,这会儿已能心平气和的说话了。 罗氏想到尹姨娘母女即将倒霉,对顾子衿更加亲热:「嫂嫂说那里话,我好歹也是静宁的叔母,来看看她是应该的,这些燕窝嫂嫂千万要收下。」 推辞一番后,顾子衿身边的妈妈接过补品,道谢说:「那就多谢二弟妹了。只是靖宁刚喝了药,这会儿已经睡下了,让二弟妹白跑一趟了。」 「哪里,我还是看一看她比较好。」 喝了驱寒药之后,成靖宁昏昏欲睡,这会儿正盖着两床厚棉被捂汗。罗氏母女瞧过之后起身告辞回扶摇院。 荀太夫人那边,除了成玉宁、成康宁、成芸宁和她们的父亲之外,她们的生母尹姨娘、陆夫人和安姨娘也留了下来。三位姑娘和两位姨娘被太夫人呵斥,跪在地上大气不敢出一声,陆氏也低着头一言不发。「你们三个出息了,竟敢诬陷六丫头!还无中生有说那么一堆污言秽语,平日里书都读到哪里去了!」 「太奶奶,我没有……」成玉宁痛哭流涕的欲语还休。 荀太夫人朝身边的林妈妈使了眼色,林妈妈一竹鞭拍在成玉宁的手心上,尹姨娘心疼得不行,不敢出声,只得朝成振功使眼色。九个儿女中,他最喜欢的就是尹姨娘所生的一双儿女,平日里偏爱有加,这会儿长女被罚跪又挨打,忍不住开口道:「祖母,玉儿年纪小不懂事,孙儿教训她一番就是了,您何必动用家法?」 「已经及笄了,不小了,快嫁人了。」荀太夫人恨铁不成钢的看着成振功,都这个时候了还不知轻重。「今天发生的事,老太婆我已经弄清楚了。玉姐儿竟然颠倒黑白胡乱说话,你看看你和尹姨娘生的好女儿,竟然对六丫头冷嘲热讽,还推她落水!要六丫头真有好歹,你们都没好果子吃!今天非得给玉姐儿、康姐儿和芸姐儿一个教训不可!还有和兴,竟然拐弯抹角的说六丫头是野种,六丫头没发火胡乱骂人已经很有教养了!宜珍,不是我说你,和兴真该好好教一教,都这个时候了还去惹大房,嫌承平侯府不够乱是不是!算了你是出嫁女,我管不着,自己看着办。」 成宜珍只好搂着儿子跪下认错,表示以后再也不敢了。 至于成玉宁,早已被吓得瘫软在地,尹姨娘泪流满面,跪走到太夫人面前:「老祖宗,玉姐儿也是您的曾孙女,您不能只偏疼六姑娘呀。您是看着玉姐儿长大的,她是最守规矩的,怎么可能说出那种话来,说不定有什么误会,老祖宗,您就绕过大小姐这次吧。」 第二十一章 荀太夫人一口啐到尹姨娘脸上,训斥道:「主子说话,有你这贱婢插嘴的份儿?是不是仗着振功的宠爱,仗着自己生了一姐一哥儿,就以为自己高人一等了?玉姐儿一直养在你跟前,你看你把她养成什么样子了?连从崖州那蛮夷之地回来的六丫头也比不上!往日我还只当她行事率性娇纵,想不到竟然做出残害手足之事,传出去让侯府的姑娘如何在京城立足!现在除了大房,二房三房已岌岌可危,你还不嫌乱是不是?现在不是以前了。」最后一句,她叹息对两个孙子说。 过去有福乐郡主撑腰,有二皇子做靠山,有辅国公府可倚靠,现在二皇子被赐死,辅国公侯府被夺爵抄家,福乐郡主只剩一个郡主的空壳,他们已经没有底气和成振清斗,成振功被荀太夫人训斥得哑口无言,却是万分不服气,想着若是当初会如何如何。 「你们现在都给我收敛些!这次是六丫头受了委屈,我若不罚大丫头二丫头和七丫头,怎么堵得住悠悠之口?玉丫头鞭笞二十下,禁足三个月,家训和女四书挨着抄二十遍!至于康丫头和芸丫头,鞭笞十下,也抄二十遍家训和女四书,禁足三个月。这期间你们好生反省反省!」 教训完小辈,荀太夫人又对两个孙子说道:「你们两个最近也给我消停些!眼下不是当年,出了事谁也救不了你们。老大这些年长进了,我看不透他,也管不住他了。」提起成振清,荀太夫人半是不甘,半是欣慰。还有宫里的皇后,当年她应该没亏待她吧?唉,命该如此。 成振功和成振声屈辱的认命,小声应是。三个丫头被林妈妈领到隔壁屋子受罚,鞭子一声声鞭打在小姑娘身上,听得尹姨娘几个揪心不已。家法完毕之后,三人已不能走路,模样好不凄惨。尹姨娘、陆氏和安姨娘不管不顾的冲上去搂着一身是血的女儿心肝肉肝的叫着。 出了太夫人的景斓堂,兄弟二人分开走,成振功身后跟着哭哭啼啼的尹姨娘母女,他心中烦闷,忍不住朝二人发火道:「哭,哭什么哭!惹谁不好,偏去惹大房的丧门星!」 尹姨娘得宠多年,一直都是成振功跟前第一得意之人,听到他训斥的话哭得更撕心裂肺,捂着脸嘶吼道:「玉儿都被大房的六丫头欺负到这份上了,二爷还来训斥我们母女!我知道现在大房得势,老祖宗偏宠大房,不辨青红皂白就拿大姑娘出气,可怜玉儿连个出头的人都没有,还要被自己的亲生父亲责骂,玉儿怎的就这么命苦啊!」 尹姨娘年过三十,正是风韵犹存之年,加上她本就容色出众,又保养得宜,仍旧如二十出头的少妇般鲜嫩。她又是打小服侍成振功的,情分比嫡妻罗氏还厚几分,她一哭诉,成振功心就软了。如果登基的是二皇子,如果辅国公府还在,永宁侯府就是他的了,谁还敢欺负他的人?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想到自己现在是白身,得仰仗大房过活,不由惆怅万分。 「刚才我被气着了,那些话你不必放在心上。玉儿是我的女儿,我也不忍心罚她,只是这回是老太太的意思,谁也驳不了。等三个月后,我再补偿玉儿就是。」成振功柔声安慰爱妾爱女说,「现在变天了,不可再像从前那样了。大房……以后离六丫头远些。」 成玉宁躺在步撵上抽泣着,双手握成拳头,倔强地抬头问成振功说:「爹,我们以后真要看大房的脸色过日子吗?」从前她爹是侯府世子,门庭煊赫,往来的都是达官贵人,她的姨娘是父亲跟前最得意的人,她是府上最高贵的长女,即便是庶出,同父异母的嫡女和三房的嫡女哪个敢和她一较高下? 就是往来的豪门贵女,也没人敢小瞧她,那时她的身价水涨船高,上门来说亲的人家络绎不绝。那时她是众星捧月的天之娇女,从小到大只有别人奉承她,没有她去看人脸色的。今日午后在碧湖,她之所以那样做,只是为了给刚回来的成靖宁一个下马威,让她知道自己不是可以任人搓摩的,哪知会是这个结果? 成振功没有回答,只双手背在身后,垂头丧气的回扶摇院。成玉宁得到答案,复又躺下嚎啕大哭,这种天差地别的处境,她如何能接受? 到扶摇院门口,正好遇到从琼华院回来的罗氏母女,成振功对罗氏不咸不淡的,只问了声去哪儿了。罗氏看到眼圈红红的尹姨娘母女,心情大好,面上并不显露,声音一如既往的平和:「祖母命妾身去看看静宁,从琼华院那边回来。可怜的六丫头,本就身子弱,这会儿落水受了寒,不知过年能不能好起来。」 作为叔母,关心晚辈理所应当,罗氏的话落在尹姨娘和成玉宁耳中,母女两个瞬间被气得肝疼,忍不住讽刺道:「姐姐这么心急的往前凑,不怕热脸贴了冷屁股?到时候别什么都没得到,还惹一身骚!」 罗氏今天畅快得很,尹姨娘的几句话还不足以让她发火,笑意盈盈地道:「老祖宗教导我们小辈要与人为善,一家人要互助互爱,我听她老人家的话行事,难道有错?」 尹姨娘能在侯府作威作福,靠的是成振功的宠爱,而成振功给尹姨娘撑腰靠的是权势,但眼下成振功无权无势,尹姨娘就算有宠爱也翻不起浪来。若是以往,她早就哭着撒泼招呼上去了,这会儿却只能干瞪着罗氏。 罗氏只觉万分解气,开始佩服起自己的父亲忠敬侯来。忠敬侯罗家也是开国十六大功臣之一,子孙后辈人才辈出,文武人才兼备,不少是国之栋梁封疆大吏,在京城是有名的望族。 当年作为二皇子党的成振功兄弟二人,为了拉拢忠敬侯,上门求取罗家姑娘。当时适婚的嫡女只有她一个。父亲不愿卷入夺嫡之争,拒绝了福乐郡主的提亲。结果他们母子二人竟用那般下作的手段害她,让她不得不嫁给成振功。出嫁之前,父母在她的闺房哭了一夜,说为了家族,他们只能当没有她这个女儿,以后也不会往来。为了补偿她,给了她大笔的嫁妆。 后来她恨过父母无情,因为忠敬侯极其家族不再与她往来,她成了福乐郡主母子眼中无用的棋子,十多年来一直被厌弃,被姨娘欺压。但自从四皇子登基,二皇子一党倒台之后,京城大半的权爵之家受到牵连,而忠敬侯府却能独善其身,屹立不倒,还得到新皇重用,她这才佩服起父亲的手段来。 这时忠敬侯府才开始和她走动,答应扶持她的一子两女,并把嫡出的孙女嫁给她的儿子。她的两个女儿,侯府也会关照。没有后顾之忧,罗氏无需再看成振功的脸色,而她也有大笔嫁妆傍身。 进院子之前,罗氏似想起什么来,停下脚步对尹姨娘母女说道:「现在侯府的三房人还住在一个地方,彼此有所顾忌,出了事大家可以关上门自己解决,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像今天的事有三位德高望重的长辈坐镇,三言两语就揭过了。但若到外边也这般,做错了事就先声夺人告恶状是行不通的,别家的孩子也是父母长辈的掌中宝,若是遇上性子烈一些的,非要断出是非对错来,那时得到的教训会深刻许多。所以为了玉姐儿能找个好婆家,宏哥儿能找个好媳妇,姨娘一定要想清其中厉害才是,别到了外面做事还不分轻重。」 第二十二章 罗氏轻飘飘的说了一长串话,句句戳中尹姨娘的心窝子。看她一副忧心忡忡,又我是为了你好的模样,气不打一处来!偏她又找不到罗氏的错处,说不出话来反驳,只得泪眼汪汪的看向成振功,悲恸地低吼道:「我可怜的玉儿宏儿!」 罗氏的话不只刺痛了尹姨娘,更刺痛了已经及笄的成玉宁,以前她炙手可热,现在无人问津,父亲是白身,她还能找到什么好亲事?从前那些人家她看不上,如今对她来说却遥不可及。想到自己如飘萍的后半生,成玉宁潸然泪下。尹姨娘见女儿哭了,登时哭得更伤心。 成振功恨忠敬侯府当年在夺嫡之争中置身事外,否则他就不会落得这番下场,对罗氏恨得牙痒痒。见宠妾爱女哭得这般凄惨,忍不住高声训斥道:「少说几句没人当你是哑巴!还不快给梦萝道歉!」 罗氏冷哼一声,毫不畏惧,现在成振功和福乐郡主还有尹姨娘母女都欺负不了她,遂冷笑道:「二爷,不知妾身那里说错了,要让妾身给一个下贱丫头出身的姨娘道歉?」 罗氏从来没在成振功跟前这么大声的说过话,更别提这般冷嘲热讽了,忍不住抬手就是一巴掌。罗氏轻悄悄的避开,不屑的对成振功这个色厉内荏的男人说:「二爷别忘了,妾身的父亲是忠敬侯,长兄是世子,二妹是勇毅侯夫人!家中其余兄弟在各地为官,有的甚至身居要职!」说罢,不再看这三人一眼,带着女儿先一步进了院子。 「母亲,您今天为何这般对父亲说话?」印象中的母亲很和气,从不高声与人说话,更别说这般冷嘲热讽的怼人了,那人还是平日里高高在上的父亲和嚣张的尹姨娘。 罗氏叹气,眼里有抹不掉的恨意:「这么多年来我忍够了,以后不会再忍了!他现在不过是无权无势的白身,他只要犯错,或是皇上看他不顺眼,他连被我嘲讽的资格都没有,指不定就被贬到崖州去了!」未出阁之前,她也是金尊玉贵的嫡女,有父母的宠爱,还有一帮要好的兄弟姐妹,出嫁之后,比掉进地狱还不如,如果她再委屈自己,就是乌龟王八蛋! 「娘。」成安宁想起这些年来的委屈,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开始埋怨起命运的不公来。 罗氏帮她擦了流出的泪水,说:「他风光的时候我们娘儿几个没跟着享过一天福,他现在落魄就更别提了。安儿,你兄妹三个要明白,以后我们只能靠自己,靠忠敬侯府的姻亲。以后要常和你的表兄弟姐妹走动。大房那边万万不能得罪,六丫头是我们能争取到的人,以后和她多亲近些。」她看得很明白,儿女没有锦绣前程,只能走小道,但她要尽可能为他们争取平顺的路。 成安宁重活过一次,知道该从何处下手,她绝不允许像上一世那样悲苦窝囊:「娘,我知道该怎么做。」 成振功被罗氏的话气得半死,偏二房还得靠她,不敢出言指责,只得坐在角落里生闷气。至于三夫人陆氏,在侯府的境遇和二夫人罗氏完全相反。当年福乐郡主为了避免罗氏的事情发生,对二儿媳的人选慎之又慎,最后选中支持二皇子的茂国公府出身的嫡女,后来二皇子叛乱倒台,茂国公府被抄家夺爵,无论男女老幼,皆流放西疆。 成靖宁昏睡了两个时辰,捂了一身汗,黄昏时醒来只觉懵里懵懂的,好在并无发烧风寒的迹象,顾子衿才松了一口气。被灌下一碗黑乎乎的药汁之后,成靖宁才彻底清醒,忙对她道:「娘,我没事,虽然身体不好,但也不会经常生病。」 刚穿来那会儿,这具身体瘦小得像只病猫,每天都靠药维持生命,大一点之后三天两头生病,等她能走会跳之后,她开始有意锻炼身体,跳百索,泅水,练拳法,坚持数年,她的身体日渐强健,虽然仍是一副营养不良的豆芽菜模样,但不会隔三差五的卧病在床。 「你呀。」顾子衿喜忧参半,让她赶紧起床擦汗换衣。 「娘,今天的事结果如何?」对白天发生的事,成靖宁甚是关心。 「老祖宗上了家法,玉姐儿挨了二十鞭子,康姐儿和芸姐儿两个各十鞭子,都被禁足三个月,罚抄二十遍女四书和家训。」荀太夫人狠罚了二房和三房的三个姑娘,顾子衿仍觉不解气,罪魁祸首曾和兴只被训斥几句,送回承平侯府了事。成靖宁什么也没做错,却遭了无妄之灾。 看到顾子衿脸上的恨意,成靖宁上前挽住她的胳膊:「娘,我很好,今天发生的事我们就不提了,免得被人说闲话,何况太奶奶已经罚过她们了。以后他们再敢欺负我,我偷偷还回去就是。」 「好了不说了,去用晚饭吧。」荀太夫人的处置,她们不能再有异议,传出去就会落得一个不敬长辈的罪名。 晚上成振清回来,见到成靖宁平安无事,眼中的担忧才慢慢散去。这顿晚饭吃得平静,仿佛白天什么也没发生过。等到晚上即将就寝时,成永安才回府,得知成靖宁被曾家小子欺辱,心里恨不得冲到承平侯府痛扁那小子一顿才好。 成永安在成靖宁屋里坐了半刻钟,一句话也没说出口。成靖宁看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问道:「二哥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被成靖宁一问,成永安变了几变的脸才恢复平日老重持成的模样,说:「妹妹今天受的委屈,他日二哥一定帮你还回去!夜深了,你早些休息吧。」 相处几个月来,成靖宁大致摸清了成永安的性情,护短,外冷内热,平日里兄妹两个见面话不多,却有一股天然的默契和亲近,也许这就是血缘至亲的奇妙之处。 「二哥也早点休息,我相信你一定会替我报仇。不过现在就找曾家公子算账太小气了,外面的人也会说我们仗势欺人。二哥现在正在日夜苦读,等将来考取功名成为封疆大吏,我们再有理有据的欺负回去,而且要欺负得他毫无还手之力。」成靖宁玩笑着道。 成永安被成靖宁的一番话逗乐,点头道:「好,二哥一定不会让妹妹失望。」送走成永安,成靖宁吹熄了灯睡下,担心晚上睡不着,她睡前喝了一碗安神汤,一觉无梦的睡到天亮。 除夕那日开始休朝,一直到元宵结束。团圆饭摆在荀太夫人的景斓堂,大堂中的两桌是府中的男丁,女人们则在右梢间。沈老夫人原本不欲参加,怎奈荀太夫人和成启铭连番劝说,被烦得没法子了,才领着儿孙来赴宴,同时也瞧瞧这对母子又耍什么花招。 除夕是阖家团圆的日子,三个被禁足的姑娘此刻也得到解脱,被各自的嫡母领着参加晚宴。被太夫人修理之后,成玉宁、成康宁和成芸宁安分许多。成芸宁回去之后估计被成振声和陆氏训斥狠了,眉眼低顺了许多,看到成靖宁跟着沈老夫人和顾子衿进来,扭扭捏捏的上前道歉认错,虽然极度不愿意,但话好歹出口了。 第二十三章 「家里人多了,难免有阋墙谇帚的时候,姐妹之间的小打小闹不算什么,七妹不必放在心上。」作为曾经的造型服装设计师,半个混圈的人,什么大风大浪没经过?况且她所在的工作室已算得上平和,前天那点破事还不足以让她放在心上。 得到谅解,成芸宁的神色稍稍放松,「谢谢六姐。」当着阖府女眷道歉是她最大的让步,说了这句话之后,人就低着头退回自己的姐妹群中不再说话。 成玉宁倔强傲然的站在罗氏身边,一脸不甘的看着成靖宁,过去的骄傲让她低不下头来。成康宁则冷冰冰的说了句对不起之后,站到陆氏身后不再说话。罗氏装作没看到成玉宁眼中的恨意,上前和沈老夫人还有顾子衿打招呼。 罗氏是个可怜人,在侯府的这些年不受婆婆和丈夫喜欢,被得宠的妾室欺压,生下一儿两女之后,一直在自己的院子教子养女,因此二房嫡出的三个后辈都是极其出色的。沈老夫人怜悯罗氏,罗氏向她示好,也愿意给她长脸,挽着罗氏的手亲切的说话。 宴席开始之后,荀太夫人让两个儿媳不必伺候,一起坐下吃饭。席间杯盏交错,其乐融融,表面功夫做得十分到家。过年喜庆洋洋,沈老夫人很给荀太夫人面子,并不拆台。成靖宁坐在五姑娘成芙宁和七姑娘成芸宁中间,安安静静的吃菜。成安宁与人为善,给成靖宁夹菜:「这道红烧鳝段很不错,六妹妹尝尝看。」 成靖宁笑着道了谢,吃过一口之后果真觉得美味,又对成安宁说了声谢。她对这位四堂姐很有好感,作为敌对的双方,难得那天她会站出来为她说话。不止如此,这位堂姐温柔大方,小小年纪,已是邻家有女初长成,隐隐有倾国倾城之姿。 成玉宁对成安宁讨好成靖宁的一番作态嗤之以鼻,想开口讽刺两句,被尹姨娘的眼刀扫过,瞬间低下头去,无心再动眼前的美味佳肴。 各怀心思的吃完这顿团圆饭,荀太夫人命人准备了叶子牌,吩咐福乐郡主带着陆氏和沈老夫人及顾子衿抹牌,让成玉宁成康宁还有成馨宁三个年龄稍大的姑娘作陪,又准备了瓜果,让剩下的五个姑娘坐在一起嗑瓜子聊天,等到午夜,一起到院子里放烟花,一番安排可谓煞费苦心。 成雪宁和成湘宁年纪小,被各自的姨娘抱回轩廷院歇息,剩下的成芸宁和成靖宁有过节,成芙宁不知如何讨好成靖宁,只好干坐着,只有成安宁能说会道,和成靖宁能说上话。成靖宁和二房三房的人并不熟悉,鉴于心里的那份猜忌,此时谈话多了一份保留,只说崖州的蓝天大海和游鱼,还有村里小姑娘们玩的各种游戏,丝毫不提成振清和顾子衿在崖州的一切。 罗氏有心和大房交好,和成靖宁说起开春之后京城的交谊宴会来。大祁朝民风比较开放,不裹小脚,也不立贞节牌坊,夫妇能和离,寡妇能再嫁,上层贵族女子不戴幂笠也能出门。像春季二月二有花朝节,三月三有上巳节,都是出门踏青赏花交际的好时节。 四月牡丹相继盛开,那时家家户户门前接摆上新开的花,可谓是京中盛景,四月芳菲时还有群芳宴,由皇家公主主持,一般门第的姑娘没资格参加,而高门府第的嫡庶小姐和四品官家中的嫡女也只有年满十四才能赴宴。曾经的罗氏是群芳宴上的常客,说起往日的风光无不叹息。 牌桌和这边的情形都好,荀太夫人终于露出久违的笑脸,不枉她安排了这么久。临近亥时,荀太夫人年近古稀,精力有限,忍不住开始瞌睡。身边的林妈妈忍不住劝道:「太夫人,您上了年纪,不如早些回去歇息吧,身体要紧。」若是太夫人身体垮了,这个家只怕也散了。 荀太夫人摆摆手,喝了一口清茶:「我们难得聚齐了,这个岁无论如何也要守过去。还有一个时辰,我守得住。」她怕她一走,大房的人也会走,过年这么难得的机会,必须让他们在一处增进感情。都是她的孙儿,哪一个出事她都不忍心。太夫人固执己见,林妈妈不再坚持。 穿过来之后,成靖宁严格遵守这边的规矩,加上身体不好,她从没熬过夜,这么熬夜修仙,一时间不适应,正打瞌睡的瞬间,听到荀太夫人和林妈妈的对话,不得不打起精神继续听罗氏和成安宁说话。 被强迫做一件事,只觉度日如年,学着太夫人喝茶提神,饶是如此,成靖宁仍然精神不济,靠在炕床的墙壁上,抱着抱枕发呆,保持半睡半醒的状态。不知过了多久,成靖宁被成安宁摇醒。「到子时了,我们去放烟花。」 成靖宁狠狠的揉了揉眼睛,下炕穿上鞋和成安宁一起去院子那边。景斓堂前的空地上摆满了烟花爆竹,子时的钟声敲响,作为一家之主的成启铭点燃引线,鞭炮在庭院中炸开,发出噼啪的震天响声。女孩子们害怕,捂着耳朵躲在各自的母亲怀里。 这时其他地方的鞭炮声相继传来,大地也开始震动,过去的一年在鞭炮的响声中远去。鞭炮只是开场,后边的烟花则有几个后辈来点燃,成振清只点了一支,炫目的火花直冲天际,绽开之后照亮侯府的一方天地。烟火窣窣窜到空中,绚烂的火花引来小孩子的欢呼声。今年阖府团聚,府上准备了几百两银子的烟花,足足放了半个时辰才完。 闹了大半夜,回到房里之后成靖宁倒头就睡,突然觉得这个年过得怪没意思的,坐在一起装模作样的假笑,维持表面的平静,热闹的烟花下面,是心思各异的三房人。不过想那么多做什么?眼下她只要做好自己就够了。 初一清晨早早的就起了,换上新衣给府里的长辈拜年,一圈下来成靖宁得了不少压岁钱。再之后就是祭拜祖先,女眷也能进去,跟在男人身后跪拜。开国至老侯爷时期,永宁侯府上子嗣不丰,曾经有三代是单传,只有一代有两兄弟,因此牌位并不多。不过这一代子嗣丰茂,光男丁就有十个,聚在一起祭祖,排场就显得非常壮观。祭拜完祖先之后才辰初,成振清和有诰命的沈老夫人及顾子衿得进宫朝拜太后皇后,成靖宁则由甄妈妈守着,和府中姐妹一起用早点。 包了芝麻豆沙馅儿的汤圆,个个都由婴儿拳头那么大。最后吃到铜钱的是四姑娘成安宁,意味着今年一年她都能交到好运,引得其他姐妹羡慕不已。 忙完诸多事物之后回到琼华院已接近午时,成靖宁累得瘫倒在床上。眯眼闭目养神时,隐隐听到猫叫的声音,若隐若现,凄惨不已。成靖宁想起上一世养的那只美短来,可爱又傲娇,十分黏她。 想到上一世那只无人照看的美短,成靖宁起身穿上鞋,顺着声音开始找猫。花月见她四处张望,上前问道:「姑娘,你找什么呢?」 成靖宁问道:「你听到猫叫的声音了吗?」在屋内转了一圈,没任何发现,准备到外面看看。 花月放下杯盏,奇怪道:「奴婢什么也没听到。」 第二十四章 「我刚才听到猫叫的声音了,你把水袖她们叫来一起找。」 不可能是她的错觉,一定有猫在附近。 「姑娘,外面天气冷,你在屋里歇着,奴婢和水袖她们出去找吧。」花月劝道。成靖宁身体不好,昨夜熬到午夜,后半夜鞭炮声不绝于耳便没睡好,早晨醒来精神就不太好,说话有浓浓的鼻音,如果再冻着了,老夫人就会唯她们几个是问。 在花月的劝说下成靖宁不再坚持,回床上躺着。但只要她闭上眼睛,就能听到小猫的叫声,一声比一声凄厉,想小睡一会儿是不行了,索性披了件大氅到外间书房里等着。 猫的叫声一直萦绕在成靖宁脑海中,整整一个时辰都是如此。将琼华院上下找遍之后一无所获,水袖四人只得回去复命。 看到空手而归的四人,成靖宁问道:「没找到?」 花月只得如实说道:「没有,整个琼华院都找遍了,别说猫,连猫毛也没有。」 「奇怪了,我明明听到了。」成靖宁握着掐丝珐琅暖手炉,小猫的声音很近,好似就在附近,「我住的小院找过了吗?」 「奴婢几个最先找这里,没找到猫才到外面找的。姑娘,奴婢几个真的没有听到猫叫,会不会是你听错了?」花月奇怪道,大过年的,外面的雪积了一寸来后,猫又怕冷,这会儿只会躲在温暖的地方睡大觉。 成靖宁奇怪不已,问云萍几个小丫头道:「你们都没听到?」 四人齐齐摇头,成靖宁尤不相信,自言自语地道:「我明明听到了。」说着离开书房自己去找。 小猫的声音很近,时而温柔,时而尖利,听着诡异又觉揪心。成靖宁在小院的花坛边停下,刨开密密麻麻的枝干,看到躲在最角落里的小黑猫,约莫只有一个月大,小小的,瘦得很,整个身上非常脏,因受到惊吓缩成一团,惊恐的扯着嗓子嚎叫。 成靖宁小心翼翼地将猫抱在怀中,跳下花坛后对八个丫鬟说:「你们看,我就说有猫吧。」 花月四个大丫头面面相觑,她们刚才在花坛旁边找了好几遍,里里外外都翻过,着实没有猫,看到成靖宁抱了猫出来,均低下头来认错,「是奴婢几个不小心。」 成靖宁不继续纠结找猫的事,吩咐她们四人说:「花月,你去外院找沈管事,看能不能找到羊奶。水袖,去取些热水来,我给小猫洗澡。碧波和墨竹,你们两个准备干净的毛毯和手炉,手炉要大一点。」 小猫十分弱小,被成靖宁抱在怀里之后叫得更大声,四个丫头都被吓着了。尤其它一绿一黄的阴阳眼,看上去更渗人。花月犹豫不前,想了片刻支支吾吾地说:「姑娘,黑猫不吉利,奴婢看这猫来得诡异,还是别养了。」 成靖宁喜欢得很,满不在乎地说:「哪有那么惊悚?只有我听到这猫的叫声,说明我和它有缘。民间有说法,说黑猫镇宅,不会不吉利的。我听说自己找上门的猫不容易养活,你丢几枚铜钱到府外,就当是买回来的。它饿了,你快去找沈管事。」 小猫在成靖宁怀里瑟瑟发抖,叫得一声比一声凄厉,在喜气洋洋的大年初一,听得人直冒冷气。成靖宁抱着小猫安抚一阵,小猫熟悉了她的气息之后,叫声弱了下来。 水袖端了一盆热水来,还带来洗澡用的香胰子。小猫怕水,扒着成靖宁的手臂不放,成靖宁只得对这它说:「洗了澡你才会舒服些,别怕,很快就好,等会儿给你喝羊奶。」 小猫似听懂了成靖宁的话,变得安分乖巧。成靖宁有洗猫的经验,很快将脏兮兮的小猫洗干净,抱着它坐在火盆前给它擦身体。成靖宁动作很轻,室内又暖烘烘的,小猫很快发出了舒适的咕噜声。 换了一条干净毛毯,把掐丝珐琅手炉和小猫一起裹在里面,只露出一个小小的猫头来。花月正好端了一碗羊奶回来,成靖宁拿着瓷勺舀了半勺送到它嘴边。小猫饿急了,三两下就把勺子里的羊奶舔了个干净。没多会儿,小猫喝掉了小半碗羊奶。 「剩下的用冰镇着,等它饿了再加热了送来。」黑猫的求生欲比她想象中的强,喂起来毫不费力。 小猫喝了羊奶之后眯了眼开始睡觉,可怜巴巴的很招人。刚抱回来时惨不忍睹,洗干净之后看起来顺眼多了。不过花月仍觉不妥:「姑娘,不是不让您养猫,只是这猫来的蹊跷。而且奴婢听说猫上门不吉利,向来有‘猫衰犬富’之说,不如姑娘送给别人养。如果您真喜欢猫,到时候再抱一只名种猫就是了。」 对这些没有根据的说辞,成靖宁向来是不信的:「哪有那么夸张,只是一只猫而已,能坏什么事?说不定它是我的福星呢,祖母和母亲那里我去说。」她算得上半个猫奴,当时对各种花色的猫有一定了解,黑猫看上去诡异渗人,野性难训,其实黑猫是最温驯最聪明最贴心的,而且上一世那么多自动送上门的猫,那些收养它们的人也没见得因此穷困潦倒了。花月对成靖宁没办法,只好闭嘴。 下午洋洋洒洒的下了一场雪,这会儿瞌睡虫上来,成靖宁躺在床上眯了一会儿。不过短短半个时辰,梦里闪过许多光怪陆离的情景,一会儿她站在高处被人指责,一会儿泡在水里无法呼吸,场景转换,她又在寺庙里,跪在佛前痛哭流涕。接着又是高高的宫墙,四处都是炫目的红色,有长长的队伍,有宝马香车,背后是身着锦衣华服送别的人,然后是广阔无垠的草原,年迈的老人,健壮的青年人,还有混乱的毡包,以及漫天的大火、四处逃散的侍女,和拿着弯刀杀人的士兵。 最后,一把刀朝她劈来,这时成靖宁从梦中惊醒,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身上的衣裳皆被汗水打湿,回想起梦中闪现的画面,仍然心有余悸。抬头看向临窗的大炕,只见炕上的小猫,正睁大一双鸳鸯眼看她,「喵」的叫了一声,余音拖得长长的,直击人心魄。 她不敢再看猫的眼睛,用力甩了甩脑袋,手指按了按太阳穴,稍稍清醒之后再看那只猫,它正在毛毯里睡得香甜,哪里还是刚才精神奕奕的样子?难道刚才是她的幻觉?成靖宁下床穿上鞋,也不叫花月她们进来伺候,自己换上衣裳到卧室外的书房,坐在书桌前,拿起工笔开始描绘梦里出现的那些模糊的画面。 画了五幅画,并不写实,她望着画发呆,无法将它们之间联系起来。大年初一就做这些梦,怎么看都不是好兆头。成靖宁秉承想不通就搁置一旁的做法,将五幅画叠好了放在盒子里藏在最角落的抽屉。 初二顾子衿要回娘家,原本打算带成靖宁一起去顾府拜访父母兄弟等长辈,无奈成靖宁刚入夜就发起烧来。顾子衿担心女儿,本想取消回娘家的打算,被沈老夫人及时劝阻:「你十年都没回娘家过年,顾家二老很是想念。明天让振清陪你回去,靖宁这里有我看着,实在不放心,早些回来就是。」 第二十五章 成靖宁这次的病来势汹汹,瘦消的脸被烧得通红,见顾子衿如此,也劝道:「娘,明天你去看外祖父他们吧,我这里有人照顾,您和爹别担心。」 顾子衿还欲再说,被成振清劝住,犹豫片刻才点头。 黄昏时分,大夫被请进侯府。诊治过后,大夫开了一治伤寒的药,又让贴身伺候成靖宁的几个丫鬟用帕子沁冰水给成靖宁冷敷降温,如此折腾了大半夜才勉强好了一些。半夜成靖宁又犯病,浑身滚烫无法安睡,辗转反侧不得安生,半夜醒来,就见白日里捡的那只黑猫正蹲在她的身上,睁大一双鸳鸯眼看着她。 黑夜中的猫眼睛闪着黄绿两色的光芒,如盛夏坟场升起的鬼火,饶是成靖宁见多识广,也被它吓得不清。「喵……」这次猫叫了,却没有声音。 成靖宁大着胆子伸手去摸它,小猫毛绒绒的,被清洗过后十分柔顺,还有香胰子的味道。小猫很温顺,主动蹭她的手指,发出呼噜呼噜的叫声,气息打在手指上,温温热热的,很有生气。原来一切只是她心里的恐惧,哪有什么神仙鬼怪?她把小猫抱进被窝,揽着一起睡了。 初二清早,顾子衿和成振清已准备好去顾府,出门之前再到小院儿来看成靖宁,仍发着烧,但比昨夜清醒了许多。成靖宁把药一口喝完,说:「爹,娘,你们去吧,不用担心我。」 在沈老夫人的再三催促下,顾子衿和成振清才出门。用过白粥和清淡的小菜后,成靖宁靠在引枕上闭目养神。小猫正精神抖擞的在炕几上咕噜咕噜地喝羊奶,沈老夫人忍不住皱眉问道:「哪来的猫?」 成靖宁目光落到黑猫身上:「昨天在花坛里发现的,祖母,您看它可爱吧?」小猫听到她的声音回过头来冲她温柔的「喵」了一声,「祖母,我想养着它,你看它那么漂亮那么可爱,丢了多可惜。」 「黑咕隆咚的,哪里好看?」沈老夫人扯扯嘴角,这得多喜欢才能闭着眼夸?她没养过猫狗,看不出这只黑猫有何可爱之处。在她看来,要养就养一只名种猫,这猫不止土,还黑乎乎的一团,比烧饭用的炭还黑上几分。 小猫觉察到沈老夫人的嫌弃,踩着不稳的步伐,颤巍巍地走到沈老夫人身边,用毛茸茸的小脑袋蹭她的手,一黄一绿的眼睛里有闪闪的泪光,模样好不可怜。不过是只畜生而已,养着就费一些口粮而已,动了恻隐之心的沈老夫人对成靖宁说:「喜欢就养着吧,又不是什么大事。」 成靖宁喜上眉梢,下床穿上棉鞋就冲到沈老夫人身边抱着她的胳膊感谢道:「多谢祖母。」 花月见着成靖宁这幅欢喜的样子,只得把嗓子眼里的话咽回肚子里去。