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气闺秀 卷三》 第一章 【正文开始】 正午到青山庄的人比成靖宁预料的多,令国公沈傲听说沈老夫人这里出现莫名的毒蛇,带着儿子沈良骥来探情况,被沈老夫人留下用午饭,萧云旌在附近的校场练兵,下午无事,被成永皓拉来避暑游玩儿,正巧就凑了一桌。 用午膳时,赵纯熙坐在成靖宁和沈嘉月中间,吃着两个姐姐给她剃了刺的鱼,一脸幸福的说着有姐姐真好,并严肃的对乞食的噜噜和雪儿说:「你们不能吃我们吃的东西,等会儿给你们吃鱼干。」 一本正经的模样,逗笑一桌女眷。「姐姐,这鱼真好吃,我想包回去给父皇和母后尝尝,可以吗?」 「到时候派个厨娘去行宫就是。」沈老夫人笑道。 外间的桌上,沈傲正和萧云旌拼酒大块朵颐,沈良骥笑问成振清这鱼是个什么吃法。「靖宁那丫头想出来的,说是在崖州的时候跟一位老人家学的,她改了一下做法,我今天也是第一次吃,不过尝着不错,表兄若是喜欢,可把菜式做法拿回去。」 「难怪嘉月那丫头喜欢到侯府找靖宁,学描红做女红是假,来蹭吃喝才是真。」沈良骥说道,谢氏没少说沈嘉月的事。 「嘉月和靖宁合得来,表姐妹之间常走动是好事。」沈老夫人说。闺中有要好的姐妹,日后多一个走动的地方。 午膳之后,沈老夫人派了个厨娘到令国公的庄子上传授厨艺。厨娘也是第一次做烤鱼,难免战战兢兢,央求成靖宁跟着一起去。 「那我去一趟吧,也去拜见舅婆和表舅们。」成靖宁点头说,沈家那边她还没去过。「公主,下午让噜噜雪儿陪你玩儿好不好?」 赵纯熙懂事,挥着手说:「靖宁姐姐你去吧,记得早点回来帮我画雪儿。」 「我也要去找珵弟,下午约好了一起比试,正好送靖宁过去。」成永皓净了手,揽过送成靖宁的活儿。成永皓和沈家的表兄弟感情要好,自小一块儿泡校场和卫所长大,沈老夫人乐见其成。 赵承寰在外跑了一个上午,已是筋疲力竭,不想再出门:「我就不去了,想好好躺一躺。」 沈嘉月有一段日子没回去,正好顺路回去看看,就和成靖宁一起去白沙庄。送走三个晚辈,沈老夫人才回庄子说昨夜之事。沈傲和沈良骥还说着中午鱼的事,险些忘记来的真正目的。听闻沈老夫人提起,父子二人神色肃了肃,道:「我派人问过了,方圆百里之内,只有你这里出现这东西。」 琉璃瓶里的两条活蛇,绿得鲜艳欲滴,混在普通树叶中,瞧不出端倪。如若从树下经过,保不齐会被咬上一口。「这是什么蛇?」比寻常的蛇小,但看上去渗人。上午已有扑蛇人来验过,只说蛇有剧毒,但不知是什么品种,像是米昔那边运来的。 「只能让人慢慢查了,总之这段日子你小心一些。我们不害人,但别让人害了。」四皇子封了敬亲王是好事,但树大招风,明里有各路党派时时刻刻盯着纠错,暗中有各路人马放暗箭。永宁侯府嫡脉薄弱,杀了成振清,几乎是剪除皇后的左膀右臂。 「我会小心的。对了,三年前在崖州刺杀振清的幕后之人查到了,是方婕妤命方尚书派人做的。」听成振清说起那场刺杀,沈老夫人便知道不只是报复那么简单。三年下来,终于让她查到真凶。 「眼下还不能捅出去,上一次绑架靖宁的事,虽让陛下站了侯府这边,但保不齐陛下会认为是我们离间他与诸皇子,使手段夺位。方家和大皇子消沉两年,我想不日会有动作,先让他们扑腾,替承业挡挡风也好。