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气闺秀 卷二》 第一章 【正文开始】 马车摇摇晃晃的驶出京城,成靖宁坐在车内, 憋了一肚子话。沈老夫人作为她这一世的祖母, 经历了这么多,很为她叫屈, 但她又不知如何安慰沈老夫人,只喃喃着问顾子衿:「祖母一定很委屈吧?」 「委屈吗?」顾子衿对自己的婆婆比较了解,她看不出沈老夫人有任何委屈的表现,从他们回来那时起, 沈老夫人从没正眼看过成启铭一眼,更没多说一句话,没有半点情感流露,有的只是无视和漠然。 「她是一个很坚强、果决、看得清的人,她从来不会委屈自己,这点皇后和她很像。」提起婆母,顾子衿面带崇敬。老永宁侯成鸿和老令国公沈曜是好友,只是成鸿早逝, 留下弱妻幼子,身为好友, 沈曜自是对成启铭和荀太夫人多有照顾,官场上更是亲手提拔成启铭,还将自己的嫡女嫁给势单力孤的成启铭。 成启铭自幼出入令国公府,和沈老夫人是青梅竹马, 那时他们十分要好,是人人艳羡的恩爱夫妻, 只是没想到后来福乐郡主横插一脚。蛮横的利用家族势力逼婚,最终嫁给成启铭为平妻。 那时老令国公已经去世,守孝中的新任国公沈傲自是无法为妹妹出头,加上辅国公府的势力,只好接受这一结果。沈老夫人生下成振清还未出月子,辅国公府的大长公主利用皇室身份,疏通关系,将成启铭调往东南福州任知府,这一走就是六年。成启铭和福乐郡主在福州你侬我侬,生下两子一女,而沈老夫人则在京城,独自抚养长子,照顾婆母,管理侯府,打理永宁侯的产业。 这一切换来的是丈夫的变心和他另一个妻子的欺压。沈老夫人原本打算和离,但成启铭犹豫不决,福乐郡主在母族的劝说下,故作大度劝阻沈老夫人不要离开,那时的荀太夫人,也是站在沈老夫人这边的。 两位身份高贵的妻子,让成启铭头疼不已,面对她们之间的矛盾和竞争,成启铭选择逃避,经常躲在荀太夫人的景斓堂里抱怨。抱怨沈老夫人变了,抱怨她太强势,太不温柔,太不懂得退让,丝毫不提福乐郡主的过错。荀太夫人在这样的念叨下,加上福乐郡主的胞姐宝贵妃极其儿子前程不可限量,一颗心就偏到福乐郡主这边。 沈老夫人和成启铭的决裂,源于福乐郡主下毒暗害成振清未遂,证据确凿之下,成启铭只顾维护福乐郡主,只想着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并且处死了知情的几个下人。那时,沈老夫人心如死灰,搬到琼华院,封闭大门,不再与侯府往来,除了儿女的姓氏,不再与永宁侯府有任何牵扯。那时她便放下狠话,永不和离,她要留在侯府,看着他们最后的下场。 沈老夫人当年受的委屈,半个大祁朝都知道,福乐郡主的蛮横和狠毒,同样半个大祁朝都知道。所以大房翻身之后,沈老夫人和皇后的所作所为,没有受到半分指摘。相反,很多人说沈老夫人厚道,否则以成振功和成振声的罪名,杀头抄家都不为过。现在福乐郡主还不安分,联合逆王余孽谋害皇后,实在罪无可恕。 「我在侯府待的时间不算长,但这些年里,我从没见她抱怨过,她总是那么开朗坚强,永远斗志昂扬,积极向前,好像没有什么能打到她。」看开之后,沈老夫人彻底放下,带着一双儿女过得肆意潇洒,虽有福乐郡主的打压,她从没气馁过,经营手下产业,积累数年,已然是京城口袋最充裕的夫人。 这样的人,是成靖宁最钦佩的那一类,经过一年多的相处,她更加敬重沈老夫人。「祖母很了不起。」 「是呀,跟在她老人家身边,总会学到很多东西。」顾子衿从骨子里佩服婆婆,对她敬重万分。 前途未卜,两房的姑娘一个赛一个的忧愁,成芙宁靠在窗前,轻抚着蕉叶古琴,一弦一声,无不凌乱。早春积雪残存,尚有些冷,映秋拿了件兔毛领的湘妃色斗篷给她披上:「姑娘,小心别着凉了,这时候的天气最是变幻无常。」 「姨娘呢?」心乱琴声也乱,固然她冷静自若,但这时也无法心如止水。 映雪叹气:「好像去琼华院找沈老夫人了。」这种时候,沈老夫人和世子夫人怎会见她?作为大房的叛徒,怎会被从新接纳? 竹姨娘在琼华院外焦急的踱步,她不想离开侯府,不想过苦日子,眼下,只有放手一搏了。不过沈老夫人并不给她机会,白妈妈开了门,对她道:「竹姨娘回去吧,老夫人不想见你。」 「白妈妈求求你了,让我见一见老夫人吧!」她掏出怀里的一袋银子往白妈妈手里送,「行行好吧妈妈。」 白妈妈把银子一扔,并不稀罕,传了话后,砰的一声关上门。竹姨娘有劲无处使,大败而归,回到院子丧气的坐在炕床上,一声长一声短的叹气。 李馥盈下葬之后,成启铭把自己关在房里三天三夜,不吃不喝,似在思念亡妻。如果没有两个儿子在门外苦求,或许,他会一直枯坐在房里,直到生命枯竭。 成振功和成振声跪在门外,祈求老侯爷进宫求情,让今上别让他们搬离永宁侯府。现在他们是白身,靠着大房的庇护过活,如果搬出去,比直坠地狱还可怕,他们以后的日子会有多难过,谁也不敢去想。从前没有旨意,他们虽然名义上分了家,但可以借着孝敬父母祖母的名义赖在侯府里不走,但现在这招行不通了。 成启铭抱着福乐郡主留下的东西黯然伤神,听到两个儿子的哭诉,刹那间清醒。爱妻已亡故,他不能不救他们的儿子,他必须竭尽全力保住他们。 开门之后,成振功和成振声兄弟两个伏在成启铭跟前嚎啕大哭,成启铭只好打起精神,安慰两个儿子。想清楚问题的关键所在,成启铭穿戴好一品军侯的官服进宫,在皇后的凤仪宫前长跪不起。 皇后还在月子当中,因难产伤了根本,还在细心调养。赵澈早已吩咐凤仪宫的宫人,不许任何外人惊扰到皇后,不许拿那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去烦皇后。因此成启铭刚跪在凤仪宫前,今上就杀过来了。 未登基之前,赵澈被成启铭的两个儿子坑了无数次,好几次险些翻船再无翻身的可能,这些,他都牢牢记在心上。没有处置他们,不过是因为方太后和方尚书的缘故。现在成启铭还有脸来为他们求情,赵澈都觉得恶心,当即在成启铭面前狠狠回忆当年事,一桩桩,一件件,事无巨细,全都说给成启铭听。如果成启铭记不清了,赵澈就帮他慢慢的回忆。一个时辰下来,听得成启铭双腿直哆嗦。 「看在宜惠的面上,朕还叫你一声老侯爷,回去之后让你的两个儿子赶紧搬出永宁侯府,如果人手不够,朕今天就把搬家的人手给你送过去。别找什么宅子没置办好、老了旧了需要修缮的借口,如果朕记得没错的话,他们在永宁侯府之外都有宅子,而且地段不错,够住下一大家子人了。如果你痛快的把君侯印信和丹书铁券交出来,从前的事,朕暂时既往不咎。但前提是,他们日后不能再作奸犯科。」赵澈冷冰冰的对成启铭说道。 第二章 他疼爱他的皇后,只是皇后是成启铭之女这点,让他觉得无比的恶心,也曾因为这事和皇后闹别扭,反反复复,多年未绝。现在,他就这么直接蛮横的,切断皇后和成启铭与福乐郡主及其子女之间的联系。 成启铭已经明白,皇帝对他和他的两个儿子已经彻底失去耐心,如果继续触碰今上的逆鳞,那么最后一点回旋的余地也没有了。「老臣,谢主隆恩。」成启铭重重的磕了一记响头。 赵澈的动作比成启铭想象的快,他人还没回到侯府,派来帮成振功和成振声搬家的人已经到了,整齐的站在永宁侯府的内院之中。看到这么多手持刀剑的禁军侍卫,二房三房之人心惊胆颤,不知如何是好。 成启铭一瞬之间老了十岁,对满面愁容的儿子和啼哭不止的儿媳及孙辈们说道:「皇上让我交出侯印和丹书铁券,保证从前的事既往不咎,不会追究你们的过错。若你们日后安分守己,则能保一家平安,如若不然,谁也救不了你们。」 成振功和成振声从成启铭老态毕露的脸上看不到半分转机,只好一脸头疼状的回去搬东西。皇家禁军的动作奇快,不到一个下午,帮着把二房三房的东西搬得干干净净,原本热闹的侯府,一下子空了,春晖堂内,只剩成启铭苍老的身影。 永宁侯的爵印和丹书铁券,成启铭亲自送入宫中。对长子和三女儿来说,他的存在,已是一个累赘,永宁侯府不再需要他,他已决定,上交爵印和丹书铁券之后,到福州的庄子养老,不再管京城的恩恩怨怨。 路过琼华院,大门依旧紧闭,好似侯府其他地方的凄凉与琼华院无关。车轮滚滚,骨碌骨碌的驶出京城,成启铭叫停马车,掀开帘子回望京城,沈老夫人依旧没有出现。 她就是这般冷酷无情。成启铭闭上眼睛之后不再有任何期待,踏上南下福州的路。 成家只剩大房一房人,以及年老要在府里养老的荀太夫人之外,再也没有其他。接到沈老夫人的通知之后,顾子衿带着成靖宁从乡下回到京城。回到永宁侯府,成靖宁一时之间不太适应。与往日的喧嚣热闹相比,现在静得有些可怕。 沈老夫人则是一副从新开始的模样,打开了琼华院的大门,也打开了永宁侯府的大门,准备把永宁侯府大修一番,抹去过去一切不愉快的记忆。 二房三房的十几口人搬走之后,侯府剩下许多空房间,沈老夫人准备拆掉其中老旧的房屋,开辟出来种花木。至于成启铭和李馥盈曾经住的褚玉院,于沈老夫人来说,是最痛苦的回忆之一,因此沈老夫人也准备把此处大肆修整一番,改名毓秀院。拟定修整方案之后,沈老夫人请了泥瓦匠来,挑了个黄道吉日准备动工。最先拆除的,是琼华院外的那道高墙。 四月,成振清修完黄河大堤和附近区县的沟渠之后回京,述职完毕之后,得到赵澈的大肆夸赞。并于当日扳旨,让他继承永宁侯的爵位。成振清继承永宁侯爵位是预料之中的事,整个侯府上下并无过多惊喜,只请了永宁侯的直系亲眷和姻亲来庆祝,十分低调。 操办宴席的事,沈老夫人带着成靖宁一起做。她的观念是成靖宁是侯府小姐,不能只懂风花雪月,也要懂凡尘俗事,像这些人情往来,她必须应对自如。成靖宁很努力的学习这一世的生存规则,沈老夫人的要求,她没有拒绝,帮着写请帖,拟菜单,排座次。 虽说只请亲戚,也坐了满满当当的十桌。男人们在外边松风院,女眷们则在琼华院这边。虽说毓秀院才是永宁侯府的主院,但沈老夫人依旧住琼华院,把地方留给儿子儿媳,而成振清夫妻则等到六月十四侯府整体修缮完毕后才搬过去。 成靖宁回京城一年多,不曾出门到令国公府和顾府拜见祖母和母亲一族的亲戚,现在侯府举办宴会才见到了。沈老夫人在琼华院正堂与永宁侯一族的亲戚和沈顾两家的姻亲说话,成靖宁则跟在她身边认亲戚。 「这就是我那孙女,刚回来的时候身体不好,养了一年多,总算养好了能出来见人了。」沈老夫人简单的介绍成靖宁,告诉她这是沈家的表舅母,那是顾家的舅母,还有成家本家的堂祖母和叔父伯母等,拉拉杂杂认了一大堆亲戚。 成靖宁记性极好,见过的亲戚都能叫上口。在侯府一年多,学了不少规矩,成靖宁现在倒有几分大家闺秀的模样,十分乖巧的跟在沈老夫人身边,不多说一句话,不多走一步路,问她什么说什么,半点也不张扬。 「是个乖巧的孩子。」顾子衿的母亲,顾老夫人拉着成靖宁的手笑道,「还是老夫人教得好。」 「别的不说,教女儿我最拿手。」沈老夫人笑呵呵的道,一点不谦虚。 「还是老样子,喜欢往自己脸上贴金。」成家一位老祖母开玩笑道,她是成启铭祖父的胞弟的孙媳,姓戴,和沈老夫人十分要好。在沈老夫人最憋屈苦痛的那些年里,她果断的站在沈老夫人这边,并禁止家中儿孙与福乐郡主的两个儿子和二皇子走得太近。成家嫡脉子嗣单薄,旁枝却枝繁叶茂,这位老祖母有三子两女,皆十分成器,现已身居高位,同成振清年幼之时就十分亲近,现在同朝为官,相互扶持振兴着家族。 沈老夫人和这位戴老夫人说话并无顾忌,笑道:「靖宁是我的孙女,你们夸她,可不就是夸我么?」在场的几位老夫人登时笑成一团,成靖宁也跟着笑,沈老夫人的确是一个很好的榜样。 大人们之间的谈笑小孩子插不上话,认过亲戚之后,沈老夫人让她去和沈家顾家还有成家旁枝的同龄女孩儿说话。沈家只有二夫人刘氏带了女儿来,世子夫人谢氏上次和沈老夫人闹了一场之后,私下里仍有些不快,这次来赴宴也只是场面上的事,到是二夫人刘氏热心,让女儿沈嘉月和成靖宁多走动。 顾家大夫人、二夫人、三夫人都带了女儿来,分别是顾婉清、顾婉琰、顾婉茹。顾子衿在顾家原本就是家中幼女,她的三位嫂嫂都很喜欢这位小姑子,所以这次来得十分整齐,很为顾子衿撑场面。成家的两个姑娘虽是成靖宁的同辈,名字却不从「宁」字,都顺了「瑶」字,成二姑娘成玉瑶,三姑娘成华瑶,都是温柔端方的姑娘。 回京城之后,成靖宁甚少出门走亲戚,各家的同龄女孩儿都不熟,相反的倒和英国公府的英娘和宣平侯府的韩子懿处得来,现在面对六个性情各异的小女孩儿,倒有些不知从何下手的感觉。 戴老夫人家教严格,成玉瑶和成华瑶都娴静温婉的性子。顾家是书香门第,从顾老太爷到顾大人这一代,已出了五位进士,其中顾老太爷曾进内阁,坐到首辅的位置,儿孙之中,虽无人再进内阁,但一位做了户部尚书,一个侍郎,一个侍中,还有其余的各部各省官员,家中男丁成材率羡煞京城一干勋贵同僚。因此顾家的三位姑娘都带着一股子书卷气,说话斯斯文文,总的来说,顾子衿是顾家一脉相承的顾家女子,身上都有那么一股子顾家的书卷气韵。 第三章 令国公府的沈嘉月则是个活泼的,和英国公府的英娘是一类性子,出身将门的她,豪爽大方,幼时跟着父亲在各地任职,她则有机会出门长见识,所以说起当地的各类风俗趣事来头头是道,原本是主人的成靖宁,也跟着其他几个女孩儿围到沈嘉月身边,听她说话。 「你在崖州呆过,我还没去过那里呢,能讲一讲那里的事吗?」沈嘉月说完,一脸向往的看向成靖宁。 「那边呀。」崖州是成靖宁这一世记忆开始的地方,占据着她心中最特殊的位置,谈起崖州来,也是不舍的回忆状:「那里一年四季炎热如夏,有广阔无垠的大海,一眼望不到头的甘蔗林,四季长青的树木,又香又甜的椰子,还有繁忙的商船,满载而归的渔船。那时候我跟着村里的小伙伴儿一起摘椰子,一起坐渔船出海打渔,下到浅海插鱼,在海边捡贝壳。那里不比京城繁华,但那里是比陶渊明笔下的世外桃源还要漂亮的地方。」 「我听说崖州的椰子鸡很好吃,是真的吗?」成玉瑶突然开了口,说到吃的,两眼发亮。 「是呀,很好吃。那时候父亲会进山猎野鸡,猎回来的大鸡宰杀了做成椰子鸡,小鸡就养着。后来小鸡长大生蛋孵小鸡,我们养了好多,所以经常做椰子鸡吃,那可是我的拿手绝活,我跟村里的牛大婶学的。有机会做给你吃。」 成玉瑶一改刚才的娴静矜持,不住的点头。成靖宁忍不住疑惑,难道刚才的淑女形象都是装出来的?这位二姑娘其实是个吃货? 「不都说崖州是穷山恶水的地方吗?怎么到你那里就变成世外桃源了?听你说起来,我倒想去看看那边到底美成什么样。」在沈嘉月的记忆当中,琼州是极其偏远穷困之地,民风粗俗野蛮,是比西北荒漠还要可怕的地方,其中崖州更甚,不然朝中被贬的官员如何都流放崖州? 「哪里,那边民风淳朴,除了一些个恶霸,都是好人。我们在崖州之时,那边已经开始海上贸易了,往来的船只特别多,带来好多南洋西洋的稀奇东西,所以崖州也逐渐繁华,现在崖州已经是很重要的码头了。现在朝中开始重视海贸,崖州的位置只会更重要。」成靖宁解释道。 「原来如此。」沈嘉月一脸了然。 这时候可可推门进来,在书房内转了两圈,坐在成靖宁脚边喵喵叫。成靖宁抱起猫,抚着它柔软的皮毛,拿了鱼干来喂它。「黑猫!」沈嘉月大叫起来,十分稀奇的模样。 「我捡的,可爱吧?」成靖宁夸着可可说。不过能欣赏黑猫的人实在不多,只有沈嘉月赞同成靖宁的说法,其余几个都离得远远的,最后还是成玉瑶大着胆子上前来摸可可。可可亲近它,主动蹭她的手。 成玉瑶摸顺手了,胆子大了起来,把可可抱在怀里:「真的很可爱,原来它这么温柔,我还以为它很凶呢。」 「黑猫最温顺了。」自己养的猫被夸奖,成靖宁心里有几分小得意。 这个时候,圆滚滚浑身灰白的噜噜也竖起尾巴走了进来,一下子吸引顾家几个女孩儿的目光,顾婉琰问道:「这也是你的猫吗?养得真好。」 「是呀,大哥给我抱回来的波斯猫,平日里活泼得很,见人就去卖乖。」噜噜是万人迷,喜欢人喜欢得不得了,整天缠着成靖宁陪它玩儿,加上它长得讨喜,谁见了都会逗它一逗。 话题转移到两只猫身上,所有小姑娘都围着噜噜转,它很快就赢得小姑娘们的欢心。午宴开始时,沈嘉月挽着成靖宁的胳膊说她也要养一只波斯猫。 宴会过后,沈老夫人逐渐把侯府中管家大权交给顾子衿, 她身为侯夫人, 急需接过沈老夫人肩上的担子。没有闺学之后,小院内的书房正好派上用场, 学习课程由成靖宁自己安排,读书习字作画学女红,罗列得清清楚楚。尽管她当年文化课不错,但在高门府第里仍不敢懈怠。成靖宁也开始像一个普通大家闺秀, 循着轨迹成长。 番椒喜高温湿热,京城偏北,想苗长得好,须春末夏初播种为宜。立夏那日,庄上的十五户人家依照成靖宁说的,如种旱秧一般,掏行垒土,播撒种子, 浇上农家肥,再撒上细土, 搭一个低矮的架子,盖上稻草,静候种子发芽。二十日过去,青苗庄的庄头上京来, 请沈老夫人到庄子查看新长出的秧苗。 成靖宁对这块儿有一定了解,接到消息后跟着一起去通州的庄子。她眼下被拘在府内, 春日里的几场宴会和亲朋好友的宴请都没去,这时出门,倒像个小孩儿似的高兴。身边是眯眼享受的可可,它趁着无人注意时,跳上马车,躲在车壁的角落,走到半路才被发现,无奈之下,只好带它一起去。 沿途的稻田青翠一片,地里的秧苗沐浴着阳光,长势喜人,这时也只有沈老夫人的青苗庄还荒着。要移栽番椒秧,地里的农夫正在掏行挖浅窝。在番椒秧长到十五日时,覆盖在上面的稻草已揭去,经过五天风吹日晒,又长壮了些。 「就像平日栽种茄苗一样,每个窝栽两根秧苗。种好之后浇粪,然后盖上稻草,等存活之后再揭去。种番椒并不难,和平日里种菜一个样,松土除草施肥,这些步骤都不能少。」成靖宁说道,好在她上一世有在乡下生活的经历,知道怎么种植这些常见蔬菜。 经过一天努力,培育的番椒秧悉数种下,忙碌完毕之后,仍有不少农户问种来有什么用处,做观赏的盆景,已经有好多苗圃地有了,一个庄子都种,万一亏本了怎么办。「到时候你们就知道了,商机不能泄露。」成靖宁现在习惯着占得先机的好处。 「大家放心种,亏了有我担着。」沈老夫人对番椒入菜后的行情很看好,她本就有生意头脑,知道怎么做能发挥番椒的最大价值。有老夫人发的粮食和银子,加上她再三保证,庄子上的农户没有后顾之忧,都拼着一股子力气,要把几十亩的番椒种好。 兴隆街上一坐三进的院落,是成振功搬出侯府之后的宅子。过惯了侯府奢侈的日子,搬到此处之后极不习惯,寒酸的地方,老旧的宅院,狭小的房子,空空的多宝阁,显示着他的落魄。无法适应天差地别的生活,成振功整日发脾气,抱怨吃食不够精致,抱怨下人做事不够细心,抱怨左邻右舍狗眼看人低。 成安宁陪着罗氏准备到正院请安,走到门口听到屋内碗碟桌椅被砸的声音,母女三人都停下脚步。成安宁苦笑着摇头,离开侯府四个月,家里的东西几乎被砸了个遍,虽说老侯爷偏爱,分了一份厚家底,加上福乐郡主多年的累积,过富足的日子已经足够,只是落差太大,成振功憋着一口怨气,加上野心未死,脾气尤其大,经常打骂她们母女三人。这样的日子,她着实受够了。 「娘,我们回去吧。」成馨宁怕极了成振功,听到打砸的声音,怯懦的拉了拉罗氏的手。罗氏暗暗叹气,带着两个女儿回到自己的院子,紧紧的关上大门。 第四章 这一世的好多事脱离了上一世的轨迹,让成安宁心慌意乱。离开了永宁侯府,日后还有谁能庇护她们?上一世,福乐郡主没死,老侯爷在京城,而二房三房一直住侯府,直到后来老侯爷去世,三房才真正分家。 那时候虽然已经闹僵,但老侯爷一直护着他们,以父亲的身份要求成振清照看两个兄弟,荀太夫人也以孝道为由,要挟大房尽责尽孝,所以他们在侯府过得很好,现在突然被赶出来,以后该怎么办?照她父亲那作死的性子,指不定哪天就完了。 不,绝不能这样,她重活一世,还没来得及报仇,还没来得及大展拳脚,不能这么死了!一定要想办法! 困境之中,唯一能依靠的只有忠敬侯府,现在外祖家富贵依旧,几位舅舅身居高位,姨母也嫁入高门。忠敬侯府……对了,若是母亲和成振功和离,那日后他做什么事都不会牵连到她们了。和离,让母亲和离! 想到出路的成安宁犹如冲开困境的猛兽,心中的狂喜无法用言语表达。她快步疾行在往罗氏房间的路上,主意到周围下人好奇的目光之后,才慢下脚步,神色如常的敲开罗氏的房门。 搬出永宁侯府之后,罗氏一直愁眉不展,整日提心吊胆,这会儿又见到女儿,有气无力地问道:「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事,只是突然想娘了,就过来看看。」成安宁勉强一笑,她占着先机,一定不会输。 儿女是罗氏唯一的寄托,虽然成安宁的话有几分别扭,但她听着仍觉高兴,「进来说话吧。」 成安宁挽着罗氏的手臂进了屋,寒暄完几句之后,让罗氏贴身伺候的丫鬟守在外间,不让任何人靠近这间房子。罗氏见女儿神神秘秘的,不由问道:「有什么重要的事要说吗?」 成安宁开门见山,无比地认真严肃:「娘,和爹和离吧!」 罗氏惊诧万分,捂着嘴险些叫出声来:「和离!」这怎么可以?无论是对她,还是对三个子女都不是好事。 「对,娘,和爹和离吧!这些年来,爹宠妾灭妻,他眼里从来没有我们,过去我们没有和他同甘,凭什么要和他共苦?难道您还想过被他的几位姨娘打压,被他打骂侮辱的日子吗?」成安宁靠近罗氏,挽起她的袖子,白皙的手臂上青紫色的痕迹纵横交错,惨不忍睹。 罗氏慌忙抽回手臂,不愿再将身上的伤疤露给女儿看,眼眶里的泪水一直打转,最终忍不住掉落下来:「这是我的命,连累你们兄妹三个跟着我受苦。」成振功怪她不争气,怪忠敬侯府没有在逆王夺嫡的过程中出力,将他的失败,逆王的失败归咎于忠敬侯作壁上观,加上这段日子过得憋屈,将所有的怨气撒在嫡妻和嫡子嫡女身上,每日鞭打辱骂,拳脚相加。 成安宁不认命,她上一世已过得那么辛苦,不愿再重走那样的路,果断道:「娘,你不能认命,我们也不能!我们以后的日子还长,不能这么屈辱的过了!娘,我们还有外祖父母和几位舅舅能依靠,他们能助我们脱离苦海。」上一世,忠敬侯府便对她们母女几个多有帮助,只是那时她不懂得,依旧怨恨着罗家人,这一世想明白,罗家才是她们最大的倚仗。 罗氏还欲再说,成安宁已抢先开口,郑重道:「娘,你不为了自己,也要为了哥哥姐姐还有我着想。虽然皇上对父亲过去做过的事情既往不咎,但不代表皇上不在意,他想收拾父亲,抬抬手就是了,随意找个理由就能让我们全家去死!在父亲身边,无异于在刀尖上过日子。娘,只有和父亲断绝关系,我们才有机会活下去!现在外祖父和大舅舅是皇上的大臣之一,皇上看在他们的面子上,不会追究我们的。」 听了成安宁的一番话之后,罗氏动摇了几分,却仍有几分犹豫:「我若和离,传出去对你们姐妹两个名声不好……」有个和离的娘,将来如何能找到好婆家? 「娘,现在管不了那么多了。全京城人都知道父亲宠妾灭妻,你在永宁侯府委屈的过了十多年,你没有任何错,和离了对我和姐姐影响不大,我们还有外祖父和舅舅,不会有事。现在父亲除了分家得到的家产一无所有,正是我们摆脱他的好时候。娘,别再犹豫了,想想你的将来,想想我们兄妹三个。」成安宁苦口婆心的劝道,想起曾经趾高气扬的几个姨娘,成安宁心里有说不出的厌恶:「娘,您难道想留在这里,为父亲和几个姨娘还有他们的儿女收拾烂摊子吗?你难道忘了,当年他们是怎么欺负我们的吗?您不和离,我和姐姐就能嫁得好吗?」 过去不愉快的记忆浮现在心头,抹去罗氏最后的一丝犹豫:「娘听你的话,和离!」她再也不想过那种暗无天日的日子,跟着成振功,只怕最后连命也没了。无论如何,也要拼一把,她现在是占理的一方。「明天我就去忠敬侯府,不,现在就去。」 成安宁唯恐罗氏后悔,稍稍收整之后,跟着罗氏去忠敬侯府。 忠敬侯府同许多权爵之家一样,修得气派恢宏,只门前的两尊石狮子,足够震慑许多妖魔鬼怪。敲开大门,母女两个理了理衣裳,站直了等着。四月二十八,侯夫人去庙里祭拜药王菩萨了,侯爷和世子还未下衙,罗氏母女二人进府后,只好在花厅里等着。对世子夫人来说,罗氏是瘟神一般的存在,如果没有侯爷夫妻,只怕她氏连大门也进不了。世子夫人寒暄几句之后,带着一肚子怨气回自己的院子,留下罗氏和成安宁独自等待说话。 一直到下午申时而刻,忠敬侯夫人才回府。听了女儿的一番哭诉后,忠敬侯夫人对儿媳的反映十分的不满,但又无可奈何,成永泽与永宁侯的爵位无缘,科举这条路也行不通,后三代也只能是白身,世子夫人是万分不愿意把自己金尊玉贵的嫡女嫁给成永泽为妻的。「你父亲再有一个时辰就回府了,这次来有什么事吗?」忠敬侯夫人十分疼爱女儿,主动问道。 罗氏让堂中的下人都退下,等门关严实了才支支吾吾的道:「娘,我想和成振功和离。」 「和离?」忠敬侯夫人早就想过让女儿和成振功和离,最终因为各种原因不了了之,现在她主动提出,忠敬侯夫人乐意之至,「这次你真的想好了?」 「是。娘,成振功不是人,搬出永宁侯府之后,他每日酗酒砸东西,日子真的没法再过下去。不止如此,他还打我和永泽几个,女儿实在受不了了。还有他的几个姨娘,整日对我颐指气使,还当在侯府那般挥霍无度,我不想再用自己的嫁妆去填她们漏洞了。还有永泽,馨姐儿和安姐儿,跟着成振功,他们有何将来可言?」罗氏越说越觉委屈,捂着脸大哭起来。 成安宁被罗氏的情绪感染,开始哽咽,撩起罗氏的袖子,对忠敬侯夫人说:「外祖母,您看母亲手臂上的鞭痕。只是这些已经够触目惊心了,还有母亲身上的,更惨不忍睹……」 第五章 忠敬侯夫人看到罗氏身上交错纵横的伤疤,惊得登时站起来,怒道:「你怎么不早说!」她的亲生骨肉,她都不曾动过半根手指头,怎能让一个落魄户这般折磨? 「我原以为搬出侯府之后,他会收敛,和女儿好好过日子,那知他变本加厉的打骂羞辱我。女儿实在忍无可忍,才出此下策。娘,您和父亲一定要为女儿做主啊!还有馨姐儿和安姐儿,成振功做惯了豪门大少,如何肯过苦日子?他野心勃勃,将来一定会再入歧途,为了上位不折手段,他一定会牺牲馨姐儿和安姐儿的……」不用成安宁为她分析利弊,罗氏自己已想得十分通透。 忠敬侯夫人如何不知?李馥盈的儿子,什么事情做不出来?「你放心,这件事我和你父亲还有大哥管定了。这几日就在侯府好生修养,其余的事,交给我们去做。」当即让下人收拾客房,又命人去兴隆街把成永泽和成馨宁也接过来。 忠敬侯府的人当着成振功的面,强硬的将成永泽和成馨宁接走,引来左邻右舍的围观。喝得醉醺醺的成振功,脚步踉跄的跟出门,指着马车的背影骂骂咧咧了一阵。 逢初一和十五,沈老夫人总要亲自前往大觉寺上香。五月初一早晨,沈老夫人早早的起身,驱车赶往大觉寺,为皇后祈福上香,成靖宁也将近日抄写的佛经供奉在佛前。现在宫中传来的消息是皇后凤体无碍,已经痊愈了,只是仍需修养,一年之内不得承宠。方婕妤失势之后,这段日子由丽妃代掌凤印,暂管后宫。成靖宁虔诚的在佛前拜了几拜,祈祷日后平安顺遂。 回侯府时经过兴隆街,马车缓缓的停下,只听外面人声鼎沸,似有打骂吵嚷之声。马车内,沈老夫人问道:「出什么事了?」 「小的不知,不过看情形一时半会儿散不了,不如绕路回府?」驾车的车把事试着问道。 沈老夫人不欲多管闲事,点头说:「那就绕回去。」 马车开始绕路,成靖宁坐在车窗边,撩开帘子看外面的场景。如果她没记错的话,二叔成振功就住这条街上,这个位置,似乎就是他的宅子。出了什么事吗?「好像是二叔那里。」 「不用管他。」沈老夫人面不改色,对成振功兄弟,她不痛打落水狗已算得上仁慈,哪会管其他? 「哦。」成靖宁应了一声,放下车帘端坐好。 次日沈老夫人和顾子衿进宫探望皇后,成靖宁留在府中,却听到一个大消息,成振功和罗氏和离了。昨天路过兴隆街,是忠敬侯府的人到成府搬罗氏的嫁妆。「和离?」在预料之外,但又在情理之中。在侯府,她就听过成振功如何宠妾灭妻,罗氏和她的三个儿女如何被苛待。现在罗氏有忠敬侯府撑腰,没必要再忍下去,况且在成振功身边,指不定哪天就没命了。 「是呀是呀,过去在侯府还好,二爷只是偏疼尹姨娘竹姨娘还有几个庶子庶女,无视罗夫人和二房嫡出的少爷小姐,但搬出去就不一样了。二爷整天喝酒,打骂罗夫人和馨宁小姐母女四个,几个姨娘和庶出的少爷小姐整日到罗夫人面前哭穷,二爷就强迫罗夫人拿嫁妆补贴她们,若有半点推辞,就大打出手,罗夫人忍无可忍才回忠敬侯府求罗侯爷做主和离的。」说起罗氏,水袖等几个大丫头也不胜嘘唏。她们讨厌二房三房,但无法讨厌罗夫人和她的三个孩子,可以说,罗夫人和沈老夫人同病相怜。 「这也是最稳妥的法子。」成靖宁不由想到那位沉稳柔弱的二婶娘,她委屈了这么些年,是苦尽甘来的时候了。彻底摆脱成振功,对她和她的三个子女都有好处。 「现在罗夫人搬回忠敬侯府,据说忠敬侯夫人已经让永泽少爷和三小姐四小姐改姓罗了,看来是要和二爷撇清关系。二爷气得很,但又无可奈何,他现在已经不是当年京城呼风唤雨的永宁侯府世子了。」花月说着她听来的消息。这件事在京城传开之后,闹得沸沸扬扬,内宅的婢女们想不知道都难。消息灵通些的,很快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无人指责罗夫人的所作所为,谁让成振功当年和现在对嫡妻做得太过分? 「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据说忠敬侯和侯夫人十分疼爱罗氏,想必一定会照看她的儿女。成靖宁想起成馨宁和成安宁,如果这两个花朵一样的女孩儿继续留在成振功身边,保不齐会被他用来做交易,博得东山再起的筹码。到忠敬侯府,她们会有一个新的未来。 成安宁三兄妹改姓的代价是,成永泽放弃和忠敬侯府二小姐罗韵怡的婚事。改姓之后,就意味着当年圣上勒令成振功三代以内的子孙不得入朝为官对成永泽无效,他能继续走科举这条路,而忠敬侯世子也保证,日后会提携成永泽。 「娘,别伤心了,现在已经很好了,我们不能奢求更多了。」改名罗馨宁的成馨宁劝罗氏道,比起兴隆街的宅子,忠敬侯府的一切看起来那么美好。 罗氏依旧泪流不止,罗永泽失了这样一门好亲事,日后上哪儿找这样家世好模样性情都好的姑娘。罗韵怡她见过,也摸清了她的品性,做儿媳再好不过。「只是你哥哥……」 「娘,我们已经脱离了困境,不必再害怕。哥哥现在能走仕途,他自己争气,何愁没有好亲事?您呀,先别哭了。眼下的困难解决了,我们必须考虑以后的事。」罗安宁说道。忠敬侯府是他们一家的靠山,但不是永远的依靠,她们迟早要搬出去,这段日子里,罗永泽必须自己挣一个光明的前途,她也必须为自己、为姐姐谋划一个锦绣的未来。 罗氏想起嫂嫂厌恶的目光,突然有了努力的勇气:「对,现在只是新的开始。我们娘儿几个,不能让人看扁了。」 忠敬侯拨了侯府西南角的一处两进的院落给罗氏母女住,加上罗氏和离之后带回的丫鬟仆妇,院落有些拥挤,加上世子夫人的不待见,侯府有头有脸的仆妇都比她们身板挺得直。这让罗氏心中愤懑。 「娘,想想永宁侯府的那位。我们现在的境况,比她当年好得多。」哪怕罗安宁两世为人都不喜欢沈老夫人,却不得不佩服她。她可是凭借自己的本事,稍稍借助外家的力量,攒下了一份不亚于永宁侯府的家业,哪怕福乐郡主再威风,再咄咄逼人,京城的勋贵官宦人家,没有谁敢小瞧她。 「她?」罗氏当然知道罗安宁说的谁,但不是谁都能成为沈老夫人,当年那份逆境奋发的勇气,是她所没有的,也不认为自己能做到。 「娘,一步一步来,您也是侯府嫡女,也有强力的外家,不比她差劲。」罗安宁有自己的打算,她也不认为罗氏能做到沈老夫人那种程度,但自立这点,罗氏一定可以做到。上一世她做了许多糊涂事,这一世不会再走那样的路了,她必须利用能利用的一切,为自己铺路,忠敬侯府是她的踏脚石,沈老夫人和成靖宁同样也是。罗安宁如此这般的和罗氏商量之后,罗氏终于豁然开朗。 第六章 今年端午依旧热闹,赵澈兴致大好, 不仅亲自主持今年的端午祭, 设了龙舟赛的彩头,还在白通河附近的皇庄, 设宴款待京中勋贵和三品及以上官员与其家眷,是以各家端午宴飨,无一例外的挪到晚上。 一早沈老夫人和成振清夫妻及成永皓,都穿戴好了坐马车出门。成靖宁已经习惯, 明年再出门交际,这些都是沈老夫人说好的。送走长辈之后,成靖宁回到小院儿,准备磨墨继续描画人物肖像。答应王老夫人画萧夫人的画像之后,便加强在人物上的练习,眼下头部已画得纯熟,只是没见过萧夫人本人,怎么看都觉别扭。 「我还是先画其他人练手吧。」面部细微的表情, 还掌握得不够好。正准备换笔,搬架子到庭院外画那丛开得正盛的栀子, 花月来禀说令国公府的嘉月姑娘到了。 「请她进来。」几月下来,成靖宁和沈嘉月已熟稔得如老朋友一般,有她在的地儿,想安静作画是不成的。 噜噜嗅到沈嘉月的气息, 早跑出去迎接。人还没走近,成靖宁已听到沈嘉月说话的声音:「几天不见, 你又沉了些,再长我就抱不动你了。」 抱着猫进屋的沈嘉月,见到成靖宁后哈哈大笑:「我就知道你和我一样,孤零零的留在家里。」 「你们家那么热闹,怎么会孤零零的?」令国公府没分家,沈嘉月这一辈有十七个兄弟姐妹,算得上热闹非凡。 沈嘉月抱着噜噜在窗下的凉榻上坐下,拿了支假狗尾巴草逗它玩儿,口中说道:「祖父祖母和大伯一家都去白通河那边了,其他兄弟们平日里上学的上学,习武的习武,难得休息一日,还不趁机在外面玩儿?至于府上的姐妹们,三房的玩不到一块儿去,嫡的庶的互看不顺眼,我娘又回了外祖家,可不就剩我一个?我闲着无聊,就来找你了。」 「我们家也剩我一个,要怎么过这个节?」成靖宁送上新沏好的花茶。 沈嘉月一口饮下,满口生香,「这茶好,姑祖母就会弄这些新奇好用的东西。」 「我这里还有一些,等会儿送你一半。」成靖宁如何不知她的意思,大方道。 「我就知道你最好!」沈嘉月狗腿的抱着成靖宁的胳膊,笑得一脸灿烂。 成靖宁跟着她一块儿在凉榻上坐好了,问道:「你今天来应该不是问我要花茶的吧?又有什么点子了?」 「唉,我这不是看你无聊,来带你出门玩儿嘛。你回来这么久,还没逛过京城吧。正好大人们都不在,我们偷偷溜出去,反正认得你的人不多,不会有人知道。我在京里熟,跟着我不会有事。」沈嘉月豪爽的保证,她跟着国公府二爷沈良驷在外五年,回京之后又是个憋不住的性子,加之大祁女子可以出门,她早就走遍京城的大街小巷。 成靖宁皱眉:「祖母现在还不让我出门。」 「姑祖母对你太严格了,你现在这样很不错嘛,哪就不能出去了?怎么就会丢人了?我告诉你吧,外面那些对你不好的传言,都是你那二姑乱说的,不明真相的百姓跟着人云亦云。再说我们又不大喇喇的出去,乔装一番后,谁又知道我们是谁。今天我驾出府的马车没有国公府的徽标,不会被发现的。京城这么好玩儿,不出门多可惜。听我的话,跟我出去玩儿吧!」沈嘉月摇着成靖宁的胳膊,不遗余力的怂恿。 成靖宁其实也不是宅女属性,被她这么一说,有些动摇。沈嘉月这时再加把劲劝说,最后从贴身丫鬟红豆那里拿了一件布衣出来:「你看,我连你的行头都准备好了,你忍心拒绝我吗?」 成靖宁咬着下唇,最终点了点头。「这才像话,赶紧换衣裳。带花月去,那丫头机灵,跟你一条心。」沈嘉月催促道。 最后,成靖宁换上沈嘉月带来的衣裳,解开发髻,梳了两条辫子,只在辫子上配了一点银饰,带了二十两私房钱,跟着沈嘉月偷偷摸摸的出门。 躲过府上的丫鬟婆子和巡院的护院,到府外时,两人都松了口气。花月有些犹豫,扯了扯成靖宁的袖子,小声道:「姑娘,这样好吗?万一被老夫人知道了……」 「她们得申时才回来,我们只要赶在她们前头就行,小院里不是有水袖和碧波照看着?别想太多,出来了就尽情玩儿。」沈嘉月是个胆子大的,出门在外,毫无顾忌。成靖宁离开侯府,也不准备立刻回去:「听嘉月的,不会有错。」 沈嘉月离府,只套了一辆桐木漆的平头马车,她本是将门之女,亲自驾车不在话下。端午时节,眼下最热闹的是京郊的白通河。一路小跑着往那边赶,到时盛大的祭祀典礼已经结束,马上是龙舟赛。 河边人山人海,已占据不到最佳位置,沈嘉月倒不怕,牵着成靖宁就往人群里边挤,最后用一两银子买了两个位置,主仆四个,就一起坐在人群中,看激烈的龙舟比赛。 宫中侍卫有一队,各权爵之家和京城的王爷郡王们有组队,还有民间百姓中的富户也有组队,都摩拳擦掌准备拿今年的彩头。沈嘉月坐在人群中,很捧场的跟着鼓掌,又对身边的成靖宁说:「去年的头名是萧大哥的队伍,他今年又拉了一队年轻人来,据说你家大哥也在。我肯定,今年又是他们赢。」 「我就说大哥怎么这么积极,最近一段时日都不见人影。」永宁侯府的年轻人少,下人和护院们都不来凑这热闹,沈老夫人也无意争这种名头,所以端午的龙舟赛,近两年一直没有永宁侯府的船队。不过凑热闹出风头的成永皓,往年不是在令国公府的队伍,就是在顾家那边,自从萧云旌出现之后,就义无反顾的投奔他了。 「去年陛下的彩头是龙泉宝剑,不知今年是什么?」沈嘉月对这种事很是好奇。 在成靖宁眼里,什么彩头和赏赐都不如银子金子来得实惠。嗯,她就是这么的俗气。「皇上的彩头,都很贵重吧?」 「我们来的时候也有买马的,赌哪一队赢,我刚才买了萧大哥的队。要是赢了,我们去吃聚福楼的烤鸭。」沈嘉月说完话,伸长脖子仰望着江面,这时候第一组的胜负已经决出,是三皇子赵承逸和长兴伯府的大公子张明烨。 锣鼓喧天,一个时辰的角逐,最后预料之中的萧云旌的队伍赢了,万众瞩目下,赵澈把今年准备的六百两金子交到他手上。嗯,今上今年也俗气了一把,赏赐很直接。虽然俗,但金子仍然晃花了不少人的眼睛。 张明烨眼见着萧云旌和成永皓得意,咬牙握拳的,恨不得冲上去痛打二人一顿,最后还是被赵承逸阻止,不忿的坐在一旁生闷气。头名领了赏赐,第二同样有,不过却是方太后备的,一对和田玉如意。「好好好,争取下年拿你父皇的彩头。」方太后对孙辈笑得一脸和蔼。 赵承逸笑得温润,如沐春风:「祖母的赏赐同样重要,孙儿很喜欢。」 「你这孩子,和柔妃一个性子。」方太后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去忙你们的吧。」 第七章 萧云旌赢了,沈嘉月欢呼雀跃,手舞足蹈地道:「今天的烤鸭有着落了,等看过杂技表演之后,就去那边领赌金。」 江上的杂技表演与去年大同小异,沈嘉月觉得没甚看头,准备拉成靖宁离开:「怪没意思的,要不先走?等会儿一定人挤人。」 杂技台子离皇室勋贵的看台近,这边只看到人上下翻滚,没甚意思,成靖宁点头之后,四人钻出人群,到押赌注的地方领了赢来的十两赌金,「再添一点,刚好够我们四个吃。」 沈嘉月拿着钱袋子,上上下下的抛来抛去,又出主意说:「附近有个大花圃,栽种各种花卉,在京城很有名。这时候端午花应该开了,我们去瞧瞧吧。」 成靖宁上马车之后,和沈嘉月挨着坐,学着驾马车。「你常去?」 「是呀,二三月踏青,那边是首选,可惜你不能出门。」沈嘉月说。马车小跑着向前,驶过一片稻田之后,便到花圃门口。交过一百文,领了四张通行的牌子,便见里面果真花团锦簇,品种繁多,让人目不暇接。端午时节,开得正艳的是栀子和端午花,栀子洁白芬芳,端午花大朵艳丽。还有其他苗木,亦是让人大开眼界。 「这里的香袋不错,据说里面的东西是一位懂药的大夫配的,夏日里不仅能驱虫驱蚊,还能提醒神脑,一点也不闷人。」沈嘉月拿着一个香囊,大力的狠吸一口。 「老板,这个、这个还有那个,都包一下。」成靖宁也选了一些香袋,准备拿回去做香囊。 拿着通行木牌,园中任何地方都可去,老板专门种植花卉,搭了个大花棚,里面种着的是反季节的鲜花,有各色的品种菊花,山茶等中土常见的花,还有西洋传来的洋水仙,草麝香,西番莲等。 在培育幼苗的花圃内,成靖宁买了洋水仙、草麝香和白、粉、绿三色芍药及石蒜等花苗球茎。「这么多呀。」沈嘉月望着成靖宁那一包包的幼苗和种子。 「我马上要有自己的院子了,想种一些特别的,花开之后请你来观赏。」到六月,侯府才修缮完毕,到时她也要搬出琼华院的小院儿,住进旁边的行云院。 挑挑拣拣,又选了一些,总共花出去十两银子。「你很舍得嘛。」大户人家家里的姑娘,一个月月银就五两,成靖宁这是一下子花出去两个月的。 「不过也对,姑祖母的金库可大着呢。」沈嘉月说着,也是一脸佩服。「好了好了,我们去聚福楼。」 大包小包的搬上马车,这回换一身童子打扮得红豆驾车,沈嘉月在车内,拉着成靖宁说话,一同安排着新院子的布置。 「怎么停了?」马车突然停下,沈嘉月和成靖宁撞了个满怀,坐稳后掀开帘子问道:「怎么了?」 红豆还没来得及回答,坐地上的那人已开始唱念做打的哭起来,哭丧似的大喊大叫:「哎哟我的天呐,咋个这么造孽哟,好好的走大马路上都被人撞。我上有老下有小,要是残了怎么好?」 沈嘉月被这讹子气笑,跳下马车道:「你这说书呢,比打油诗还朗朗上口。」 「说书,说啥书?你的马车轧了我的小腿,起码一个月都不能下地干活儿,快赔钱!汤药钱加各种损失,起码一百两!」说到赔钱,讹子中气十足,叫嚣着要沈嘉月交钱,不给钱就不让她离开这里,而且还要去报官。 成靖宁听到又哭又叫的声音,也下了马车,见到的就是这幅让人啼笑皆非的场面。古代的碰瓷一点也不比现代的差。 红豆很是不忿,拿着鞭子就下来,道:「一百两,你抢钱庄呢!刚才我的马车走得好好的,是你自己撞上来的。要报官,好啊,我们小姐才不怕。」 讹子闻言,坐地上又哭又闹,双掌拍打着地面,涕泗横流,叫嚷道:「没天理没王法了,撞了人不赔钱,还说我讹钱故意撞上去!你们这些人,有钱就可以颠倒是非黑白?还要买通官府欺压我这个贫苦老百姓,我不服,我要去告御状!」他倒是不怕被拆穿,常干这一行,哪能每个三两下子? 「你!」沈嘉月被气着了,很想一鞭子甩过去,或是驾车真碾过去,一百两,她才不赔。 成靖宁拉住沈嘉月,上前问道:「既然你说我的马车轧了你的腿,不妨检查检查,看是不是如你所说那般。」 讹子才不怕检查,拉开裤腿,露出伤疤来,流了很多血,伤口一片血肉模糊。成靖宁看过一眼过后,那人很快放下裤脚,坐着继续抹眼泪。她绕到马车旁,俯身看马车轮子,轮子上有残血。伸手摸了摸,凑到鼻子前闻了闻,不像人血,倒像鸡血,估计有些时候了,血已经暗红,开始凝结成块。 「你这是鸡血吧?鸡血比人血稀一点,已经变暗红。最重要的是,还有点鸡身上那什么的味道。而且,你裤子上没有车辙印,既然你说我们的马车辗轧了你的脚踝,你的裤脚上应该有才是。」 成靖宁闻后说道。 讹子不想成靖宁会这么说,分析起来头头是道,不过讲理的话,他该去做状师而不是讹子,登时又是一番大喊大叫,蛮不讲理的道:「快来人呐!