那只黑猫着实太诡异,下午那会儿,她们四个都没听到猫叫,也仔细找过花坛那边,的确没有猫,怎么只有六姑娘发现了?而且六姑娘这病也来的奇怪,离落水那日已有三天,不可能隔了这么些天再发病。 小猫知道自己被留下,感激地去蹭沈老夫人的手,又露出柔软的肚子来示好,在炕上不停地打滚。沈老夫人觉得有趣,摸着猫肚子上柔软的绒毛:「这猫看起来很有灵性,以后好好养着。想好叫什么名字了没?」 成靖宁轻轻地揉着小猫的肚皮,说:「它那么可爱,就叫可可吧。祖母,您觉得怎样?」 沈老夫人险些喷出一口水来,可可,还没听过这么童趣的名字。看成靖宁高兴成这样,也不扫她的兴,点头道:「就叫可可。」 搞定小猫的事,成靖宁松了口气,吩咐花月继续找羊奶喂可可。白天里有四个大丫鬟轮流用烧刀子沁了巾子给成靖宁擦身子,如意这般她的精神头稍微好了一些。喝了药之后仍是昏睡,一连三日皆是如此,没有半点好转的迹象,请大夫来看过几次,大夫也觉得奇怪,除了普通高热和风寒,再也诊不出别的症状。 花月看了看正在喝羊奶的可可,忍不住对沈老夫人说:「老夫人,这么些天了姑娘还不见好,会不会是撞见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的缘故?」 若是平日里花月说这话,定会挨一顿批评,现在沈老夫人听了忍不住沉思起来。顾子衿坐在床头,不安地握着成靖宁烧得发红的手,说起在崖州的往事来:「去年八月在崖州时,来了一批杀手,振清都解决掉了,为了不惊动村里人,我们就地将人埋了。那日我被吓着了,一直昏迷不醒,振清也受了重伤,只有靖宁躲了出去,回来的时候见到一屋子死人。之后她还在屋里给我们做饭煎药,又在柴房帮着挖坑埋尸,收拾残局。之后她噩梦不断,本来身子就不好,那之后更是瘦得不成样子。会不会是那些怨灵缠上靖宁了……」 沈老夫人闻言皱紧眉头,沉声问成振清:「还有这回事?」 成振清无奈的点头,沈老夫人登时气得不行,高声问道:「你怎么让一个孩子帮着做这些?不说我一个上了年纪的人见到一屋子死人有多害怕,更何况还是靖宁,她才多大?你也忍心?」 成振清被训得抬不起头来,喏喏的认错。沈老夫人忍不住叹气:「算了,还是请大觉寺的高僧来做法事驱邪吧,等靖宁好了以后,再到大觉寺去拜拜菩萨,求一个平安符回来。」 花月本想说猫的事,听到世子和夫人说起在崖州的经历,瞬间闭了嘴。一屋子死人,阴气该有多重?再看那只猫,已经吃饱喝足在自己的窝里睡着了,温驯可爱,看不出半点不妥来。 沈老夫人在京城人缘颇广,她信佛,自从成振清被福乐郡主暗害未成之后就开始了,一直是大觉寺的信徒,二十多年来舍了不少香油钱,主持了然大师也卖她几分面子。找到成靖宁病倒的原因,沈老夫人当日下午就套了车去京郊的大觉寺。 了然大师听过沈老夫人的话之后,二话不说跟着去了侯府。刚踏进琼华院的大门便觉奇怪,看到成靖宁的面相之后当即惊讶不已,世间还有这样的事? 躺在床上瘦得不成样子的成靖宁,精魂依旧强健有力,无奈被一团浑浊的黑气包围。而她的魂魄,却不属于这具瘦弱的躯体,融合得不甚好,以至于这些年来灾病不断。 了然大师为成靖宁奇特的命数惊叹不已,一时之间忘记说话,沈老夫人见此,以为成靖宁已无可救药,但还是怀揣着一丝希望,开口问道:「大师,靖宁的病如何?很严重吗?」 的确很严重,了然大师忍不住点了点头,道:「六姑娘还有救,老夫人和少夫人不必担心。」 沈老夫人暗自松了口气,小声喃喃道:「这就好,这就好。」 了然大师问了成靖宁的名讳和生辰八字,顾子衿一五一十的说了。他又细看成靖宁的面相,对不上顾子衿说的那些,但顾子衿说的那些的确没有问题。不过上天让她来到这里,他也不视之为妖魔鬼怪,心道一切顺其自然。为了不泄露天机,了然大师没有再说,施法给成靖宁驱邪定气改相。 第二十六章 「这是供奉在佛祖跟前的貔貅,开过光,能镇宅驱邪,今日送给六姑娘,日后定要时时带着,千万不能丢了。」半个时辰后法事结束,了然大师从袈·裟里拿出一个翡翠貔貅来递给顾子衿,顾子衿连忙推辞:「供奉在佛前的宝物,靖宁怎么能要?多谢大师美意。」 「从六姑娘的面相看,是命途多舛、非长寿之人,而六姑娘的生辰八字却是极好的,她这名字也改得极好。但两者不相匹配,世间罕见,需一件法器调和,这件翡翠貔貅挂坠,是能帮到她的宝物。如若不然,六姑娘只怕会遇到更多意想不到的坏事。」了然大师双手合十,看着静静躺着的成靖宁说道。 面相和八字命格不相匹配?沈老夫人婆媳二人惊讶不已。还欲再问,了然大师已亲手将貔貅挂坠挂在成靖宁的脖子上,「宝物若运用不得当,也只是一块石头,赠给有缘有用之人,才能显现其价值,六姑娘和它有缘,送给六姑娘也无妨,老夫人和夫人不必再推辞。」 「那靖宁?」沈老夫人有许多问题想问,却不知从何问起。 了然大师咬破手指,在成靖宁眉心处点了点,说:「命理的事,还是少说为妙。一切顺其天意。六姑娘日后定会否极泰来,一生顺遂。」他的目光看向那只正瞪大眼睛好奇张望的小黑猫,眼神突然变得深邃起来:「这只猫和六姑娘有缘,一定要好生照看。」又扭头看着成靖宁,双手合十喃喃道:「不可强求,不可强求。」 最后一句话说得莫名其妙,沈老夫人以为是大师给成靖宁的叮嘱,忙不迭的点头,并表示一定会说给成靖宁听。送走了然大师之后,成靖宁的烧退了下去,到晚上已经清醒过来,不过仍然发着低烧。原本喜气洋洋的新年,因为成靖宁的病少了几分团圆的喜悦。 琼华院这边一直有亲朋好友上门,成靖宁因为病着就没去见客,窝在自己的小院养病,一直到元宵,她的烧才彻底退下。病过一场之后,整个人瘦得近乎虚脱。有气无力的躺在床上,成靖宁暗暗发誓,一定要把自己养得壮壮的。 开了春之后,京城的天日渐暖和,太阳露脸的日子越来越多,地上的积雪开始融化,到处都湿漉漉的。庭院中的琼花树开始发芽,熬过水土不服和一场半个月的风寒,成靖宁终于能吃一顿安生饭,一边嫌弃这具身体太虚弱,一边怀念着上一世那幅结实的身板来,想着要重塑健康体魄,因此多吃了一碗饭。 为了拥有一个好身体,成靖宁开始制定健身计划。每天跳一套健身操,跳百索五百次,每天加五十个,到两千之时便不再增加,踢毽子三十个,每天加五个,到两百之时也不再增加。经为了锻炼身体,她坚持做过一套简单的健身操,上一世亲身实践过,效果很好,这一世等院子里的花木全都抽芽,换上春衫就能开始了。 顾子衿听了成靖宁的计划,皱紧了眉头,踢毽子还好,但在院子里蹦蹦跳跳,着实不是一个淑女所为。「靖宁,京城不是崖州,你可以和那些小姑娘一起疯,这么多双眼睛看着,传出去对你的名声不好。养身体法子多得是,着实没必要这般。」 顾子衿是典型的古代淑女,认为蹦蹦跳跳有伤大雅。不过成靖宁坚持着,认真说道:「娘,你看我小时候像个病猫,不也是跟着爹练了两套拳法,每天在房前屋后跑上几圈,五岁之后就很少生病,可见那么做也是有效的。我每天只在自己的院子里做,身边也都是自己人,谁会出去乱说?而且这是最有效的法子,您也想我身体康健无病无灾对吧?如果您不相信,我可以尝试半年,没有效的话我就放弃,您看如何?」 顾子衿十分为难,看向沈老夫人的目光多了几分求助。婆媳两个之间的无声交流被成靖宁看在眼中,家里沈老夫人是最权威的长辈,她若点头便没问题,于是到沈老夫人身边,抱着老人的胳膊祈求道:「祖母我真的不骗您,您看二哥虽然也是寒窗苦读,可也没落下拳脚功夫,身体一直很好,可见练拳脚活动筋骨对身体很好。我只是在小院里踢毽子跳百索,谁会闯进来指指点点?每天做一点,日积月累总会好起来。好身体是一切的本钱,只有身体好了,才能去做想做的事。祖母,您就答应孙女吧。」 见沈老夫人还在犹豫,成靖宁又滔滔不绝的说起自己的想法了,费了一番口舌之后,才让老人家点头:「好吧,就在你的小院里炼,以半年为期,没有效就老老实实的待着用我的法子养身体。」 成靖宁抱着沈老夫人的胳膊:「多谢祖母!」 成靖宁关起门来养身体,她要的百索和毽子沈老夫人挑好了送来,并表示对她的计划拭目以待。之后她便开始在早午晚三个时辰点,开始锻炼身体。由于她体弱多病,回京城之后不是病就是躺,因此沈老夫人和顾子衿甚少带她出门走动,令国公府和顾家还未上门拜访。就是琼华院的大门也甚少出去,像府上的赏花宴等京城女眷聚集的场合便没出现。荀太夫人本欲让成靖宁上府里的闺学,听闻她身子不好暂时打消了这个念头,也不让她去景斓堂请安。 可可瘫倒在房檐下的木椅上,百无聊赖的摇着尾巴,眯着一双眼睛看着成靖宁做那些奇奇怪怪的动作。成靖宁做完一套操,用巾子擦了脸上的汗水,在可可身边坐了下来,抚着它柔软的皮毛。 羊奶养着,鱼干供着,还有一堆调养身体的零食,两个月下来可可大了一圈,全然不是刚捡回来来时的瘦弱模样。可可除了刚来时的讨好之外,安定下之后就疏远成靖宁,更愿意对着沈老夫人和成振清夫妻撒娇,从来不给她好脸色。不过它仍然愿意跟在成靖宁身边,瞪大眼睛看她做事。 「可可,好无聊,想不想出去走一走?」成靖宁自由惯了,身体稍好一些之后,开始惦念起外面的世界来。 可可很不给面子,闭上眼睛小憩,只有一只尾巴不耐烦的扫来扫去。连猫也不理她,成靖宁只好打消这个念头。突然看到花坛里的小秧苗,成靖宁飞快的跑了过去。半月前种下的辣椒种子发芽了,等到夏天就能结果。 这一世辣椒从南方传入大祁朝,京城还很少,虽然是稀罕香料,敢于入菜的人家还是很少,京城的饮食,仍以清淡为主。如果能推广这个的话,说不定能大赚一笔。沈老夫人名下有一间酒楼,在京城里是中等水平,生意算不上兴隆,但每年都由盈余,她可以从沈老夫人那里下手。 看到成靖宁莫名的兴奋,可可好奇的走了过来,轻车熟路的跳上花坛,只看到一簇小小的秧苗,嫩生生的,不知是什么东西。「喵~」可可冲着成靖宁叫了一声。 成靖宁把可可抱在怀中,说:「如果成功的话,家里的金库会暴涨的。」她越想越兴奋,在可可的小脑袋上亲了一口,赚钱是她两辈子最大的兴趣。可可抛给她一个嫌弃的白眼,挣扎着要下地。「小没良心的,我对你这么好,你就这么对我的?」猫果然是高冷的动物,不吃她这一套。 第二十七章 刚换好衣裳,花月来禀告说四姑娘成安宁来了。「请她进来。」成靖宁理好蓬乱的头发,到左梢间的书房。 第一次到琼华院,成安宁好奇的打量院子里的一切,和她想象中的很不同,清幽雅致,全然没有皇亲国戚的奢华。跟着小丫鬟进入成靖宁住的小院,院里安安静静的,丫鬟仆妇各司其职,一只浑身漆黑的半大黑猫在院子里晒太阳。和记忆中的很不一样。 可可见到成安宁,很不友好的嚎叫了一声。尖利的猫叫声直击人心房,吓得成安宁险些摔倒。水袖扶住成安宁:「四姑娘小心。」 成安宁恢复云淡风轻的神色,眉眼带笑地问道:「那只黑猫好生奇怪,六妹妹很喜欢猫么?」 水袖很不喜欢可可,从它出现起一直认为它是一只不详的猫,奈何成靖宁喜欢,了然大师也说要好好养着,她一个下人自是没辙,平日里就离它远一些。听到成安宁问话,不自觉的露出嫌恶的情绪来:「是呀,六姑娘很喜欢,养得比孩子都精细。」 一只猫,她并不放在心上,跟着水袖一起到成靖宁的会客厅,成靖宁正在倒茶水。见到她来,放下手里的活儿迎了上来:「四姐姐是稀客,今天怎么想起到琼华院来?」 「多日不见妹妹,就过来看看。妹妹不会不欢迎吧?」成安宁含笑坐下,成靖宁端了一杯茶给她。 「是大红袍吧,这茶金贵得很,也就琼华院这边有了。」成安宁喝了一口后说道,话里是藏不住的羡慕。 成靖宁颇不好意思,她并无炫耀之意:「我是个俗人,茶对我来说都一个味儿,水袖她们泡什么茶,我就喝什么茶。四姐见多识广,从小长在侯府,知道的一定比我多。」 成安宁露出苦涩的笑容,说话有些勉强:「见多识广说不上,知道的好东西也不多。我们兄妹三个,在父亲和祖母面前都排不上号的。唉,不说那些了。这个月底有海棠宴,祖母让大伯母主持,到时妹妹参加与否?」 永宁侯府风光的时候,海棠宴热闹非凡,京中贵妇贵女均以能参加海棠宴为傲,自从二皇子夺嫡失败,辅国公府被抄家夺爵,二房三房失势之后,京中的权贵对永宁侯府避之不及。两年中,府中的海棠花绚烂依旧,却也不复往日繁荣。现在大房崛起,有皇后做靠山,自是要借这个机会重回权贵圈子,大房也需要一个结交贵妇的机会,眼下就有一个好时机。 「回来之后我一直闭门养病,对这些倒不清楚。依照祖母的意思,让我再学些规矩之后再跟着母亲出门。」正因为是大房唯一的嫡女,在规矩和行为举止上必须周全,不能出错被人耻笑,在这方面上,顾子衿和沈老夫人的态度一致,养好身体,学全规矩再出门交际。 成安宁露出惋惜的神色:「真是可惜了,海棠宴多好的机会呀。」 成靖宁看得开,反去劝成安宁说:「今年错过了还有明年、后年,四姐不必为我可惜。倒是你和三姐姐还有二叔母,得好生准备才是。」 「妹妹说得是,是我多心了。离四月不远了,妹妹的生辰打算怎么过?」成安宁又问道。 「只在院子里吃碗长寿面就好,不大肆操办,父亲说这个时候要低调一些,我也还小,一个生日没必要办得那么隆重。」成靖宁想了想,对成安宁说道,对家中三位长辈的安排,她十分赞同,她对自身的情况十分清楚,虽然是现代的灵魂,但壳子和所处的环境都是古代,想要活下去,至少面上必须遵照这里的规矩来,她相信长辈比她想的更周全。 成安宁有几分失望,「还以为妹妹十岁生辰,能来琼华院讨杯酒喝。好歹是整生,只吃长寿面会不会冷清了?不过是个生辰,大伯父太小心了。」 「过生日的时候只要一家人在一起,哪有冷清不冷清的。反正现在小心些没错,而且过生总免不了宰杀牲畜,大人们说年纪小的孩子过生日还是别大肆操办,免得折寿了。」以往在崖州,每年过生日顾子衿都会给她煮长寿面,自然不希望回京城之后打破这个习惯。 「说得也对。六妹妹喜欢什么礼物,我也好准备着。」成安宁不执着让成靖宁大办生日的话题,转到送礼上。 成靖宁笑道:「只是一个小小的生辰而已,四姐姐不必破费。」她和家中姐妹不熟悉,要生日礼物这样的事她着实没办法做。这时可可走了进来,尾巴竖得高高的,一直喵喵叫。成靖宁很喜欢可可,俯身把可可抱在怀里,从柜子里拿了几个小鱼干来喂它。 可可难得乖巧听话,被成靖宁抱着不挣扎也不嫌弃,一边嚼着小鱼干一边睁大一双阴阳眼恨意满满的盯着成安宁。黑猫本就可怕,尤其它还生了一双阴邪的阴阳眼,成安宁被可可盯得心里发毛,她第一次见这猫,没惹过它吧?见成靖宁宝贝成这样,勉强笑道:「六妹妹什么时候开始养猫了?这猫看起来好生奇怪。」 「奇怪吗?我看着挺可爱的。正月初一那日在花坛里捡的,刚来的时候还是个小可怜,混熟之后就翻身成了主子,整天在琼华院四处溜达。唉,这猫不喜欢我,喜欢祖母她们多一些。」成靖宁无奈又愤然地道。 她对可可最好,照顾得最上心,但可可平日里总是冷着一张猫脸,对她爱理不理,反倒是对沈老夫人和成振清夫妻很亲热,见到人就上去蹭。鄙视正经主人,越级讨好地位更高的长辈,是不是全世界的猫都这个德行?成靖宁忍不住想道。 「虽然如此,妹妹还是很喜欢是不是?」成安宁笑着道,伸手去摸可可。可可两个月来被养极好,毛皮油光水滑,变得极其富态,如果不看眼睛,没有听过它尖利的叫声,会以为它是一只很温顺的猫。不过可可不给成安宁面子,一口咬在她的手指上。猝不及防的来了这么一下,成安宁痛得低声嘶吼,捂着手指上的伤口,愤恨的盯着一脸无辜的猫,却无可奈何。 成靖宁放下茶杯连声道歉,让水袖拿酒和药来。「平日里可可虽然冷漠了些,但我没想到它会突然咬人。四姐姐,对不起。」而可可坐在地上,仰着毛茸茸的小脑袋,无辜的看着手忙脚乱的两个人,尾巴还百无聊赖的在地上扫来扫去,全然没有做错事之后的羞愧。 水袖听成靖宁的吩咐拿来烧酒和药,放在桌上准备给成安宁处理伤口。成靖宁愧疚得不行,说:「我来吧,水袖,你把可可抱出去。」 可可对几个丫鬟态度比对成靖宁好,水袖抱它,它还对水袖撒娇,出门之前挑衅的看了成安宁一眼,又是一声直击人心底的尖利的叫声。成安宁见这小畜生这幅讨打的模样,心里恨得不行,但对着帮她包扎伤口的成靖宁,不得不把心里的恶气忍回去。不知天高地厚的小畜生,日后有的是报仇的机会!正寻思该如何教训它,手上传来一阵烧心的痛,忍不住「啊」的叫了一声。 第二十八章 「烧酒淋到伤口上会很疼,四姐姐忍一忍。」成靖宁清洗了咬伤处,正用烧酒进一步清理。她上一世养猫,知道如何处理被猫咬伤后的伤口。用烧酒洗过之后抹上药膏,说:「伤口结疤之前四姐姐别沾水,在海棠宴之前能痊愈。」说着,又让水袖寻了一盒消除疤痕的药膏来送给成安宁。 成靖宁又是道歉又是帮她处理伤口,成安宁这会儿不好和一只不通人性的小畜生计较,只得道:「没事,六妹妹不必放在心上。」她没心情继续说生辰礼物的事,胡乱说了几句话之后起身离开。 可可心情很好,爬上房顶躺在琉璃瓦上晒太阳。成靖宁送走成安宁回来,看到的正是可可左右打滚好不惬意的样子。真是一只没心没肺的猫,成靖宁忍不住站在院子的空地上训斥它:「四姐姐又没得罪你,你不理人就罢了,还咬发狂人。还好四姐姐性子好不和你计较,否则还不知你会被如何处置,下次不能这样了,记住了没?」 可可对成靖宁的说辞不屑一顾,给了她一个白眼之后,竟然闭上眼睛睡觉。成靖宁无话可说了,她总不能和一只野性未脱的猫纠缠下去。 五日之后是侯府的海棠宴,操办的人变成了沈老夫人和顾子衿。作为从前的东道主,福乐郡主以身体抱恙为由,拒不参加,三夫人陆氏也闭门不出,整个三房的人都紧闭轩廷院的大门,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生闷气和口无遮拦的诅咒。二房的罗氏则领了两个女儿帮着顾子衿张罗,以示亲近。 永宁侯府两年未举办海棠宴,这次换了人主持,京中多半贵妇卖皇后和令国公府还有顾家的面子,接到请帖之后都来了,不过她们多是来看热闹的。这府里的大戏令人目不暇接,现在又开新戏,如何不来瞧一瞧?沈老夫人这支和福乐郡主那支不睦,当年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那时沈老夫人被福乐郡主这边压得喘不过气,现在风水轮流转,轮到她们母子风光了,很多人都好奇现在的永宁侯府是个什么样子。 这是顾子衿回京城之后的第一次大型宴会,从三月初就开始准备,宴会安排拟了许多方案,各种安排改了又改,务必做到尽善尽美,是以各家的贵妇贵女看到顾子衿时都眼前一亮。这位成顾氏,还和当年一样温婉动人,艳光四射。虽然脸上有了岁月留下的风霜,但她依旧端方貌美,同龄的贵妇远比不上。是以,三五两个坐在一起小声议论这位新鲜出炉的世子夫人。 顾子衿落落大方,和左右的夫人谈笑风生。罗氏在一旁作陪,举止很是妥帖。成馨宁和成安宁姐妹两个十分乖巧,在一堆贵女中间说话,无半分不妥之处。她们姐妹两个都是容色十分出众之人,加上良好的教养,很容易让人有好感。「隔房的姑娘都来了,怎么大房的嫡女没出现?」见到如花似玉的姐妹两个,不少人奇怪的小声低语。 一位衣着华贵的夫人闻言,小声为那位夫人解惑道:「你不知道,大房的那位嫡女貌丑无盐,举止粗鲁,像个野猴子似的,十足的一个乡下蛮丫头,自是不敢带出来见人了。」 「刘夫人如何得知?」成振清回京之后在权贵圈子掀起不小波澜,顾子衿也是后宅夫人八卦的对象,成靖宁自是在处在八卦的中心。之前见不到成靖宁的理由是回京之后水土不服,加上身子弱,需静养,不便出门。现在听到这番解释,自然而然的将其认定为标准答案。而且这都回来五个月了,不可能一直病着吧?十有八·九是相貌丑陋,怕在座的夫人们看了回去说闲话。 「是承平侯夫人说的,年底的时候她领着她家长子到侯府做客,那时就见到了大房的姑娘,回去之后直叹气说六姑娘不像成家的孩子,那容貌简直了,说貌丑无盐已是抬举她了。」承平侯夫人就是福乐郡主的大女儿成宜珍,她说的话不会假,尽管两房人有龌龊。 「那看来是真的了。」围坐在一起的夫人纷纷点头,知道真正答案的女人们不再叙说成靖宁,换上得体的笑容和沈老夫人婆媳说笑寒暄。 小院儿中,成靖宁刚跳完一千个百索,坐在回廊的长椅上休息。身边躺着的是百无聊赖的可可,难得乖巧的让她摸。「等过了生日,差不多就要去闺学了,到时我想让祖母请一位擅长工笔画的师傅来教我画画。」成靖宁自言自语地规划将来的学习生涯,她上一世是艺术生,学的是服装设计,绘画技能不在话下。 后来流行过一阵彩铅画,她利用课余时间学过,工作之后也利用空闲时间提高,等到画技成熟后,还兼职画各类人和物以及古风画,每个月也有不少收入。这里没有专门的制图工具,也没有钢笔铅笔之类的现代绘画工具,暂时只有毛笔画,与写实的彩铅画相比,学工笔画来得更快。她在崖州时只学了工笔画入门,想要进一步提高,必须请一位师傅来教。 可可对画画没兴趣,只躺着摇尾巴。「我现在的身体好了许多,果然锻炼才是最有效的健身方法。」规划完学习之路,成靖宁开始感叹这两个月的锻炼成果,坚持下来,她的整个人精神了不少,至此顾子衿再也没有半句反驳的话。 海棠宴办得十分成功,顾子衿重新赢得京中贵妇们的认同,贵妇们也带了一堆八卦回家,准备和亲朋好友分享。晚上沈老夫人回来,成靖宁说了学画的事。顾子衿在一旁点头赞同道:「靖宁有几分绘画天赋,在崖州时自学了工笔画,虽说入了门,但还需师傅指引。娘在京中人缘广,还请您帮着请一位师傅。」 「请师傅的事我去办,到时候把西侧院收拾出来,让靖宁到那里去学。」有一门技艺是好事,如果成靖宁真有天赋,绘画这门技能将会为她将来的亲事加不少分。 「祖母,还有五天我便要去闺学,到那边之后我有什么要注意的吗?」她对闺学并无期待,上一世埋头苦读了那么多年,并不代表这一世她还想做学霸,只消应付得去就行。 至于为何要上闺学,同样是荀太夫人和成启铭的要求,说孩子们是无辜的,上一辈的恩怨不能延续到她们身上,女孩儿始终是要嫁出去的,在家中这段时日应该好生相处。 长辈的要求拒绝不了,沈老夫人只得让成靖宁去,等着日后寻个让太夫人无法反驳的理由让她抽身。「没什么要注意的,只要尊敬师长,好好学东西,和府里的姐妹和睦相处就是了。」 「我知道了。」成靖宁点头,有多年的仇怨在,和睦相处是做不到了,井水不犯河水倒可以。说起闺学的事,三辈人都有些心堵,成靖宁少不得要说些开心事来逗两位长辈开心,「听说西疆大捷,四月中旬大哥就要跟随舅公一起回来了,祖母,我们到时候要去城门接大哥吗?」 第二十九章 在琼华院这边,迎接成永皓回来是最大的事,沈老夫人从三月初就开始收拾院子了,「不了,我们就在府里等。永皓跟随大军回来之后,会和你舅公他们一起入宫,接受皇上的召见。」西疆的大战,是新帝登基之后的第一仗,对手是强悍的鹄奴,此战大捷对大祁来说意义非凡。到时朱雀大街势必人山人海,她们就不必去挤了。 顾子衿十年未见长子,原本打算去迎接长子回家,听了沈老夫人的安排后,只得打消这个念头。成靖宁如何不知顾子衿的心思?抱着可可在沈老夫人身边坐了下来,说:「祖母,这是大哥的首次大捷,他一定希望我们看到他跨马游街的神气样子。我知道街上人多,不如在沿街的酒楼定雅间,可以一睹凯旋大军的风采,也可以看到大哥。」 见着成靖宁这幅撒娇讨好的样子,沈老夫人只好笑着点头: 「也好,明早就派人到天香楼包一间雅间,想去看的都可以去。」 「谢祖母!」成靖宁放下猫,双手抱着沈老夫人的手臂,头搁在沈老夫人的肩膀上开心地道,「娘,到时候一起去!」 顾子衿笑逐颜开,不住的点头:「好。」 三月二十八是成靖宁的生日,依照沈老夫人所说的,并未大肆操办,只吃了长寿面,中午一家人在一起吃了顿便饭就过了。四月十二是到闺学报道的日子,因此她过完生日之后,就开始收拾上学用的书本和笔墨纸砚。闺学上午教诗书礼仪,下午教女红、医理、棋和古琴。上下午各两节课,上午从辰时两刻开始,到午时结束,下午则从未时二刻上到申时未,中间休息一刻钟。课业不多,十分轻松。四位女师傅是曾经福乐郡主请来的,都曾是京城里有名的才女。 四月十二一大早,成靖宁离开琼华院,到荀太夫人的景斓堂请安。荀太夫人见到成靖宁很是亲热,让她坐在自己跟前,拉着她的手上下打量道:「可是比刚回来的时候好多了,人也精神了,脸颊也有肉了,现在可习惯了府上的日子?」 成靖宁礼貌客气的回道:「回太奶奶,已经习惯了。」 「习惯了就好,从今儿起,你就开始上闺学了,要跟着四位师傅认真学,争取早日赶上她们。你的堂姐妹们都是极好的人,一定要和她们好生相处。」荀太夫人语重心长的叮嘱着。 荀太夫人叮嘱了许久,才放成靖宁去景斓堂前的闺学。闺学中的位置按照年龄大小安排,小的坐前面,大的坐后面,成靖宁在府上排行第六,很荣幸的坐在第一排。二房三房的姑娘陆续来了,每人身边只有一个贴身丫鬟作陪。除了最小的成湘宁之外,到辰时二刻,所有姑娘都到齐了。 上午教《论语》中的学而篇和书法,师傅是有着小班昭之称的班氏。对于新到的学生,班氏没有过多关注,走过场般的说了几句好好学习和睦相处的话之后开始上课。班氏照着书本将整篇念了一遍,挑出其中的生僻字,教熟了之后逐字逐句的让学生们跟读。等到她们能读了之后,再详细讲解每一句之后的含义和道理。 照本宣科的学,本就没甚新意,年纪大一些的还好,小的听不懂就开始走神。兴许府上的姑娘都不是读书的料,就囫囵听着,知晓其大意就好。有了对比之后,成靖宁才发现她上一世的老师简直太好了。碍于才来,不好表现得懈怠,只好坐直了身体认真听着。 班氏讲到「君子不重则不威,学则不固。主忠信,无友不如己者,过,则勿惮改」结束。并表明让她们下学之后好生复习,下次上课会抽查。 课余有一刻钟的休息时间,八个姑娘分为四波,二房的庶女们并不和睦,各有各的冷傲矜贵,成馨宁姐妹二人有意和成靖宁交好,一下课就围到她身边问她习不习惯,能否听懂班师傅讲的内容。三房的庶女成芸宁和成雪宁则小心翼翼的守在嫡女成康宁身边,不敢高声说话。 成康宁对成馨宁和成安宁十分不屑,明知和大房是死对头,还恬不知耻的去巴结一个乡下回来的野丫头。看到成玉宁几个庶女对二房两个嫡女的孤立,突然发现这个平日里高傲没脑子的大姐有那么几分顺眼。 「我还好,师傅讲的都记下了。下堂书法课能应付,在崖州时母亲有教我描红,写字不成问题,只是写得不好看。」面对热心的姐妹两个,成靖宁笑脸相迎。 成馨宁的字写得最好,软声说道:「书法不是一朝一夕练成的,六妹妹日后好生练习,一定会写好的。」 成靖宁点头:「嗯。」 成安宁想起四月十三是成靖宁的生日,说:「明天是六妹妹的生辰,恰逢休息,不如届时到你那里去,正好一起温习功课?」 成靖宁不明所以,不知为何成安宁认为她的生日是明天:「我的生日已经过了,多谢四姐姐。」明天教她工笔画的师傅要到琼华院来,那时也没空陪二房的两位姑娘。 成安宁一怔,她记得明明就是四月十三,怎么会变?成玉宁虽在和成康宁说话,但一直注意着成靖宁这边的动静,听到成安宁记错了成靖宁的生日,忍不住开口嘲讽:「四妹妹想讨好六妹妹,却连人家的生日都记错了。拍人马屁,难道不该事先打听清楚人家的喜好?犯这么低级的错,真是可笑!要是我,早找个地缝钻进去了!」 成安宁脸上一阵尴尬,站在成靖宁身边不知如何是好。成靖宁帮着解围道:「四姐姐惦记我的生日,我高兴还来不及。再说都是成家人,哪还说什么讨好不讨好,大姐姐言重了。」 成靖宁维护成安宁,引来成玉宁一声不屑的冷笑:「你以为她们姐妹两个靠近你安了好心?别到时被利用了都不知道!」讽刺完她们三个,成玉宁高傲的坐下,不再关注她们。 成安宁这会儿已经调整过来,不理会成玉宁的冷嘲热讽,换上得体的笑容对成靖宁说:「大姐姐说话向来如此,六妹妹别多心。今年错过了,明年再为六妹妹庆生。不知妹妹什么时候过生日?」 「三月二十八,明年一定请三姐姐和四姐姐。」成靖宁说道。原本顾子衿的产期在四月中,只是在三月二十七那晚,天上突然闪下一道惊雷,劈中房前的老槐树,她因此受到惊吓,所以成靖宁早生了半个月。对成安宁姐妹两个,她依照沈老夫人的吩咐,保持着几分疏离。 一场尴尬圆了过去,课余时间就这么过了,书法课依旧是班氏上。她精通四书五经和书法,但在讲课上有所欠缺,不过书法课倒比文化课上的好。在成家,姑娘们文化课可以不过关,但必须写得一手好字,因此所有姑娘都学得十分认真,一笔一划都写得像模像样,这时成靖宁也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来。 正午成靖宁原打算回琼华院用午膳,不想荀太夫人屋里已经摆好了饭,让学堂里的姑娘都去。能坐十人的大圆桌上摆满了佳肴,荀太夫人说不必客气,让八个后辈陪她坐一桌一起吃饭,不必拘束。 第三十章 成安宁嘴甜,长得又美,很讨人喜欢,摆饭的少许时间,已把荀太夫人哄得笑声连连。成馨宁得了罗氏的叮嘱和妹妹的劝说,也时不时的说话凑趣。桌上坐的都是府上最尊贵的长辈和没成年的小辈,不遵循食不言寝不语那一套,是以饭间十分热闹。 成靖宁初来咋到,是荀太夫人重点关注的对象,问她能不能听懂班师傅讲的课,习不习惯学堂,以及和堂姐妹们相处的情况。成靖宁含笑一一答了,又有成安宁在一旁粉饰,荀太夫人心情更加愉悦,并且传达了以后上学期间都在景斓堂用午膳的意思。 下午是学女红和琴艺,女红成靖宁有基础,学起来毫不费力,不过琴艺就麻烦了。上一世她没接触过古琴,在音乐上勉强及格,学起来颇为吃力。成安宁古琴学得最好,很得从司教坊出身的白氏夸奖,见成靖宁学得吃力,自告奋勇的来辅导。对成安宁的热情,成靖宁只好接受。 一天的课量并不多,满打满算只有两个时辰,其余时间学生们自行安排,只要完成女师傅们布置的作业就成。一天下来,成靖宁算摸清了其余六位姑娘各自的侧重点,成玉宁曾是府上最受宠的姑娘,前途和行情最好,因此对这些能加分的功课并不上心,勉强弄懂就成。 二姑娘成康宁是三房嫡女,陆氏要求严格,在诗书和琴艺上最下功夫,虽然有几分傲气,学习时却极为认真。