你手里的证据先留着,日后务必一击即中。」沈傲分析着,出主意道。 沈良骥接话道:「陛下是重实干之君,眼下我们只要专心办事,必不会与皇上离心离德。」先帝最终选中赵澈,也是看中他脚踏实地,一心为大祁江山,而不是说大话好高骛远。 「舅父和表兄说得有理,我也会转告给敬亲王。」成振清点头道。 去往白沙庄子的路上,成永皓不停地问着成靖宁,如何弄出这么个吃鱼的法子,想着让她快些教会厨娘,以后每天做。又好奇崖州那边的样子,拖着成靖宁说。 成靖宁近些日子在学骑马,还不熟练,一边小心翼翼的驾驭坐骑,一边和成永皓搭话:「开通海贸之后,琼州岛也开始繁忙了,各大码头港口都是装满货物的船,我常和村里的小姑娘去瞧热闹,见识了不少新玩意。日后那边会更繁荣,只是没机会见。」 「你说吃的?那边靠海,鱼多虾多,每天都能吃海鲜,吃法各异,不过都很美味。我跟着村里的大娘学了不少菜式,只是回京之后没机会做,这边没有食材。这个月月底,爹托人运的海鲜就到了,到时做大虾和海蟹给你尝尝,只可惜二哥不在。」成靖宁说着话,骑着马踏过一个田间放水的缺口。 成永皓被成靖宁说得一脸向往,「还以为你们在崖州过得很苦呢。」 「和京城比起来是很苦,但要学会苦中作乐嘛。」成靖宁乐观道,她身上有一股子韧劲,到哪儿都能活下去。 令国公府的庄子大,四人走了半个时辰才见到沈家避暑的房舍,修缮得犹如皇室在燕山的避暑山庄一般,很是上乘雅致,四周绿树环绕,有几亩荷塘,刮过的微风里,带着阵阵荷香。这个时辰日头最毒,田间地头没有劳作的农民,只有蓬勃生长的稻麦和近两年传入的玉米番薯。 令国公夫人卫氏此时结束午睡起床,准备让儿媳和孙媳来陪她打马吊,听庄头管事说成家的公子姑娘到了,忙命人去接。 「总算你出了一次门,我家的庄子不错吧?」沈嘉月下马之后,挽着成靖宁的胳膊,挽着成靖宁的胳膊往卫老夫人的院子走。 成靖宁看着四周的风景,点头道:「很好很好,就是在这里长住也使得。」 「等会儿你做烤鱼的时候我也要去,看看到底是怎么个新奇的法子。」沈嘉月笑道。 「想偷师?就凭你做不来的。」成靖宁睥睨着沈嘉月,傲然道。 沈嘉月嘿了一声,说:「夸你两句就上天了,谦虚一点行不行?」 「不行,谁让我手巧呢?」成靖宁说得大言不惭。 身后萧云旌,神色黯然,到卫老夫人的院子时才恢复如常,和成永皓一同问过安之后,去往国公府在附近开辟的练武场。临走之前,往成靖宁那边看时,她正坐在国公夫人身边说话,很朝气,很乖巧。 「就吃个鱼也要让你跑一趟,哪用得着这么麻烦。」卫老夫人笑着拍成靖宁的手背说。 「厨娘也是第一次做,怕做不好所以我跟来了。能来见您,怎好说麻烦。」回来两年多,才第一次正式到令国公府的地方拜访沈家的亲戚,想起来成靖宁颇觉难堪。 「现在还早, 离晚饭还有些时辰, 歇会儿再去看也不迟, 留下陪我说说话。」初见成靖宁,卫老夫人便觉合眼缘, 甚是喜欢, 让贴身妈妈去通知她儿媳和孙媳们不用过来陪她抹牌。 第二章 成靖宁肚里装了不少趣事典故,陪老人家说话时,逗得卫老夫人哈哈大笑,沈嘉月在一旁凑趣, 一时间整个院子都是祖孙几个的笑声。世子夫人谢氏来回话时,听到笑声不由皱眉,问身边的媳妇说:「成家丫头怎么来了?」她怎么没接到消息? 「说是得了道好菜, 要过来亲自做给国公夫人尝。」