都来瞧瞧这无耻蛮横的嘴脸,明明轧伤了我的腿,居然说我弄虚作假,推脱责任不想赔钱!都来看看呐,这两姑娘歹毒的心肠,我上有老下有小,出了事谁来养她们呐!她们撞了人不赔,还仗势欺人要杀人!」声泪俱下,形象动人,很是凄惨。没多会儿,就冲出十来个大汉,将四人团团围住,有做和事佬的,有凶神恶煞要挟赔钱的,还有阴恻恻试图对她和沈嘉月上下其手的。 无赖成靖宁见过,但这种蛮横又拉帮结派的无赖,太让人头疼。沈嘉月挥着鞭子,狠声对靠近壮汉道:「再往前一步,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哟,小姑娘,这细胳膊细腿的,吓唬谁呢!想走,赔钱,把我这兄弟伤成这样,怎么也得赔个一千两吧!」一脸凶相的大汉,摸着下巴,目光赤裸的打量成靖宁和沈嘉月。 「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讹诈令国公府的人!」红豆并不是仗势欺人的人,加上国公府又教导府中上下人等,在外要讲理,不得拿国公府压人。但眼下红豆忍无可忍了。 看沈嘉月和成靖宁衣着打扮普通,坐的也是一般富户乘坐的桐木漆的平头马车,并无令国公府的徽标,是以并不信红豆的话,大声笑道:「令国公府?我还是王爷呢!撞了人就冒充权贵亲戚,真以为我们几个怕了不成?快赔钱!」 成靖宁有些头疼,上前道:「几位大哥消消气,我和我姐姐是偷偷出来的,为了不被家中长辈发现,所以坐了辆没有家族徽标的马车。我们真是令国公府的人。」一般的勋贵家里,也常备一两辆不带徽标的马车,常作它用,尤其是偷偷溜出来玩儿的首选。 听她一番解释后,无赖汉子摸着下巴沉思。成靖宁又继续道:「几位都是跑江湖混口饭吃的,讨生活也不容易,这样吧,我们陪十两,再多的就没有了。如果几位硬要赔几百上千两,我们不怕去见官,令国公府可没那么好欺负。」 第八章 为首的汉子听过成靖宁的一番说辞之后,踱步沉思一阵,不信的再次打量她和沈嘉月,加价说:「二十两!」 「我们两个身上的钱加起来也只有十二两,二十两真的没有。」这次出门,没有戴玉簪子金钗之类的贵重首饰,加上她们买东西花出去了不少,成靖宁只好讨价还价。 「把钱都拿出来看看。」混混头子显然不信。 成靖宁钻进马车取银子,沈嘉月也跟了进去,对成靖宁说:「你们坐好了!」赔什么赔,她才不赔!敢欺负她,看她不回家告状,让几个哥哥出马,狠狠地治一治这些没眼色的混混。 「不好,这两个丫头要跑!」意识到事态不对,立刻有人喊道。 十几个人往马车前一站,沈嘉月倒真不好往前冲了,忙勒住缰绳。 「小丫头挺横,找死吗!」原本他还想有商有量的解决,哪知这姑娘这么狠。 沈嘉月扬着马鞭站在车上,高昂着头,大声道:「找死?找死的是你们!」 又起了争执,成靖宁只好把包好的银子拿了出来,准备继续调解。嘶鸣的马叫声,引来骑马路过的人。一声极具威慑力的男声问道:「怎么回事?」 这声音似曾相识,成靖宁登时想到去年六月十九晚上,那个沉静如水的声音,立刻道:「萧大哥救我!」 听到妹妹的声音,成永皓奇怪道:「靖宁?」下马来挤进人群中,问道:「怎么回事?」 成靖宁跳下马车,指着坐地上的讹子道:「哥,萧大哥,这人碰瓷呢!我们的马车路过这条马路,走得好好的,这人不知从哪里窜出来,说我们的马车轧了他的小腿。伤口是他伪装的,一地的血也是鸡血,还有,他裤腿上根本没有车辙印和泥印。被我拆穿后蛮不讲理,拉来这么多同伙,拦着我和嘉月让赔钱!」 来了救兵,成靖宁胆子大了几分,三言两语就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清楚。沈嘉月色厉内荏,刚才险些就坚持不住,见到成永皓和萧云旌来,激动得快流泪,听了成靖宁的话,忙不迭的点头:「是,他们还威胁我们,说不赔钱就要把我和靖宁卖了!」 萧云旌气质冷冽,自带生人勿进的气场,闻言问那些个人道:「是吗?」 「哪里!明明是她们……」坐地上的那人原本还理直气壮,但见到骑在大马上的萧云旌,瞬间萎了下去,不敢再说。 「我来看看。」萧云旌翻身下马,大步走到讹子跟前,正欲蹲下身检查他的伤口,讹子被下了一大跳,登时蹦起来,跟个没事人一样大步跑远了。 唱主角的已经跑了,剩下的十来个汉子面面相觑。萧云旌抬头问道:「你们,还有什么事吗?」 这时已有人认出他来,悄悄的对左右人耳语着。京城人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萧云旌,皇室贵胄,谁敢惹?「没有没有,萧大人,误会,都是误会,我那兄弟今天有眼不识泰山,别见怪,别见怪,我们这就走。还请两位小姐,请萧大人和这位公子高抬贵手。」刚才那对沈嘉月凶神恶煞的汉子慌忙挥手否认,低声对身边的人道:「还不快道歉走人。」接着十几个汉子都跪下讨饶,不等萧云旌说话,三三两两的分开逃跑。 「哼!」沈嘉月气急,见那群人跑了,很不解气,恨不得都交官府,狠狠的治一治才好。 「没事了,我们走吧。多谢萧大哥帮忙。」成靖宁拉了拉沈嘉月。 成永皓还没出手,只觉拳头痒痒,那群人逃后,觉得很是扫兴,回头对成靖宁说:「你怎么跑出来了?」 成靖宁赧然:「家里闷得慌,就和嘉月出来走走,不想遇到这事。大哥,你千万别告诉祖母和爹娘!」 「放心吧,我不说。下次出门坐有族徽的马车,再多带些人,免得又被欺负。」成永皓笑道,他也曾经历过这时期,对成靖宁的所作所为表示理解。 「还请萧大哥帮忙保密。」成靖宁弱声说道。在萧云旌面前,气势不自觉的短上一截,尤其刚才那么难堪的场面。 萧云旌眉头一扬,道:「我不会说的。」 「萧大哥,我先走一步,送靖宁和嘉月回家后再来寻你。」成永皓拜别萧云旌,亲自送成靖宁回家。 听闻她们打算去聚福楼吃烤鸭,命小厮跑一趟,打包两只烤鸭和几个特色菜到永宁侯府。人送到府上,见着两人焉坏的模样,不由笑道:「下次别乱跑,想出去玩儿跟大哥说,大哥带你去。」 「真的吗?多谢大哥!」成靖宁闷了一路,现在总算有点喜色。 「当然。不多说了,我去找萧大哥了,晚上回来吃饭。」成永皓未下马,说完话就骑马走了。 回来走的琼华院后门,水袖一直守着,听到敲门的声音,立刻帮着开门,见到二人平安无事的回来,总算松了口气。 「水袖,帮花月把车上的花苗到行云院。」成靖宁吩咐过水袖,挽着沈嘉月的手往小院儿走。 沈嘉月坐在凉榻上,喝了三杯花茶,抱着噜噜一脸的晦气:「今天真扫兴,气死我了。」 「还好遇到萧大哥和大哥,也算得上运气好。别抱怨了,等会儿东西送到,一起吃吧。」成靖宁是一脸劫后余生的庆幸,决定下次不要轻易出门。 热闹的端午,家家户户包粽子挂菖蒲艾草,佩荷包络子撒雄黄,只有兴隆街的成府一片萧瑟。罗氏带走三个儿女以及陪房之后,一下子空了许多。和离,让成振功很没面子,更让他恨上了忠敬侯府。只是他现在闲人一个,又是人人避之不及的祸害,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罗氏和离回娘家,看着罗家人嚣张。郁气累积心中无法消解,整日只好继续酗酒度日,是以成家上下,整日不是仆妇吵架骂街的声音,就是成振功喝酒发疯的吼叫声,以及女眷小孩的啼哭声。家中走了女主人,男主人不管事,稍有眼色的下人,纷纷开始寻求出路。 一时之间,成府上下人心惶惶。几位前途未卜的姨娘之中,竹姨娘由甚。比美貌,她已二十七岁,不比年轻貌美的侍妾,也敌不过风韵尤在的尹姨娘和眉姨娘;论恩宠,敌不过尹姨娘和蓉姨娘;论子女,她只有一个成芙宁,没儿子傍身,更要命的是,她曾是顾子衿的陪嫁丫头。 翠竹原本是顾子衿的陪嫁丫头之一,在大户人家家中, 小姐姑娘的贴身丫头几乎是姑爷预备的通房或姨娘。但那时成振清眼里只有顾子衿, 连通房也没有一个,更别说姨娘。另外沈老夫人也不许他纳妾, 她就这么做着大丫头,在顾子衿身边熬了几年,眼看就到要放出去嫁人的年龄。 侯府公子和跑腿的小厮,身份天差地别, 她有美貌有手段,如何肯屈就?当时哀求了好久,才没被放出去嫁人。时间紧迫,那段日子里她想尽一切法子成为成振清的通房,最后如愿以偿,趁成振清醉酒爬了床。并在他喝的茶内下了一剂猛药,最终成事。只是那时大房被压制得厉害,二房三房风光得意, 最要命的是,她爬床后第三日, 成振清犯了事,被关进天牢。好不容易出头了,却是这样的结果,翠竹如何肯接受? 第九章 看清永宁侯府的形式之后, 她果断勾搭上了二爷成振功。翠竹模样清秀可人,却有一双风流的桃花眼, 眼波流转,更为她增添五分颜色,成振功早就看上大嫂的这个丫头,却只可远观,最后勾搭成事,便是双方你情我愿。更何况,大嫂的陪嫁丫头,大哥的通房,身为弟弟的将其占有,如何不新鲜刺激,不觉得有面子? 两个月后,成振清被定罪,被贬为庶民,流放崖州。在顾子衿即将陪成振清远去崖州之前,她便祈求顾子衿成全她和二爷成振功,说她已有两个月的身孕,求顾子衿看在她腹中孩儿的份上,不要把卖身契交给罗夫人。那时顾子衿是如何反映的?似乎是把卖身契仍她脸上,让她滚,永远不要出现在他们夫妻面前。 现在回去求情,还来得急吗? 「姨娘,你想什么呢?这么入神。」成芙宁的手在竹姨娘面前晃了晃。 看着女儿清丽无双的面庞,竹姨娘瞬间又萎了下去,当年若是咬牙坚持下去就好了。现在的成振清,已今非昔比了,一品君侯,当朝国舅,正儿八经的皇亲国戚。「芙儿,娘在这里过苦日子倒没什么,只是可惜了你。」竹姨娘抚着成芙宁的脸颊,脸上泪已千行。 成芙宁生得十分貌美,尽挑父母好的地方长,虽只有十一岁,已出落得清水芙蓉般出尘脱俗,拿出去不比世家嫡女差。加上她冰雪聪明,多才多艺,许多人可惜她没投生在太太肚子里。成芙宁七窍玲珑心,如何不知竹姨娘话里的意思?只是没法子,罗氏可以和离带着儿女回娘家,她和竹姨娘又能退到哪里去?「姨娘,日后总会好起来的。」自欺欺人的话,连她自己也不相信。 和野心勃勃的母亲及张扬肆意、雄心壮志的父亲不同,成芙宁的性子温婉平和,与世无争,和姐妹相处和睦,不争不抢。在侯府时,她就很清楚自己的身份,一直按照自己的身份行事。过去她只想安稳度日,成年之后嫁个家世简单知上进的举人进士即可,但现在这小小的愿望,都变得遥不可及。看不到未来,总让人觉得万分沮丧。 「芙儿,我们不能这样认命,娘会想办法的!」她是活着享福的,才不要跟着成振功一起倒霉,在泥潭里挣扎,哪怕身败名裂,为了自己和女儿也要试一试。 竹姨娘的眼神比杀人时可怕,成芙宁吓了一跳,忙着摇醒竹姨娘:「娘,你要做什么?冷静一点啊!」 竹姨娘突然笑道:「没什么,芙儿别担心。」她的脸色变换太快,让成芙宁瞬间以为自己眼花了。她猜不到竹姨娘有什么法子打破现在的困境,更害怕是鱼死网破的法子。 成芙宁看着一脸高深莫测的竹姨娘走远,最终没有去阻止她。她心里,也希望着出现转机…… 「打听出刚才那两小姑娘的身份了吗?」赵承逸骑马小跑在路上,一旁跟着张明烨。临近中午,得赶回皇庄参加端午午宴。 张明烨道:「打听到了,那个拿鞭子穿红衣裳的是令国公府的六姑娘沈嘉月,另一个穿鹅黄色布衣的是成永皓的妹妹,看样子是两人偷跑出来的。」张家因柔妃的关系才获封长兴伯,爵位有且只有这一代。张家根基浅薄,一直想往权贵圈子里挤,却一直被这个圈子看不起。其他人也就罢了,永宁侯府最让他不忿,成振清和成永皓父子算什么东西,不同样是凭宫里的女人翻身?凭什么高人一等?每每看到永宁侯府的人,怒气蹭蹭往上冒,忍不住想上去讽刺几句。 「先别着急,我们有时间谋划。你认为萧云旌这人如何?」赵承逸问道。当初他的长姐欲嫁萧云旌,如何不是想为他集聚人脉和势力?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眼下倒是有适婚年纪的张家女,倒可以笼络一番。 张明烨现走从武这条路,原本凭着一身本事在军中混得风生水起,哪知所有风头被萧云旌抢走,弄得他灰头土脸,郁闷不已。「老谋深算,心黑狠厉,不好对付,是条滑不留手的泥鳅。」看他怎么对付方家就知道,张家,得从长计议。 「看来我们得等一等。」赵承逸心中怅然,论才能论实力,他自认远比其他皇子强,差就差在出身上。如果他也有个得力的舅家和一批能干事的手下,或许会得今上高看…… 「总之,我们不能认命!」张明烨狠声道。总会有那么一天,他和张家,会让人刮目相看。 萧府中,上下都是过节的气氛。萧老爷年轻时是江南大富商,虽然在太平郡王那里栽了跟头,但到京城后很快东山再起,眼下,他最不缺的就是银子。所以逢年过节,总是挥洒大把的银子出去,喜得府上的下人感恩戴德,个个卖力干活,为的就是不被每两年的考核刷出府去。 「云旌呢?」萧老爷子乐呵呵的发完赏钱,眼下他最焦心的,还是萧云旌的婚事,盼着他快些娶个媳妇儿,生几个娃,让他老人家抱重孙。天伦之乐,是再多银子也买不来的。这点上,他和王老夫人达成高度一致,是以平日里除了管商行收账巡视各铺子田庄之外,就和王老夫人一起帮萧云旌相亲。 「在书房见仇天仇地兄弟两个,估计在商议大事。」王老夫人手里拿着香囊,挨个挑选,一边回着萧老爷子的话。 萧老爷子不悦道:「最重要的头等大事不关心,整天瞎忙些什么?」 王老夫人也发愁,但又无可奈何:「云旌长大了,管不住喽!」 「萧山,去把那不肖小子给我叫来!」萧老爷子没好气的道。 书房中,萧云旌正在询问上午那群讹子的事。仇天兄弟两个消息灵通,打探几个人动作很快:「是京城里有名的混混帮,专做讹钱欺诈偷盗之事,暗地里还拐卖妇女孩童。据说背后有人,来头不小。」 「叫下边都看牢了,寻件事儿把那帮人送进大牢,也顺便钓一钓他们背后的人。」萧云旌说。欺负他的人,真是活腻歪了。 萧山走到书房前,犹豫了一会儿才敲门,口气里充满同情:「公子,老爷找您。」 刚才还高冷傲然的萧云旌,冰块儿脸裂成一片一片的,真的太头疼了:「我马上去。你们两个也去过节吧,这件事慢慢谋划。」 打开书房门,萧山还是苦不堪言的神色,萧云旌冷冷的瞥了他一眼,往正院那边去。见到两位老人,恭恭敬敬的行礼:「祖父,祖母。」 「你小子……」萧老爷子现在看着他这幅样子就来气,正要发作时,守门的小厮进来禀告说永宁侯府世子到了。 成永皓宛如天降奇兵,挽救萧云旌于水火。萧老爷子不好再发作,只道:「明天再收拾你!快请世子进来。」 萧云旌此刻也松了口气,直叹成永皓来得是时候。「今天家中长辈不在家,中午只好到萧祖父这里来蹭吃的了,祝两位长辈端午安康,健康长寿。这是五百年的老参,给萧祖父用。这是宫里赏下来的血燕,王祖母服了保证再年轻十岁。」成永皓提着两个礼盒来,进屋就说段子一般的说了一大堆。 第十章 王老夫人笑呵呵的接过成永皓送来的礼,同时瞥了一眼萧云旌,看看,别家的孙子多讨喜?又招呼着他快坐,让下人上茶。成永皓常往来萧府,对萧府中的两位长辈极其熟悉,他风趣会讨长辈欢心,很得萧家两位长辈喜欢。 今上在白通河皇庄大宴皇室勋贵,永宁侯府在其中,王老夫人自是知道,问道:「你没去?」 「这样的宴会怪没意思的,就央求祖母帮我在皇后姑姑那里告了假。今天来打扰萧祖父王祖母,两位不会怪我不请自来吧?」成永皓眼神真挚,眼睛眨巴眨巴的盯着王老夫人,像个讨要麦芽糖的小孩儿。 王老夫人被他逗笑:「哪里哪里,你每天来我和老头子都不介意。家里就该多些晚辈,这样才热闹。」说着,还瞄了萧云旌一眼。 成永皓立刻顺着竿儿往上爬,「我一定常来看您和萧祖父。」 「你祖母和父母都不在府里,靖宁岂不一人在家?」王老夫人还没忘记成靖宁,此刻问道。 成永皓呷了口茶,说:「沈家的表妹在,中午她们两个过。她最近忙着布置院子,跟着顾大师学画,倒不用担心她在家无聊。」 说了一会儿闲话,府上开始摆午宴。永宁侯府中,成靖宁捂着嘴,连打数个喷嚏,怀疑是自己快感冒了。沈嘉月却在一旁呵呵笑着:「看来有人在念叨你哦。」 「什么跟什么啊?」成靖宁不信这事,这时候成永皓吩咐聚福楼送的东西也到了,沈嘉月搓着手打开,闻到烤鸭的香味,迫不及待的拿筷子夹了一块,咀嚼得满口生香,叫成靖宁道:「你也吃,冷了就腥了。」 「两只呢,你慢点儿。」沈嘉月吃东西时脸颊胀鼓鼓的,像冬天屯粮的松鼠,嘴巴里塞满了坚果。 下午参观成靖宁的新院子,二房三房被搬出去之后,沈老夫人大修侯府,由于人少,所以每座院落都修得开阔大气,成靖宁的行云院便如此,翻新的一座大院,空了许多空地,都按照她的吩咐,种了许多花卉,这时莳花的婆子正在栽种上午买回的一箩筐花苗和球茎。 沈嘉月跟着成靖宁参观,她走前面,背着身面对成靖宁:「你这院子真不错,比我那里好多了。国公府虽大,但人多,各房各院都住得满满当当。」 「以后常来找我玩儿,我家也只有我一个,怪冷清的。大哥整天在外头,和他说不上几句话。」成靖宁说道。她上一世有个妹妹,上大学前两人一直黏一块儿,感情很要好,在养妹妹这事上,她很有心得。 「成。」沈嘉月一口答应。 到黄昏时,沈老夫人和成振清夫妻陆续回来。成永皓则提着几个粽子并一叠徽州徽宣阁产的宣纸及上好的颜料和工笔到成靖宁的小院儿,「都是王祖母送你的,说颜料是西洋产的,种类更齐全。」 「你下次去萧府,替我谢过王老夫人。」成靖宁抱着礼盒说道。 成永皓放下东西后去逗胖噜噜,「我会替你道谢的,不过说起来,王祖母好像很喜欢你的样子。」 成靖宁放好宣纸、颜料和工笔,说:「我答应帮老夫人画萧夫人的画像,她老人家大概是因为这个才送我东西的吧。」 「等会儿吃饭了,白天的事,你可别说漏嘴。」成永皓撸猫撸得一本满足,突然很八卦的凑到成靖宁耳边小声道:「我今天又撞见萧祖父训萧大哥了,他让萧大哥赶紧娶媳妇儿。你没看见,平日里威风八面的萧大哥,在萧祖父面前多憋闷多委屈多无奈。我告诉你了,你不要乱说嗷!」 「我不会的。」成靖宁讪笑,上次加这次,只她知道的就有两回了。这年头做个大龄剩男不容易。 成永皓掰着指头算了算,肯定道:「萧大哥的确该成亲生子了,萧家可就他一根独苗,两位长辈着急也理所当然。」 五月日头足,修缮好的房舍开窗通风,已晒得透透的,看这样子,六月初就能搬进行云院。六月阳光明媚,永宁侯府一派欣欣向荣,新搬来的花木长势喜人,明年就能看到花团锦簇的景象。扬眉吐气的大房极其仆从,热火朝天的布置毓秀院和昊晖堂。成振清身为永宁侯,将在六月十四搬进主院。 成靖宁提前搬出琼华院,住进旁边的行云院。她原本打算跟着沈老夫人挤琼华院,不过沈老夫人果断拒绝,说她明年就满十二,该学习自己管事,学着约束下人了。 「祖母是为你好,别愁眉苦脸的。」顾子衿也跟着沈老夫人一起教育成靖宁。 知道迟早会搬出去,不过成靖宁仍有些丧气,:「我舍不得祖母。」 「离这么近有什么舍不得的。」沈老夫人看得开,没那么多离愁别绪。 次日,成靖宁搬进行云院,指挥着水月等人布置院子。可可主人一般的巡视新领地,身后是噜噜这个没心没肺的小心肝儿,搬新家也很兴奋,上串下跳得不亦乐乎。「还是老夫人疼小姐,把最好的院子给姑娘住。」水袖几个跟着成靖宁绕着行云院转了一圈,不由赞叹道。比起从前最受宠的成康宁,只好不差。 「以后这就是我们的地方了,得弄好才行。你们四个是一等丫鬟,要给下边的几个树立榜样。」成靖宁站在热火朝天的行云院大门前,豪情万丈的说道。 「奴婢一定不负姑娘的嘱托。」水袖和花月似模似样的配合成靖宁演戏,恭恭谨谨行礼说道。 「哈哈,我们进去吧!」成靖宁笑着走在前面。 景斓堂一切照旧,分家之后,由成振清奉养荀太夫人,每日问候请安是必不可少的行程。过去二房三房没搬出去,每到早晚之时,荀太夫人的景斓堂热闹非凡,看着一屋子子孙,太夫人总觉不愧对列祖列宗。但现在…… 只有沈老夫人,成振清夫妻,成永皓和成靖宁兄妹,怎么看怎么冷清。荀太夫人难免唠叨几句,最后缅怀一番:「还是从前好啊,热热闹闹的一家子,现在像什么样子。」 对荀太夫人,沈老夫人现在只尽奉养之责,若她要求其他,恕不奉陪。像现在这样的抱怨,沈老夫人只笑笑不语,也不开口顶上两句。 拳头打到棉花上,荀太夫人无可奈何,从前媳妇当家的时候,她就不大管事,手下的人脉也都留给了儿子,现在老得动弹不得,更不能耐孙子如何,哪还有人听她的话? 「振清的子嗣单薄了些,我看不如娶几房良妾进府开枝散叶。你看振功和振声,哪个没有五六个孩子?万一出了什么事,我如何向列祖列宗交代?振清现在年富力强,还能生育。子衿,这本是你的责任,这回你疏忽了,定要寻几个好的回来才是。」荀太夫人郑重其事的说道,最后点名顾子衿,把纳妾的重任交给她。 不等顾子衿开口,沈老夫人已先拒绝:「男丁有永皓和永安已经够了,不成器的子孙生再多也没用。至于妾室,从来都是乱家之源,永宁侯府好不容易安定,就别引那些祸水进府了。」 第十一章 成振清也道:「孙儿身边有子衿就够了,谢祖母好意。如母亲所说,子嗣在精不在多,永皓和永安都是好孩子,他们日后定是栋梁之材,撑起永宁侯府。另外,祖母也不希望发生不好的事吧?如若引进祸害,才是真的愧对列祖列宗。」 荀太夫人突然笑道:「瞧你们说的,这么紧张做什么?我不会是随口说说而已。好了好了,你们都忙去吧。」不耐烦的挥挥手,不愿再见长孙一家人。 离开景斓堂,成靖宁长叹一口气,这位太夫人过得太闲适太惬意,闲的没事做就无事找事,专给人添堵,这已经是第三次了。 走前边的沈老夫人开口对儿媳说:「太夫人的话不必放在心上,我们家不需要妾室,你不必内疚给振清纳妾。」 成振清也安慰顾子衿说:「今天我说的话都是真心的,纳妾的事,以后休要再提。」 顾子衿感动万分,低下头不让婆母和丈夫看到自己失态的模样。 炎炎夏日,天气也是说变就变,刚才晴好的天突然乌云密布,下起淅淅沥沥的大雨来。成靖宁放下手里的工笔,满意的看着自己的新作,蓝紫色的绣球花,淡雅的绽放在净皮宣纸上。跟着顾楷学了一年多,成靖宁的工笔画大有进步。「还得继续努力才行。」成靖宁提醒自己要谦虚。 哪知她话还没说完,噜噜就跳上桌案,还好死不死的沾了墨团,在新画上踩了几脚。顿时,所有的绣球花在几朵乌黑的梅花印前失了颜色。「我的画!」成靖宁狠瞪噜噜,气得想抽猫。 偏噜噜不知错,乖巧的在画上坐好,仰着头,无辜的看着成靖宁,一脸的自豪。成靖宁霎时没了脾气,只好自认倒霉:「唉,都是我的错,不该不关门的。」画已经毁了,再生气也没用。抱着猫去洗脚,染黑了两盆清水。噜噜觉得好玩儿,喵喵的叫着,接着整只猫都掉进水里…… 好不容易洗完猫,擦干净了放进猫窝,回头就看到一脸瞧热闹的可可。「你也想来找麻烦吗?」成靖宁没好气的点着可可的头。 可可喵喵叫了两声,听着不像幸灾乐祸。「你要干嘛?」成靖宁奇怪。 可可迈着迷人的猫步往书房外走,见成靖宁没跟来,回头又叫唤了两声。经过昆山玉镯事件之后,成靖宁近乎怀疑可可成精了,它的一举一动,似乎都由特殊含义。见它如此,成靖宁只好跟上去。 可可一路小跑着走到沈老夫人住的琼华院,成靖宁登时有不好的预感,出什么事了吗?轻车熟路的走进主院,主屋大门紧紧关着,门口守着沈老夫人身边几个管事的妈妈,严阵以待,不让任何人靠近。 可可在拐角处停了下来,往另一处拐,绕到屋后的窗下。成靖宁对琼华院的每一处都十分熟悉,立刻知道这是沈老夫人书房的后面。因靠近围墙,所以屋后只种了一排花木,除了每季修剪花木的工人,没人来这里。 成靖宁弯下腰,轻手轻脚的挤过凌霄花藤,把耳朵贴在窗下的墙壁上,卯足了劲儿想听清里面的人的话。 「老夫人,侯爷, 夫人, 芙儿的确是侯爷的女儿,奴婢再没羞耻心, 也不会拿这种事情开玩笑。奴婢当时跟二爷,也是迫不得已……」是女人的声音,紧接着是一阵抽泣声,低声诉说着当年的无奈和苦楚, 祈求成振清原谅,求顾子衿接纳成芙宁。 成靖宁听得云里雾里,成芙宁和成振清有什么关系?来的是竹姨娘?她曾经是大房的人,怎没听人提起过? 成靖宁看了一眼可可,可可的猫脸也十分严肃。这其中有什么秘密?后面声音小了下去,断断续续听不清楚,什么当年是二爷的错,是二爷强迫她的, 她一介奴婢,身不由己, 别无选择,只好从了二爷,背叛成振清是无奈之举。 还说成芙宁长得像成振清,性子也像成振清和沈老夫人, 所以成芙宁一定是成振清的种。成芙宁不是二叔成振功的女儿吗?怎么成了她父亲的孩子了?这其中有什么内幕?仔细想来,成芙宁好像是有那么一点像她爹的, 不,是沈老夫人。 又贴着墙细听一阵,终于听到清晰连续的声音:「当年奴婢被收房后第三日,就在后山的林子里遇到二爷,他……他简直禽兽不如,强要了奴婢。奴婢一介女流,哪是他的对手?我知道,当年我做错了事,不可原谅。但芙儿的的确确是侯爷您的亲骨肉,您忍心让她在外面受苦吗?奴婢贱命一条,死不足惜,只求侯爷给芙儿一条出路。」 忽闻这种大事,成靖宁惊得目瞪口呆,这都什么跟什么?竹姨娘当年是成振清的通房?成为她爹的通房后的第三天就被成振功强了,两个月后诊断出有了成芙宁?听中间断断续续的一段话,透露出得消息是成芙宁似乎就在那几天上竹姨娘的身的,她的出身年月证明了这一点。差了那么三五日,让成芙宁身份成疑,只怕竹姨娘自己也不清楚谁是成芙宁的生父吧。 屋内,沈老夫人没做声,只看戏般的看着泪眼婆娑的竹姨娘,看她撕心裂肺的陈述当年的无奈。向来温婉柔善的顾子衿,也忍不住露出鄙夷和厌恶的神色。翠竹是她的贴身丫鬟,当年背着她爬床,她如那贱婢所愿,让她做了成振清的通房。 原以为在成振清茶里下药已是最无耻之事,想不到翠竹后来竟和成振功勾搭成奸,珠胎暗结,那时翠竹的所作所为恶心透了她。想不到现在成振功失势,大房崛起,这人就开始这般唱念做打的颠倒黑白,为了荣华富贵,拿亲女儿的身世来做文章,简直无耻至极!她见过成芙宁,的确是个好孩子,但摊上这么一个爱慕虚荣、反复无常又不要脸的生亲,是那丫头这一生最大的不幸。 成振清端坐着,一言不发。那年他被几个同僚强拉去喝酒,醉醺醺的回到侯府,因害怕身上的酒气熏到顾子衿,醉倒之前让成材送他去书房歇息。中间迷迷糊糊的接过一个人递来解渴的茶,之后浑身烧得厉害,模模糊糊的做了一场春梦,醒过来之后,就见到赤条条躺在他身边的翠竹。宿醉一夜,中间发生了什么事,他全然没有印象。只记得被单上的血迹,和啼哭不止的人,那人被撞破之后,哭着喊着要以死谢罪。次日,顾子衿念在翠竹伺候她多年的情份上,让她做了通房,还说等她生下孩儿之后,提为姨娘。 竹姨娘哭诉了小半个时辰,见坐在主位上的三人没有反映,心里慌乱至极,她都这般了,怎么毫无效果?她快撑不住了,哭,现在能用的只有这一招了。 成靖宁蹲在凌霄花架子下,时间一长也险些撑不住,只好慢慢的挪动双腿,靠着墙壁坐下。终于听到竹姨娘之外的其他人的声音。成振清道:「当年的事,别以为大家都是傻子。你眼看着我失势被贬,想寻高枝也是人之常情,你利用腹中的孩子成为成振功的姨娘,我也没怪过你。现在,你最不应该的是为了荣华富贵,再次利用芙宁的身世做文章!当年你能利用孩子谋求你想要的东西,现在也同样可以,所以我现在不得不怀疑你的真正目的。说得再好听,对我来说都没用。毕竟,只有你能左右芙宁的身世。」 第十二章 最后一句,是变着法子说她无耻,说她脚踏两条船。竹姨娘闻言声音一顿,紧接着道:「不,奴婢这些年虽在二爷身边,但心一直在侯爷您身上。奴婢当年的确混蛋,但芙儿真的是侯爷您的孩儿。如若奴婢撒谎,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沈老夫人呷了口茶,冷笑道:「先别乱发誓,小心会成真的哟。」 竹姨娘如被雷劈,登时闭嘴不言语。 「你回去吧,今天的事,除了我们和琼华院的几个亲信,不会有第六个人知道。这些话,就当是你的胡言乱语。」从头到尾,成振清半点都不信竹姨娘的话。 开门的声音传来,已经有人走了。竹姨娘白忙活一场,跪在地板上不知所措。看到顾子衿的身影,拉住救命稻草般的疯狂扑上去,声泪俱下的苦求:「小姐,奴婢知错了,您原谅奴婢吧!芙儿是无辜的,您不能不管她呀!」 顾子衿嫌弃的扯出被竹姨娘拽在手里的衣角,只留了一个不屑的眼神给她。被琼华院的下人请出侯府,竹姨娘失魂落魄的走在街头,想到风光的侯府,心里暗下决心,她绝不会就此罢休。 书房终于空了,成靖宁揉了揉麻木的双腿,抱着可可从湿漉漉的花丛里钻出来,抖干净身上的碎叶子,才往行云院走。刚到琼华院大门,遇到神色淡然的沈老夫人。「祖母。」成靖宁先开口问安。 「上哪儿去了,弄得一身湿漉漉的。」沈老夫人略带责怪的问道,随手拈下成靖宁头上的叶子。 成靖宁立刻举起同样湿漉漉脏兮兮的可可,说:「我找猫呢,可可被卡在花木里动弹不得,我钻进去把它抱出来,结果就这样了。」她说起谎话来,也能面不改色了。 可可身上的毛也湿湿的,粘了枯叶和泥土,沈老夫人不疑有他,说:「现在下着雨别乱跑,生病就糟了,记得回去之后喝碗姜汤驱寒。」 「我会注意的。祖母,我回去了。」成靖宁抱着猫行了一礼,脚步如常的往回走。这件事处理不好,就是永宁侯府的丑闻,传出去的话,成芙宁也毁了。想到那个清水芙蓉般的女孩,成靖宁不由摇头。突然觉得上天待她还是很不错的,至少不用面对这样那样的窘境,相比较起来,崖州吃的那点苦算什么?说起来,崖州十年的童年,她过得不算遭。 回到行云院,把可可也洗了之后,成靖宁继续描花样子,准备做几个香囊。 第二天一早,有关成芙宁真正的生父其实是成振清的传言瞬间传遍京城。像这种豪门八卦,是街头百姓的最爱,尤其是这种绿帽事件,多香艳多有内涵?永宁侯府,可是为他们提供了长达三十年的谈资,原以为侯位花落成振清,一切尘埃落定,再无大戏可看,想不到现在还有这一出,太让人意外了。 当年竹姨娘的事,京城也乐呵了好久,成振功霸占成振清的通房丫头,搞出人命全城皆知,当年成振功有多得意,成振清就有多狼狈。想不到多年之后,竟然翻转了!简直太令人不可思议。关于其中诸多细节就由众人发挥想象,怎么猜测都不过分。 风言风语很快传到成振功的耳朵里,他原本就过的憋屈,积蓄了一肚子气,现在竟然又被这个女人骗,让他戴了那么久的绿帽,让他帮仇人养了那么久的女儿,对男人来说如何能忍?当即提着剑去找恶心坏他的竹姨娘。 原本一切都是竹姨娘的算计,沈老夫人和成振清摆明了不理她,更不会认女儿,她只能通过这种方式,让京城人都知道成芙宁是永宁侯的女儿,逼他承认。当年算计了成振清之后第三天就和成振功好上,算日子,的确是在那段日子怀上的。过去她不知道孩子的生父是谁,但现在她肯定,成芙宁一定是成振清的种,一定是!而且她看成芙宁的模样,也越来越像沈老夫人母子。 成振功冲到竹姨娘住的院子,却发现人去楼空,胡乱劈砍一顿,吓得院里的下人四处逃窜。「人呢!都死哪儿去了!」 「翠竹,你这贱人,我不砍死你不姓成!」对男人来说,戴绿帽,帮别人养孩子,无疑是最丢面子的事,比不能人道还要屈辱的存在。现在这种丑事发生到他头上,恨不得劈了翠竹和成芙宁。都怪他当时瞎了眼,被翠竹米得三迷五道,信了她的话。 院子里没人,成振功发泄一番后,提着剑离开,见到一个下人就气冲冲的揪着厉声问道:「翠竹那贱人呢?不说我杀了你!」 布衣小婢被吓得屁滚尿流,瑟瑟地道:「竹姨娘带着二姑娘去庙里上香了,昨天……昨天下午就走了。」 「原来早就计划好了!」人没找到,成振功气得大吼几声,比发疯的野狗还可怕几分。吓得各位姨娘关紧了院门,害怕引火烧身。 在京郊的小庙里住了一夜,清早起来时天飘着毛毛细雨。成芙宁不知道竹姨娘的打算,亦不敢问她。心中不好的预感越来越强烈,到底会发生什么事? 贴身伺候竹姨娘的丫鬟白梅一身小厮打扮,脚步匆匆的走进庙来。摘下斗笠之后,迅速进了竹姨娘的房间,关上房门小声说着什么。 成芙宁原想贴上去偷听,奈何竹姨娘和白梅声细如蚊,什么也听不到,只好惆怅的走开。屋内,白梅对竹姨娘耳语道:「已经传开了,不日就会有消息的。」 「这就好。」竹姨娘拼着鱼死网破的心,闹得天翻地覆,誓要达到目的。她堵的是运气,顾子衿的良善,还有成振清的责任心。 白梅皱着眉头说了一个不好的消息:「只是二爷大怒,拿着剑到处寻你和姑娘,扬言要杀你和姑娘泄愤。姨娘,您得小心些。」 竹姨娘在成振功身边十多年,如何不了解他的性子。如果没有周详的计划,她怎能这般宣扬?「京城寺庙多,他哪里知道我们躲这里来了?再等上两日,谁也伤害不了我们。」现在成振功敢杀人?今上正愁没把柄治他的罪呢! 从一开始,白梅就不同意竹姨娘的计划,闹得这般难看,万一成芙宁不是侯爷的女儿怎么办?就算是,竹姨娘也进不了侯府的大门,而成芙宁算是彻底毁了,谁会娶一个声名狼藉的姨娘生的庶女? 白梅的担忧竹姨娘心里有数,这是一个两败俱伤的法子,但她现在没有退路了,因为她太懂得高门府第里那些手段。如果低调进侯府,按照沈老夫人往日的处置方法,八成不会让成振清认下成芙宁,而会给成芙宁换个身份,当做远亲的女儿养着,然后暗中照看,她也会被送得远远的,然后生一场病,悄无声息的去了。 她哪里甘心是这样的结果?放手一搏,赢的机会更大,哪怕只把成芙宁送进侯府,她日后也有翻身的机会,跟在成振功身边有什么出路?这点,罗氏倒比她看的明白,做得更果决。 竹姨娘来过之后,沈老夫人和成振清有提防她使手段,才开始防御,不想竹姨娘已将此事弄得满城皆知。「这个翠竹,的确够狠。」沈老夫人对竹姨娘的这一招,也是没了脾气,已经捅出来了,还能怎样呢?但要遂了翠竹的心愿,又觉得不甘。 第十三章 当年翠竹就不安分,身边的何妈妈提醒过顾子衿,说翠竹心思太重,小心眼过多,不能留在身边,趁早打发出去最好。顾子衿念在一起长大的情分,没有做得太难看,只将她从心腹中除名,安排做一些无关紧要的活儿,等到年纪放出去就是。但翠竹比她想的要狠辣下作一些,是她看走了眼。眼下的局面,让人头疼:「娘,现在该怎么办?」 「她敢这么做,一定有底气支撑。不如先验一验,看看到底如何。这种事,最丢脸的不是侯府。至于翠竹,她现在是成振功的姨娘,我们管不着那一房的事。」沈老夫人说。翠竹早在十二年前就是成振功的姨娘,和大房毫无瓜葛。当年被翠竹恶心过一次,如何会被恶心第二次?这样的人,无论如何不能进府来。 很快,永宁侯府放出消息,先接成芙宁回府,滴血认亲,如果真是成振清的骨血,侯府绝不会让她流落在外。至于竹姨娘,和侯府没有关系。 风声放出,永宁侯府淡然处置,出乎许多人的预料,包括在鹿鸣寺等消息的竹姨娘。她原以为,会来回拉扯上几回,或是侯府态度坚决不承认,她需要再到侯府哭一场,但,这就完了?怎么会这样?来得太快,竟让她不知所措。 远离尘世喧嚣的山野寺庙,还没被此事波及,成芙宁依旧被蒙在鼓里,对竹姨娘的计划一无所知。每日只看到白梅来去匆匆,秘密的和姨娘商议着什么事。 忠敬侯府中,罗氏和罗安宁姐妹也知道了这件事,母女三个面面相觑,许久说不出一句话来。这件事太荒唐了。当年成振功纳翠竹为妾,罗氏一声不吭,只喝了翠竹敬的茶,再也不管其他。翠竹身段妖娆,模样娇俏,在好几年的日子里很得成振功喜欢。加上成芙宁娴静乖巧,成振功也十分关照这个女儿,所以竹姨娘在扶摇院过得很肆意,之后变得日益嚣张,不将罗氏放在眼里,联合尹姨娘,欺压了正室十多年。对竹姨娘,罗氏母女没有任何好感。 「不关我们的事。」罗安宁笑道,心里却恨得牙痒痒。发生这样的事,成振功怎么能忍?真的好想亲自到成府和永宁侯府去看这场戏,一定非常精彩。上一世,可没有这样的机会,大家都在侯府,竹姨娘还过着锦衣玉食的日子,没将此事捅出。成芙宁没有得罪过她,但恨屋及乌,罗安宁对成振功的几个姨娘及庶姐妹兄弟没有一丝好感。 上一世,成芙宁因为性情和美貌的缘故,嫁了一个家世不错新科进士,结果她瞧不上眼的穷酸进士在仕途官运亨通,做到宰辅的位置,成芙宁也熬出头,成为二房姐妹中最风光顺遂的一个。这一世,想不到她竟然成了正经的侯府小姐,哪怕是个庶出,也比她和罗馨宁强上许多倍。真的好不甘心,成芙宁的运气怎就这么好?想起凄惨悲苦的上一世和前途未卜的这一世,她如何能让成芙宁继续顺遂? 「这是报应吧。」罗氏竟然嘲讽的笑了一声。 饶是罗馨宁这般柔善的性子,也忍不住说了句活该,但又忍不住感叹成芙宁运道好。 永宁侯府一切如常,并不受流言影响,真正难堪的,是成府的成振功。被赶出侯府,嫡妻和离,妾室背叛,女儿不是自己的,出门还得忍受周围乱七八糟的目光,成振功郁闷得只好紧闭宅子大门,整日在府中喝酒骂人,弄得上下心惊胆战。 「翠竹,我杀了你!」 「你个贱人!」 「还有那个小贱人!」 「杀了你们!千刀万剐方泄我心头之恨!」 …… 成振功喝一碗酒,骂一次竹姨娘母女。难怪当年尹梦萝和翠竹吵架,明里暗里讽刺成芙宁不知是谁的种,母亲也不待见那丫头。原来早就有预兆,只是他还被蒙在鼓里。 成芙宁在所有儿女中最得他欢心,成玉宁都要排在其后。他平日里对这孩子多有关照,一直将她当作嫡女来养,未失势时,甚至还为她谋划了锦绣前程。想不到,他竟帮仇人养了十多年的女儿!这口气如何能消。 人生的奇耻大辱!偏他现在什么也做不了! 成府门口,一个易装过后的小厮,把一张纸条塞进府来。巡视的小厮发现之后,看不懂上面的字,将其交给管家,他是不敢去见主人的。出了竹姨娘的事之后,成振功没日没夜的酗酒,手里拿着一把剑乱砍一气,吓得无人赶靠近。 拿到纸条后的管家,犹豫再三的走到成振功的房前,鼓足了勇气敲开门。成振功瘫坐在太师椅上,手里的剑指着管家的下颌,道:「连你也来看我的笑话?」 管家战战兢兢,双手呈上纸条,说:「这是……这是小厮在门口捡到的纸条。说,说竹姨娘今日会去永宁侯府。」 酒坛哐当一声摔得粉碎,成振功抢过管家手里的纸条,看过之后夺门而去,一点没有醉酒多日的癫狂样子。管家双腿打颤,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脸上已浸出豆大的汗珠。回魂之后,才意识到自己失态,擦了额头上的汗,若无其事的走出去,吩咐下人把正堂收拾了。 这样下去迟早会出事。管家回想起刚才的一幕,仍然心有余悸,看来他也做不了忠仆了。 站在永宁侯府大门前,成芙宁只觉浑身上下不自在。回来的路上,姨娘竟然告诉她,她是永宁侯的女儿。她是二房的姑娘,怎么就成了成振清的女儿了?成芙宁脑子里一团浆糊。围过来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成芙宁低着头看着脚下的一方天地,好像周围的人都在嘲笑她。 大门打开,竹姨娘母女被沈老夫人身边的白妈妈领进府。回到曾经待过的地方,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拆了好多房子,庭院变得更阔气明朗了。虽不是金雕玉砌,但和从前比起来有一股子低调的贵气,这就是现在的永宁侯府吗? 昊晖堂内,沈老夫人,成振清夫妻早已等着了。面对沈老夫人和成振清,成芙宁害怕至极,双腿灌铅一般,迈不开步子。竹姨娘略施粉黛,穿着简单,看上去楚楚可怜,问安之后没有再说话。 沈老夫人看着成芙宁,眉宇间划过一丝复杂, 脸上亦是难言的情绪, 暗自长叹一口气后说:「东西端上来,开始吧。」 竹姨娘担心沈老夫人使手段, 忙道:「水能不能……能不能重新取?」 「既然你不放心,张妈妈,带着她一起重新取一碗水来。」沈老夫人没有拒绝竹姨娘的要求,她还不屑玩弄这点手段。 张妈妈礼数周到, 说:「竹姨娘请跟我来。」说着,领着竹姨娘和一干下人去取水。 成芙宁忐忑不安的跪着,死死捏住身上的衣裳,脑子里一片空白,她已经不知该怎么办了,进退维谷,无论输还是赢,于她而言都是最难堪的。 「靖宁, 回行云院去!」沈老夫人闭目养神时,突然开口呵道。 成靖宁从昊晖堂隔壁间屋子的大花瓶背后钻出来, 同样不知所措的站在堂中,呐呐道:「祖母,父亲,母亲。」 「这里没你的事, 回去习画。」说话的依旧是沈老夫人。 「哦。」成靖宁不敢再说,抱着可可就跑。 第十四章 昊晖堂内寂静得可怕, 三位主人都没有说话,万籁俱寂中,成芙宁汗如雨下。沈老夫人睁开眼再次打量她,说:「别害怕,起来坐着说话。」 成芙宁好不容易撸直舌头,依旧低着头道:「芙宁不敢。」 压迫感越来越近,笼罩在阴影里的成芙宁抬起头,看到一脸无奈的沈老夫人。下一瞬,沈老夫人已弯腰亲自来扶她,说:「我已经查清楚了,这件事不是你的错。芙宁,你是个好孩子。」 「老夫人……」成芙宁站了起来,泪流满面却依旧倔强的站着。 顾子衿暗自叹息:冤孽。但真要她接纳这么一个突如其来的庶女,她还是迈不过心里那道坎儿。 离开昊晖堂,成靖宁放缓脚步,抱着可可自言自语道:「可可你说成芙宁真是爹的女儿吗?」成精的可可这次没回应,趴在成靖宁的臂弯里思考猫生。以后,真要多个同父异母的姐姐? 张妈妈领着竹姨娘到浣衣房水井打水,当着竹姨娘的面舀了一瓢水盛进白瓷碗里。竹姨娘担心水井也被动手脚,迟疑道:「妈妈,还是去府上喝水的井打水吧。」喝下肚的水,应该不会被动手脚。 张妈妈也没有拒绝,领着竹姨娘去厨房那边的水井。现在正值酉时初刻,正是做晚膳的时候,厨房里打杂的小丫头正摇着轱辘打水。竹姨娘不理会张妈妈,跟着小丫头赶去厨房,看着她把水倒进水缸,又看着掌勺妈妈舀水做汤,这才不再怀疑,对张妈妈道:「就用水缸里的水吧。」 张妈妈拿眼角不屑的扫了竹姨娘一眼,依言取了水,领着一干人去昊晖堂。没有冷嘲热讽,连一点怀疑也没有,就这么坦坦荡荡,让竹姨娘不敢相信,满腹怀疑的进了昊晖堂。 三碗水依次排开,张妈妈细心的道:「这一碗是浣衣房的水井的水,这一碗是厨房水缸里的水,这一碗是老夫人取的水。侯爷,可以开始了。」 成振清拿匕首割破食指,在三碗水中各滴了一滴血。张妈妈对成芙宁道:「五姑娘,请上前来。」 成芙宁迟疑着走上前,水里刺目的红色近乎晃瞎她的眼睛。张妈妈拿起匕首,对成芙宁道:「五姑娘,忍一忍,马上就好。」 匕首扎破手指的瞬间,成芙宁下意识的缩手,最终还是将血滴进碗里。三碗水里的血,全都交融在一起,如轻烟,相互缭绕,融为一体。 成芙宁收回手,退到一边不再言语。在血相融的一瞬,竹姨娘已经尖叫起来,激动的指着白瓷碗大声道:「老夫人,侯爷,血相融了!真的你们看!芙儿是侯爷的孩子!」 张妈妈将三碗水端到沈老夫人和成振清面前,沈老夫人和成振清都没露出惊诧的神色,一如既往的淡然。 「我看到了,事实证明芙宁的确是振清的骨肉。