三姑娘成馨宁长期被庶母庶姐压制,十分娴静柔弱,走的是贤惠路线,女红、厨艺和书法最为出色,其余功课能打七十分。四姑娘成安宁和五姑娘成芙宁都是全才,每一科都十分出色。与谈笑风生八面玲珑的成安宁相比,加上庶出的身份,成芙宁则安静许多。七姑娘成芸宁,每堂课都很认真,但资质平平,算不上出色,不过一张嘴和一颗心却是极厉害的。至于八姑娘成雪宁,年纪小,看不出潜质,只恍惚的跟着学。 回到琼华院,沈老夫人和顾子衿一起问了闺学里的情况。成靖宁把白日里发生的事都说了,隐去成玉宁和成安宁之间的龌龊。「我古琴学不好,四姐姐还说要课下辅导我呢。」 「四丫头的确热心,她愿意教,你就跟着学,别辜负了她的一番心意。」二房的罗氏,沈老夫人心中还是同情居多。但成安宁让她捉摸不透,一年前还倔强偏执,有些愚蠢狠戾的小姑娘,怎么突然之间变得才高八斗八面玲珑了?她还记得成安宁九岁时,眼睛里的那股狠劲儿和恨意,那时候的她,不通文墨,才艺平平。 闺学上两日休息一日,今天休息,不过照旧得早起。病养好了,就意味这以后每天必须到荀太夫人那里请安。三房人来得整齐,除了福乐郡主李馥莹。看着风光满面的沈老夫人,荀太夫人心里暗暗叹气,这个家,终究无法平静。为了永宁侯府,为了成家,她必须多撑几年。四月二十八是药王菩萨的生辰,荀太夫人琢磨着带府中女眷到香积寺去进香。 荀太夫人的把戏沈老夫人如何看不穿,道眼下大祁大捷,得迎接成永皓回府,她的兄长令国公也回了京城,免不得要去拜访一番,府上还有诸多事物要忙,以着实走不开为由拒绝。今日闺学休息,沈老夫人怕荀太夫人留下成靖宁,抢先一步开口:「靖宁在绘画上有几分天赋,我请了一位擅长工笔画的师傅到府上教她。这会儿人已经到了,母亲,我和子衿领靖宁先回去了。」 沈老夫人请来的师傅姓顾,单名一个楷字,五十上下,整个人看上去仙风道骨,据说和顾子衿的娘家是同宗。是大祁朝鼎鼎有名的画家,年轻时曾是宫里的御用画师,最近几年半隐半退,在宫外开了一家画坊,开馆收徒。 沈老夫人和顾子衿找上门之后,顾楷本不太乐意,现在后宫中皇后和方淑妃争得厉害,太子尚未确立,皇后所出的四皇子和方淑妃所生的大皇子与丽妃所出的二皇子及柔妃的三皇子都在竞争储君之位,今上态度不明,所有皇子都有可能坐上那个位置。他着实不想和永宁侯府走得太近,储君之争,向来是鲜血淋漓尸横遍野。万一四皇子失败,他一介小小画师,难免受到波及。 不过顾子衿再三提同宗之事,又说自己女儿极有天赋,本着爱才之心才勉强上门。对初次见面的学生,顾楷难免要考上一番。 成靖宁本着参加艺考般的郑重,说了自己对绘画的见解,侃谈一番对工笔画的认识,末了交上自己这些时日的一些画作。工笔画崇尚写实,讲究形似,笔画工整,她只是一个初级入门者,年纪尚小,笔力虽显得稚嫩,但所画内容十分传神,在她这个年纪能画成这般已让人吃惊。这个学生是一块天资极佳的璞玉,精心雕琢之后定会大放异彩。 顾楷翻看完成靖宁交的画作之后,问道:「真是你画的?」 成靖宁犹如上课被点名提问般认真,说道:「是学生所画。因喜欢工笔画,所以在崖州的时候买了几本基础书籍自学。回京之后想继续学习,所以央求祖母请一位师傅。」 手里的三张画,不像出自一个初学者之手,顾楷对成靖宁的话半信半疑,决定再考她一考,「既然如此,那你即兴画一张,就画庭中的这棵琼花树。」 「是,学生领命。」成靖宁郑重地应道。小丫鬟搬来桌子,摆上作画所需的工笔和颜料等工具。成靖宁立于书桌前,执笔开始作画,仔细地勾勒琼花树的线条。顾楷饶有兴致的站在一旁看她作画,捋着胡须不住点头,基本功很扎实,对线条和色彩把控十分到位,看得出是个有天赋的孩子。 到正午十分,成靖宁才画完琼花树,顾楷拿到成品,已对眼前的小姑娘刮目相看。沈老夫人在一旁凑趣道:「顾先生,这个学生可还收得?」 顾楷连忙点头:「六姑娘的确是根好苗子,日后定会成为大家。」 通过顾楷的考验之后,定下学画的时间。由于顾楷行程繁忙,所以只在每月抽十二日到侯府授课,每堂课一个时辰。 「多谢先生!」能请到大师指导已是不易,更何况作画这事靠的还是天赋和汗水,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成靖宁当即朝顾楷拜了三拜,敬了茶,献上红包和拜师帖子。顾楷上座,受了成靖宁的礼,宣布门规后勉励她一番,拜师礼便成了。 成靖宁跟随顾楷学画的事很快传遍侯府,等到第二日上学时,与她交好的两个姑娘忙围上来探消息,一边询问画画的事,一边问顾楷的情况。「六妹妹怎么想起学工笔画?」成安宁十分的费解,她记忆里,成靖宁并没有接触过工笔画,更别说得到大师顾楷的认同。 「在崖州的时候就想学了,只是苦于没有师傅教。」成靖宁耐心的解释着,她很想画彩铅画,无奈这时的绘画工具落后,只得选一个和彩铅画最接近最相似的工笔画。 第三十一章 成安宁玩笑般的夸赞道:「顾大师闻名大祁,所做之画千金难求,他教的学生也是个个出色,好几位成为宫廷画师。六妹妹能得顾大师指点,成材指日可待,到时一定要向妹妹讨一副墨宝。」 才开始学就得到全府关注,与成靖宁料想的低调全然不同。好在很快开始上课,课堂之上,班氏抽查前日所教的论语,作为首次上闺学的成靖宁,自然受到老师的重点关照,被抽起背诵全文。 初来咋到为了挣表现,成靖宁下学之后回去就将白日所教的内容背下。作为一个饱受应试教育荼毒的现代学生,背书做作业不在话下,想当初她是能背诵小学到高中,所有要求全文背诵的古文古诗的人,更别提大学那么多的专业知识。 成靖宁背诵得极为流利,断句清楚,班氏听后拿着戒尺不住点头。「只能背诵还算不上什么,我来问你,‘弟子入则孝,出则弟,谨而信,泛爱众,而亲仁,行有余力,则以学文’做何解?」 成靖宁上课有认真做笔记,回去之后温习巩固了几遍,加上年轻记性好,早已烂熟于心,朗声答道:「孔子告诉我们,在家要孝敬父母,在外要尊重兄长和朋友。在行动上要谨慎诚信,在思想上要博爱众生,要亲近道德高尚之人。如果这些都做到了,还有精力的话,那便可学习更深的文化修养。」 班氏紧绷的脸上露出肯定的笑容来,「回答得很好,看来六姑娘回去有认真复习功课。这些教育君子的话,小姐们也要记牢了,对你们将来做人做事大有益处。」 考察完成靖宁,班氏又让成馨宁起来背诵。之后就再也没有抽查,开始讲《学而》的下篇。成靖宁做事踏实,课堂上的笔记做得满满当当,班氏在她身边站了一会儿,发觉她这套法子虽然笨拙,但不失为一个好法子,忍不住又点了点头。 课间休息时间,照旧是四拨人,成安宁端了凳子坐成靖宁身边,笑脸迎人:「我还以为六妹妹初来不习惯,见你刚才答得那么好我这心也就放下了。」 「班师傅之前夸二姐、四妹和五妹是读书的好苗子,今日看来六妹没也不差,看来我们家又要出一位才女了。」成馨宁也挨着成靖宁坐了下来。 成靖宁被她们两个夸得脸红,当下十分谦虚:「三姐谬赞了,我笨得很,只好下苦功了。笨鸟先飞,比不上二姐、四姐和五姐。」 「六妹别谦虚了,会读书是好事。」成安宁看到书桌上密密麻麻整整齐齐的小字,俯身认真看了一遍,又道:「原来六妹的字写得这样好,看来我白担心了一场。咦,这不是刚才课上老师讲的内容吗?你全记下了,还厉害!」 「好记性不如烂笔头,这样能记得更踏实。」成靖宁忍不住汗颜,这对姐妹,不必如此惊讶吧? 一旁的成康宁冷寂又孤傲,见着成安宁姐妹两个对成靖宁的奉承,当即冷笑道:「一对马屁精!」 成安宁只微笑着看了成康宁一眼,继续看成靖宁的笔记,成馨宁挽着成靖宁的胳膊请求道:「六妹这个法子好,我以前就没想过这个法子。你把最近两日的笔记都借我誊一下吧,我在这方面做得不够好。」 成靖宁把记笔记的册子交给成馨宁,「拿去吧,如果看不清楚的地方就来问我。」 成馨宁抱着册子感激道:「多谢六妹妹。」 班氏教完论语的《八佾》篇之后,正好是四月二十,大捷的军队凯旋归来。成永皓今日回家,早晨起,琼华院就处在忙碌的氛围中。成振清今日当值,去天香楼的只有顾子衿母女。早晨收拾好之后,母女二人穿戴整齐后坐车出了门。 大街上人声鼎沸,欢腾之声不绝于耳。临街的雅间中,成靖宁已摘下帷帽,趴在窗边俯瞰下面的街市。这是一个慕强的时代,人们对镇守边疆的战士十分尊敬,对立下赫赫战功的将领推崇之至。加上大祁朝之前是混乱的十六国,诸国林立,割据延续百年,四周皆是强悍的马背民族,赵家统一半个北方和南方之前,中土一直战乱不断。 赵家以武立国,尚武之风从开国延续至今。加上还有西方和北方还有大片土地未收回,边关一直战事不断,所以大祁朝的武将十分风光,直到前朝成帝重视文官,才有了现今朝中文武并重的局面。开国太·祖壮志未酬身先死,传位明帝时叮嘱子孙后辈,一定要收回国土,重塑统一的天朝上国声威,因此之后的两位皇帝,一直以收复疆土为己任,今上更是雄心壮志,想要富国强兵,建立前朝大周武帝那般的丰功伟业。他帝王生涯的首次大捷,更为他的霸图添了几分傲气。 楼下人群攒动,欢呼声渐起,凯旋的大军过来了。成靖宁来了精神,回头对顾子衿说:「娘,大军进城了!快来看!」 大军士气冲天,神色肃穆,又带了几分傲然和呼之欲出的喜悦。百姓们与有荣焉,欢呼声一浪高过一浪。走在大军最前头的令国公沈曜年过五旬,生得相貌威仪,骑在全身漆黑的西域宝马上,伟岸霸气。身后跟着的是此次立下不小战功的青年将领,个个都如苍松般挺拔。 成靖宁在一群骑马的小青年中寻找成永皓,都是一群朝气蓬勃的年轻人,身穿铠甲,戴着包裹住半个头的头盔,她着实认不出谁是她的嫡亲大哥,只好求助顾子衿:「娘,哪一个是大哥?」 纵是相隔十年,顾子衿仍一眼就看出人群中的长子,指着那个高高瘦瘦,相貌偏阴柔,却俊美无匹的少年对女儿说:「他是你大哥。」话间,顾子衿脸颊上已挂着两行清泪。 在所有人中,成永皓是最耀眼的一个,严肃冷傲的眼,使他气质如高岭之花。阴柔白皙的脸,比手掌大不了多少,他眉目如画,比女子还有美三分。他四肢修长,一身戎装,平添几分杀伐之气。如果不考虑年龄,成永皓简直就是永宁侯成启铭的翻版,若年岁再大一些,只怕会让京城中的万千少女疯狂。难怪当年福乐郡主死活都要嫁给成启铭为妻,原来一个男人也可以美成这般。饶是成靖宁见过许多美少年,却不得不承认成永皓是最令人惊艳的一个,忍不住赞叹道:「大哥长得真好看。」成永安作为他的同胞弟弟,相貌已是上乘,却远比不上他。 「那一个又是谁?」成靖宁指着成永皓前边的一个小将问道。成永皓虽美,气势却被另一个身材高大的年轻人比了下去。他也是一身玄色戎装,腰悬宝剑,相貌阳刚,脸上轮廓分明,双目如鹰,气质冷冽,犀利超然,骑着一匹枣红马,有千军万马般难挡的气势,在人群中格外引人瞩目。似觉察到有人看他,抬头往上扫了一眼。成靖宁被他冰刀子一样的目光吓得后退两步,赶忙藏好了,心道:好可怕的眼神。 顾子衿猜测说:「据说此次大捷多亏一位姓萧的小将,他带着一队人马绕背偷袭,放火烧了鹄奴的粮草,俘虏了其左贤王,才扭转局势,看样子应该是他。据说他出身微寒,但足智多谋,武艺高强,有百夫不挡之勇,你舅公信中,对他极是推崇。」 第三十二章 大军走得很快,成靖宁再看时,一群年轻人已经走远,现在经过的,是佩刀执戟的普通兵卒。顾子衿站在窗边如雕塑,看着儿子远去的背影。小半个时辰之后,大街上的人群散去,成靖宁才提醒顾子衿该回家了。 顾子衿回神,擦了眼泪,重新戴上帷帽下楼回府。想起长子最喜欢的烤鸭,命车夫驱车到百味街去买。 「大哥回来了,二哥会从松山书院回来吗?」成永安在松山书院苦读,过年也只回府住了五日,五日之后,继续回书院深造。明年考举人,他的目标是一次即中。 「永安今晚就到。他喜欢吃豌豆黄,我们也买一些回去。」两个儿子都是她的骄傲,顾子衿的喜悦可想而知。 买了烤鸭和豌豆黄,驱车回侯府。成靖宁回京之后一直没机会出门,这时忍不住靠在马车的车窗边,撩开一丝缝隙,走马观花的看外面的街景。大街上热闹非凡,人来人往,看到带有永宁侯府族徽的马车,忍不住驻足指指点点。 永宁侯府的恩怨纠葛一直是京城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过去沈老夫人和福乐郡主两贵女共侍一夫的斗争,丰富着他们平淡的生活。现在沈老夫人的女儿,当今皇后和方太后的侄女方淑妃以及年轻貌美的郑静妃之间的互斗,以及太子人选,是他们津津乐道的话题。成靖宁作为血雨腥风的永宁侯府的一员,最近也受到不少议论。 海棠宴之后,成靖宁貌丑无盐,行为粗鄙之事传遍京城,作为美人辈出的永宁侯府的异类,她的容貌成为当下人们最爱议论之事。因承平侯夫人说她像只猴子,京城百姓便为她起了个南蛮猴子的外号。 「听说国舅爷的女儿长得丑陋不堪,从不见客,怎么今天出来了?」 「出来了又如何,还不是戴着帷帽,遮得严严实实的。」 「你说老侯爷,沈老夫人,国舅爷和国舅夫人都是一等一的俊秀人物,怎么就生了一个丑女?刚才走过的成家大公子,那可真是英俊非凡,倾国倾城,比起当年的永宁侯不逞多让。」 「作孽呗,永宁侯府的龌龊事还少?报应而已。」 「这也说不定,有夫妻两个都丑的,生的女儿却是个大美人,有的夫妻都是相貌出众之人,生的女儿偏往搓的地方长。不过这国舅千金还小,过几年再说也不迟。」一堆闲言碎语中,终于听到了一句能入耳的话。 成靖宁觉得好玩儿,还欲继续听。顾子衿却变了脸色,对成靖宁道:「流言蜚语不必听,都是些无稽之谈。你还小,不必在乎这些。」 被全京城的人说丑,的确是一件不光彩的事,成靖宁虽然有些小小的难过,不过也不伤心,现在她的确是家中姐妹最不好看的一个。「娘,我没放在心上,您别多心。」 回到侯府,成永皓还没回来,成永安却到了。「妹妹精神多了,这几月身子可好些了?」过年前后,成靖宁病恹恹的,皮肤黝黑,瘦得只剩皮包骨头,吃什么吐什么,简直没个人样,现在精气神养了出来,脸白了些许,也有了光彩,与四个月前大不相同。 「已经好多了,我现在每天跳百索,锻炼身体,过年之后没有再生病。二哥在松山书院还好吗?」成靖宁对这位二哥十分亲近。 这时可可竖着尾巴走了过来,它已长成一只半大的黑猫,毛光滑如绸,色漆黑如墨,看上去软绵绵的十分可爱,对着成永安嗲嗲的叫。成永安对可可的印象大为改观,把可可抱在怀里,对成靖宁说:「可可长得真好,看得出你养得很精细。我在松山书院一切都好,听说你拜在顾楷大师门下学工笔画,可还顺利?」 「我之前只有基础,一直没法子突破,顾师傅指点了些许时日后,受益良多。」成靖宁说道。学绘画学女红,是为不确定的将来做打算。他们家作为皇后的娘家,进一步,可能成为新皇的外家,失败,则一切清零,从头开始,所以她必须有一技之长,为将来谋求生路。 成永安听过顾楷的名声,叮嘱成靖宁务必尽心尽力的跟着名师学习,不可三天打渔,两天晒网。 可可窝在成永安身上睡着了,成永安跟着成靖宁到了小院儿,把可可放进猫窝里。可可的猫窝是成靖宁亲手做的,有一尺半大,两寸高,做成八瓣花形,外面是耐脏的鹿茸色,里面是暖洋洋的橘黄色,棉花塞得很足,看上去十分蓬松舒适。「看不出你的手很巧。」 可可很喜欢这个猫窝,不晒太阳不巡视领地时,就在猫窝里睡觉。「我瞎做出来的。」成靖宁对成永安的调笑,颇不好意思地说道。 暮色四合,成永皓才在全府上下的期盼中回府。他身上的戎装未换下,每走一步,都铿锵有力。与成永安的老重持成不同,俊美秀气的成永皓十分活泼,一进门就扑到顾子衿怀中,哭得像个四五岁的孩子。明明跨马游街时,还是一个高冷的美少年,现在……怎么看怎么不像。瞠目结舌的看向成永安,成永安面对自家大哥的两幅面孔,早就习以为常,对成靖宁询问的目光视而不见。 那边母子二人抱头痛哭,沈老夫人在一旁抹泪,久别重逢的喜悦和对子孙后辈的骄傲,足矣让流泪感动。不过成靖宁和成永安酝酿不出半滴泪水,一个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一个看着夜空,目光游离。 成永皓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哭到末尾,反过去劝慰顾子衿。目光落到成永安身边的少女身上,不由皱眉,「妹妹好丑啊!」 顾子衿和沈老夫人还在感动流泪,冷不防听到成永皓这句话,霎时愣了愣。护女的顾子衿一个爆栗扣到他脑门上,道:「怎么说话的?靖宁是你妹妹!」 「是我妹妹也丑啊。」家里上下都是容貌出众之人,见到成靖宁如此与众不同,忍不住说了真话。 成永安忍不住咳嗽一声,「我觉得靖宁挺好的,她还小,女大十八变,大哥不要把话说得太绝。」 成永皓似没听到成永安的话,犹自喃喃道:「不过也没外面说的那么难看。」 其实成靖宁的五官算得上标志,是标准的成家人长相,只是太瘦,脸便有些干瘪,与同龄女孩相比少了生气,放普通人中算得上出色,但在美人辈出的永宁侯府,就显得普通。加上如今以白为美,她在崖州野惯了,皮肤比闺中小姐黑了八度,被嘲笑也不足为奇。调养几个月后,已慢慢开始恢复。 沈老夫人摇头笑骂了长孙几句,又催促他赶紧到荀太夫人的景斓堂请安。成永皓这才转移了注意力,跟随两位长辈去太夫人那里。成靖宁看向成永安,无奈的耸耸肩,这位大哥,果真不是寻常人。成永安和成靖宁走在后面,小声提醒道:「大哥性子有些顽劣,行事出乎预料,不过他人是极好的。」 「我知道我知道。不过大哥长那么好看,又细胳膊细腿的,真的能打仗吗?」成靖宁问出心里话。 第三十三章 成永安也极为不解,沉默半晌道:「大哥在拳脚功夫上极有天赋,没跟舅公去西疆之前,打遍京城无敌手。」成永皓不怎么讲理,常一言不合就干仗,在外是小霸王,在家更凶残,二房三房的几个男孩女孩从小被他欺负到大。二房三房到荀太夫人那里告状,常常被成永皓当着全府上下的面训斥。什么武将之家的子孙后辈,弱成一只痩鸡,三两下就被打趴下,哭哭啼啼像娘们儿,不知反思只会告状,丢成家列祖列宗的脸之类的。诸如此类的歪理,让老侯爷和太夫人无可奈何,最后只好罚他去跪祠堂。罚完之后,他再去教训眼泪还没干堂弟堂妹,威胁他们不许告状。 成靖宁目瞪口呆,她着实无法想象,成永皓那副瘦弱的身板是如何打遍京城无敌手的。 成永皓长得好,偶尔有些顽劣,嘴巴却极甜,很会说话,三言两语就把荀太夫人哄得眉开眼笑。 荀太夫人拉着成永皓说了好一阵话,忽然问顾子衿说:「皓儿的婚事有着落了吗?定了哪家姑娘?如果没有,我这里倒有个人选,你看你荀家表兄的思柔如何?」这个表兄,是荀太夫人的侄孙荀丰泰。 荀思柔是荀太夫人弟弟的曾孙女,这些年来荀家越发不成气候,急需一门有权有势的姻亲做靠山。成永皓身为侯府的嫡长孙,皇后的嫡亲侄子,未来的永宁侯,便是最好的选择。加上又是亲戚,荀太夫人想着亲上加亲岂不更好? 顾子衿听后楞了楞,不好明面拒绝,只得道:「永皓虽已满十五,但到底年轻了些。孙媳想等他建功立业之后再成家……」 沈老夫人不等荀太夫人开口,说道:「永皓是侯府嫡长孙,为了永宁侯府着想,娶一个门当户对的淑女最佳,思柔虽好,但身份低了些,当不起宗妇之职。」 荀太夫人知道荀家现在的状况,嫡脉不显,只有一个做六品官的荀丰泰,旁枝更不中用,是高攀不上永宁侯府的,但荀家好歹是她的娘家,无论如何也要拉一把。跳过沈老夫人和顾子衿,问成永皓说:「永皓,还记得荀家那位表妹吗?很漂亮的那一个?」 成永皓摇头,并且厚脸皮地道:「有多漂亮?有我好看吗?」同时用很真诚的眼神凝望着荀太夫人,期盼着答案。 荀太夫人心堵,耐心道:「的确很漂亮,不如我接她到侯府来,你见了就知道。」 成永皓突然想了起来,恍然道:「不用了,她比靖宁还丑!我不喜欢丑人!」被突然点名的成靖宁,一口气憋在胸口,这人怎么说话的?还是她亲哥吗? 荀太夫人只好用更加耐心的语气说道:「我们不能只看外表,你思柔表妹是个秀外慧中的好姑娘,你见了一定会喜欢。」 成永皓嬉皮笑脸的道:「我不喜欢思柔表妹那样的,她老是哭鼻子,我喜欢爽朗又漂亮的姑娘。如果她嫁给我,一定不会好过。老祖宗,强拧的瓜不甜,还是算了吧。我看永泽很不错,性子温和良善,和思柔表妹很相配,他也是侯府嫡孙,外祖又是忠敬候,不如把荀家表妹配给永泽吧!」 罗氏忙道:「不成!永泽的婚事我已和我娘家人商量好了。」 沈老夫人接过球,踢到看热闹的陆氏那里,说:「永桓是三房嫡子,不如把思柔配给永桓,女大三,抱金砖,正好相配。永桓是您最喜欢的曾孙,这样一来正好,不止亲上加亲,老祖宗还能照顾思柔。如果老三媳妇不好出面,我来做这个媒。」 陆氏看热闹正看得起劲,冷不防被推到风口浪尖,几乎脱口而出道:「思柔只是个六品官的女儿,哪配得上永桓?再说她比永桓大,无论如何……」 荀家被陆氏明目张胆的贬损,荀太夫人脸色难看至极,一个杀人的眼刀飞过来,陆氏只好闭嘴。沈老夫人笑着开口道:「如何配不上?说起来振声是白身,子孙三代不许出仕,娶思柔已是高攀。老三媳妇错过了这村儿,可就没这店儿了。」 陆氏憋的一脸通红,想开口反驳,偏沈老夫人说的又是大实话。说起来,现在的成振声的确比不上荀丰泰…… 「够了!」荀太夫人怒了,高声呵斥道。 「老祖宗,您还在养病,这些后辈们的事,由我们几个去操心就好,你呐就好好享福。永皓永安还有靖宁的事,有我和振清两口子把关,一定会帮他们选一门好亲事。」她语气真诚至极,恳切至极,言下之意却是你一个隔了三辈的老人家,就别瞎操心管大房的事。 荀太夫人气愤至极,连说三个好,让他们赶紧滚。沈老夫人从不给荀太夫人好脸色,不过话语却是再平和不过:「那我们告退了,老祖宗好生养着,以后永皓娶媳妇,还盼着您出席才好。」 回琼华院的路上,三辈人没心思说话,沈老夫人尤其气愤,两年之前荀太夫人从没关心过大房,一颗心偏到福乐郡主那边,偏疼老二和老三,那时她和留在京城的两个孙子从得不到好,现在好不容易喘口气,日子好过了些,荀老太婆就算计到头上了,让成永皓去接济荀家,被荀家吸血,太欺负人了! 成永皓未把刚才发生的事放在心上,反到去劝两位长辈,回到琼华院,沈老夫人和顾子衿两人的脸色才和缓下来。成靖宁依旧和成永安走在后面,兄妹两个四目对望,无语凝噎,纷纷摇头叹气。 可可等在琼华院大门口,见到人回来冲上前去迎接。成永皓被突然窜出的黑影吓了一跳,紧紧抱住成永安,大惊失色:「这是什么东西!」 成靖宁抱起可可,笑说道:「是我养的猫,可爱吧。」 成永皓十分嫌弃黑猫:「像个煤球一样,太丑了,你就不能养一只好看些的?离我远一点儿!」漆黑的毛皮,夜色里诡异的阴阳眼,看上去怪吓人的。沈老夫人见他们这般嬉闹,只得催促他们赶紧进屋。 罗氏母女三人回到扶摇院,关上房门又是一阵叹气,无奈至极,痛恨至极,凭什么荀老太太和大房斗法,要拉上她们?无权无势,比无根的飘萍还不如。想起冷漠如冰的丈夫,儿女未知的前程,罗氏不禁潸然泪下。 成馨宁和成安宁姐妹二人更是失落,二房的男丁还好,总有家族做靠山,女儿家如同鸡肋,随便送人就好,成馨宁已经快满十三岁,已到了议亲的年纪,照现在的情形看,只有被嫌弃的份。 成安宁眼里闪过一丝厉色,算计她至亲的人,她一个都不会放过。很快收拾好心情,劝罗氏道:「娘,今天的事别放在心上,我们兄妹三个以后一定会过得很好,您也是。」上辈子受过的委屈,她绝不会再承受,走过的歧路,这一世绝不重蹈覆辙。 第二日上闺学,气氛十分压抑,昨天的事情三房无一幸免,连带三房的八位姑娘情绪都不高。几位师傅都是极有眼色之人,见她们如此,课堂上只照本宣科,没让人起来回答问题。收拾书本准备回琼华院,成康宁特地走到成靖宁身边,提起外面的事情来:「六妹妹这几日可曾听过外面的传言?」 第三十四章 成靖宁回想起昨日在大街上听到的闲言碎语,说:「略有耳闻。」 「六妹妹真是淡定,还有心思上学作画。如果是我听到那些不堪入耳的话,早就羞愤死了,或是现身击破那些无稽之谈。」成康宁言语微讽,漂亮的脸蛋对着窗外灿烂的风景。 「我的确瘦弱不堪,的确是家中姐妹里容貌最差的一个,这些都是事实,何必争辩?外面的闲言碎语,还不至于让我寝食难安,影响到我的计划生活,二姐不必为我操这份心。」成靖宁直视成康宁说。 如果不能靠脸,就靠自己的才华走下去,她对自己的定位,自己的优势和劣势十分清楚,没必要为自己的不足烦恼,扬长避短,才是真理。成康宁对成靖宁的说辞不屑一顾,冷哼一声后,带着自己的丫鬟离开。 成安宁亲自收拾书籍笔墨,斜眼将成靖宁的举动看在眼中。她的确和上一世不同了。那时的成靖宁被说丑,自卑到骨子里,哪怕后来谣言消除,她依旧自卑,唯唯懦懦,对自己很不自信,哪像现在这般云淡风轻? 她从来不怀疑成靖宁的容貌,成家的女儿中,只有成靖宁继承了成启铭的美貌,加上融合沈顾两位长辈的相貌优势,不到及笄之年,便会成为名动京师的大美人。否则她不会有那么多烂桃花,因追求者过多而坏了名声,否则不会被番邦王子一见钟情,远嫁异国被番邦两代王争抢,更不会在将近三十的年华迷倒越王。 「六妹妹不必在意,那些爱嚼舌根的平民百姓就喜欢乱说,咱们过咱们的日子。你是成家的女儿,能差到哪里去?」成安宁走到成靖宁身边,劝慰成靖宁道。 成靖宁笑了笑:「多谢四姐,其实我没想那么多。」 「听说六妹妹的画技突飞猛进,不如让我们两个到琼华院开开眼如何?」成安宁提议说道。 成馨宁附和说:「是呀是呀,还没见过六妹妹的画呢。」 作画本不是见不得人的事,在成安宁两姐妹的再三要求之下,成靖宁邀请两人去琼华院看画。顾楷教成靖宁第一堂课时,发现他低估了成靖宁的天赋,为了培养这棵苗子,在半个月的时间里来了十次。他夸奖成靖宁的话,也传到府中众人的耳中。 大半个月里,成靖宁画了海里的珊瑚游鱼,崖州的田园和椰子林,画了琼华院的院落和顾子衿的肖像。成馨宁见到成靖宁的画作赞不绝口,「这真是六妹画的吗?惟妙惟肖,看这椰子林,好像置身其中一样!」 「我才开始学,就从最粗浅的开始画。三姐姐别夸我,我会骄傲的。」成靖宁谦虚道。她想画的,是上一世那样仿真的彩铅画,现在正在习惯用毛笔,日后有条件,她想自制一套画具。 成安宁的吃惊程度不亚于成馨宁,啧啧叹道:「难怪顾先生对六妹妹另眼相待,六妹妹果真天赋过人。日后咱们家定会出一位大师!」末尾的落款,赫然印着「成靖宁」三个大字。成靖宁,难道不该是成静宁吗?怎么名字也不一样了? 「原来妹妹的靖是立青‘靖’,我还以为是娴静的‘静’。」成安宁笑着说出自己的疑问。 「从前是安静的‘静’,不过我不喜欢,就改成了立青‘靖’。娘说我主意大,不过也同意了。」成靖宁解释道。 成安宁看着画,意有所指的道:「原来如此。」 三人说了一阵话之后,成靖宁送成安宁姐妹离开。回到房内,可可坐在椅子上,不停的冲她喵喵的叫,似有话要叮嘱一般。每次成安宁来,可可都如临大敌,成靖宁很奇怪,抱着猫坐下,抚着它的毛问道:「你不喜欢四姐姐?」 可可叫了一声,算是答应。 「为什么呢?」无论如何,成靖宁想不通,一只猫,怎会对素未谋面的人有那么大敌意? 可可接连喵喵的叫了几声,得不到回应,很快气馁的趴在她腿上,半眯着眼睛思考猫生。成靖宁轻抚着猫毛,喃喃自语道:「老人家都说猫有灵性,不会无缘无故恨一个人,想必那人一定不是好人。可可,你是不是让我离成安宁远一些?」 可可懒懒的喵了一声,不再叫唤。 「我会小心的。」沈夫人这边和福乐郡主那边向来不和,哪怕二房嫡出的几个和大房没多少交集,但成安宁不会无缘无故亲近她,一定有什么目的。 早晨请过安之后,荀太夫人留府上的姑娘在身边说话。恰逢今日休息,荀太夫人就多留了她们一阵。成安宁向来是最能说会道的那一个,坐在太夫人身边,把成靖宁一顿狠夸,说她如何天赋极佳,说她的画如何好云云,引得荀太夫人好奇不已,加上老实温柔的成馨宁在一旁天花乱坠的夸赞,引得一众人心痒痒。 成康宁是京城中公认的才女,向来自视甚高,看不惯成靖宁扭扭捏捏躲躲藏藏的样子,喝了一口茶后,慢吞吞的把茶杯放在桌上,说:「三妹妹很少说这么多话夸人,今天开了口夸六妹妹,想必六妹妹的画的确是极好的。不如拿出来让我们也开开眼,看看到底是怎么个好法。老祖宗也想看,六妹妹不会连老祖宗的意思都拂了吧?」 成靖宁只好安排水袖回去取画,她才真正学工笔画没多久,这么炫耀着实不太好。取画的空闲时间,除了端方娴雅的成芙宁和年纪最小的成湘宁,其余的都在打趣她,诸如成康宁懒散轻蔑的微讽,成玉宁尖锐不屑的嘲笑,还有成安宁和成馨宁真情实感的赞美。 水袖取来成靖宁近几日的画作,摊开展现在荀太夫人面前。荀太夫人戴上西洋传过来的眼镜认真观摩,画里的顾子衿果真如真人一般,虽有些稚嫩,但线条流畅,在色彩搭配上很有一套,令人眼前一亮。「的确画得好。」放下眼镜之后,荀太夫人对成靖宁笑得万分慈爱。 「老祖宗别夸我,这才开始学,等我学成了您再夸我也不迟。」成靖宁只好厚着脸皮说道。她说话间,画已传到其他姐妹那里,成玉宁看过之后,不甘又不屑,不服气的把画扔给成康宁。成康宁收起刚才的嘲讽之色,开始慢慢欣赏,成馨宁果然没有夸大其词,成靖宁在这方面的天赋无人能及。看过画之后,才收起轻忽之色,认真打量起成靖宁来。 「老祖宗,这回我没说大话吧,六妹妹是真有才能,指不定日后能成为薛夫人那样的大家呢。」薛夫人是百年之前大周朝的着名女画家,其画作为后世之人所追捧,一度成为各初习画者临摹的对象。成安宁得意的道,夸起成靖宁来,比自己被夸奖还高兴。 荀太夫人看成靖宁的神色,多了几分肯定和亲近,让她到她身边去,「好生学,虽说女子无才便是德,但咱们这样的人家,女子的才德是增光添彩的事。」 「是,我一定跟着师傅好生学。」成靖宁认真道。 第三十五章 谈笑一阵之后,荀太夫人让几个姑娘就在景斓堂玩儿,她得去后院的小佛堂礼佛。三房的姑娘面不和心更不和,荀太夫人离开后,气氛瞬间冷了下来。依旧是四波人,各自圈成一圈说话。年纪最小的成湘宁在诡异的氛围中坐不住,她本就活泼好动,见大家各玩各的,提议道:「姐姐们,我们玩瞎子摸人的游戏吧!很好玩儿的!」