年轻媳妇道。 谢氏对成靖宁是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闻言便蹙着眉,凉凉地道:「国公府什么好菜没有,需要她亲自动手?到老夫人身边卖弄,有这心思怎不去皇后哪里讨巧?」在她心中,沈老夫人对两府联姻还未死心,变着花样把成靖宁嫁到国公府来。她这里行不通, 就从老夫人那里下手,以为这样就能得逞?想得美!无论如何, 她是不许的。 年轻媳妇这时没开口, 心里门清儿,知晓世子夫人这是在赌一口气, 眼下谁不知道永宁侯府的姑娘最金贵?再说成家愿不愿把闺女嫁进来还是一说呢。 「你这丫头,上哪儿看这么多典故?我怎么从没听过?」卫老夫人笑声爽朗,搂着成靖宁亲昵道。 沈嘉月站着,眉眼一弯,吃醋说:「祖母,您不说您最喜欢的孙女是我吗?怎么靖宁才来就变了,下次不让她来了。」 卫老夫人也把沈嘉月揽在怀里,笑着摩挲着两个孙女的脸:「都喜欢都喜欢,以后都常来陪祖母说话。」 彭妈妈掀开湘妃竹制的帘子,进来禀道:「老夫人,世子夫人过来了,说有要事向您禀告。」 国公府的大事,小辈无须知晓,卫老夫人对她们两个说:「嘉月,你领靖宁逛逛庄子,顺道去看看你三婶娘。」她说的三婶娘是令国公和杨姨娘生的沈良栋的夫人白氏。 「是。」沈嘉月和成靖宁双双站齐了,对着卫老夫人行过福礼后告退。 二奶奶林氏对成靖宁来访颇感意外,听闻她来传授厨艺,兴致盎然的道:「想不到靖宁这么能干,那这回有口福了。等会儿我也去瞧瞧,看是怎么做的。」 夸过成靖宁,林氏又去训小姑子:「你也跟着学着点儿,别老是咋咋呼呼的。」二夫人刘氏不在,她这个嫡亲嫂嫂便担起教养的责任,管起了沈嘉月。平日里姑嫂两个十分要好,和姐妹差不多。 沈嘉月今天连受打击,抱着头蹲到一旁:「二嫂,我像娘,能干不起来呀。」 林氏笑骂道:「还嘴硬,仔细我找娘告状去,快过来!」 「你不骂我我就过来。」沈嘉月蹲着没动,语气带着委屈。 成靖宁笑着扶起沈嘉月,说:「别装了,谁不知道国公府里你最讨喜,祖母还让我学你呢。」 沈嘉月一副这还差不多的神色,又和成靖宁一副姐妹好的高兴样子,带着她参观自家庄子。三夫人白氏是庶子媳妇,出身低了些,但容貌却是府上三位夫人中最出色的,性子温温柔柔,说话慢慢的,笑起来很美,不过眼下沈三爷在山东登州任知州,带了一位姨娘去,是以她眉眼间有一股淡淡的愁绪。 离了三夫人的院子,下人来告知厨房那边准备好了,林氏觉着新鲜,便跟着兴致勃勃的过去。 瞿大娘已照着成靖宁的吩咐,宰杀腌鱼,烤架也烧好,只等上架开始了。成靖宁换了一身旧衣,穿上围腰,亲手翻烤鲢鱼,刷油放香料,一旁的厨娘都认真的盯着,准备学好了做给府上的主人用。 第一条试验品做好,分了一半请了林氏和沈嘉月尝,剩下的让厨娘们分着吃,她则去写了制作步骤,贴在厨房里让厨娘们日后照着做。 沈嘉月中午没吃够,捧着鱼吃得专注,林氏尝了一口之后夸道:「靖宁的手巧,有好菜也想着我们。」 「二表嫂喜欢就好。」被人夸赞,是一件很享受的事,成靖宁笑眯眯的接受夸奖。 在林氏的院子待了一阵,沈嘉月坐不住,拉她到庄子的练武场去:「府上的兄弟们都在那里,我们去看看吧。据说萧大哥很厉害,大表哥的身手也很不错,也不知他们两个谁厉害?」 