白妈妈,领芙宁去凝华院,看还有什么需要的东西,缺的到库房取就是。」沈老夫人吩咐白妈妈说。成芙宁住的院子,昨日已经收拾好了。她猜想竹姨娘这么有恃无恐,只怕这事是真的,结果不出所料。 太快,太顺利了,竹姨娘不敢相信,语焉不详却难掩兴奋:「这……」真的出乎她的预料。 「姨娘……」成芙宁被白妈妈带走,她再迟钝,也明白这会是她们母女两最后一次见面。 成芙宁是竹姨娘回到侯府的唯一筹码,如果成芙宁被带走,那么她即将失去这次宝贵机会:「芙儿!」 「姨娘……」 竹姨娘还是晚了一步,昊晖堂的大门被关上,门口守着两个健壮高大的妇人,令竹姨娘肝胆一颤。「夫人,您不能把芙儿从妾身边带走!」 竹姨娘归走到顾子衿面前,砰砰的磕头,眼泪更是倒豆子一样往下掉。 「难道你以为,你能留在侯府吗?你现在是成振功的姨娘,上过官府文书,这不是你想改就能改变的事实!」顾子衿没说话,沈老夫人道。 竹姨娘喃喃道:「可我是芙儿的生母啊!」不然她这么大费周章是为何? 「生母?从今以后,芙宁的母亲是子衿,而你,只是一个姨娘,一个妾室,而且还不是永宁侯的妾室。」沈老夫人语气冰凉。 「我们接纳芙宁,是不为混淆成氏的血脉。你嘛,从哪里来,回哪里去。作为隔房的姨娘,你无权再管她。回去告诉成振功,我和振清感谢他养了芙宁这么些年,无以为报,这些银子算是谢礼,你帮着带回去吧。」沈老夫人彻底断绝竹姨娘的念想。 竹姨娘停止哭泣,转去求顾子衿:「夫人,求您为奴婢说说话吧。奴婢是陪着您长大的,求您看在这么多年的情分上收留奴婢吧,翠竹愿为奴为婢永生永世伺候夫人。回二爷那里,奴婢只有死路一条!求夫人给奴婢一条生路吧!」 顾子衿不为所动,回忆着当年说:「当年何妈妈告诉我你留不得,我那时已看在一同长大的情份上放你一条生路,后来,是你自己把那点子情份作没了。我已将你的卖身契给了你,你早就不是我的奴婢,而是成振功的姨娘。侯府绝不会留你,你走吧,把这三千两银子带给成振功。」 「夫人,出了这事,二爷不会放过奴婢的,回去……回去奴婢只有死路一条,您大人有大量,求您收留奴婢吧!佛家云,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翠竹不接包裹,又是砰砰的磕头。 「马车已经备好了,送她回兴隆街。」沈老夫人道。 守在门口的两个健妇擎住竹姨娘的双臂,将人架走。翠竹仍不死心,挣扎着想要摆脱两个妇人的钳制,嘶哑的吼叫声游荡在昊晖堂的每个角落。 其中一个妇人干净利落的敲晕竹姨娘,扛着人大步往后门方向去。另一个妇人提着包裹,满脸不高兴的跟在后面。 「就夫人和老夫人仁慈,还送她回去。要是我,早就拿这贱妇沁猪笼了,做出这等惊天动地的丑事来,亏她还厚着脸皮讨饶,呸!」说着一口痰啐在翠竹脸上。 扛着竹姨娘的婆子也啐了一口:「当年这不要脸的女人趁侯爷喝醉酒爬了床,夫人好心没撵她出去。她倒好,眼见着侯爷被害流放崖州,扭头就和成振功好上。这种吃里爬外的东西,死一百次都不足为惜。」她们都是永宁侯府的老仆了,当年的事如何不知?再加上成振功的炫耀,侯府上下人尽皆知。 二人抱怨着来到后门,把人和包裹扔上马车。「送她回兴隆街成振功那里。」 花月得了消息,飞快跑回行云院,上气不接下气的道:「姑娘,五姑娘真的是侯爷的女儿!」 「真的?」成靖宁放下手中的工笔,可可闻言,也一脸严肃的看着花月,旁边的噜噜不明真相,跟着可可望着花月。 花月狠狠点头,说:「千真万确!滴血认亲时,三碗水里的血都融在一起了。白妈妈现在正带着五姑娘去凝华院呢!」 第十五章 据她所知,滴血认亲这种法子并不可靠,虽说她学的是文科,但初级生物课上也有普及血型知识,不同血型的血也能相融。成芙宁到底是不是成振清的女儿还有待考证,但时代的局限性和落后的医疗,也只能用这个法子来分辨。想到日后多了个「姐姐」,还是堂姐变亲「庶姐」,成靖宁一时间也无法消化,日后慢慢观察吧,「竹姨娘呢?」 「听说想留在府里,哪怕为奴为婢也可以。但老夫人、侯爷和夫人都不同意,把二爷抚养五姑娘的抚养费给她后,就派人送回兴隆街了。竹姨娘让二爷出了这么大的丑,回去哪还能活呢。」花月十分的不满竹姨娘,提及她的下场,有些幸灾乐祸。她还清楚的记得她娘对她说的话,竹姨娘生下成芙宁之后,得了成振功的赏赐,在二房风头一时两无,每天穿得跟五彩缤纷的山鸡似的到琼华院炫耀,说了好多风凉话,气得老夫人好些天都眉头不展。 「竹姨娘罪有应得,送她回二叔那里没什么不妥。」沈老夫人的处置是最稳妥的法子,「只是可惜了成芙宁。」成芙宁是一个有分寸知进退的好姑娘,曾经一起上闺学时,两人相处很淡,谁也没有得罪谁,也没有讨好奉承谁,她摊上这样一个亲娘,也是三生不幸。 「奴婢倒不觉得五姑娘可惜,她运气多好?从前在侯府,除了三房的二姑娘,二房的大姑娘之外,就数她最受宠了。现在又认了生父,能回侯府继续过好日子。别说什么生母名声不好的,侯府现在鼎盛着呢,哪怕是庶出也不敢被人小瞧了。不过五姑娘的确是好人。」花月身为大房的丫头,在和二房三房水火不容时,也很喜欢这位五姑娘。和嚣张傲气的成玉宁成康宁不同,她从不侍宠生娇,比罗馨宁多几分硬气,比罗安宁平和。之后后面的几位姑娘,年纪小没怎么接触。 「不管怎么说,以后都要敬着她,咱不惹事也别让事来找咱们。把小丫头们都看好了知道吗?」成靖宁对花月几个说道。回来的一年多里,除了给荀太夫人请安遇到之外,哪怕在闺学里也无甚交集。在不了解她之前,决定保持距离观望。 二房的姑娘突然变成大房的人,花月几个也是一头雾水,成靖宁既然吩咐了,几位当然照办。 事情的发展不如预想的热闹,竹姨娘在被送回成宅的路上醒了,她敲倒车夫,驾车逃了。而成芙宁顺利进了永宁侯府,罗安宁不得不羡慕她的好运气,看来到永宁侯府拜访的日子又要延后了。翻看着手里最近三个铺子进项的账本,粮油铺子收益平平,成衣铺子收益不稳,偶尔盈利,偶尔亏损,再一个就是规模不大的酒楼,生意老是上不去,进项不多,与沈老夫人的那家酒楼对比起来,差不多一个天一个地。还有两个庄子,也要整顿一翻。钱,现在是她最缺的东西。无钱寸步难行,那些长远的计划挪到以后再说,得解决了眼下的难题才是。 六月就这么热热闹闹的过了,七月一到,大地也跟着燥热起来,家家户户熬酸梅汤,摇着蒲扇解暑,三五个亲朋邻居聚在一起,谈论着最新鲜的八卦。 永宁侯府最近赚足了闲话,正是低调不惹眼的时候,什么聚会也未参加,亲朋好友那里更少走动。成永皓也依照沈老夫人的吩咐不去凑热闹,乖乖的呆在家里。 「好无聊啊!」成永皓拿着成靖宁做的逗猫棒百无聊赖的逗噜噜,心早就飞到京郊的校场去了,好想出去和小伙伴儿们一起习武操练。 成靖宁坐在桌案前描画,色彩和空间布局上她没有问题,不过在线条上还有待提高,需要画得更平滑流畅。工笔不同她以前用过的绘图工具,需要勤加练习掌握笔力。「天这么热,还是在家待着吧,我们家现在得低调。」成靖宁怅然道。永宁侯府因竹姨娘和成芙宁的事,还在被人热议看笑话呢,现在,一家子是能不出门就不出门。 想着凝华院的成芙宁,柔弱得跟朵小白花儿似的。唉,这都什么事儿啊?成永皓皱着眉头抱怨,比西子捧心还要柔美娇弱。 成靖宁一时看呆忘记动笔,如果有相机的话,应该拍照留念的!不过以后画下来也不错。 「啊!」岁月静好的画面很快被打破,噜噜玩儿疯了,一口咬在成永皓的手指上,「臭猫!竟然咬我!」 噜噜见成永皓凶起来了,很识趣的跑远了,去找可可接着玩儿。 「唉,那一个怎样了?」噜噜下口没轻重,不过没有咬破,手指没出血,成永皓很快恢复翩翩公子的模样,问成靖宁说。成芙宁他接触不多,可竹姨娘就不一样了,经常跑到琼华院这边来耀武扬威指桑骂槐不说,还总是欺负顾子衿留在府里的丫鬟,尤其几个和她有过节的,可恶得不能再可恶。 成靖宁回忆这半个月来的相处,说:「很规矩,除了早晚请安之外,不曾离开凝华院,在那里伺候的丫头都说她话很少,不是做女红就是抄佛经,连擅长的古琴都不弹了。我还没去她的院子拜访过。」成芙宁的事传到荀太夫人那里,老太太当即就被气得卧床不起,指着成芙宁的鼻子骂她们母女俩无耻,让成芙宁滚,以后不要出现在她面前。但这些天来,成芙宁依旧守着规矩到景斓堂请安,见不到太夫人本人,就在院子里站一会儿,然后跪下恭恭敬敬的磕头,之后回凝华院。 「不像竹姨娘就好。」成永皓要求很低,这个隔房的堂妹突然变亲妹,他一时也接受不了。尤其她的亲娘是那个讨人厌的翠竹。 「对了,后天祖母要去通州的青苗庄,你去不去?」种下的番椒长势极好,已经结果了,好些已能采摘,能用来入菜了。这时沈老夫人也开始收购干番椒,准备在名下的醉霄楼推出新菜。 「去,当然要去。」成永皓在侯府闲得快长蘑菇了,连七月的天都无法将他晒透。 套上黑漆紫榆木马车,沈老夫人带着成永皓兄妹去往通州乡下。成芙宁的事虽有波及乡下,但各家都忙着自己地里的活儿,没凑上来看热闹。庄头惦记着地里的番椒如何能卖上好价钱,加上又是主家,更没闲心关心其他。见到沈老夫人的马车来,忙着迎上去,说着地里番椒的长势。 「每株苗都结得好,只是不知该怎么弄,还请老夫人示下。」庄头跟在沈老夫人身后,走在田间的小路上。由于上头有吩咐,各家都照看得极好,也想瞧着,这东西拿来有什么用。 成靖宁这时提着竹篮,下地摘了一些半成熟的青条,说:「今晚我来做饭。」 成永皓跟着摘了一些,好奇的放进嘴里啃,结果辣得嗷嗷叫,但碍于有诸多村民跟着,只好强忍着不发作。 新鲜的花鲢鱼送到厨房,成靖宁指挥着厨娘杀鱼,将其片成骨肉相连的片,然后码上料酒、姜葱腌制入味,再撒上芡粉。往烧红的铁锅里放足够多的油,烧开后放入切成圆筒状的青番椒和青花椒,煸炒出青色的油,等上半刻钟后,加些许鸡汤熬煮,放胡椒,熬上一刻钟,然后放鱼,再大火烹制,放上新摘来的鱼鲜,就可起锅。都是很家常的做法,但加入青花椒和青番椒后,味道却与往日的做法大不相同,麻辣的口感,刺激着口腔里的每一个味蕾。 第十六章 除了这道菜,还有双椒烤茄子,小炒肉等几道菜。端上桌后,香辣扑鼻。沈老夫人不嗜辣,坚持着把每一道菜都尝了,决定明天把醉霄楼的大厨招来,学习改良这几道菜,改成适合京城人的口味。 「怎么样?」成靖宁期待沈老夫人的答案。 「口味还行,不过这种辛辣京城上下还不太适应,得改一改。等上些许时日,就可在聚福楼推出。」沈老夫人喝了一口米浆,也许她这个年纪已不适合这种口味,年轻一辈会喜欢。但无论怎么说,都要试过一次才知道。 次日,醉霄楼的大厨到青苗庄,尝过菜之后大感新奇,立刻学了做法。专业人士出手,根据沈老夫人的意见,把菜做得更有卖相更适合京城人的口味,但也保留了最原味的辣,只要给够价钱,不怕刺激,就能尝试。一连五日,醉霄楼的大厨都在研习番椒,最终先确定了五道菜。 地里的番椒,也开始采摘半熟的部分,装上马车运往京城。 经过一番宣传造势,用番椒入菜的新菜在醉霄楼开始售卖,效果很好,加上限时限量提供,吸引了不少人前来尝鲜。这种辛辣的味道,很快吸引了一批人来。因新鲜味美且量少,来吃的又是有头有脸的人家,名声很快传开,导致一菜难求,甚至有钱也吃不到一道辣菜的局面,再之后,预订吃菜的人已排到三个月之后。 醉霄楼的生意登时爆满,掌柜的笑得合不拢嘴,想把生意扩大,来请示沈老夫人,可否取消每日只供应五十份的规定,并送上每日的流水账,百般劝说。沈老夫人看着账目十分心动,但仍决定听取成靖宁的意见。 成靖宁坚持着不动摇:「不,这条规定不能改。现在京城内只有我们一家做辣菜,菜单也只有我们有,如果供应多了,辣菜就失去价值。辣菜并不是必须,食客来吃也只吃个新鲜,等辣菜一普及,我们就失去了优势。要保证客源,保证辣菜的新鲜感,必须限量供应。而且青苗庄产的番椒也只能够支持做这些,再多的就没有了。」只有青苗庄的产出,并不够用,明年得再空一个庄子来种。 掌柜的想了想,也觉颇有道理,想着这位从南边回来的二姑娘倒是会做生意。自从成芙宁进府之后,便不再按照一大家子住一起时的序齿排序,照侯府这边的来,于是成靖宁从六姑娘变成了二姑娘。被说服之后,拿到新菜单,掌柜的心情复杂的回到酒楼。 月底查账,醉霄楼八月的净利达一千五百两。沈老夫人当即封了五百两的零花钱给成靖宁,成靖宁压箱底的钱不多,也不推辞,当即收下。 成靖宁正抱着银票傻乐时,水袖来禀说英国公府的四姑娘到了。快请二字未说出口,英娘已风风火火的进来了。嘴里愤愤有词:「你家的酒楼好威风,出钱都吃不到一道菜,求爷爷告奶奶都不行,我只好杀到你这里来了!」 成靖宁还在好奇英娘为何来访,听她的话霎时明白了, 遂笑道:「这个嘛, 生意必须,否则怎么保持神秘吸引客源?」 英娘不客气的在成靖宁身边坐下, 说:「醉霄楼吃不到,我只好来找你了。」 答案不言而喻,成靖宁爽快道:「你都来了,我怎能让你空着肚子回去!今天请你吃新菜, 醉霄楼还没有。」 吃货总是很好打发,英娘当即大乐:「多谢多谢!你这个朋友没白交。」 「感情你和我做朋友只是为了吃呀。」成靖宁笑骂道。 英娘疾呼着辩解道:「哪里?我哪想到你还会做菜,这都是交朋友附带的好处嘛。今天准备做什么?」 「你专门来一趟,当然要做新鲜的招待你。」成靖宁说,有共同爱好,不失为一件好事,有多少友情,不是建立在吃上的? 成靖宁做了四个新菜:麻辣鱼、香酥鸭、麻辣豆腐和爆炒的蛤蜊, 外加一道凉糕,「外面还没有, 先做出来给你尝尝。不过可能比不上醉霄楼大厨的手艺,你将就着吃。」 英娘搓着双手,已经迫不及待了:「你真是厚道,我没看错你!」 「尝尝看吧, 还做了一些给你打包回去。」成靖宁对英娘的表现颇为惊叹,世家闺秀, 不都比较矜持端庄的么? 英娘已经开始吃了,尽管辣得嘻嘻叫,猛灌水之后继续吃,吃得十分豪放。「慢慢吃,没人和你抢的。」成靖宁腾出一只撑着下巴的手去拍英娘的背。 「真的太好吃了!」英娘大呼过瘾,比起店里那一小点儿好太多了,果然多交一个朋友多一条吃路。 「外面现在怎样了?」成靖宁坐英娘旁边,有些丧气的问道。 英娘一时没反应过来,舀了一勺麻辣豆腐送进嘴里,声音含糊不清道:「什么怎样了?」 「就是……」成靖宁也有些说不出口,着急了半晌,英娘才明白她的意思,说:「番椒入菜之后,你祖母名下的醉霄楼生意爆满,一菜难求,好多权爵家的纨绔,抬着银子去都吃不到。据说现在等着吃菜的人,都排到明年去了,大家伙儿现在都在琢磨番椒的吃法呢,成芙宁和竹姨娘没多少人关心了。」 世家大族里人丁兴旺,庶子庶女多,像永宁侯府这样只有一个庶女已极其难得,不过想着竹姨娘的一举一动,也觉恶心,这世上怎会有那么不要脸的人? 「这就好。」成靖宁总算觉得,风头快过去了。 「还是沈祖母会做生意,好多男子都没她有魄力。」英娘不提成芙宁的事,又开始夸沈老夫人。 成靖宁应和道:「是呀,祖母很厉害。」 英娘吃饱喝足,抱着噜噜玩了一阵,成靖宁下午还要学画,不多留她,打包好送她的吃食,把人送到侯府门口。英娘恋恋不舍:「下次再来找你玩儿。」又扬了扬手里的点心:「谢谢你送的东西。」 「快回去吧,菜凉了就不好吃了。」成靖宁当然知道英娘的真实想法,故作嫌弃的把人赶走。英娘倒是干脆,让车夫驱车回英国公府。 回行云院时路过凝华院,外边听着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声音。想着从水袖花月等人那里听来的传言,成靖宁收回了步子。成芙宁是无论在何地都能过得如鱼得水之人,用不着她操心,更何况滴血认亲这事,着实说不准,除非她日后真长得和成振清一模一样。 九月秋猎在西山猎场如火如荼的举行,今上还曾是皇子时,跟着皇家师傅们练了一身好武艺,第一天就猎到一头膘肥体壮的大麋鹿。心情大好的今上,当即命御厨烹制了,送给宠臣和近臣。 这种热闹场合成永皓是不能去的,每日恹恹的在家,抱着噜噜惆怅得很,听着贴身小厮复述猎场上的精彩,更加蛋疼了,唉声叹气很是做作。 成靖宁正好在画人物肖像,瞧着成永皓抱着猫一叹就是半天,索性拿他当模特。她的画技日益精进,经过顾楷的几番点播和勤奋练习后,人物肖像已画得惟妙惟肖,连脸上有几条皱纹也能看得清清楚楚。 第十七章 「西山那边多大多好玩儿啊,林子大地方宽敞,骑马跑上三天都不会走过重复的地方,里边的野猪、鹿、熊、獐子、兔子、雉鸡最是大个,无论是蒸、煮、炒、熬汤都很不错。瑭表哥和沈珵着实可恶,每天都派人来告诉我猎场里的事,不知道我现在正愁着吗?这次一定又是萧大哥拔得头筹。」成永皓换了个姿势继续惆怅。 「今年不成明年再去呗,这段日子就好好练习骑射,争取明年夺得头筹。」成靖宁用笔尖更尖细的工笔描画完他的眼睛,真的太像妹子了,好想给这张脸配上一身女装。 「今年是今年,明年是明年。」 秋猎虽然年年有,但错过一次总觉很可惜。 成靖宁不继续安慰,说:「那没办法,你只有继续无聊逗猫玩儿了。」大作完成,她甚是满意今天的杰作,可以准备着给萧夫人画画像了。 五日过去,秋猎结束,最出风头的的确是萧云旌,除了各色野猪、梅花鹿、獐子和兔子之外,他还在西山中猎了一头虎,献给今上,得了今上的重赏,不仅如此,还赏了一座地段极好的宅子给他。老宅是过去定远侯府的,因家里犯了事,宅子被收回,由工部看管。 萧云旌还只是五品官,住不得一品军侯的宅子,今上把赏赐赏下来时,萧云旌已开口拒绝。不过今上坚持,说他本是皇室血脉,不应委屈在永封街,还鼓励他日后多挣军功,争取早日配得上这超官爵的赏赐。如此这般之后,朝中倒无人拿这事说事了。 乔迁宴自然是要请的,不过萧云旌也是谨慎之人,只请了恩师同僚和好友,还有一干出生入死的下属。因着成永皓的关系,永宁侯府自然在列,成振清拿着请帖到琼华院,请沈老夫人商议备礼一事。 「萧云旌身份特殊,不可等闲视之。他年纪轻轻就有这番作为,日后封侯进爵是迟早的事。他是永皓的救命恩人,又与永皓交好,在这事上必须处理好。」成振清谨慎道。他是皇后的嫡亲兄长,自是被划为后党党首。今上年富力强,登基不到五年,正是大展拳脚之时,这时拉帮结派,只会让今上不喜,对萧云旌这位大有可为的近臣,自是不敢过分接近。 之前搬宅子,王老夫人已来问过花木植株等事,望她荐几个花木种植商和花匠。事情虽小,但沈老夫人也是尽力相帮。几番接触下来,发现这位王老夫人也不是等闲之人,虽说是商人之妻,但气度不输任何世家夫人,她年轻时跟随丈夫走南闯北,见多识广,说话幽默风趣,举止有度,各方面拿捏得恰到好处,很招好感。「这个我知道。」女儿在后宫艰难,她帮不了什么忙,只求不给她添乱。 乔迁宴在九月末,正是秋高气爽的时候。赴宴的是沈老夫人、顾子衿和成永皓兄妹,成芙宁则留在府里。 沈老夫人怕成芙宁多心,拿到请帖之后和她谈过话:「这次你不用去,现在外面的情况对你不利。等过上一两年,风头过了出门也不迟。」 成芙宁何等聪慧,沈老夫人不说她也明白,有那么一个姨娘在,她如何抬得起头来?就算是永宁侯之女,也抵挡不住那么多人鄙夷的目光和没完没了的非议。「芙宁明白,老夫人费心了。」 「你是大房的人,该改口叫祖母了。」沈老夫人柔声提醒,对这个孙女,她一时也拿捏不准情绪,但终归是大房的骨血,无论如何不能无视,他们一家子都在试着接受成芙宁,但进度很慢。成芙宁也很懂事,一直很安静。 成芙宁心下感动,应道:「芙宁知道。如果没其他事,芙宁先告退了。」 「回去吧。」沈老夫人心绪复杂,没正式接纳她之前,只好让她先住在凝华院,不让她缺衣少食,不被下人怠慢就是了。 马车上,沈老夫人一直在想成芙宁的事,后悔当时没有看住竹姨娘,否则成芙宁名声不会像现在这样。噜噜的叫声拉回沈老夫人的思绪,不禁问道:「怎么把猫也带去了?」 成靖宁把噜噜从笼子里抱出来,说:「猫是王老夫人送我的,带回去给她看看,也让噜噜见一见父母。」 噜噜被成靖宁养得胖胖的非常可爱,又是个人见人爱的性子,确实讨喜。不过带猫去,还是有些不妥,「下次不能这样了知道吗?」 「知道了。」成靖宁抱着噜噜说,心想道:父亲他们会不会谨慎过头了? 萧府豪华气派,大小和永宁侯府差不多,因前边那位定远侯极其奢侈,所以现在府内还有当年的痕迹。不过经过改修之后,变得粗犷大气了许多。成靖宁跟在沈老夫人身后,用眼角的余光,打量着周围。总的来说,符合武将的审美,无论宅子还是花木景致,都大开大合。 到宣德堂,成靖宁进门就见到端坐在上首的王老夫人,耳聪目明,精神矍铄,红光满面,说话声音中气十足,言语带笑。见沈老夫人带着儿媳和孙女来,亲自迎上去,握着沈老夫人的手亲热道:「总算把你盼来了。」 「有老姐姐惦记,怎能不早些来?」沈老夫人笑道,在王老夫人的身边坐下。顾子衿领着成靖宁上前行礼,王老夫人直夸沈老夫人有福气。 「一年多不见,小丫头长高了,变得更漂亮了。」王老夫人上下打量着成靖宁,去年她女儿冥诞时,还是个瘦弱的蛮丫头,眼下就大变样了,甚觉新奇。又佯怒着质问沈老夫人:「怎么藏着现在才带出来?怕有人抢么?」 沈老夫人叹气道:「这丫头在崖州出生,那里艰苦一直没养好,又瘦又黑,还体弱多病,只好让她在府里养着。再来她规矩没学好,出门若是不懂礼数就糟了。看她现在的样子,在府里的两年总算没白费。」 「过来我瞧瞧。」王老夫人招呼成靖宁说,她唯一的女儿早逝,家中只有一个孙子,很喜欢成靖宁这个年纪的小姑娘,「是个好孩子,长得也好,规矩也好。常听顾大师夸你,可见是个有才华的,上次送你的那套画具可还能用?」 「老姐姐别夸她,也是画着玩罢了。」沈老夫人谦虚道。 「哟,你把它也带来了。」注意到成靖宁怀里的猫,王老夫人啧啧称奇。 行过礼之后,成靖宁上前道:「多谢老夫人赠笔墨,用得很顺手,比翰墨轩里卖的还要好。一年前老夫人赠猫给晚辈,一直没机会上门道谢,现在趁这个机会得好生感谢一番。想着您是爱猫之人,所以就把小猫抱来给您看看。」 「养得真好,比我强多了。」王老夫人看着成靖宁怀里毛茸茸的家伙,圆滚滚的,身上渐变烟灰色的长毛,如缎子一样光滑,瞪着琉璃般的眼珠四下张望,一点也没害怕的情绪,嗲嗲的叫了两声,怪逗人喜欢的,「给我抱抱。」 噜噜不认生,窝在王老夫人怀里满足的打呼噜,很亲昵的去蹭老夫人的下巴。「哟,真是个可爱的小家伙,可比我那对讨喜多了。」 「去年答应老夫人画萧夫人的画像,练了一年多,眼下总算有拿得出手的成品了。还请老夫人过目。」成靖宁吩咐水袖和花月把装画的盒子抱上来。两个丫头展开一人高的画卷,画里是一位活色生香的美人。 第十八章 夜月之下,昙花盛开,空中萤火点点,美人一袭蓝衣,站在一棵合欢花树下,仰头望着树上的欲扑下来的白猫。美人面容含笑,带有闺中少女的天真。 「晚辈没见过萧夫人,只好凭借想象和您给的画像来画,画得不好,还请老夫人见谅。」成靖宁说道,担心王老夫人不满意,一直注意着她的反应。 王老夫人抱猫的动作一滞,泪水盈眶,想着今天是乔迁大喜的日子,忙抹了泪,笑道:「很好,你画得极好。我那丫头就喜欢波斯猫,昙花开的时候,经常抱着猫去赏花。多谢你了。锦环,快收起来,选个日子挂到她闺房里。」萧夫人过世多年,王老夫人还保留着她留下的一切。 一阵唏嘘寒暄之后,王老夫人应成靖宁的要求,命人带她去看那一对波斯猫。此间又有几位武将的妻女到来,宣德堂内一时热闹非凡。不过前来赴宴的女眷不多,除了永宁侯府,就是令国公府的女眷和几位武将的妻女。 王老夫人的猫养在另一处院落,专门僻了两间屋子养着,里面有许多猫的玩具,还有木质的爬架。丫头打开门,成靖宁见到的是宛如贵妇般雍容的白猫,揣着小脚卧在窝里,慵懒得很,有一种蔑视天下的女王气场。成靖宁看着怀里的小调皮,难道噜噜随爹? 果不其然,成靖宁很快看到一只烟灰色的长毛波斯猫,身材矫健,来去如风,敏捷的在架子上蹿来跳去,相比较之下,噜噜那点小打小闹可以完全忽视。好奇心重的烟灰色大猫看到噜噜,已经踩着猫步走了过来。 成靖宁放下噜噜,噜噜很主动的凑过去闻大猫。噜噜性格讨喜,在永宁侯府喜欢追着可可玩儿,喜欢和人玩儿,这种事情做起来轻车熟路,很快赢得大猫的好感。加上本身的血缘关系,噜噜很快和大猫玩儿到一块儿去了。 「麻烦你们几位照看,我走的时候再来接它。」成靖宁对看猫的两个丫头客气道。 回到宣德堂,令国公夫人卫氏、世子夫人谢氏和大奶奶邹氏也已经到了,正和王老夫人、沈老夫人说话。成靖宁来时,三人的目光都落到她身上。令国公夫人卫氏笑容满面,对沈老夫人说:「你总算舍得把靖宁带出来了,还真当要藏一辈子呢。比起上次,靖宁的气色好多了。」 「舅婆好。」成靖宁问候着祖母娘家的几位长辈。 令国公夫人还不知沈老夫人曾想将成靖宁嫁给沈珵的事,对成靖宁很是亲热,一旁的世子夫人维持着面上的笑容,心底里仍是不屑,短短两年,她就不信成靖宁真的脱胎换骨,面子上的事,谁不会做?照着往日见亲戚的小姑娘那般,高贵的赏下两个镯子就没再说话。倒是大奶奶邹氏对这位成家表妹好奇得很,碍于婆母不喜,只好在旁边站着。 还有一些武将家眷,成靖宁一一见过,之后很规矩的站在顾子衿身边,听长辈们说话。其中一个冗长脸的中年妇人摇着团扇打量永宁侯府的几位,看有那么多夫人小姐巴结,忍不住问道:「怎么只有二姑娘来?大姑娘呢?我说侯夫人,你可不能因为不是你生的就区别对待呀,好歹也是你贴身丫头生的呢。」 在场的人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但这样赤裸裸的明知故问,只有摇扇子的那位夫人。谁不知道永宁侯府现在正得意,皇后又得一子,地位稳固,永宁侯又得今上信赖,是最不能得罪的,当即无人再说话。 顾子衿脸色平静,说:「那孩子苦夏,入了秋之后身体不太好,留在府里修养。等她好些了,自会带出来让各位夫人见一见,多谢张夫人关心。」 被称作张夫人的妇人还欲再讽刺几句,被站在她身边的少女阻止,最后只好作罢。等开席之后,张夫人身边的少女才悄悄走到成靖宁身边,一脸歉意的说:「对不起,我娘就是心直口快,得罪之处还请见谅。」 成靖宁神色平和,并无不悦:「没关系。」 少女眉开眼笑,说:「我是长兴伯家的三姑娘张琳筠,交个朋友吧。」 长兴伯,是张柔妃的娘家。宫人出身的柔妃家世并不高,祖上以打猎为生,后来改行做屠夫卖猪肉,因家里的姐妹多,正逢当年宫中广选宫女,她容色出众,被选入宫中做了宫女,后来被还是嫔妃的方太后指给今上为侍妾,生下大公主和三皇子。恩及娘家,便被封了长兴伯。 张家女多男少,柔妃只有长兴伯张大柱一个哥哥,柔妃还没发达时,张大柱依旧在乡下卖猪肉,娶了镇上杂货铺老板的女儿,生了五个女儿两个儿子。张大柱大字不识几个,做了长兴伯之后帮不了柔妃什么忙,得了爵位之后也只是闲人一个。加上这个爵位只此一代,要想保张家富贵长久,只有柔妃之子坐上太子之位。为此柔妃也是不停谋划,把张大柱和几个姐妹的女儿嫁入高门,或送给手握实权的官员武将为妾,同时也把张大柱的长子张明烨送入军中。 今上想要大干一场,收回前朝被周边各族各部夺走的疆土,四年来,大祁已和周边各部打了三场大仗,数位寒门平民子弟,因军功被提拔,成为朝中栋梁,萧云旌便是其中的佼佼者,柔妃便想让侄子走萧云旌的路。 眼下方家彻底得罪萧云旌,张明烨和萧云旌又有些交情,因此柔妃让张明烨多和萧云旌往来,并让张夫人到萧府来探口风,想把二女儿张琳琅许给萧云旌为妻。 后宫几位嫔妃的斗争,以及她们身后的势力,成靖宁一清二楚,沈老夫人从来不会在这种事情上有所隐瞒。和柔妃的人交朋友,她着实做不到。「三姑娘应该明白,我们各自的立场。」 张琳筠眼神一暗,很快又笑道:「你说得对,不过认识你很高兴。」 午膳之后,沈老夫人并没逗留,和王老夫人说了几句话之后准备回府。成靖宁去猫房接噜噜,半途遇到面色有些凝重的萧云旌。 成靖宁被突如其来的人吓了一跳,回魂后才道:「原来是萧大哥。」 「你的画我看过了,画得很像,谢谢你。」萧云旌道谢时,也是冷冰冰的。 成靖宁忙挥手:「我还画得不好,这次惦记着老夫人,所以先送了一幅最好的过来。」对着这人,成靖宁总是很紧张。 「你太谦虚了。」萧云旌眉头一皱,他有那么可怕? 「我还得继续学,以后会有更好的作品。如果萧大哥没事的话,我去接我的猫了。」成靖宁行了福礼,拔腿就走,突然想起今天的张家人,停下又道:「萧大哥……可不可以不娶长兴伯家的姑娘……」 话刚说出口, 成靖宁就后悔了。这种事, 她怎好大脸的去管?人愿站哪边哪派, 是人自己的选择。「对不起,萧大哥就当我胡说八道好了, 别放在心上。我得回家了, 告辞!」成靖宁红着脸,说完话就跑了。 萧云旌闻言却是愣了愣,自是知道成靖宁说这话的真实意图,不过听着仍觉悦耳, 嘴角弯了个好看的弧度,看着人落荒而逃的背影,心情更是灿烂, 上一世怎么没早点遇到?至于张家和三皇子, 都不是省油的灯,在他成长为参天大树之前,必须把苗头掐掉。 第十九章 抱着噜噜从猫房回来和王老夫人道别,正好遇到张夫人和王老夫人说话,张家和成家天生不对付,张夫人看到成靖宁自是不喜, 但现在成家比张家成器,不敢过分挑衅, 只好对王老夫人说:「听说老夫人养了一对波斯猫, 要是下崽儿了记得给我们琳琅留一只,我们琳琅也很喜欢猫呢。」 王老夫人遗憾道:「可惜我那对猫儿前年生了一只小猫之后, 为了猫着想,就让大夫开了绝育药。如果二姑娘真喜欢猫的话,我倒是认识几个猫贩子。」 张夫人只好讪笑,恨不得把成靖宁的猫抢过来。想到今天来的目的,很快拿出乡下媒婆说亲的本事,把自己的二女儿一顿狠夸。不过王老夫人油盐不进,就是不接茬儿,让张夫人的一腔热情落了空。 噜噜今天和亲爹玩儿得很开心,上马车时已经累得是只废猫,趴在笼子里休息。成靖宁把今天遇到张琳筠的事和沈老夫人说了,沈老夫人只道:「张家人不必深交,以后见到只当寻常人一般相处便是。」 想到她今天自作主张对萧云旌说的那番,不自觉的脸又烧得厉害,以萧云旌的老谋深算和王老夫人的聪明,决计不会参合柔妃和三皇子的事,今天是她多此一举了。 沈老夫人闭目养神,脸上是难言的神色。沉默一阵之后,对成靖宁说:「你以后到芙宁那里走走吧,那孩子也是作孽。」 「孙女明白。」永宁侯府上下,只有成靖宁未经历过和二房三房的血雨腥风的斗争,也没有见过竹姨娘过去的无耻样子,成芙宁那边也是泛泛之交,所以也只有她能去接近成芙宁了,几个长辈对她,都是心情复杂的。后世虽知滴血认亲的法子不靠谱,但这个年代也只能如此了,上次验过之后,沈老夫人和成振清夫妻留下了成芙宁,但无法从心底里接受,不能无视,也不能放弃。成靖宁理解这种血亲之间割舍不断的联系,也明白沈老夫人的纠结。 回到侯府之后,成靖宁换了衣裳去见成振清夫妻,把沈老夫人对她说的那番话,告诉了他们两个,在家中,她还是准备听一听父母的意见。成振清不喜成芙宁,见到她便会想起翠竹当年做的龌龊事。顾子衿凭白多出一个庶女,心里也是不好受,听了成靖宁的复述之后,夫妻两个都不说话。 顾子衿最后无奈一笑:「就听你祖母的吧。」她一时还不能接受这个庶女,但对沈老夫人的做法也不指摘。又安慰自己,她已算幸运,比起同性姐妹和手帕交们的三五个姨娘,六七个庶女,这已是个不错的结果。 「你看着办吧。」成振清也道。 成靖宁得了答案,回行云院的路上,暗暗揣度着,以后该怎么拿捏好这个度。她自己琢磨不透,想找个人商量,若是成永安在的话,一定会帮她出主意,至于成永皓?还是算了,不出歪点子就已很不错了。秋猎之后风声下去,他就白天泡军营和校场,晚上挑灯研习兵书兵法,苦读传世经典,今天去过萧家之后直接去了京郊。 他现在压力很大,原因无他,今秋的秋闱,成永安中了举人,名次很靠前。这个成绩在京城勋贵圈子里算得上极有出息,现在提起永宁侯府的一对双生兄弟,夸弟弟的居多。不过成永安低调,中了举人之后第二天,就带着小厮回了松山书院,继续苦读,为着三年后的科举做准备,侯府也没大肆操办,只办了一场家宴庆祝。 看到同胞弟弟这么努力,身为大哥的成永皓瞬觉压力很大,受到激励之后,便开始奋发。成靖宁每每听到成永安身边的小厮回来诉说成永安在松山书院的表现,不由得叹气,果然竞争对手才是最大的催化剂,哪怕是亲弟弟。 想不到法子,成靖宁决定再缓上几日。想着她的画,还有许多要提高的地方,准备明天出府去笔墨铺子挑画笔,尤其是西洋笔,现在沈老夫人也开始放手,许她出门了。 将此事禀明沈老夫人后,老人略带不解的问道:「何事必须出门?」 「想出门买一些东西,要挑合适的,必须我去看看才行。」早崖州之时,成靖宁就想凑钱买西洋笔了,只是当地读书人不多,卖笔墨纸砚的铺子里还没有这种昂贵的东西,西洋笔和西洋墨也只在省城琼州和广州等地有。她初学工笔画,想着先熟练运用工笔作画之后再买西洋笔,眼下可以入手了。 成靖宁担心被拒绝,又道:「想买一些西洋传过来的笔墨和颜料,在崖州那边见过,怕小厮弄错了,所以想亲自出去看看。」 沈老夫人好奇:「这种笔墨在书墨坊那边的翰墨轩有卖,不过买的人不多。你知道怎么用?」 「不怎么会,只是听说新奇。不过老板应该知道怎么用,到时向他请教就是了。」上辈子她也没用过鹅毛笔,不过学书画史的时候有了解过,对于习惯用硬笔绘画的她来说,鹅毛笔比毛笔更适合她。 「说得也对,出门的时候小心,早去早回。」沈老夫人同意道。 「谢祖母,我会早些回来的。」 沈老夫人看着成靖宁欢喜的离开,也跟着明朗起来。侯府就需要这么有活气的人才好。 成靖宁换上家常旧衣,带上水袖和花月乘坐不起眼的灰油布马车出门。坐在马车里难免兴奋,靠在车窗边偷窥外面的街景。朱雀大街上车水马龙,往来的商旅络绎不绝,形形色色的人奔走在大街上,比她想象中的京城更热闹。 不过眼下,她还没有融入这热闹中的准备。 驾车的车把式把马车停在翰墨轩旁边,成靖宁在两个丫头的陪同下进店。守在店里的伙计见来者是个女子,穿着打扮皆普通,不由有了几分懈怠,碍于职责,只好打起精神接待:「姑娘想买什么东西?」 「我听说贵店有西洋笔、西洋墨和那边传过来的颜料,能拿出来看看吗?」成靖宁直奔主题,无心欣赏其他。 「贵客稍等。」伙计留下一句话,搬了梯子到后面仓库去找。小半个时辰才翻出放在箱底的几支西洋笔和几瓶西洋墨。 「这东西买的人不多,京城的人还是习惯用毛笔和墨,所以压箱底了。虽然积了灰,不过还是新的。」伙计急于把这东西卖出去,很是热情的推销,拿了张帕子三两下把上面的灰尘擦了。又把当初从西洋商人那里学的话,一股脑的倒给成靖宁。 成靖宁听着,点了点头:「这些多少钱?」 「才进货来的时候一支笔要一两,都是上好的天鹅左翅毛做的。姑娘要买,可算便宜一些,两支西洋笔一两半。西洋墨便宜些,半罐钱一瓶。至于你说的颜料,也要比这边的价钱高一些。」伙计说的时候又打量了成靖宁一眼,掂量她是否付得起钱。 成靖宁犹豫,「的确贵了些。这里有六枝,我全要,二两银子卖吗?西洋墨也要两瓶,各色颜料都要一瓶,总共给六两银子。你看行吗?」 活计沉默一会儿,在心里盘算一番后点头说:「行。」 第二十章 「那包起来吧。」成靖宁说,身后的水袖到柜前付账。「据我所知,乌鸦毛制的西洋笔书写效果更好,老板,如果还有售卖这种笔的西域商人来,能不能让他帮着带几十支,如果是绘画的西洋笔更好,价钱好说。」 鹅毛笔损耗大,一支用不了多久,得多买一些回去,尤其她现在还在练习,消耗更大。 伙计依照成靖宁说的把几支西洋笔和西洋墨包起来,听到说要预订,说:「成,我帮姑娘说说,不过下次可不便宜了。」 「只要有我说的那种笔,银子不成问题。只是我不便出门,小哥什么时候能给回信?」成靖宁和伙计攀谈说。 伙计麻利的包好东西放在成靖宁跟前,想了一会儿说:「这笔放在店里好久都没人买,后来那个商人就不怎么贩笔来卖了,下次来还不知是什么时候。总之有消息再通知姑娘吧,不知姑娘住哪条街?」 倒也是,看刚才西洋墨瓶子上的灰尘就知道这种东西并不畅销,无利可图的物品在追逐利益的商人眼里没什么价值,被放弃也情有可原。「有消息的话到永宁侯府来递个消息,就说找二姑娘身边的大丫鬟花月。花月,记住了没?」 「奴婢记住了。」花月拿过柜台上的包裹,应承道。 「麻烦小哥了。」成靖宁临走之前,和翰墨轩的伙计道别。 伙计呐呐道:「成小姐慢走,下次再来。」成靖宁!这位竟然是永宁侯府的嫡出小姐!两年前回京的时候都说她貌丑无盐,粗俗无礼,病秧子一个,因长得太过丑陋,沈老夫人和侯夫人从不带她出门,连亲朋好友那里也不曾去过。今日一见,忍不住骂是谁胡说八道。都说永宁侯府出美人,怎会有例外?这位成小姐相貌清秀,是个极明朗健气的少女,五官还未长开,还有很大的成长空间,日后定是个美人。她行为举止倒和寻常勋贵人家的大家闺秀没甚差别,至于病秧子么?无论如何也看不出来,倒是健康麻利得很。 见到传说中的永宁侯府嫡出小姐之后,小伙计迫不及待的和铺子里其他伙计分享今日所得,议论着她买西洋笔到底是为何。 买到东西之后,成靖宁迫不及待的想回家试一试,说话也有几分雀跃。「姑娘,西洋笔画出来的画,真的比工笔更好看吗?」成靖宁这几日一直念叨着西洋笔,勾起了花月几个的好奇心,这会儿见到笔,拿在手里瞧了好久,就是一支很大的飞禽羽毛,下边削得尖尖的,装了极细的铁尖。 「这倒不是,只是想尝试一下而已。我虽然习惯了用工笔作画,但西洋笔对我来说只是更顺手,回去画给你们看。」成靖宁拿着手里的笔,笔尖熟悉的触感,对她来说是多么的让人感动。 马车砰的一声停下,成靖宁和两个丫头触不及防往后倒,一头撞到车壁上。还没来得及问是怎么回事,外边传来咚的一声闷响,只听车把式惊慌地道:「小公子不可!」 车前一沉,有人上了车,准备掀帘子。成靖宁飞快起身,一脚踹在那人的胸膛之上。那人猝不及防,生生栽倒在地。回来之后拳脚功夫不曾落下,现在她已能撂倒一个大汉了。 「哪家的登徒子拦马车?」不等那人回话,成靖宁已先开口训人。 「看你衣着打扮,倒是出自富贵之家。以为有钱就能为所欲为的话,倒太小瞧人了!如果不是,连基本的礼义廉耻都不知,更是枉为男儿。曾师傅,我们走!」成靖宁义正言辞的说完一通话,宛如女王般的坐回原位。 曾师傅被刚才这么一吓,一时不知怎么办。要知道京城最多的就是权贵官员,路上遇到谁都不能轻易得罪,尤其沈老夫人御下甚严,不许府中下人搬出侯府的名头压人。现在大小姐出声,自觉底气硬了几分,飞快爬起马车上,准备驾车回府。 哪知刚才那个被成靖宁踹下马车的小青年,一个鲤鱼打挺站了起来,语气依旧嚣张:「你又是哪家的?敢这么训我的还没几个。」 「我哪家的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不会这么无礼的在大街上拦姑娘的马车,做出给自家丢脸的事。」成靖宁不客气的道。 「很嚣张啊!我问你哪家的?怎么,不敢说?」那人态度一如既往的张扬,声音里透着一股子骄傲和不驯,很像大户人家家里被宠坏的公子哥。 此处虽不是热闹的主街,但过往的行人不少,马车堵了道,立即有人上前围观,喧哗之声越加密集,成靖宁不欲久留,对驾车的曾师傅说:「曾师傅,他若继续拦着,直接驾车轧过去!」她倒要看看,那人会不会继续挡着道。 曾师傅依言,挽着缰绳,挥着马鞭蓄势待发。永宁侯家的马都是西域那边买回良马,高大健壮,快如疾风,带着一股野性,哪怕只套了一辆寻常马车,气势也足足的。马鞭拍在马臀上,大马嘶鸣一声,直接朝前冲去。少年不敢硬碰硬,慌忙躲开,不过到底被掀到衣角,擦破脚踝上的皮。 「嘶!」少年躲到一旁,揉了揉自己的脚,再看马车时,只看到被后车窗帘掩盖住一半的嘲讽笑容。好一个又狠又辣的野丫头!下次别让他碰上。 竟敢笑他!少年还欲追赶,已被身后追来的小厮死死拉住:「五公子,可追到你了。赶紧回去吧,不然夫人又要骂我了。」 少年嫌小厮碍事,摆脱他的手欲追前头那驾灰油布马车,怎奈曾师傅车技好,转过一个路口之后很快不见踪影。小厮当然知道自家公子想做什么,忙劝道:「五公子,您今日的所作所为已欠妥当,人家姑娘已当你是纨绔流氓,没有一丝丝好印象,还是别追了,已经走远了。看那马车普普通通,想来出身不高,就算你看得上但夫人是不会同意的!」 夫人对五公子的婚事挑了又挑,权爵之家的数个嫡女已被否决,更不可能同意一个平民女子进门。加上夫人的千叮咛万嘱咐和连坐法,他自是打起十二分精神紧盯出现在自家公子身边的任何女子。这个不行,一定要在苗头没起时及时掐断,否则他小命难保。 少年被小厮唠叨了一通,想了想便不追了。不过小姑娘看着柔柔弱弱,想不到说话做事这么有气势,真的很有趣。「好了,不追了,回家!」少年大步走在前头,一点也不在意四周怪异的目光。 小公子这么听劝,小厮一时之间难以适应,愣了片刻,赶紧追上去,又唠唠叨叨的说了起来。 半路遇到的小插曲,成靖宁回府之后犹豫片刻,还是告诉了沈老夫人。沈老夫人只道:「既然你们都不知道双方的身份,你就不必放在心上,其他的事祖母来处理。」 「是,祖母。」 「买到想要的笔和墨了吗?」沈老夫人问道。 成靖宁把买到的东西摊开放在桌上,说:「买到了,不过拿来描画的话还差了些。我让翰墨轩的伙计帮我留意一种更好的西洋笔,有消息之后会来通知我,只是价钱要贵一些。不过祖母放心,以后我会帮您赚回来的!」 第二十一章 沈老夫人被她一本正经的神色逗笑,说:「只是买笔而已,咱们不差那几个钱。」 「我就知道祖母最好!」成靖宁挽着沈老夫人的手臂,欢呼着道。 在琼华院待了片刻, 成靖宁回到行云院, 把买回来的西洋笔插进笔筒, 可可跳上桌案,好奇的打量这些羽毛笔, 它的小跟班噜噜就没那么安分, 嘴和脚并用,又抓又咬的。成靖宁把猫往旁边推:「一边儿去,这不是你的玩具。」 拿到笔之后,成靖宁迫不及待的试了试, 按照翰墨轩伙计说的法子,蘸墨书写。试过笔触之后,用来画了几幅简笔画, 都是可可和噜噜, 用起来还算顺手。 晚间,白妈妈扣开沈老夫人的门,正色道:「老夫人,已经查到姑娘白天遇到的那人的身份了。」 「谁?」沈老夫人一口饮尽热牛乳,用帕子擦了沾染在嘴唇周边的残汁。 「是国公府的五少爷,他的性子您是知道的, 最是任性不羁。在书墨坊偶遇买完东西的姑娘,远远的瞧了一眼之后就追上拦了马车。今天出府, 姑娘坐的是一辆不起眼的灰油布马车, 没有侯府的徽标,衣裳也是半新的布衣, 都不打眼,所以五公子并不知道姑娘的身份。车把式曾师傅才进府没多久,是个驾车的好手,人年轻,胆子又不大,遇事难免手足无措。