她最近迷上这个游戏,每日不厌其烦的让小丫鬟陪她玩儿。 说完她身边的大丫头急忙扯她的袖子,让她别在说话。大房二房的姑娘,怎么会陪她一个三房的小庶女玩这么幼稚的游戏?成康宁出乎意料的笑答道:「好啊,二姐陪你玩儿。」虽然很不喜欢妖娆的雯姨娘,但这个粉雕玉琢的小妹妹还是很讨她喜欢。 成康宁答应陪成湘宁玩瞎子摸人,蹦蹦跳跳的十分高兴,活像一只开心的小兔子,软软的很可爱,她又到成靖宁跟前,拉着她的手摇啊摇,说道:「六姐姐,你也陪我玩儿吧。」小姑娘的眼睛忽闪忽闪的很纯真。 成靖宁也笑道:「好啊,那第一个由你来抓我们好不好?」 成湘宁一口应下:「嗯!」又对其他几个姐姐说道:「大姐三姐四姐五姐七姐八姐,你们也一起来玩儿吧!」 成馨宁和成安宁姐妹见成靖宁答应,自然也点头,成芙宁犹豫了一会儿,也点了点头。成玉宁已经及笄,不屑和妹妹们玩这么幼稚的游戏,刚想拒绝,陪在她身边的丫鬟已用眼神制止了她。为了将来,只好咬牙忍了:「好吧。」 景斓堂前是一块宽阔的空地,修了几个花坛,种了当季的时鲜花卉,还有桂花树和银杏,可适当躲藏。划定范围之后,游戏开始。「我要开始了。」成湘宁蒙上眼睛,开始在凭借她小孩子的直觉摸人。一开始小丫头怎么也抓不到人,被逗得东倒西歪,险些跌倒,成馨宁好心,放水让她捉住了。 「我抓到了抓到了!」刚拉住成馨宁的衣裳,成湘宁就兴奋得大叫,忙不迭的摘下遮眼布,「三姐姐,该你来抓我了!」 成馨宁把眼睛蒙上,说:「快点跑哟,我要来了。」在空地上盲走一段,瞎摸一气,抓到的好几个都从她手里溜走了,好一阵之后才抓住成芙宁,摘下遮眼布后不禁感叹:「你们都太狡猾了,就不能让着我点儿吗?」半是抱怨半是撒娇,引来众人哄笑。 如此这般,所有人都轮了一次,只剩成靖宁次次脱身成功,还没蒙眼抓过人。成安宁拿着遮眼布走到成靖宁身边,说:「唉,你也得轮一次呀,不然多没意思。」 「我凭实力赢,你们总不能这样吧。」成靖宁推辞着,还是被成安宁蒙上了眼睛。 「玩一次嘛,难得大家完得那么开心。只这一次你又不吃亏,这次我们也会凭实力不让你抓住的。」成安宁将成靖宁推到中央,又对姐妹们说:「开始了开始了,大家一定要全力以赴呀!」 「不带你们这样的啊!」成靖宁故作生气的开玩笑。四个多月锻炼下来,她的行动十分灵活,心观四路,耳听八方,判断着身边人的动向。只是活泼的成安宁和成湘宁特爱逗她,见她准确无误的朝某个姐妹那边扑,就在她身后捣乱。如此几次下来,气氛比先前活跃了不少,矜持的成馨宁和成芙宁也加入进来。成靖宁被逗得团团转,过了一刻钟也没抓住一个人。 成靖宁忍不住抱怨,「你们就不能放我点儿水呀?」 成芙宁难得主动说话:「刚才六妹妹说了,你没被抓住凭的是实力。现在我们大家一起凭实力赢你呀,别抱怨了,继续吧。」 「一群坏家伙。」口上抱怨着,仍然笑着去抓人。 身后的裙子不知被谁踩住了,也不知被谁推了一下,成靖宁直直的朝地面栽去。就在她以为自己要摔个狗啃泥的烂姿势时,突然出现一双大手扶住了她。 「谢谢,总算还有个姐姐有良心。」成靖宁感叹道,猜想是成馨宁扶了她一把还是成安宁。摘下遮眼布之后,才发现扶她的是个男子,个子高高大大的,生得眉飞入鬓,目若朗星,面容丰神俊秀,略带几分凌厉和傲然,让他的气质显得十分轩昂,整个人细腰乍臂,浑身散着阳刚之气。 回想起刚才说的话,顿觉难堪。一起游戏的姐妹,见到陌生男子早已躲开了,就剩她一个尴尬的站在原地,气氛一时静得可怕,成靖宁只好硬着头皮道:「谢谢。」刚准备行礼退下,成振清和成永皓父子过来了。 见到救星,成靖宁忙过去问好:「爹,大哥,你们怎么来了?」 「这位是萧家公子,你大哥在军中的朋友。今日到府上来拜访,现在过来拜见太夫人。」成振清介绍青年公子说。 「原来是萧大哥,刚才失礼了。」 成靖宁道歉道,饶是如此,仍觉尴尬得厉害。只是这会儿跑了,显得更没礼貌,只好跟在他们身后进了景斓堂。荀太夫人礼佛完毕,在屋内闭目养神好一会儿了,见曾孙女们玩游戏十分融洽,便没让身边的妈妈叫人进来。 匆忙进屋的孩子们扰乱一室宁静,荀太夫人还没来得及问怎么回事,已有小丫头进来回禀说世子携萧家公子前来问安。 「萧家公子?」京城里没有姓萧的世家大族,四品以上的官员少之又少,姓肖的到有几位。 话间,未婚的姑娘早已躲到里间,虽说大祁朝男女大防不甚严重,但见到陌生男子也应回避一二,这么大剌剌的相见也有不妥。 成靖宁跟随三人见了荀太夫人之后行礼告退,进入里间时,见到面面相觑的几个姐妹。成安宁面带愧疚,见成靖宁来忙拉她到身边坐下,道歉说:「刚才的事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只想和你开个玩笑,谁知……」 「我没事,四姐姐不必放在心上。」成靖宁说道。只是她没想到开这个玩笑的人是成安宁,刚才的那一系列举动,全然不像玩笑。一边成康宁只喝了口茶,嗤的冷笑一声,成芙宁也是一脸高深。 荀太夫人对眼前的年轻人没多少热心,问候过之后,让成振清带人下去。「人走了,你们出来吧。」 成康宁无心再游戏,先起身告辞:「太奶奶,母亲还等我回去一起看账本,康宁先告退了。」她发展得全面,从小开始跟着陆氏学打算盘看帐理家,又精学琴棋书画,哪怕三房复起无望,也要把本事学全了。 荀太夫人想着两日前的事,直觉心堵得慌,让她们各回各家去。路上,成安宁挽着成靖宁的手臂,问她刚才来的那人是谁。 「姓萧,叫萧云旌,是大哥的朋友,一起上过战场的。这次平定鹄奴立下不小功劳,据说升了正五品骁骑尉。」成靖宁回忆着刚才成振清说的话。成振清对萧云旌十分赏识,话里话外都在夸他,还让成永皓学着些。 「我说呢,原来是一位少年将军,难怪那般与众不同。」成安宁点头说道,思绪却无意间飘远了。萧云旌杀神之名如雷贯耳,这人的人生经历不可谓不传奇,出身皇族,却长在卑贱的商贾之家,相貌俊朗非凡,与成永皓的男生女相、容颜倾国不同,他是另一个极端,生的十分刚毅,属烈火艳阳那一类。 第三十六章 他身世悲苦,扭曲的经历,铸就他阴狠冷酷、杀伐果决的性子,在战场上,他是神,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令四方蛮夷闻风丧胆,助今上收回西北和东北的大片领土,他是一把锋利的神剑,指向哪边,便会血流成河。 只是这样一个阴鸷冷酷的人,也有过不去的坎儿,上一世他便有克妻之名,身边的女人,无一善终。另外她虽然没活着看到他的结局,但就他的身份和地位,无论是今上还是下一任帝王,都不允许有这么一个功高震主的人存在,他注定不会有好下场。只是萧云旌上一世与成家没有多少交集,这一世,他会不会出现得太早? 「四姐姐?」成靖宁喊了好几声,成安宁一直神游天外,没有回应,只好把人摇醒。成安宁从上一世的记忆里回过神,酝酿好情绪,懵里懵懂的道:「怎么了?」 「你刚才想什么呢?这么出神。三姐姐叫你,你都没答应。」在她的印象中,成安宁从没这般失神过。 成安宁脸上神情的转变很快,笑道:「没想什么,过几日就是晋阳公主主持的群芳宴了,心驰神往罢了。」群芳宴,是京中贵妇和闺阁少女都向往的宴会,受到邀请,意味着一种肯定,在那里能见识到京城的皇室贵胄,也许会麻雀变凤凰,也许会一步登天。 「原来四姐在想这个,等上两年你也能去了,在这之前好好准备吧。」成安宁掩饰得很好,成靖宁不揭穿,顺着她的话说下去。 分别过后回到琼华院,成永皓正在逗一只活泼可爱的烟灰色小猫,脑袋圆圆的,蓝色的眼睛又大又圆,纯净得像蔚蓝的大海。「大哥,这猫哪里来的?」成靖宁好奇道。 「萧大哥送来的,他的祖母养了一对波斯猫,正好下崽,听说你喜欢猫,就把幼崽送了过来。」成永皓很喜欢这只毛茸茸的漂亮家伙,拿了一根狗尾巴草逗它。小猫伸出毛茸茸的小爪子掏来掏去,专注又好玩儿,可爱至极。 「送给我的吗?」成靖宁疑惑道,今天之前,她与萧云旌素不相识,怎会突然送她一只名贵的波斯猫?不过这只毛茸茸的小家伙真的很可爱,忍不住摸了两下。小猫很亲人,见到成靖宁就粘上了,又是拿头蹭她,又是打滚翻肚皮示好,发出满足的咕噜声。想起可可那没良心的,成靖宁不禁感慨万分,猫和猫的区别,怎就那么大呢? 成永皓怕她误会,解释波斯猫的来历:「昨天我去萧家拜访,看到他家的三只美猫,就说你养了一只又黑又丑又土的黑猫,萧家祖母听了,就说家里有只小猫,你又喜欢,所以送给一只你养。萧大哥今天来拜访,正好带过来了。」 原来是这个原因,成靖宁虽然很想要,但想到猫是领地意识很强的动物,一时犹豫起来:「还是算了吧,万一可可不喜欢怎么办?」 「你真把那黑猫当孩子养了?还问它的意见。这是萧家祖母的一番心意,总不能送回去吧。」那多无礼?老人家的心意,又没什么别的意思,怎么好拒绝? 也对,不能送回去。「那我试试看吧。」如果可可争宠绝食,那就不得不把波斯猫送走了。 「给起个名字吧。」成永皓揉着猫的肚子,小猫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闭上眼睛十分享受。 成靖宁戳它胖胖的脸颊道: 「噜噜?」 成永皓很嫌弃这低俗的名字,像抱孩子一样抱起小猫,坐得离成靖宁远远的:「你就不能取一个好听一点儿的名字?噜噜,什么鬼?它浑身长毛,叫茸茸才好。」 「你看它呼噜呼噜的叫得多欢喜?叫噜噜有什么不好,白雪才俗气。噜噜噜噜。」成靖宁坐过去继续捏猫的脸颊,连着叫了两声。噜噜打呼得更欢了,成靖宁不禁有些得意:「看吧,它更喜欢我起的名字。」 「拿去拿去!」成永皓把不识抬举的猫送到成靖宁怀里,让她赶紧抱走。 成靖宁抱着噜噜忐忑的回到小院儿,可可懒洋洋的躺在猫窝里,听到脚步声,勉强睁开眼看了成靖宁和小猫一眼,然后呼呼大睡。好吧,想象中的争宠场面并没有出现,她把噜噜放在地上,噜噜是个自来熟,下地之后就开始到处巡视,见到可可之后,很友好的上前蹭脸颊,照旧翻出柔软的肚皮来示好。 不过可可很高冷,只睁眼看了噜噜一眼之后继续歪着睡觉。噜噜小可爱继续示好,黏在可可身边求关注,坚持不懈,让人好生感动,只是感动不了黑炭可可。 成安宁在脑子里仔细搜寻与萧云旌有关的记忆,只可惜她对这个威风凛凛的战将了解甚少,知道他的事迹,差不多是从别人嘴里听到他的事。无论哪一世,他都是最不容忽视的存在。拉拢他,将来的路会好走许多。想到上一世她过得凄惨的姐姐,心里涌起一个念头来,不如撮合他和成馨宁? 「姐姐,你觉得今天那位萧公子如何?」 成馨宁正飞针走线,绣了半朵牡丹,随口道:「没细看,不知道怎么说。」 「我细看了下,挺好的。据说这次他带人烧了鹄奴的粮草,端了鹄奴的左贤王,立了大功,论功行赏的时候封了正五品骁骑尉。年纪轻轻就有这般功绩,前途不可限量。」成安宁以手支颐道,言语间十分肯定,神色如怀春少女一般。 成馨宁抬头看到的就是自家妹妹这幅向往的神色,不禁笑道:「妹妹该不会是喜欢上萧公子了吧。」 成安宁志不在此,她被踩了一辈子,发誓这一世一定要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一个王妃她还不放在眼里,「哪里,我是在想姐姐你,过两年你就及笄了,该说婆家了。我看这位萧公子不错,不如选他吧,年轻有为,前途不可限量。」 成馨宁羞红了脸,放下手里的绣花绷子去拧成安宁的嘴:「好你个坏丫头,竟然编排起姐姐来了。你自己思春,还往我身上推。」 成安宁笑着讨饶,坐直了理了理鬓发,无比认真地道:「姐姐,我说的都是认真的。萧公子的确不错,长得又俊,前途又好,照我们家现在的情形,能找这么一个年轻有为的夫君,着实不容易。你以为如何呢?」 说起未来,成馨宁眉头上涌起几分哀愁,成家是皇亲国戚不假,但她们一房和皇后有嫌隙,父亲又曾经帮着逆王谋反,能平安留在京城,已是天大的恩赐。虽和大房同住一个宅子,表面还是和和气气的一家人,但她们家的恩恩怨怨,消息灵通的权贵圈子哪个不知?又有哪一家愿娶一个逆犯之女?爱惜羽毛和前途的,都不会和永宁侯府二房三房扯上关系。 「妹妹,这不是我们想怎样就怎样的。你也说萧公子前途不可限量,他怎会断自己的前途娶我呢?在太奶奶那里我听到他们的谈话,萧公子出身微寒,又是最低贱的商贾之家,虽然我也落魄,但说实话,我是有些看不上的。而且他是武将,身上不知背负多少条人命,煞气重,迟早会有报应,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到时又该怎么办?我虽没看清他的人,但他的气势太可怕了,吓得我大气不敢出。再说他现在多少岁,我多大,我们无论如何也没有将来。这两年,还是慢慢来吧。娘说得对,我们要和大房多走动,兴许到时有别的转机呢。」成馨宁务实,考虑问题很实在,成家血雨腥风这些年,她日后只想过安稳平淡的日子。 第三十七章 听成馨宁这番话,成安宁只觉她见识短浅,萧云旌的前途,可不是区区五品官这么简单。他是宗室,未来的越王。她很想告诉她姐姐上一世的事,但又怕成馨宁不信她。看来只有自己想办法撮合了。但有一个成靖宁在,只怕撮合成馨宁和萧云旌很难。他这次到永宁侯府来,是为了见成靖宁吗?上一世幼时的记忆已经很模糊了,但她印象里清晰的记得,在成靖宁二十八岁之前,他们两个从来没见过。 她又该从何处下手?成靖宁,这一世的她与上一世大不一样了,难道她也如自己一样重生了?她已过得十分凄惨,绝不能让任何人搅乱她这一世的计划! 海棠 「奇怪吗?我看着挺可爱的。正月初一那日在花坛里捡的,刚来的时候还是个小可怜,混熟之后就翻身成了主子,整天在琼华院四处溜达。唉,这猫不喜欢我,喜欢祖母她们多一些。」成靖宁无奈又愤然地道。 她对可可最好,照顾得最上心,但可可平日里总是冷着一张猫脸,对她爱理不理,反倒是对沈老夫人和成振清夫妻很亲热,见到人就上去蹭。鄙视正经主人,越级讨好地位更高的长辈,是不是全世界的猫都这个德行?成靖宁忍不住想道。 「虽然如此,妹妹还是很喜欢是不是?」成安宁笑着道,伸手去摸可可。可可两个月来被养极好,毛皮油光水滑,变得极其富态,如果不看眼睛,没有听过它尖利的叫声,会以为它是一只很温顺的猫。不过可可不给成安宁面子,一口咬在她的手指上。猝不及防的来了这么一下,成安宁痛得低声嘶吼,捂着手指上的伤口,愤恨的盯着一脸无辜的猫,却无可奈何。 成靖宁放下茶杯连声道歉,让水袖拿酒和药来。「平日里可可虽然冷漠了些,但我没想到它会突然咬人。四姐姐,对不起。」而可可坐在地上,仰着毛茸茸的小脑袋,无辜的看着手忙脚乱的两个人,尾巴还百无聊赖的在地上扫来扫去,全然没有做错事之后的羞愧。 水袖听成靖宁的吩咐拿来烧酒和药,放在桌上准备给成安宁处理伤口。成靖宁愧疚得不行,说:「我来吧,水袖,你把可可抱出去。」 可可对几个丫鬟态度比对成靖宁好,水袖抱它,它还对水袖撒娇,出门之前挑衅的看了成安宁一眼,又是一声直击人心底的尖利的叫声。成安宁见这小畜生这幅讨打的模样,心里恨得不行,但对着帮她包扎伤口的成靖宁,不得不把心里的恶气忍回去。不知天高地厚的小畜生,日后有的是报仇的机会!正寻思该如何教训它,手上传来一阵烧心的痛,忍不住「啊」的叫了一声。 「烧酒淋到伤口上会很疼,四姐姐忍一忍。」成靖宁清洗了咬伤处,正用烧酒进一步清理。她上一世养猫,知道如何处理被猫咬伤后的伤口。用烧酒洗过之后抹上药膏,说:「伤口结疤之前四姐姐别沾水,在海棠宴之前能痊愈。」说着,又让水袖寻了一盒消除疤痕的药膏来送给成安宁。 成靖宁又是道歉又是帮她处理伤口,成安宁这会儿不好和一只不通人性的小畜生计较,只得道:「没事,六妹妹不必放在心上。」她没心情继续说生辰礼物的事,胡乱说了几句话之后起身离开。 可可心情很好,爬上房顶躺在琉璃瓦上晒太阳。成靖宁送走成安宁回来,看到的正是可可左右打滚好不惬意的样子。真是一只没心没肺的猫,成靖宁忍不住站在院子的空地上训斥它:「四姐姐又没得罪你,你不理人就罢了,还咬发狂人。还好四姐姐性子好不和你计较,否则还不知你会被如何处置,下次不能这样了,记住了没?」 可可对成靖宁的说辞不屑一顾,给了她一个白眼之后,竟然闭上眼睛睡觉。成靖宁无话可说了,她总不能和一只野性未脱的猫纠缠下去。 五日之后是侯府的海棠宴,操办的人变成了沈老夫人和顾子衿。作为从前的东道主,福乐郡主以身体抱恙为由,拒不参加,三夫人陆氏也闭门不出,整个三房的人都紧闭轩廷院的大门,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生闷气和口无遮拦的诅咒。二房的罗氏则领了两个女儿帮着顾子衿张罗,以示亲近。 永宁侯府两年未举办海棠宴,这次换了人主持,京中多半贵妇卖皇后和令国公府还有顾家的面子,接到请帖之后都来了,不过她们多是来看热闹的。这府里的大戏令人目不暇接,现在又开新戏,如何不来瞧一瞧?沈老夫人这支和福乐郡主那支不睦,当年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那时沈老夫人被福乐郡主这边压得喘不过气,现在风水轮流转,轮到她们母子风光了,很多人都好奇现在的永宁侯府是个什么样子。 这是顾子衿回京城之后的第一次大型宴会,从三月初就开始准备,宴会安排拟了许多方案,各种安排改了又改,务必做到尽善尽美,是以各家的贵妇贵女看到顾子衿时都眼前一亮。这位成顾氏,还和当年一样温婉动人,艳光四射。虽然脸上有了岁月留下的风霜,但她依旧端方貌美,同龄的贵妇远比不上。是以,三五两个坐在一起小声议论这位新鲜出炉的世子夫人。 顾子衿落落大方,和左右的夫人谈笑风生。罗氏在一旁作陪,举止很是妥帖。成馨宁和成安宁姐妹两个十分乖巧,在一堆贵女中间说话,无半分不妥之处。她们姐妹两个都是容色十分出众之人,加上良好的教养,很容易让人有好感。「隔房的姑娘都来了,怎么大房的嫡女没出现?」见到如花似玉的姐妹两个,不少人奇怪的小声低语。 一位衣着华贵的夫人闻言,小声为那位夫人解惑道:「你不知道,大房的那位嫡女貌丑无盐,举止粗鲁,像个野猴子似的,十足的一个乡下蛮丫头,自是不敢带出来见人了。」 「刘夫人如何得知?」成振清回京之后在权贵圈子掀起不小波澜,顾子衿也是后宅夫人八卦的对象,成靖宁自是在处在八卦的中心。之前见不到成靖宁的理由是回京之后水土不服,加上身子弱,需静养,不便出门。现在听到这番解释,自然而然的将其认定为标准答案。而且这都回来五个月了,不可能一直病着吧?十有八九是相貌丑陋,怕在座的夫人们看了回去说闲话。 「是承平侯夫人说的,年底的时候她领着她家长子到侯府做客,那时就见到了大房的姑娘,回去之后直叹气说六姑娘不像成家的孩子,那容貌简直了,说貌丑无盐已是抬举她了。」承平侯夫人就是福乐郡主的大女儿成宜珍,她说的话不会假,尽管两房人有龌龊。 「那看来是真的了。」围坐在一起的夫人纷纷点头,知道真正答案的女人们不再叙说成靖宁,换上得体的笑容和沈老夫人婆媳说笑寒暄。 小院儿中,成靖宁刚跳完一千个百索,坐在回廊的长椅上休息。身边躺着的是百无聊赖的可可,难得乖巧的让她摸。「等过了生日,差不多就要去闺学了,到时我想让祖母请一位擅长工笔画的师傅来教我画画。」成靖宁自言自语地规划将来的学习生涯,她上一世是艺术生,学的是服装设计,绘画技能不在话下。 第三十八章 后来流行过一阵彩铅画,她利用课余时间学过,工作之后也利用空闲时间提高,等到画技成熟后,还兼职画各类人和物以及古风画,每个月也有不少收入。这里没有专门的制图工具,也没有钢笔铅笔之类的现代绘画工具,暂时只有毛笔画,与写实的彩铅画相比,学工笔画来得更快。她在崖州时只学了工笔画入门,想要进一步提高,必须请一位师傅来教。 可可对画画没兴趣,只躺着摇尾巴。「我现在的身体好了许多,果然锻炼才是最有效的健身方法。」规划完学习之路,成靖宁开始感叹这两个月的锻炼成果,坚持下来,她的整个人精神了不少,至此顾子衿再也没有半句反驳的话。 海棠宴办得十分成功,顾子衿重新赢得京中贵妇们的认同,贵妇们也带了一堆八卦回家,准备和亲朋好友分享。晚上沈老夫人回来,成靖宁说了学画的事。顾子衿在一旁点头赞同道:「靖宁有几分绘画天赋,在崖州时自学了工笔画,虽说入了门,但还需师傅指引。娘在京中人缘广,还请您帮着请一位师傅。」 「请师傅的事我去办,到时候把西侧院收拾出来,让靖宁到那里去学。」有一门技艺是好事,如果成靖宁真有天赋,绘画这门技能将会为她将来的亲事加不少分。 「祖母,还有五天我便要去闺学,到那边之后我有什么要注意的吗?」她对闺学并无期待,上一世埋头苦读了那么多年,并不代表这一世她还想做学霸,只消应付得去就行。 至于为何要上闺学,同样是荀太夫人和成启铭的要求,说孩子们是无辜的,上一辈的恩怨不能延续到她们身上,女孩儿始终是要嫁出去的,在家中这段时日应该好生相处。 长辈的要求拒绝不了,沈老夫人只得让成靖宁去,等着日后寻个让太夫人无法反驳的理由让她抽身。「没什么要注意的,只要尊敬师长,好好学东西,和府里的姐妹和睦相处就是了。」 「我知道了。」成靖宁点头,有多年的仇怨在,和睦相处是做不到了,井水不犯河水倒可以。说起闺学的事,三辈人都有些心堵,成靖宁少不得要说些开心事来逗两位长辈开心,「听说西疆大捷,四月中旬大哥就要跟随舅公一起回来了,祖母,我们到时候要去城门接大哥吗?」 在琼华院这边,迎接成永皓回来是最大的事,沈老夫人从三月初就开始收拾院子了,「不了,我们就在府里等。永皓跟随大军回来之后,会和你舅公他们一起入宫,接受皇上的召见。」西疆的大战,是新帝登基之后的第一仗,对手是强悍的鹄奴,此战大捷对大祁来说意义非凡。到时朱雀大街势必人山人海,她们就不必去挤了。 两只猫相安无事, 成靖宁终于摆脱了一件心事,可以安安心心养噜噜。四月二十八,荀太夫人带着二房三房的女眷上香积寺拜药王菩萨,大房则留在府里, 难得今天可以偷一次懒, 成靖宁用工笔描了可可和噜噜, 准备绣下来做成桌屏。 噜噜是只黏人的小猫,成靖宁在哪儿, 它就在哪儿。成靖宁这会儿没空, 把早做好的纸盒子给它自己玩儿。喜欢纸盒子是猫的天性, 噜噜很快被吸引, 自己玩儿得很开心。 原本她的女红就不错,回来跟着专门的师傅学了半个多月,也大有进益,现在已能绣人物和动物。描两只猫之后, 成靖宁选好丝线,开始一针一线的绣猫咪。 次日清早, 到荀太夫人那里请安时,见到一位苗条少女,约莫十三四岁的模样, 穿着一身浅蓝色衣裳, 看得出是才做出来的,首饰也是新买的,金银交错, 十分晃眼。少女长得不甚美丽,但胜在有一股楚楚可怜的气韵,低着头站在太夫人身边,显得很局促不安。 见到一旁人幸灾乐祸的神色,成靖宁已然猜到少女的身份,果不其然,荀太夫人对她介绍道:「这是你荀家的思柔表姐,以后她就住永宁侯府。靖宁,作为东道主,你要好生招待。」 对这位荀思柔,成靖宁暂时没多少意见,但对荀太夫人的做法,却觉如吃了苍蝇一般难受,却只能强笑着上前请安。 沈老夫人和顾子衿对荀思柔没有一丝好感,请过安之后一刻也不多留,纷纷找借口离开。荀思柔知道自己不被沈老夫人婆媳喜欢,头低得更低了。 荀太夫人志在必得,只要荀思柔留在侯府,她就有办法让成永皓娶她。这才开始,她不着急。八个姑娘都去闺学了,荀太夫人身边就只有她一个,身边都是自己人,开始语重心长的叮嘱道:「你已经到侯府了,我不会让你白来。不过光靠我帮你还不成,你得自己动脑子才行。」 荀思柔低着头,嗫喏道:「是,姑祖母。」 见着荀思柔这幅上不了台面的模样,荀太夫人一时有些头疼,慢慢来吧。「六丫头是个突破口,平日里多和她接触。另外我会让嬷嬷教你规矩,思柔,你得大方一些,端庄一些,别老低着头。」如果荀家还有出得色的女孩儿,也不会让荀思柔来了,想到日渐没落的荀家,太夫人更头疼了。 荀思柔怯懦的抬起头,应了一声是,但看到荀太夫人沟壑纵横的脸,又把头低下。荀太夫人摇摇头,让她去景斓堂厢房歇着。 成永皓得知此事,郁闷非常。沈老夫人当机立断,让他去卫所那边待着,或是去沈家或顾家住一段时日。成永安也收拾包裹回松山书院,当日琼华院里的两位公子都从侯府消失。成靖宁下学回去之时,院子里静悄悄的,可可 若说刚才沈老夫人还有些失落, 但听了成靖宁最后一番话后,心中的阴霾一扫而空,霎时觉得气顺了不少,眼底有欣慰之色, 笑着给成靖宁打气道:「有骨气!我们成家的女儿, 绝对不能让人看扁了!」 祖孙两个说了一阵贴心话, 直到子时,成靖宁才抱着睡熟的噜噜回小院儿, 身后跟着精神抖擞的可可。回到房里, 可可坐在地上, 睁大一双眼睛盯着成靖宁, 尾巴在身后扫啊扫。成靖宁拿了几个鱼干出来喂它,也很语重心长的对它说:「可可,你以后也要乖一点,也要好好长, 无论咱们院子里的猫还是人,都不能让人看扁了。」 可可难得的给她好脸色, 赞同的叫了一声。小鱼干的香味叫醒了睡熟的噜噜,噜噜打了个哈欠,歪歪扭扭的走了过来。睡眼朦胧的小家伙十分可爱, 成靖宁拿了一些喂它。噜噜吃了之后, 蹭着成靖宁的手,发出满足的呼噜声。「还有啊,以后要对噜噜好一点, 它比你小。」 教训完两只猫,成靖宁洗漱之后睡下了,第二天上闺学越发认真。若说之前学这些是为了解决日后的生存问题,那么经过昨天之后,直接上升成尊严问题,为了自己,也为了将来,她必须用功。 成永皓去了卫所,整日和一群武夫和同龄少年打交道,日子倒也过得不无聊。加上几个好友知道他的情况,偶尔会邀请他到自己小住,当作是游玩。这其中便有沈珵和萧云旌。 第三十九章 他不在府里,荀太夫人和荀思柔无计可施,只好暂时去磨成靖宁。成靖宁以课业繁重为由,每日除了请安之外,只在琼华院和闺学活动,连成馨宁和成安宁靠近她的时间也少了。 自从上次祖孙两个谈过心之后,沈老夫人大小事也不瞒成靖宁,告诉了她许多事。这其中就有当今皇后,她亲姑姑的事。 至于成宜惠为什么会嫁给今上,还得从二十年前说起。成宜惠生在沈老夫人和成启铭不睦时期,永宁侯的两位夫人斗正斗得你死我活。在这种情形之下成长起来的成宜惠,看惯各种后宅阴私,没有变成心机深沉、手段歹毒的豪门贵女,相反,她性格活泼开朗,十分爱笑,聪明又通透,是一个十分讨喜的小姑娘。加上继承父母的好相貌,可以说得上是人见人爱。 沈老夫人鉴于自身的悲剧,原本不欲让她嫁高门,更何况是皇家。不过人算不如天算,成宜惠还是走上沈老夫人的路,甚至比沈老夫人的路更艰难血腥。 在成宜惠五岁那年,跟随沈老夫人进宫拜见徐太后,徐太后将成宜惠一顿狠夸,说从没见过这么漂亮可爱的小姑娘,于是当场赐婚,将成宜惠指给四皇子赵澈。那时仍旧是太子之位不明,昭德长公主的女儿宝贵妃所生的二皇子、徐太后的侄女徐德妃所生的三皇子,以及成帝宠妃方贤妃生的四皇子,都是有利的太子人选。徐太后为了帮三皇子,为了恶心方贤妃,挑起宝贵妃和方贤妃的争端,所以有了这门婚事。 方贤妃到成帝跟前哭诉,徐太后也到成帝跟前哭,一边是宠妾,一边是亲娘,成帝只好答应徐太后,同意了这门婚事,并下旨让成宜惠及笄之后,嫁与四皇子为正妃,同时为了安抚方贤妃,把方贤妃的同族侄女指给四皇子做侧妃。因成宜惠比赵澈小了五岁,所以成宜惠嫁给四皇子的时候,四皇子已经有两位侧妃,三位侍妾了。一位宫女出身的侍妾生了长女和三子,方侧妃生了长子,王侧妃生了次子。 这门亲事着实挑起了赵澈和二皇子的争斗,也狠狠的恶心了方贤妃和赵澈一把,所以赵澈为了恶心成宜惠,在成宜惠没进门之前,可劲儿的宠侧妃妾室,可劲儿的生孩子。等到成宜惠进门的时候,王府已是百花争艳的局面。 不过成宜惠是何许人也?硬生生的在这条血路里一枝独秀。美貌是女人最有力的武器,成宜惠正好拥有,她的美貌足以打动一个讨厌她的男人的心。无论外面怎么传皇后不受宠,但成宜惠的后位至今无人能撼动,为今上生下了两子一女,现在又有了身孕,正在养胎。今上为此,已歇在凤仪宫,其余嫔妃,对此颇有微词。 沈老夫人的话,让成靖宁对这位皇后姑姑深表敬佩,这是怎样一位神奇的女性,硬生生的把独木桥走成了康庄大道? 「等皇后诞下皇子之后,带你进宫去拜见你姑母。」对自己亲手教出来的女儿,沈老夫人一脸骄傲。 成靖宁奇怪:「现在才两个月,怎么就看出是皇子了?」 沈老夫人沉吟片刻,道:「皇上说的。」成靖宁抱着可可想,皇后和今上之间的事,只怕不是外面所说的宠与不宠那么简单。 成靖宁和沈珵的婚事没有再提起,当令国公找沈老夫人说话时,她主动提及那日是她考虑不周,回去之后她深思熟虑的想了两日,的确是她欠缺考虑,只想着成靖宁的日后,却忘了令国公府的将来。 沈老夫人一番诚挚的道歉,倒让令国公愧疚起来,忍不住安慰这个命途多舛的妹妹:「那日谢氏的话太重,我已经批评过她了。靖宁和珵儿没缘分,日后她一定能找一个更好的夫婿。」 「那孩子也劝我不要伤心,还说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强求不来,顺其自然就好。」沈老夫人笑道。兄妹两个说了一阵话之后,下人禀告说谢氏来了。「让她进来。」说话的是令国公。 谢氏昨日被世子沈良骥训了半个时辰,今天不情不愿的来给沈老夫人道歉,在门口顿了几顿,拿沾了洋葱汁的手帕擦了擦眼角,酝酿出眼泪,收拾好情绪,让自己看上去没那么桀骜不驯,才推门进去。 「姑母,那日是侄媳妇错了,我猪油蒙了心才会说出那番话来,懊恼了几日,今日特来求姑母原谅!」谢氏跪在沈老夫人面前,拿着手绢不停的抹泪。 沈老夫人看不惯谢氏这番做派,但到底是嫡亲的亲戚,只好顺着台阶下了,将人扶起来,软声道:「那日也有我不对的地方,是我考虑不周,你不必自责。我们都是做母亲的,谁没个私心?以后大家还是亲戚。」这件事就这么揭过了,除了几位长辈和成靖宁之外,小辈们一概不知。 成永皓一直在外,隔个三五两日才回家住上一晚,每次请安必定跟着沈老夫人,让荀太夫人和荀思柔无计可施。