成靖宁想着还在青山庄的四公主,道:「昭阳公主还在我家庄子,我得回去给她画猫,明天再来吧。」 「也是,她的事耽误不得。」相处了半个上午,沈嘉月很喜欢赵纯熙,「我们过去吧,反正府上的男丁不是在家学读书就是在演武场,明天也有。」 回到庄子,就见赵纯熙认真的剥着莲子,沈老夫人剔着里面的莲心,放在筲箕里,准备晾晒后用来泡茶,旁边的噜噜和雪儿都眼馋着要吃,只有可可揣着四肢,蹲在一边闭目养神,一副不容打扰的样子。 沈老夫人看到成靖宁和沈嘉月,问道:「这么快就回来了?」 「陪舅婆说了会儿话,去看了三表舅母,教会厨娘之后就回来了。我回来给公主画猫,必须尽快画好。」成靖宁解释过后,去房里搬画具。 赵承寰午歇之后精神回复了些许,听说令国公府的公子在庄上的练武场比试,又带上一队人马风风火火的朝那边赶。沈老夫人派人把荷塘里的青莲蓬都摘了回来,堆满杨树下的石桌,沈嘉月站着没事做,也跟着剥莲子。 摆好自制的画板和画具,成靖宁让赵纯熙先抱猫坐着摆一个姿势,勾勒出大致框架后,才让她自由活动。沈嘉月还未见过她作画,拿了个莲蓬站一旁看。瞧着她勾勾画画,换着不同的笔描绘,觉着一团混乱。不过看到人和猫逐渐成型,又觉好奇:「你怎么画出来的?」 「就你刚才看到的那样,是个细致的活儿。」成靖宁嘴里咬着一支西洋笔,说话含糊不清。 「我还是去剥莲子吧。」沈嘉月做不来这精细活儿,看着觉得眼花,她还是看最后的成品好了。 画好轮廓,还需最后修改上色,明天才能交给四公主带走。夜色降临,晚上仍是吃鱼,到酉时末,康大海催促着赵承寰和赵纯熙回宫。成靖宁和沈嘉月牵着赵纯熙的手,送她上马车。赵纯熙趴在车辙上对她们两个招手:「嘉月姐姐靖宁姐姐,我明天再来找你们玩儿。」 凤凰殿前,郑义望眼欲穿,见着赵承寰和赵纯熙回来,佝偻着腰迎上去,「五皇子和公主总算回来了,陛下都问了好多次了。」 赵纯熙从马车上跳下来,上前拉着郑义问道:「父皇来了吗?」 「可不呢,就等公主回来。」郑义笑道。所有的皇子皇女中,今上最宠四公主,说得上是有求必应,真算得上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不过也亏得皇后教得好,公主并不骄纵蛮横,做事及有分寸,长得有好,像个小仙女似的,哪怕太后不喜皇后,对这个孙女也是爱得不行。 瞧见女儿回来,赵澈放下折子就将她抱起来,「外祖母家好玩儿吗?这么晚才回来。」对着赵纯熙,今上才算得上是个慈爱的父亲。 「好玩儿,靖宁姐姐和嘉月姐姐陪儿臣玩儿,带着儿臣钓鱼摘莲蓬,还做烤鱼给儿臣吃。熙儿想带回来给父皇母后吃,可外祖母说府上的厨娘不能轻易进宫,只好不来了。还有靖宁姐姐的猫,都长得好大好大,熙儿抱不动。」赵纯熙认真的说着,尽显小话痨本性。 第三章 「熙儿大了,皇上可不能再这样抱着她了。」成宜惠欲让赵纯熙下地来,怎奈赵澈拒绝得干脆:「熙儿才多大,抱一下又如何?她就是七老八十,也是朕的女儿。」 「还想吃鱼吗?明天父皇把外祖母家的厨娘传进宫来给熙儿做鱼好不好?」赵澈问道,就像寻常百姓家溺爱孩子的父亲一样。 赵纯熙摇头:「父皇,儿臣还想去外祖母家,熙儿想吃鱼,还想看猫,靖宁姐姐给儿臣画了猫,熙儿得去拿。」 「是吗?」