好在姑娘不是好欺负的,一脚踹倒五公子不说,还险些让曾师傅撞他呢。」白妈妈笑着回禀,对待这等纨绔,正该如此才好。 沈老夫人只是无所谓的一笑,「不用管他,告诉靖宁,若再遇上这等登徒浪子,就得像今天这般狠狠的打一顿。打伤了打残了没关系,有侯府担着。对了,她日后出门,给她配两个会功夫的健妇,我们家的姑娘,在外不能被欺负了。」当初想把成靖宁配沈珵,是她欠缺考虑,这样一个桀骜不驯的世家男儿,的确不是良配,成靖宁这性子,该找个性情相当的读书人才好。 白妈妈闻言也是一笑,她家老夫人,还在为当初的事耿耿于怀呢。「老奴这就去告诉姑娘。」 十月之后,庭中的树木叶子黄尽,秋风一吹,簌簌的往下掉,「又是一年秋天了。」成靖宁掰着指头一算,回来也有两年了,两年中发生了不少事,而秋天,向来是多事的时节。 凝华院中,成芙宁正架着绣架,在落地木窗前绣荷塘月色的屏风。秋风刮过,吹落一地叶子,映秋取下撑开窗户的长木,拿了件斗篷给她披上。「起风了,姑娘到里屋去吧。」她原先就是伺候成芙宁的,分出去之后跟着到成府待了一段时日。之后竹姨娘在京里大闹了一番,她们这些丫头就被尹姨娘卖给人牙子,还是沈老夫人把她和映雪买回侯府,让她们继续伺候成芙宁。 「等我把这张荷叶绣完。」成芙宁系紧了斗篷上的带子,抬头看向门外时,一只黑影闪过,她放下针线追出去,就见一只黑猫蹲坐在墙头,正睁大一双眼睛看着她。 「是二小姐的猫,好像叫可可。」映秋也仰头盯着那只黑猫。 「下来坐坐吧,那么高怪危险的。」成芙宁对它说道,不管它能听懂与否,邀请它进屋去歇脚。 可可当真听懂了她的话,三两下敏捷的跳下院墙,在成芙宁身边坐了下来。成芙宁弯腰抚着它的头,「这猫养得真好。」 正夸着,觉察到一旁有个毛茸茸热乎乎的小东西在碰她,回头就见噜噜坐在一边,喵喵叫着求关注。 「都进去吧,请你们吃东西。」成芙宁抱起两只猫,动作轻柔。映秋也觉着这两只活物可爱讨人喜欢,忙去拿成芙宁平日吃的坚果和零食来。不过可可进屋之后,只坐着,闻了闻东西之后并不吃,一旁的噜噜想吃,被它一声叫唤吓住,只得放弃,憋屈的看向成芙宁。 「不吃坚果和零食吗?是不是要吃鱼干?」成芙宁好脾气的摸着可可的头,可可叫唤了一声,算是回答。 「映秋,拿一百文给跑腿的小厮,让他到外边去买些鱼干回来。」成芙宁惊奇,想着这只猫是否真听懂了她说的话。「你真聪明。」 除了映秋和映雪之外,其余的丫鬟婆子都是沈老夫人挑选过来的。到这边当差之前,诸人就被训过话,说以后她们就是成芙宁的人,荣辱与她相关,不得轻视成芙宁,如若被发现有欺上瞒下的行为,就撵出府去。加之成芙宁也和院中的诸位一一谈过心,下边都明白这位不是简单的主儿,因此伺候得尽心尽力,不敢有所怠慢。她吩咐下去之后,跑腿的小厮立刻出府去买。 成靖宁描画完一幅凄美的暗夜彼岸花图,正想叫水袖和花月过来品评一番,被墨竹告知两人寻猫去了,今早两只猫就不见了踪影,到现在还没回来。 成靖宁想着精怪一样聪明的可可:「带着噜噜跑到其他地方玩儿去了吧,等时候到了自然会回来。」 墨竹听到脚步声,判断道:「水袖姐姐回来了。」 掀门帘进来的的确是水袖,她两手空空,自是白忙活了一番。「没找到?」成靖宁洗净沾染在手上的各色颜料。 水袖为难道:「猫在大姑娘的院子里,奴婢不知如何上去讨要。」侯府中,不待见成芙宁的人多,但她终究是小姐,是不能轻视的。 离沈老夫人的吩咐已过了七日,成靖宁还没想到去凝华院的理由,听过水袖的回禀之后,说:「跟我一起去吧。」 等候小丫头进去通报的空闲,成靖宁打量着这座从未踏足的院落。凝华院是一处很雅致的小院,靠近府上的碧湖和湘妃竹林,墙外种植着红白两色蔷薇花,入秋之后,只剩光秃秃的枝干,内里的花圃种着万年青,还有一丛开败的残菊、冒头的水仙以及一些其他花木。 「二姑娘快请进。」迎出来的是映雪。 成靖宁步入内院,看到的就是这幅场景,成芙宁拿着一根带流苏的长棍,正逗噜噜玩儿,可可就在一旁坐着,揣着小脚,一黄一绿的阴阳眼,追随着她的动作。可可是个机灵鬼,也认生得很,极难得的见它这么亲近一个陌生人。 成芙宁这些日子瘦了不少,整个人郁郁的,有些没精神,不过她的郁气被突然到访的两个小生灵冲淡了不少,这时脸上的笑容淡淡的,特别温婉。「大姐姐。」成靖宁朝成芙宁点头笑了笑,算是见礼。 成芙宁收起逗猫的长棍,把噜噜抱给她:「妹妹是来接猫的吧,真是个很可爱的家伙。我瞧它可爱的紧,就多留了一阵,还请见谅。」 「哪里,我的猫人见人爱,多一个人喜欢它,我高兴还来不及。它们两个没给你添麻烦吧?」成靖宁抱着猫,很快闻到一股鱼腥味,是鱼干的味道。凝华院没这些东西,大概是她派人才买回来的。再看可可时,它身边正好有一堆小鱼干和几个坚果。 「多谢姐姐照看了,不过猫不能吃人吃的坚果和零食还有放了盐的东西,下次它们两个再眼馋,你也不能将就它们。」成靖宁笑着提醒。 第二十二章 成芙宁忙解释说:「我拿出来之后,它们都没吃,估计知道自己不能吃这些东西吧。」 「那就好,今天不打扰了,下次再来拜访。」成靖宁抱着噜噜,呼唤可可一起走。可可蹭了蹭成芙宁的腿,跟在成靖宁身后离开凝华院。 身边跟着的水袖,啧啧称奇道:「都说大姑娘厉害,现在看来果然如此。」 「你知道就好,别在其他人面前嚼舌根。」纵然凝华院的下人都被沈老夫人敲打过,但私底下使一些小手段给成芙宁添堵也不足为奇,更别说对成芙宁俯首帖耳,今日一见,可知她的确是个有手段的。不过刚才一番交谈下来,并无那种精明算计之感。这个人,还需继续观察。 北方的冬天特别冷,十月初就下了雪,行云院内有好些花木需保暖,成靖宁便指挥着莳花的婆子给花木搭架子,盖上稻草或是破烂棉絮。花月撑着伞回来,抖下裙子上的雪,对成靖宁道:「侯爷让姑娘到毓秀院那边去一趟。」 成靖宁搓了搓手,放在嘴边呵了口暖气,对几个婆子说:「慢些弄也可以,现在才初冬。」 换了衣裳,穿上暖靴之后,成靖宁叫上花月一块儿去毓秀院那边。成振清这时正在书房内看书,桌案上放着个木笼,里面躺着一只瑟瑟发抖的小白猫。 成靖宁敲开门后,问道:「爹,您找我。」 「找你来也没什么事,下边的人听说你喜欢猫,就送了一只过来,你接过去吧。」成振清放下书本,把笼子提到跟前。小猫初到此地,害怕得缩成一团,喵喵叫着很凄惨,看样子是一只白色波斯猫。成靖宁搬了个杌子在案桌边坐下,想了想说:「我已经有两只了,再来一只就要打架了。爹,你看给大姐姐养怎么样?」想着前几日成芙宁逗噜噜和可可的样子,她一定会把猫照顾好。 「猫在这里,你觉得怎么好就怎么做吧。」成振清没有否决成靖宁的提议。 成靖宁提起笼子,重新披上斗篷:「那我先走了。爹,今晚有新菜,您一定喜欢。」辣菜出现之后,成振清很快适应,眼下已到了无辣不欢的地步,一听说有新菜,脸上阴霾散去,笑道:「那爹等着尝你的手艺。」 雪依旧下得很大,成靖宁怕猫冷,把笼子罩在斗篷下,「我们直接去凝华院。」 成芙宁仍绣着荷塘月色,听到映秋来禀说成靖宁到了,放下手里的针线就迎出去。「突然上门拜访,没打扰到姐姐吧。」 「没有,正在做女红呢,快请进。」成靖宁突然到来,让她很意外。 映秋动作快,成靖宁刚解下斗篷,就端上热茶和点心。「这次来没别的事,爹的下属送了一只波斯猫给他,原本是给我的,我想着我已经有了,就提议送给姐姐养。你不会怪我自作主张吧?」笼子里的小猫毛茸茸的,瞪着一双琉璃珠子一样的眼睛四处张望,小小的模样很招人。 猫咪的诱惑无人能抗拒,成芙宁前些日子还想养一只猫在身边解闷,今天就有猫上门,登时大喜,「哪里,我感谢还来不及。这也是波斯猫吗?」 「是,算得上好养。猫还小,给它吃鱼干、羊奶和不放盐的鸡肉就行,平日里在花盆里撒一点麦子,猫会自己去吃,能助它吐舔毛时吸进胃里的毛。」成靖宁说着养猫的一些常识,两人又交流了阵养猫需要注意的事项之后,才起身回行云院。 兴隆街,街如其名,兴隆旺盛,热闹非凡,但凡在这条街上住的人家,家族无不富有兴旺。但天气一冷,再热闹的街市也变得冷清许多,入夜之后,只有飘扬的雪花和红火的灯光。夜色里,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从小巷里钻出来,把手里包裹着石头的信纸仍进成宅之内。 待在门房里的小厮半睡半醒,听到石头落地的声音后被吓醒,摇了摇头之后,开了门到庭院中巡视一圈,没有异常,准备回门房内继续打盹儿。回去时被半道上的石子搁了脚,嘴里骂着做洒扫的婆子不尽责,要告诉管家把人撵出去。正欲把石子儿踢走,低头发现石子上包裹着纸,写着字,不过他一个也不认识,只好捡了去交给管家。 原先的李管家找了个借口回乡下养老含饴弄孙去了,新上任的张管家战战兢兢,收到门房小厮送来的纸条后,披了件衣裳就往成振功那边去。 成振功被看了四个月的笑话,苦闷不已,一腔郁气憋在心头,猛一得到竹姨娘的消息,恨不得立刻去劈了那女人才好!张管家缩在一旁,看着狂躁疯魔的成振功,浑身瑟瑟发抖,这样下去,会出事的吧?早知道就不把纸条给他了。 现已是亥初,城门早关了,成振功叫了小厮进来,给他收拾个包裹,备马车,明天要离开京城几天。成振功的眼神太过下人,成峰领了命,不敢多问,更不敢多留,依言下去收拾包裹。 天刚亮,成振功就亲自驾着马车离开京城。守门的侍卫见着是他,相互之间使了个眼色,其中一人退了下去,把消息禀告给上面。 入冬之后,山清水秀的村庄也覆盖上一层白色,此处是离京城百里之外的冀县陈家村。生得牛高马大、满脸络腮胡子的男人敲开一处青砖砌成的房子,开门的是个风姿绰约的女人,上了年纪,却是风韵犹存,在这不起眼的村里格外打眼。「陈二哥,是你呀。」女人的声音柔媚好听。 汉子憨憨一笑,指着放门前的一捆木柴和一个麻袋,说:「天冷了,我给你送些柴和碳来。」 「多谢了,进屋喝杯热茶吧。」女人打开门,邀请道。 汉子单纯守礼,三十岁了还没娶媳妇儿,眼前貌美如花的女人对他这般亲近,一时间脸红了个透,推辞说:「不了不了,我还得回去劈柴呢!柴和碳我放这里了,先走了。」 女人望着跑远的大汉,妩媚一笑,费劲的把一捆木材和半麻袋木炭拖进屋内,关了门后净手。火炉上的砂锅里熬着鸡汤,她盛了另一锅里煮好的燕窝到瓷碗里,准备吃时传来一阵砰砰的敲门声。 陈二又回来了?看来是开窍了,女人满心欢喜的打开门,见到的却是凶神恶煞的成振功。「是你!你怎么!快来人呐!救……」 成振功进屋后,碰的一声关上门,掐着女人的脖子说:「总算让我找到你了,你这贱女人!」二话不说,拔刀就捅进她腹部。 这女子正是卷款逃走的翠竹,现化名如意,那日离开永宁侯府后,她拿着钱驾车往北走,寻了一个偏僻又不太穷困的村子住下,隐姓埋名数月,一直相安无事。而且她一直很低调,又稍稍做了伪装,如何就被认出来了?呼救声还没喊出口,成振功的第二刀又捅了进来。 翠竹一口鲜血吐出来,死死抓着他的衣裳,「你……你不能杀我……」 「骗了我这么久,让我被全京城的人笑话,我就是杀了你又如何!我不止要杀你,还要把你大卸八块泄愤!把你的头扔了喂狗!」成振功红着眼又捅了几刀,杀妾不是死罪,只要交了足够的钱,连牢房都不用去。 第二十三章 翠竹没多会儿就咽了气,从成振功佩戴的玉佩上扯下两根流苏。小细节成振功没在意,宛如修罗般的拿了砍刀,把翠竹卸了八块,随意仍在堂屋内。 「呵呵,这就是背叛我的下场!」成振功擦了溅在脸上的血迹,眼前血腥恐怖的场景在他眼里,只是一场大快人心的报复,集蓄数月的郁气,终于一扫而空。闻到砂锅里老母鸡炖补药的香味,哼着曲儿倒了一碗吹冷了悉数喝下。翠竹虽然无耻,厨艺倒是不错,不知不觉间,成振功喝了一大半。 「哼!」成振功从包裹里拿出干净衣裳,换下身上的血衣,扔进炉子里烧了,冷哼一声,关上门离开。 这时终于开窍的陈二,原路折回来,看到心情颇佳的一个俊朗男子从如意的院子出来,还整了整身上的衣裳,一看就像做过亲密的事,忙躲到一旁的石头墙下。这是什么人?如意的情郎吗?陈二的目光,一直在夜色中注释着那相貌不凡的男子。心里一阵失落,他为什么要回来目睹这一切?心在刹那间碎掉之后,失魂落魄的离开此地,以后,他都不会再来了。 凝华院中,成芙宁被噩梦吓醒,就在刚才,她听到竹姨娘的呼救声,她姨娘在地上爬着,向她爬过来,伸出一只带血的手。末了,她看到一双死不瞑目的眼睛,倒在血泊了盯着她。 「姑娘,你怎么了?」值夜的映秋端了烛台进来,掀开帐帘问道。 成芙宁抱着被子,蜷缩着坐在角落,一言不发。 映秋被她苍白的脸色下了一跳,捂着嘴道:「姑娘,姑娘,你怎么了?」成芙宁还是中邪一般没有反应,木木的,很吓人。映秋慌得去叫陶妈妈。 陶妈妈看到成芙宁也是一惊,让映秋把房内所有的灯都点上,一边大声喊人,一边掐她的人中。反复几次之后,成芙宁终于有了反应,抱着双腿大哭起来。「姑娘是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做了个噩梦,连累妈妈和映秋都不得安宁,对不住,都去睡吧。」成芙宁的头埋在双腿间,说话含糊不清。 「真的没事吗?」映秋不放心,坐在床边问道。 「真的没事,去歇着吧。」成芙宁故作轻松,私底下眼泪已经打湿了被褥。 次日,陶妈妈把昨夜成芙宁中邪的事告诉了沈老夫人,沈老夫人把自己常戴的观音吊坠交给她,说:「拿去给那丫头吧,辟邪挡灾。」之后再也没有说话。 「老奴这就去。」陶妈妈双手接过玉观音吊坠,老夫人终究是心软的,成芙宁再不好,也是她的孙女。 雪又下了三日,平日里和如意多有往来的几家人发现她连日来都不曾出门,奇怪着去敲门。门没上栓,一推就开,浓烈的血腥味扑面而来!这砖房宽敞明亮,一眼就看到里面血淋淋的场景,「啊!死人啦!」妇人的惊叫声,从砖房传开,引来附近的村民。 「怎么了?」带着斗笠的矮瘦汉子跑过来问道。被吓得瘫软在地的白胖妇人指着一地的尸块和凝固的血道:「死人了……」 矮瘦汉子顺着她指的地方望过去,也被眼前的一幕吓到:「这……」 围过来的村民越来越多,指着屋内左右议论。都知道这女人来得蹊跷,貌似还有不少钱,在这里非亲非故的,怕是被劫财了。头发半白的乡长被请了来,发生这等惨案,最终做主让村民不要碰被害人家里的东西,一切保持原样,又派人到县城去报官。 如意家有一辆马车,被到县城报案的村民借用。路上碰到陈二时对他道:「还不去如意家,你这未过门的媳妇儿被人杀了,死得好惨呐!」 「什么?如意死了?」陈二刚从山里回来,背着一捆柴。 「不骗你,被人分尸了,都死了好几天了,还是李四媳妇儿发现的呢!不和你说了,我得去县城一趟!」报案的村民说完话,挥着马鞭在风雪中往冀县县城赶。 陈二站在原地, 如被雷劈一般, 丢了砍回来的柴, 飞快的往如意家赶。见到的就是一地的碎块和凝固的黑血,这……为什么会这样?如意平日里与人为善, 又是个温柔似水的性子, 谁会对她下狠手? 他问李四媳妇儿,李四媳妇儿说她三天没见到如意出门了,就想来看看,结果一推开门就见到这幅血腥场面。三天前, 不就是他送木柴和碳来的那晚吗?想到那夜笑着离开的男人,陈二不寒而栗,如果他把东西送到之后多留一阵, 如果他快些跑回来, 如意是不是就不会惨死? 听闻陈家村发生惨案,冀县县令亲自带着捕快、师爷和仵作赶到。纵然见过许多凶杀场面,县令和仵作仍被吓了一跳,都摇头说惨。 围观的村民被捕快拦截在屋外,县令和仵作开始巡查现场,好在是冬天, 又门窗紧闭,没有被破坏, 一切都保留着案发后的样子。 捕快搜索屋子, 很快找到如意存放的两千多两银子,炉子上没烧完的衣裳, 以及死者手里握着的两根宝蓝色丝线。「老爷,这辆马车上有徽标。好像刻着‘永宁’两个字!」在屋外搜索的捕快,发现重要线索后进屋禀道。 「等会儿把马车拉到县衙。」县令尽职尽责的继续勘察现场,争取收集更多证据。为尽早破案,县令领着手下在村里租了一户人家的房子,准备明天继续搜查。 陈二想着死相惨烈的如意,如果不是他,如意就不会横死。深感愧疚的陈二,连忙赶到已经洗漱歇下的县令那里,细细说了那夜的所见所闻…… 黑夜越发的长,行云院外的花木都裹上冬装,连续降雪的日子,还会在旁边放上炭盆。成靖宁抱着噜噜坐在临窗的炕床上描花样,准备绣一个吉祥如意的屏风给沈老夫人。 「喵~」坐旁边的可可,突然叫了一声,却是难得得温柔。「姑娘,芙宁小姐过来了。」墨竹打帘子进来禀道。 「快请进来。」成靖宁下炕穿上鞋,把噜噜放在一旁,理了理鬓发和衣襟。成芙宁还没来过行云院,今夜突然造访,让她很是意外。 成芙宁带着一身风雪进来,两人见过礼后,开口道:「这么晚了上门打扰,还请见谅。」 「哪里,饭后我也闲着没事,正描花样呢。姐姐快坐。」成靖宁递了个暖手的炉子给她。 成芙宁道了谢,先说明来意:「这时候过来没别的事,就是最近十来日做了双鞋子,还请妹妹笑纳,算妹妹送猫给我的谢礼。我瞧着我俩身量差不多,就比着自己的尺码做的,也不知合不合脚。」 旁边的映秋从包裹里拿出一双新做好的暖鞋来,样子好看,针脚细密整齐。「从前在闺学的时候就听说姐姐女红出色,今天可算见着了。」成靖宁看了一眼鞋子,对成芙宁笑道。 「哪里,我不过是取巧罢了。妹妹先试试吧,看看合不合适。」成芙宁抿了口温热的牛乳说。 「谢谢啦。」成靖宁不客气,叫墨竹拿了,跟着到里间试。没多会儿她把鞋子穿了出来,说:「刚好合适,穿着很暖和,劳姐姐费心了。」 第二十四章 「合适就好。」成芙宁点头笑道,「那我就不打扰了,妹妹继续忙吧。」 「姐姐慢走。」成靖宁将人送到院门口,穿着鞋这么走了一圈,丝毫不磨脚,成芙宁的手艺的确没话说。更难得的是她这份聪明,知道成振清不喜欢她,也从不往他跟前凑,更不做女红活儿过去碍眼,但为了表示感谢,还是做了双鞋子过来给她,这样一来就不会显得失礼。只怕她也知道,自己是能争取的对象吧? 冬至在大祁朝是大节,古时向来有冬至大如年的说法,所以一到这时节,朝廷也开始休沐,大小官员都有五日假期。今年冬至对永宁侯府来说意义非凡,沈老夫人邀请了堂祖父成启正一房人来过节。 节前那日,侯府便开始张罗祭奠祖先的事,也开始准备过节的吃食。糯米粉经巧手的厨娘之手后,被捏成鸡、鸭、龟、猪、牛、羊等象征吉祥如意、福禄寿的动物,每种形状动物都摆满一层蒸屉,然后上灶蒸,成熟定型之后跟着烹煮好的五禽肉、瓜果等祭品一同端上供桌。 羊是从西疆那边的半干牧场运来的,这种羊吃着没膻味,最是美味可口。肉拿来剁成馅,和上鸡蛋、剁碎的胡萝卜、葱白、韭黄等菜,淋上花椒水拌匀,做成不同馅料的饺子。骨头熬了汤,一半拿来配饺子,另一半配羊肉汤。 做羊肉汤时,先将骨头放进汤锅里熬汤,再将切成陀状的新鲜羊肉和清洗干净的羊杂一起放入锅中熬煮,等煮熟之后,捞出切成薄片,放入烧开的水里氽一氽,捞起后放入空锅子中,再放滚烫的羊骨头熬的乳白汤水,撒上些许葱花儿,配上各种调料,一锅鲜香味美的羊汤便做好了。 今年人多,堂祖父那边的兄弟姐妹也有十来个,聚在一起很是热闹。今年地里的番椒丰收,风干之后制成面,放入各种香料作料,制成辣油。成靖宁想着上一世的羊肉串,便到厨房指挥厨娘腌肉,准备烤串用的炉子、铁钳和炭火。试验品出来后大受欢迎,于是沈老夫人吩咐厨房多做一些,到时候大家伙儿聚在一起烤肉吃。 今次冬至人多,祭祖时格外热闹。荀太夫人是府上最年长的长辈,这种场合无论如何也不能缺席。老人家瞧着人丁不旺的大房,以及枝繁叶茂的旁支,暗自叹气,遥想当年,侯府多么的热闹?哪像现在……人老了,管不住下边的晚辈了。沈文茵母子现在根本不理她,她想告子孙不孝,却连大门都出不去。 瞧见站在女孩儿堆里的成芙宁,荀太夫人气不打一处来,想着今天冬至,不好发作,祭拜完成家的列祖列宗后,就由林妈妈扶着回了景斓堂。 成芙宁站在五个瑶和成靖宁中间,内心忐忑又难堪。原以为冬至不会让她出现在这种场合,沈老夫人还是让白妈妈把她叫了过来。几个瑶对她不冷不热,没有任何人轻视她,但总觉得不自在,她本就不属于这个家。 祭过祖之后就是午宴,晚辈们自是坐一桌的。食不言寝不语,吃饺子时都安安静静的,只有轻微的咀嚼声和筷子碗碟碰撞的声音。这种吃法,成靖宁也觉着压抑,不过看成华瑶她们也忍得辛苦,便知道一桌的姑娘都在装模作样。 用过午饭后,成芙宁起身告辞,成靖宁起身拉住她说:「下午烤羊肉串,姐姐一起来吧。」 成芙宁笑容勉强:「还是不了,我得回去看雪儿,它离不得我。」雪儿是那只波斯猫的名字,主人风雅矜贵,连带宠物的名字都是轻柔风。 成芙宁的难堪成靖宁无法感同身受,但她理解她的避让和推辞,道:「那等会儿我烤好了让云岫给你送来。」 「如此就多谢你了,我先告辞,各位慢用。」离开饭厅之后,映雪把石青刻丝灰鼠披风给她披上,「这么快就走吗?」 「出来得够久了,该回去了。」这种场合对她来说有什么意义呢?一切遭遇是她应得的罪孽,没有抱怨的资格。 午歇过后,几个女孩儿都穿上厚重的冬衣毛靴,去百草园那边赏腊梅,折了一些回来插瓶。弄完腊梅,又簇拥着到成靖宁的行云院看画。有香草美人,有飞鸟游鱼,也有彼岸之花和地狱妖魔恶鬼。 成玉瑶展开一副骷髅魔鬼图后,登时吓得把画扔了,远远的躲在成华瑶身后:「这东西你怎么也画出来?怪下人的。」 「曾经做了个噩梦,觉着太过真实,就把梦境里的场景画下来了。不用怕,只是虚幻的而已。」成靖宁画过合适各样的奇怪东西,骷髅魔鬼还吓不到她。 「……不过你画的东西也太多变了吧。」成玉瑶仍是怕怕的模样,躲在成华瑶身后不敢出来,「我还想着请你帮我画一幅画像呢。」 「画画像没问题,别怕被我画丑了就好。」成靖宁裹好画轴,水袖进来禀说烤羊肉串的东西已准备好,可以到水榭芳汀那边去了。 「羊肉是我挑选的,也是我腌制的,好一大盆,没有吃完不许走。」成靖宁在前头引路说。 地方临水通风,天又下着雪,放着几个烧得正旺的火盆并不觉得冷。像聚会烤串,必须亲自动手才有趣,成靖宁上一世就是个勤快的,所以做起这些事来轻车熟路,刷油翻烤撒番椒粉、孜然等香料很是熟练,没多会儿羊肉和着番椒、孜然的香气,弥漫着整个水榭芳汀。 「靖宁,你真能干!」成华瑶是个斯文闺秀,但吃起东西来豪迈得很,两手都拿着烤串,吃的满嘴油。 「别光顾着吃,都过来帮忙。」成靖宁和三个厨娘动手,都敌不过她们的嘴。一个个的看着挺矜持的,怎么这时候就不要形象了?看得出来,这几个丫头都是两面人。 又有二十来串肉烤好,成华瑶又准备来拿,成靖宁把烤好的肉串放进食盒里:「接下来我烤的几十串都不是你的,你也自己动手吧,试一试自己的手艺。」 成华瑶失落的「哦」了一声,她知道是送给成芙宁的,就挤到厨娘那里,搓着手准备拿快熟的羊肉,喜色又浮上脸颊,「熟了就给我,我先预订着。」旁支的几个姑娘都很有教养,成芙宁在场时,并不给她脸色瞧或是三五几个聚在一起私下议论,就是现在也只谈风花雪月,美食美酒。 「送到凝华院去,回来也有你一份。」成靖宁装好了百来串羊肉,交给眼馋不已的云岫。云岫一听回来有吃的,合掌期待着,应道:「奴婢这就去!」 腌好的肉串有两大盆,这边烤好了也送到沈老夫人、成振清夫妻及旁支的男丁女眷那边,三个厨娘不够使,又调了两个了来。沈老夫人看她们烤得热闹,亲自过来看了一趟,想着今年醉霄楼的利润,决定再腾两个庄子来种番椒。 凝华院中,映秋接过云岫送来的食盒,提到内院时打开盒子,口内生津,忍不住咽口水说:「看着就好吃,二姑娘送了好多来。」 成芙宁正在抄写经书,闻到香味放了笔过来,的确很多,还有一瓶果酒。「肉很多,分一些送给荷香和陶妈妈她们,酒也送半壶过去。」 第二十五章 映秋知道自己不如自家姑娘聪明,对她的话言听计从,拿来碗碟分了大半的肉串出去。 沈时在外院接见刑部过来的官员,这时候小厮也送了些肉串来,他把东西分给上门的人,说:「请诸位大人稍等片刻,我这就去请侯爷和老夫人过来。这是我家小姐弄得新吃法,大人们尝尝。」 冬至还得出门办公,刑部的这几位也很憋闷,现在有酒喝有肉吃,巴不得坐下多歇一歇,「麻烦管家了。」 成振清正在书房内,和三个堂兄弟说着朝堂和天南海北的事,忽听沈时来禀刑部谢侍郎亲自上门,压低声音问道:「可有说为何而来?」 「没有,只说让您和老夫人到刑部走一趟。」沈时说道,怎么看都不像是好事。 沈老夫人匆匆离去,成靖宁手上的动作顿了顿,发生什么大事了吗?也好在羊肉没多少了,吃完就可散了。戴老夫人知道有大事发生,便不多留,带着儿孙回府,一面命人去打听出了什么事。 「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最近直隶的冀县那边发生了一起凶杀案,最后查到可能和侯府有关。」谢侍郎缓缓地道,注释着成振清和沈老夫人的反应。 沈老夫人反应快:「莫不是打晕侯府车夫,携款逃走的翠竹?」 谢侍郎试图从成振清脸上找到一丝别的情绪来,无奈他却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淡定模样。「老夫人猜得不错,死者的身份的确是翠竹,她在冀县被人杀了。当地的县令找到一些证据,发现与侯府有关,便把案子上报刑部,求情刑部出面审理。大祁律法,虽说杀妾不是死罪,但这杀人的手法太过恶劣,不得不管上一管。」 谢侍郎是玉蘅夫人的姻亲,加上为官职责,重视此事理所应当。「既然查到死者身份,谢大人应当去兴隆街找成振功才对,翠竹早与侯府无关,她是成振功的姨娘。」成振清提醒道。 谢侍郎抖了抖身上的官服,口气微嘲道:「国舅大人误会了,本官也是公事公办,必须请大人和老夫人到刑部走一趟。那县令说,有证人看到凶手的脸了,如果不是大人,自当还大人一个清白。」 「既然如此,那就走一趟。我母亲与这事无关,她就不用去了。」成振清不欲多说,起身就跟谢侍郎走。 「谢大人,除了开年那会儿振清奉命去修黄河堤坝出过京城之外,就一直不曾离开,你这是请错了人吧?就算是目击证人,说的也不一定是真话。」沈老夫人意有所指,谢家的立场很好猜。 谢侍郎哈哈一笑,说:「老夫人这么紧张做什么,在下可没说是国舅杀的人。不过是牵扯到侯府,例行公事的过来走一趟。当然,和国舅大人没关系最好。」 成振清不曾离京的证据很充足,倒不怕某些人私下里做手脚,道:「娘别担心,刑部最是公正,相信定会查到真凶。我不过是配合调查,不碍事。」 跟随谢侍郎到刑部,陈二见过人之后摇头,说不是他。一旁谢侍郎再三追问,让他仔细回忆,想清楚再答。陈二老实,说:「的确不是这位大人。凶手虽和国舅差不多高,但相似之处并不多。草民是樵夫,偶尔打打猎,眼神很好,不会看错。」成振清和成振功同父,但两人的相貌随各自的母亲多一些,所以见过他们的人,都不会想到他们是兄弟。 事情牵扯到皇亲国戚,所以蔡尚书今日也在场,加上各方人证证明成振清不曾离京,便洗清了嫌疑,所以做主放了人。 「谢大人,现在我可以回去了吧?」成振清问一脸不甘的谢侍郎。谢侍郎皮笑肉不笑,说:「当然可以。」 「事关重大,谢大人辛苦些,得早一点捉拿到凶手,还翠竹一个公道才是。在下先告辞了。」成振清拱手对谢侍郎说道。 成靖宁担心府里出事,和堂姐妹们散开之后,抱着可可一同去琼华院,问了今天的情况。沈老夫人如实相告,说:「翠竹被人杀了,说和侯府有一定关联,让你爹配合调查。」 「不是爹做的,刑部那边就不敢胡来,爹一定会平安回来。」成靖宁说。这件事不用想便知是成振功的手笔。但想着这件事的确够阴损,侯府这边无论如何都会被泼一身脏水。 成振清回来得很快,刑部那边,已到兴隆街去抓人了。陈二指正,加刑部再三审问之后,成振功终于供出是他杀的人。反正不会砍头偿命,他便无所畏惧,拿钱赎罪,他倒有一份厚家产。 陈二被他的狂傲激怒,起身愤声说道:「那也是条人命,怎么可以这样就算了!杀人偿命,不是天经地义吗?」 成振功笑陈二太天真,轻嘲道:「被那女人骗得不轻吧?知道她是谁吗?老子的小妾,老子想打就打,想杀就杀!给老子戴绿帽,让老子帮仇人养女儿,给她个痛快已经便宜她了!一个贱女人而已,老子有钱赎罪!」 陈二对永宁侯府的事略有耳闻,他着实没法子把那个水性杨花的竹姨娘和温柔善良的如意联系起来,但事实如此,他无话可说。完成了任务,失魂落魄的离开刑部公堂。 成振功供认不讳,把整件事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尤其解释,是有人故意透露消息给他,引他去杀人的。蔡尚书头疼,让人去搜成振功的家,果不其然找到模糊的纸条。字迹笔画不协调,有的墨重,又的墨轻,像初学者的手笔,再仔细辨认,猜测是有人故意用左手写的。 蔡尚书讳莫如深的看了一眼谢侍郎,很快猜到送信之人。但没有证据,不能胡乱下结论,加之又不是送信之人杀的人,追究起来也不是道理。于是,蔡尚书写了一封奏章送到今上哪儿,请他裁夺。 竹姨娘被杀的消息传到永宁侯府,成靖宁一时无语,她不知该说报应不爽还是天道轮回。但这件事对成芙宁来说,无异于晴天霹雳。得到消息时,她正在抄写经书,泪水在眼眶里打了个转之后,落在墨迹未干的经文上,漆黑的墨合着咸涩的泪,在宣纸上晕染开来。 赵澈并不是个宽宏大量的性子,自从成振功搬出永宁侯府之后,一直派人盯着他,眼下被抓到把柄之后,暗示让刑部重判。蔡尚书很会察言观色,知道今上的意思,也不会追究是谁给成振功送的信,于是给成振功量了重刑:半年牢狱之刑,然后流放玉门关外的瀚海十年。现在琼州因海贸关系,逐渐繁荣,不再是流放犯人的首选,想要折磨人,都往西疆那边送。常年干旱喝不到干净的水不说,还战事频繁,指不定哪族哪国又杀过来了。而且经常修边塞关口的城楼城墙,做这等苦力的大多是流放到那边的囚犯,于是赵澈看到结果之后,让蔡尚书赶紧批了。 牢狱之中的成振功得到即将被流放西疆瀚海的消息,被定在当场,知晓是自己大意了。今上如何会放过他?一直耐心的等着他犯错。杀妾,虽不致死,但也会让他脱一层皮。到瀚海那地方,便是生不如死。 第二十六章 尹姨娘因成振功的事四处奔走,准备用钱把人赎出来,结果这次刑部变得特别无情,她带了再多银两也花不出去。成振功是成宅的支柱,他若倒下,家中就只剩妇孺,日后该如何是好?尹姨娘走投无路,最后求到永宁侯府,求成振清网开一面,放成振功一马。但无论她如何哭求,侯府各方的门,始终不曾为她打开过。 成家再次为京城百姓提供了不小的谈资,尤其知道有人故意把翠竹的消息透露给成振功之后,纷纷猜测是成振清在幕后使的一箭双雕之计,不仅除掉当年的叛徒,还能弄死这个异母弟弟。 尹姨娘原想去宝庆街找成振声帮忙,无奈他也是几场官司要打。原因无他,不能走仕途之后,便想着从商,结果经验不足,结交到的都是一些半瓶水的狐朋狗友,加上原本的仆人都各自找门路离开,他便被忽悠走了许多钱财,尤其最近被人挖坑埋了,能不能重见天日还有得说。 焦头烂额的陆氏最后想到一个法子:「写信给福州的老侯爷吧,他不会坐视不管的。」 「对!老侯爷一定有办法!多谢你三弟妹!」尹姨娘握着陆氏的手激动道,走路带风的回了兴隆街。 陆氏如梦初醒,对呀,老爷子还在,成振声的事也可去求他!之前怎么没想到?便不计较尹姨娘的失礼之处,回房写信给成启铭。 案子断的快, 很快尘埃落定。不过事后翠竹的尸体无人收敛, 最后被送到京城外的义庄, 那家义庄规定如果尸首两个月后无人认领,就裹一床席子葬到乱葬岗去。翠竹做出这等丑事, 她的父母自是不会来认, 至于尹姨娘,巴不得她被挫骨扬灰才好,于是缝合好的尸体就这么被放在义庄。 得到消息的成芙宁,抱着雪儿沉思了半晌, 才鼓起勇气去琼华院见沈老夫人。「姨娘她生前做过许多糊涂事,但她已遭到报应了,现在孤零零地躺在京外的义庄, 芙宁不忍她曝尸荒野, 想让她入土为安。无论姨娘如何肮脏卑贱,都是我的生母,求老夫人成全。」成芙宁泪眼婆娑,跪在沈老夫人面前,砰砰的磕了几个响头。 沈老夫人暗叹一声:作孽,「你起来吧。难得你有这份心, 我让小郭管事和陶妈妈陪你去。」她以为,成芙宁会为了讨好府上诸人, 会对翠竹的事坐视不理, 想不到她在案子结了以后主动站出来,还算得上有心。 成芙宁早已泪流满面, 磕头道:「谢老夫人。芙宁还有个不情之请,姨娘死后,我想为她守孝三年,到大觉寺去为她诵经超度,祈愿她来生做个清清白白的好人。芙宁也会为老夫人、侯爷、夫人和靖宁祈福,祈求佛祖和菩萨保佑侯府上下平安顺遂,无病无灾。」她不属于这个家,去庙里一是为竹姨娘超度,二是为躲避眼下的尴尬。 「我准了,等你办完翠竹的丧事,到十二月就去大觉寺吧。我会安排好人手,了然方丈那边也会支会一声。三年就不必了,一年足够。今晚回去好生歇一歇,节哀吧。你要记住,以后侯府才是你的家。」沈老夫人也是感慨,成芙宁做事的确周全,好好的一个孩子偏生遇到这样的生母。 成芙宁离开之后,沈老夫人召了沈时管事、小郭管事和陶妈妈来,让账房支一百两给成芙宁为翠竹办丧事。 耳报神花月得了消息后,立刻把这事告诉成靖宁,成靖宁一面感叹着成芙宁命途多舛,一面感叹她行事周到。这样一个人,以后如何不会过得好呢?她日后会有福报的吧?可可很是赞同的叫了一声。 清早鸡刚打鸣,成芙宁就带着映秋映雪两个丫头和陶妈妈、小郭管事出了府,往京外的义庄赶。成靖宁起床的时候,花月便把这事说了,小妮子很是唏嘘感慨了一番。 照例跳操跳百索踢完毽子,请安,用早点,然后回行云院写了一幅大字,拿上绣花针刚在绣布上绣完一片孔雀毛,花月又来禀说,罗夫人到了。 「罗夫人?」罗氏?她来侯府做什么? 花月也是一头雾水:「奴婢也不知道。要不再去打听打听?」 「算了,祖母会处理,别往那边凑了。过来帮我分线。」成靖宁把装线的篮子递给花月,让她帮忙。这幅屏风大,配色多,她一个人忙不过来。 分家之后,二房三房和大房彻底没了交集,尤其罗氏又和成振功和离,眼下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两家,现在罗氏递帖子上门拜访,倒让沈老夫人觉得奇怪。沈老夫人放下手里的拜帖,对送贴的婆子说道:「天气怪冷的,快请罗夫人和两位小姐进来坐坐吧。」她固然同情罗氏,但眼下罗氏有了忠敬侯府这个靠山,她更不用多管闲事,现在侯府这边还有一堆事要她操心。想到罗安宁那一年的巨变,老人家又留了个心眼。 罗氏母女被请进侯府,三人都打量着过去待过走过的地方,时隔快一年时间,再回永宁侯府,已经不再是记忆里的模样,沈老夫人干净利落的抹去与成启铭和福乐郡主的痕迹,好多亭台楼阁、房舍院落都是新的,极难找到过去的影子。果然物是人非了,罗安宁想着,不过这正和她意。至于成振清,还能风光十几年吧。 到景斓堂向荀太夫人请安,并未见到人。在得知罗氏借娘家之力,强势与成振功和离,并带走三个子女后还改了姓后,当即气得不轻。眼下罗氏来请安,她如何能心平气和的说话?果断的不见。和翠竹那贱人一个德行,都是一群狼心狗肺的。 罗安宁早知是这个结果,只笑了笑,荀太夫人蹦跶了一辈子,眼下也有心无力了,把沈文茵和成振清得罪狠了,他们如何还会顾忌?「孝」也压不住那对母子了。跟着罗氏去琼华院。除了外院没了那堵高墙,这里的一切倒和记忆里的一模一样。 行礼见过面之后,罗安宁笑问道:「晚辈记得,靖宁妹妹最是黏沈祖母的,怎么今天不在?」 「用过早点之后就回行云院去了,她也大了,不能总待在我身边。」沈老夫人不动声色的打量罗安宁,她身上有一股子说不出的怪异。无论她再怎么改变,骨子里的东西是不会变的。 「原来如此。」罗安宁了然一笑,又道:「许久不曾见过靖宁,也不知她现在如何了。晚辈想去她那里坐坐,还请沈祖母应允。」 「难为你还挂念她,现在身体好多了,不似刚回来时那般多灾多病。她在行云院,白妈妈领你们两个去,你们也说说话。」沈老夫人说完,吩咐了白妈妈几声,让她领罗安宁姐妹去成靖宁那里。 罗安宁拉着罗馨宁起身,「那晚辈和姐姐先去看她了,等会儿再过来陪沈祖母说话。」 姐妹二人离开后,罗氏羞羞答答地说明了来意,万分诚恳的求教:「这次来拜访老夫人,是有事相求。虽然父亲母亲收留了我们母子四个,但总不能一辈子都靠侯府过活,到底还是自立的好。只是我见识浅薄,永泽他们三个又小,不懂铺子经营和生意上的事,只好来求老夫人您了,万望您指点一二。这些年您的成就有目共睹,晚辈只希望学到您一层本事就好。」 第二十七章 沈老夫人是个同情弱小的性子,但现在她并不想多管罗氏的事,只道:「做生意这事见识、眼光以及运气都很重要,可谓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并不是我指点你就能让你立刻日进斗金。当年我也不懂,都是跌跌撞撞,摸爬滚打悟出来的。眼下你在忠敬侯府,侯夫人和世子夫人都是能干之人,你不妨去问问她们。我这外人倒不好多管,免得传出去被人说道。」 罗氏知道自己被拒绝了,有些沮丧:「是我思虑不周,让老夫人笑话了。」沈老夫人帮她,是怜悯弱小,不帮她,是人之常情,她也不好强求。 「别丧气,这些年来侯夫人一直帮你,你去问她,她会比我指点得更详尽,也会派手下的得力助手来帮你。现在你可不是一个人,而是四个,为了外孙们的将来,她不会拒绝。再说至亲之间哪有那么多见外的,有什么话不能说?」沈老夫人笑着提议道。 罗氏尴尬一笑,因着世子夫人的缘故,她便没去打扰忠敬侯夫人。「是我想差了。」 「回去之后和侯夫人好生说说,她不会拒绝自己的亲生女儿的。」沈老夫人说起她的当年,「当年我分家单过,也是借了令国公府的力,后来自立就开始补偿,这生意和人情往来,可不就是相互的?」 「您说得对。」罗氏笑容勉强,虽然不知下一个要求沈老夫人会不会答应,不过还是说出了口:「我名下也有一家小酒楼,生意一直不好,想引进新菜式。都知道您醉霄楼的生意红火,辣菜卖得好,想跟您学几个辣菜,不知能行与否?」 沈老夫人脾气再好,也觉着罗氏有些得寸进尺了,微微笑着拒绝:「你也知道,生意机密不能随意透露,哪怕交情再好的朋友,也会有所保留。醉霄楼生意好,辣菜居功甚伟,开门做生意,大家凭本事赚钱,这我不能答应。」 罗氏知道同行竞争激烈,谁也不愿让别家掌握生意机密和自家抢客源,因此说话吞吞吐吐,格外难为情,补充道:「是我唐突了。我知道醉霄楼有过时下架的辣菜,所以想要那些旧菜式,您看如何?」 沈老夫人想了一会儿,说:「好吧,我到时候让下边把下架的辣菜的做法写出来给你。」 这次没有再被拒绝,罗氏总算眉头舒展了,笑道:「多谢老夫人。」 行云院就在琼华院旁边,走几步路就到了。成靖宁听花月说罗安宁姐妹到了,把针别在绣布上后起身去迎接。 罗安宁人未见笑先闻:「许久不曾来见六妹妹,该不会忘了我们姐妹了吧?」 成靖宁蹙眉想着,她何时和她俩很熟悉了?不过还是笑着把人迎门来。「哪里,刚才还想着两位,两位就过来了。今天如何想起到永宁侯府来了?」问着话,让碧波和墨竹上茶。 「虽说分了家,但到底是成氏血脉,这是无论如何也割舍不断的。过去在侯府时我们母女几个过得艰难,偶得老夫人帮把手,趁着现在大家都清闲,就想着过来拜访一二,说说话。」罗安宁说着场面话,这点,成靖宁是无论如何也不相信的。 「行云院是新修的吧,一路过来瞧着不是从前的景致了。妹妹的地方真好,一看就是精心布置过的,还是沈祖母疼妹妹,把最好的都给了你。」罗安宁一双精明的眼睛打量着厅堂中的布置。想着自己和姐姐在忠敬侯府的一亩三分地,登时羡慕不已。 「哪里?不过是些面上功夫罢了。看两位姐姐的气色,可见在忠敬侯府过得是极好的。我听说忠敬侯爷和侯夫人最疼爱婶娘,现在看来果真不假。」成靖宁携着二人的手,在花厅了坐下。碧波和墨竹端上牛乳茶和桂花糕、豆沙卷等点心来,「外面怪冷的,喝杯热茶暖暖身。」 一个两尺大的猫窝里睡着三只猫,一黑一灰一白,挨着排排睡,呼噜声此起彼伏,看着就觉暖和。只是这时可可突然睁开阴阳眼,直直的瞪着罗安宁,猫眼里泛着清冷的绿光。罗安宁被一只猫盯得心里发毛,心道:这只小畜生又怎么了? 「妹妹又养猫了,新到的这只波斯猫瞧上去真惹人爱。」罗安宁无视掉已经坐起身的黑猫,去夸那只睡得香甜的小猫。 成靖宁的目光也跟着落到雪儿身上,说:「是大姐姐的猫,父亲的同僚送的。你知道竹姨娘的事,她为人子女,不忍竹姨娘死后不得不安,昨天得了允许,今天一早就带着陶妈妈和小郭管事去京郊了,得好几天才回来。想着小猫无人照看,就送我这儿了。」 「想不到靖宁你和芙宁这般要好。」罗安宁不再看猫,对成靖宁笑道。原来是这样,想着心中便释然,不然还真以为她这般得沈家几位长辈欢心。照翠竹过去作天作地的样子,哪怕成芙宁是成振清亲生的,永宁侯府怎会心无芥蒂的接纳她呢? 她还在思考小猫的事,手指突然传来钻心的疼痛,「嘶!」原想说上几句,但看到是成靖宁养的黑猫,瞬间闭嘴。已经是第二次了,这只猫,似乎特别的不喜欢她。 成靖宁抱开可可慌忙道歉,准备让水袖几个去拿烧刀子来给罗安宁清洗伤口。罗安宁起身阻止:「哪用得着这么麻烦?没咬破皮,不碍事的。」 「真是对不住,我没想到可可会咬人。」成靖宁抱着犹不服气的可可,万分的不好意思。 「哪里,不过是只畜生罢了。」罗安宁无所谓的笑道,用被咬过的那只手轻抚可可的头,怨毒的眼神还没看过去,可可已经挣脱成靖宁的怀抱跑了,到门口时停下回头,憎恨的瞪了她一眼。 成靖宁更加愧疚:「是我没教好它。」 可可咬人的小插曲过了之后,四人寒暄了几句。之后再无他话,毕竟从前相互之间有小龃龉。闲谈一盏茶之后,罗安宁姐妹二人起身告辞。成靖宁要回沈老夫人身边用午膳,便和罗安宁姐妹二人一起走。 半道上,罗安宁挽着成靖宁落后几步,说:「靖宁,你和芙宁走得这般近,难道不怕她抢了你的宠爱?从前,在父亲面前她能和成玉宁分庭抗礼,老侯爷和父亲都她青眼有加,就连太夫人也被她哄得服服帖帖。她不是个简单的人物,你千万要小心。」因竹姨娘的关系,她从不计较用最大恶意来揣度成芙宁。上一世的经历让她明白,好运是一方面,会做人,会专营,会算计,也很重要。而成芙宁无疑做得很出色,她嫉妒,但也不否认。 为数不多的几次相处,成靖宁发觉成芙宁是个极有分寸的人,与其说她有心机,不如说她聪明,聪明得很拉好感。成芙宁性格不错,做事分寸拿捏得很准,也很会看人脸色,她倒不信成芙宁会做阴损之事。「谢安姐姐提醒,我心里清楚呢。」竹姨娘,是成芙宁命里的死穴。 