荀太夫人难得的有耐心,反正荀思柔会在永宁侯府一直住下去,她有时间去耗,而成永皓不可能一直不回家。 荀思柔按照荀太夫人的吩咐,进入永宁侯府的闺学学习,她的座位被安排在成靖宁旁边,下课也见缝插针的和成靖宁说话。成靖宁本不欲理她,但想到同作为被嫌弃的一方,决定和她好好谈谈。 荀思柔一直找借口想去琼华院,成靖宁一直不给她机会,这一次又是借口想去看画。成靖宁照例没有同意,让她一起到花园散心。现在是五月初,一派初夏的怡人风光,四处绿意盎然,那股子舒适安逸的劲儿,直击人心魂。 「到侯府来,是你自己的意思,还是你父母的意思?」成靖宁先开了口。 荀思柔坐在亭子的石凳上,局促不安的绞着手帕,「是……是姑祖母和爹娘的意思,我一个女儿家,哪做得了主。」 成靖宁帮她倒上清茶,问道:「那你自己的意思呢?」 「我……我不知道……」荀思柔在侯府中,姿态比府上的一等丫鬟还低上几分,生在小官之家,对高门府第,很明显的气势不足。 「不,你必须明白你自己的想法。如果你想回家,祖母有的是法子帮你,如果你执意要嫁给我大哥的话,后果很难预料。诚然,我祖母父母大哥都不是坏人,但他们也不是绝对的好人,对付你的话,手段多得是。这些天下来,你也看到了我们一家人对你的排斥,而你也不适合我大哥。」成靖宁话说得直接,得罪人伤人心,但谁不是在一次次受伤中成长起来的? 大房对她的不喜欢,整个永宁侯府都知道,荀思柔想到成永皓毫不留情的排斥,霎时间掩面大哭。「我知道太奶奶对你说了什么话。说侯府里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只要你嫁进来,就能享福,还有皇亲国戚这层荣耀和似锦的前途,怎能不动心?至于不被婆母和夫婿喜欢,太奶奶一定说有她在,谁也欺负不了你,而我母亲是最和气不过的人,只要你生下孩儿,我母亲一定会善待你,至于大哥那里,你只要坐稳了正妻的位置,他做什么你都不用关心对不对?」 第四十章 荀太夫人和她父母对她说的话,和成靖宁刚才说的差不多,喃喃问道:「你怎么知道?」 「很容易猜到。」成靖宁说,她虽然宅斗技术为零,但好歹看过红楼和网文圈里几本封神的宅斗文,基本套路还是清楚的,「我二叔母,你知道吧?」 二夫人罗氏,荀思柔当然清楚,听成靖宁问起,当即点了点头。 「她是侯府嫡女,嫁进府里十多年,为二叔生下三个子女,却一直被二叔轻视,被婆母不喜,在二叔他们风光的时候,她过得连丫鬟出身的尹姨娘也不如,你以为,以你的出身,会比她过得好吗?」成靖宁举了当下最典型的例子,果然荀思柔听后沉默了。 成靖宁继续说道:「你嫁给我大哥,你不会幸福,他也不会。作为同样被嫌弃的一方,我和你的心情很像。不甘,委屈,又无处发泄不甘情绪,只好憋在心里。」 荀思柔不信成靖宁这样的高门贵女也会被嫌弃,质疑道:「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他们家看不上我,说了很难听的话,一如我的父母看不上你一样。与其巴巴的贴上去讨人嫌,还不如自己后退一步,落得两边都轻松。人想要得到别人的尊重,首先要自己尊重自己。自己立身正了,别人才会正眼看你。我们家人对你没有恶意,看不惯的是太夫人和你父母那番卑鄙的作为。我们都是女子,都渴望日后家庭美满,夫妻恩爱,难道你想过二叔母从前那样被人鄙视,被妾室欺压,整日提心吊胆的委屈日子?」成靖宁的问题,直击她心底。 是啊,她厌倦了父母整日吵闹的日子,更厌倦祖母的偏心,讨厌一帮子嫡庶姐妹尔虞我诈的争斗,她渴望过平静安宁的日子。哪一个女子不渴望日后有一个和和美美的家庭,有一个对自己一心一意的丈夫? 荀思柔神色安定下来,开始思考成靖宁刚才说的话。成靖宁不再多言,说:「我的话,你好好想想吧。想清楚了再来对我说,我想办法送你回家,保证你日后能嫁一个如意郎君。」 「等一下!」荀思柔站起来叫住成靖宁。 成靖宁回头:「你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你被那家拒绝了,你准备怎么做?」荀思柔拉住成靖宁的手,认真地询问。 成靖宁果断道:「我很不高兴,当然要报复回去。要争一口气,让自己变得优秀,让他们知道自己看走了眼。」 「我明白了。」荀思柔点头。 成靖宁离开之后没多久,荀思柔看了一圈花园的景色,回了景斓堂。 端午休息三日,成靖宁在琼华院帮着包粽子,做药囊,编络子,整个琼华院过节的气氛浓厚。听沈老夫人说,端午那日在京郊的白通河上有官家举办的龙舟赛,还有祭祀祈福仪式,十分热闹隆重,不止京中大小官员能去观礼,今上还会亲临。 「每年都这么热闹吗?」对京城中的盛事,成靖宁知道得少之又少。 「是呀,每年都很热闹。端午是一年中最重要的节日之一,官府很重视,龙舟赛每年都举行,彩头是皇上亲自挑选,所以每年各家队伍都会拼尽全力赢得比赛。当然耍手段或是陷害别的队伍,以及贿赂别的队伍让自家队伍获胜,被查出来之后三年不许参赛。端午盛会女子也能去观看,不过你最好等上一两年再去。」沈老夫人细说道。 「好,等我大些了再去。」原来这个世界那么好玩儿,成靖宁又多了几分期待。 过了节之后, 荀思柔主动找成靖宁说了自己的决定。「你说得对,我强留下来以后的日子不会好过,所以我想回家。但你确定,你真的会帮我吗?」 「我说到做到。」荀思柔的觉悟比她想象的高, 也很清楚自己以后要什么, 同样身为女子, 成靖宁愿拉她一把。 「谢谢。那你能告诉我,你准备怎么报复拒绝你的那家人吗?」荀思柔很想知道, 在某种程度上她们同病相怜, 都想为自己争一口气。 成靖宁不会嘲笑荀思柔这种心理, 很乐意和她分享:「最好的报复手段就是自己过得好, 自己变得优秀。首先,要相信自己能做到。我是他们口中的丑丫头,粗鄙不堪的南蛮猴子,容貌是父母给的, 无法改变,那么我就努力提升自己的修养和学识。其次, 把现在做的一切,当成是对未来的投资,学习对未来有用的一切。」 「真的可以吗?」她问成靖宁这些, 并非是要报复永宁侯府, 以她父母的地位,她想让永宁侯府后悔拒绝她很难,她只是想从成靖宁这里得到一些启发。 「你对自己一生的安排是什么呢?」成靖宁问她。 荀思柔疑惑, 「我不知道。」 「你的父亲是六品知州,接触的是品级差不多的人家,你是嫡女,结识的姐妹差不多就是这些家庭里的儿女。你今年年底就满十四岁,及笄之后就可能嫁出去,那么你现在要做的,就是掌握你以后当家所需的一切。最重要的是,你必须抬起头来,对自己要自信一些,低头,不只是对自己的否定,更会让别人觉得你软弱可欺。」成靖宁帮着荀思柔出谋划策。 在家之时,从来没人对她说这些。母亲忙于和几个妾室勾心斗角,对她也是恨铁不成钢,除了骂,很少教她。兄弟们忙于读书考功名,重振荀家,几乎不曾和她说上几句话,至于她的庶妹们,更难以交心,一时间忍不住多问了几句。 成靖宁一一帮她做着未来的规划,幸好下学身边有纸和笔,她把她的所想,联合荀思柔的实际情况做出调整,最后全部清洗的罗列在纸上。 「对自己要有信心,相信你自己能做到,况且这些也不难。」成靖宁和荀思柔有商有良的说话。 荀思柔被成靖宁一番鼓励,登时信心倍增,狠狠点了点头。「我一定可以。」 「我这就去和祖母说,以后你遇到困难,就写信给我,我会尽力帮你。」问题解决了一半,成靖宁乐意再推一把。荀思柔性子软弱,但脑子清醒,这样的姑娘将来过得不会差。 「谢谢。」荀思柔收好两人一起书写的未来,郑重的点头。 成靖宁感慨道:「将来,我们都会过得很好,不会让任何人瞧不起。」 心里有了盼头,荀思柔终于抬起头,挺起胸膛走路,不再是那副唯唯诺诺的模样。回到琼华院,成靖宁把自己的努力成果告诉沈老夫人和顾子衿。「思柔表姐愿意回去,也听我的劝,祖母,母亲,我们帮她一把吧,她也不容易。」 能有皆大欢喜的结果,沈老夫人也乐得发一回善心,说:「后面的我来安排吧,这件事你做得很好。」 沈老夫人的速度很快,荀太夫人还没反应过来,荀思柔已经被送走了。等到荀太夫人发现不对劲,已是三日之后,自是要大发雷霆一番,闹得侯府惊天动地,劈头盖脸的骂了沈老夫人一顿。沈老夫人岂是任人随意欺负的角色,她把其中厉害和荀丰泰一说,再给荀丰泰一些保证加威胁,那边自是不敢再纠缠,很爽快的答应了,并且保证以后不会再做这种事。荀家不再和荀太夫人一条心,应对老太太时,沈老夫人毫无顾忌。 第四十一章 荀太夫人被气得病倒了,这回没有装病,真真实实的躺在床上哼哼,点名了要沈老夫人在床前伺候。荀太夫人的这种手段已不是第一次使,沈老夫人便拿了名帖,请了京中最富盛名的张太医来为太夫人治病,亲自喂她服药,至于晚上,一碗安神汤喝下去,能平安到天明。 这段时间侯府内小打小闹风雨不断,外面却是热闹非凡。青年将领萧云旌,成为京中各大小茶馆口中的传奇。原来端午那日龙舟赛,今上携几位皇妃皇子和公主前去参观。大公主赵羽彤一眼看上意气风发风度翩翩的萧云旌,回宫之后请求今上赐婚。大公主是今上的第一个孩子,明年六月底便及笄,母亲虽是宫女出身,但现在已然升到妃位,还诞下三皇子赵承逸,在宫中地位非凡。 第一个女儿即将出嫁,今上自是慎之又慎,拿出挑选状元的专注来挑驸马。怕世家子弟是草包,人品不好,配不上他女儿,寒门的优秀子弟,出身又不太好,配不上皇室公主。眼下这个萧云旌,各方面都符合他的要求,唯一的缺陷是出身太低。士农工商,他偏偏就出身在商人之家,而且还是贩盐和漕运起家,虽然现在洗白了,但还是商人。这还不算,他的父母都不在了,很显然是个命硬之人。一时间,今上又犹豫了。 无奈大公主对萧云旌一见倾心,非君不嫁,今上咬了咬牙,点头同意。现在萧云旌还是五品骁骑尉,品阶太低,须有个爵位才行。因此今上首先封了萧云旌一个伯位,第二日又下了赐婚的旨意。 原本是京中一段佳话,不想萧云旌却拒绝了,更让人想不到的是,今上竟然同意了。这不得不让人去猜测其中缘由。大公主听闻此事,跑去今上的书房哭诉,今上只是沉默,说过几日之后,会给她一个交代。 萧云旌的身世,着实让他震惊,他必须派人好生的查一查当年的事。回想起昨日萧云旌在殿上说的那番话,他是真的恨他的亲生父亲吧。不愿认祖归宗,继续做萧家的嗣子。 「臣无论姓赵还是姓萧,都是皇上的臣子,都会一心一意为大祁效力。」萧云旌当时说道,并且拒绝了今上执意要赐给他的伯爵之位,还说他现在配不上这个位置,将来,他会凭借实力,得到侯爵之位。 这样一个人,是一把锋利的剑,做臣子可所向披靡,若是做同姓藩王,则会是他帝王生涯中最大的隐患。想来想去,还是让萧云旌待在原处最好,爵位,就让他凭本事去争取。 荀思柔走后,成永皓就搬了回来,作为之前一直客居萧府的人,回家之后自然成了众人打听的对象。但成永皓对萧家的事,知道得并不多。面对一家人充满求知欲的脸,只好重复说道:「我真的不知到其中缘由。萧大哥的祖父就是做漕运和贩盐起家的,之后萧祖父救了前朝王将军的女儿,王将军知道吧,就是文帝朝的大将军,在和鹄奴一战中被出卖打败仗的那一位,战败之后,依照刑律抄家,全家流放,萧祖父正好从西北的沙匪那里救下王祖母,之后就生了萧大哥的母亲。之后王祖母没有再生育,萧祖父也不嫌弃,等女儿长大之后,就招了一个上门女婿,不想萧大哥的母亲生他的时候过世了,萧大哥的父亲没过多久也死了。至于皇上为什么同意收回旨意,我真的不知道。就算是朋友,萧大哥也总有自己的秘密吧。」 挖掘不到深层次的东西,一家子只好作罢。不过萧云旌作为一个前途光明的大将,被拉拢到三皇子麾下,的确不是好事。 又过了三日,宫里终于传出皇帝同意萧云旌拒婚的原因了。原来萧云旌是太平郡王的儿子,生母在生产那日去世。萧老太爷想到日后郡王会续娶郡王妃,自己的外孙将来会受到排挤,甚至无声无息的死在郡王府,就和太平郡王做了交易,把萧云旌接回萧家,作为萧家的嗣子长大。 太平郡王是成帝的第十三个弟弟,小成帝十三岁。太平郡王的生母舒妃是文帝后期的宠妃,出身泥瓦匠之家,长得美艳异常,很受文帝喜欢,文帝爱屋及乌,对十四皇子也非常喜欢。对此舒妃生出想让自己儿子做太子的念头,在宫里作死了一阵,当然结果是失败的。 成帝登基之后,徐太后当即让儿子把舒妃这对母子赶得远远的,把文帝封的王,找借口贬为郡王,封地还在粤西那穷山恶水、遍地蛮夷的地方。当年太平郡王同意娶商人之女,未尝不是看在萧家家财万贯的份上。现在萧云旌选择继续做萧家的嗣子,不愿回太平郡王府。尽管如此,萧云旌是皇家血脉无疑,按照辈分,他是今上的堂弟,大公主的堂叔,亲事自然不成了。 真相剖开,一片哗然,原来萧云旌的身世这么坎坷。唏嘘之后,远在粤西的太平郡王又被京城百姓扒皮了一阵,从当年舒妃的娘家作死到被贬漠南,以及娶萧家女的前因后果,都被猜得七七八八。 堂堂皇室郡王,取商女为妃,一则是当地实在太穷,又被文帝不喜,囊中羞涩,为了开源节流,便打起媳妇嫁妆的主意,谁家的钱袋比做漕运做盐商的鼓?许以正妃之位,何愁没有上钩之人?二是舒太妃过惯奢侈日子,刚去便叫苦连天,急需钱财挥霍,出身不高,好拿捏的商人之女,成为郡王妃的首选。于是,精明的萧老爷子这回犯了糊涂,最终赔掉女儿的性命。 据说萧老爷子几经周折,赔了萧氏的嫁妆再加五十万两后,才抱回萧云旌,彻底和太平郡王断了关系。萧云旌到萧家后,老两口都不愿提起那些伤心事,隐瞒了他的身世,从江南搬到京城。对外说萧氏是家中独女,招了女婿进门,后来女儿难产去了,上门女婿也死了,只留下个孩子和他们老两口。不过作为当事人,萧云旌像个没事人一样。太平郡王家的事,和他半个铜板的关系也没有。 微风轻抚过庭前的桂花树,传来一阵阵沙沙的响声,如同心扉被叩响的声音。最近这段时日,萧云旌被传得神乎其神,成馨宁再矜持,也忍不住和成安宁说上几句。「他到底是个怎样的人?」成馨宁坐在窗边,以手支颐,面上露出怀春少女的娇羞和试探。 成安宁一直想撮合她和萧云旌,闻言便觉有戏,「当然是一个很好的人,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敢作敢为的大丈夫。」 他有军功,有本事,有身份,一些列举动,更让今上也站他这边,无疑是水涨船高,之前她瞧不上,现在是她配不上了吧?说话的语气里,带了几分怅然:「也不知将来谁有那个福气,能嫁给他。」 「虽说姻缘天注定,但也要自己去争取。」成安宁面露喜色,好的开始,结果不会太坏。她的印象中,萧云旌定过几门亲事,但未婚妻子不是暴病而亡就是突然身染重疾,娶进门的两个妻子也是薄命之人,身边的妾室也没一个长命的。恍然想起上一世萧云旌克妻之名,突然开始犹豫起来,成馨宁嫁给萧云旌,会幸福吗?一想到那些红颜薄命的女子,这份喜色突然淡了几分。 第四十二章 成馨宁沉浸在幻想之中,思绪跟着初夏的风,一起飘远了。 这番风波过去之后,已到六月。荀太夫人的病被治好之后,心病依旧很严重,对这大房没有任何好脸色,最后不知从哪里得知荀思柔和成靖宁谈过几次话之后,态度发生转变,当即把成靖宁叫来问话。 成靖宁把劝荀思柔的话,挑了一些说给荀太夫人听。荀太夫人当即大怒,指着成靖宁的鼻子说她巧言令色,不知轻重,粗俗无礼,直言女子无才便是德,让成靖宁日后不许上闺学,免得被师傅教坏了。她到底是书香门第出身的大小姐,说不来市井中的粗话,翻来覆去的只有那几句骂人的话。 这会儿荀太夫人的火力全集中在成靖宁身上,她也不欲多说火上浇油,只闭嘴听训。半日过去,动怒上火的只有荀太夫人,她此刻已上气不接下气,见成靖宁冷静淡然的模样,心中气急,罚她回去抄一百遍女四书。 成靖宁是顾子衿领回去的,顾子衿也因此挨了荀太夫人一顿批评,让她好好教女儿,教她如何尊老,明白孝悌忠信礼义廉耻。 「娘,这件事我没做错,我们不必在乎太夫人今天说的话。女四书我也会抄,权当练字好了,您别担心。」成靖宁问心无愧,她突然讨厌起这个孝道大于一切的时代。 顾子衿在儿女之事上十分强硬:「现在家里,可不是太夫人说了算!」她老人家的权威,在大房这里早就没有没有了,如何教养儿女,还不用一个隔了三辈又偏心的管。从前尊敬她,因她是府上最年长的长辈。 之后数日,成靖宁在小院儿内抄女四书,练习顾楷布置的画作。成安宁姐妹两个过来看过她几次,皆是劝她不要和荀太夫人顶嘴,下次请安的时候,态度一定要好一些,不要再像上次那样强硬,老人家哄哄就好。 她的确知道老人家需要哄,但对着荀太夫人,总觉得她面目可憎,无论如何也生不了亲近之心,更不愿去哄她。 「唉, 你这个样子,太奶奶见了又该生气了。」成安宁摇头,成靖宁的确不一样了。 一个月之后,荀太夫人的气才消了一半, 准许成靖宁去景斓堂请安。沈太夫人每逢初一十五都会去大觉寺上香祈福, 今天正好是六月十五, 人不在,晨间成靖宁便跟着顾子衿去荀太夫人那里。 荀太夫人今日精神甚好, 留了顾子衿母子说话, 一副准备长谈的架势。成靖宁不由暗暗叫苦, 这位太夫人, 又想出什么磨人的法子来了?沈老夫人和太夫人早就决裂,维持着面上的和气,但有时候面上的和气也不用给,太夫人在沈老夫人那里, 一直占不到便宜。但顾子衿就不一样了,她是孙媳妇, 不敢忤逆长辈,生在书香门第,从小被教育要孝敬长辈, 性子最是温和不过, 柿子挑软的捏,人也挑柔善的欺负,一想起这个, 成靖宁内心直叫不好。 果不其然,荀太夫人拉拉杂杂的训了一大堆话后直奔主题:「最近我头疼,夜里睡不好,一躺下就觉如同针扎一般,最近请了清虚观的长春道长来驱邪,说府中有人的名字和我犯冲,找遍全府上下,最后发现是六丫头那里出了问题。」此时,她看向成靖宁的眼神,多了几分寒意。 成靖宁苦笑,这那里是她冲了太夫人,分明是太夫人拿着孝道的名义报复她。长辈做到这个份上,的确少见。 顾子衿再温和,听太夫人说话的语气,也明白太夫人这是针对成靖宁,碍于自己是晚辈,只好问道:「不知是哪里出了问题,还请老祖宗明示。」 「没什么,只消六丫头改一改名字就好。她名字里的靖是立青‘靖’吧?我看改成青争‘静’比较好,靖这个字,不适合女孩家用,六丫头身为女子,也压不住。‘青’,初生物之颜色;‘争’,上下两手双向持引,谓坚持,谓获得。不受外界滋扰,坚守初生本色、秉持初心曰静;粉白黛黑,采色详宷得其宐曰静;分布五色,疏密有章,则虽绚烂之极,而无淟涊不鲜,是曰静;人心宷度得宐,一言一事必求理义之必然,则虽緐劳之极而无纷乱,亦曰静1。我看静字好,寓意好,又有娴静端和之意,不如把六丫头的‘靖’改为‘静’,你看如何?」 荀太夫人虽是询问的语气,但态度坚决不容反驳,不给顾子衿和成靖宁说话的机会,继续道:「我看就这么定了,为着我这老婆子,你们没什么异议吧?」 顾子衿当然不敢说不,只好说道:「名字对一个人来说太重要,事关命数运程,贸然改怕是不好。靖宁又不是府上的丫头,随便赐一个名字就好,照孙媳看,还是慎重为好。如果靖宁的名字真冲撞了老夫人,更应该谨慎,不如请一位高僧回来,给靖宁算一算,也替老祖宗驱驱邪,您意下如何?」 荀太夫人知道此事没这么容易办好,但用辈分和气势压人,是她信手拈来的绝活,当即大怒道:「不过是个名字而已,哪用得着那么麻烦?难道我会害六丫头不成?‘静’字比‘靖’字好,就这么定下了!你们,是不是都盼着我死!」 顾子衿和成靖宁听到太夫人的最后一句,不由愣了半晌。还没反应过来,荀太夫人已开始嚎啕大哭,捂着胸口一脸悲怆:「我就知道,我让永皓娶思柔你们不愿,想方设法把人弄走,这还不算,你们竟然怀恨在心,一心一意盼着我死!我造了什么孽啊,才有你们这群没心没肺的子孙!都怪太爷走得早,才让我一个人孤零零的在世上被人欺负,连个曾孙女都不把我放在眼里!」哭完世道艰难哭儿孙不孝,哭完儿孙不孝哭自己命苦,哭完自己命苦哭老太爷去得太早,接着哭家门不幸,哭自己不该活着碍人眼。 荀太夫人见多识广,口才在一堆老太太已是绝佳,加上寡居早,早年一个人支撑侯府抚养儿子,战斗能力不可谓不强,这一顿惊天动地的大哭,惊呆了顾子衿和成靖宁,一下子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但无论荀太夫人如何取闹,母女二人也坚决不同意轻易改名字,至少得等到沈老夫人回来商量。 荀太夫人不同意,继续一番嚎哭,顾子衿和成靖宁不愿低头,在一旁干坐着。景斓堂里的动静,很快将另两房的人吸引过来。得知荀太夫人痛哭的原因之后,纷纷劝顾子衿和成靖宁赶紧同意。 荀太夫人是家中最年长的长辈,凡事要以她为先,成靖宁作为小辈,做出牺牲也未尝不可,不过是改名字而已,又不是砍头的大罪,怎能固执的不同意?要是不孝的名声传出去,那还得了?成家的女儿都还未出嫁,在外人看来,几乎是一体的,名声坏了,如何能找到好婆家?何况现在形势已经很严重了。 第四十三章 不过顾子衿和成靖宁岿然不动,任她们说得口干舌燥,依旧没有半分动摇。福乐郡主看了半天笑话,这时候也忍不住讽刺上两句:「果然是皇后的亲戚,有底气就是不一样,连家里的长辈都不放在眼里。不就改个名字吗?又不是让人去死。连礼义廉耻都不懂,果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小的跟着大的有样学样。」 自从二皇子夺嫡失败,辅国公府被抄,她早已龟缩在褚玉院内,从不贸然出院门一步,用她的话说,不愿去看沈老夫人一家子邪恶的嘴脸,一身暴发户的气质让人看了恶心。这会儿有个嘲讽大房的机会,自是要狠狠讽刺一番。 说完这番话之后,她没有再留,带着小丫头回自己的院子。 局面还在僵持着,到中午的时候,沈老夫人回来了,未回琼华院,带着人直奔景斓堂,一同来的,还有大觉寺的主持了然大师。 二房三房的人见到沈老夫人回来,一拨人上前劝说,一拨人坐着看热闹。早已了解事情来龙去脉的沈老夫人,大大方方的往荀太夫人身边一坐,笑道:「我当是什么呢,原来是为了这个。不过孝敬长辈固然重要,但也要爱护小辈是不是?咱们这样的人家,在这些上面,更因该谨慎小心为好。」 荀太夫人在沈老夫人面前气数总会短上一截,但现在闹到这份上,也不好收手,只得继续色厉内荏下去,道:「不就是个名字而已,为了长辈,这点子都不肯牺牲吗?传出去,让别人怎么看永宁侯府?」 沈老夫人神色淡然,道:「既然母亲说靖宁的名字冲撞了您,那就让了然大师算上一算,看是怎么回事,该怎么改,才能尽孝道。大师,麻烦您了。」 荀太夫人本就串通长春道长无中生有,现在真正的高手在眼前,眼见着把戏将被拆穿,难免心虚,扯着苍老的嗓子吼道:「你难道怀疑我?我还是不是家里的长辈!我还有没有身为长辈的权威!我的话你也要质疑吗?沈文茵,你不要太嚣张!」 面对荀太夫人的无理取闹,沈老夫人笑容依旧,说:「这哪是质疑您呢?我这是在帮您呐。您是家里最年长的长辈,凡事都要以您为先,必须做到十全十美万无一失才好。了然大师今日是我费了好大一番功夫请来的,为您祛邪避害,我是为您老人家着想。」沈老夫人一副全心全意为太夫人打算的模样,让了然大师开始帮着看景斓堂内的风水布局,以及问候荀太夫人的相关情况。 成启铭是孝子,将府上最好的一处房屋拨给荀太夫人住,布局和修饰,在侯府都是最上等的,院子雅致,通风光照很好,了然大师巡视一番后,说并无风水上的不好之处。荀太夫人信佛也信道,自是不敢在了然大师面前耍花枪,了然大师问什么,她只好如实回答。 几番合计之后,了然大师发现荀太夫人的生辰八字和成靖宁的名字并无冲突,末了还重点强调,成靖宁的名字很衬她的生辰八字,不要轻易改名,否则对她的未来有害。如此这番,荀太夫人倒不好继续撒泼让成靖宁改名,一张满是褶皱的脸涨得通红,半晌说不出一句话,为了掩饰尴尬,只好躺在床上哼哼,骂长春道长骗她。 沈老夫人见好就收,对众人说:「好了,事情已经解决,你们都回去吧。」又诚恳万分的对了然大师说:「麻烦大师了。」 成靖宁被今天事情闹得心烦意乱,犹豫片刻后开口说:「祖母,母亲,太奶奶身体不适,我愿意到大觉寺去为老祖宗祈福诵经四十九日,求菩萨保佑太奶奶身体康健。」 曾孙辈想尽孝,身为长辈自是不会阻拦,沈老夫人笑道:「你有这个孝心很好,不如今日就同了然大师去大觉寺。」 「是。」成靖宁应道。 荀太夫人气得上气不接下气,只觉成靖宁是得了便宜卖乖,无奈她寻不出半点错,半晌才道:「你是个孝顺孩子。」 「为老祖母诵经祈福,是靖宁应做的。靖宁只盼着老祖母身体康健,您好了,侯府才能安好。」场面话成靖宁说得十分顺畅,作为一个半个混圈子的设计师,几乎信手拈来。 荀太夫人不想再看到大房的人,瓮声瓮气的下逐客令说:「我累了,你们回去吧。」 厨房备了斋饭,沈老夫人留了然大师用午饭,顺带看看琼华院的风水。小院儿的丫鬟开始帮成靖宁收拾行囊,准备跟去大觉寺。现在是六月中,正是炎热的酷夏时节,所备的衣裳皆是夏日清雅的薄衫。 因是到寺庙祈福,所以备的东西不多,却也收拾了两大车东西。沈老夫人亲自送他们到城门口,反复叮嘱成靖宁在大觉寺内要小心谨慎,不可捣蛋顽皮,不要四处乱跑。又吩咐四个大丫鬟好生伺候,看好成靖宁。 成靖宁万分懂事,说:「祖母放心,我一定规规矩矩的。」 回来将近半年,成靖宁还是瘦消的模样,想着那些市井流言,沈老夫人着实不能淡定,又怕成靖宁多心而忧虑,只在心里默默的叹气。「你明白就好。」 「祖母,您别想太多,外面那些人让他们说好了,我们做好自己就行,我没那么脆弱。」无论何时,成靖宁都很乐观,适应能力超强的她,总是一副精力旺盛,永不缺斗志的模样,总是用平稳的节奏向前,从不气馁。 沈老夫人脸上笑意初现,说:「还是我们靖宁看得开。」 大觉寺在京郊的西山上,作为皇家寺庙,庙宇占地极广,庙堂修得气宇恢宏,比一等侯府不逞多让。这里的菩萨比别处多,比别处威严,比别处大,善男信女不断,一年四季香火鼎盛。 成靖宁下马车后,被眼前的庙宇震惊了一把,对神明的敬畏油然而生。整了整衣襟,跟随了然大师一同步行进殿。她住的厢房还没收拾好,了然大师便让一个八九岁的小沙弥带她参观寺庙。 在佛主的金像前,成靖宁虔诚的拜了三拜,求佛祖保佑上一世的父母平安健康。想到这里,她突然庆幸,她还有个妹妹,可以照顾二老。 大觉寺内种了许多香樟银杏和丹桂,这时寺内已是绿树成荫,在袅袅香烟中,迸发着无限生机。大觉寺身在红尘和烟火中,有那么些许傲然独立的意境。参观完大觉寺,已是申时二刻,她住的厢房已收拾妥当,水袖通知她可以回去歇息了。 这个时节做法事的人家不多,也没有法会和佛教节日,相当冷清,成靖宁得以住到一个单独的小院,比永宁侯府的小院儿宽敞疏朗。参观之后,成靖宁颇为满意,恳切万分的表达了对了然大师的感谢。 住在大觉寺的第一晚,成靖宁在油灯下拟着未来四十九天的计划。每日卯时一刻起身,到大雄宝殿诵经一个时辰,然后晨炼,用早点,再去清莲宫听了然大师讲经。下午则习画,看书,抄写佛经。想着八月十三是荀太夫人的七十寿辰,开始琢磨送什么礼物好。 第四十四章 开始在脑海中搜寻知识储备,很快有了想法,决定送一架六扇屏风。既是到佛寺为老人家祈福,便描提篮菩萨的花样,绣上《妙法莲华经》。打定主意之后,成靖宁开始准备工作。 有了规划, 在大觉寺的每一天都过得充实,日子有条不紊的向前。她做事认真,哪怕不喜欢,也要拿出十二分的敬业精神来, 认真的学习, 如此一番, 倒让了然大师对她赞不绝口,尤其看了成靖宁画的观音之后, 还准备请她学成之后, 日后为大觉寺画佛像。这些, 都是意外之喜。 三日之后, 有小沙弥来禀成永皓来了。成靖宁刚好跳完一千两百个百索,擦了汗换了一身干净衣裳去见她大哥。 成永皓一脸愧色,见到成靖宁忍不住道歉:「都是我不好,连累你到这里来受苦。」 坚持锻炼小半年, 成靖宁的精神头甚好,闻言笑道:「哪里受苦了, 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吗?哥,别愁眉苦脸的了,高兴些。」 自己内疚了好几日, 哪知她这般无所谓, 不知是缺心眼还是心大,成永皓一时感慨道:「你看起来过得很不错的样子。」 「那是,我可从来不会委屈自己。大觉寺这里很好, 每天诵经,听大师讲经,受益匪浅,功课我一门也没落下。你看我,这不精神多了?还有思柔表姐的事,你别放在心上,她是个好姑娘,一定会过得很好的。你也看开些,去做想做的事。」成靖宁是天生的乐天派,对待问题很积极。 成永皓原本心情郁郁,此时也被成靖宁乐观的情绪感染,笑道:「看来是我多虑了。」 「哥,你别担心我。不过如果你真觉得愧疚的话,等我回去之后,你教我骑马射箭吧,顺带教一些拳脚功夫也行。」成靖宁又开始打算道。 成永皓忍不住揪她的脸,故作不悦道:「你这没良心的,我这还在担心你,你倒开始和我讨价还价了。姑娘家学那些做什么?又不带兵打仗。」 「怎么就不能学了,你看舅公家的姑娘不是善骑射?还有英国公府的几位小姐,更是狩猎的一把好手。我身为将门后代,如果不会骑射,以后的狩猎节上落后了,岂不被人笑话?你不是说,身为武将世家的儿女,不能丢老祖宗的脸么?再说,学这些保身嘛,以后遇到坏人,我也能保护自己。我的要求不多,只消能撂倒两三个壮汉就成。」成靖宁一副精打细算的模样。 成永皓见她如此,心中的阴霾一扫而空,笑道:「好,大哥答应你。」 「说话算话啊!」成靖宁说道,和成永皓击掌盟誓。 成永皓在大觉寺用了一顿素斋,下午才动身回城。到家之后,把成靖宁在大觉寺的情况和家里人说了,听闻她在寺中一切安好,沈老夫人和成振清夫妻才放下心来。 六月下旬的日子,天一天比一天热,好在大觉寺在山上,又绿树环绕,流水潺潺,倒不觉得热得难受。这时,成靖宁描的提篮观音像,已经大功告成。她回想起上一世看的一部与佛教有关的印剧,便按照那里面的观音形象来画,圣洁慈祥的观音,脸上的笑容恬淡,神色悲天悯人。 画好之后,她写下数十种绣线的颜色,让水袖回京城去买。