成靖宁简单的回答,落在罗安宁眼中便是不以为然。罗安宁冷笑,自己好心提醒却被当作驴肝肺,等她日后吃够苦头就知道厉害了。不过她为什么要提醒成靖宁?让她们两个斗得你死我活,不是更好吗?「是我多心了,你别放在心上。」罗安宁很恢复和煦的笑容。 第二十八章 「我知道安姐姐怕我吃亏,哪里会怪罪。」成靖宁还是留了个心眼。防人之心,到底不能没有。成芙宁在过去的永宁侯府混得如鱼得水,必定不是简单角色。 罗安宁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转到开年的元宵灯会上,说着往年的灯会如何热闹,今年又会有什么新鲜花样。 送走罗家母女,成靖宁留在琼华院和沈老夫人一起用午饭,问起罗氏今天来的目的。「她想让我指点帮衬她生意上的事,我没答应。她又求了几个辣菜做法,都是醉霄楼不卖的,想着对我们生意没影响,就给了。」沈老夫人对生意上的事分得很清,不会因一时同情就心软,为将来树一个敌人。 成靖宁也主动说起罗安宁提醒她的话,末了又提到可可,「可可好像很不喜欢她,每次见到都是一副世仇相见的神色,都咬她两次了。」 沈老夫人也知道那只黑猫有灵性,道:「有时候猫狗畜生比人会分辨好坏,可可不会无缘无故对一个人有敌意,日后少和她们一家子往来。」 「嗯,我知道。」成靖宁咬着筷子点头,这大概又是什么提示吧。 七天过去,成芙宁穿着一身白衣回来,到琼华院给沈老夫人磕了头,说事情已经办妥。还有五日就到十二月,她想提前两天过去熟悉寺内环境。沈老夫人听着合理,便答应了她。 回到凝华院,叫来几个丫头,让她们明天开始收拾行李。其中妙琴悄悄凑到成芙宁耳边,低声道:「姑娘,七日前罗夫人的两位小姐到侯府来了,她们在行云院内说了些姑娘的坏话,让二姑娘防着你呢。」小丫鬟是沈老夫人送到凝华院的,眼下已被成芙宁发展成她的人。 若不是妙琴提起成安宁姐妹,她都快忘记还有这两个人物了。「多谢你提醒我,这是给你的辛苦钱。」成芙宁给了妙琴三百文,罗安宁这种没技术含量的告状,还不至于让她慌乱。过去,她就一直做着这种恶毒又下作的事,哪怕性子大变,里子还是一样的。 罗安宁!她突然想到什么。捕捉到那一丝的可能,仔细分析一番后,越加肯定这种猜测。想到惨死的翠竹,成芙宁暗暗发誓,她一定会报这个仇。 成靖宁观察面前的盆栽水仙已有一阵, 拿着工笔迟迟不动, 看得一旁的花月也跟着着急:「姑娘, 你看这盆花已经有两刻钟了,奴婢跟着都看得眼花了。」 「我现在找不到画画的感觉, 算了, 还是把花搬回原位吧。」成靖宁放下画板和笔,站起身来走到窗边伸了个懒腰。冬天的京城真冷啊!整个院子都是雪,成靖宁突发奇想,对花月几个道:「我们到外面堆雪人, 堆一个这么大的!」她张开双臂,比划了一下。 「这么冷的天,在外面会冻着的, 年底染上风寒就不好了。」水袖言语温和的掐掉成靖宁的念想。 云岫守在外间, 和外面进来的小丫鬟说了几句话后到里间禀道:「姑娘,大姑娘过来了。」 「快请她进来。」成靖宁终于不再是颓然懒散的模样,坐得端端正正的迎接客人。 雪儿认主,嗅到成芙宁的气息后离开猫窝守在门边,人一进门就黏了上去,喵喵叫着求抱。「抱着重了些, 还是你会养猫。」成芙宁抱着猫在成靖宁身边坐下。 「天冷了就该长肉过冬,芙姐姐这次顺利吗?」成靖宁肃然问道。 成芙宁微微叹了口气, 说:「一切都还顺利, 算得上尘埃落定了。今天来是想请你继续照顾雪儿一段时日,过几天我就要去大觉寺了, 一年后再回来。它还小呢,总不能让它跟我到寺里吃斋念佛,所以得麻烦你了。」 「没事没事,我也喜欢它得很。雪儿比噜噜乖多了,到时候你回来可别怪我把它教调皮了才好。」成靖宁眉眼弯弯的笑道。 雪儿这时像个孩子似的靠在成芙宁怀中,四只爪子紧扒着她不放。「我抱它回去养几天,临走之前再送过来。」成芙宁轻抚着雪儿的长毛,犹豫着要不要提醒成靖宁防着罗安宁一些。 对面的少女娴静温柔,玉指纤纤的抚着怀里的小猫。想到前几日到访的罗氏母女,罗安宁说的那些话不自觉的涌现在脑海:小心成芙宁。她的人生阅历算不上丰富,认人识人方面有所欠缺,只能依靠直觉判断,而她的直觉告诉她,成芙宁是个好人。 成靖宁放下茶杯,正色问道:「芙姐姐,你觉得安姐姐如何?」 成芙宁撸猫的动作未停,闻言想了一会儿说:「怎么想起问她的事了?」 成靖宁虚心求教,问道:「她对我说了一些话,我想着不能偏听偏信,所以想问问你。从前你们住一个院子,应该很了解她吧?」 「她,变得不一样了。」成芙宁回忆着当年,提起罗安宁来语气带着淡淡的讥讽。 「难道以前的罗安宁不是现在这个样子?」成靖宁好奇,那位改了姓的堂姐,相貌和同龄女子相差无几,说话做事却老练,有时透着一股子不自然,而她的眼神,有时会流露出凶狠的光芒,时而又会如古井般森冷无波,没有这个年龄的女子的天真娇憨。她再怎么笑,也掩饰不了眼睛里的沧桑。 成芙宁把雪儿放在炕上,凝眉斟酌了一阵才说道:「在她九岁那年,摔了一跤之后醒来,就变得不一样了。之前二叔父身边最得宠的女儿是大姐玉宁,安宁一直讨好着玉宁,玉宁怎么说,她就怎么做。无论玉宁怎么对她,她都不计较。她对罗氏夫人和馨宁极其恶劣,因为忠敬侯府没有帮逆王的关系,一直厌恶罗氏夫人、馨宁和忠敬侯府,也骂罗氏夫人不中用,在府里连几个妾室也不如,害得她嫡不如庶。为了争宠,她在府里做了许多错事。那时候她性子倔,人虽有些小聪明,却从不用在点子上,做事透着一股狠劲儿和蛮劲。那之后她像变了个人似的,不再理玉宁,与罗氏夫人和馨宁亲近,也开始和忠敬侯府走动,缓和关系。再就是她突然变得很聪明,从前不擅长的琴棋书画,似突然开窍般的全部精通。性子也变得开朗,做事没有那股蛮劲儿了。」 成芙宁说得犹犹豫豫,成靖宁便知她的话已经尽量说得好听,在心里默默总结到:过去的罗安宁蠢且毒,现在性情大变,变得聪慧机敏,更犹如打通任督二脉一般的六艺皆通,怎么想怎么奇怪。一个人突然之间转变性子,只怕不是摔一跤这么简单,十有八九,罗安宁重生了。从前看的那些重生小说,都是这么写的,看来她也被网文荼毒得不轻。如果真是如此,日后就麻烦了,她虽然是穿来的,但到底干不过掌握先机的重生者。 按照侯府过去的恩恩怨怨,原身上一世没有得罪罗安宁很难,就算没有得罪,恨屋及乌也在所难免。也还好分家了,暂时避开眼下的争斗。至于日后,只能见招拆招了。 成靖宁沉思半晌无语,成芙宁见她没反应,问道:「你怎么了?」 「我发现事情比较严重,一两句话说不清楚。」重生,说出去谁信呢?就算有人信,也不一定能阻止罗安宁。「芙姐姐,你过去和罗安宁之间如何?」 第二十九章 成芙宁露出无奈的神色,摇了摇头说:「就算我没得罪她,因为姨娘的事,她也会恨我一辈子。我姨娘她……做了很多糊涂事。」那时二房的姑娘里成玉宁最受宠,她最得成振功的眼,相互之间的龃龉不是一星半点,尽管她已经尽力避免纷争,但架不住成玉宁来惹事。一来二去,梁子就这么结下了。罗安宁那时还是成玉宁的尾巴,对她的恨意只多不少。 成靖宁深深的同情成芙宁和自己,以及永宁侯府,谁能笑到最后,就看命运眷顾谁了。「听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她怪怪的,以后我们都离她远一些。总之,对她一定要小心再小心。」她也得利用手里的资源,去做一些事了。既然是敌对的双方,她必须要保护好自己,保护好这一世的家人。 「谢谢你提醒,我不会让她伤害到我的,你自己也要小心。」成芙宁说完话,抱着雪儿离开。风雪越来越大,前面的路,无论再艰难也要走下去。 成靖宁这时候来了兴致,走到案桌旁,执笔挥毫,在纸上画了一幅张牙舞爪的恶鬼,浓重的黑色地狱,带着寂静无声的恐惧,恶鬼狰狞可怕,似会从画纸里钻出来一般。一个下午过去,大作完成。 叉着腰站在案桌前,成靖宁满意的欣赏自己的杰作。电梯坠井她没死,在崖州生那么严重的病没死,被刺客追杀没死,前年回京被恶鬼缠身没死,她也不是那么容易被轻易干掉的人!罗安宁又有何惧? 「哈哈哈哈!」 「姑娘笑什么呢?」墨竹正过来请她到琼华院那边用饭。见着桌上的画登时吓得摔倒在地,捂着胸口痛心疾首道:「姑娘,你怎么画这么可怕的东西!」 成靖宁洋洋得意的拿着画抖了三抖,不相信的问道:「可怕吗?我倒不觉得。这不画得挺好的嘛。我觉得以后寺庙的地狱恶鬼图,应该由我来画!」想当年,她也是大触啊,尽管只是兼职。 墨竹捂着眼睛不敢看画,惊叫着让成靖宁赶紧收起来。「真是胆小,我收起来就是。」成靖宁把画折好了放抽屉里,「起来起来,不过是张纸,纸上的恶鬼哪比得上人心可怕。」 成靖宁突然来了这么一句,墨竹一头雾水,愣愣的看着她家姑娘。 「你叫我做什么呢?」 「老夫人让姑娘去琼华院用晚膳。」墨竹爬起来说道。 「那我过去了,害怕的话别动我的抽屉。」成靖宁大步流星,走得十分潇洒。看得墨竹不明所以,以为成靖宁得了失心疯。 对沈老夫人,成靖宁没有丝毫隐瞒,把自己的猜想说了,避去重生这件事。「安宁的变化我也发现了,一时之间分不清她的转变是好是坏。」 「总之要小心,以后尽量离她远一些。」成靖宁道。 两天后,成芙宁把猫送到行云院,带着数个仆妇去了大觉寺,侯府未起任何波澜,一如往常一样。再过上十几日,成永安也要回家了,再就是又要过年了,这么想着,便觉时间过得很快。 闺阁中的女儿家打发时间无外乎做女红或是看些闲书消遣,成靖宁这边,拉了水袖花月几个大丫头下五子棋。两年过去,她在棋艺上并无精进,依旧只会玩儿这最简单的益智游戏。四个丫鬟被经常拉着练手,眼下已是今非昔比,成靖宁已不能轻易赢她们了。 刚输掉一局,就听到一个声音,陌生中带着熟悉,「原来你也不是什么都会嘛。」成靖宁抬头一看,却是顾婉琰和沈嘉月来了,忙下炕招呼她们坐,「今天怎么想起到我家来了?进来也不支会一声,我又不会赶人走。」 「想给你一个惊喜嘛。」沈嘉月笑嘻嘻的道,自从六月之后,她被家人拘着就很少出门了,其间只到永宁侯府来过几次,无一例外的都是蹭吃蹭喝,这次还拉着顾婉琰一起。 「是惦记我这里的烤肉吧。」成靖宁现在算是明白,这两个都是吃货,外加英国公府的英娘。 顾婉琰被戳中心事,不好意思的低下头,沈嘉月却是个厚脸皮,大大方方的承认:「听说你家冬至烤了羊肉,吃起来很是不错,所以就想过来瞧个新鲜,不知这会儿还有没有?」 「人都来了,我还会藏着?今天就吃烤羊肉吧,云岫,你去厨房那边说一声,腌一盆羊肉送过来,把炉子那些也送来。」成靖宁让云岫往厨房那边去一趟。 下午,沈嘉月酒足饭饱的半躺在暖烘烘的炕床上,抱着一大一小的两只波斯猫,「好想留在你这里,我不想回去了,要不明年我过来和你一起住吧。」今年考核,她父亲虽然升了官,但依旧在外地任职,这次她娘刘氏也要一起去,和端庄的姐姐妹妹以及矜持守礼的嫂嫂们玩儿不到一块儿去,就打起成靖宁的主意。 「只要你说服了二表舅母,想过来住多久都成。」成靖宁平日里无聊得紧,也想找个同龄人说话。 一旁的顾婉琰,捧着个脸,一脸艳羡的看着沈嘉月,「你们家真好。」顾家家教严,是不许平白无故让家中女孩寄宿到亲戚家的。 「对了,我上午来的时候,看到一辆马车停在府外,好像是姑祖父回来了。」沈嘉月打着饱嗝说,不停地揉噜噜的肚子。 成靖宁无动于衷的「哦」了一声,老渣渣回来了,大概是得到两宝贝儿子都下狱的事,在福州坐不住,回来主持大局了吧。成振功招供说有人故意把竹姨娘的下落透露给他,他只差没直接说是成振清了。现在外面都说永宁侯蓄意报复,一个个的都说得有鼻子有眼睛的,朝堂上已有几个言官参了成振清好几本了。也不知,侯府又要起什么波澜了。 收到翠竹的信后,成启铭快马加鞭的从福州赶回京城。风尘仆仆的回到侯府,直奔琼华院,请见沈老夫人。不多会儿白妈妈出来,说:「老夫人说,既然老爷是回来兴师问罪的,那就等侯爷下衙回来之后再一起谈话。她现在忙着年底查账,没空见您,您请回吧。」 白妈妈瞧不上成启铭这些年的所作所为,此刻并不给他面子,说完话就折了回去,啪的一声关上大门。成启铭吃了闭门羹,失望离开:「还是先去探望母亲吧。」 成启铭回来的突然,林妈妈见到人时热泪盈眶,手足无措的拉着人问长问短,直到成青提醒,才抹了泪进去禀告荀太夫人。 母子分别后的这一年,荀太夫人心累得紧,整日做梦梦到成振功和成振声双双惨死,那些个曾孙们孤苦无依,几番折腾下来,衰老了十岁不止。 「娘!」 荀太夫人瞧着老,但依旧耳聪目明,听到成启铭的声音,登时老泪纵横:「启铭啊,你终于回来了!你不知道这一年里都发生了什么。」 「儿子都知道。」成启铭也哭道。 母子二人抱头痛哭,看得一旁的成青和林妈妈跟着一起流泪。安抚住荀太夫人的情绪,成启铭才问起成振功的事。 荀太夫人登时气急攻心,吐了一口带血的痰出来,又趴在床边咳嗽了好一阵。这时府中的家医张大夫背着药箱从景斓堂的厢房赶过来,为太夫人诊治。张大夫扎了几针后,对成启铭说:「太夫人年迈,不能经受任何刺激,老侯爷有什么话,就问身边伺候的人吧。」 第三十章 林妈妈伺候荀太夫人躺下,成启铭跟着张大夫到外间,问道:「家母的身体,现在如何?」 张大夫是府上专门照顾太夫人病情的大夫,对老太太的身体状况了如指掌,道:「太夫人老而不衰,还能撑一些年头。她现在忧思过度,必须安心静养,否则对身体不利。」 安心静养,现在的情形,如何能让人安心?成启铭头疼,送张大夫到门外,说:「有劳了。」 太夫人那里不好继续打扰,成启铭一肚子问题只得让林妈妈来解答。成振功和成振声也算得上是她看着长大的,心底里偏疼一些,说话时多了袒护。从罗氏和离,到翠竹大闹永宁侯府,成芙宁曲折的身世到最后成振功锒铛入狱,大小事情悉数说给成启铭听。 「忠敬侯府欺人太甚,眼见着二爷落魄就逼着罗氏夫人和离,罗氏夫人也是个狠心的,竟然让三位小主子改姓!还有翠竹那贱坯子,两面三刀,二爷就是杀她全家也不解气!」林妈妈气得一抽一抽的,「老爷,这次的事,是有人故意害二爷的,您一定要救他呀!」 「我知道。」成启铭太阳穴突突的跳,这一桩桩一件件,都棘手的很。还在唉声叹气的空档,沈时到这边来请他去昊晖堂:「侯爷下衙了,老夫人命小的过来请老侯爷过去。」 「带路吧。」侯府已经大变样,他已经找不到从前的路了。 成靖宁想看老夫人和父亲收拾老渣渣,打发走沈嘉月和顾婉琰,带着可可早早的潜到昊晖堂中。这次为了不被发现,一人一猫躲在正厅正上方的案桌底下,都寻了个肆意的姿势坐着。冬天到了,都罩上桌布,正好把人掩盖住。 听到开门的声音,成靖宁和可可豆竖起了耳朵,心道:来了。 先到的是沈老夫人和成振清,丫鬟仆妇送上茶水之后,纷纷退下,守在此处的,都是母子二人的心腹。成启铭走到修缮一新的昊晖堂前,理了理衣裳,整理好心情后才迈步入内。 沈老夫人喝着茶打量成启铭,一路奔波并不见他劳累,红光满面,越活越年轻了,笑道:「想来是福州的风水养人,倒让老爷你年轻了不少。」 成启铭知道这是沈老夫人在讽刺他,眼下他无心说其他,开口便道:「振功和振声已经落魄如丧家之犬,你们母子两个,为何不放过他们?」 「最近一年,陛下忙着筹备边关互市和海贸以及海防之事,我在崖州十年,对海贸和海防之事比京中官员都了解,一直忙着帮陛下出谋划策,到沿海的几个大港巡查,商议军国大事,没工夫管他们两个的事。」成振清这一年早出晚归,披星戴月的,加上各种流言蜚语,更不会去碰成振功兄弟,被朝中各方抓住把柄。 「巧言令色!一派胡言!你以为你们母子那点龌蹉心事我不知道?现在你们赢了,就开始着手清算了吗?振功振声到底姓成,也是你们的亲人,你们为何就不肯放过他们?」成启铭一句一句的质问着。 成靖宁看了可可一眼,忍不住吐槽,这人好生无耻。果不其然,沈老夫人冷哼一声:「就凭成振功和成振声那作天作地的性子,不用我们出手,有的是人收拾他。你以为,他们兄弟两个那些年得罪的人还少吗?整治打压他们,我和振清还嫌脏手。你以为,所有人都像你那两个儿子一样,一肚子坏水,整天想着害人吗?振清行得端坐得直,会用此等下作手段去痛打落水狗?不,他们连做落水狗的资格都没有!」沈老夫人厉声呵斥,她一字一句,咬字清晰,驳得成启铭哑口无言。 「你……」成启铭找不到话反驳,只死死的盯住沈老夫人。 「这是透露翠竹下落的字条,您拿去看吧,看看能查到谁头上。陛下听闻您回京,特地让我回来见见您,既然见着了,我就不多待了,得进宫和琼州、广州、余杭还有天津来的几位大人商议海贸之事。」成振清不过多理会成启铭,现在和他多说一个字都是浪费,更懒得为自己辩解,是非曲直,老头子爱怎么猜怎么猜。 成振清放下皱巴巴的字条,目不斜视的出门。成启铭被成振清的言行举动气得不行,这逆子眼里已经没有他这个父亲了,难怪行事那般有恃无恐:「不孝逆子!狼心狗肺的东西,永宁侯府如何能交到他手上!」 「不交他手上,交给成振功成振声,还是成永泽或是成永桓?我倒是忘了,永泽已经改姓了。」沈老夫人立刻反驳道,「你无凭无据、空口污蔑振清,这又是一个父亲的所作所为?只知责人,不知责己,现在的一切都是你造成的,你有何脸面斥责振清?看来在福州的日子,你自顾自己逍遥,却无半点自省。成启铭,你还是跟当年一样,懦弱无能。当年我瞎了眼才会看上你。」沈老夫人现在无所畏惧,骂起人来中气十足。 被沈老夫人每骂一声,都似尖刀一般插进成启铭的心脏,风华不减当年的京城第一男子,此刻在妻子面前抬不起头来。「都是我的孩子,我如何能作势不理?如果振功和振声没了,玉宁和永桓他们又该如何?文茵,给孩子们一条活路,得饶人处且饶人吧。」想起还有一个成芙宁,成启铭不知从哪里生出一股气来,暴躁的怒骂道:「翠竹那贱婢生的孽种呢?她还有何脸面存活在世?我不杀了她!」 「自己没教好儿子,就要拿一个无辜的孩子出气?你这专挑软柿子捏的毛病、东拉西扯转移视线的手法还是没改啊?」沈老夫人摇头叹道,「你软弱了大半辈子了,晚年我还是希望你强硬一些,自己带着你那些孙子孙女单过。当年分了家,我从不曾求过你,凭一己之力撑起大房,希望你也能做到,你也个大老爷们儿,无论如何,也会做得比我一个女人好。」果断拒绝成启铭带二房三房的妇孺回侯府的要求,她还没心善到去帮李馥盈的孙子。 「我不想和你吵架。」几番交锋下来, 成启铭没占到半分理, 到头来好似他在无礼取闹一般, 疲倦得很,雪天赶路都没这么累。 沈老夫人却淡然一笑, 「你这么匆忙的赶回来, 不就是来吵架找骂的?既然不想继续,那就请回吧。厢房已经备好,就在太夫人的景斓堂那边,你们母子和好好说说话。」 成启铭步履沉重, 带着颓丧的情绪离开。沈老夫人打了一场仗,这时候也松懈下来,她也心累得紧。不过……「听了这么久, 看了这么久, 该出来了吧。」 成靖宁收了收脚,检查后发现没有衣裳裤脚露在外面,怎么就被发现了?该不会是老夫人在诈她?是以一人一猫,躲在桌案下边岿然不动。 「出来吧,早就知道你在桌案下,还要我老人家来请你不成?」沈老夫人换上逗猫般闲散的语气道。 好吧, 成靖宁最后抱着可可从桌案底下钻了出来。她在底下的时间不短,这时候有些腿麻, 见过礼后道:「祖母, 您让我坐一坐,我站不住了。」 第三十一章 「我不叫你出来, 你就不腿麻了?」沈老夫人笑骂道,让她在身边坐下。「嘉月和婉琰走了?」 「听说祖父回来,我就让她们回去了。嘉月说明年想到府上来住一些时日,二表舅要去陕西任职,二表舅母也会去,她想过来和我作伴。」成靖宁给沈老夫人的茶杯续满茶水,又给自己倒了一杯,猛灌了下去。 「也好,嘉月是个活泼的性子,你们做个伴也不错,只是以后不许凑一起淘气。」沈老夫人含笑道,「在下面听了这么久,有什么想法?」 成靖宁闻言,倒茶的动作一顿,旁边的可可也竖起耳朵听着。「其实祖母知道祖父会回来,故意等着他的吧?」沈老夫人这般周全,不会没有想到这一点,刚才骂得那般痛快,显然是准备好的,一刀比一刀插得狠。 「你这孩子。」沈老夫人缓缓地叹口气,「祖母这辈子就这样了,只盼着以后你能美满幸福,别像我一样。」 「我以后一定会过得很好的,祖母您别担心我。」上一世遇到的三个渣男,早让她熄了结婚成家的念头,尤其眼下又有一个活生生的例子,对婚姻更是恐惧,哪敢再妄想?男人的渣,是不分古今的,只有自己有权有势过得舒心畅意才好。这世上的男人,没一个好的,就算有,她也没那个运气遇到。 那边,正在和仇天仇地兄弟两个商量事情的萧云旌,突然放肆的打了个喷嚏,之后若无其事的对他们二人道:「你们继续让那边的人盯着成宅,任何可疑之人都不要放过。」他怀疑是成振清的政敌搞的鬼,但那之后,再也没有任何线索,那人比他想象中的更沉得住气。许多事改变了,眼下的形式更加复杂,不过到底还在掌握之中。 或许是昨夜沈老夫人一番拷问灵魂的话,让成启铭无地自容,次日没出现在琼华院这边。一早张妈妈来禀说,成启铭带着成青出门了。「还有大半年才去西疆瀚海,他有的是时间周旋。」沈老夫人正在梳头,路妈妈给她梳了个福髻,戴上玄色的抹额,只要那人不回来烦她,他做什么她都不会管。 这时候成靖宁过来请安,跟在她身边的水袖抱着一盆蓝色的花,长着几片一指长宽的叶子,中间开着一簇花,散发着浓烈的香气。沈老夫人看着新鲜,说:「这是什么花,以前还没见过。」 成靖宁行过礼后,抱过水袖怀里的花盆放在桌上,说:「是端午的时候在京郊天香花圃园买回来的洋水仙,今年才从西洋传进来,我见着的时候就买了。过年前后才开,今天正好开了一株,就先送到您这里了。」 「怪好看的,放着吧。」沈老夫人笑道,白妈妈已把洋水仙放到花厅的案桌上了。老夫人又道:「还有好几个铺子和庄子的账没查完,你留下来帮忙吧。」 「是!」成靖宁欢喜的应道,沈老夫人这是要她帮着理家了,早些学着对日后有用。她的数学不怎么好,但绝对不是体育老师教的,高考的时候考了一百二十八分,创初中到高中以来的最高纪录,虽然现在忘得差不多了,但最基本的四则运算还记得,应付眼下的账目不在话下。 花月搬来她的草稿纸和西洋笔墨,成靖宁在沈老夫人的指点之下,学着查账对账,稽核清算,入了门之后,写写画画,算得倒比沈老夫人快些。看得一旁的白妈妈和张妈妈很是惊奇,笑着夸道:「姑娘能写会算,比账房先生还厉害些。」 沈老夫人怕她马虎大意,说:「你仔细些,别算错了。」 「我晓得,不会有错。」成靖宁在竹纸上书写运算一番,又翻了一页。账本是醉霄楼的,由于辣菜的缘故,今年在所有铺子中赚得最多,掌柜的可靠,账目没有任何问题。 查完醉霄楼的账,成靖宁又请求查其他的,沈老夫人将信将疑的接过醉霄楼的账本,一页一页的翻看,出了一道考题考她:「大和尚每人吃四个,小和尚四人吃一个。有大小和尚一百人,共吃了一百个馒头。那么大小和尚各几人?各吃了多少馒头?」 很简单的数学题,带入方程式很快算出来:「大和尚二十个,小和尚八十个。大和尚吃了八十个馒头,小和尚吃了二十个。不知我算得对不对?」 沈老夫人点点头,怕她是蒙出来的,又出了一题考道:「一妇人在河边洗碗,路人问她为何洗这么多。妇人道:‘家中来了很多客人,两人合用一饭碗,三人合用一汤碗,四人合用一菜碗,共用六十五只碗。问家里来了多少客人,饭碗、汤碗、菜碗各多少?’」 成靖宁写写算算,很快得到答案:「一共来了六十人,饭碗三十个,汤碗二十个,汤碗十五个。」 都对上了,沈老夫人不再怀疑,「都不错,这几天都过来帮我吧。」 账本一直查到十二月十五,沈老夫人为了奖励成靖宁帮她的忙,提前封了一百两红包给她。老人家的奖赏,就是这么的直接,不过成靖宁很喜欢,开始计划着开年之后怎么花钱,又腾了三十两银子出来,提前给院中的诸位发红包。 又过了五日,成永安从松山书院赶回来,四个月不见,人又长高稳重了些,和时而不着调,时而小大人一样的成永皓比起来,他更像大哥。许是感受到来自胞弟的压力,从京郊校场赶回来的成永皓跟着正经了不少。 年底的侯府热闹了不少,更值得欣慰的是,成启铭没回来碍眼。许是被伤了自尊,他不再去求沈老夫人和成振清,开始联络过去的同僚好友,试着让那些人帮成振功和成振声在今上面前求情。 官场上混的谁不是人精,知道刑部和京兆尹之所以下狠手,是听了今上的话,谁还敢去触霉头?至于成振清,现在外面的人都猜是他残害手足,不孝不敬家中长辈,参他的折子都如雪花堆满今上的龙案,但今上理了吗?还不是照旧重用,准备明年让他主管边关互市和海贸之事。是以,成启铭忙活了近一个月,没一点进展。 眼下又要过年了,成启铭只好先搁置救儿子的事,去照拂孙子孙女们。他本想联合荀太夫人一起,接成玉宁、成永桓等人到侯府,无奈被沈老夫人拒绝。理由很冠冕堂皇,让人无法决绝:让二房三房搬出侯府,是今上的意思,难道他想抗旨?不尊圣意,是大大的不敬,孝在义前显得那么的卑微,成启铭只好作罢。 成振声做生意赔了不少钱,原本地段不错的宅子也卖了,十一个人挤在顺义街一座一进的宅子,日子过得着实可怜。成启铭怜悯孙辈,拿钱在兴隆街成振功的宅子附近置了一处三进的房子给三房住,又找工匠将两所宅子打通,算在一块儿过日子。两房的顶梁柱都不在,成启铭暂时当起这个家。 落魄的二房三房令人唏嘘,和大房的鲜花着锦比起来,更是惨不忍睹。闲着没事干的京城百姓,各种阴谋论着沈老夫人和成振清如何谋害成振功成振声,说母子两个冷酷无情,连成启铭都回不了永宁侯府。 第三十二章 不过沈老夫人和成振清淡然至极,对外面的议论丝毫不放在心上,日子该怎么过就怎么过,又值年节下,更是热闹。 忙碌了十几日,成靖宁的荷包和帕子也绣好了,今年大概也不会跟着长辈们出门,令国公府那边是不会去的,如此一来,顾家也不能去了。人不去,但礼却要送到。 沈老夫人虽不是记仇的性子,但对世子夫人谢氏的嫌弃仍旧耿耿于怀,成靖宁的自尊些也不允许她去国公府。过去是被嫌弃,至于现在却不想说成是炫耀。自从二房三房被驱赶出侯府之后,大房独霸,皇后眼下地位稳固,四皇子赵承业又极有可能成为储君。父亲也受重用,侯府就她一个金尊玉贵的嫡女,无论她是何等模样,都是京城中最炽手可热的贵女。 由于初一一早沈老夫人和成振清夫妻都要进宫,所以大年初一的红包提到今晚发,沈老夫人今年赚得多,发起红包来很是豪迈,乐得整个侯府的下人都合不拢嘴,个个喜笑颜开的上前说着吉祥话。侯府中的主人不多,不过沈老夫人开宴设席,请侯府的有功之人过节,琼华院外的梨风堂也是热闹非凡,映衬着琼华院内的喜庆,这个节过得其乐融融。 正月初一的安排则是早起先开祠堂祭祖,昨夜烹煮好的祭肉端上供桌,这时候成启正一房人也到了,聚齐之后开始祭拜祖先。荀太夫人最近被气得不行,没过来参加一年一度的大事。 祭祖之后发红包,一圈下来,成靖宁的荷包鼓了不少,再之后阖家坐在一起吃汤圆,之后分成两拨,一拨进宫面圣拜见今上太后皇后,成靖宁则跟着戴老夫人等一起到大觉寺祈福上香。出门时还不到辰时,大人们都喜气洋洋的,早起的男孩儿女孩儿个个疲倦得很,捂着嘴打着哈欠,爬上马车之后,都肩靠肩的补眠。 大年初一寺庙香客众多,好在大觉寺是皇家寺庙,普通平民进不来,来此地的差不多是京城的权爵之家。成靖宁等人到时,并没出现人山人海的景象。刚回京那段日子成靖宁在大觉寺住过一段时日,对寺庙各处熟得很,跟着戴老夫人等长辈拜过庙里的佛祖菩萨后,拉住一个小沙弥,问了成芙宁的住处。 跟着沙弥一路走到半山的房舍,此地已远离下面的香火人群,显得清幽静谧,周围种了梅花,这时候正开着,红艳艳的一片,映着白雪煞是好看。 走马观花的看了周遭的景色,开门的正是映秋,看到成靖宁,很是惊奇的道:「二小姐,您怎么来了?」 「我来看看芙姐姐,不请我进去坐坐?」成靖宁裹紧了身上的斗篷,问道。 映秋喜道:「二小姐快请进。」将人应进屋之后,招呼荷香几个上茶,自己到里间小佛堂去通知成芙宁。 寺里吃素,又是佛门净地,仅一个月没见到成芙宁,她身上那股子超凡脱俗的气韵越发出众了。加上又是孝期,她穿着一身素色衣裳,更显风骨。「靖宁来了。」两人道完恭贺新禧的话,在炕上坐了下来。 「我把雪儿也带来了,你给瞧瞧。」身后的墨竹提着个笼子,里面正是雪白一团的雪儿。看到成芙宁后,扑腾着要出来。 成芙宁见着爱猫,也喜得不行,抱出来亲了又亲,「多谢你带它来看我。」 「今天祖母他们进宫去了,我就跟着戴祖母她们一起来拜菩萨。芙姐姐在大觉寺可还住得习惯?」成芙宁喝了口热茶暖身,打量着屋内的摆放陈设。很普通的寺庙厢房布置,因在半山的缘故,墙壁修得很厚,火盆里的碳放得很足,在室内一点也不觉得冷,香炉内点着檀香,闻着令人内心宁静。 「一切都还好,没遇到什么麻烦。府中一切可好?」 「都好,姐姐不用担心。」成靖宁拿出一个绣着蓝白两色洋水仙的荷包来交给成芙宁,「这是祖母、爹娘还有戴祖母她们给你的红包,共有五十两,姐姐拿着吧,尽管花,别节省,有什么困难派个小厮回来说。还有这些,是封给陶妈妈和映秋她们的。」 「这么多……」荷包沉甸甸的,成芙宁犹豫着不敢接。 「我也有这么多,芙姐姐不必推辞,在外头哪能不花钱的。」成靖宁固执的把荷包交到她手上。「我得去拜访了然大师,等走的时候再来接雪儿。」 大年初一,了然大师身为主持很是忙碌,成靖宁也只到他跟前问了好就离开,不敢过多打扰。路过清莲宫的广德堂时,又遇到王老夫人一家,此时的萧云旌正在给萧夫人上香,灵位后挂着萧夫人的画像,正是乔迁那日送过去的。这幅画的画风很少女,挂在这样肃穆的场合看着怪怪的。 王老夫人眼神好,看到站在门口纠结的成靖宁,招呼道:「过来吧,没关系的。」 成靖宁敛神走了进去,给萧家的两位长辈都拜了年,又依照着拜见长辈的礼节,给萧夫人上了炷香。「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你,这对赤金镯子收下吧,算是过年红包。」王老夫人取下手腕上一对金灿灿的镯子来套到成靖宁手上。 「不用不用,这对镯子太贵重了。算起来萧夫人也是侯府的姻亲,和祖母是一辈人,我上香祭拜也是应该的。」成靖宁推辞道,突然间注意到萧云旌的眼神很冰冷,只好讪笑了两声,迫于他无声的压力,只好收下王老夫人的镯子。 「依照皇后娘娘那边的辈分,我还得叫萧大哥一声叔叔呢。」成靖宁想缓和气氛,笑着说了这么一句,哪知萧云旌的脸更冷了,不悦的站在一旁,周遭冷得能结冰。躲在王老夫人身边,成靖宁不由奇怪,她哪里说错了吗? 王老夫人轻拍着成靖宁的手背笑道:「云旌还年轻,你别把他叫老了。」 难道是因为这个在生气?成靖宁笑得有些不自然。这时王老夫人又开了口,说:「我瞧着你的画画得好,今年就挂到这边来了。从前也想挂一幅过来,只是怎么看怎么不像,你这幅正好。」 「哪里,我的画技还有待提高,争取日后画一幅更好的。」成靖宁不敢再看萧云旌,专心和王老夫人说话。祭拜过萧夫人后,成靖宁拜别王老夫人一家,去寻戴老夫人。回到厢房那边,成玉瑶和成华瑶姐妹几个正聚在一堆说话。看到成靖宁进来问道:「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刚才我们都去菩提院那边的许愿树许愿了,等了你一阵还不见你回来,就先去了。」 「半路有事耽搁了,这会儿去应该还来得及吧?」成靖宁才从刚才冰冷的氛围中缓和过来,这时急需转移注意力来抹掉萧云旌那张冰山脸。 成华瑶把准备好的红交给她,说:「还来得及,不过得快去快回,快要用午饭了。」 成靖宁拿了东西,道了谢,带着墨竹去菩提院那边。从守禅院的僧人那里拿了宝牒,写上愿望放进一根拇指大小的竹筒内,系上红布准备进院子,抬头又看到站在树下的萧云旌,脚步霎时又是一顿。 第三十三章 相传这棵树是一位到中土传教的天竺高僧, 从佛祖的诞生地蓝毗尼带入神州亲手种下的, 至今已有一千年之久。蓝毗尼是佛门圣地, 传说园内的一草一木极有灵性,加之它又长久吸取天地精华, 早已超脱凡尘, 便成为有口皆碑的神树。 京中盛传,对着这棵千年菩提树许愿最是灵验,因为能直达天听。诸多光环加身,无论男女老幼, 均对它趋之若鹜。大觉寺为了保护神树,每年只许一千人来此祈福许愿,且在此祈福许愿之人, 三年之内不得再次踏入。 菩提树本生长在南方, 移植到北方后一直养得精细,像冬日里周围都放着火盆,这个时候树下便点了一排一排的红蜡烛,替代往日的炭火。冬日到这里来许愿的,都要捐碳火或是点上一支蜡烛。此刻萧云旌就拿着火折子,点那些已经熄灭的红烛。 「怎么不进来?」萧云旌听到脚步声靠近, 并不抬头看她,声音一如冬日的雪那般没有温度。成靖宁站在门口, 一时语塞, 犹豫着要不要进去。 「我已经好了,你进来吧。」等了一会儿没听到动静, 萧云旌总算站直了身体,吹熄了火折子对她说。 「哦。」成靖宁迈步进入院中,步伐很沉重,她身边跟着的墨竹同样如此,乖巧得像只小土狗。 「今天对不起了,希望您大人大量,不要放在心上。」成靖宁走到树下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道歉。萧云旌好像不领情,就这么看着她,瞅不出情绪。 萧云旌的可怕,在前几年就有传说,墨竹听说他杀人不眨眼,喜喝人血,这时又见到人,更是战战兢兢,小声对成靖宁道:「姑娘,许过愿之后赶紧回去吧,奴婢实在怕得很。」 成靖宁点了点头,也小声道:「我也是。」 习武之人耳聪目明,哪怕成靖宁和墨竹都压低了声音说话,仍一字不漏的灌进萧云旌耳中。他已尽量收敛身上的杀气和戾气,现在还那么明显?皱眉沉思间,成靖宁已带着墨竹绕到另一端,等看不到人之后才双手合十许愿,把手里的宝牒往树上抛。 许是太过紧张,平日里力气大的成靖宁发挥失常,拴住竹筒的红绸并未挂在树上,在枝丫间走了一遭后垂直往下掉。正在可惜的时候,闪过一道黑色的身影,接住掉下来的竹筒,纵身往上一跃,灵敏的在树间攀爬,到顶端之后把红布系在枝干上,打了个死结。 「这样就不会掉了。」萧云旌干净利落的下来,拍去手上的灰尘和渣滓,「以后别叫我叔叔,我没那么老。」 「哦……」成靖宁木木的点头,果然是在为这个生气,下次不喊叔叔就是了。 「我先走了。」萧云旌还在反省中,不在此地多留。 成靖宁点上蜡烛,滴蜡把红烛固定好,又朝菩提树拜了拜,祈求今年平安顺遂。回厢房那边,素斋已摆好了,成华瑶在门前等得望眼欲穿,见到人回来上前挽住她的胳膊:「总算回来了。」 用过素斋后,成靖宁到半山的小院儿接了雪儿,和成芙宁道别后跟着戴老夫人一行人回侯府。沈老夫人等人还没回来,成靖宁颠簸了一路,回来之后就洗了脸和脚,爬上床躺下,「我先歇一会儿,祖母回来后再叫我。」 梦里是萧云旌那张凶神恶煞的脸,虽然很英俊,但比她画的恶鬼还可怕。她在深山林子里死命的跑,后面是拿着剑尾随的萧阎王,成靖宁怕极了,一路狂奔,最终站在山崖边上,前后都是死路,成靖宁早已骇破了胆。 「你跑啊,怎么不跑了?」平日里不苟言笑的萧云旌,这时候笑起来有些阴森恐怖,又像一个油腔滑调的混混,看上去可恶至极。 成靖宁站在悬崖边,俯身往下看,底下是轻烟白雾,朦胧一片,登时吓得腿脚抽搐。她还在犹豫跳不跳,身后的人就先送了她一程,一脚把她踹了下去。「救命!」她张扬着四肢,在浮空中胡乱挥动。之后不知怎的,她竟然开始往上浮,飘了一阵子之后,失重一般的往下掉,啪嗒一声落入深潭中。 潭里有许多鱼,个个都有十来斤重,成靖宁兴奋至极,想着把这些鱼都做成水煮鱼、麻辣鱼、青椒鱼和烤鱼,于是她不知从哪里捡来一个木桶,开始捉鱼,一捉一个准,装了满满一桶,再下水时,看到水底有一具被泡得发胀、有些巨大且微腐的死尸。死尸和她打了个照面,瞪着一双空洞的眼睛看着她,成靖宁突然就被吓醒了。 抱着被子坐起来,用力甩了甩头,旁边蹲着三只猫,排排坐着,很乖巧,齐齐抬头看着她。「还好是梦……」白日梦很快烟消云散,成靖宁洗过一把冷水脸后就忘了。站在穿衣镜前看了看,好像又长高了,她终究没辜负成、沈、顾三家的优良基因,开始成长了。 初二是回娘家的日子,沈老夫人便带着小辈们去令国公府。原本成振清和顾子衿回顾府,不过顾府那边约好初三上门,是以夫妻两个跟着沈老夫人去给舅父拜年,今年依照去年的例子,成靖宁待在府中,不去走亲戚。 中午准备用膳时,甄妈妈进屋来禀告说,老侯爷带着二房三房的人回侯府给荀太夫人拜年了,这时候都在景斓堂那边说话。「我知道了,派人通知祖母和父亲了没有?」荀太夫人还活着,就是有圣旨也不能拦住他们过年回来拜见长辈,而且只要不长住,小小的住上几日,也无人敢说什么。 「沈大管家已派人去了。」哪怕沈老夫人吩咐过,沈时也不敢硬性阻拦。 「现在二房三房都不敢乱来,倒不必担心,另外让管家和白妈妈派人看住那边。」少了成振功和成振声两个祸害,二房三房现在翻不起浪来,唯一的麻烦就是成启铭。 「老奴立刻去办。」甄妈妈得了令退下,小丫鬟们依次把饭食送进来,成靖宁独自对着三菜一汤,思索着接下来成启铭又会起什么幺蛾子。 还好,府上风平浪静。下午申时,沈老夫人等人回府,当即命人叫成靖宁去琼华院。顾子衿担心成靖宁被欺负,一见面就拉着她问道:「我们不在的半日,家里可有事发生?那边……没寻你麻烦吧?」 「没有,太奶奶和祖父估计不想见我,所以没理我。」成靖宁猜测说。很显然,太夫人、老侯爷和二房三房才是一家人,大房就好像是破坏他们一家和谐的大恶魔。 「不说那边了,爱怎么折腾怎么折腾去。今天你没去国公府,红包和礼物给你带回来了。你舅婆还问起你了。」沈老夫人说话的空档,张妈妈已把沈家亲戚送的红包等东西摆了出来。 成靖宁见着一个个鼓鼓的红包,登时喜笑颜开,「都是给我的吗?」又可以存私房钱了,过年对小孩太友好了。 「这些都是给你的。」顾子衿瞧着自己女儿财迷的模样,登时有些头疼,是崖州的十年过得太苦的缘故吗? 第三十四章 后几日走亲戚串门,由成振清和顾子衿带着两个儿子去,沈老夫人留在府里处理家务。初二来给太夫人拜年的二房三房,大有在侯府长住的打算。沈老夫人不好赶人走,只按接待客人的礼节招待诸人,十分的客气,十分的疏远。现在侯府上下换上沈老夫人和成振清的人,对成启铭和二房三房的人自是没好脸色,若不是碍于侯府的声誉和大过年的喜庆日子,在景斓堂和安然馆伺候的下人早就提拳头上了。 初五之后,陆陆续续有客人到侯府来拜年,成家旁支、令国公府和顾家等姻亲早早的到了,女眷们都聚在沈老夫人的琼华院说话。成靖宁见过诸位长辈之后,就坐到一堆表姐表妹里叙旧。 沈嘉月一见到成靖宁就揽着人质问:「初二你怎么没来?我还眼巴巴的等了你好久。」 「祖母说,我还得修身养性。不止你家,外祖母那边我也没去。」成靖宁解释说,令国公府中她唯一能说上话的只有沈嘉月。 「都回来两年了,沈祖母还不让你出门?」顾婉琰不解,成靖宁现在又不是刚回来那时,怎么就不能到亲戚家走动? 「也许明年我就能出门了。」成靖宁说,「三月踏青,我们一起去放风筝,约上英娘和韩姑娘。到时候我画样子,交给风筝坊的师傅去做。」 「说好了哈,一定去。」沈嘉月是个爱玩爱凑热闹的性子,春游踏青,是难得出门的机会,「对了,我娘和我爹答应我明年来你这里小住!等元宵之后我就过来。」 「房子我给你收拾好了,到时候一定要来。」成靖宁说。 「好羡慕你呀嘉月。靖宁,以后有好吃的一定要来顾府通知我!」顾婉琰羡慕着说,左顾右盼一阵没见到猫的影子,又问道:「你的猫呢,没抱来玩儿?」 「在我的院子里,带你们去看。」说着,招呼表姐妹们去行云院院。 到行云院时,只有可可和雪儿在,两只猫都卧在窝里打盹儿,噜噜不知道去哪里了,问守在院内的云萍几个,也没见到猫的影子。「跑去玩儿了吧。」水袖支吾道,噜噜顽皮,经常在侯府各处乱跑,她们没一个抓得住,不过到饭点儿会自己回来。 「中午回来的时候帮我留着它,不许它乱跑。」成靖宁笑道。 萧云旌从树丫岔里把浑身脏兮兮的噜噜抱出来,噜噜被歇息在树上的夜枭吓得要死,见到人之后死死地扒着不放,惊魂甫定的叫着。「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祖母说这种猫最是温驯,现在看来比小野猫不逞多让。 回答他的只有噜噜劫后余生的喵叫声。 抱着猫去一路问去行云院,走到院墙外发现已经有人攀上高墙,身体隐在藤树之间,似笑非笑的看着院内的情形。「沈家小五,你鬼鬼祟祟的做什么?」 「看成家表妹啊,姑祖母一直藏着不让见,我只好自己来了。看起来没外面说的那么不堪嘛,挺不错的,比我家的几个妹妹好看多了。」沈珵一点没有偷窥被发觉的羞愧和困窘,反到坦然的说了自己的目的,像和老朋友侃谈一般,自若的谈笑风生。 萧云旌抱着猫默默不语,走到院门前轻声扣门。开门的是花月,见到一身渣滓的噜噜,登时点着它的脑袋批评道:「又跑哪儿去玩儿了?弄成这副德行。」 「被卡在树枝中间了,一直叫。正好路过看到,顺手抓回来还给你们姑娘。」萧云旌把猫交给花月。 花月连声道谢:「多谢萧公子,还烦你跑一趟。」 「不用谢。不过我刚才经过的时候,貌似看到有小贼,通知你家姑娘小心一些。」萧云旌笑着说完,大步离开。 花月抱着猫,把门关上,路过花墙时瞟了一眼,没有任何发现。不过想着萧大公子不是撒谎之人,把猫交给成靖宁时,悄声说了花墙上可能有小贼的事。 成靖宁抚摸着猫头,对身边的沈嘉月和顾婉琰说:「噜噜太脏了,花月给它洗个澡。等毛干之后你们随便玩儿。不过这之间嘛,我们找个新乐子怎么样?」 顾婉琰虽是温柔娴静的淑女,骨子里却有爱玩乐的天性,当即道:「什么乐子?」 「玩弹弓,就射院子里的靶子。看谁射得准,彩头就是噜噜的那幅画。」成靖宁打开抽屉,里面是整整齐齐的三把大弹弓,这些小玩意还是成永安给她买回来的。 「好啊好啊,我先来!」江门虎女沈嘉月当即撸起袖子,拿了一个弹弓。顾婉琰也犹犹豫豫的拿了一把,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 三人站在藤花墙五十步远的地方,一个接一个瞄准靶子射击。沈嘉月从小练过,稳头准,顾婉琰看似文弱,却也是玩弹弓的一把好手,眼见着又射中靶心,哈哈一笑:「又中了!」 「靖宁,你就别和我们抢了。」顾婉琰欲抽走成靖宁手里的弹弓,成靖宁坚定的往前一站:「不和你们抢,画都有份,我画了好多呢。弹弓本来就是用来玩儿的嘛,当然我也有份。让你们见识一下我的准头。在崖州的时候,我跟着村里的小伙伴儿打过山里的野鸟呢,所有人中我打的最多。」 