接着开始一笔一划,全神贯注的描写《妙法莲华经》中的《观世音品》。夏夜的天空晴朗无云,星子清晰可见,成靖宁跳完百索,洗浴之后换上一身夏衫,拿了一个桃子坐在院中的石榴树下,扑哧扑哧的啃着,数着星星好不惬意。 忽然听到一声猫叫,被吓了一跳,一个黑影窜了出来,睁着一双阴阳眼,赫然是煤炭一般黑的可可。回神之后,可可已经走到她身边坐下了,仰着头喵喵叫。成靖宁把猫抱到腿上,也不嫌热,不管它能否听懂,问道:「你怎么来了?」 可可回应她的,只有一声声的叫声。「不过你能来陪我,我很高兴。但这里没有鱼干吃,你得和我一起吃素。」成靖宁抚着可可光滑的毛皮说。可可很亲昵的蹭她的手指,成靖宁顿时受宠若惊,「你终于肯理我了,实在难得。」说着,又对着猫说了一通话。可可似开了窍一般,不再排斥她,睡在成靖宁身上。 次日清早,隔壁院子却是一阵喧哗,打听之后才知,是萧家老爷夫妻到寺里来给女儿做法事点长明灯。想起先前京城的传言,成靖宁一阵唏嘘,两位老人中年丧女,幸好还有一个孙子承欢膝下。到大雄宝殿诵完经后,回厢房后到隔壁王老夫人那里问好。 王老夫人是位精神矍铄的老人,看着十分干练,手脚轻便,年轻时跑江湖练了一身功夫,却不显风霜和沧桑,比同龄老人年轻上十岁。此刻穿着一身黑纱,显得凝重,脸上是欲杀人喝血的恨意。见着成靖宁来,神色稍暖,「是你呀,回京之后还不曾见过呢。真是个有孝心的孩子,住寺里还习惯吧?」 「回京之后一直病着,不曾出门,到四月才好些。寺里一切都好,谢老夫人关心。」成靖宁站着道。 「我要去清莲宫那边了,不陪你多说话,下午再过来吧,一起去看辩经。」王老夫人曾经养过女儿,对小姑娘都是和颜悦色的。 成靖宁道了别,说:「那晚辈下午再来叨扰老夫人。」 晨练之后一身汗,沐浴之后换上干净衣裳,去清莲宫听了然大师讲经。清莲宫地方大,萧家占了一地,给萧云旌之母做法事,此地的广德堂是供香客给过世亲人供灵位之地,萧老爷夫妻便在此地给女儿立了一个。这时法事已做完,萧云旌一身黑色衣衫,站在人群中气质超然,一眼便能看到他。他本就冷冽,今时今日更添几分悲色,点长明灯时,无端的令人生出一股同情。 「今日是萧夫人的冥诞,才三十七岁,真是可惜了。」花月忍不住道。太平郡王现在还喝着萧夫人的血,在粤西那块地逍遥。萧夫人死之后,太平郡王霸占了她的嫁妆,又用萧云旌卖了五十万两。不到三个月,太平郡王又续取广西知府的女儿为妃,同时娶进一个粮油商人之女为侧妃,如今是娇妻美妾在怀,儿女成群,孙子孙女满地跑了。 或是想起早亡的母亲,萧云旌神色悲怆,刚硬的脸上显露出几分柔和软弱。成靖宁想了一阵,才说道:「太平郡王和舒太妃,会遭报应的。」如果她是萧云旌,一定忍不住撕了那对母子,为萧夫人报仇。 了然大师讲经,王老夫人也留下倾听,拉了成靖宁坐身边,两人皆是肃穆之色,静听佛音妙语。正午时,王老夫人邀请成靖宁一起用斋饭,成靖宁想了片刻应下。 男女不同席,萧老爷子和萧云旌并不在内里,去了其他地方。「你还在长身体,得多吃一些。」王老夫人不停地为成靖宁夹菜。 「谢老夫人,您也吃。」成靖宁礼尚往来,也为王老夫人夹了好些素菜。 想着了然大师说的话,王老夫人试着询问说:「听说你师从顾楷,在学工笔画?」 第四十五章 「四月才拜师,到现在才两个多月。顾师傅说得基本功扎实了,才好更进一步。」成靖宁谦虚着回话。 了然大师夸成靖宁的话,王老夫人还未忘记,知晓她是自谦之语,笑道:「顾大师不轻易收弟子,你能入他的眼,必有过人之处。老婆子我有个不情之请,想请你学成之后,为我那早去的丫头画几幅画像。」 「只怕要等些时候了,我不曾见过萧夫人,怕画不出她的神韵。」成靖宁慢声道,她怕画砸了,让老人家失望。 王老夫人不在意,说:「她在世时留下几幅画像,我和老头子都存得好好的,这次也带了一副到庙里来。」说着让一个头发花白的妈妈去取。「没关系,等你学成之后再画。」 老人家言语温柔平和,拳拳爱女之心让成靖宁无法拒绝,「那我试试。」 画卷展开,一个鲜活的美人跃然纸上。她抱着一只白色波斯猫,嘴角的笑意淡淡的,却很浓烈,梳着弯月髻,配着一支凤钗、一个珍珠排簪和一朵杯口大的石榴绒花,再无其他首饰。她的鹅蛋脸和萧云旌相似,相貌英气,却很美,明眸善睐,美艳绝伦。一身妃色束腰襦裙,配着烟霞一般的披帛,樱色宫绦,衬得她整个人灿若桃李,艳若朝霞。「萧夫人很美。」成靖宁由衷夸道。 王老夫人没提当年和太平郡王的破事,只说着萧夫人在闺中时的趣事,说是她们老夫妻害了她,又是一阵唏嘘流泪。「云旌像子佩。」提起孙儿,王老夫人很是欣慰,但一想到他不顺的婚事,又惆怅起来:「这孩子都十九了,老头子这么大的时候,佩儿都能爬了。」 萧云旌是萧家独苗,老夫人和萧老爷难免忧心,从他十六岁开始,一直张罗着帮他娶媳妇,只是一直没结果。 「萧大哥这么优秀,不愁没有好姻缘,您就放一百个心。」王老夫人的一阵叹息,让成靖宁想起上一世很不愉快的三段悲催感情,以及被父母亲戚催婚的各种经历,不禁为萧云旌掬一把同情泪。怎奈世道如此,也只好受着了。 走到门口的萧云旌正好听到,亦是一脸的复杂,等了一阵才扣门。 「谢老夫人招待,我该回去了。」成靖宁起身告辞,心里想着要勤快些,早日把萧夫人的画像画好。 辩经结束,已是黄昏,成靖宁迷迷糊糊的听了一下午,直觉头晕脑胀,她果然不适合哲学这等深奥的东西,尤其今天各位高僧无缝连接的佛音梵语,听得脑子转不过弯。斋饭送到厢房,成靖宁囫囵吃了几口,在院内走了一圈回房,本欲躺下歇息,想着今天份的经书还没抄,只好掌灯执笔抄写。心有旁骛,写错了好几个字,废了数张宣纸。墨竹磨着墨劝道:「要不姑娘出去走一会儿吧,半山上种了一片昙花,今夜有好些要开呢!」 「是呀!今夜要赏昙花。」昨天睡过头起晚了,今天无论如何也不能再错过。不过离子时还有一个半时辰,去早了也是吹山风。「那我再抄会儿,等亥时未再去。」有了期待之后,总算没有再出错,抄了一卷经书,看滴漏时,正好到点儿。 「叫上花月一起去。」花月喜欢花花草草,听说大觉寺的昙花开得好,一直嚷着要赏花。不过这时几个不守夜丫头都睡了,正是酣眠的时候。墨竹叫花月时,花月睡得比猪沉,不耐烦的翻过身去,裹上毯子继续睡。 成靖宁只觉好笑,「还是别叫她了,让她明天哭去。我们走。」 寺里一片寂静,不过灯火未歇,庭院各处,都是斑驳的树影,许是佛门净地,走夜路也不觉可怕。提着灯笼往后山走,一路阶梯,纵是平日多有锻炼,到昙花丛时,也是气喘吁吁。 「啊!有鬼!」墨竹大叫后捂着嘴,拖着成靖宁落荒而逃。成靖宁一个没站稳,摔倒崴了脚。「小姐对不起,能走吗?奴婢背您!」墨竹又羞又愧,逃命也不忘自己职责。 成靖宁捂着脚踝,痛得龇牙咧嘴:「佛门净地,哪有什么鬼?是个大活人,别自己吓自己。」 那人听到声音,放下手里的东西,提着灯过来。瞧见成靖宁主仆,也吃了一惊:「你们……怎么到这里来了?」 成靖宁摔得半身是泥,颇不好意思道:「半山有昙花,最近是花期所以来赏花。萧大哥也来看花吗?」 「来放灯,顺带看花。」萧云旌一把将成靖宁拎了起来,「还能走路吗?」 成靖宁皱着眉头逞强:「还能走,萧大哥你忙吧。」看向刚才他站的位置,已然放着九盏孔明灯,皆画着洁白的昙花。 「花开还有一会儿,既然来了一起放灯吧。今天是我母亲的生日,她喜欢昙花。」萧云旌扶着成靖宁,犹如拎着一只小猫一般。 成靖宁红了脸,她好像打扰他祭奠萧夫人了,「那多不好……」 「没什么,我母亲喜欢热闹。」想着他一个大男人这么扶着成靖宁有失妥当,叫来墨竹扶着。 第一朵昙花盛开后,萧云旌点了一盏孔明灯,在夜空中升上天际,描绘的昙花,亦是全盛风华。成靖宁仰头看着孔明灯飞远,心想着萧夫人那般艳烈的人,竟喜欢昙花这类清新淡雅的花朵。 「母亲在世时,余杭的家种满昙花,每到花开时节,午夜风雨无阻的起来观赏。不过我不喜欢。」夜色中的昙花相继绽放,成靖宁这时无心看灯,跛着脚挨个看花,满心欢喜,想着明天回去和花月炫耀。咋听到萧云旌这句伤感的话,不禁问道:「为何?」 「昙花一现,只为韦陀,人不该都为自己活着么?」萧云旌似有感触,「花期太短,又是半夜子时,再美也不过是刹那之间,孤芳自赏而已。」 「……」这是在说萧夫人么?成靖宁搜寻了好一阵,才组织出一句话:「传说罢了,不必当真。昙花虽期短,但它在子夜为自己盛开,并未讨好他人。况且有那么多的爱花之人,怎能说孤芳自赏?」至于为韦陀什么的传说,不过是杜撰而已,半夜开放,不过是因它原长在沙漠,半夜凉快,环境造就习性。而且昙花能炒,能做汤,能凉拌,这么一想,突然觉得自己不解风情。 「你说得对。」只是他母亲遇到了错的人。萧云旌正伤感时,成靖宁已经去看花了,犹如欣赏珍宝一般的专注。 又一个孔明灯飞上天,那边成靖宁正和墨竹说着话:「以后家里也种几株昙花,我试着画一些。」 「你很喜欢么?」萧云旌被无视了一阵,终于开口问道。 成靖宁喃喃地说着:「家里没有昙花,想种一些。我答应老夫人,日后画一幅萧夫人的画像,只是现在笔画稚嫩,先从她喜欢的东西画起,有素材之后才不会手生。」 墨竹被相继绽放的昙花惊得说不出话,末了还是被萧云旌的气势吓到,靠在成靖宁身边压低了声音道:「姑娘,多种一些吧,真的很美!明天可得向花月好生炫耀。」 第四十六章 「你很喜欢种花?」 成靖宁两世都种了许多花花草草,说:「是呀,看着自己种的花开花,无论什么品种,都会觉着高兴。」 「有人爱莲花出淤泥而不染,有人爱兰花品行高洁,你很兼爱嘛。」他记得,她喜欢芍药。 「各花的品性由人赋予,自是自己怎么想,所爱之花便有什么品格。所有花木没有尊卑贵贱,都是天地中的生灵,不同时节开花,不过是自然赋予的习性罢了。就好比人一样,总不能说冬日里出生的,就如梅花傲骨不畏严寒吧。」她就俗人一个,没有那么多的高雅淡薄,就喜欢花团锦簇的,就好比牡丹,怎就俗气了? 萧云旌笑了笑,并没说话,好像是这个道理。哪一种花不是从泥里长出来的?也不见得就被尘埃染污秽了。「最后一个灯了,你放吗?」 「这是你为萧夫人放的灯,我怎好插手?」成靖宁挥着双手拒绝。 萧云旌已把火折子交到她手上,「不是说要给我母亲画画像吗?先了解一下她吧。你放最后一个灯,她不会介意的。」 墨竹觉着新鲜,看过花后怂恿着道:「小姐放吧放吧, 萧大人都开口了。」 「那我试试。」成靖宁点燃萧云旌手里拿着的最后一盏孔明灯, 灯火应着萧云旌英挺的面庞,在夜色中格外好看。 不过成靖宁却是:「飞起来了!好高啊!」心里想着萧夫人的冤屈一定要得以昭雪, 太平郡王一家子早些完蛋。 一旁的墨竹也拍着手道:「姑娘,中秋我们在府里放吧!」 「这不错。」成靖宁赞同道。萧云旌默默无语,只好一起盯着天上九个飞远的孔明灯。 子夜,昙花全部盛开, 成靖宁忍着痛,扶着墨竹在花间跳来跳去,这里闻闻那里看看,像只进城的乡下小土狗,哇哇叫着惊奇不已。「我决定了,最近这段时日只画昙花。」 临近丑时,成靖宁主仆仍是意犹未尽,恋恋不舍的离开半山, 不过上山容易下山难,刚才被忽视的疼痛这时一股脑的全涌上来。「姑娘, 还能走吗?」墨竹比成靖宁小了半个月,身板差不多,自是不能背着她走那么远的路。 「我背你下山。」萧云旌手脚快,不等成靖宁同意, 人已趴在他背上了。大祁朝男女大防不甚严,但这类亲密接触还是不能被人接受, 于是沉默一阵后又道:「不会有第四个人知道。」 「多谢萧大人!」墨竹哪有想那么多,能下山立刻道谢。在她眼中,萧云旌是和成永皓同等的存在,和成靖宁等于是大哥和小妹,没那么多旖旎的心思。 成靖宁也难堪着:「多谢萧大哥。」 墨竹提着灯笼在前边指路,心情是赏完月下美人的欢快。萧云旌背着成靖宁,一路安安静静的,只觉背上的丫头轻得出奇,好像没有重量。不好好吃饭吗?要不要叫闻大夫给她看看? 到厢房时,成靖宁昏昏欲睡,被萧云旌轻轻摇醒,才揉了揉眼睛道谢。「萧大哥回去早些休息吧,你还得上朝呢。」迷迷糊糊的进门关门,倒下就睡。 可可送萧云旌到厢房门口,温柔的叫了一声。萧云旌心情大好,大力揉着它的头,「你也该睡了,别在寺里乱跑。」 早晨沐浴过之后,墨竹来告诉她王老夫人已经下山回府了。提起昨夜的昙花,无不得意道:「花月听说奴婢和小姐去半山赏花,这会儿后悔得肠子都青了,说下次再去一定一定要叫醒她。」 「就她那样子,除了值夜之外,睡着了谁能叫醒她?」成靖宁笑着换鞋,墨竹虽大大咧咧,但在她睡前帮着抹了药,今晨早起已不大疼了,不过走起路来仍有些别扭。 六月十九之后,厢房周遭恢复平静,日子照旧,不过昙花花期还在,花月难得得起了一次,和水袖三个去半山看花。 可可来寺里之后,俨然是成靖宁的尾巴,无论做何事,总要跟在她身边,像个好奇的小孩,伸长脖子去看。「有你在真好。」成靖宁抄写完经书,忍不住摸可可的头。 风平浪静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转眼已是七月末,一年中最热的时节已过,但早秋的天炎热如旧。掰着指头算日子,已有四十九日,成靖宁将抄写好的经书供奉在佛前,再拜了一圈菩萨,之后跟着家仆离开大觉寺。 今夏热得晚,到六月下旬沈老夫人才带着儿媳和长孙到京郊的庄子避暑了。成靖宁离开大觉寺之后,直接驱车去乡下庄子。沿途一派田园风光,成靖宁不似其他大家闺秀那般矜持,趴在车窗上,看外面的景色。三木庄是顾子衿的陪嫁庄子,有五十亩良田,带了一个种了枣树的小山丘。 摇摇晃晃的走了两个时辰,成靖宁下马车时精神头甚好,还能爬坡摘枣子。顾子衿总算落下了心里的石头,说:「可见靖宁那一套真的有效,这不现在还活蹦乱跳的,若是刚回来那阵,指不定又吐又累的。」 「永皓说靖宁在大觉寺过得极好,起先我还不信,现在可是真的了。」沈老夫人也笑道。 晚上吃的是庄子上的新鲜时蔬,还有猎来的野兔子和狍子肉,茹素一个多月的成靖宁,晚上狠狠的扒了两碗饭。顾子衿心疼女儿,一个劲儿的给她夹菜。 由于要为荀太夫人准备生辰礼物,又是佛礼,本着敬畏的心态,成靖宁沐浴之后点上檀香,才开始继续绣剩下部分的经文。绣架就架别庄的院子里,榕树荫下十分凉快,点上驱蚊香,倒是很享受。 沈老夫人忙碌依旧,忙着巡视附近的田庄,盘查手下嫁妆铺子的账目,见着成靖宁在树荫下做女红,忍不住多问几句:「是你自己画的吗?」样式很新奇,构图和配色很出众。 「是我画的,八月十三是老祖母的七十大寿,我想着她老人家身体不好,就想着送一幅观音屏风给她,描好花样之后,在佛前供了九日,驱邪避害,很有用处。」 成靖宁停下手上的活计回道。 沈老夫人不住地点头,小孩子家送长辈礼物不用太贵重,有诚心就行。「你做得很好,太夫人一定会喜欢。继续绣吧,到时候我拿去装上。」 为表诚心,描图,分线,刺绣,皆由成靖宁一人来做,不假他人之手。回庄子后,又专心致志的绣了几日才大功告成。剩下的工作,交由沈老夫人去完成。八月的天依旧炎热,不过想着即将到来的中秋和太夫人的七十大寿,一家人准备八月十一回府。 山坡上的枣子已经成熟,完成今天功课的成靖宁,换了一身家常布衣,提了一个竹篮,带着可可就去枣林,同行的小厮抬着人字梯跟在后面。十日前成靖宁画出人字梯图纸,交给庄子上的木匠制作而成,现在正好用来摘大枣。 成靖宁把竹篮放在人字梯顶端,开始摘新鲜的大枣,用手摘虽然慢,不过比起用竹竿打的枣成果更好。可可好奇,也爬上梯子来,仰着头看着成靖宁摘大枣。 第四十七章 「你想吃吗?」成靖宁摘了一个大枣,递给可可玩儿,可可没动,继续仰着头看成靖宁摘枣子。「你嫌没洗不干净吗?」 可可竟然真的叫了一声,成靖宁继续摘枣:「好吧,回去你洗了吃。」 新鲜的大枣洗净之后放在井里浸凉了吃,最是可口。不过成靖宁这会儿拿了几个擦干净了先尝,脆,甜,新鲜,想到侯府里的荀太夫人和老侯爷,决定多摘一些送回侯府去。 日落西山,暮色四合,成靖宁把最后一篮大枣倒进竹筐,准备收工回家。正巧遇到正好跑马而过的萧云旌,同行的还有成永皓。见到成靖宁,两人纷纷勒住缰绳停了下来。 「大热天的怎么跑到外面来摘枣?」成永皓利落的翻身下马,不讲究的拿起一个大枣,在衣裳上擦了几下,嘣嘎的咬了一口,接着把整个大枣塞进嘴里,不住的点头道:「好甜!今年的枣比去年的好吃。你摘这么多做什么?」 「今天没事做,看着大枣红了就来摘几篮子。这一筐是送回侯府给老祖母和祖父他们的,大哥你要回城顺带送回去吧。」成靖宁拍了拍手上的灰,对成永皓说道。「萧大哥也在?」 「今天在南山校场操练,正好路过这里。」萧云旌依旧坐在马背上,礼貌的点头说道。经过一个多月的暴晒,他的脸和双手比上次见面时黑了不少。 成永皓捡了几颗大枣扔过去,说:「萧大哥,尝尝看。」萧云旌手快接了,很文雅的咬了一口,恭维道:「很甜。」 「我摘一篮子萧大哥带回去尝鲜吧。」成靖宁说着,利索的爬上人字梯,刷刷的摘了一篮子新鲜的。 萧云旌并未拒绝,说:「麻烦了。」 成永皓也闲不住,爬上人字梯的另一边也帮着摘,不过他岂是规矩之人?很快就施展轻功跳到树上,去摘最顶上的大枣。枣树有刺,弄得跳脱的成永皓被刺了几下,忍不住叫唤了几声。 「哎呀,真不知该怎么说你。大哥,快下来吧,我摘完了。」成靖宁把一篮子新鲜的大枣交到萧云旌手上,说:「还没感谢萧大哥赠猫,下次去萧府拜访,一定带过去给老夫人瞧瞧。」 萧云旌提着篮子,目光却落到可可身上,可可规规矩矩的坐在草地上,尾巴扫来扫去,很认真的盯着他。「不必谢我,猫就该送给爱猫之人。多谢你的大枣。」 戌时关闭城门,成永皓和萧云旌急着赶路,没说几句话翻身上马绝尘而去。 成靖宁则带着可可回庄子,湃好的大枣和西瓜从水井里捞上来,盛在碗碟里,是夏末秋初最好的消暑美食。成靖宁坐在凉椅上,咬着自己摘来的大枣,顿时觉得好不惬意。 成永皓回到侯府,命下人把一箩筐大枣分了,送到府上各人那里。老侯爷和太夫人那里却是亲自去送。听闻是成靖宁亲手摘的,荀太夫人忍不住道:「难为她有这份心,不过一个大家闺秀去爬树摘枣,成何体统?」 成永皓只道:「靖宁看着今年的枣结得好,就想亲自摘一些送回来给老祖宗尝鲜。下次我会提醒她的。」 「我这里不用伺候,你歇着吧。」荀太夫人挥挥手,她从大房那里讨不到任何好处,现在对大房的人能有多讨厌就有多讨厌。等成永皓离开之后,荀太夫人让林妈妈把大枣分给做洒扫的小丫鬟吃,自己一个也不碰。 八月十一卯时,沈老夫人回到侯府,换了衣裳之后,到景斓堂请安。荀太夫人心里堵得慌,装病让她们在院子里站了一个时辰,然后打发人回去。沈老夫人对荀太夫人的小花招并不在意,慰问了几句之后回了琼华院。 八月十三是荀太夫人的七十寿辰,往日由福乐郡主一手包揽,现在失势之后,把这份差事交给风光得意的沈老夫人操办。回府之后,沈老夫人和顾子衿立刻投入七十大寿的操办之中。在庄子上时,已着手安排,回来得晚了些,却不影响进程,不过是忙碌的侯府变得更忙了些。 回来之后,成靖宁得到荀太夫人的允许继续上闺学,不过眼下太夫人寿辰加中秋,已经放假了。清晨请安时见到三个月没见的姐妹,纷纷上前来问候。寒暄之后,说起太夫人寿礼之事。小姐妹们七嘴八舌的说自己准备的礼物,有送玉佛的,有送衣裳的,有送字画的,有送镯子的。询问之后,成安宁问道:「六妹妹,你准备了什么?」 成靖宁卖关子道:「现在还不能说,等寿辰那日你们就知道啦。」 「妹妹准备了什么好礼要藏着?要给老祖母什么大惊喜吗?」成安宁不依,大有打破沙锅问到底的意图。 「这个嘛,秘密!」成靖宁坚持道。 永宁侯府再不济也是当今皇后的娘家,无论如何也要给几分面子,因此八月十三那日,京中大半的勋爵贵族都上门拜寿。荀太夫人穿着一身黯红色的袄子,头戴黑色镶翡翠的抹额,头上是一套吉庆有余的金首饰,显得喜气洋洋,富贵非常。端坐在太师椅上,接受来客的拜贺。 荀太夫人身边坐了好些个头发花白的贵老太太,年纪相仿的老人坐一起天天说地,氛围融洽。眼尖的夫人忍不住夸赞太夫人今天的打扮,荀太夫人笑容满面,指着侍立在一旁的成安宁,止不住夸道:「我今天穿的这身衣裳是安丫头亲手做的,这绣工是没话说,难得她小小年纪就有这样的心思。不是我夸自家丫头,所有曾孙辈里,安丫头最得我心。」 一番话说得成安宁不好意思,连忙谦虚道:「是老祖母气度好,这衣裳您穿上了才让它有光彩。」说完之后,垂首站在一旁,十分乖巧。 京中最喜贤惠端方的女子,何况成安宁还有一副上好的皮相?诸位夫人心里的好感更增添了几分,同时也在心中暗暗叹息,无论模样还是性情,成安宁都是一顶一的好,只可惜摊上那么一个爹,如果继位的是二皇子,她的前程将不可限量。 诸位夫人轮番将成安宁夸了一遍,引来另几位姑娘的不满,故作嫉妒的上前围在太夫人身边。「老祖母好偏心,我们几个送的礼物也不差,您怎么能只夸四妹妹?我不依。」说话的是二姑娘成康宁。 成家的几个姑娘模样都十分出众,看着赏心悦目,忍不住羡慕荀太夫人好福气。不过想到大房的成靖宁,顿时有了几分看热闹的心思,成宜珍目光在厅里巡视一圈,摇着团扇,故作不解的问道:「怎不见靖宁那丫头?她送了您老人家什么大礼?」 荀太夫人再不喜成靖宁,此刻也得表现出一家亲的模样来,说:「还没来呢,准备了这么久,应当不会差才是。」 成安宁适时开口道:「前几日我问六妹准备了什么礼,她还卖关子不说呢,让我们拭目以待。」 荀太夫人不阴不阳的道:「这丫头怪会做神秘的。」 京中贵夫人见过成靖宁的少之又少,加上之前京城传的那些流言,心下十分好奇,纷纷开始期待起来。 第四十八章 成靖宁今日穿了一身齐腰襦裙,桃红色上襦,月白色下裙,外罩一件粉色外衣,梳着垂鬟分肖髻,戴着米珠银饰,外加一支玉簪子,规规矩矩的上前来拜寿,「祝太奶奶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快起来快起来,到太奶奶身边来。」荀太夫人虚扶了一把,笑得和蔼可亲。 成靖宁一进门就引来众人侧目,直接的,偷偷摸摸的,有了一番衡量之后的夫人们开始咬耳朵。 「没那么不堪,规矩也恰到好处,模样还算清秀,看上去不像个病秧子。」英国公夫人中肯地说道。 宣平侯夫人拿着团扇挡着半张脸,小声道:「比起另外六位姑娘来,还是差了些。世子和世子夫人那样好的模样,可惜都没传给六姑娘。」 「这个不好说。」安定侯夫人也加入谈论。有的少时漂亮得像仙女似的,长大了却极难看,也有小时不好看的长大了反而漂亮的,她倒笃定日后成靖宁会变凤凰。 这时,已有下人将成靖宁准备的礼物送了上来,一架紫檀木屏风,绣着提篮观音。与平日所见的观音图不同,屏风上的观音仍是女相,但风格更偏天竺一些,身披水波一般的轻纱,身上缨络环佩,慈眉善目,神色悲悯,长身玉立,一手执净瓶,一手提着竹篮,遗世独立在浩淼如星河的水面,画风唯美,令人惊叹,一旁绣着《妙法莲华经》的《观世音品》,如若绣工再好上三分,绝不失为珍品。 屏风吸引了众人的目光,夫人们三三两两的低声品评。成靖宁面带几分愧色,说:「我绣工不太好,做出来的东西勉强能入眼,太奶奶不要嫌弃才好。」 荀太夫人此时对成靖宁分刮目相看,道:「能做到这个份上,已是不易。这份礼我很喜欢。」虽不至于说送到心坎上,至少用了心,很实用。 成康宁虽有几分傲气,但此时也忍不住夸赞道:「原来六妹妹准备了这样一份礼,果然用心。不愧是顾大师亲传弟子,这画工十分了得,再过上几年,怕是会青出于蓝了。」 「老祖母喜欢就好,谢二姐姐夸奖。」成靖宁并不谦虚,「屏风上的画画好之后,我将其供在观音大士前九日。将其制成屏风,放在老祖母屋里可消灾辟邪。」 「好好好。」荀太夫人难得对成靖宁真诚的笑一次,命林妈妈给了一个大红包。拿着沉甸甸的红封,成靖宁再次跪拜道谢:「谢太奶奶。」 荀太夫人十分喜欢成靖宁送的屏风,当即让人摆在卧房之中。 从太夫人的景斓堂退出来,成靖宁和几个堂姐妹一起到梢间歇息,这时又有女眷过来,却是几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其中两个好奇的打量成靖宁,一个大胆的姑娘走到成靖宁跟前问道:「你就是成家六姑娘成靖宁?」 面前的小姑娘长得英气,一张精致的瓜子脸,看上去活力十足,如三月暖阳般怡人,没有半分娇纵,虽是询问的语气,却很讨人喜欢。成靖宁忍不住心生好感,说:「我就是,你是谁?」 「我是英国公府的五姑娘,叫我英娘好了。你看上去挺不错的,看来都是外面那些人胡说八道。」英娘很好奇的打量成靖宁,显然也很欣赏她,直接道:「交个朋友吧,以后到英国公府来找我玩儿,或者我来找你。」 一旁生的秀美的小姑娘忙拉了拉她的袖子,让她说话婉转些,接着又对成靖宁道:「英娘就是这个性子,你千万担待。」她小小年纪,已初显风华,日后定是个大美人,加上这份世家贵女的气度,很让人心生好感,加上她待人和气,更让人觉得她气度高华。 「哪里,英娘小姐坦率真挚,是个难得的妙人,能和英娘小姐交朋友,那才是好事呢。」成靖宁笑道。 英娘已经快步走到成靖宁身边,如熟人般的挽着她的胳膊,笑道:「你这话我爱听。看看六姑娘这觉悟,子懿,你学着点儿。」 被叫做子懿的姑娘坦然一笑,自我介绍道:「我是宣平侯府的四姑娘,你和英娘一样叫我子懿就好。」说着,又为她引荐其他进屋休息的姑娘。成靖宁认人快,将所有人的名字一一记下。其中不乏忠敬侯府的姑娘,对成安宁姐妹很是亲昵,也乐得和成靖宁说话。 小姑娘之间的友谊总是发展得很快,加上有成安宁这么一个能说会道的人在,气氛十分融洽。成靖宁性子幽默风趣,见多识广,也很快交到几个朋友,正午吃席时,几个新聚集在一起的小姐妹挨着坐,感情十分要好。 听闻成靖宁在学作画,散席之后就吵着要去琼华院看画。「我才开始学呢,等我学成以后,为你们每个画一副全身肖像画如何?」成靖宁推脱道,才学没多久,当低调才是。 英娘不肯,说:「我们得先检验一下画师的水平, 万一以后画不好怎么办?走走走, 别推辞了。」说着,推着成靖宁出了景斓堂。半个上午, 三人已十分熟稔。 韩子懿也好奇,她到时都说成靖宁送的那架屏风上的样子描得极好,可惜没有看到,也道:「只给我和英娘看, 没什么吧?」 成靖宁有几分头疼,也推脱不掉,说:「你们看了之后别到处说啊,我还画不好,万一成仲永就不好了,吹的时候悠着点儿。」 见成靖宁脸皮这么厚,英娘和韩子懿登时笑倒,笑骂道:「你就吹吧, 看画,赶紧的。」 三人吵吵闹闹的往琼华院走, 背后,是成安宁那双怨毒的眼睛。韩子懿,你来了,这一世, 我会把你狠狠踩在脚下! 成靖宁的画成品不多,草稿和习作到是堆了满满一箱子, 翻看一番,以昙花和人物头部肖像最多。英娘环视书房一圈,说:「原来你也是个书袋子,以后可别和我说那些之乎者也的大道理。」 韩子懿清楚英娘的品性,忍不住道:「你自己不爱读书,怪谁?别带坏了靖宁。」 「上闺学不过是认识几个字,学一些做人道理罢了。我又不是夫子,不会在你耳边念经的。」成靖宁回答着英娘的话,打开抽屉,取出放在里面的几幅画。 英娘看一副尖叫一声,如同发现稀奇玩意一般的叫嚷道:「真的是你画的吗?也太好了吧!看来你没虚吹,果真有两下子。这琼花树,这猫,这月下美人,这世子夫人,简直就像真的一样,太神了!」 韩子懿甚少真心实意的夸人,此刻也忍不住赞叹道:「果然画得好,靖宁,你真有本事。」 成靖宁被她们夸得很不好意思,她是业余的画手,上一世的水平只是中上,未达到顶级,还是希望尽量低调。韩子懿体贴入微,知道成靖宁心中的顾虑,笑道:「别担心,我们会为你保密的。万一宣扬出去,我们就排不上队了。」 英娘跟着附和:「是呀是呀,道理我们都懂的,你放心学!」 第四十九章 下午申时,客人陆续离开,热闹了半天的永宁侯府终于冷清下来,下人开始清扫庭院,收拾府中各处。英国公府和宣平侯府的妈妈到琼华院催了三次,英娘和韩子懿才离开,临走之时,不忘邀请成靖宁到府上去找她们。 英国公府和宣平侯府的马车在永宁侯府外等候多时了,见到自家姑娘出来,忙不迭的上前去扶。一上马车,英国公夫人就问道:「怎么耽搁了那么久?」 英娘挽着祖母的手臂,将头搁在她的肩头说:「今天遇到成家六姑娘,和她多说了会儿话。她和外面说的完全不一样,很风趣,很幽默,和我一样,我挺喜欢她的,子懿姐姐也是。」 英国公夫人笑着点了自己孙女的额头:「哪有这样夸人的?如果真值得结交,不妨多处处,多一个玩伴总是好的。那丫头的画工不错,倒看不出她有这样的才能。」 说到成靖宁的画,英娘两眼放光,坐直了身体说:「我去她那里看画了,的确很不错,将来一定能成为大家。不过她说让我和子懿姐姐保密,别和其他人说,她才学画,怕被盛名拖累。」 英国公夫人点点头,「她那里如何?」 「很不错,书房布置得很雅致,喜欢读书,却不酸腐,我觉得挺好。她养了两只猫,一只黑得像煤球,一只波斯猫,很可爱,名字都很怪,一个叫可可,一个叫噜噜。不过她很喜欢那只黑猫,一个劲儿的夸黑猫可爱,反正我看不出来。」英娘想起成靖宁介绍两只猫时自豪的情形,活像展示珍藏的稀世珍宝一般,不住的夸好。「我请她到府上来玩儿,祖母,您会同意的吧?」 「当然。」虽说英国公府不参加诸皇子的夺嫡争斗,但在女眷上稍加投资,也是不错,反正不亏。「不过沈老夫人应该不会同意。」 英娘不解:「为什么?」 「现在成家六丫头在京城的名声已是那个样子,沈老夫人当然会让她在府中避风头。只看她现在接受的教导,沈老夫人怕是想让她日后一鸣惊人,一举击破所有流言蜚语。」传出成靖宁相关的流言之后,沈老夫人没有动手处理,反放任自流。照她往日的手段,不会这般处理,怕是有后招,想来想去,只有这个猜测最靠谱。今日见到,英国公夫人更加肯定自己的想法。 英娘虽然活泼外向,但不单纯,经过祖母的提点,很快想通其中关节,点头道:「我明白了,不过连出门访友都不让,会不会过头了?」 英国公夫人道:「应该不会,她连顾家和令国公府都没去过,更别提英国公府。也许等上一两年就可以了。」