她说话之间,已经变了方向,朝藤花墙那边瞄准,嗖嗖三粒石子迎面打在沈珵的脸上。好在他反应敏捷,伸手挡了下来。不过还没等他拦完,飞速射来的石子已打中他的肩井穴、膻中穴、中脘穴和膝盖。 都是打了会很痛的地方,中招的沈珵没防备,登时就从院墙上摔下来。 还在看成靖宁炫技的沈嘉月和顾婉琰看得目瞪口呆,紧接着听到「咚」的重物坠地的声音。「发生什么事了?」 「有小贼偷窥咱们,要不要出去看看?」成靖宁收回弹弓,很得意的摇了几下。 沈嘉月最爱瞧热闹,忙点头说:「去去去,不然小贼跑了没戏看!」 三个离开行云阁,没见到小贼,只看到雪地上的印记,还有仓皇逃走留下的脚印。顾婉琰掩嘴轻笑:「看来摔得不轻。」 「这么大胆子敢来我这里偷窥,简直活腻了。这次只是小教训,下次可不会让他轻易逃脱。」成靖宁很神气地道。小贼倒不至于,估计是侯府亲戚和成振清同僚家中的同龄男孩儿,想过来看个究竟,但男女有别,不好光明正大的看,就爬墙偷窥了,毕竟她神秘得很,见过她的亲戚还不多。 顾婉琰又道:「弹弓的力道很轻,你怎么让他摔下来的?」 「平日里看了几本医书,对穴位略知一二,知道打哪里最疼,今天正好派上用场。」成靖宁毫不掩饰对闲书的喜爱,今天能打中熊孩子,是她涉猎广泛的功劳。 躲在墙角的沈珵听到三人的谈话,登时觉得更肉疼,看不出这个表妹这么促狭。不过这样才好玩儿嘛,比那些闷头闷脑的大家闺秀有趣多了。但真疼啊!下手也忒重了些。 「好可惜没抓到,不然可好玩儿了。」沈嘉月无不惋惜,不过更好奇是哪一个敢在永宁侯府撒野。 「人走了,我们也回去吧。画我让碧波给你们包起来,走的时候送到你们手上。」成靖宁一手挽着一个,回行云阁时猫已经洗好,花月正给它擦水。噜噜这会儿倒老实,乖乖的一动也不动。 第三十五章 正午开席时,荀太夫人却领着二房三房的女眷到了,看到她们来所有人都敛起笑容。这屋里人的辈分就数荀太夫人的辈分高,在场诸人不得不行礼问安。沈老夫人只得把上位让出来,请她老人家上座。 荀太夫人视若无物的由成康宁和成玉宁扶着走到上座坐下,又难得得露出笑脸和一干贵妇们说话谈笑。永宁侯府阴私整个京城上下都知道,碍于教养和面子,只好客气的和荀太夫人说话。寒暄几句之后,却无人再理太夫人。好在很快开席,尴尬的场面没持续多久。 荀太夫人、王老夫人、令国公夫人和三个儿媳、顾府尚书夫人婆媳及沈老夫人和顾子衿婆媳一桌,饭桌上的氛围冷得吓人,小辈们都安静吃饭,老夫人们时不时的用公筷相互夹菜,劝着多用些吃食。 小姑娘们坐一桌,就在离老人家们不远的地方。沈嘉月是个藏不住话的,眼睛四下探寻,见着荀太夫人那一桌上上下下透着古怪,扯了扯成靖宁的袖子,凑到她耳边耳语道:「我说二房三房的人怎么也在,不是分家了吗?」由于令国公的关系,她对成家二房三房极其厌恶,尤其成玉宁和成康宁,一个跋扈一个高傲。 成靖宁咬着筷子,无奈道:「他们初二就到侯府了,说是给太奶奶拜年,并未违抗圣意,祖母不好赶人走,他们就这么住下了。」 「哦……」沈嘉月虽然爱玩闹,是小孩子心性,但不代表她蠢,当即明白成靖宁话里的深意,并深深表示同情。 「你那位庶姐呢?」这位倒是有眼色,没出来招人嫌。 成靖宁对成芙宁表示同情,说:「在大觉寺,过年派人去接了,她说诵经超度和祈福不能中断,所以没回来。」 「我听说过她,当年你们府上的姑娘就她不错,她琴艺很好,曾经远远的听过一段。」沈嘉月对成芙宁印象颇好。 顾婉琰也好奇的凑过来:「你们两个鬼鬼祟祟的说什么呢?」 「秘密。」沈嘉月一脸的高深莫测,坐好了专心吃菜,夹了一块青花椒鱼吃,麻辣的口感在嘴里散开,刺激着每一个味蕾,「靖宁你家的菜太好吃了!」 「我还有好多菜,以后一起做着吃。」成靖宁对吃货总有一颗包容的心,很乐意分享,发现沈嘉月应该能和英娘成为朋友。 沈嘉淑夹了一块汁多量足的肉给沈嘉月:「这么多吃的都堵不住你的嘴。」 「谢谢三姐。」沈嘉月笑得眉眼弯弯,这下不再和左右的姐妹咬耳朵,专心吃菜。 府里长辈之间的斗争,沈老夫人向来不让成靖宁参与,午宴过后,就让她带着平日里几个合得来的朋友去行云阁玩儿。拜别诸位姻亲长辈之后,沈嘉月嚷着要去行云阁拿画。 申时一刻,令国公府的二夫人派人到行云阁来找沈嘉月。沈嘉月裹好画,对成靖宁道:「婉琰、华瑶、靖宁我先回去了,上元节后来寻你。对了靖宁,你帮我画几幅花样子吧,我自己描的总没你好看。」 「你要什么样式的?」举手之劳的事情,成靖宁没有拒绝。 沈嘉月撸着噜噜的猫头想了想,说:「一副花开富贵,然后是梅兰竹菊各一幅,另外的你帮我想吧,你画的那些总是很新奇,颜色也帮我配好哦。」说着,讨好的抱着成靖宁的手臂,只差没跪下祈求了。 顾婉琰轻捏着沈嘉月的脸,笑着打趣说:「你这人,来吃来拿了,还要人家帮你画花样,要求还多。」 沈嘉月脸皮厚, 靠在成靖宁肩膀上笑道:「都是姐妹亲戚, 不用那么介外, 是吧靖宁。」 成靖宁也喜欢沈嘉月自来熟的性子,说:「我帮你画了, 你也得回报我点儿什么才行。」 「等过了年, 我请你到山月居吃席。」沈嘉月大方道。 「那我不客气啦。为了对得起你的席面,我得多帮你画一些才行。」成靖宁捏着下巴沉思一阵。 「不和你继续贫了,我先走了。」沈嘉月狠狠的在噜噜身上蹂躏了一把,拿着画大步离开。 永宁侯府外, 二夫人已经等了好一阵子,正在焦灼之际沈嘉月才匆匆赶来。不等二夫人发火,沈嘉月已挽住她的胳膊道歉:「娘我来晚了您别生气。」 「怎的耽搁了这么久?」二夫人问道。 「我让靖宁帮我描几幅花样子, 有屏风的有扇面的有荷包的还有衣裳上的花样。她都答应了, 等我过来之后和她一起做女红,然后再请她到山月居吃席。还有我手里的这个,也是她画的。」沈嘉月扬了扬手里的画纸。 二夫人手指弹了弹女儿的额头:「就你多事,花样子就不能自己描么?」 「那不一样,靖宁描的比我好看,配的颜色也比我好。我这不是想着祖母六月的生辰吗, 到时候送一些我做的东西。」沈嘉月不以为然,对成靖宁一番夸赞, 展开手里的画纸, 说:「你看,这只是她平时的涂鸦。」 画上是一只灰白色的胖猫, 站起身扬着前爪扑蝴蝶,寥寥数笔,把猫的机灵可爱描得淋漓尽致。二夫人拿过女儿手里的画啧啧称奇:「想不到靖宁真有这本事,虽然在传她跟着顾楷学画,但没几个相信她真会画的。你说得没错,她配的颜色,的确很不错。」 「那是,她屋里的挂的画和屏风等摆设,都是她画的。娘你看到姑祖母屋里的那架大屏风了吗,就是珊瑚海鱼图那个,样子和丝线都是她弄的,新奇又好看。她最近又在绣吉祥如意的花样,很是喜庆。」沈嘉月喋喋不休的夸着成靖宁,二夫人听着不住点头,想起一年前听到的传闻,突然莫测一笑。 沈嘉月说得起劲,瞧见母亲这幅神色,问道:「娘,有什么不妥吗?」 「没有,只是想起你大伯母了而已。靖宁刚回京的时候名声不怎么好听,你姑祖母为她考虑,想把她嫁给你五哥。只可惜你大伯母看不上,狠狠地讥讽了一番,之后你姑祖母就没再提两家联姻的事。现在看来,你大伯母看走眼了。」二夫人呸呸几声。她和世子夫人谢氏都出身高门,闺中时都是好强的性子,成为妯娌之后处处明争暗夺,不是东风压西风就是西风压东风,积年累月下来矛盾只多不少。她时刻关注着大房那边,谢氏做了什么事,她总能听到些许风声。 到永宁侯府走动的这几年,她倒是瞧着成靖宁不错。只可惜沈老夫人不会同意,再说长房唯一的金贵的嫡女,怎能嫁国公府二房的孩子?她丈夫即将到陕西任知府,长子已娶妻,次子还在读书,天赋平平,虽有家族扶持,但何时有功名很难说。 「这倒是,五哥虽然前途大好,但性子顽劣,整的一匹脱缰野马,也就祖父治得住他,若靖宁真嫁她,怕是会吃亏。」沈嘉月评价沈珵说,因着二夫人的关系,她对大房她很有成见。 沈二夫人折好画,闻言皱眉道:「你才多大,说什么嫁呀娶的,回去给我安分些,学学你三姐。」三姑娘沈嘉淑,大房嫡女,是最得国公夫人称赞的晚辈,一言一行皆为府中姐妹们的楷模。谈及那位死板无趣的堂姐,沈嘉月吐吐舌头,很快闭嘴。幸好成靖宁不是那样的人,想着她的猫和诸多吃的,巴不得快些过上元节才好。 第三十六章 陆陆续续送走宾客,忙碌的一天结束。白天荀太夫人的出现总算没出大事,毕竟上了年纪,做事有心无力,午宴结束之后就回了景斓堂。之后数日,是诡异的宁静,成启铭没带人到琼华院来找麻烦。到正月初十时,带着人离开侯府,住回兴隆街。永宁侯府得到难得的平静,倒让成靖宁觉得不真实。 据说他之后到忠敬侯府拜访,劝说罗氏和成振功复合,回成宅主持大局,结果被忠敬侯府的人轰出来,侯夫人身边的妈妈更是指着他的鼻子骂他痴心妄想。一个宠妾灭妻、折辱打骂妻女、杀妾下狱、即将被流放边疆的将死之人,祸害了她们小姐大半辈子还不够,竟然还想拉她入火坑。 那妈妈表示,她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还说罗氏和罗永泽他们已和成家没有任何瓜葛,望老侯爷不要再舔着脸皮上门!这次看在过年的份上就这么算了,若再有下次,就不会这么客气了。 最后,成启铭在左右街坊的注视之下,狼狈的离开。 忠敬侯府荷风院中,还留有刚才罗氏和成启铭理论时的紧张,那时她拿出这辈子从未有过的勇气,对曾经的公公说:「过去那些事,我不能当作没有发生过。更何况成振功杀了人,我不想成为下一个翠竹,最后死无全尸。至于一个女人带三个孩子,我不有沈老夫人这个好榜样吗?眼下正向她取经呢。至于馨宁安宁和永泽,有晚辈的娘家人操心,无须您多虑。」 罗氏过去何等柔善温良?成启铭不曾想她会说出这番伤人的话来,「你……当真不愿再给振功一次机会吗?」 「我给过他很多机会,只是他都不在乎,现在我也不在乎了。老侯爷请回吧!」罗氏此刻理智得可怕,为了自己,为了儿女,她必须留在忠敬侯府。 此刻,罗氏将两个女儿揽入怀中,全然没有刚才和成启铭理论时的强势,温柔地道:「娘现在不糊涂了,不会再做错事。」 「娘……」一向坚强的罗安宁忍不住流泪,罗氏这一世总算醒悟了。一切,正朝她奋斗的方向发展。 这番风波过后,很快就是上元佳节,京中有灯会,帝后会登上宫墙放孔明灯与民同乐,帝京这一夜会变成一座不夜城。难得的热闹日子,沈老夫人和成振清自是准许成靖宁出门游玩,特地叮嘱成永皓兄弟两个看好成靖宁,又吩咐随行的下人们把三个都看牢了。 上元节和中秋节是京城唯二不宵禁的节日。每到这个时节,热闹繁华的大街张灯结彩,无论高官百姓,均走出家门上街瞧热闹,平日里矜贵的高门小姐,也会出门来欢庆灯节。 「每年上元节和中秋节,皇上皇后都会登上宫墙放孔明灯,与百姓同乐。那时会有灯谜,谁猜中宫中贵人们出的谜题,就能得到贵人赏赐的东西。」成永皓兴致勃勃的说道,准备去抢皇后娘娘出的谜题。虽是自己的亲姑姑,但不到年节时候是见不到的。 「这不错,大哥二哥要加油哦。」成靖宁对猜谜没兴趣,倒是对皇后很感兴趣。沈老夫人一手教出来的女儿,一定不会差,尤其让今上都宽容放她的两个异母兄弟一把。 路上行人越来越多,沿途的宅院和商铺门口,都挂着形态各异的灯,做得别致精细,映着火红的灯光格外喜庆。到朱雀大街,人已摩肩接踵,不得不下马车步行。「你们就在这里找个偏一点的巷子等我们。」成永皓吩咐着车夫,带着胞弟和妹妹就往人群里挤。 京城许多百姓都等在宫墙之下翘首以盼了,人多难免发生混乱,成永安面容严肃,叮嘱成靖宁说:「跟着我们别乱走,小心弄丢了。」 还好有禁卫和京兆尹府的人来维护秩序,尚无踩踏事件发生,帝后到戌时才来,老百姓们都耐心的等着。瞻仰帝后天颜这事,在京城永不过时,等到楼上大太监出现,宣读了今上关于对新年的祝福及祈愿之后,众人皆知,今上和皇后马上要出来了。 成永皓摩拳擦掌,「不知姑姑今年准备了什么礼物,我要全得!」今上和皇后会出五个灯谜,至于其他嫔妃则有两三个不等,不过众所周知,皇后的赏赐是最最丰厚的。作为家里唯一走科举这条路的文化人,成永安面上不显,眼睛里却透着跃跃欲试。 成靖宁忍不住道:「大哥,你有把握赢过二哥吗?」 成永皓在读书上自是比不过胞弟,这时候扯着成永安的袖子道:「你去抢陛下的礼吧,别和我抢姑姑的东西。」成永安只笑笑不语,显然对成永皓的提议不以为然。 帝后出现之后,人群发生骚动,一片跪拜口呼万岁之声和祝福之声。今上声音如虹,道:「众卿平身。」 百姓们起身之后,依旧齐呼万岁。今上抬手示意诸人安静,开始了一年一度的新年祝福及愿景的演讲。冗长官方的话,成靖宁没性质听,倒是一门心思去打量站在今上身边的皇后。 皇后一身锦衣华服,显得雍容华贵,将身边所站的其他嫔妃都比了下去。皇后长得极其漂亮,一张标志的鹅蛋脸融合曾经京城第一美男子成启铭和名门美人沈文茵的所有长相上的优点,可妩媚可端庄,用倾国倾城形容也不为过,哪怕已是四个孩子的母亲,她风采依旧,比年亲新鲜的婕妤美人多了几分韵味。 这样的容貌和气度,难怪能让今上喜欢,哪怕当年今上多么憎恨成家人,也不能无视这样一个美人。得沈老夫人真传的皇后,可谓是集美貌和智慧于一身,难怪今上身边百花齐放,她也能屹立不倒。成靖宁好像找到永宁侯府得以保全的真相,这也是看脸的时代啊! 再看她旁边的几位嫔妃,年纪颇大的应该是宫女出身的张柔妃,很是温良谦恭,强颜欢笑风韵犹存的是方婕妤,还有新进宫最近比较得宠的江南美人蓉嫔和江贵人,以及丽妃、静妃、玉蘅夫人等人。 成靖宁的目光移到今上身上时,他的长篇演讲已经结束,开始宣布猜灯谜一事。今上身姿挺拔,相貌算不上俊朗,但胜在气势足,一举一动很有威势,有那么一股子凌厉和杀伐果决的高冷,眉宇间透着英明睿智,他就是上一世古装正剧里威慑天下的帝王。 各宫的灯节赏赐很快抬上宫墙,皆是贵重的不凡之品,引来宫墙下的百姓一片欢呼,摩拳擦掌准备抢谜题。 不过要想猜中宫中贵人们的谜题,得过五关斩六将,猜中之前设置的三关灯谜,全中之后才能去选宫中贵人们的灯谜,很大程度上避免了争抢和混乱。 成靖宁第一次参加此等盛会,被身边的兴致高涨的人所感染,也跟着成永皓和成永安一起猜灯谜。宫墙之前摆了上百张桌案,每一个宫监严阵以待,坚守着岗位,迎接前赴后继的老百姓。 只有五个谜题均猜中的人才能进入下一关,由此刷下不少人。成靖宁觉得好玩,充分发挥才智,誓要赢一个赏赐回府。好在她平日里看过几本闲书,反应不快,但都靠自己猜出来了,最后拿到通关票,站在了各宫贵人们身边的大太监面前。成永安已在猜最后一个今上出的灯谜,成永皓还在皇后出的第三个灯谜前挠头抓腮。嗯,反正皇后的谜题还剩一个,她去试试吧。 第三十七章 成永皓正在费神之际,见着成靖宁拿起一张谜题,怒道:「说了别和我抢的!」 「我又没答应,再说谁规定必须你得了?」成靖宁厚颜无耻道,展开帛纸,上面写着一行小字:鸳鸯双双戏水中,蝶儿对对恋花丛。我有柔情千万种,今生能与谁共融?红豆本是相思物,前世栽种我心中。等待有缘与君逢,共赏春夏和秋冬。打八个字。 一首情意绵绵的情诗,想来不是写给今上的。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嫁入皇家之后,便是遥不可及的念想,皇后心中,到底有几分不甘吧。 成永皓已猜完第四个,正杀气腾腾的赶过来,见成靖宁发愣,不客气道:「到底能不能猜?猜不出就我来!」 成靖宁把灯谜藏身后,「谁说我猜不出来?」说着执笔在末尾写上:情投意合地久天长八个小字。「好了。」交给皇后身边的大太监郑公公。 在宫中行走之人眼色最是出众,一见便知是皇后娘家的嫡出小姐,笑眯眯的打量眼前的小姑娘,心道不愧是永宁侯府出来的,相貌一个赛一个的好。想起先前的传言,便知全是胡说八道。「恭喜二姑娘猜对了,这是娘娘的赏赐,您拿好了。」 是一对金镶玉的同心龙凤镯,正合了那首情诗。「多谢大人,回宫之后代我向皇后娘娘问安。」成靖宁拿着镯子细细欣赏,道了声谢后。 「姑娘客气了,您的话老奴一定带到。」对着永宁侯府的三位,郑公公十分客气。 「有劳了。」成靖宁说完话,就被成永皓拖走了。 人群散去之后街市上才热闹起来,除了皇家贵人们的上元节赏赐之外,还有各门各府的灯节猜谜,礼品也丰厚诱人,不过对成靖宁兄妹来说吸引力还不够。把等到的赏赐交给随身小厮和丫鬟,兄妹三个又一头扎进闹市之中。 眼下穿城而过的白通河边已挤满了人,成靖宁也跟风买了一盏莲花灯到河边放。「写的什么让我看看?」成永皓挤了过来。 「愿望被人知道了就不灵了,大哥你别看。」成靖宁捂着薄竹片不让看,大步走到河边,把河灯放在水面,祈求着一切顺利。 「有什么稀奇的?」成永皓抱着手臂表示不屑,少女的心思很好猜,加上家里现在糟心事一堆,认真想一想就知道。 成靖宁放了河灯,等它飘远之后才回道:「不稀奇也不告诉你。」 回到大街上时,身边左右的人都买了面具戴在脸上,成靖宁觉着好玩儿,掏钱买了三个,一个凶神恶煞的钟馗,一个红脸的张飞,一个滑稽的猴脸。审美一向很好的成永皓拿着钟馗吐槽说:「就不能选个好看的吗?明明还有这么多。」虽然嫌弃,还是戴上了。 「今夜有打铁花表演,据说师傅是晋中那边来的,我们过去吧。」沉默了一路的成永安,终于无法忍受兄长幼稚的言行,甚至怀疑,他们两个是不是一母同胞的兄弟。 绚烂的打铁花成靖宁只在电视和书里看过,第一次近距离观看,已是目瞪口呆叹为观止。五彩缤纷的铁花中,还有穿梭的龙灯,瞧上去气势磅礴,围观百姓的呼声一浪高过一浪,挤过来观看的人越来越多。 老师傅打铁花表演将近两刻钟,中途休息之后,换上一个年轻的徒弟。成靖宁瞧着没老师傅的娴熟绚烂,准备退出人群离开。 成永皓还没看够热闹,对成靖宁说:「再等一等吧,看完这阵就走。」 年轻人的技艺比不上老师傅,不过胜在年轻反映灵敏,脑子活络有新招,打出的铁花足够新奇,也引来一阵欢呼。 被众多人一阵吹捧,第一次登大场面的年轻人绷紧身体的每一根神经,害怕出错被笑话,更卖力的表现。围观百姓送上的欢呼声更热烈,不断告诉自己不能出错的年轻人,到底还是失手了。滚烫的铁花四处飞溅,刚才还欢呼雀跃的人群惊慌失措的往后退,被挤在人群中的成靖宁目之所及都是高大健朗的成年人,带着各种面具,不管不顾的往后退。 好在老师傅很快控制了场面,不至于引起太大骚动,人群又很快镇定下来。老师傅领着弟子道歉之后,又开始新一轮的表演。又是漫天缤纷的火花,掩盖下刚才的一场失误,包容的京城百姓,很快忘记小弟子带来的恐慌。 只是上元夜注定不会平凡,惊心动魄的一幕过去之后,附近的棚子和房屋燃起大火,噼里啪啦火势蹭蹭上蹿,惊恐的人群四下散开,原本一场精彩的打铁花表演只得终止,本是扬名的好机会,不想出了这档子事,只好收工提前离场。 好在京兆尹的人来得快,控制住了火势,安排疏散人群。成永安在人群中穿梭,左右顾盼,没有看到成靖宁的影子。成永皓意犹未尽,遗憾的想着下次再看得到中秋了。 「大哥,靖宁不见了!」成永安巡视一圈,惊恐的拦下成永皓说出这个噩耗。 成永皓一门心思想着刚才的表演,闻言恍惚道:「不见就不见了吧。」细想着不对劲,忙道:「谁不见了!」 「靖宁不见了!」成永安惊慌失措,最开始铁花飞溅到人群中时,成靖宁被挤到人海中,他奋力想穿过人墙去寻人,无奈成靖宁个子小,一下子就被淹没了。他横冲直撞引来诸人不满,加之铁花表演再次开始,涌向这边的人越来越多,成靖宁如滴水如海,不见了踪影,连她身边的几个丫头也不知被挤去了什么地方。再后来附近起火,整条街混乱一片。 「怎么不早说!」成永皓也急了,眼下街上这么多人,上哪里去找?万一遇到拐子,那就糟了!「快派人回府通知祖母和爹娘,我去请禁卫中的大哥帮忙找!」 他整日在卫所里待着,又有令国公府的人脉,请禁卫帮忙不是难事。听说永宁侯府的二姑娘丢了,邢钊立即整兵,开始全城搜寻。侯府上下听闻此时,登时大惊,没空责备成永皓兄弟两个,立即派人去找,又往宫里递了牌子,请求皇后出手,戒严京城找人。 成宜惠还在凤仪宫还在听郑义回灯谜的事,听到自己的赏赐全部落入娘家人手中,不禁笑道:「永皓永安都不错,对了,我那侄女呢?说起来回京这么久了,还没见过她呢。」 「侯府的公子小姐,都是芝兰玉树般的人物。京里的传言娘娘不必在意,二姑娘通透着呢。」郑义笑着回道。 「本宫还不清楚你?什么都能夸出一朵花儿来。」成宜惠笑骂道, 一边抱着小儿子哄他睡觉。 郑义坚持着说:「娘娘到时召二姑娘进宫来瞧瞧便知老奴说的是真是假了。」 正在谈笑间, 秦宫人步履匆匆的进殿来, 急道:「娘娘,大事不好了。侯府的二姑娘不见了, 刚才老夫人递牌子进宫求见您, 但碍于宫规只递了消息进来,求您请见陛下,让陛下下旨全城找人。」 成宜惠大吃一惊:「好好的怎么就不见了?」忙命宫人进来给她梳妆,准备去今上的太极宫。 第三十八章 「今夜上元佳节, 街市上的人多,府上的公子小姐去看打铁花,不曾想新上手的师傅技艺不精失了一次手, 引起人群骚动, 那时二姑娘就被挤进人群和两位公子失了联系。再后来附近的街市起火,场面更混乱,就彻底不见了踪影,侯府的人已经找过了,没任何消息。」秦宫人是成宜惠从成家带进宫的贴身婢女,十多年来一直是她身边最得力的助手之一。 成宜惠换上一身常服急匆匆的往太极宫赶, 到时今上正与江贵人听曲观舞,听闻皇后到来, 江贵人只得叫停歌舞, 到宫门口迎接。成宜惠无视江贵人怨恨的神情,直接踏进宫门, 见到今上行过礼之后说明来意:「陛下,今夜臣妾的侄女在观看打铁花表演时不小心和家人走散,现下永宁侯府和禁卫及京兆尹的人已找了一轮,却一无所获,臣妾担心出大事,求皇上下令全城寻人。」 「什么人这般大胆敢在京城里绑人?」天子脚下,高门贵女失踪,几乎是打他赵澈的脸。 成宜惠眉头紧蹙,忧心道:「臣妾也不知道,这孩子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也不知谁要害她。不过现在还不是追究幕后真凶的时候,赶紧找到人才是正理。」 赵澈当即唤道:「康大海,传朕旨意,戒严京城,全力搜寻,务必找到人抓到绑人的歹徒。也让京城周边的城镇注意着是否有可疑之人,一经发现立刻抓起来。」 总管太监康大海领命离开,成宜惠跪下伏到在地,哽咽着谢恩:「臣妾谢皇上恩典。」 美人垂泪,最是让人怜惜的,赵澈大感心疼,亲自将成宜惠扶起,为她拭泪时柔声宽慰道:「已经派人去找了,一定会没事的,安心等消息吧。」 「都是臣妾不好,在宫里惹眼招人恨就算了,还拖累家人跟着被牵连。靖宁是大哥和嫂嫂唯一的女儿,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的该怎么好?」成宜惠低声抽泣,自责难过一脸歉意。 赵澈拥人入怀,道:「别多想了,与你无关。」 「谢陛下关心。」成宜惠擦了眼泪,「夜深了,臣妾不打扰陛下雅兴,臣妾告退。」她识时务的离开赵澈的胸膛,盈盈一拜后领着宫人离开。 赵澈欲挽留成宜惠,江贵人哪能让她留下,上前来道:「皇上,时候还早,不如臣妾跳舞给您看?」 赵澈被成宜惠撩拨得心痒难耐,哪还有心思看歌舞?当即挥手道:「朕乏了,明日再看,你退下。」 「皇上……」被赵澈拒绝,江贵人眼里登时续满泪水。 赵澈这时一见她梨花带雨的模样,倒觉有几分皇后当年的风姿,心软了一半,道:「你留下吧。」自从成宜惠生十一皇子难产之后,一直在凤仪宫将养,太医曾委婉的说,若想皇后痊愈,来年需少承宠,赵澈为皇后着想,已有一年未招幸她,现在掐指一算,已一年有余。不过为成宜惠的身体着想,今上只得按捺住去凤仪宫的冲动,虽留了江贵人,却没心思碰她。 不管承宠与否,在其他宫人眼中,江贵人此次便是从皇后那里截走了恩宠,这是多年未曾有的事,次日一大清早,消息就传遍后宫。想着昨夜赵澈的冰冷,和一众宫人的奉承恭维,江贵人只好强笑着应对,向成宜惠请安时,只得佯做出侍寝后娇羞和傲然的样子,看人时也带了几分刻意的挑衅,但心底里更多的是怨恨和不甘。 成宜惠自嫁赵澈之时起,就从未想过得到丈夫的心,想着效仿着母亲,管好自己分内之事,本分的做一个大度的正室,因此对当初王府的侧妃侍妾争宠,从未上过心。当时沈老夫人教导她,为男人伤心不值得,照顾好自己才是正理,因此她还是王妃时不争也不抢,只得自己应得的那份,过得潇洒自在。 后来赵澈缠上来,她本不欲理会。还是身边的老嬷嬷教导她,赵澈始终是她的丈夫,日后荣辱与他息息相关,子女前程也系在他身上,哪怕做不到一条心,也要像个妻子一样关心他,爱护他,照顾他,拿不出真心,做做样子也好,要把六七分的情谊演到十二分真实。成宜惠谨记老嬷嬷的教诲,这些年来做得极好,一手欲擒故纵玩得极其顺溜,倒让赵澈对她欲罢不能。 江贵人这等低劣的手段,在她眼里还不够看。还是少女之时便知她的丈夫永远不属于她一人,早做好了和几十上百人分享丈夫的准备,现在不至于为此等小事伤心。「贵人进宫不到一年就深得陛下宠爱,本宫看你的位分也该提一提了,从五品小仪,你眼下的荣宠也当得起这位置。」 说好的羡慕嫉妒恨呢?江贵人咋一被提位分,一时有些痴愣。身边的蓉嫔笑着恭贺道:「江小仪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谢恩。」 江贵人愣了片刻反应过来,袅袅婷婷的走到皇后跟前,柔声眉骨的道:「臣妾谢皇后娘娘恩典。」这次失了手,下次不会再错过了,她必须抓住所有承宠的机会,不顾一切的往上爬。成宜惠虽然貌美,但不比她年轻鲜嫩,柔妃、丽妃、方婕妤等人年纪已经不小,与她同龄的嫔妃相貌不如她出色,位分不比她高,这些都不是她的对手。她青春貌美,手段心计样样不缺,飞上枝头指日可待,妃位,夫人,贵妃,甚至皇后她也做得。 诸妃散去之后,无人提江小仪请安时的轻狂放浪样,倒是太医院的太医来凤仪宫请平安脉。修养一年多,平日里的补品供着,照着太医的法子练拳法习呼吸吐纳之法,眼下已无大碍。「恭喜娘娘痊愈。」李太医声音激动,终于可以向今上交差了。 「都是李太医和闻神医的功劳,秦素,去把本宫给李太医备的礼拿来。宫外闻神医那里让郑义亲自送去。」成宜惠喜道,没有什么比身体康健更重要。 送走李太医,成宜惠召来凤仪宫总管太监郑义,问道:「宫外可有消息了?」成靖宁人不见了,她也担心了一晚上。 郑义面色凝重,忧心道:「还没消息,还得等一等。」 「此事一定要严查。」成宜惠面色微沉,她倒要看看谁那么大胆子动永宁侯府的人。 不眠不休的一夜搜寻,仍是一无所获,整夜不曾入眠的成家人得到消息如晴天霹雳,没有消息,怕是凶多吉少。「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才过去一夜,不能这么放弃,继续找,哪怕最后找回来的是尸体也要找!」沈老夫人坚定道,行事这般周全,怕是谋划已久。只是成靖宁回京之后的两年间甚少出门,没得罪什么人,到底是谁要害她?找不到头绪,一时也不知下一步该如何。 人是成永皓兄弟弄丢的,二人愧疚不已,闻言道:「祖母,孙儿愿带人去找靖宁,求祖母成全!」 沈老夫人无心责怪两个孙子,一夜过去很是心累:「你们两个别添乱,该做什么就做什么,这件事不是你们两个孩子能解决得了的。」 「祖母!」成永安继续争取,不亲自把成靖宁找回来,他于心不安。 第三十九章 「你们就在家等消息,京中有人针对我们家,别到时靖宁没找回来你们又出事。」成振清一脸倦容,凝着眉对两个儿子道。 白妈妈匆匆进门来禀道:「老夫人、侯爷、夫人,水袖和花月两个丫头找到了。」 沈老夫人豁的站起来问道:「在什么地方?」 「在老树胡同的老房子里找到的,两个被打晕了,还被下了很重的迷药,已被接回来了,现在昏迷不醒。」白妈妈言语带着一丝庆幸,但想到失踪的成靖宁,心又忍不住揪起来,看来十有八九是遇到拐子了,不知道会被卖往什么地方。 「等她们两个醒了之后问问发生了什么事?」如果真是她想的那样,那么人可能离开了京城,但会被送往哪个方向?沈老夫人想着,顿觉心力交瘁。 躺在货舱里的成靖宁悠悠转醒,这已经是第四天还是第五天了?漆黑的舱底堆满杂物和装满货物的麻袋,只有微弱的从木板缝隙泄露进来的几束光,显示现在是白天。她被绑住手脚,拴在船舱中的梁柱上。那天她被惊慌失措的人群冲散,失去和两个兄长的联系,眼睁睁的看着两个丫鬟被带着恶鬼面具的大汉拧进漆黑的胡同巷子,而她也突然在人群中晕倒,醒过来之后,就在这里了。 这些天过去,她从船员那里偷听到几句谈话,得知这艘货船驶往余杭,装的是北方的皮毛、药材和木材。而绑她的人只说只要干完这票就发财,到时带着妻儿回西边老家。还听到一句是那边让把人送到扬州,找个好地方卖了,有一个人会留下专门看住她,等过几年之后再上京,之后没再听到其他消息。 看来这次绑架是有计划的了,不然以永宁侯府的势力,一般拐子哪能走出京城?只是不知她得罪了哪路神仙,要把她买到扬州的烟花之地去,还想着等她大些之后送上京城,这不止是要毁她,更要败坏永宁侯府的名声。到底什么仇什么怨? 刚来时药效强劲,三天之后才散去,每天的吃食也放了软骨散,以至于她没有力气哭喊说话,每日能离开这里的机会之后方便时的一刻钟。最后她争取到一盏油灯,理由是她怕黑。被绑住了手脚,困在船舱底下动弹不得,干不了什么坏事,照看她的是个长脸的女人,一身粗布衣,长得高高大大,整天绷着张脸,看她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想了想便答应。 又过了三日,船行到一处码头上下货物,停靠了一日。成靖宁入夜之后照例嚷着要方便,茅厕关上之后是个密闭的小空间,没有窗户,没有逃生的路,这时长脸女人会松开她的手脚。 这时中午服下的药,效果已快过去,成靖宁有了些许力气,跪在地板上,伸手去拿散落在废木材堆里的长满铁锈的铁片。这是她观察几日后的结果,如果不细看,很难在一堆废物里发现它。 方便之后,成靖宁把铁片紧握在手心里,长脸女人没多想,直接捆住她主动伸出的双手,将人扔回船舱里。已经是晚上,长脸女人粗暴的喂成靖宁吃过饭后,端着残坑冷炙离开憋闷的船舱底。货船扬帆起航,连夜往余杭方向赶,熟悉的水流声响起,等头顶上没有脚步声之后,她才展开手心,用铁片慢慢磨手腕上的绳子。 午夜时分寂静无声,成靖宁终于解开手上的桎梏,飞快的解脚上的绳索,拿起即将燃尽油灯,点燃堆在舱底的药材和皮货。轻手轻脚的打开舱顶的开关,此时甲板上空无一人,只有几个船夫在船尾处划桨。 成靖宁放轻动作,在船舷边的坐下,深吸一口气,慢慢的滑下水。还好她两世都会泅水,运河的宽度还难不倒她,唯一拖后腿的便是软骨散,下水之后,便觉全身无力。想着不逃即将被卖到扬州的风月场,登时陡然生出一股力气,奋力朝岸边游去。 荒野地的夜晚格外冷清,岸滩上的芦苇经过一个冬天的风霜雨雪,此刻艰难的在夜风里摇曳。船还没燃起来,已向下游走了一段路。成靖宁歇了一口气,拖着疲惫软绵的身体坚定的往东走。 半个时辰之后,没有人追来,成靖宁绷紧的神经松弛下来,拖着沉重的步子继续朝着前方走。看到启明星之后,终于见到村庄。走了大半夜的路,成靖宁又冷又饿,终于体力不支倒在一户茅屋前。 水袖和花月清醒之后,并未提供有用的消息。当时场面混乱,她们被慌乱的人群挤得东倒西歪,在人群中看着成靖宁被一个戴猪头面具的高大男人敲晕,然后被背着离开人群。因两人形似父女,加上其他人惊慌失措,无心关心其他,都没注意这一拐子的举动。花月和水袖正欲呼喊叫人,被身后的人用同样的法子敲晕,之后失去知觉,醒来之后已在府里。 沈老夫人并未惩处两个丫头,让她们在行云院等消息。两个丫头自责不已,整日的求神拜佛,祈求菩萨保佑成靖宁平安归来。 已经十天没有消息了,整个永宁侯府笼罩在凝重的氛围中,上门慰问的姻亲同僚络绎不绝,沈家和顾家都出动手中的人脉帮着找人。京城找不到人,禁卫这边已经放弃,只是京兆尹难辞其咎,开始严抓京城的拐子。 清早起来,家中的姑娘打开茅屋大门准备做饭,不期然看到躺在门口的成靖宁,吓得大叫一声。被惊醒的一家老小穿上外衣出门来问道:「怎么了?」 「娘,门口躺着个人!」小姑娘惊叫道。 还在系衣绳的中年妇女走到门前,冷不丁的被躺在门口半死不活的人吓了一跳:「哎呀,这是怎么回事!」 十五六岁的男孩战战兢兢的蹲下身试探成靖宁的鼻息,拍着胸口说:「还有气。」 不是死人,母女两个都松口气。「真是可怜,怎么浑身湿漉漉的?」中年女人打量着成靖宁说,「把她抬进屋,找一身锦月的衣裳给她换上。」看她衣着打扮,不像贫苦人家的女儿,她手上的一对翡翠镯子吸引妇人的目光。 妇人的小儿子也看到了,叉着腰正义凛然道:「娘,我们虽然穷,但不能贪小便宜!」 妇人的眼神暗了下去,不甘的收回手,忸怩着说:「娘只是看看,没别的意思。」 少女熬了一碗姜汤给成靖宁灌下,成靖宁咳嗽了几声,恍恍惚惚的睁开眼,喝了姜汤后道了声谢昏昏睡去。「娘,她怎么处理?」吃过早饭,少女洗着碗问妇人道。 「等她醒了送她走吧。」妇人拿着扫帚清扫屋子,沉吟不决地说了一声。如果有那对镯子,在县城的房子应该能保住。她们一家救了那姑娘,让她把镯子赠送给她们,这个要求不算过分吧?妇人一脸惆怅的想着。 成靖宁这一觉睡得极沉,直到太阳西垂才醒。守在她床边的小男孩见她醒来,飞快的跑出房间去找他娘。很快妇人领着三个孩子进来,齐齐盯着她。成靖宁看了一眼自己身上,道谢说:「多谢大娘一家收留。」 妇人笑容勉强,说:「醒了就好,锦绣快去端吃的来。」 第四十章 被叫锦绣的姑娘离开屋子,端了一碗余温尚存的稀粥和炒咸菜进来。「家里穷,实在没什么吃的,小姑娘你将就些。」 「有吃的就好。」眼下哪还有那么多讲究,成靖宁这时饿急了,端起稀粥一口喝完。「谢谢。」 锦绣收了碗,和兄长弟弟离开,妇人则一脸难以启齿的模样,局促的站在床前。成靖宁注意到她的异样,问道:「大娘,出什么事了吗?」 妇人闻言,登时大哭起来,跪在成靖宁面前求她帮忙。成靖宁被吓了一跳,赶忙下床扶起来:「大娘有事慢慢说。」 「我知道这么做冒昧了,但实在没有办法。都怪我家那口子不争气还去得早,欠下一屁股债让我们孤儿寡母几个还。如果到期还不了,县城里的房子还有我的儿子女儿就要被卖了抵债,求姑娘救救我们一家子!」妇人说着又跪下了。 成靖宁的目光随着她落到自己手腕的翡翠玉镯上,还好绑她的人没收走她身上值钱的东西,想着这家人欠下的债不少,问道:「大娘慢慢说,您有困难我一定会帮忙的。」 妇人拭了泪在床边坐下,絮絮叨叨的说起这些年的往事。妇人姓许,叫瑾娘,原来她是苏州城官家织造坊里的绣娘,绣得一手好苏绣,年轻时在坊里也是个好手。后来相中一个叫施进的书生,便嫁与他为妻。郎才女貌,新婚时他们是附近邻居口中人人称羡的眷侣。 施进也争气,先后考中秀才举人,便开始傲慢自大起来,渐渐的觉她人老珠黄,出身太低,嚷着要纳妾。瑾娘无法,只好拿自己的积蓄给施进纳了一个良妾,生了一个女儿,就是刚才的锦绣。只是后来施进考进士,屡试不第,每次上京都是不小的花费,家里也越来越穷,无力再支撑他赶考。 施进因此心灰意冷,不再热衷科举,便在苏州县城里开了私塾,教孩童读书认字,收些束修养家。只是他平日里除了教书育人,还染上赌瘾,开始频繁出入县城的小赌坊。私塾的学生见师傅这般品性,不再让孩子到私塾上学。 无人上学,私塾只好关闭。没有负担之后施进一门心思赌博,一开始家中还能支撑,后来没钱就借左邻右舍的钱,甚至借赌坊的印子钱。一两银子翻成十两,五十两,甚至百两。施进还不上银子,被赌坊的人活活打死,还有她那叫锦月的女儿,险些被抓去抵债,锦月抵死不从,一头撞死在赌坊内,赌坊这才收手,限她在二月之前还债,否则就要卖了她们城里的房子和两个儿子。至于他丈夫纳的妾室,早在丈夫染上赌博之后就跑了。 只是她一介女流如何还得起那么多银子?只好带着儿女躲到乡下,但一直躲着不是法子,赌坊的人迟早找来。「我也是没法子,才把主意打到姑娘身上。」提起不堪回首的过往,瑾娘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成靖宁拍着瑾娘的后背, 帮她顺气, 深觉这个时代的女人可怜, 同时对未来包办的婚姻更加恐惧。想了一会儿后说:「这样吧,今天已经晚了, 我们明天再想办法, 大娘先回去歇着。」出门在外,人生地不熟的,还是警惕些好,尤其是现在。 瑾娘抹着眼泪离开, 成靖宁躺在床上想了一阵,决定明天起早一些。习惯了高床软枕,这一夜成靖宁都没睡好, 鸡刚打鸣就起床穿衣裳, 想着这身衣裳太打眼,就从衣柜里拿了一身布衣换上。 这家的人还在睡,她轻手轻脚的出门,站在夜色里沉思着。等到天亮些之后,到左右的邻居那里串门,自称是许家的亲戚, 家里出了事,过来投奔的, 半夜才到。成靖宁健谈, 旁敲侧击的打听许瑾娘的事。提起许瑾娘,个个摇头叹气, 说她可惜了,又骂施进混账。得到想要的消息后,用十个铜板买一盆稀粥,一碟咸菜和六个馒头。 那家人说的话和瑾娘的说辞大致对上了,但她不放心,让帮忙把早饭送到许瑾娘家。走远了些之后,用同样的法子打听许瑾娘的事。也是同样的说法,都是许瑾娘可怜之类的。不过也有说许瑾娘活该的,当初家中长辈要她嫁扬州城茶叶铺老板的儿子,偏她瞧不上,要嫁读书人,想做官太太,结果落得这个下场。这些,不在成靖宁打听的范围之内…… 买了几个番薯之后回许家,成靖宁决定帮这家人一把,这个世上的女人都不容易。 这时候许瑾娘和施锦绣已经起了,准备做早饭时看到放门口的稀粥咸菜和馒头,都大吃一惊。去成靖宁房间找她,也没见到人,正在失望之际,见到人回来,终于露出笑脸来。 成靖宁扬了扬手里的番薯,说:「昨日白天睡得太饱,晚上睡不着就起了。见家里没什么吃的,就到附近买了些早饭回来,快把他们都叫起来吧,再等一会儿就冷了。」 「好好好,我这就去。」她还以为人走了,见到人回来举止有些激动。 上岸之后,成靖宁一直向东走,估计那两个人以为她往北回京城了,南下的路应该很安全,不过还得赶紧离开这里。早饭过后,成靖宁从怀里拿了碎银子来,说:「许大娘,你丈夫欠下的债,我帮你们还了。施强大哥,麻烦你到镇上租一辆马车,我们得快些去苏州。」 瑾娘激动得朝成靖宁又跪又拜,磕得脑门血迹斑斑。「大娘快快请起,滴水之恩,自当涌泉相报。」成靖宁扶起瑾娘。瑾娘激动得无以复加,拉着她连声道谢。施强闻言也是一喜,道谢之后拿了银子就到附近的镇上租车。 情绪稳定下来的瑾娘,打开话匣子说起施家的事。说当年闺中的无忧无虑,说织造坊里的勾心斗角,说过去的美好和现在的无奈,说自己无辜枉死的女儿,说还在身边的三个孩子。老大施强老实巴交,跟着施进读书,施进一度将自己的科举之梦移到他身上,希望他中举日后进入仕途光耀门楣,怎奈施强不是读书的料,却喜欢打算盘算账,气得施进狠抽了他几鞭子。「没法子,强儿像我,笨得很。那时候他下手真重啊,强儿背上现在还有疤,一到梅雨天气就会痛。」 成靖宁很认真的听着,提议说:「瑾娘,你有没有想过送施强大哥去县城大铺子里做学徒,日后也开个铺子养家。苏州这边物产丰饶,开个茶叶铺、米粮铺或者布匹针线铺子之类的。」 瑾娘叹气:「家里都揭不开锅了,地里的活儿还指望他做,那能让他走啊。」 「这我也知道,只是施强大哥不像是会做农活儿的人,既然他会打算盘,又识字,不如试一试,熬过这段日子以后就光明了。你的手艺也没丢,可以做绣活儿先养家。」成靖宁分析一番说。 瑾娘略微一想,倒觉得可行:「倒能试一试。」 「那锦绣和小石头呢?」成靖宁问道,小石头是瑾娘小儿子施钧的小名,现在八岁。 锦绣的娘是施进的妾室,只能同甘不能共苦,加之两人之前多有不和,瑾娘不甚待见锦绣,成靖宁问起她,竟是一句也不愿多说。 第四十一章 「小石头聪明,人又顽皮,三四岁的时候在学堂玩耍,就能跟着背百家姓和三字经了,只是他人小贪玩儿,不肯好好读书,我那口子整天伤春悲秋,只管大的不怎么管小的。我又整天忙着家务,做绣活儿卖,哪里看得住他,转个步子人就跑没影了。好在现在懂事了些,不怎么让我操心了。」瑾娘叹着气,最让她心疼的,还是施锦月,提到名字,眼泪止不住往下掉。 「总会有法子的。」逆境中,成靖宁特别坚强,有一股子一往无前的气势。她现在所在的地方在扬州府内,往南还得走很远的路,不过想着绑架她的人还在此地,就装作是许瑾娘的远房亲戚,化名为许苑,也让许瑾娘母子几个这么叫她。 之后,成靖宁换上施锦月的旧衣裳,把所有首饰取下包好放在怀里,将长发梳成两条辫子,抹了些灰在脸上和脖子上,又戴了一条洗得发白的帕子在头上,遮住半张脸。 施强动作快,半个时辰到附近的小镇上租了一辆马车赶回来。把收好的包裹搬了上去,四个人齐齐坐了上去。许是倒霉了这么些日子后雨过天晴,今日格外顺利,路上畅通无阻,正好赶在城门关闭之前进了苏州城。 施家的宅子不大,在一条颇为冷清的街巷,只有一进,上下两层楼,布局很紧凑。还剩一点银子,不过解决今晚的吃饭问题足够了。在小馆子吃了一顿,有鱼有肉,瑾娘节俭,饭后把剩下的打包回家。 「今天早些睡吧,明天我们去当铺。」颠簸了一天,成靖宁全身散架一般瘫倒在床上。她南下苏州了,把首饰当了应该不会有问题,并且手上的翡翠镯子并无特别之处,也查不到什么。施锦月似有话说,但想了想,还是决定明天再问。 成靖宁躺在床上,盯着灰蓝色的帐子出神,不知京城那边怎样了,明天得写一封信回京城告诉他们自己的行踪。眼下也必须小心,不能被那伙人捉回去。 只要有一条生路,都不该自暴自弃,成靖宁狠狠的鼓励自己一把,裹紧被子进入梦乡。已是一月末,南方暖得比北方早,花木已开始抽芽开花。成靖宁早起之后伸了个懒腰,这会儿施锦绣已经起床做饭收拾房屋了。 「我来烧火吧。」成靖宁坐在灶前的小木凳上,往灶膛里加柴。 施锦绣奇怪道:「你也会做这些?」看她细皮嫩肉的,像娇养的官家小姐。 「是呀,我在乡下待了近十年时间,爹要做工养家,娘体弱多病,所以家里的活儿几乎是我在做。你呢?」从她到施家的第一天,就见施锦绣包揽了全部家务,除此之外,还跟着瑾娘一起做绣活儿赚钱。 「我从小就做这些,姨娘只顾着争宠生儿子,从来不管我,大娘看着我的时候多一些。后来家里日子太苦,她过不下去,偷了仅剩的一些银子跑了。大娘不喜欢我,一直让我做各种家务,又强迫我做针线,绣不好就要挨打,这几年我十指手指都扎破了。把我……」当丫鬟使,施锦绣还是没把这句话说出口。饶是瑾娘再不喜她,也给她饱饭吃,也没在施进死之后把她卖掉。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你学的这些,对你长大了很有好处。我听瑾娘说,她曾是官府织造坊里的绣娘,绣得一手好苏绣,你若学了她几层本事,将来也不愁没生计。」成靖宁理解瑾娘,任凭谁也不会真心把庶女当作亲女儿对待。瑾娘或许不是个好娘,但她并不恶毒。等同代换顾子衿,也是如此。 施锦绣扁扁嘴,不再言语。当时瑾娘叫她学做家务,让她学刺绣针法,她烦不胜烦,偏瑾娘一直板着脸说是为她好,那时她无论如何也不相信,暗中想着是瑾娘把对她姨娘的恨转到她头上。现在听成靖宁也这么说,突然信了几分。因为施锦月还活着的时候,瑾娘也不厌其烦的教她刺绣针法,一个没弄好就要挨骂。 早饭是昨天打包回来的剩饭菜,施家虽贫苦,但教养甚好,昨日在小酒馆吃饭未有争抢护食的行为。施强孝顺,一个劲儿的给瑾娘和弟弟夹菜,末了还不忘给成靖宁道谢,这让她对施家人颇有好感。今晨也是如此,成靖宁在街市上买了肉包子和油果子回来,兄弟两个还是先照顾家里的母亲和庶妹。 「苏州城我不熟,等早饭过后,施大哥陪我去当铺吧。」成靖宁放下碗筷,对施强说道。 施强勉强的点了点头,为自家的事感到难为情。他们家对成靖宁并无大恩,却要人家帮着还债,一想到这里,施强的头埋得更低。听到成靖宁的话,施钧豁的站起来,双手叉腰,很神气很有骨气的说:「姐姐,你的钱我们不会白要,先写着欠条,等我长大了挣钱还给你。」 施钧的话正是施强想说的,闻言向弟弟投去一个鼓励的眼神,又对成靖宁道:「姑娘仗义相助我们一家感激不尽,借你的银子我们会写欠条,无论多少年都会还清。」 兄弟两个的话让成靖宁备受感动,虽然有一个渣爹,但他们的教养都很好。瑾娘也道:「就像强儿和钧儿说的,姑娘的银子我们家一定会还的。」 成靖宁不拒绝施钧的提议,应道:「既然都这么说,我也不推辞啦,不收利息。」 收拾了饭桌,施强领着成靖宁去城里的当铺。取下镯子交上去,当铺掌柜拿着镯子看了半晌,又拿了放大镜瞧了一会儿。「东西的确是好东西,不过真是你的吗?」掌柜打量成靖宁说。 成靖宁拿回镯子,说:「的确是我的,我家里遭了难,来投奔表亲。现在情势所迫,不得已才变卖祖传的镯子。我祖母说这镯子是骠国那边的翡翠做的,五百两收吗?」 掌柜再次打量成靖宁,只觉她相貌不俗,气度不凡,行为举止很有教养,的确不像小户人家出来的。这对镯子的确是上品,但五百两有些多了,「最多四百两银子,再多一分我这小地方可收不起。」 这对镯子在京城是五百两买回的,在苏州这地四百两也不亏,更何况眼下急着用钱,成靖宁沉思半刻钟,道:「成交,四百两就四百两吧。」 施强抓住掌柜的手臂,诚恳地道:「老师傅,这对镯子劳烦帮我留着,我以后会来赎的,日后涨价了也没关系。」 掌柜收了镯子,拿了四百两银票给成靖宁,对施强说:「强子,不是我说你,这镯子我倒想帮你留着,可要等到你赚钱了,那得到何年何月?我这当铺还得开门做生意呢。」 施强被掌柜的说得满脸通红,四百两对他来说不是个小数目,如果没来银子的法子,的确不知要到何年何月才能赎回来。成靖宁把银票揣进怀里,笑道:「施大哥算了,不是独一无二、不可替代的东西,不必在意,以后还我银子就是了。」 施强的脸红得像煮熟的虾子,窘迫得想找条地缝钻进去,出了当铺后耷拉着脑袋跟在成靖宁身后。回到施家的宅子,成靖宁取出一百两银票给瑾娘母子:「拿去把欠下的债还了吧。」 施钧这时候推了笔墨纸砚过来,对成靖宁道:「姐姐,这是我拟的欠条,你瞧一瞧。没问题的话就写下名字吧。」 第四十二章 成靖宁瞧着好奇,拿起施钧写的欠条,字写得很公正,但年纪小笔力不成熟,字的比划轻重不一。最顶上写着欠据两个大字,下边是「因家父嗜赌,欠快意赌坊纹银一百两。家中贫困,母弱子幼,暂无力偿还。今借x氏xx纹银一百两,用作还债。十年之内,必定偿还所有债务。」正文内容下是瑾娘的名字,还有施家的地址和借钱日期。 「钧儿写得很不错呀,还想继续读书吗?」成靖宁拿着欠据啧啧称奇。 施钧一脸赧然,背着手局促不安的坐下:「家里没钱让我继续读书,以后进京赶考,还得花更多银子。万一考不上,岂不浪费银子?我想早点出去做学徒,以后赚钱养家。」家中各种变故,让这个昔日调皮捣蛋的小少年很快成长,放弃梦想为生计奔波。 成靖宁执笔蘸上笔墨,正准备写下自己的名字,但很快想了想,现在还不是透露自己姓名的时候,把笔墨推了回去,说:「等我家人来接我那日再写名字吧,眼下不着急。」 施钧脑袋瓜子灵光,很快明白成靖宁的顾虑,说:「好吧,那等几天再签字。」 把欠据搁置一旁之后,成靖宁又说道:「施强大哥不是喜欢打算盘吗,不如去城中最大的绸缎铺子做学徒,你又识字又能干,老板一定会留下你的。」 施强还没从当铺的尴尬中走出来,这时愣愣的点头,却看向瑾娘。昨日成靖宁对她提起此事时,瑾娘考虑了一夜,她们家没一个是下地种田的料,还不如送老大去做学徒,日后开个铺子。「也好,强儿,明天娘带你去凤呈祥,我和老板娘有些交情。」 「娘,以后我负责赚钱养家,让弟弟去读书吧!」施强登时信心满满,他是家中长子,理应肩负起养家的重任。 瑾娘泪流满面,连声说好。有了新安排,一家子都喜气洋洋。瑾娘和施强两个去快意赌坊还债,母子两个哭着走远。成靖宁坐在木质八仙桌前,执笔给家里人写信,他们应该担心坏了吧。 施钧领着成靖宁去驿馆,成靖宁把写好的书信装进信封,递给前台小哥。「信大概多久能送到?」 小哥往信上盖了戳子,说:「快马加鞭的话,五六日就送到,不过要另加五十文。」 当镯子时,成靖宁兑了五十两碎银子,这会儿数了一百文交出去:「我寄最快的。」 「成,五日之后会到京城。」 从驿站出来,成靖宁去了钱庄一趟,把身上剩的二百五十两银子存了进去,当作是日后施强开铺子的成本和施钧上学的费用。眼下她不准备继续帮施家人,一蹴而就对施家人不利,也不打算把这个秘密告诉他们,等到三五年之后,这笔银子会分月送到施家。 出了钱庄,成靖宁到绸缎铺子买了五匹布并一些针线,又到笔墨铺子买了笔墨纸砚,伙计把东西送到施家时,施锦绣惊得说不出话来,好一会儿才愣愣地道:「这么多呀?」 「这些布拿来做几身衣裳,这些针线都是买给你的,瑾娘的手艺很好,好好跟着学。这些笔墨纸砚都是给钧儿的,算是你们家收留我的报答。」成靖宁指着八仙桌上堆积成小山的物品说。 瑾娘和施强还债回来,见着成靖宁买回的东西也吃了一惊。「姑娘何必这般破费,该我们报答你才是。」瑾娘言语激动,双手无处安放。 成靖宁扶着激动的瑾娘坐下,「瑾娘和施大哥先坐下听我说几句,我也有事相求。实不相瞒,我是京城人士,在上元节灯会上遇到拐子被掳下江南,在路上之时我想法子逃脱了,但坏人还在扬州那边找我,所以这段日子我不便出门,若有人问起我的事来,还请你们帮忙遮掩。在我家人来接我之前,还得在你们这里住上些日子。」 成靖宁帮了她大忙,瑾娘正愁如何报答,听她这么一说,忙不迭的点头:「成成成,姑娘想住多久都不成问题。若外人问起,我就照你的话说给她们听,说你是远房亲戚,锦月去了,你过来陪我一些日子。」提起施锦月,瑾娘又是一阵伤感。 「娘,我以后要考上状元做大官,给姐姐报仇,以后谁也不敢欺负我们!」施钧拍着胸脯,郑重的立誓道。很朴素的愿望,比起别的那些济世安民的豪言壮语,施钧的这席话突然变得正义豪迈。 成靖宁捧场的鼓掌,鼓励他说:「那钧儿就好好读书,保护好你的家人。」 施钧无比认真严肃的点头,让瑾娘感动得一塌糊涂。 次日清早,成靖宁交给瑾娘五两银子,瑾娘领着施强去凤呈祥,成靖宁在家中准备施钧上学的束修,裁剪布匹,准备做衣裳。「伸手,站着别动。」施锦绣拿着尺子,给施钧量尺寸,「又长个子了。记住这是上好的松江布,半吊钱一匹,穿出去不许乱蹭不许打架不许下河摸鱼。」 施锦绣唠唠叨叨的念着施钧,施钧一反常态的听着,「我知道了。」 长脸女人发现成靖宁不见时已经晚了,彼时船舱已经燃起大火,一大批毛皮药材毁于火中,最后货船在运河中央沉没,船上的人跳船逃生。 姓陶的精瘦汉子和姓吴的长脸女人心道不好,顾不得一船的损失,拉着逃生后的人一起沿着江岸找人,两天下来一无所获。本是一条道上的,这笔生意不成,便有兄弟劝陶姓汉子说:「不过就这一次,人跑了就算了,再做下一笔就是。」 原本天衣无缝的计划,不想到最后关头出了岔子。陶姓汉子想不通是哪里出了问题,明明之前都好好的。扯掉咬在嘴里的野草,呸的吐了口唾沫,骂道:「妈的,老子纵横这行十多年,还没马前失蹄过!真晦气!」 他倒愿意这是一笔寻常生意,但现在只觉大祸临头,让他绑架成家姑娘的幕后之人来头大,他得罪不起,办砸了只有死路一条。兄弟的劝说,让他心烦气躁。有长脸女人在这里,他想跑也难。要想活命,必须想想其他办法。兴许他可以和长脸女人合作。 长脸女人只看了他一眼,准备飞鸽传书回京城。眼下没有帮手,只好自己去找了。一个十一二岁的孩子能跑多远?定是躲到什么地方了,绝不能让她回京城。 货船沉江,船上的伙计都得奔赴两地复命,等到天一亮,除了陶姓的精瘦男子和长脸女人之外,所有人都走了。「她一定没跑远,我们向北慢慢找,一定找得到。」长脸女人重新包了一条船,对陶姓男子道。 眼下小船上只有他们两个人,陶姓男子没有拒绝长脸女人的建议。沿途问过所有过往船只,没人遇到一个十一二岁相貌不俗的小女孩,两人只好上岸继续打听,到附近的村镇找人。 一天过去没有任何消息,入夜之后,江面平静无波,船舱里摆了一张方方正正的四人桌,有一碟椒盐花生米,一盘熟牛肉,两个肉菜。陶姓男子坐着喝酒,烦闷得不行,一脚踩木凳上,一脚掉在下边晃悠,一副吊儿郎当的江湖混混模样。 第四十三章 喝下半壶酒后,陶姓男子试着说道:「我说找不到就别找了,这次任务已经砸了,回京城没好果子吃,不如我两合作,把银子分了远走天涯,还有一次活命的机会。」 长脸女人模样冷冰冰的,一口一口的吃菜,闻言道:「一个小丫头能躲到哪里去?再找找看。」倒是她小瞧了成家姑娘,竟在最后关头逃了,着实没有料到。那头交代,一定要把人送到。 「都三天了,鬼影都没见到。我看八成是找不到了。不如就此收手,你也知道那丫头的身份,回京城之后,就是那头不杀我们,永宁侯府会罢休?不如跑得远远的,等风头过了再回去。」陶姓男人建议道,握紧了藏在桌下的匕首。如果长脸女人同意,他还可放她一马。如果不同意,那就别怪他不客气。 长脸女人皱眉道:「再找找看吧,京里永宁侯府又不能只手遮天……」 她话没说完,陶姓男子已手持匕首捅了过来。长脸女人是个练家子的,一个空跃后退,稳当的后退数步,与一脸杀气的陶姓男子拉开距离。 「既然你不肯放我一条生路,我也只好出此下策了!」长脸女人是那头派来的人,回去之后兴许还能活命,但他一个跑江湖的拐子就不一定了,想了一天,决定先发制人。 长脸女人武艺高强,没和他废话,三两下就将陶姓男子制服,夺过匕首先了结了他。那边早在离京前就下了命令,等任务一结束就灭口,眼下只得先解决此人,以免被那边抓住把柄。 人没气息之后,长脸女人找来麻绳将其捆成粽子藏在暗处,打水擦了船内的血迹。开始撑船往无人的荒野之处走,行至一片芦苇荡,把船舱里的铁墩子搬到甲板上,将已经冰冷的尸首绑在铁墩子的穿孔上,趁着夜色,将其抛入运河中。 经过坊主的一番考察, 再加上曾经的姐妹帮忙, 施强当日便进入凤呈祥做学徒, 瑾娘喜得拜天谢地,买了酒肉回家做大餐庆祝。「到二月初五城里的私塾才开学, 还有六天准备。这些日子钧儿要好好温习功课练字, 到时先生考起来才能应对自如。」瑾娘唠唠叨叨地对施钧说。 「我知道了娘。」施钧听话的回书房温习书本了,看得瑾娘一脸欣慰。 「锦绣,过来烧火。」瑾娘今儿高兴,对着庶女脸色也好了些。 「哦, 马上来。」锦绣应声道,放下手里的针线去厨房烧火打杂。 成靖宁收了桌上的针线,到木楼上敲开施钧的门, 问道:「你书房里有工笔吗?借我用一下。」 「应该有, 我找找,姐姐你等一等。」施进原是教书先生,笔具齐全,不过因他嗜酒好赌之后,所有东西乱放一气,施钧翻箱倒柜的找了好一阵才找到一支又老又旧工笔, 幸好还能用。 调好墨汁,成靖宁伏在书案前, 凭借记忆画绑她下扬州的一男一女, 还有所见的船上的船员。施锦绣上楼叫她吃晚饭时,已经描好了所有人的轮廓。 端上桌的菜有东坡肉、糖醋排骨、松鼠鱼、清蒸河虾, 并两个小炒菜和蛋花汤。「今晚这么丰盛呀,都是瑾娘做的吗?」成靖宁走到桌旁问道,这些菜色比起侯府的厨娘来丝毫不差。 「送礼还剩了些银子,我就用来买了些菜,大家好好吃一顿。」瑾娘局促的道,有些怕成靖宁说她铺张浪费。 成靖宁搓着手坐下,仰头说:「我也好些天没好好吃一顿饭了,今天正好尝尝江南这边的家常菜。」 听成靖宁这么说,瑾娘的脸上才露出喜色,递上筷子招呼道:「那快尝尝看。」她手艺好,端上桌的菜被五人吃的精光,成靖宁喝着饭后的清茶夸道:「瑾娘你做的菜真好吃,就是开一家菜馆也使得。」这样好的女人被一个烂人辜负,她很是不平。 「姑娘说笑了。」许瑾娘谦虚着道,和施锦绣把桌上的碗碟收拾了。 在施家附近走两圈消食,回去之后无事可做,早早的就歇下了。躺在床上盯着灰蓝的蚊帐,想着信送到哪儿了,不知不觉间困意袭来,闭上眼沉沉睡去。在梦里,她看到绑架她的那个男人,惊恐的睁大一双眼睛,脸色苍白,随着水流飘荡,身体逐渐变大腐烂,被河里的游鱼吃肉吸髓。他死了吗? 成靖宁在梦里想着,没多会儿梦境被打断,早早起床已做好早饭的施锦绣上楼来把她叫醒了。「昨晚没睡好吗?」施锦绣开口问道。成靖宁照镜子才看到自己的脸,惨白如纸,两个大大的黑眼圈显得格外突兀。 「昨晚做恶梦了。」成靖宁揉了揉迷蒙的睡眼,去厨房的水缸舀水洗脸。早春冰冷的井水浸过的帕子敷在脸上,霎时就醒了神。 用过早点之后,成靖宁去书房继续画那几人的画像。想着昨夜梦里的精瘦男子,执笔画下他在水中的惨象。画出来把自己吓了一跳,那时的直觉是,这个人真的死了,被幕后凶手灭了口。 瑾娘离开织造坊是为了照顾几个孩子,这么多年过去,手艺一如当年的高超,在做衣裳时,随意绣些花朵纹路,便如艺术品般的精美。成靖宁收好画的画之后下楼围在瑾娘身边,见到她出神入化的针法绣工,顿时惊为天人。 「瑾娘,就凭你的手艺,日后开成衣铺子绰绰有余了,再招几个绣娘,或是联络你曾经的朋友,以后的生意必定红火。」成靖宁说着又问道:「可以教我吗?」 「当然可以。」瑾娘连声应道。应她的要求,只将了针法绣技细细的讲给她听。成靖宁仔细的做笔记,把瑾娘讲的东西一一记下,作为回报,她画了好些花样子和新式的纹路及衣裳样式送给瑾娘。 又是风平浪静的一天,苏州城繁忙如旧,往来的客商运来各地的货物,城内的人形形色色,络绎不绝。成靖宁待在二楼,和施锦绣一起看着楼下的街景,显得百无聊赖。 京城中,成靖宁已失踪半月,永宁侯府联合令国公府和顾家找人,仍无半点消息,不少亲友已不抱希望,但在去永宁侯府慰问时,依旧说着吉祥的话给焦虑不安的成家人打气,只有令国公府的世子夫人谢氏连面子上的功夫也不做,甚至私下里对身边的人说,成家丫头一看就是薄命相,注定活不长久。不知怎的,这话被传到沈老夫人耳朵里,当即气得不行,上门找谢氏说理未免太小气,只加派更多人各处找人,盼着成靖宁平安无事。 这时候的荀太夫人,难免要借机指桑骂槐一番,变着法子说此事是沈老夫人和成振清不孝的报应,不敬长辈,成靖宁的失踪是老天惩罚的开始。而成启铭,也借机把成玉宁和成康宁送到荀太夫人身边,美其名曰孝敬长辈,陪太夫人说话解闷。沈老夫人和成振清忙着找成靖宁,暂时没出手管这件事。 官道上邮差骑马驰骋,溅起早春和了融雪的污泥,在路上行人的观望中进入京城。各类信件被分类之后,由驿馆的差役送往各处。「永宁侯府的信,是急件,快送过去。」驿馆官员拿着信件对送信差役说。 第四十四章 谁都知道永宁侯府富贵滔天,赏赐多,都愿意跑腿。高瘦精明的送信人拿了信,飞快的赶往永宁侯府。敲开大门之后,是垂头丧气的看门小厮。接过信件之后,照例给了半吊钱,拿着去找大管家沈时。 「什么地方寄来的?」沈时拿着信问道,很是不解。虽说最近侯府有许多信件,但还没收到这样的信。秘信便是把寄信的地址抹了,只看得到收信地址,寄这样一封得半罐钱。 小厮老实道:「送信的差役也不知道,只说是加急信件。」 难道是二小姐的消息?沈时沉思道,「你去做事吧,信我拿到琼华院去。」 沈老夫人拿到信时也奇怪,加密加急的信件,难道是勒索信?老夫人怀疑着拆开来看,发现是成靖宁的字迹,忙大声道:「快去请侯爷和夫人来!」 细细看完整封信,已知晓事情的来龙去脉,活着就好,平安就好。沈老夫人坐在太师椅上,双手捧着信贴在胸口上,仰头望天庆幸着。又将信看了一遍,才觉其中凶险,成靖宁能逃脱,已是祖上积德。 事关重大,沈老夫人等成振清夫妻来之后,吩咐心腹白妈妈和张妈妈以及沈时关紧琼华院大门,书房外命人守着,不许任何人靠近。 「娘,发生什么大事了?」沈老夫人严阵以待,成振清也跟着一脸肃穆。这些天下来,他已疲惫不堪,心里仍抱着一丝希望,希望女儿被好心人救下。 沈老夫人把揣在怀里的信交给他,庆幸道:「靖宁来信了,她说她在苏州织锦巷子的施家。在正月十五那日,被一伙人绑走,本欲被卖往扬州烟花之地,后来在途中侥幸逃脱,被一户农家收留,现在跟着她们去了苏州。她还说,听到绑架他的人透露的一些消息,猜测这次的事是冲着侯府来的。我思前想后,也觉得是有人利用靖宁报复永宁侯府,也许这会儿那边也收到消息了,我们不能打草惊蛇,得暗中把靖宁接回来。」 成振清细看完信后交给顾子衿,对沈老夫人道:「苏州那边我亲自走一趟,劳烦娘派人到府衙帮儿子告假。」事不宜迟,拖得越久,成靖宁越危险,幕后那伙人不会善罢甘休。 「你谨慎些,别被人发现了。若有人问起,我就说最近老祖宗托梦来,你回宁阳老家祭拜去了。到苏州接靖宁的事,暂时别让第四个人知道。」沈老夫人考虑周到,如此这般的做了一番安排。 顾子衿双手合十,泪流满面,不停地道:「谢天谢地,总算有消息了。」别再出乱子才好。 「子衿,你那边也别让人看出破绽了。」侯府人多,沈老夫人不能保证每一个人都对成家人忠心耿耿,尤其方家、王家和张家,不得不防。想到这事冲侯府而来,幕后凶手便好猜了几分,无非是二房或三房,以及有夺嫡之心的几位皇子的外祖家。 「媳妇明白。」顾子衿不住点头。 当即成振清就带了人往南去宁阳老家,祭拜完祖先之后,派人伪装成他回京混淆视线,他自己则乔装打扮快马加鞭往苏州赶。京城这边,收到长脸女人的飞鸽传书后,也加派人手,严查运河沿岸,以及河上的每搜船只和附近村落,令派人严守入京的各处城门,见到成家的可疑之人务必拿下,成靖宁是万万不能回京城的。 成振清走得急,那边接到他离京的消息已经晚了。得知他去宁阳祭祖,便放松警惕,但很快回转圜过来,不过再想跟踪已经晚了,只好在半路围追堵截。 成振清马不停蹄的赶到苏州施家,已是七日之后,彼时成靖宁正和瑾娘母女一起做针线。听到敲门声后,是施锦绣开的门,被一帮气势汹汹的高个子大汉吓了一跳,勉强镇定的问道:「请问几位是?你们要找谁?」 为首的青年汉子抱拳行了个拱手礼,礼貌道:「请问这里是许瑾娘的夫家吗?」 「是,你们几位是?」施锦月打量着几人道,不禁心里发怵。 「数日前你们收留了一个十一二岁的姑娘,我是她的家人,接到她的信后就快马加鞭赶过来了,请问她在吗?」成振清抱拳问道。 施锦绣得过成靖宁的嘱咐,怕过来的是坏人,不急着直接回答:「她现在不在,你有什么信物请拿给我看看。」 成振清明白她堤防着,拿出成靖宁寄回京城的信,说:「这是她寄的信,还有这是她在家中作的画,这块玉佩是我的随身携带之物,交给她一看便知。」 施锦绣拿着成振清递过来的东西看了又看,和成靖宁说的东西都对上了,她的信,画的三只猫,至亲之一的随身玉佩。又打量了成振清一会儿,说:「你等等。」通过了第一道考验,施锦绣关上门,把东西拿进屋给成靖宁看。 成靖宁拿着施锦绣带进来的东西,她都认得,「是我爹来了。」 「那我去开门!」施锦绣动作快,听到确切答案后,忙去开门迎接。 「原来是姐姐的家人,快请进!」施锦绣忙道,放下戒心将五人引入家中。 成靖宁快步走出堂屋,见到成振清的一刹那,眼泪情不自禁地流下来,像个孩子一样抱着成振清的腰痛哭流涕:「爹,你终于来了。」 成振清抚着成靖宁的头发,柔声道:「好了现在没事了,我们回家。」 瑾娘见着他们父女团聚的场面,跟着热泪盈眶,还是施锦绣机灵,去倒了茶水来,请成振清主仆几个进屋喝茶。 见着瑾娘,成振清又是一番道谢:「多谢夫人救了小女,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在下必定重谢。」 许瑾娘忙摆手推辞:「哪里哪里,还是她自己逃出狼窝,晕倒在我家门前,我只是让她进屋,换了身衣裳,给了碗粥喝。」 「如果不是夫人收留,靖宁只怕也凶多吉少。小小谢礼不成敬意,还望夫人收下。」成振清说着话,成材已上前几步,递了一沓银票到瑾娘手上。 瑾娘跟着后退,坚定地推辞:「不不不,太贵重了,我们家不能收。说起来还是姑娘帮我们,我虽收留了她,但她却帮我还了亡夫欠下的赌债,救了我的三个孩儿,还给了五十两银子,这些已经够了。大人不能再给了,我们小老百姓,哪能不劳而获,得这么多银子。」他们无权无势,突然得了这么多钱难免遭人惦记。 听到动静的施钧咚咚地跑下来,见着瑾娘拒收银票,开口也道:「是呀是呀,其实是姐姐帮我们,如果不是她,我和哥哥姐姐都被卖了,不能再收您的银子了。」 成振清听着,却看向成靖宁。成靖宁这时止住眼泪,红着眼睛道:「爹,既然瑾娘她们推辞不要,就不必强求了。将来施钧小弟是要进京赶考的,到时我们帮衬些,在他仕途上照看着比千百两银子都管用。还有施大哥,将来会做生意,有侯府做靠山,不比金银来得实在?」 施钧脑袋瓜子灵光,听成靖宁这么一说,跟着点头,虽然不知眼前人的真实身份,但是位大人无疑。瑾娘知道在京城有靠山的重要性,也道:「我家小儿子在读书上有些天分,将来会走仕途,日后还请大人照看小儿。」说着就拜了下去。 第四十五章 成振清也觉是个道理,施家小子年纪虽小,但生的相貌堂堂,有一股子难以言状的精气神,将来进入仕途,必有一番作为。多一个年轻有为的门生不是坏事,当即答应下来:「如此便不强求了。日后小公子进京,到永宁侯府来找我便是,这是府上的信物,小公子收好了。」 永宁侯府?那不是当今皇后的娘家?许瑾娘听后愣了半晌,被施锦绣推了推才千恩万谢的跪下,说:「多谢侯爷,多谢姑娘。」施钧双手接过成振清的随身玉佩,跟着似模似样抱拳行礼,说着文绉绉的谢词,顺便让成靖宁把欠据收了。 「如此我们便不打扰了,家里还等着消息,告辞。」成振清对施家人点头道,大人和小孩都很有涵养,不是携恩提过分要求的无礼之人。 瑾娘忙站起身来道:「用了午饭再走吧。」 「多谢,只是一家人都在等消息,不能过多耽搁,多谢夫人美意。」成振清道。 这时施锦绣提着个包裹追出来,拉着成靖宁的手道:「成姑娘,我想跟你去京城。」 成靖宁疑惑:「为什么?」 施锦绣低头看着鞋尖:「我不是娘生的,她不喜欢我,我也没法把她当亲娘。苏州太小,我想去京城看看,求姑娘成全。」 施锦绣的确能干,但相处几日下来,知她是不安分的主,让这么一个人进侯府,她不敢保证以后会生出什么事来。「京城不是苏州,没你想象的那么好。」 「我知道,所以我愿意卖身为奴,只要能学到本事。我也知道姑娘不喜我这样性子的人,但我发誓,我一定忠于姑娘,如若日后背叛您,就不得好死,下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翻身!」施锦绣举起右手,郑重地道,神色是从未有过的认真严肃。 古人相信举头三尺有神明,一般是不会轻易发誓的,眼下施锦绣立下这等重誓,让成靖宁拿不定主意,只好向成振清求助。成振清几经沉浮,见过无数种人,眼前的小姑娘很有野心,但她眼睛清明,不是狠毒之人。「你要知道卖身为奴意味着什么,以后你就是永宁侯府的奴婢,生死都捏在侯府的几位主子手上。若说错一句话,做错一件事,可能万劫不复,这些你都要想清楚。」 施锦绣想了片刻,下定决心说:「路是我选的,无论后果如何,我都不后悔。」曾经,她做着没完没了的家务活,听着左邻右舍谈高门官家之事,有富贵锦绣,也有鲜血阴私,但她不害怕,她要的是改变现在的处境。施家是苏州城内的普通人家,而她又是个小妇生的,一直被人瞧不起,将来也不会有好前途,她不想糊里糊涂的嫁个男人生一堆娃娃,更不想糊里糊涂辛苦的过一辈子。京城是她改变命运的地方,是她舍弃一切也要抓住的机会。 「你有母亲兄弟,这件事,你自己做不了主。」成靖宁目光看向瑾娘。 瑾娘此刻咬牙犹豫着,施锦绣走到她面前碰碰的磕了三个头:「娘,这些年多谢您的教导和照顾,将来女儿一定会报答您的恩情。」 瑾娘叹气,让她起来:「你愿意去就去吧,侯府不比咱们家,事事要谨言慎行,要强可以,但不能逞强,千万不能有坏心,要看清自己的身份。」 「女儿明白,一定不会给您、给大哥和小弟丢脸。」施锦绣又磕了个头。 「既然都同意,那你跟我们走吧。」成振清道,不过却没立刻离开,和施锦绣拟了卖身契,给了十两银子给瑾娘。瑾娘叹着气,给了施锦绣五两银子,「以后你不在家,在外边要好好照顾自己,这些银子留给你傍身。」 施锦绣还了三两给她:「二两就够了,以后我会有月钱。」成振清点了点头,施锦绣到底不是个心不正的孩子。 这时已到正午,赶路也不急在这一时三刻,索性留下用饭,给成材银两让他去酒楼定一桌席面回来。瑾娘原想自己下厨招待成振清父女,不过想着他们赶时间,终究没说出口。 用过午饭后,成振清不让瑾娘母子相送,他料到走运河那边会有此刻拦截,索性南下到余杭,坐船走海路到天津,再绕一段路回京城。 一路北上,途中颇为顺利,没什么阻碍,到京津渡口时,已有永宁侯府的人来接。城门口人多眼杂,侯府派出的人个个精悍厉害,盯梢的人不敢轻举妄动,只得把成振清回京的消息递给那边。 回到侯府,成靖宁还没站稳脚跟,已被沈老夫人揽在怀中,痛哭流涕的说着祖宗保佑的话。顾子衿也站在一旁抹泪,直道平安就好。「到琼华院去说话。」沈老夫人紧紧拉着成靖宁的手说。 成靖宁一路絮絮叨叨的说着整件事的经过,庆幸上的是一艘货船,庆幸堆了货物的杂间有生锈的铁器,而恭桶正好就在那间小屋里。「这次是我运气好。」命运对她的眷顾,让她躲过这一劫。 「阿弥陀佛。」沈老夫人双手合十,在堂屋供的观音像前念佛道。 「我把十五那天绑我的人画出来了。」成靖宁从包裹里拿出几张白纸来,惟妙惟肖的画着几个人。「这个就是那日戴钟馗面具的拐子,不过在苏州时,有一晚我做恶梦,梦到他死了,被抛尸到河里,身上绑着一块很重的铁墩子。」她指着长得精明圆滑的男子说,同时也恍然记起去年端午那日被碰瓷的事,这个人正好就在其中。 「这个女人好像是那边的人,我断断续续的听到他们说,到扬州之后,这个女人会一直跟着我,监视我,等几年之后再送我上京城。」长脸女人也是精瘦能干的长相,面容严肃,看上去很可怕。 「还有这些,都是那艘货船上的人。船从京城到余杭,运了毛皮、铁具、药材。」每一个人的脸,她都记得清清楚楚。 成振清拿着画像一一认人,命成材进来,把画像送到京兆尹府,全国通缉搜查。不过阴谋败露,那边应该不会再出手,但这件事,不能就这么算了,哪怕查上三五年,也要抓到幕后之人。 得到消息之后,成永皓兄弟二人一个从萧府匆忙赶回,一个从顾家回来,见到完好无损的成靖宁,激动得落泪,成永皓更是无形象的搂着成靖宁嚎啕大哭,说着「我还以为把你弄丢了再也找不回」的丧气话。 「大哥别哭了, 你哭起来很难看。这次多亏我运气好, 也亏得我聪明才逃脱魔掌。以后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了。」成靖宁递了帕子给成永皓擦眼泪, 她不会在同一个地方摔倒两次。一旁的成永安闻言,松开皱紧的眉头, 冲着成靖宁微微一笑。 成振清神经依然紧绷, 对两个儿子道:「此事是冲着侯府来的,这次能朝靖宁下手,下次也可能是你们,百密一疏, 你们两个在外边也要小心行事,不可大意。」如果成靖宁没逃脱,真被卖到扬州的烟花之地, 三五年之后再被送回, 不知会掀起怎样的风浪?永宁侯府已是京城数一数二的豪门勋贵,如此这般都敢对府上的人下手,幕后之人可想而知是多么嚣张。 第四十六章 成永皓和成永安,也是一脸严肃:「是,爹。」 「靖宁,你回去歇着, 我和你爹还有事商量。」沈老夫人对成靖宁说,阴谋或阳谋, 还不能过早的让成靖宁参与。 成靖宁想着一起上京的施锦绣, 道:「祖母,母亲, 落难时搭救过我的那户人家的庶女一起来了。她已卖身为奴,以后她就在府上做事,您们安排一下吧。」 沈老夫人点头:「她的事我来处置,你先回行云院。」 自成靖宁失踪之后,行云院上下愁云惨淡,除了把院子看好打扫干净外,几个大丫头每日都在沈老夫人的小佛堂前上香祈祷。这会儿见着成靖宁回来,个个激动得热泪盈眶,抱着痛哭流涕。 「别哭了别哭了,我回来了,大家都要高高兴兴的。」成靖宁给花月几个擦眼泪,用事后诸葛亮般自大的语气哄人道:「你们姑娘我吉人天相,又聪明又能干,几个蟊贼还搞不定?」 「姑娘就会哄人。」花月虽哭着,却没刚才那么难过了。扶着成靖宁上座,水袖几人又是端茶又是上点心。奔波一路,成靖宁拿了几块点心填肚子,半真半假的说着自己如何聪明神勇,如何与几个贼子斗智斗勇,听的一屋子丫头破涕为笑。 这时候可可和噜噜都赶了过来,噜噜顽皮爱撒娇,一见主人就求蹭求抚摸求抱抱。成靖宁许久不见它,抱着狠蹭一阵,掂量之后对水袖等人道:「我才走几天,它怎么又重了许多?你们都喂它吃什么了?」 噜噜不服气的喵了一声,宣泄着不满的情绪,花月抱着半大的雪儿笑道:「它抢雪儿的鱼吃呢,把可可的那一份也吃了。」 可可乖巧的坐在成靖宁脚边,许是猫黑的缘故,看上去瘦了些许,此刻正仰着头看她,阴阳眼里满满的都是担忧。 水袖对可可刮目相看,对它有了几分喜爱,夸奖说:「姑娘失踪之后,可可不怎么吃饭,整天坐在房顶上张望,不然就在姑娘的书桌上发呆,其他地儿都没去。」 相比较之下,没心没肺的噜噜让人啼笑皆非。成靖宁抱起可可,一声又一声地感叹着,果然猫和人,都不能看表面,都是猫,还是可可贴心,不枉她当初力排众议收留它。 这边正抱着黑猫长吁短叹,沈嘉月就闻风到了,进门就拉着成靖宁的手上下打量:「你终于回来了,这些天可担心死我了,就怕听到什么不好的消息。」 花月破涕为笑,对成靖宁说:「沈姑娘整天念叨着姑娘,每天都派人来探消息,这不今早刚得到喜讯就赶过来了。奴婢听说,沈姑娘为求姑娘平安回来,整日的挤国公夫人的小佛堂,弄得卫老夫人想清清静静的礼佛都不成呢。佛祖定是听到沈姑娘和奴婢们的祈求,让姑娘平平安安的回来了。」 成靖宁挤在中间,一手牵着沈嘉月,一手牵着花月,感动道:「定是有你们,我才能幸运的逃脱。」 花月听了直抹泪,成靖宁又是一阵感叹,一起去里间,说着这一路的事情。没了调侃的语气,多了几分凝重,都认真听着她说话。 「拐子怕我逃走,一直绑着我的手脚。怕我大声呼喊,又在饭食里下了分量不轻的软骨散。原本我也以为没救了,后来如厕发现杂间的杂物堆里有一个生锈的铁片,趁着出恭的空档捡了藏起来。入夜之后趁着无人管我,割了绳子跳水逃走。那时候我全身无力,也是拼着一口气不停的往一个方向走。好在那一船人都没发现,我又往南走,才躲过追捕。也幸好,我遇到了一户好人家。」成靖宁平静地叙述那场惊心动魄的经历。 沈嘉月身临其境,双手合十道:「好在有惊无险,也亏得你机灵。」难为她今天不打不闹,很安静的听成靖宁说话。成靖宁赞同的点头,幸好她泅水技术过关,也幸好,她跟着瑾娘一家往南走了。 絮叨完江南的事,荀太夫人身边的林妈妈到了,慰问一番后回景斓堂复命。回京后的第一日,便在家人的关心中度过。 晚上用饭时,沈老夫人把施锦绣的事说了,和寻常买进侯府的丫鬟一样,先学半年规矩,再凭手艺分活计,从最末等得丫头做起,是否经受得起考验,能不能起来就看她的本事,也就是说,施锦绣不能以恩人自居,在她没学好之前,是见不到府上任何一个主子的。 「还有你思柔表姐,她已经出嫁。嫁的是个从六品同知,虽说是做续弦,但前头的夫人只留了个女儿,夫婿也年富力强,能干有为,将来不会差。」正月里荀思柔送了礼来,写信说了近况,字里行间都是新婚的喜悦。 成靖宁听到荀思柔的消息也安心了:「她有好归宿就好,日子都是自个儿过出来的,她是明白人,一定会过得好的。」 次日清早,得了消息的几户姻亲都上门来探望。顾老夫人听成靖宁说完这遭经历,已是老泪纵横,搂着外孙女念叨着祖宗保佑。令国公府的卫老夫人笑道:「靖宁是个有福气的孩子,哪次不是逢凶化吉安稳度过?」 「多亏祖母母亲还有嘉月和我的几个丫头整日的诵经祈祷,我才能有惊无险的回来。」成靖宁坐在顾老夫人身边,乖巧地道。 坐在一旁的世子夫人谢氏翻了个白眼,回来了又如何?名声已经不好听了,反正她是不喜欢成靖宁的,加上现在又有了这么个污点。 当日下午,宫中皇后的赏赐也到了,郑义传达着皇后的意思,说此事事关重大,今上吩咐刑部那边彻查此事,定会还永宁侯府一个公道。 沈老夫人等人跪拜谢恩,又问了皇后是否安好。郑公公一脸的春风得意:「娘娘在宫里是极好的,自娘娘身子养好之后,陛下一直招幸,连最新得宠的蓉嫔都比了下去。」 皇帝的宠爱关乎个人和家族荣辱,皇后得宠,三位皇子和永宁侯府才能恩宠不断,在他们真正掌握权势之前,今上的恩赐才是他们的立足之本。 「多谢公公。」成振清对郑公公十分客气,又送上一个鼓鼓的荷包。 后几日,永宁侯府门前络绎不绝,成靖宁招待着英娘等小姐妹,不厌其烦的说着上元节后惊心动魄的经历。成安宁认真的听着,露出庆幸的神色来:「幸好没事,六妹妹平安归来。这些日子来,大家没少担心。」 「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靖宁日后定会平平安安的。」罗氏关切道,颇有几分劫后余生的感慨。 成馨宁也道:「不知谁那么大胆,连官家小姐都敢拐,抓到拐子之后,定要狠狠惩戒一番才好!」 「爹已经把画像交到刑部了,相信很快就能抓到人。」成靖宁思索着幕后真凶,怕是很难找到那人了,转而叮嘱她们姐妹说:「京城也不是安生之所,两位姐姐平日出门也要小心一些。」 很快,永宁侯府二小姐智斗拐子的事在京城传得神乎其神,茶馆街巷,酒肆高门,流传着各样传说。而绑架成靖宁的幕后意图,也以此种方式传播着。 第四十七章 高门府第的金贵嫡女,沦落为烟花之地的风尘女子,幕后之人之恶毒阴险,已非常人能比。种种说法传入后宫,皇后在今上哭诉一番后,难免又是一番安慰许诺。 经此一事,成靖宁的名声难免受损,虽说她并没真正沦落到那地方,但总挡不了其他猜测。也好在她年纪小,等过上两年,便不会有人再提。若四皇子坐上太子之位,谁还在乎那点子事? 二月十九观音大士生辰,免不了要去大觉寺敬香祈福,做场法事驱驱晦气。成靖宁本着入乡随俗,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念头,虔诚的在观音大士的神像前拜了几拜。这次侥幸逃脱,若再有下次,她不能保证还有那样的运气。 寺里遇到来参加观音会的王老夫人,遇到沈老夫人祖孙两个,难免要拉着慰问一番。遇到萧云旌时,人也慰问了几句。 「没事没事,这次是菩萨保佑,除了某些居心叵测的,还是好人居多。谢谢你了。」成靖宁被萧云旌关心一通,有些不自然,她还记得大年初一那会儿,他冷冰冰的脸。 「祖父和我在江湖上有些人脉,下次遇到麻烦就拿这块玉佩去找漕帮或是萧家商行的人。别遇到个人就傻乎乎的信了。」萧云旌拿了个荷包给成靖宁。 成靖宁推拒着不敢收:「不用了萧大哥,这次是有人冲着我们家来的,同样的事不会有下次了。这东西太贵重,我不能收。」 萧云旌态度坚决不容她再说:「给你就拿好了。」不由分说塞到她手上,然后头也不回的走了,留下成靖宁拿着装了玉佩的荷包愣在当场,以后她也是有江湖大佬罩着的人了? 之后,因成振清在崖州待了十年,见证海上贸易转向繁荣,又同当地的官员、往来出海的各色商人、百姓打过交道,是以今上让成振清主海上对外贸易之事。因事关国计民生,成振清的地位进一步提升,往来侯府的人更是络绎不绝。 同时成玉宁的婚事也有了着落,由成启铭做主,嫁与福州当地的茶商为妻。成玉宁原本不愿,说自己是官家小姐,岂能下嫁商贩?被成启铭一番训斥之后,不情不愿的答应了。 倒是成康宁,见着成玉宁低嫁至此,不由一阵害怕,她才不要嫁去那满身铜锈的商人。只是眼下的情形,该怎么办才好?心慌慌的整日无法入眠,更不愿离开繁花锦绣的侯府,回到潦倒困窘的成宅。 二月飞逝,三月到来,斜风细雨,草长莺飞,正是出门踏青赏花的好时节,不过经历拐子一事之后,成靖宁来年都被拘在府中不许出门。原本沈嘉月是到侯府小住的,但也借着外出春游的机会回了家,和自家姐妹出门赏花踏青去了。看着霍英华、韩子懿、顾婉琰和成华瑶等人先后送来的春游信笺,心痒难耐,只好自己在府里动手,做了两个大大的风筝。 一个张牙舞爪的飞天大蜈蚣,一个巨大的粉蓝色大水母,做成之后,成靖宁叉着腰,满心不服的道:「不就出门放风筝么,在府里也可以。」她的比她们更大更好。 侯府被沈老夫人翻修之后,海棠林子那边空了一片地出来,正好用来放风筝。沈嘉月走进行云院,看着地上的两个大风筝无不惊奇:「这么大?能飞起来吗?」 「当然,你要相信府上师傅们的手艺和我的学习能力。」现在春风猛,北风劲,两股交缠的势力,能轻易将风筝带上天,成靖宁野心勃勃的说,又带有几分不解:「我要让附近几条街都看到我们的风筝!对了,你怎么来了?」 「想着你一个人在家可怜巴拉的,所以我大义凛然,舍弃外面的大好春光,过来陪你说话。咦?你做了两个,看来我来得正是时候。可为什么要蜈蚣?这又是什么?」沈嘉月指着另一个奇形怪状的风筝问道。 成靖宁正色道:「我的风筝就要与众不同。蜈蚣霸气,至于这个嘛,是海里的水母,飘在海中很是好看,而且是京中没有的风筝样式,保准让她们大吃一惊。」 沈嘉月不懂成靖宁的想法,不过水母风筝,的确好看又新奇,蜈蚣在成靖宁的笔下,看上去也没那么可怕:「要怎么放?」眼下正是春风猎猎的时候。 「就和平常一样。」成靖宁誓要在府里过瘾,换的衣裳都是轻便简洁的装束。 花园边的空地上,水袖站在假山上高举着蜈蚣风筝,成靖宁拿着线头蓄势待发。大风吹过,水袖应声放手,蜈蚣扶摇而上,飞入空中。因风筝将近九尺长,做成折叠式,飞上天之后看上去像渡劫的百年妖精,引得府上丫头围观。 风势渐大,成靖宁把控着手里的鱼线,让飞天蜈蚣越飞越高。「嘉月你也放吧,让英娘华瑶她们也看看我们的风筝。」成靖宁仰头看着自己的蜈蚣,热心地招呼沈嘉月说。 沈嘉月哪见过这么大这么奇怪的风筝,见着空中飞得稳稳当当的蜈蚣,跃跃欲试的拿起大水母。在她惊奇的叫声中,大水母也飞上天乘风翱翔,长长的触手在空中飘舞,煞是好看。 沈嘉月本就爱玩儿,看着大风筝飞上天,提着裙子在空地上跑,追逐着风筝的脚步,姐妹两个的欢声笑语,涤荡走年后的所有阴霾。 两只奇形怪状的风筝从永宁侯府飞起,越升越高,附近十条街都望得见,最初还以为有妖怪飞升,站着观望好一阵才发现是纸鸢,不由啧啧称奇,这永宁侯府,连纸鸢都是这么与众不同。 离永宁侯府不远处,是三皇子赵承逸的舅父家长兴伯府,眼下宫外繁花似锦,大公主和三皇子按捺不住,离宫外出游玩,最近两日都歇在张家。张家四姑娘张琳妡生的貌美活泼,人见人爱,赵承逸很是喜爱这位表妹,柔妃也有意让她做儿子的侧妃。 见着新奇的大风筝,张琳妡娘惊叹又羡慕,张望一阵后,抱着赵承逸的手臂撒娇道:「表哥,人家也要放风筝,你给我做一个吧!」 赵承逸对张琳妡的要求有求必应,说:「好,表哥给你做一个。」 「那我要那个样式的!」张琳妡指着蜈蚣旁边的水母说,烟云似的水母,惟妙惟肖,撒上粉蓝的色彩,在空中变得亦真亦幻,再有飘逸如仙女的彩带般的长触角,飘在空中,犹如精灵般的炫目。 赵承逸一时不知这是什么样式,只得让下人去打听是谁家的风筝,如果找到了,无论花多少钱也要买回来。三皇子的豪气,引来张琳妡的蹦跳喝彩,直呼「表哥最好」之类的亲昵话语。 寻了七条街,内侍在永宁侯府前停下,犹豫着不敢上前敲门。三皇子和四皇子,眼下都盯着太子之位,面上虽和气,但私下已是剑拔弩张,背后的势力,也相互较劲着。上永宁侯府讨东西,他还没那个胆子。想了一阵,只好折回长兴伯府,把话如实说了。 「永宁侯府。」温润如玉的赵承逸,念着这四个字的时候,眼睛里充满杀意。但霎那之间,又恢复如常的神色,对张琳妡解释道:「四妹妹,风筝是永宁侯府的,我们换一个吧,表哥一定做一个更大更漂亮的给你。」 第四十八章 长兴伯府和永宁侯府不对付,两府的姑娘很好的继承着这份敌视,果不其然张琳妡听了之后,秀眉一挺,精致的小脸垮了下来。她看中的东西,怎么偏偏出自那里?京城人都说,张家是靠柔妃才有如今的荣光,论家族论荣誉论底蕴,永宁侯府甩张家十条街。此种说法,俨然是京中勋贵圈子里的共识,张家的老少们都对此耿耿于怀,眼下更是不肯认输,她想要的东西,一定要得到。 打定主意,张琳妡嘟着嘴赌气道:「永宁侯府怎么了?表哥难道怕了不成?一个风筝而已,表哥也要忍让吗?是不是……」太子之位,也要让给成宜惠生的赵承业? 她很好地把控着三皇子和四皇子的恩怨和不平衡,赵承逸闻言,双眼已眯成一条逢。光明正大的买不来,只好用抢的了,无论是眼下的风筝,还是日后的皇位。 「既然四妹妹这么喜欢,表哥怎好让你失望?」赵承逸微微笑道,所有一切要自己去争去抢,永宁侯府又算什么? 在大公主赵姝欣慰的眼神和张琳妡热切的期盼中,赵承逸离开长兴伯府,来到永宁侯府附近。两只纸鸢已飞出侯府的上空,在外飘荡着。他站在附近一处四层高的木楼上,身边跟着一个百步穿杨的弓箭好手,正拉弓瞄准那只水母风筝。 成靖宁和沈嘉月手里的风筝线已放完,坐在太湖石上控制着高飞的蜈蚣和水母,「看吧,在侯府也可以玩儿!」