当年四面楚歌的境地,沈老夫人都没放弃,现在这些小打小闹,她怎会化解不了? 英娘失望,哦了一声之后不再说话。 种在花坛里的番椒全部红透,成靖宁把所有的番椒摘下来晒干,准备明年继续种。沈老夫人瞧她这么宝贝,笑道:「很喜欢吗?现在外面能买到,虽是贵了些,不过咱们还买得起,等年后买几盆回来养着吧。」 番椒在后世是极其重要的香辛料,加了它的菜无不大受欢迎,现在传入中土没多久,急需有人将它发扬光大,成靖宁本着一颗吃货的心,想将其推广,说:「祖母,番椒是香辛料,可入菜调味。它辛辣和芥末老姜不同,我想着多种一些,用来做菜。」 沈老夫人心中一动,开始盘算着,问道:「真的吗?」 「今晚可以做一些尝尝,让您看看成品。」成靖宁的想法和沈老夫人不约而同,都想着赚钱充金库,道:「祖母,您在通州不是有一处庄子吗,我们辟一半来种番椒吧,青红两色番椒都能入菜,到时候您酒楼的生意一定会更上一层楼。」 「试试吧。」沈老夫人不排斥,在做生意上,她总是很大胆。 成靖宁佩服沈老夫人的眼光:「那我今晚做几道辣菜,请大家一同品尝!」 「去吧,你收的这些番椒都用上,不够用就买一些回来。至于明年的种子,我认识几个南洋来的商人,到时买一些好的。」沈老夫人对成靖宁的手艺表示期待。 成靖宁在花坛里种的番椒自是不够,外出买这东西,大管家沈时亲自跑了一趟,带回两斤番椒。 拿到番椒后,成靖宁钻进厨房,指挥厨娘准备晚上的菜。一道小炒肉,一道水煮肉片,一道花椒鱼,还有辣子鸡丁和麻辣鳝鱼,外加两个放了番椒的炒青菜,还磨了一大壶花生浆。十分家常的菜,端上桌就引来众人围观。 成永皓一回家就闻到菜香,三两步走到大理石镶花梨木的如意纹圆桌旁,「今天的菜和平常的很不一样,谁做的?」 「我吩咐厨娘做的,等会儿尝尝看。」成靖宁递上筷子。由于是第一次吃辣,她放的辣椒并不多,所以也准备了一壶花生浆。 到饭点时间,成振清回来之后,一房人依次落座。沈老夫人没有在吃饭时让媳妇立规矩的习惯,顾子衿得以吃顿好饭。「今晚的菜不常见呀?」成振清拿着筷子,不知道先夹哪一盘。 「爹尝一尝鳝段吧,可能有点辣。」成靖宁说,倒了一碗花生浆送到他跟前。「祖母,娘,大哥,你们也尝尝看。」 辛辣在口腔里蔓延,刺激着味觉神经,顿时觉得烧得慌,想放弃,又想继续吃,这种纠结的感觉太折磨人了。成靖宁期待着问道:「好吃吗?」 成振清尚算矜持,强忍着,「还不错,就是辣了些。」花生浆冲淡嘴里辛辣的味道,才开始尝下一道菜。 「靖宁,这些菜怎么做的?太好吃了,不过好辣呀!」成永皓说完猛灌水,番椒带来的辛辣感还没过,又把筷子伸向满是花椒和番椒的花椒鱼里。 看他们父子俩这幅模样,沈老夫人和顾子衿犹豫的收回筷子,转向清淡的炒菜。成靖宁命人取清水来,「洗一洗再吃,没那么辣,不过味道是比不上原来的了。」 清水洗过的菜味道淡了许多,不过仍然能入口,沈老夫人尝了几口,摆脱了水洗菜,去吃原汁原味的辣菜。菜下肚的瞬间,沈老夫人肯定下午时分的想法。京城此地还没有加番椒的辣菜,如果推出的话,定会受到追捧。这些菜只是家常,若做出更精致可口的菜,酒楼的生意会更兴隆。同时决定,把通州的那片地都种上番椒。 荀太夫人七十大寿后两日便是团圆节,中秋的宴席依旧摆在景斓堂内,荀太夫人和大房堵了几个月的气,末了也只得放下龃龉。毕竟永宁侯府还得靠大房支撑,为了另两个孙子,荀太夫人果断的做出牺牲,召集全家在一起聚一聚,联络感情,谈谈血浓于水的亲情。 每次听到荀太夫人如流水般顺畅自然的说出一家亲,手足情以及阖家和睦之类的话,成靖宁总觉自己的心一抽一抽的。看面色依旧平和,甚至带着微笑的三位至亲长辈,成靖宁顿觉自己修行不够。团圆节的宴席很热闹,至于每个人真实的心思如何,那就不得而知了。熬过漫长的中秋午宴,才能回自己的住处休息。 第五十章 团圆节城中有灯会,作为举国的节日盛典,晚上并不宵禁,可整晚狂欢,同样的还有正月十五的元宵节。中秋灯会盛大非常,府上的姑娘也得到准许,可出门观灯。沈老夫人依旧不许成靖宁出门,所以晚上的聚会就免了,在家赏月吃月饼。看着欢欢喜喜出门的姐妹,成靖宁无不艳羡,她什么时候才能出门游玩? 沈老夫人也是这个年纪过来的,如何不知小姑娘的那点儿心思?「明年准你出去,今年就不行了,好生在家待着。」 「我知道。」被宽慰之后,成靖宁仍旧兴致缺缺。没法子,谁让她现在拿不出手呢?还得继续修行才是。想着墨竹心心念念的要放孔明灯,成靖宁当即找来几个丫头,在琼华院内放。 八月十七,闺学重开。每一位师傅都检查了成靖宁的功课,原以为她会因此落下一大截,结果发现她自学得很好,也不再追问。 成馨宁见妹妹发呆出神的模样,伸出右手在她面前晃了晃:「安宁,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自韩子懿出现,成安宁内心早已澎湃不安,加上成靖宁两世的变化,更令她心绪不宁。面对姐姐关切的脸,此刻只得扯出一个笑容来,敷衍道:「没什么,只是觉得靖宁不太一样。唉,不说了,我们回去吧。」 「走吧。」成馨宁最近心绪不佳,说话做事无精打采,原因无他,萧云旌订亲了。他本就生得高大英俊,前途大好,不然如何会被公主看上?自从身世被曝光之后,今上的赐婚不作数了,虽然没有皇族身份,但他的举动让今上大为赞赏,只要再立功,封侯进爵在所难免,因此京城许多世家都准备拉拢这只潜力股,尤其是有力竞争太子之位的几位皇子的外祖家。 虽然她们也是四皇子的母族,但整个大祁的人都知道,皇后和同父异母的四个兄弟姐妹不睦。大房的成靖宁只有十岁,二房三房倒有适婚的姑娘,不过联姻的事自是轮不到她们一房人身上。现在方淑妃一派抢先一步,推出了淑妃大哥的嫡女,现在已到定亲这一步,最多明年三月成亲。 成馨宁难免失落,但也想着她小萧云旌六岁,她及笄之时,怕萧云旌的儿子已能下地走路了。虽然想通其中关节,但还是惆怅得很,只恨自己没早生两年。 成安宁心中想着成靖宁的事,没注意自家姐姐的消极情绪,一脸沉重的回到扶摇院。今生今世的成靖宁,已经不是上一世的那个成静宁了,上一世的成静宁柔弱单纯,善良天真,被庇护在沈老夫人和成振清的羽翼之下,脆弱得像一盏玻璃美人灯,未经历什么大风大浪,更没什么主见,一碰就碎。这一世的成靖宁与那个成静宁,全然是两个极端,她能肯定,这个成靖宁不是重生来的,只是她到底从哪里冒出来的?她的出现,会不会影响她这一世的计划?要不要先将人除掉…… 年底之前的永宁侯府一直风平浪静,直到宫里的皇后提前分娩,才打乱这种平衡。皇后的预产期本在年初,却突然早产,一度传出性命垂危的消息,在腊月一十九,沈老夫人被今上的召进宫照顾病危的皇后。 传旨的太监来的急,匆忙的脚步和焦虑的脸,传达着皇后性命垂危消息。一时间整个琼华院阴云密布,所有人都知道永宁侯府尤其是沈老夫人一房人,靠着皇后才得以保全,若是皇后真有个好歹,永宁侯府和四皇子、五皇子及昭阳公主都前途未卜。 沈老夫人匆匆忙忙的进宫,成靖宁中午下学回来时正好遇到,还没来得及问原因,人已经走远了,回到小院儿时问水袖和花月发生了什么事。大房的荣辱与皇后息息相关,房中的几个丫鬟脸色都不太好,沉声将发生的事说了。成靖宁当然明白皇后对侯府的重要性,当即也是心一紧,祈祷着千万不要出什么事才好。 成振清在上朝,成永皓在京郊大营,顾子衿也出门了,午饭只有成靖宁一个人,对着两菜一汤,成靖宁也是食不甘味,没扒几口饭就让丫鬟把东西撤了。 下午是女红课,成靖宁心不在焉,手指被针扎破了两次,冒了血珠,只好吸了继续上课。她的一举一动都没逃过左右姐妹的眼睛,成玉宁和成康宁则是冷笑,巴不得大房倒霉。宫里的事瞒不过她们,此刻的心情也是复杂,皇后虽说和她们关系不好,但她们还能继续过去的富贵日子,多亏了皇后。不过看大房鸡飞狗跳一顿也是不错,这种报复的快感很快将忧虑掩盖。 成玉宁自从上一次被教训之后,一直对成靖宁怀恨在心,无奈被父亲和姨娘警告一番后,只好把仇恨埋在心里,现在有机会挖苦一番,成玉宁岂能错过,当即嘲讽满满的道:「六妹妹怎么了?一直心神不宁的。难道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哦,我想起来了,皇后娘娘好像难产了,连沈祖母都进宫了,应该不会有事吧?」 虚情假意得再明显不过,谁又听不出来?成靖宁倒是处变不惊,说:「皇后娘娘吉人天相,当然不会有事,多谢大姐姐担心。」话虽这么说,但心里依旧着急得很。皇后,应该会平安的吧? 成玉宁当然知道成靖宁在嘴硬,又是一番嘲讽:「希望如此喽,不然大家都没好日子过,说起来侯府能平安到现在,多亏了皇后呢!」 「既然大姐姐明白这个道理,还是好好祈祷皇后没事,否则大家都跟着完蛋。说起来,大姐姐也到了议亲的年纪,不知议得如何了?我还等着大姐姐的喜糖呢。」戳人痛处谁不会?成靖宁说起话来,也是相当嘲讽,偏偏她还是一副关切慰问的神色,语气极其诚恳。 婚事是成玉宁心头的一根刺,听到成靖宁主动说起,顿时黑了脸。原本,她的身份高过身为嫡女的成馨宁和成康宁,但逆王失势,她父亲失官,她彻底失去了价值,无人问津。供她挑选的都是没有功名傍身的寒门学子和一身铜臭的商人,作为世家小姐,她自是看不上。无奈除了这些人,上门提亲的连个七品官也没有,已到出嫁年龄的她,如何不着急?登时被成靖宁噎得说不出话来。 教女红的师傅性子本就清冷,对这些姑娘小姐们之间的斗争装作没看见,继续指导成馨宁绣孔雀。世家贵女之间,细微的相处也是这么勾心斗角的,不过这些与她有什么关系?数年下来,她已经看够了,锦绣之下,是肮脏。 女红课之后是医理课,授课的白师傅教一些粗浅的医理,以及女子如何调理身体一类的东西。调理是个细致活儿,同样是实践居多,笔记当然记了厚厚一本,剩下的就自己去实践。 想到宫里的皇后被设计陷害一事,成靖宁越发觉得这门课的重要性,学得非常认真,课余还得寻相关书籍回来看。打定主意之后,成靖宁准备多买一些书回来。 第五十一章 下学之后,成靖宁去过茅厕之后才准备回去,到门口净手处,正好碰到一脸清冷的成康宁。过去大房风光得意,成康宁好歹愿意给成靖宁几分面子,维持面上的和气,现在皇后性命垂危,大房随时会崩塌,到时候大家都是一个浅坑里的鱼,谁也不比谁好过。此时成康宁也无需对成靖宁客气,当即冷哼一声,高傲的走开。 成靖宁对成康宁的鄙视并不放在心上,走早后边。「把书袋子给我吧。」成靖宁回到学堂,接过花月手里的书袋子。 花月提着装有针线的篮子走在成靖宁身后,神情和成靖宁一样灰暗。气氛压抑,成靖宁反倒软声安慰她:「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们都会好的。」 回到琼华院,院子里冷清清的,沈老夫人和成振清没有回来,顾子衿也被召进宫,成靖宁担心这个时候出乱子,回来之后让人将大门关上,召来管事,叮嘱他最近比较乱,必须看好琼华院各处,以防生乱,再有就是让各处守夜的小厮打起十二分精神,不能有半分懈怠。好在沈老夫人调教有方,琼华院上下的管事小厮还有丫鬟婆子没有倚老卖老,尊守本分,守好自己的位置。 布置完琼华院的人手,已有婆子来问是否传饭,成靖宁确认家中三位长辈不会回来之后,让婆子把饭食端上来。正准备拿筷子夹菜,花月走了进来,凑到成靖宁耳边耳语了几句。成靖宁心领神会,对摆膳的云萍和云岫说:「东西先摆着,我等会儿来吃。」 回到卧房内,花月拿出藏在针线篮底里的一对昆山玉镯子, 成靖宁一眼认出那是成康宁的东西, 是她最珍爱的首饰之一。想到今日白天狭路相逢时的情景,成靖宁不得不阴谋论道:「她想陷害我。」 花月拿着镯子, 听了成靖宁的话,顿觉烫手得很:「姑娘,接下来该怎么办?」 成靖宁拿过那对昆山玉镯,都说玉有五德, 乃是仁、义、智、勇、洁,文人骚客常为其赋诗写作,赞扬它的美好品质,只是现在有人用它来做坏事,看上去很讽刺:「花月,你偷偷从后门出去,把这对镯子放回成康宁的课桌的抽屉里。谨慎一些,别让人看见。」 花月点头应声, 从琼华院后门离开,走另一条幽静的小路, 趁着夜色回到闺学。 晚上的菜很简单,一道木耳菜豆腐汤,一道子姜肉丝,一道素炒青菜。想着接下来的斗争, 成靖宁努力的扒了两碗饭,充实体力准备战斗。用完晚膳, 就有人吵吵嚷嚷的来了。 沈管事进来时,脸上带着些许难堪,后面进来的,是吵吵嚷嚷的成康宁母女,还有三房两个厉害的管事妈妈,李氏和刘氏。成靖宁下炕穿上鞋子,朝陆氏行了福礼,问道:「三婶娘安好,这么晚过来,可是出了什么事?」 陆氏上下打量镇定自若的成靖宁,冷哼了一声,用十分笃定的语气道:「康宁最近几日上手的那对镯子不见了,是产自西域昆仑山的宝玉制的,她十岁时茂国公夫人送的生辰礼,价值千金,这不来找吗?」 成靖宁不解道:「既然价值千金,又是二姐姐外祖母送的,怎不好生保管?二姐姐也真是的,这么不小心,万一被盗贼偷出去卖了就糟了。」 成靖宁的冷静,让成康宁觉得好笑,让她对自己的这番安排更加满意。看惯了成靖宁平日里淡然自若的模样,恨不得她立刻崩溃,跪在她面前哭,「只是更衣的瞬间,出来就不见了。那对镯子对我来说很重要,无论如何也要找到。其他姐妹那里,我已经找过了,只剩六妹妹这儿了。六妹妹应该不会阻拦吧?」 「当然不会。」成靖宁十分坦然,「白妈妈,你领三婶娘、李妈妈和刘妈妈还有小丫头们去找吧,水袖墨竹也跟去看看。」接着又让碧波和云萍去端茶水点心来,请成康宁歇一歇,用些点心。 成康宁安排了一场大戏,自是有耐心等着剧情往下发展,在临窗大炕的另一端坐了下来,问道:「老夫人和大伯母都没回来?」 「今天都没回来,估计有些严重。」皇后的情形不太乐观,成靖宁提起时话音低沉了几分。 大房倒霉,成康宁乐见其成,不过也只得说道:「皇后千万别出事才好。」 成靖宁不欲再提皇后的事,说起镯子的事来:「姐姐的镯子价值千金,找到之后得好生保存,千万别弄丢了。话说二姐姐这次怎么这么不小心,把这么珍贵的昆山玉镯弄丢了?」 成康宁喝着茶,说话漫不经心:「这不是小心不小心的事,是人性善恶的事,平日里都好好的,哪知这回不见了。也不知是哪个没眼见时的贼偷走了,若是被我抓到了,一定要她好看!」 「是呀,一定要好好惩戒一番才是。只是以后二姐姐得小心了,千万别再丢镯子了,可是故去的茂国公夫人送的,意义非凡。」成靖宁劝道。看成康宁的架势,好似笃定镯子就在她这里一般,她越加肯定,今天这出戏是成康宁母女安排的。既然如此,那就奉陪到底了。 陆氏和李刘两位妈妈在白妈妈的带领之下,将整个小院儿搜了一遍,没有收获。成康宁听到消息,瞬间变了脸色,又在一瞬间恢复正常,说:「没有最好,我也不相信六妹妹是那小偷小摸之人。」 成康宁唱白脸,向来在府里嚣张惯了的李妈妈登时唱起红脸,冷哼一声,开始无差别的讽刺:「聪明的贼当然不会把赃物藏在自己的地方,琼华院可是还有好多地方都没搜过!当然,还有六姑娘身上!」 成靖宁闻言,登时黑了脸,质问道:「李妈妈这是什么意思?照你的说法,难道是我偷了二姐姐的镯子?」 李妈妈皮笑肉不笑地说:「老奴可没说。」鄙视的神色,分明事在暗示成靖宁做贼心虚。 成靖宁忍住怒气,扭头对成康宁道:「二姐姐的意思呢?」 成康宁一脸深明大义,说:「我当然相信六妹妹,不过为了证明六妹妹的清白,还是搜一搜最好。」 伺候成靖宁的甄妈妈曾是沈老夫人身边的二号人物,在整个琼华院极有脸面,这会儿自家姑娘被欺负,能做主的长辈又不在,自是要站出来帮腔:「我们姑娘回京只有一年,不过人品却是有目共睹的,绝不会做小偷小摸之事。况且老夫人和世子又极喜爱六姑娘,平日里有什么好东西都紧着我们姑娘,皇后娘娘也常赏赐一些玉器珍珠锦缎之类的珍品下来。不过区区玉镯而已,姑娘院子里的东西都是贵重之物,不会那么没眼见时见到好的就想占为己有。」 甄妈妈言语和缓,半分看不出生气的模样,说话直白又嘲讽,偏生又是一副言笑晏晏的模样,落在陆氏母女眼里便是虚伪至极的可憎样子。 「好,既然三婶娘和二姐姐要搜身,那搜便是。把琼华院的人都叫进来,各房的管事妈妈也叫来,当着众人的面搜。如果没有,二姐姐和三婶娘向我道歉,写道歉信,张贴在二门,方便府内上下观瞻。如果我身上有,或是琼华院有二姐姐的镯子,我将皇后姑姑的赏赐悉数送到三房赔礼道歉,并当着全府上下的人向二姐姐负荆请罪,如何?」成靖宁这会儿倒是豁出去了,直接开个大的。 第五十二章 她这幅决然果断的模样倒是让陆氏和成康宁心惊,敢这么做,要么是不知所谓,要么是有十足的把握。这一瞬间倒让陆氏和成康宁退缩了,母女两个互看一眼,不知接下来该如何进行。 成康宁脑子转得快,笑着劝阻说:「既然六妹妹都这么说了,那铁定是没有了。不过是一对玉镯而已,到珍宝斋再买就是。若是为了一样死物伤了姐妹情分就不好了。娘,算了,我们回去吧,要是让皇后娘娘知道就不好了。」 陆氏如何听不出自己女儿话里的意思,也忙着笑道:「是啊,不过是一对镯子而已,哪比得上一家和睦重要?如果谁喜欢就拿去好了,明天娘去珍宝斋买一对更好的回来补偿你。」 没承认自己不小心,更没否认成靖宁偷了镯子,为了一家和睦退让,又顾忌皇后,倒显得她们母女深明大义,是成靖宁仗势欺人横行霸道一般。成靖宁段位不够,内心气得要死,恨不得再次反唇相讥,不过最后还是克制下来,强忍着怒意,尽量和缓的说:「哪用得着那么麻烦?我这里有好几对镯子,都是皇后姑姑的赏赐,二姐姐挑一对喜欢的吧,虽说意义比不上你丢的那对,不过装点门面倒是可行。」 成康宁哪能让成靖宁恶心她,笑着推辞说:「不用不用,既然是皇后娘娘的赏赐,姐姐哪里敢要,还是妹妹留着吧。」 成靖宁坚持道:「都是一家姐妹,我借姑姑的东西借花献佛,她一定不会在意。水袖,去拿那对水头最好的老坑翡翠玉镯来,如果祖母和母亲问起,就说我送给二姐姐了。」 白妈妈对成靖宁的举动十分赞赏,点头道:「是呀,二姑娘就别推辞了。咱们虽然分了房,但都是成家人,皇后娘娘不会计较。这也是一家和睦的表现不是?」上挑的眼神,讽刺意味十足。 水袖动作快,白妈妈话刚落音,她就拿了个锦盒出来。成靖宁接过锦盒,取出里面的翡翠玉镯,不等成康宁反对,已助她套在了手上。翡翠玉镯是皇家贡品,工艺精湛,水头比外面卖的以及勋贵人家珍藏的都好,是有价无市的珍品,比起成康宁那对昆山玉镯好上五倍不止。 「这对镯子很趁二姐姐的皮肤,我试戴过一次,总是觉得少了些什么。这样的珍品,还得二姐姐这般水灵通透的人才配得上。」成靖宁抚着成康宁的手腕夸赞道。 成康宁心里堵得慌,偏生说不出拒绝的话,陆氏脸色变了两变,也很不是滋味,这个乡下丫头,似乎很不好欺负,如果得了便宜还卖乖,只怕明天全府上下的人都知道她们母女刻薄,只好道谢匆匆离去。 戏演完了,成靖宁让琼华院的人都散了,亲自将各房的几位妈妈送到琼华院大门口,晚上关起门,加强戒备,以免再生事端。 这时候花月偷偷摸摸的回来了,将装了镯子的锦袋放在桌子上。成靖宁惊讶,朝水袖使眼色,水袖会意关了门,让墨竹带着几个丫头守在门外不许人靠近。 「怎么了,没放回去吗?」成靖宁问道。 花月连喝两杯茶压惊,才说了刚才的经历:「我原本是按照姑娘说的,把镯子放回闺学二姑娘桌案的抽屉里,不过害怕她们留了后招,所以先把镯子藏在花园假山的石缝里,再去闺学那边打探,果然有三房的人盯着。被发现之后奴婢只好说是来帮六姑娘取东西的,还好奴婢留了个心眼,不然真被抓包了。姑娘,现在该怎么办?」 成靖宁也听得心惊肉跳,果然是冲她来的,也还好花月机灵,忍不住夸了几句。赃物还在自己这里,真的好难处置。这时墨竹又敲门进来,朝成靖宁耳语了几句。刚才花月的举动已引起三房的怀疑,现在已有人在琼华院外盯着,要处理这对镯子,更是难上加难。 可可跳到桌案上来,乖巧的坐在昆山玉镯面前,软绵绵的叫了两声,它在琼华院待了将近一年,现在已经是成年猫的体态。成靖宁养得精细,可可长得胖乎乎的十分讨人喜欢,倒让人忘记刚捡到它时的诡异,十一个月的相处,可可浑身的戾气少了许多,眼神也比往日温和,加上它又通人性,倒成了整个琼华院的宝贝。可可的皮毛油光水滑如锦缎,上手的触感比指尖划过丝绸还顺滑几分。毛茸茸的小动物总是让人心情愉悦,这会儿成靖宁抚着猫头,心中的郁气消了不少。 可可难得得蹭着成靖宁的手指,很是亲昵。成靖宁还沉醉在撸猫的轻松氛围当中,哄闹之声越来越近,成靖宁看了一眼桌上的玉镯,花月一阵心慌,忙道不好。三房还备着后招呢!现在赃物就在成靖宁房间内,无论如何也说不清楚。 正手忙脚乱之时,可可突然含住装玉镯子的锦袋,从窗户钻出,消失在夜色之中。成靖宁看着窗户缝,突然觉得可可可能成精了。 花月还没来得及松口气,陆氏和成康宁还有一大堆仆从气势汹汹的闯了进来,其中不乏身强体壮的健妇。现在赃物已经被送走了,成靖宁底气比之前充足不少,很快整理好思绪,问道:「三婶娘,二姐姐,这么晚了,还有何贵干?」 这次有把柄在手,陆氏和成康宁也毫不手软,只冷笑一声,已有几个身强体壮的健妇制住花月开始搜身。成靖宁也被陆氏带来的人制住动弹不得,她想过陆氏和成康宁的各种冷言冷语,却没料到她们母女会用这么粗暴辱人的方式:「三婶娘和二姐姐这是做什么!」 成康宁冷笑一声,对此举志在必得:「做什么?六妹妹偷了我的镯子,怕被抓包丢脸,就让你身边的丫鬟偷偷把镯子藏回去。还好本姑娘多了个心眼让人看着闺学那边,否则还不知道有这出呢!搜,赶紧给我搜!琼华院上下都不要放过!」 成靖宁原本打算不再追究,但看她们母女两现在的架势,只觉比被人在大街上扇了两耳光还侮辱,如果不还以颜色,还真当她是个软柿子可以随意拿捏!当即恨声说道:「二姑娘当真确定你的镯子就在琼华院?如果没有你准备如何收场!」 陆氏的耳目早有回报,是看见花月拿镯子回琼华院的,守在前后两个门的小厮回禀说没见到琼华院有人进出,于是陆氏和成康宁当机立断,带了大批仆妇浩浩荡荡的就往琼华院闯。成康宁对成靖宁垂死挣扎的举动翻了个白眼:「等结果出来再说吧,妹妹这么死鸭子般的嘴硬,真是不知让人说什么好呢。」 搜身的是刘妈妈,花月全身上下都被搜了一圈,没有搜到镯子,回禀给成康宁之后,成康宁傲然的指着成靖宁道:「搜她。」 成靖宁上一世加上这一世的十几年,从未做过小偷小摸之事,更没受过这等侮辱,当即更是怒不可遏:「成康宁,你这么做会不会太过分了!我有偷你东西的动机吗?琼华院难道比不上三夫人的轩廷院?我还不至于为了一对昆山玉镯子,就做此等下作之事!」 第五十三章 成靖宁现在的疯狂,落在成康宁严重更像回光返照,见她这幅大义凛然的模样,成康宁忍不住讽刺道:「死到临头还嘴硬,你偷了就是偷了!刘妈妈,搜!一切后果我来承担!」 沈老夫人一房和福乐郡主这边老早就是死对头,陆氏身为福乐郡主最满意的儿媳,平日子和婆母一起没少挤兑沈老夫人一房,更没少暗地里使坏。过去是她们威风霸道,现在沈老夫人一房人崛起,虽然沈老夫人平日里不和福乐郡主这边往来,也没使手段报复,但大房无论做何事,落在他们眼里都是炫耀和鄙视,这份委屈如何咽得下去? 现在欺负不了大的,搓摩一下小辈出气也未尝不可。加上证据确凿,刘妈妈更加不客气,牟足了劲拧了成靖宁数十下。这一世的成靖宁到底还是小孩,被刘妈妈这么一整,当即就哭了。 成靖宁一哭,刘妈妈更觉过瘾,拧了十几下还嫌不足,当即就要扇成靖宁耳光。啪啪两下,已赏了成靖宁两巴掌。「这是做什么!」一个威严的男声传进来,刘妈妈扬在半空中的手当即僵住。 永宁侯成启铭已经走了进来,身后还有太夫人身边的林妈妈。甄妈妈搬救兵回来,见到成靖宁狼狈的模样,当即搂着人哭起来,抹着眼泪自言自语:「老夫人和世子爷不在,我们姑娘就这么被人欺负,姑娘这是做了什么孽啊?」 成启铭在来的路上,甄妈妈已把晚上发生的事完完整整的说了一遍,如若不知道甄妈妈老实厚道,成启铭还以为甄妈妈把事情夸大了,不想一进门看到的竟是这样的场面。被翻得乱糟糟的小院儿,哭声不止的成靖宁,衣衫不整的几个丫鬟,以及嚣张跋扈的成康宁和陆氏母女,还有打人的刘妈妈。 「来人,把刘妈妈拖下去打二十大板,发卖出去!」成启铭气得不行,侯府原本就一团糟,能维持面上的平和已是不易,现在三房的人还捣乱,让他火冒三丈。 成康宁是三房最受宠的嫡女,精于诗书,平日里颇受长辈喜欢,见祖父发火也不敢违逆,只好跪下解释一番:「都是孙女不好,丢了镯子,不想惊动了祖父和老祖宗。只是有人看到是六妹妹身边的人拿了,所以孙女带人来要。不想六妹妹抵死不承认,孙女没办法,只好用些非常手段。若是一般镯子就罢了,但那对昆山玉镯是孙女的外祖母所赠,意义非凡,孙女不得不出此下策。若有冒犯六妹妹之处,还请六妹妹见谅。」 现在得势的是沈夫人一房,就是成启铭也不得不敬着沈老夫人,现在出了这种事,自是要出面调解,正欲出声调解,成靖宁先开了口:「既然是二姑娘的外祖母所赐,为何二姑娘不好生保管?为何更衣的时候落下了?为何落下了不立刻在半个时辰之内去寻,不在当时就查?反而晚上才想起。长辈所赐,珍贵非常,二姑娘的所作所为,恕我看不出你有半分珍惜长辈所赐珍品的地方。」 停顿片刻,继续道:「既然你身边的人看到了是我的人偷了,那请她站出来指证,是我身边的哪个丫头偷了。刚才二姑娘和三夫人的人搜了我身边所有伺候的丫鬟,可有搜到你的镯子?我的小院儿上下被诸位翻得底朝天,可搜到了?我身上是刘妈妈亲自搜的,可有搜到?不知是三房哪一位眼尖的人看到,是我或者我的人拿了二姑娘祖母所赐的昆山玉镯子。」 成靖宁一连串的反击,堵得成康宁无话可说,陆氏见识多,当即反驳道:「不在你身上,不在你房里,并不代表不是你拿了,谁知道你拿了藏在什么地方。」 「三夫人有什么证据证明是我偷的?三姐姐在太奶奶的寿宴才将镯子戴出来,我可有表现出觊觎之心?我不是君子,但也知道不夺人所好!三夫人,请你不要随意诬陷我和我院子里的人!」对这种诬陷,成靖宁忍无可忍。回到侯府的一年多,她从未有如此强烈的想法,想要把这群人踢出去。吸着大房的血存活了这么久,哪知大房刚出一点事,就迫不及待的踩上来了!沈老夫人翻身后没有收拾二房三房,现在想来,大错特错!以德报怨,何以报德?眼前就是了。 成启铭想息事宁人,开口道:「既然没找到,也不能证明是六丫头拿的。老三媳妇,不要再乱说话。康儿,这件事你也有错,既然是长辈所赐,不该如此粗心大意才是,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六丫头,你是个懂事的,今天的事就别乱说了,一家和睦最重要。」 成靖宁心里委屈得紧,多有不服,说:「难道就这么算了吗?三夫人和二姑娘没有证据,就能随意侮辱我吗?三夫人身边的人,就能随意对我和我的丫头动粗吗?祖父未免太偏心了!」 成启铭虽然对沈老夫人一房人有愧,但对这个得理不饶人的孙女多有不喜, 一如当年强势的沈老夫人一样。他现在只想着一家平安, 不欲将此事闹大,见成靖宁这般坚持, 脸上登时露出不悦的神色来,道:「证明不是你拿的已经够了,这件事休要再提!若有谁将今天发生的事透露给沈夫人和世子知道,决不轻饶!」威胁完大房的人, 才对陆氏和成康宁道:「你们也别再提,今天的事到此为止!」 老侯爷出面强行制止此事继续下去,陆氏和成康宁只好作罢,只是一番盘算落空,心里不服气得紧,走的时候难免嘲讽上几句:「六妹妹好手段,竟然请了祖父来!这次算你运气好!」 一番折腾下来,成靖宁不想再多说一句话, 只道:「三夫人二姑娘请回吧!」 关上琼华院大门,这场风波暂时平息了下去。成靖宁躺在床上, 只觉心里堵得慌。可可已经回来了,坐在床边喵喵叫,这次的任务,它完成得很好。成靖宁把猫揽在怀中, 不停地抚着可可的头:「这次多亏了你,不然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可可没有再叫唤, 只趴在成靖宁身上打呼噜,黑乎乎的脸上竟露出悲悯的神色。「连你也不喜欢侯府吗?」 可可应了一声,成靖宁自言自语的道:「但不管怎样,都要走下去,我们不能认输。」 成靖宁抚着猫头,道:「你把镯子藏哪儿了?」 可可爬起来,示范着含了一个锦袋走到床底下,成靖宁趴在床头,低着头探看里面的可可。「藏成康宁的床底下了?」 可可一身灰的钻出来,叫了一声算答应。拿湿巾子擦了它身上的灰,一脸疑惑:「你真不是猫精吗?如果真是,我可赚大发了。」这时可可翻了个白眼,闭上眼任成靖宁蹂躏。 天亮以后,成靖宁顶着一对黑眼圈起床。梳洗好之后,把白妈妈和沈管事叫到沈老夫人平日议事的稍间吩咐相关事宜。「昨日的事情管家想必已经知道了,这里我也直说了,三房的两位想借镯子的事情陷害我,现在没有得逞,保不定她们不会再来。所以今天麻烦大管家吩咐院中的丫鬟小厮和婆子,严加看守各个大门,不能放任何可疑之人进来。也要注意和其他院子的下人攀谈的人,绝不能让任何可疑之人和物进入琼华院。」 第五十四章 「老奴明白,一定严加看守琼华院!」沈管家和张妈妈齐声保证道。两位本就是沈老夫人身边的忠仆,昨晚发生的事已让他们气愤不已,只是他们身为下人无法为主子出头,现在能做的,唯有避免此类事情再发生。 闺学陆陆续续热闹起来,琼华院的动静到底没传出来,神色如常的成靖宁径直走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等待开课。这时成康宁进来,三五个姐妹齐齐聚到她身边,问镯子有没有找到。 成康宁很是大方的坐在位置上,毫不在意地道:「没找到,丢了就丢了,谁喜欢谁拿去好了!一对镯子而已,又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东西。昨晚打扰各位妹妹了,真是对不起。」 「好可惜,那对镯子是你外祖母送你的。真是便宜那小偷了,若日后查出来,绝不能轻易放过。」