家里宽敞就是好啊,成靖宁感叹着眼下的奢侈生活。 「这次是蜈蚣和水母,下次准备做什么样式?」沈嘉月摇着牵引轮对成靖宁说,她已不奇怪,成靖宁会弄出各种新奇的玩意。 「大鲸鱼和绿孔雀。」成靖宁说着,已描画出新风筝的雏形,有条件每天可以不重样。 说话间,忽然一阵狂风刮过,平行飞行的两只风筝一下子交缠在一起,在大风的猛攻之下上下偏飞,摇摇欲坠。这时木楼上的弓箭手的箭已离弦,从水母身边擦过,射断蜈蚣的线头。断线后的风筝在风的吹拂之下,翩然降落,往永宁侯府外坠去。 「啊,怎么断线了!」成靖宁放下牵引轮,追着纸鸢跑去。沈嘉月赶忙收线,让红豆拿着,也跟着成靖宁去寻风筝。 风筝落在小树林外面的行道树上,成靖宁站在高墙下仰望着躺在树冠上的蜈蚣,挽起袖子对跟来的花月说:「去找一根长杆来。」 沈嘉月站在旁边,抬头看着大树和高墙,说:「万一捅破了怎么办?还是让小厮爬树取吧。」做一个风筝多辛苦?坏了她很心疼的。 「没关系, 破了再做就是, 样式任你挑选。」成靖宁仰望着树上的风筝。 花月和墨竹抬了一根长杆过来, 成靖宁握在手里,拿出在崖州打椰子的本事, 娴熟的立起杆子。不过树高杆子短, 还得抬梯子来增加高度。 梯子驾靠在墙壁上,成靖宁车熟路的爬上去,正准备伸杆子够躺在树冠的风筝,一晃眼就看到树下的萧云旌, 他正骑在一匹威风凛凛的大马上,抬头似笑非笑的看着她:「二姑娘,你这是?」 成靖宁手上的动作一顿, 不想他会出现在这里, 呵呵笑道:「我……我捡风筝呢,它断线掉到这里来了。」这条街巷人少,往来侯府的人大多走正门,萧云旌到这里来做什么? 萧云旌被她懵里懵懂的样子逗笑,跃身而起,三两下攀上树顶, 帮她把风筝取了下来,「拿好了, 快回去吧, 爬这么高太危险了。」 成靖宁站在梯子上,呐呐道:「谢谢……」 「还不快回去, 小心被其他人看见了。」萧云旌又是一阵轻笑。 「哦。」她这才回过神,麻利的下地,让花月等人把这里收拾了。 「刚才谁在外面?」成芙宁奇怪道。 成靖宁折好风筝,说:「是萧大哥,不知怎的出现在这边。我们回去吧,做明天的大鲸鱼和孔雀。」 沈嘉月「哦」了一声,又对成靖宁说:「你绝不觉得,风筝的线断得很奇怪,刚才我好像看到划过的箭支了。」 「你是说,有人故意的?」成靖宁心生警觉,拿起风筝看断线的地方,的确不像被挣断的,不过谁有那种在数百步之外,瞄准风筝线且能准确射断的准头?想到有此等高手埋伏在自家附近,顿觉毛骨悚然。 沈嘉月抱臂沉思,说:「一定是有人嫉妒我们的风筝好看,所以想抢我们的。」 「……」果然不能期待从沈嘉月那里听到什么有深度的东西。 墙内没了声音,萧云旌才调转马头,朝木楼之上看了一眼,温润如玉的三皇子,连这也要争吗?看起来更加有趣了。 门房来报萧云旌到访,成振清忙将人请进书房。「萧将军。」对萧云旌,成振清拿出十二分的敬意来对待,哪怕他小上他许多。 「二姑娘被绑架之事,在下这边已查出幕后之人。这姓陶的拐子已死,被人从扬州附近的运河里捞上来了,仵作验尸之后说,死了将近两个月,是死后抛尸。」萧云旌交上扬州那边仵作的验尸结果,单刀直入地道,「我们推断是,他们计划失败后,杀人灭口。」 成振清一目十行的扫过按了红手印的信纸,「麻烦萧世侄了。」那边出手快,当初那群混混全部消失得无影无踪,江南那边派去的人,由萧云旌手下的人负责带头,能查到这个地步,已是不易。 「那个长脸女人姓吴,是江湖炙影门的人,最近他们的头领和京中一位大人物联手了。不过那女人还是落入祖父的人手里,现正关在萧府中,联合多方查证得知真正绑架二姑娘的人,是那位大人物。证据都在这里。」萧云旌拿出一份厚厚的供词和交易证据以及涉案人员的供词来。 成振清拿起细细的看了一遍,说法与市井流传的相差无几,但更加惊骇,阴险。看到末尾的名字,他无可奈何的闭上眼睛,涉及储位之争,如若闹开去,对四皇子不利。今上虽英明,但保不定会往更坏之处想。 「成世伯打算怎么做?」萧云旌不疾不徐地问道。 成振清放下所有供词和证据,缓缓的吐了口气:「闹开去不好,还是把这些交给皇上,由皇上处置吧。」 萧云旌拱手一揖,道:「成世伯深谋远虑。」 「只是靖宁那丫头,委屈她白受这遭罪了。」有冤无处申,成振清再次体会着当年的憋屈。 萧云旌倒不在意,眉目舒展,笑着劝道:「成世伯不必在意,二姑娘是洒脱之人。」能做那么龙飞凤舞的蜈蚣,还亲自拿杆子捅风筝,怎么看都不像有心里阴影,「只要四皇子和皇后能更进一步,再多委屈,都会还回去的。」 身为后党,成家要承受的比任何人家都多,不过若日后成事,回报远比付出的多。「多谢萧世侄帮着奔走,成家感激不尽。」成振清也朝萧云旌抱拳道谢。 没得到水母风筝,赵承逸败兴而归,但萧云旌出现在永宁侯府附近是为何?他知道成家的大小子和萧云旌交情过硬,但单独出现,着实令人费解。想着他的身份,若被拉入赵承业的阵营就糟了,舅母那边,得继续催促一番。 第四十九章 萧云旌绕到西城百味街,买了几盒点心回萧府。王老夫人尝了一块绿豆糕,赞不绝口道:「梅记点心铺这段日子在京城名气大得很,都说那里的点心一个难求,你怎么买到的?嗯,尝着的确不错。这盒子也不错,做得倒是精巧。」 萧云旌跟着尝了一块,「铺子的老板娘曾是沈老夫人身边的婢女,只消说是永宁侯的朋友,不用预约排队就能买,她还送了我一盒。据说盒子上的纹饰是侯府二姑娘画的。」她的确和上一世很不一样,那时她没有现在坚韧,没有这般明朗的笑容。或者是,在闺中时,她一直无忧无虑。 「这次去侯府,有什么大事?」王老夫人年轻是也是女中豪杰,走江湖的大姐头,只是女儿早逝,上了年纪之后,开始遛猫养狗,伺弄花草,不再关心萧家商行的事。 「动用祖父的关系,查到绑架二姑娘的幕后凶手了,到侯府和侯爷说了一声。」萧云旌喝茶润口,不打算多说。 王老夫人是聪明人,知道事关重大并不追问,道:「佛主保佑,二姑娘平安无事。」 「不过,你也该考虑婚姻大事了,都二十一了,再不成婚会被说闲话。」王老夫人不厌其烦的说道。催婚,是亘古不变的话题。 萧云旌不知王老夫人是如何将两者联系起来,囫囵道:「孙儿心里有数。」 「这话你说了百八十回了,怎么看都不像有数的样子。这样吧,我看蒋家五姑娘不错,长得又漂亮,端方识礼,一看就是会持家的贤妻。蒋家男丁多,她的面相也是易生养的。等下个月初一去寺里,带你去瞅瞅,看得上就赶紧定下,这样一来婚期可定在八月,来年六七月就能抱曾孙了。」王老夫人重复着四年来不变更的话题。 萧云旌愣愣的坐着,不胜其烦却无可奈何,心道又来了,趁着祖母沉醉在自己的情绪里,拿了一块点心偷偷溜走。回到自己厢房,盯着庭前抽新芽的芍药,心道:你要快点长大才行。被催婚什么的,感觉太糟糕了。 次日,成振清下朝后求见赵澈,呈上所有证据。赵澈坐在龙椅上,翻看他送上的信件和供词,一言不发。龙颜掩映在冕旒之下,看不清任何情绪。成振清则跪在地板上,听后裁夺。 赵澈的手指敲打这龙案,问道:「这件事,除了你还有谁知道?」 成振清谨慎道:「证据是微臣派人去查的,查到真凶之后,微臣犹豫再三,最终下定决心,交给圣上定夺。」 「你做得很好,此事说小不小,说大不大,但捅出去,又会是一番血雨腥风。这次是你家受委屈了,朕会好好补偿。」赵澈说道,要说这件事带来的最大意外,便是让他看清他那以闲云野鹤标榜自身,从不参合朝政、超然物外,一心想做闲散王爷的儿子,竟是这般阴险狠毒,小肚鸡肠。不过他从未想过,立他为太子。 于皇家,雷霆雨露皆是君恩。有今上的保证,成振清已不能再奢求其他,当即再跪拜叩首:「臣谢主隆恩。」 当日,赵澈以皇后的名义,赏了数十匹绫罗绸缎到永宁侯府,并一匣子上好的南珠和三百两金子,说是给府上的姑娘制衣。 二月上旬成康宁及笄,开始寻亲事,于是中间回兴隆街住了段日子。只是她现在身份尴尬,寻的都是些高不成低不就的人家,两个月下来处处碰壁。她这边焦灼着,成玉宁却开始准备发嫁了,婚期在五月二十五。 照着老侯爷的意思,是想让成玉宁从侯府出嫁,最终被沈老夫人拒绝。表示已经分家,没有侄女从伯父家出嫁的道理,成启铭只好收手。无论嫡庶,都是荀太夫人的曾孙,老太太怜悯曾孙女低嫁,做主将她接到侯府住几日,美其名曰让成玉宁尽最后的孝心。跟着一起来的是一直不顺的成康宁,受了不少气,进府之后一直在太夫人的景斓堂待着,不曾出门。 成振清身为同脉同宗的伯父,免不了又要被扰上一番,荀太夫人在成靖宁生辰宴请那日,直截了当的让成振清夫妻为成玉宁添嫁妆:「玉宁到底姓成,虽说是嫁茶商,但傍身之物不能少了,免得连累侯府被看轻。不多不少,我看振清出五千两就好。」 成靖宁咬着筷子,心中的算盘拨得嚯嚯响,照京城现在的物价,这些银子能买一个中等铺子或是一座中上的两进宅院,更别说在福州城。况且这个数,一个五品官嫁嫡女也拿得出手了。就是她日后出阁,也不可能要求一个叔伯出这么多银子做嫁妆,太夫人这是把侯府的银子当铜板花。 沈老夫人还没反击,荀太夫人又开了口,说:「前几日皇后赏下数十匹绸缎,其中有几匹红色,正好拿来给玉宁做嫁衣,等会儿林妈妈去府库拿。」 沈老夫人一声冷笑,放下筷子,却是眼角带笑的说:「分了家,侄女出嫁添箱看心意,这般明目张胆的要嫁妆,我活了五十几年,还头一次见。不知以后芙宁和靖宁出嫁,振功给添多少?两个丫头怎么说嫁的也是功勋之家,我看少不得要出一万两,振功这几年,得好生努力才行。对了,我想起来了,他五月就要去瀚海,十年之后才回来,是出不起了。」 荀太夫人被沈老夫人堵得半晌说不出话,只得去问成振清,愿意添多少。顾子衿孝顺的为太夫人夹菜,口中道:「振功现在在狱中,婚事由老侯爷操办,他是玉姐儿的祖父,我们做晚辈的添嫁妆,总不能越过他去。到时拿了玉姐儿的嫁妆单子瞧一瞧,比着增减就是。」 太夫人又是一阵无语,只是寻不到顾子衿话里的错处。接连碰了两个钉子,一桌子的珍馐佳肴也索然无味,提前让林妈妈扶着离场。成玉宁和成康宁也无心再吃,草草的行礼告退。成靖宁和成永皓的眼神在半空中相遇,心领神会的低头吃东西。 回到景斓堂,成康宁关紧了自己的屋子,拿被子捂着头放声痛哭。过去,成玉宁可谓非豪门权贵不嫁,现在却只能嫁个最低等的商人,难道她日后也要如此吗?不,她是嫡女,她才并笄,年轻貌美,还没到绝路。她才不要与满身铜臭的商人为伍! 次日收到沈嘉月的请帖,说请她到天香楼吃海鲜。喜不自胜的成靖宁,拿着帖子去琼华院禀告沈老夫人。沈老夫人犹豫一阵,才点头同意,并指派看守外院的几个武艺高强的护院相随。「这次小心些,别往人多的地方挤。」 「嘉月表姐请我,二表嫂也会去,说已安排好了看护人手,祖母不必担心。」成靖宁道。天子脚下,贵胄之家的嫡女被拐,今上大怒,派人严查京城中拐卖妇女孩童之事,五城兵马司和京城府衙抓了不少拐子人伢子下狱,白日里也有兵丁巡街,治安提升数个档次,随之而来的是安全系数提升,出门不必担心人身安全问题。 有上次的事,侯府护院严阵以待,随时注意着左右行人,许是他们眼神太过可怕,一丈之内,无人敢靠近。行至天香楼,沈嘉月下楼迎接时,看到的便是这幅江湖黑帮老大来吃霸王餐的架势,被吓了一跳。 第五十章 成靖宁嘴角抽搐着,在一行人的注视之下进天香楼,见着沈嘉月才缓了口气。拍着胸脯小声说:「下次我再也不敢出门了。」 沈嘉月上前挽住她的胳膊,调笑道:「瞧你,这阵仗真是好威风呢!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位公主娘娘驾临。」 「你少贫嘴,都准备好了吗?我可是空着肚子来,准备大吃一顿的。」成靖宁不满的拍了下沈嘉月的手背。 「都准备好了,就等你来了。」两人肩并肩的上楼,留下一干凶神恶煞的护院,吓得楼中食客不敢大口吃菜。 雅间里菜已上齐,二少奶奶林氏见着成靖宁来,亲亲热热的招呼她入座:「早就想请你来,只是一直不得空闲。正好今日得空,早早的就安排好了。娘不在京城,就由我来招待了。」 「多谢二表嫂。」成靖宁谢过之后落座,对着满桌珍馐,矜持的动筷夹菜。 沈嘉月知道成靖宁的德行,大笑道:「想吃就放开了吃,别扭扭捏捏的,我嫂子是自家人,不必拘谨。」 林氏也笑道:「喜欢就多吃些,别客气。」 在外和好友一起吃席,便没那么多规矩,这一顿饭,算得上宾主尽欢。楼中侍女收走杯盘之后,是亲朋好友的闲话时间,正说着三月春游之事,门外的侍女敲响室门,说长兴伯家的三小姐和四小姐来访。 不等林氏同意,一个身着鹅黄色春衫,长得极其美貌的小姑娘已踏步进来,言语如春日喜鹊般的自在快活:「听说令国公府的六姑娘和永宁侯府的二姑娘在这里,我便和姐姐不请自来了,三位不会怪罪吧。」 「哪里,四姑娘请坐。春桃,上茶,再点几碟点心来。」林氏笑容和煦,招呼完张琳妡,又吩咐丫鬟说。 「多谢二少奶奶。」张琳妡在成靖宁身边坐下。 「这位想必就是永宁侯府的二姑娘吧,今日一见,倒很让人意外呢。都说永宁侯府的公子姑娘,是京中最最俊秀貌美的,现在看来果然名不虚传。」张琳妡声如银铃,整个人都带着暖融融的笑意,有一股子不谙世事的天真。 成靖宁当然知道这些年自己名声在外,并不在意:「哪里,张姑娘说笑了。」 张琳筠此时也行了礼坐下,说:「过去那些不过是市井流言,不当真的。」 成靖宁对张琳筠微笑的点点头,算是见礼了。这时新点心送上来,林氏忙招呼几个小姑娘说:「新出笼的蟹黄包,都尝尝吧。」 张琳妡不客气的说道:「那我不多礼了。」尝了一块之后,一说一个笑的对林氏道谢。 沈嘉月对长兴伯家的姑娘没好感,一言不发的坐着喝茶,成靖宁接收到她传来的生人勿近的气息,决定不主动开口。 张琳妡是个自来熟的性子,拉着成靖宁问东问西,成靖宁用万金油的「是吧」「是这样吧」「我不知道」等答案糊弄过去。「两位妹妹这是不喜欢我呢。」张琳妡活泼单纯,但她并不蠢,明显感受到自己不受欢迎,嘟哝着不满道。 成靖宁换上标准的微笑,解释说:「祖母叮嘱我,在外要多听多看,身为晚辈,自是要听从长辈的教导。况且我第一次见三姑娘,自当矜持些才好。」 张琳妡一副原来如此的模样,得知对方不讨厌她,又恢复欢快的语气:「昨天你在府上放风筝吗?那个粉蓝色的好漂亮,能送我一个吗?」 张琳筠使劲儿朝张琳妡使眼色,无奈她并不理会,反而一脸真挚的看着成靖宁。 「好啊,到时候送一个到贵府府上。」成靖宁点头道。 「那多谢了。」张琳妡说,达到此行的目的,姐妹两个闲扯几句之后,寻了个借口离开。 张氏姐妹走了之后,沈嘉月才拍着胸脯说:「真是两个讨厌鬼,憋死我了。」说着喝茶缓气。 「你这丫头,再不喜欢面上也要敷衍过去才行。」林氏为嫡亲小姑子喜形于色表示担忧,拿手指戳她的脑门教训道。 沈嘉月努力的为自己辩解:「我这叫明朗率真,才不是那些两面三刀的。」 成靖宁起身告辞说:「多谢二表嫂招待,时辰差不多,我也该回去了。」 林氏起身相送,下楼时沈嘉月挽着成靖宁的胳膊小声道:「等过两天我再来找你玩儿,咱们还一起放风筝。对了,有新的花样子吗?上次我做的屏风送祖母,祖母夸我了,还有你描的衣裳样式,做出来穿上身很不错,出门踏青姐妹们都问我要样子呢!」 「那我做好了风筝等你,不过眼下还不得空,花样子那些得晚一些交给你。」 成靖宁说。 沈嘉月满不在乎道:「不着急,只是先预备着,先谢谢你啦。」 「那我在家等你。」成靖宁朝沈嘉月挥挥手,上了自家马车。 二楼之上,张氏兄妹站在临街的窗边,目送成靖宁的马车远去。「那个成靖宁,倒是有几分皇后的风采呢。」张琳妡是宫里的常客,跟着柔妃到凤仪宫见过几次成宜惠。在乡下之时,都说张家出美人,所以柔妃还是宫女时,就能得还是皇子的赵澈青眼,但成宜惠出现之后,所谓的优势便烟消云散了。哪怕现在柔妃风韵犹存,却已不得今上宠爱,靠一女一子立足着,而成宜惠十多年来盛宠不衰,她的四个儿女,在宫中地位更是超然。 赵承逸和张明烨并排站着,看成靖宁的眼神充满恨意和杀意。成家的女人,果然都是祸水。 三月刚过,今上封四皇子赵承业为敬亲王,允其出宫开府,并点当世大儒孔尊汝、令国公沈傲为其师,传授儒学经典和武艺及家国政事。且指派最精英的羽林卫为其亲卫,许其外出游学,体察民情。此事非同小可,眼下大皇子、二皇子和三皇子,都在宫中跟随太傅读书,不曾加封王爵,更别说有两位大人物为师指点,这是要立四皇子为太子的前奏啊! 朝野上下热议赵承业被封为敬亲王之事, 一致认为这是立太子的前兆, 这一猜测惹急了另外三位皇子的党羽, 私下里出谋划策,想法子离间今上和敬亲王。一时间参赵承业、参成振清的各类奏章和秘信被送到赵澈的龙案上。 各方静候着消息, 怎奈今上无动于衷, 反而笑得从容。许多打小报告的臣子,被赵澈神秘的笑容迷惑,惴惴不安的揣测着圣意。 赵澈在女人之事上多有心软,于国家大事上不失为英主。他继位之初, 便立誓要夺回汉室疆土,重振当年的天朝雄风。大周之后的百年乱世,致使中原等地民不聊生, 各方疆土被周边少民占据, 他知道,仅凭他一代无法做到此事,但他要将他的雄心壮志,一代一代传承下去,所以继承人必须有所为,不能软弱。他不在乎他的太子比他优秀能干, 所有皇子中,只有老四最像他, 聪慧果决, 雄心勃勃。所以他要培养赵承业,让他成为一代雄主。 敬亲王和皇后风光, 永宁侯府自是水涨船高,一时之间门庭若市。不过成振清为人谨慎,知晓越是鲜花着锦,越是烈火油烹,行事更加周密,沈老夫人何其聪慧?应对各色来访之人,周到细致,让人捉不到把柄。 第五十一章 眼下,永宁侯府炙手可热,府上的姑娘就显得越发金贵,连带成芙宁也无人嫌弃她有个不光彩的姨娘,纷纷上门探口风,均被顾子衿以年纪小推阻过去。 「姑娘不知道,现在您就是块肥腻脂厚的肥肉,来见的都抢着要,这个夸我们姑娘长得美若天仙,那个夸我们姑娘多才多艺,下个夸世间少有,听得奴婢都想吐了。」花月大惊小怪的说道,她可是记得当初成靖宁回京时,那些个夫人说的话,截然相反的两幅嘴脸令人作呕。 成靖宁拿着笔杆子点她的脑袋,「怎么比喻的呢!」肥肉,她不肥好吗?托早产的福,她怎么吃也不胖。 「我这不是说我们家姑娘抢手嘛。」花月抱着脑袋笑道。 最近一直待在永宁侯府的沈嘉月也笑道:「趋炎附势之辈不必理会。不过那些夫人们也没说假话,我们靖宁越长越出息了。就得这样打她们的脸,让她们当初胡说八道。」 「你不用打趣我,我的斤两自己清楚。还是祖母有先见之明,寻了借口不让我出去。」现在每逢有贵客到访,总要叫她去说话,哪怕不熟悉的,也会拉着她叨叨半晌。如若出门会友,还不知会如何。 不过侯府风光,皇后的两个异母兄长却是黯然退场。成启铭无法进宫求见女儿,更无脸面去求长子,端午过后便将成玉宁嫁去福州,顾子衿这边只是依礼添了一箱不痛不痒的嫁妆。 到五月底,成振声依旧深陷官司,判了三年牢狱之刑。至于成振功,半年牢刑期满,即将被流放到西疆瀚海,那地方靠近大夏和狄戎,每逢燃起硝烟,便血流成河。被流放到那边的罪徒,甚少有生还的。成启铭带着二房女眷送别成振功,总算体会到当年沈老夫人送成振清南下崖州的酸楚和无助。 成启铭握着成振功修长枯瘦的双手,潸然泪下:「爹以后照看不了你了,在瀚海要自己保重。照顾好自己,争取刑满之后早些回来。」明知凶多吉少,却还抱着一丝希望。 成振功在天牢内吃尽了苦头,这时抓住一根救命稻草,无论如何也不松开,哭求道:「爹,你再想想法子进宫求皇后吧,求她放过儿子这一回。我知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 如果能见到皇后,他早进宫去了,只是眼下,他连宫门都进不了,今上和成宜惠,到底是记着仇的。「振功,你放心走吧,爹会照顾好你的儿女。」 成振功抱着成启铭的双腿不肯离去,最后被公正无私的狱卒拉开,塞上囚车,押往西疆那边去。「作孽啊!」成启铭遥望着远去的囚车,泪水再次湿了脸颊。 成永皓九月初便满十七,他的亲事也已定下,是安定侯殷家的嫡女殷沅徽,年底便办喜事。安定侯家风清明,并无一般权贵那般阴私众多,且家中定下规矩,除夫人不能生育的,皆不许纳妾。如此一来男丁虽少,却个个出色,磊落如苍松,女儿更是端方贤惠,百家争求。 据说殷姑娘十二三岁时便开始帮着安定侯夫人超持家务,又琴棋书画样样皆通,是个能干聪慧之人。沈老夫人相中她,看中的就是她的稳重能干。 顾子衿文弱,她知晓自己能力有限,有个厉害媳妇倒是好事,对这门亲事甚是满意。至于成永皓,也是盼着媳妇进门,想必私下瞧过之后,也满意未来老婆的相貌。 眼下府中忙着准备成永皓的婚事,成靖宁这边倒闲了下来。成永安只小成永皓一刻钟,他的亲事也提上议程,不过他眼下正在松山书院勤学苦读,准备等后年春闱过后再议。 六月一到,今上便到燕山行宫避暑,永宁侯府也准备着去燕山附近的庄子消夏。犹如搬家一般,整整收拾了十来马车东西。已换上夏衣的成靖宁,走几步已汗流浃背。「今年热得真快,日头这样烈,怕是会干旱吧。」 「也许吧,不过皇上登基之后广修水库水渠,应该能应付过去。」沈嘉月在永宁侯府这边,跟着侯府这边去乡下庄子,反正离令国公府的庄子近。她虽大大咧咧,但对时政的关心并不少。 大祁这边已热到如此地步,还不知西疆和北疆会如何?每每灾害发生,势必又要流离失所。「只希望是我多虑了。」成靖宁叹息着说,穿越之后才发现原来的世界有多好,现在除了高门和皇家,其余人的日子都难过。 马车平稳的驶向青山庄,日头升起之后,马车内犹如桑拿房,又闷又热,小团扇扇风没甚用处,只盼着快些到庄子上。 日落西山,马车才停在山庄前。得到消息的管事,早收拾好了庄子,在山脚下候着了。匆匆用过晚饭,沐浴后在庭院里歇凉,用着新送上的瓜果。 可可在地上趴着,突然竖起耳朵,警觉的站起来,嗖嗖几下窜上树。成靖宁被可可的举动吓了一跳,忙下榻四处张望。没多会儿,可可一身灰的回来了,嘴里叼着一条花花绿绿的小蛇。噜噜胆子小,炸着毛步步后退,扭头跑远了,雪儿则躲在成靖宁怀里,不敢探头看可可。 「这是……怎么了?」成靖宁大着胆子,蹲下身来对可可说。可可扔下已死的小蛇,喵喵的叫了几声。 成靖宁忙呼道:「水袖,快去请祖母和庄上的管事来!」这条蛇,怎么看都不是此地土生土长的菜蛇。 水袖被成靖宁的呼声下了一跳,丢下手里的东西去请沈老夫人。小蛇已经死了,可可的阴阳眼盯着成靖宁,眼神很悲悯。「多亏了你呀,否则还不知会怎样。」成靖宁抱着一身灰的可可叹气,当初了然大师给她算命,说她命途多舛,多灾多难,换句话说就是血雨腥风的体质,走哪儿哪儿不太平。 沈老夫人匆忙赶来,说话带喘:「怎么了?」 「可可不知从什么地方咬了一条蛇回来,看样子不是这里的蛇。」照她的经验,这是南洋那边密林里的毒蛇。 白妈妈提着风灯往地上一照,饶是她见多识广,也被吓了一跳,「这是哪来的蛇?」不知什么品种,只瞧这鲜艳的颜色就知剧毒无比。 这时青山庄的庄头易老爹风风火火的赶来,还未来得及向沈老夫人请安,便见地上的小蛇,很是吃惊,接着跪在沈老夫人面前不停磕头请罪。 「只有千年做贼的,哪有千年防贼的?有人要害咱们,与你没多大干系。这几日府上侯府公子和小姐们都在,你仔细些,别再混进什么不干不净的东西来。」沈老夫人神色一凛,对易庄头说。眼下四皇子加封亲王,其余几位按捺不住,各种小手段层出不穷,开始对永宁侯府的人下手了。 易庄头忙不迭的应是,指天对地的发誓一定会仔细搜查庄子,让主人们住的安稳舒心。 「明早带着这蛇挨家挨户的提醒,让附近的权爵之家都小心些,免得被毒蛇咬了。」沈老夫人吩咐庄头说。没有证据指明是谁做的,只好捅出去让所有人知晓了。此地山清水秀,靠近燕山行宫,不少勋贵在附近都有避暑的庄子。 第五十二章 易庄头小心翼翼的应是,保证一定把沈老夫人的话带到在附近避暑的勋贵高官们。「还不知这蛇有多少,今晚都小心些。庄子上有猫吧?把猫都集中起来,抓蛇。」沈老夫人说。 聚集在院子里的主仆都散去,三三两两的小声议论着。沈嘉月扯了扯成靖宁的袖子:「今晚我们住一个屋吧,也好照应着。」 「好。」回想起来,成靖宁便觉后怕,如若在睡梦中被咬了,便会不知不觉的死去。有个人做伴壮胆,兴许会好一些。 初到山庄的第一夜,注定睡不安稳。经过一晚努力,庄子上的田园猫又抓了三条,被咬伤的小蛇装在琉璃瓶里,功臣们都得到奖赏,连带着它们的主人也得了几两银子。 成靖宁择床,又怕有蛇悄悄从窗户爬进来咬人,一夜没睡好。早晨懵懵懂懂的起床,带着两个黑眼圈洗漱,旁边是神采奕奕的可可和惊吓过度的噜噜和雪儿。「今天奖励你多吃几条小鱼。」成靖宁挠着可可的下巴,夸奖它说。可可发出满足的呼噜声,蹭了蹭她的手指。 好在年轻,精神恢复快,很快就醒了神,用过早点之后打算去钓鱼回来做烤鱼,眼下只有用美食抚平心里的创伤。拿了渔具,搬了小杌子,带上猫往那边去。 日头一天比一天毒,好在荷塘边绿树环绕,又有湖风,坐在树荫下倒有几分凉爽。这个庄子是沈老夫人的陪嫁,原本只有几亩地,后来沈老夫人发家致富,逐年把附近的地买下,扩到将近一顷,外加一座山头,这块水塘便在其中。后来沈老夫人把水塘扩到山包下的一处泉眼,种上荷花,养上一池鱼,产些莲藕鲜鱼,寻常也放水灌溉附近的农田。 「今天做烤鱼,让你尝一尝崖州那边的吃法。」成靖宁往水里撒了鱼食,鲜鱼宰杀,现做最美味。 昨晚的蛇吓得沈嘉月够呛,这时候无精打采的,对任何东西都提不起兴致,拿着鱼竿坐在荷塘边,说:「你现在把天底下最美味的东西放我面前,我都没胃口。」 成靖宁丢了鱼食到水里,摆放好鱼竿之后,不怕热的把可可抱在怀里,说:「自从四皇子被封为敬亲王之后,家里的麻烦事就没断过。」 「什么时候,能狠狠的还回去啊!」沈嘉月憋屈得很,都说四皇子不容易,现在要忍着,但是为何得势的是她们,嚣张得反而是张家和方家那些人呢? 「树大招风,被人恨,有那么多人盯着我们一家,哪里防备得过来?」成靖宁想起元宵被拐之事,明明查出了真凶,因涉及皇家秘辛,就这么揭过了,她也很不甘心。 两个心不在焉的在荷塘边钓鱼,易庄头那边跟随白妈妈一起,提着装有绿蛇的琉璃瓶,挨家挨户的敲门提醒,说附近有毒蛇出没,要小心谨慎,莫要被咬了。 不到一个上午,行宫附近出现毒蛇的消息传了个遍,为着贵人们的安全着想,各庄子大张旗鼓的抓蛇捕蛇,连带行宫内的内侍宫人,也开始四下搜寻,一时之间好不热闹。皇后宫中也有耳闻,不禁冷笑数声,这才开始,就坐不住了,且慢慢走着瞧吧。 「母后母后,儿臣想去外祖母那里玩儿。」五皇子赵承寰小尾巴似的跟在成皇后身后,不住的开口祈求着。 成宜惠忙着指挥宫人往各处撒雄黄酒驱蛇,对次子的要求无动于衷。赵承寰见撒娇无效,朝嫡亲妹妹使眼色,赵纯熙心领神会,抱着成宜惠的大腿,用软软诺诺的童音说:「母后,熙儿想去找表姐,听说她跟着顾大家学画,画得可好了,熙儿想去看。」 成宜惠无可奈何的抱起女儿,对赵承寰说:「现在还不能去,那边有大蛇会咬人,等我们把蛇抓完了去好吗?听母后的话。」 赵纯熙苦着脸,对成宜惠说:「我去找父皇,让父皇多派些人去捉蛇。」 「那熙儿就去找父皇,和父皇说一说。」成宜惠放下女儿,让赵承寰带她去赵澈的朝阳殿。 听赵纯熙磕磕巴巴的说完之后,赵澈板着脸想了一阵,对康大海说:「你带熙儿和承寰去永宁侯府的庄子,多派些会武的宫婢跟着,回来之后顺便把蛇带回来给朕瞧瞧,这件事要好好查。」 成宜惠是他的妻子,他自是要为她的娘家撑腰,「告诉振清,说他以后做事胆子大些,别畏首畏尾的。」至于那几个不安分的儿子和大臣,他也得收拾收拾,别以为他是瞎子聋子,什么也看不到听不见。 「老奴这就去。」康大海说。 得到赵澈应允,赵承寰带着赵纯熙回凤凰殿禀明成宜惠。成宜惠对儿子严肃道:「庄子地方大,蛇鼠虫蚁多,不许乱跑,在外边要听外祖母的话,不许顽皮,把熙儿看好了。她要有半点闪失,仔细你的皮!」 赵承寰当即拜谢:「谢母后,儿臣一定照顾好熙儿,会早点回来!」赵纯熙也识趣的在成宜惠脸上亲了一口,麻溜的下地,拉着兄长的手欢快的跑远了。 「这两个孩子,要有业儿半分稳重就好了。」成宜惠摇头叹气,语气却是说不出的宠溺。 秦素笑着上前扶住成宜惠的手:「四皇子日后是要做大事的人,自是稳重些好。」有哥哥顶在前头,下面的自是能肆意潇洒,眼下这个最小的,睡得很是安稳。「倒是陛下让康总管也去了……」 「现在只能让陛下帮着出头了,等他也觉得母亲和哥哥忍得太过的时候,侯府才能放开手做事。」儿子加封亲王,有好事也有坏事。 行宫到庄子有十里路,皇子皇女出行自是浩浩荡荡,排场极大。赵纯熙在马车内也不安分,趴在窗户上,指着沿途的风景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赵承寰也饶有兴致的说说笑笑,一直到沈老夫人的山庄前才停下。 整个庄子上下各处都撒了雄黄酒,沈老夫人亲自监工,完毕之后刚落座歇口气,便听到白妈妈急匆匆的进来禀告,五皇子和四公主来了。 沈老夫人一愣,忙道:「快请进来!」嘴上说着,人却走在最前头,去山庄门口接人。见着两个外孙,老夫人喜不自胜。赵承寰已抢先一步到沈老夫人跟前,让她不必多礼,赵纯熙早就张开双臂求抱了。 「外婆,您可把熙儿想坏了!」赵纯熙黏着沈老夫人不撒手,搂着她的脖子亲昵的道。 「外祖母也想熙儿,好些日子不见,又长个子了。」沈老夫人在赵纯熙脸上亲了一口,四公主长得像皇后多一些,沈老夫人爱屋及乌,也最疼这个外孙女。 沈老夫人上了年纪,赵纯熙知晓自己重,由着她抱了一会儿便下地,牵着老人的手进庄子,一路说个没完。平时在宫里,就一方锦绣天地,哪比得上外面粗野自在?平日里规规矩矩的两个孩子,这会儿摆脱烦人的宫婢侍卫,可劲儿的撒欢儿。 沈老夫人怕兄妹两个摔着,跟着追上去提醒:「小心别摔着!」 「外婆放心,我已经六岁了,摔倒了不会哭鼻子。」赵纯熙宛若一只出笼的小鸟,所过之处,皆是她的欢笑声。 第五十三章 白妈妈笑着道:「老夫人让五皇子和四公主玩儿吧,这是侯府的地方,还会出什么意外不成?」看得出,两个龙子龙女在宫里憋坏了。 出了昨晚的事之后,庄子这边加强了守卫,新从侯府调了一批武艺高强的护院来,虽说算不上固若金汤,但算得上安全。「还是派几个人远远的盯着,小心为上。」 「康总管。」接待过赵承寰赵纯熙之后,沈老夫人才去和康大海说话。 康大海笑眯眯的站在一旁,目光在赵纯熙身上:「在宫里四公主可没这么高兴。」 「只是一时新鲜罢了,外边总敌不过自己家。」沈老夫人知道康大海有话要说,将人请到议事的花厅,也派人去把成振清请过来。 康大海三言两语的说明了来意,说最后一句话时加重了语气,「陛下让杂家转告侯爷和老夫人,说侯爷和老夫人以后做事胆子大些,不用瞻前顾后,畏首畏尾。」 成振清仔细咀嚼赵澈的这句话,明白之后抱拳对康大海道:「我明白了,请康总管回去之后,代我向陛下道谢。」 康大海笑着提点道:「侯爷是当朝国舅,又是陛下的近臣,如果您做事都放不开手脚,陛下脸上岂不也无光?侯门勋贵,皇亲国戚,就该拿出应有的气派来才是。」 「谢总管提醒。」成振清抱拳对康大海道谢说。 「陛下让杂家来陪五皇子和四公主散心,杂家也该去忙了。」康大海揣着双手,辞了成振清和沈老夫人,去寻今上最宠爱的女儿。 躲在一旁的成永皓等康大海走后窜出来,对成振清和沈老夫人说:「爹,祖母,有了陛下的亲口保证,以后我是不是可以狠揍张家王家方家那些可恶的家伙了?」 成振清秒了儿子一眼,缓缓地说了一句:「别出人命就好。」大概在崖州谨小慎微久了,做事也沾染上小家子习气。真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那我带承寰去找沈珵他们!」成永皓捏了捏手指,弄得噼啪做响,他手痒很久了。 沈老夫人也是豁然开朗,去准备中午的菜式。当年都可以毫无顾忌,怎么现在投鼠忌器的?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可可从角落里窜出,神经质的跑来跑去,身后跟着的是机灵的噜噜和乖巧温驯的雪儿。到了乡下庄子这片广阔天地之后,连带着雪儿都放肆了几分。 「五哥,你看猫!好可爱好漂亮!还有一只黑猫!」赵纯熙指着一只比一只胖的猫叫道,宫里的东西看惯了,外面的一切都瞧着新鲜。 赵承寰也停了下来,蹲下身唤着「喵喵过来」。噜噜见谁都喜欢,见着有人陪它玩儿,大着胆子走过去碰他的手指,伸出爪子碰他示好。试探之后发现来人没有恶意,回头唤雪儿一起来玩儿。只有可可,阴阳眼里满是不屑的光芒,瞥视一眼之后,快步跑开。 赵纯熙被软绵绵的雪儿吸引, 伸出白胖的小手摸它如丝如绸的长毛, 「这是祖母养的猫吗?」宫里没有这么可爱的小东西, 母后说,猫狗很可爱, 但会成为害人的工具。但今天见到这么温柔的猫, 忍不住怀疑起她说的话来。 跟在赵纯熙身边的白妈妈说道:「不是,是芙宁小姐的猫,但眼下是靖宁小姐在养。」成宜惠是她看着长大的,对着赵纯熙犹如对待孙女一般疼爱。 那边, 赵承寰已和噜噜熟悉,此刻正一脸满足的抱着肥猫,心里想着回宫后也养一只。成永皓离开花厅到外边寻人, 看到抱着猫的表弟忍不住道:「玩儿什么猫, 走,大表哥带起去骑马打猎!」此地离燕山不远,进山打猎是夏日的消遣之一。 和嫡亲兄长不一样,赵承寰调皮爱玩,一听要去跑马,抛下噜噜就跟着成永皓走, 想到亲妹还在这里,跑到康大海跟前道:「公公, 我和表哥他们去外面, 你帮我看着熙儿,我等会就回来。」 康大海笑着叮嘱:「去玩儿吧, 老奴替五皇子照顾公主。世子,五皇子还小,切不可太纵容他了。」 「公公放心。」成永皓话虽如此,却提着赵承寰就走了。 被抛弃的噜噜很受伤,只好到赵纯熙那里和雪儿争宠。被两只猫围着的赵纯熙,一会儿摸这个的头,一会儿抚那个的毛,欢喜得不得了。 「表姐呢,表姐在哪里?」在宫里就听说外祖母家有个姐姐,画画得很好。 白妈妈笑着道:「在荷塘那边钓鱼,中午有烤鱼吃。」 「我也要去钓鱼。」赵纯熙不忘把猫带走,只是她年纪小,抱一只七八斤重的噜噜有些吃力,走几步之后就放下,说:「它真沉。」 沈老夫人安排完厨房的事,准备去荷塘边把成靖宁和沈嘉月叫回来,听到小女孩儿欢快的笑声,上前牵住赵纯熙的手:「好好好,外祖母领熙儿去钓鱼。」吩咐下人准备小一些的渔具,送到荷塘边去。 可可已到了,在成靖宁脚边坐好,一言不发的盯着波光粼粼的水面,神色专注。今天运气好,钓上的鱼顶个肥美,差不多可以做全鱼宴。 沈嘉月的鱼儿上钩,收回线取下鱼,数了数鱼篓里的战果,对成靖宁说:「有六条了,应该够了吧?」 「我再钓一条。」成靖宁盯着水面的浮头说,又吩咐水袖几个让小丫头去地里摘番椒,一半红一半绿,再摘一些青花椒回来。 沈嘉月今天手气好,一连钓了几尾肥鱼,在半池荷花的熏染下,心情总算好了一些,开始收工,然后划竹筏到池塘中央摘几朵荷花。 不多会儿,又是一条大鲢鱼出水,扑腾扑腾的在水面掀起一阵水花。这时传来银铃般的童音,「好大的鱼!」成靖宁扭头看到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拍着手蹦蹦跳跳的说,言语很是兴奋。 成靖宁费了一阵功夫把鱼拖上岸,交由身边的粗使丫头取下。「姑祖母,您来了。」沈嘉月也应声起身行礼。 「这是谁家的小妹妹,这么可爱!」小女孩儿个子中等,脸小小巧巧的,白里透红,像个鲜嫩多汁的仙桃,很漂亮很可人,不笑时也有两个小梨涡,眼仁漆黑如墨,睫毛长得让人羡慕,她皮肤很白,像才出牛肚的牛乳。她穿着一身茜红色夏衣,梳着两个羊角辫,精致得像个瓷娃娃。小姑娘笑起来更明媚可人,令人仿佛见着了一整个春天的暖阳。 「这是你皇后姑姑的女儿,四公主赵纯熙。」沈老夫人笑道,又对赵纯熙说:「这就是你靖宁表姐。」 原来是昭阳公主赵纯熙,成靖宁和沈嘉月又忙着跪拜行礼。赵纯熙已经上前扶起她们两个:「两位姐姐不必多礼,快起来快起来!」行过大礼之后,又依家常礼问好。小姑娘看着娇气,但不骄横,如见着老朋友一般,拉着成靖宁的手,让她教她钓鱼。 成靖宁求助的看向沈老夫人,沈老夫人点头道:「你陪熙儿钓鱼吧,中午的鱼交给厨房做。法子告诉厨娘了吗?」 「已经和瞿大娘说了,只是她还没做过烤鱼,不知是否会成功。」成靖宁不确定地道。毕竟她在京城这边还没见过这种做法。 第五十四章 沈老夫人和成靖宁商量着中午的菜,沈嘉月站在一旁,笑眯眯地问赵纯熙:「熙儿记不记得我?」 赵纯熙理着思绪,搜寻着沈嘉月的信息,豁然道:「你是嘉月表姐!」 「记性真好!」她也只进宫见过四公主两次,还以为她不记得自己了。 沈老夫人和成靖宁还没商议完,赵纯熙已经开口问道:「姐姐要亲自做烤鱼给熙儿吃吗?」 「是很想,不过表姐要陪熙儿钓鱼呀。」成靖宁对小公主很有好感,俯身对她笑道。 「那靖宁姐姐你去忙吧,嘉月姐姐还在呢,她会陪我的。」对成靖宁说完话,又跑到沈嘉月身边,拉着她的袖子问道:「嘉月姐姐,你陪我钓鱼吧。」 沈嘉月喜欢小孩子,爽快的应道:「好,我陪公主钓鱼。」 赵纯熙欢快地道:「太好了。靖宁姐姐,我等着吃你做的鱼,你一定要做得很好吃才可以哦。」 成靖宁被小姑娘的纯真感染,笑得眉眼弯弯:「一定不会让公主失望。」小姑娘真是小天使啊!怎么会有这么可爱的孩子!成靖宁感心里感叹着,看得出,皇后把她的孩子们都教育得很好。 成靖宁对沈嘉月点点头,提着鱼篓回院子,厨房那边已照她的指示,备好了红绿两色番椒和各色香料佐料。 瞿大娘领着三两个丫头,拿刀麻利的杀鱼,洗净之后在鱼腹上划菱边,抹上酒和香料,放阴凉处腌着入味。烤架是几日前就做好,这时已烧炭,铁架子已烤得通红。 一刻钟之后,腌好的鱼上架烤,在炭火的灼烤下,肥美的鱼发出滋滋的声响,厨娘照着成靖宁的提示,上下翻烤,抹油撒香料,一瞬之间,整个厨房鱼香四溢。 烤好的鱼放入铁盘中,淋上调好的番椒油,加入其他备好的调味料,红艳艳的令人食指大动,再放其他配菜,等菜煮好后,便能端上桌了。 厨娘和帮佣的小丫头们如何见过这吃法,都围着观摩,不住的咽唾沫。「今天钓了八条鱼,都做成烤鱼,大家都有份。」成靖宁对一干人等说道。 「多谢二小姐!」得了赏赐,厨娘和帮佣的小丫头都行着福礼道谢。 「做一条微辣的,给五皇子和四公主用。」两小孩还没吃过辣菜,应以清淡为主。 沈嘉月惦记着荷花和新鲜莲子,牵着赵纯熙的手踏上竹筏,撑着筏子往荷花丛靠近。赵纯熙蹲在上边,伸手玩着水,看到荷花和莲蓬之后,到沈嘉月身边,抱着她的腿说:「嘉月姐姐,我要荷花。」 沈嘉月摘了两朵,一朵插在她的头上,一朵给她玩儿。之后又摘了一篮子的青莲蓬和几朵初开未开的骨朵。她剥了莲子,去掉里面苦涩的芯,递给眼馋不已的赵纯熙。莲子清甜,小姑娘吃上了瘾,坐在小杌子上自己剥,塞得嘴巴鼓鼓的,活像冬天屯粮的松鼠。 摘过荷花莲蓬上岸钓鱼,小丫头没耐心,一会儿拿起鱼竿,问沈嘉月鱼怎么还没上钩。沈嘉月不厌其烦的教赵纯熙,教她学会等待。 成靖宁忙完厨房的事,带着可可去水塘边,还未走近已听到一阵欢声笑语,是四公主的声音:「姐姐你看我又钓了一条!」 小姑娘费力的拖着鱼竿,身边随侍的宫人忙拿网子舀住鱼,帮着拖上岸。沈嘉月竖起大拇指,夸道:「熙儿真厉害!」一旁的康大海也看着四公主笑,比自己钓到鱼还开心。 「你来了,鱼做好了吗?」沈嘉月瞟见成靖宁的身影,走过去问道,塞了一把莲子给她,「刚才摘的,这些都是公主剥的。」 「做得差不多了,还等半个时辰就能回去用午饭了。这边还好吗?」成靖宁的目光,一直追随着欢快的赵纯熙。 沈嘉月原以为她难伺候,却没想到四公主出奇的乖巧懂事,「公主很可爱,跟个小话痨似的,嘴一直没停过,精力旺盛得很。」童言软语,听着十分有趣,却没把水塘里的鱼儿吓跑。 噜噜和雪儿喜欢小孩儿,都围坐在赵纯熙身边,流着哈喇子盯着鱼篓。赵纯熙擦干手后,挨个摸它们的猫头:「猫猫乖,等会儿给你们吃鱼。」 「我现在心情好多了,等会儿回去吃你做的鱼。对了,你不是说要做椰子鸡吗,到现在都还没影。」沈嘉月馋虫上来,杏眼里放着光。 「那边来消息说,去年飓风又大又密集,整个琼州不少椰林都被吹毁大半,今年还没恢复,所以产量不好,也没过去的好吃,就没送来,等明年再看吧。」成靖宁也惦记着椰子。 沈嘉月在为椰子鸡哀叹,赵纯熙已抱着雪儿跑到她跟前,说:「靖宁姐姐,我能养雪儿吗?」 「这个……」成靖宁迟疑一阵,雪儿是成芙宁托付给她养的,她不能因为赵纯熙喜欢,就帮着剥夺成芙宁的爱猫。「猫不是我的,是芙宁姐姐的。很可爱是不是?」 赵纯熙不住点头:「可爱,我好想要。」 「如果你养了一只很可爱的小猫,你的姐姐或是妹妹想要,你舍得吗?」成靖宁牵着四公主的手往回走,开始劝说她放弃。 赵纯熙小脸皱成一团,神色纠结,虽然母亲教导她要礼让,但自己真喜欢的东西被姐妹要走,她也会舍不得,挣扎一阵,仍是遵从本心的点头:「舍不得。」 「雪儿是芙宁姐姐的宝贝,她在雪儿身上花了很多心思,如果你要走了,芙宁姐姐也会伤心?」成靖宁将心比心的说道。 「那怎么办?」赵纯熙苦恼着问道。 「皇后娘娘许你养猫吗?」在她印象里,猫狗在后宫是杀人的工具,照皇后谨慎的性子,应该不许养。果然,赵纯熙失望道:「母后不让养。」 「不如这样,我画几张雪儿给你带回去,这样你每天就能看到它了。以后想见它的话,可以出宫来找它玩儿。如果皇后娘娘许你养猫,就自己养一只,看着它从小小的一只长成毛茸茸的大猫,是不是很好玩儿?」成靖宁试着提出三项建议。 赵纯熙听劝,又欢快起来:「靖宁姐姐,你给我画雪儿吧!我去找父皇,父皇一定会同意我养小猫,到时候我就有两只猫咪了!」画里一只,鲜活的一只,岂不美哉? 成靖宁一愣,很快想通其中关节,「是呀,公主真聪明,我们回去吃过饭之后就开始画猫好不好?」 「好。」小朋友心思简单,牵着成靖宁的手跑远了。康大海一脸欣慰地看着跑远的赵纯熙,今上宠爱四公主,不是没有原因的。 【卷二完】 注:相关书籍推荐: 1、《才气闺秀 卷一》作者:简尘 2、《才气闺秀 卷二》作者:简尘 3、《才气闺秀 卷三》作者:简尘 4、《才气闺秀 卷四》作者:简尘 5、《才气闺秀 卷五》作者:简尘 【豆豆提醒本书已经连载完成,豆豆小说阅读网(http://.ddshu)】 【豆豆小说阅读网电脑站:.ddshu;手机站:m.ddsh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