成馨宁可惜道。 「三妹妹不要再提,事情已经过去了,就当这事没有发生过。」成康宁已经看开,不欲再说。正好开始上课,聚在一起的姑娘散开。成康宁则若有所思的看了成靖宁一眼,明明镯子放她篮子里了,也明明有人看到花月半夜偷偷摸摸的拿了镯子准备放回闺学,怎就翻遍琼华院也没找到? 不过她也决定不再继续做文章,昨晚狠狠的欺负了成靖宁,这已足够。另外让她欣慰的是,老侯爷始终偏向二房和三房,无论成振清如何有能耐,也不敢违逆老侯爷的意思胡来,有老侯爷和太夫人两块免死招牌在,她们依旧能逍遥度日,想着便更加肆无忌惮。 成靖宁昨夜没睡好,这会儿也没多少精神,以手支颐的假寐着,听着成康宁的一席话,突然觉得世界很奇妙,自己还得好生修炼。 侯府风平浪静过了三日,宫里终于传来好消息,皇后的病情稳住了,新生的小皇子也很平安健康。能出现好的转机,还多亏萧云旌举荐的一位江湖神医。沈老夫人和成振清夫妻回府之后,立即备了一份厚礼送到萧府,表示感谢。 不过这就让人看不懂了,萧云旌明明已和方家女定亲,不日即将成婚,怎会这时候去帮方淑妃的死敌成皇后?很多人都在猜萧云旌此举的意图,包括他未来岳父方尚书。而当事人萧云旌却云淡风轻多了,接下来的日子该如何就如何。 皇后平安,无疑给大房吃了一剂定心丸,让原本打算看大房笑话的二房三房的计谋落了空。原本躁动不安的各房各院,都开始安静下来。听到消息后的福乐郡主只是冷笑:「算她们运气好!」 大房对永宁侯成启铭缺乏敬畏心,无论是主子还是下人,成启铭当初的一通威胁,当然拦不住沈管事和白妈妈。沈老夫人和成振清夫妻回来之后,二人就将三日前发生的事原原本本的说了。沈老夫人并未露出怒不可遏的神色来,有的只是苦笑和失望。而成振清夫妻,则静静的等待沈老夫人的指示。 「从今以后,靖宁不必去闺学了。对外就说她于画技上有些许天赋,以后跟着顾大师专心学画,其他的子衿你来教。」沈老夫人沉思了半盏茶的时间,对儿子儿媳说道。但这件事,绝对不能这么算了! 第二日早晨到景斓堂请安,沈老夫人把话说白了,理由让在场的诸位无法拒绝,除了陆氏说了几句不阴不阳的话之外,再无其他。散了之后,沈老夫人脸色凝重的回到琼华院,站在院内打量了整座院落。 在这里过了三十多年,这种事情不是早就习惯了吗?哪怕府内闹得再沸反盈天,也必须冷静处理,过去只能打落牙齿活血吞,现在却被迫于毫无存在的亲情、夫妻情义和孝道忍耐;为了宫里皇后的名声,为了儿孙的名声和前程,她必须忍下府里的不公,让憎恨的人依附着自家逍遥度日,想起来真是恶心啊,沈老夫人想着。但就这么认输,不是她的作风,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她永远都是以高昂的姿态活着的,眼下算什么? 「祖母,镯子可能在成康宁的房内。」成靖宁也觉着,自己受的这气不能这么算了。 沈老夫人眼里射出精光:「真的?」 「可可放过去的,除了我和它,无人知晓。」成靖宁回头,问可可说:「是吧?」她现在,是把可可当人看的。 可可正被噜噜纠缠着一起玩儿,听到成靖宁的叫唤,无情的离开噜噜,到沈老夫人身边坐下,喵了一声算答应。 「哼!」沈老夫人冷笑,「走,跟祖母去看戏!你也学学怎么应付大场面,以后再遇到别这么傻被欺负。」老人嚯的起身,带了顾子衿、沈管事、张白两位妈妈和一干婆子丫鬟及二十来个前日从庄子调来的高大健壮的健妇,浩浩荡荡的去三房的轩廷院。敲开门后,二话不说直奔成康宁的闺房。 成康宁被一身杀气的沈老夫人吓了一跳,「你们……你们做什么!」 「白妈妈,把这个院子给我仔仔细细的搜一遍!旮旯角落也别放过!各处大门也看好了,不许人进出!把那日到琼华院的丫鬟婆子的住处也细细的搜一遍。沈时,去把成启铭和李馥盈还有成振功兄弟请过来。」沈老夫人显然是大干一场的架势。 陆氏也带着人进来,瞧着沈老夫人这排场,有些心虚的问道:「母亲这是做什么?」 沈老夫人手里拿着宝剑,端坐在八仙桌旁的圆木凳上,身后站着的是她的心腹妈妈、管事以及二十来个体健高大的健妇。众所周知,琼华院的健妇武艺高超,侯府其他各院的护院家丁皆不是其对手,此刻她们犹如带刀侍卫般的守护在老夫人和成靖宁身边,颇有几分仗势欺人的意味。不过沈老夫人不以为然,冷道:「三夫人别乱叫,你母亲等会儿才来。」 陆氏知道琼华院健妇们的厉害,不敢贸然上前,只讪讪的笑了两声,便不再言语,对女儿投过来的目光视而不见。 一如当初陆氏和成康宁气势汹汹的搜成靖宁的院子一样,白妈妈和沈时把成康宁的住处上上下下仔仔细细的搜了一遍,连旮旯缝儿都不放过,最后在她的床底下搜出一对昆山玉镯子。 白妈妈奉上镯子,沈老夫人拿在手里很是认真的瞧了一阵,问成靖宁说:「这可是成康宁闹翻天要找的镯子?」她叫的是成康宁而非二丫头,让陆氏直叫糟糕。 「是。」成靖宁不多说话,抱着可可围观学习。 沈老夫人把镯子仍在圆桌上,睥睨着看向陆氏母女,凉凉地问道:「陆氏,成康宁,这怎么解释!」 昆山玉镯子被搜出来的刹那,陆氏无可辩驳,她着实不知,这对镯子怎会在女儿的床底下,支支吾吾半晌,最终焉了气。 成康宁瞪大眼睛,棕色的眼珠快要跳出眼眶,大声道:「不可能!」镯子明明被素荷放进成靖宁的针线篮子了,菡萏也看见花月鬼鬼祟祟的想把镯子还回去,未遂之后又将镯子带回琼华院,怎会出现在自己的地方?「是你害我!」成康宁指着成靖宁大叫一声,不要命的扑上来找成靖宁拼命。 第五十五章 成靖宁不是心怀天下怜悯众生的菩萨,会原谅害过她的人,看着成康宁这幅疯魔的样子,颇觉解气,「证据呢?谁看到我或者我的人进出你的院子了?」 「你!」大房和二房三房不和,主子不怎么往来,下人更是老死不相往来,这三日的确没有一个琼华院的人,靠近过老侯爷极其儿孙占据的地方,她无可辩驳。「成靖宁,你好狠的心,好厉害的手段!」 这时成启铭带着福乐郡主还有两个儿子到了,进门便听到成康宁撕心裂肺的呐喊声,再看成康宁涕泗横流的狼狈模样,不由皱眉。「这是怎么回事?」看见成靖宁面无表情的站在沈老夫人身边,已然知晓是怎么回事。霎时间半眯着眼,酝酿着的怒气很快要迸发出来。 救兵到了,陆氏拿着帕子捂脸哭,靠在成振声怀中,叫着「我可怜的康儿」。成康宁已扑到福乐郡主怀里,大叫祖母救我。 沈老夫人冰冷的眸子巡视一圈,很好,都到齐了。「侯爷,先别急着发火,先看完戏再说。」 成启铭深吸一口气,暂时压下翻涌的怒气:「你说。」 「三日前,成康宁说她外祖母送她的昆山玉镯子不见了,大张旗鼓的带着人在整个侯府翻找,这件事,侯爷还记得吧?」沈老夫人拿起玉镯子,好生打量了一番。 成启铭看着她手里的玉镯子,眉头一抽一抽的,无奈的应声点头:「是有这么回事。」 「这玉洁白无瑕,质地细润均匀,与上好的羊脂白玉相当。自从大周失去西域那块地之后,传到中土的昆山玉就更少了,这么一对上乘的镯子,价值千金不止,也只有曾经鼎盛之时的茂国公府有财力和人脉弄到这么一对。」沈老夫人品评着说道。 福乐郡主最恨她这幅云淡风轻磨磨唧唧的嘴脸,「你有话就直说!」 沈老夫人不疾不徐:「急什么呢?话要慢慢说清楚,事情得一件一件解决。」 「祖母,祖父,是六妹妹害我!她……她偷了我的镯子,不知用了什么手段藏到我的床底下,现在反咬我一口,她贼喊捉贼!康宁实在冤枉!」成康宁伏在福乐郡主怀中,不看成靖宁,却一手指着成靖宁哭得好不委屈的道。 福乐郡主瞟了成靖宁一眼,问成启铭说:「侯爷要怎么处置?康儿最是知书达理,断不会做出冤枉姐妹的事来。」 成靖宁被这祖孙两气笑,正想辩驳两句,被沈老夫人制止。「凡事讲究真凭实据,断这等家务事,可不能仅凭一张嘴胡说八道颠倒黑白,成康宁说靖宁偷了她的镯子,证据呢?你说靖宁把镯子还回你这里,证据呢?她有几斤几两,我这个长辈还是清楚的。」成靖宁什么都好,只是在这等事上,处理起来还不够老辣,以至于被三房的下人欺负。 「至于贼喊捉贼,我从来都记得,真正的贼才会这么撕心裂肺先声夺人的为自己辩解。成康宁,你这点手段落我眼里还不够看。之前敬着老太太,宽容你们一家子,不过是因为振清才回京城,皇后根基不稳,不欲生事被那群聒噪的言官抓住把柄。你们能平安留在京城,也不过是方淑妃、丽妃等背后的人,几番权衡周旋之后留着你们制衡皇后和振清,给侯府添麻烦。先前是我顾虑太多,一再按捺着不发作,倒让诸位觉得自个儿还跟从前一样,可以任性胡为,我不动手,倒显得大房软弱可欺了。」沈老夫人身边的四个健妇,已拉开福乐郡主和成康宁。 成启铭欲动手阻拦,已被沈老夫人抽出的剑阻止。她是将门虎女,练得一手好剑法,便是成启铭也不是她的对手。早准备好的板子已抬了上来,成康宁被按在长木凳上,捆住双手双脚。 「沈文茵,你不要太过分!仗势欺人,算什么东西!」福乐郡主红着眼叫嚣道,无奈被束缚着动弹不得半分。 「有你当年过分?下毒惊马暗杀陷害,三十六计,你们变着花样使,我都记着呢。」沈老夫人似听到天大的笑话,似笑非笑的看着福乐郡主和她的两个儿子,「至于仗势欺人么,我这功夫还不到你们一家子一成,现在开始学而已。这么好的东西不用很浪费啊,我现在才知道仗势欺人的感觉这么好,以后一定要多用用才可以。」 成启铭失望透顶,当年爽朗善良的沈文茵,如何会变成现在这幅尖酸刻薄的样子?「文茵,过去的事都过去了,何必耿耿于怀?」 「你闭嘴!」沈老夫人一声呵斥,「过去的事情就过去了吗?如果当年我下毒害你的四个子女,你会如何?如果振清当年惊马摔断腿,你会如何?如果被雇佣兵暗杀的人是成振功几个,你会如何?被陷害流放崖州十年的是你的宝贝儿子,你会如何?如果现在登基的是逆王,对我们母子几个,你又会如何?如果不是老天眷顾,你们做了太多有损阴德的事遭报应,只怕我们母子还有宜惠,早被你们踩进泥里骨头都不剩了!」 连番质问,让成启铭无话可说。当年,都是当年犯下的错,造孽啊! 「把人带上来。」 被押进来的,赫然是成康宁的贴身丫鬟素荷。「你!」成康宁未曾料到,沈老夫人把她拿捏住了。 素荷跪在众人当中,抽泣着道:「小姐,对不起,奴婢不是……不是有意要背叛您的。」她的哥哥前日在外赌钱,不止输光了所有银子,还欠下一大笔债,被债主追着要债,现在躲在侯府里不敢回家。原本瞒得好好的,结果被沈老夫人知道,拿住了她哥哥,她没办法,才不得不把当时成康宁做的事和盘托出。 「把当时对我说过的话,对她们所有人再说一遍。」 素荷被沈老夫人的眼神一扫,瞬间低下头去,磕磕巴巴的说了整件事的前因后果。「这件事就是这样,二小姐只是……只是想小小的欺负一下六姑娘而已……至于镯子是怎么回来的,奴婢当真不知道!奴婢没有把镯子放回二姑娘的床底下!」 「都听清楚了吗?」沈老夫人问众人,「这件事,可不是小小的欺负一下而已。成康宁小小年纪,心思这般恶毒,陷害姐妹,不敬尊长,粗蛮无礼,必须罚!」 福乐郡主不服道:「谁不知道你厉害?拿捏住康儿的贴身丫头,难道不是你想让她说什么就说什么吗?」 「成康宁若没做过,素荷就不会说得这么事无巨细头头是道,她说得那些,每一条不都对上了吗?」沈老夫人说道。 成启铭欲开口求情,沈老夫人已命人上板子,「别说什么还是孩子的话,做错了事就该罚。没有教训,以后还会再犯。」 执杖的健妇,每一板子都打的瓷实,成康宁被帕子堵着嘴无法求救,只发出呜呜的叫唤声。爱女被打,成振声夫妻无法救助,早被沈老夫人的人拦着,只好站着干着急。 第五十六章 成启铭捂着脸,目不忍视,扬天长叹:「作孽啊!」 啪啪二十板子打完,成康宁已晕了过去,陆氏这才挣脱婆子的桎梏,抱着晕厥的成康宁嚎啕大哭,「我可怜的女儿,你要有什么事娘也不活了!」 不过沈老夫人做事周全,自是不会把成康宁打死,早叫了治疗跌打损伤的大夫来。板子刚落,就被人抬下去治伤了。成靖宁默默的为沈老夫人的一番举动点赞,做事周全,让二房三房无话可说。 这时搜丫鬟婆子住处的人也带了赃物和人上来,还有被关在柴房等候被发卖的刘妈妈。金银首饰珠宝玉器摆在地上,再添一些就能开首饰铺子了。「看来,陆氏对下都大方得很,一个个的私库这么充裕,连珍宝斋的金首饰也有。」 陆氏止住哭泣,脸一阵黑一阵白,怒着道:「你们这些丢脸的东西!」 「人是你的,我无权发卖。不过你御下不严,我就教教你怎么管教下人。」沈老夫人手一抬,正厅里又摆了几张长凳,多了几个执杖的婆子,「砍手砍脚这么血腥的事就不做了,还是打板子吧。谁拿得多,板子就赏得多。张妈妈,你带人搜的地方,你来量刑。」 张妈妈搜到金银器物时已是气愤非常,这会儿自当不会手软,这个分了十板子,那个二十,下个三十,小半个时辰内,轩廷院内惨叫声不绝。陆氏早被吓着了,但是她的人偷了东西,不敢开口辩驳,便是福乐郡主也只有看着的份。 「刘妈妈和李妈妈胆子很大呀,连大房嫡出的小姐都敢掴掌,哪家高门有这个规矩?是谁给你们胆子动手打人?」处置完那批为虎作伥下人,最后轮到陆氏的心腹,沈老夫人连成康宁都敢打得半死,处置两个下人还有何顾忌?只是这会儿,说什么都晚了。 「是……是二小姐说的,一切后果她承担……」刘妈妈浑身抖如筛糠,语焉不详的道。 「让你打你就打?这么多年的规矩,都白学了?扇了靖宁两耳光,你们两个,就两百下吧。」沈老夫人发话,四个健妇上前,分工合作,一人钳制住手脚,一人左右开弓。妇人生得高大健硕,力气极大,一巴掌下去,刘妈妈脸歪了一半。啪啪两百巴掌下来,已肿成猪头。 成启铭不忍直视,道:「文茵,已经罚过了,算了吧……」 沈老夫人不理他,命人上板子,三十大板下来,刘李两个妈妈早晕了过去,不过下手的健妇力道拿捏得好,并未将人打死,都留着一口气。 「今夜人都在,我还有另一件事要说。既然早就分了家,那就分府过,免得强拧在一起都不好受。侯爷先掂量掂量,是二房三房主动搬出去,还是大房搬出去。」沈老夫人办完事,利落的起身带人离开。 成启铭惊慌道:「父母在,不分家,你怎么……」 「不分家么?早在十多年前侯爷不就做主分了吗?」沈老夫人停下脚步,轻笑道。 成启铭无话可说,这个家的确很早就分了…… 「爹!」成振功先开口,无助的喊了一声。沈老夫人这是,要赶他们走了!依附着大房,躲在侯府他们尚能安稳度日,若是搬出去……他当然知道自己和兄弟能留在京城的原因,方太后听方尚书等人的话,在今上跟前讲了一通大道理和鬼神之说,让今上免了流放三千里的罪。当时今上只好忍了,也说只要他们留在侯府,不惹是生非,就不追究过去的事。要是搬出去,今上可就要秋后算账了,此刻才觉活着可贵,他还不想死。想着今天的罪魁祸首,不由狠剜了一眼三房的人。 「怎么会这样?」陆氏也不曾想会闹到这幅境地,那时候,她只是,只是想小小的,小小的欺负一下成靖宁而已。面对丈夫欲将她千刀万剐的眼神,黯然的低下头。 「无知蠢货!」成振声心身俱累,甩袖离开。当时瞧着陆氏聪明,怎么这时候犯起糊涂了?没瞧见二房被教训一番后,都老实了么?离开侯府……以后的日子他不敢想。 福乐郡主意识到事态严重,瘫倒在地,双目无神的呐呐道:「侯爷,求你救救振功和振声。」离开侯府,可就真的没活路了。 昨天闹了大半日,次日清早一切照旧, 什么动静也全无。二房三房当做什么也没发生, 自过自的日子,厚颜至极, 无耻至极。荀太夫人听了林妈妈的回禀,偏头疼又发作了,坐在炕床上,撑着额头一脸痛苦, 沟壑纵横的脸更显苍老,永宁侯府的荣辱与大房息息相关,他们若是搬走,侯府就真成空架子了。但老二老三搬出去,只有死路一条。「先想想法子,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们走。」 「可二爷和三爷……」林妈妈也头疼,沈文茵动起怒来,可不天崩地裂?当年也是这般, 太夫人才和她疏远了。 「让我再想想,再想想。」荀太夫人头疼欲裂, 上了年纪后更是精力不济,脑子里一团浆糊,暂时想不出法子来。加上心气郁结,当天下午就病倒了, 林妈妈忙派人去请大夫来瞧。成启铭和两个儿子闻讯到景斓堂问候,一个比一个哭得伤心, 求老大夫千万要只好老太太的病,出再多银子也愿意。 老大夫无非说一些荀太夫人忧思过度,郁结于心,加上年老多病,只要好生休养,开阔心胸就能好之类的话。走流程一般的诊治开过药后,提着药箱走人,一刻也不愿多留。 两天过去,二房三房除了到荀太夫人跟前尽孝哭诉,再无其他动静,沈老夫人开始命令下人收拾东西,搬到她在顺义街置的宅子。不管林妈妈来请几次,沈老夫人和顾子衿没半点反应,伺疾什么的,让她的宝贝儿子和宝贝孙子们去做吧。 成振清下衙回府,传达着皇后的话:「永宁侯府本就属于我们,该搬走的事二房三房,宜惠那边也让我们再等几日。」 「她不好好养着,操心这些做什么?」沈老夫人又是心疼又是轻骂着。生十一皇子的时候多么凶险,险些就血崩去了,现在正是将养的时候。府里这些糟心事,她怎么还管? 「家里的事如何瞒得过她呢?」成振清对成宜惠深感愧疚,现在他能帮她的太少了。「她说,我们不用搬。」 沈老夫人沉默许久,叹着气让忙碌的下人停下,静候消息。 腊月二十五闺学就休了学,师傅们都纷纷请辞,找借口回自己老家。福乐郡主的嫡亲孙女被当众打了,她颜面尽失,加之快被赶出侯府,正是忧心忡忡的时候。听过女师傅们请辞的借口之后,又是一番大发雷霆,抄着鸡毛掸子把这些墙头草轰走。到沈老夫人那里拜别时,沈老夫人欣然同意,本是要分府的,闺学便没有存在的必要,加之她们教得不错,所以给了每位师傅包了大红包。 第五十七章 经历一场闹剧之后,整个侯府陷入诡异的宁静之中。原本热闹的新年,因皇后难产和分家的事弄得没有半点喜庆。成启铭几次三番的在琼华院外徘徊,终究鼓不起勇气敲门,最后只好不了了之。这个年,过得尤其冷清,除夕团圆宴上的两房人,个个面色犹如上坟般的凝重。 荀太夫人带着病出席,瞧着这死寂的样子,登时痛心不已。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啊! 新年洋洋洒洒的下了几场雪,热闹还没过,皇室贵胄圈子里出现好几件大事。先是方家准备嫁给萧云旌的嫡女方攸然突然暴病身亡,二人的婚姻解除,而方家也没继续打算和萧云旌结亲。 一般豪门大户里的健朗的嫡女突然死亡,理由无外乎是女方私奔、所爱另有其人或者已经珠胎暗结。但现在情势复杂,难免有了其他猜想,有人说萧云旌间接救了皇后一命,方家大怒,宁愿牺牲一个嫡女,也不愿继续拉拢萧云旌。也有人说,萧云旌其实是四皇子党,被当作探子安插进大皇子党中,无奈阴谋暴露,萧云旌先下手为强,派人暗杀了方家嫡女。 还有人说,其实方小姐喜欢上了自己的奶兄弟,已珠胎暗结私奔远走异乡,消息来源于某位茶客的远房表亲的表弟的妹妹,她在方府里做丫头。原本这件事可以瞒过去,加上胎儿日子尚浅,但不巧就被到庙里为女儿点长明灯的王老夫人看到了,后来发生了什么事没人知道,但这两家的婚事彻底黄了。如果此事是真,那方家和萧家可是结仇了。 两家解除婚约的各种真实原因被传的有鼻子有眼睛,尤其和奶兄弟私奔这小道消息,一时间,方家体会到站在流言蜚语顶端浪打浪的滋味。这件事的热度未消,宫里传出消息,方淑妃被降位为婕妤,其子被封为蜀王,即刻到蜀地就番,没有今上的旨意,不得回京!具体缘由,则是方淑妃勾结逆王留在宫中的叛逆之徒谋害皇后和皇嗣。原本就不尴不尬的方家,犹如遭受灭顶之灾一般,男人们仓皇失措的进宫请罪,女眷则到方太后宫前脱簪求情。 由于证据确凿,方太后也无可奈何,经过一番哀求之后,今上终归没重罚方淑妃和大皇子,方淑妃只降位为婕妤,大皇子也不必去偏远的蜀地,但今上治了个方家治家不严和勾结叛逆之罪,撸去方家族长方搏的尚书之职,让他告老还乡,其余人等闭门思过一年,罚俸三年,如此一来方家元气大伤。 新年的茶馆内生意兴隆,茶客们高谈阔论几位皇子未来的前途,街头巷尾议论着方家的权势和地位,一时间好不热闹。永宁侯府也很热闹,除了大房,二房三房乱作一团,上下惊慌失措。 圣上下旨废除福乐郡主李馥盈郡主的爵位,另赐鸩酒一杯。 并明旨让二房和三房搬出永宁侯府,老侯爷成启铭年事已高,许其辞官休养,侯位交由世子成振清继承。整个侯府上下大惊!皇后难产,与侯府何干?谁都知道永宁侯府得以保全,多亏了宫里的皇后,侯府上下着实没有理由害她。 听到荀太夫人和成启铭的质疑,宣旨太监康大海冷笑一声,道:「两位不妨问问李氏,她干了什么好事!从前逆王和李庶人的族人在京城只手遮天,哪怕被连根拔起也有漏网之鱼,李庶人在被赐死之前,把留在宫里的人交给其妹李馥莹,李馥莹则和方婕妤勾结,将逆王余孽交给方婕妤,两人合谋谋害皇后!这是方婕妤为保住大皇子时供出来的,如若太夫人和老侯爷不信,好好看看这个,这是审方婕妤和逆王余孽的供词!」 康大海是皇帝的亲信,当今的内宫大总管。面对李馥盈和成启铭,他没有半分好脸色,把带来的供词仍在永宁侯府华美的地砖上。成启铭忙不迭的捡起来,越看越心惊,他无论如何也不相信,自己的妻子会做出这种事来。但证据确凿,他无法辩驳,如被雷劈一般晕倒在地。 李馥盈的阴谋败露,这时候倒不狡辩,只感叹自己运气不好,不甘的埋怨命运不恭:「哈哈哈哈哈哈,果然是祸害遗千年,上天为何眷顾那对母女!沈文茵运气好,成宜惠也是,她们为什么死不了?为什么!」癫狂的仰头大笑,癫狂的埋怨着命运的不公,全然忘记当初她当时如何抢人丈夫,忘记自己风光得意之时如何欺压暗害大房人的。 「凭什么沈文茵那贱人能风光得意,她生小贱人能成为母仪天下的皇后!凭什么大房现在出尽风头,我的儿孙却要夹紧尾巴做人?」曾经,那些仰视她的人,被她踩在脚下的人,现在翻身狠踩了她一脚,李馥盈如何受得了?与方婕妤联手,不过是心存报复。既然已经完蛋,那就大家一起死,凭什么大房能独善其身?原本天衣无缝的计划,不知被何人查出,现在一切都落空了,而她必须承担阴谋败露带来的恶果。 「沈文茵,我就是死了,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不会放过你们母子三个!我会在地狱里等着你,等着看你最后的下场,你一定一定会比我惨上十倍哈哈哈哈哈哈!」李馥盈已经发狂,疯癫的诅咒大房,她没有喝今上赐下的鸩酒,拔出藏在广袖里的淬毒的匕首,抵在依旧白皙细腻的脖子上。 晕倒的成启铭早就被身边伺候的人掐人中掐醒,此时见到爱妻欲自尽,想要伸手阻止,无奈李馥盈疯狂的叫着不让任何人靠近,她的丈夫儿女还有儿孙,只得站在离她十步之外,不停的劝阻。 「左右不过是个死字,何惧之有?我堂堂的福乐郡主,辅国公之女,大祁明帝的嫡亲外孙女,岂能喝毒酒了结?」李馥盈拼命想保存这一生仅剩的一丝傲气,她骄傲了一辈子,不愿屈辱的死去,自尽保存名节,是她最好的选择。 荀太夫人嚎哭着制止,拄着龙头拐杖痛心疾首的道:「馥盈啊,别做傻事!都是一家人,她们不会那么绝!我这就进宫求皇后,一定会有转机的!」 成启铭霎时间忘记李馥盈对大房做过的那些龌龊事,跟着荀太夫人应和道:「是啊是啊,馥儿别做傻事,我去找文茵,她一定会帮我们的!」 「不许去!」李馥盈果断呵止道,她的丈夫,她的男人,她才不要让给沈老夫人。她和沈老夫人之间的恩怨情仇,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这种时候沈老夫人怎会好心帮她?没踩两脚已算仁慈。 「启铭,从我见你第一眼起我就无可救药的喜欢上你,哪怕你已有妻儿,我仍然义无反顾嫁给你。从我嫁给你之后,你完完全全属于我!如若你曾真心待我,我只求你,我死之后,不要再见沈文茵!不许再提她再想她!启铭,你答应我!」对成启铭,李馥盈执着了一辈子,她霸道的抢了别人的丈夫,霸道的占有他的全部,哪怕死到临头,她关心的依旧只有成启铭,想要霸占他的后半生。 第五十八章 成启铭没有任何犹豫的点头,神色无比坚决:「我答应你,我什么都答应你,快把刀放下!」 李馥盈脸上终于露出满意的微笑,放心的走了。匕首刺进脖颈上的血脉,喷涌的鲜血溅了一地,在场的女眷和小孩吓得不轻,忙着回避。荀太夫人也因年事已高,当场晕厥,被下人抬走,方才耐闹哄哄的褚玉院,转瞬之间只剩成启铭和几个年富力强的男仆。 「你们都下去吧。」成启铭了无生气的对成青等人说道。他如没有魂魄的木偶,一步一步僵硬地走到尚存余温的李馥盈身边。李馥盈身上的衣裳沾满鲜血,成启铭视而不见,将尸体揽入怀中,失声痛哭起来。 成青等人退出之后关上大门,留成启铭和已经死去的李馥盈说话。「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我是你这一生中最重要的人。最开始,我的确讨厌你,讨厌你的蛮横无礼,讨厌你的霸道娇纵,讨厌你的心狠手辣。可是后来,我却无可救药的喜欢上了你,喜欢你的率真鲁直,喜欢你的娇蛮霸道,你才是我这一世的唯一。」成启铭紧紧拥着爱妻,脸贴着她逐渐冰冷的额头,霎时间痛哭流涕,生离死别,别样凄凉。 三十多年前,京城最骄傲的福乐郡主,不顾一切的嫁给他,她固然有很多毛病,但她总是舍弃一切尊严讨好他,做他喜欢的一切,只为博他一笑。他固然不喜,但终究敌不过福乐郡主的坚持和时间对另一份感情的消磨,他是一个心软的男人,不能无视这位鲜活的娇妻,更不能忽视她为她所做的一切。 在福州的六年,他们恩爱非常,那时他忘记一切,全心全意的爱着这个妻子。甚至认为这样的女子才鲜亮有活气,而不是那些千篇一律、只知相夫教子、毫无兴趣可言的大家闺秀。福州的六年,是他一生中最惬意的时候。 那时候他身边有娇艳可人的妻子,活泼可爱的儿子,每日下衙回家,见到的都是其乐融融的场景,欢声笑语充斥着福州知府府的每一个角落。 再次回到京城,是他噩梦的开始,原本娇俏的妻子,变得犹如母老虎般的可怕,使尽各种手段去害他的另一个妻子和儿子。他一直在包容她,宽恕她,袒护她,六年的时间,让他所有的爱都转移到后娶的这位妻子身上,对原配妻子沈文茵的那分爱意,早已转化为浓浓的愧疚。 对李馥盈无条件的爱和对沈文茵深深的愧意,让他处在一个十分尴尬的境地,让他头疼不已,后来沈文茵提出和离,带走长子和次女,他无法做到完全放手,最后不了了之。最终,沈文茵比他想象中的更果决,直接封闭了琼华院,和他决裂,从此悲喜荣辱,与他再无瓜葛。后来又是怎么扯到一起的?他记不清了,似乎是他去求沈文茵,求她进宫求皇后,对他的两个儿子网开一面。为了家族,为了儿女,他开始试着和沈文茵缓和关系…… 二房三房的混乱与大房无关,琼华院与侯府联通的大门始终紧闭。沈老夫人教训成康宁之后,再也没有出现在景斓堂,出现在成启铭的视野之中。 李馥盈是被今上赐死的,所以丧事不敢大办,但成启铭为了让妻子热热闹闹的走,所以准备关起门来隆重的半一场,不请亲戚朋友,不请同僚官宦,只有李馥盈的子女和儿孙参加。 不过沈老夫人无论如何也不许李馥盈的丧事在侯府办,她被今上赐死,是残害皇后皇子,勾结逆王余孽祸乱后宫的罪人,能一口薄棺下葬已是恩赐,还想风光大葬,门都没有。几番纠缠下来,成启铭只得让步,在福顺街的宅子给李馥盈办了丧事。 成启铭一身素缟跪在李馥盈灵前,哭得比谁都伤心,让他的两子两女动容不已。成安宁对李馥盈没有好感,上一世和这一世,她没少被李馥盈嫌弃和辱骂,她恨不得李馥盈被挫骨扬灰。 但现在好像真的和上一世不一样了。 上一世里,皇后被暗害难产,没有治好,所以皇后的身体十分虚弱,一直在凤仪宫里养病,后宫无人掌管,因此方淑妃升为贵妃,代掌凤印,管理后宫。而害皇后的凶手一直没查到,她到死之时,也不知凶手是谁。想不到这一世,竟然查到了害皇后难产的幕后真凶! 上一世李馥盈也没有死,她很长寿,成安宁到死之时,李馥盈还十分健朗。这一世,想不到李馥盈这么快就死了。并且,她们二房和三房,竟然被今上勒令搬出永宁侯府,这些,都是上一世没有的事……真的要搬走了吗?她始料未及,若真如此的话,她后面的路会更加难走,她们母女几个该何去何从? 七日后,李馥盈下葬。沈老夫人和成振清及其族人放言,若成启铭执意将李馥盈葬入成家祖坟,日后成家后人另择阴宅,不再葬入那片祖地,更不会供奉他和李馥盈的牌位。但成启铭我行我素,不止将李馥盈葬入成家祖坟之地,并在她的身边,给自己留了个位置。 消息传到琼华院,沈老夫人的脸上并未露出凄苦或是不甘的神色来,只冷冷讥笑一声:「果然是个重情重义的好男人!」 而成振清和顾子衿脸上的色彩则丰富许多,无法用语言形容的无奈和凄凉,替沈老夫人不值。「摆出这幅鬼样子做什么?振清该走了,马车已经备好。子衿,你领靖宁去通州的青苗庄,给佃户送衣和新年红包,告诉他们今年不种庄家,地都留着种番椒。第一年每户给五百斤粮食,若番椒盈利,每家再分十两银子。今年试种,先看成效,成了大家一起发财,败了老婆子我负责。」沈老夫人面色如常的吩咐着,心里盘算着开年之后的生意,为那负心汉伤心,不值得。 刚开朝,到处都热热闹闹的,节后上朝第一天,就有言官参成振清不忠不孝。成振清现在是工部侍郎,今上为了不让他在京城继续看这些糟心事,所以派他去修黄河堤坝以及周边的水渠,而顾子衿则被沈老夫人派到京郊的庄子巡视,公布新年计划。 沈老夫人早已看穿成启铭对她的变化,她和成启铭的那点子情谊早就消磨光了,从前有多爱,现在就有多憎恶!青梅竹马算什么?山盟海誓算什么?最艰难时期的不离不弃算什么?终究敌不过时间流逝,人心变换。 【卷一完】 注:相关书籍推荐: 1、《才气闺秀 卷一》作者:简尘 2、《才气闺秀 卷二》作者:简尘 3、《才气闺秀 卷三》作者:简尘 4、《才气闺秀 卷四》作者:简尘 5、《才气闺秀 卷五》作者:简尘 【豆豆提醒本书已经连载完成,豆豆小说阅读网(http://.ddshu)】 【豆豆小说阅读网电脑站:.ddshu;手机站:m.ddsh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