赵澈问赵纯熙,眼睛却看着一同跟去的庄嬷嬷。 庄嬷嬷细细地把白日里发生的事细细的说了一遍,成宜惠听后笑道:「早听说臣妾那侄女跟着顾楷学画,也不知学的如何,明天等画取回来,臣妾得好生瞧瞧。」 「老奴站一边看了几眼,不知如何夸奖,只晓得二姑娘是个有才华的。」康大海站一边赔笑道,「二姑娘不止会做画,还做得一手好菜,那道鱼陛下和娘娘一定得尝尝。」 成宜惠笑道:「是吗?」 「靖宁姐姐养的猫好可爱,父皇,熙儿也想养。」 赵纯熙想着猫,知道求皇后无用,这会儿赶紧抱赵澈大腿。 赵澈哈哈一笑:「好,父皇送一只小猫给你。」对赵纯熙,他向来有求必应。 赵纯熙拍手大笑:「谢父皇!明天我要告诉两个表姐,我也有猫了。」 宫里的猫猫狗狗最容易出事,成宜惠一时犹豫:「猫狗多少有些野性,还是不养的好。万一出了什么事……」 赵澈最不喜她这份谨小慎微,好似他就糊涂得是非不分一样,不以为然道:「咱们熙儿喜欢,什么宠物养不得?康大海,你吩咐下去,为四公主选两只最温顺的波斯猫来,也指派两个养猫的宫人,务必把猫养好了。」 赵纯熙很有眼色,当即吧唧一口亲在赵澈脸上:「父皇最好了!」对这对父女,成宜惠只好无可奈何的笑了笑。那边赵纯熙已拉着庄嬷嬷的手炫耀去了。 次日清早,赵纯熙起床时就见赵澈坐在床头,揉了揉迷糊的眼睛后,懵懵懂懂的叫了一声父皇。赵澈被女儿这幅可爱的模样暖得不行,瞪大眼睛神秘的道:「猜猜看父皇给你带什么来了?」 赵纯熙想了想,眼睛亮得像黑珍珠:「小猫猫!」 被猜中后,赵澈提起放在床边的笼子,正是两只小波斯猫,一只白色,一只灰白色,「熙儿真聪明,一猜就中!喜欢吗?」 赵纯熙醒了神,欣喜地大声说道:「喜欢!谢父皇!」 「快起来穿衣服,用了早膳后我们去看小猫的家。」赵澈对这个女儿是宠到骨子里。 赵纯熙穿着小睡袍,坐在床上张开双臂,撒娇道:「熙儿要父皇抱!」 「好好好,父皇抱!」赵澈大笑着抱起女儿去梳洗。 兴冲冲的用过早膳后去看凤凰殿旁猫住的房子,庄嬷嬷见过噜噜和雪儿的窝,吩咐宫人连夜做了两个出来,大房子里摆放着各式玩具和猫食。两只小波斯猫不认生,大大方方的巡视新家。精心挑选来的猫,也认赵纯熙这个新主人,很快就玩成一团。 「熙儿今天留在宫里陪父皇好不好?」赵澈处理完政事,正好今日有空,准备带着女儿享天伦之乐。 赵纯熙抱着两只小猫一脸纠结:「可我答应靖宁姐姐和嘉月姐姐,今天去找她们玩儿。」 「你难道就不要父皇了吗?」赵澈佯装失落,委屈得快哭出来。 赵纯熙沉思一阵:「那儿臣让郑公公去祖母那里说一声,我下次再去找两个姐姐玩儿。对了,让郑公公把靖宁姐姐给我画的猫也带回来!」郑义在一旁应承着,领命后亲自往青山庄传令。成宜惠身旁站着刚会走路的十一皇子,看着父女两个这幅幼稚模样,也笑了笑。 郑义走得迅速,半路遇到潘淑容时被拦着问话:「郑公公这么个大忙人,这是要去何处呀?」 郑义低眉顺眼的,笑的慈眉善目:「娘娘让奴婢到沈老夫人那里说一声,今天四公主不去那边了。」 潘淑容哦了一声,「那不打扰公公了。」郑义的背影消失在宫门口,潘淑容的脸色才黯下来,原以为今上有什么大事,却不想是在凤凰殿陪四公主。不过是个丫头,哪就这么这么重要了?看着跟在身后的女儿,恨她不争气,同样是一个父亲,一个是眼珠子,一个是死鱼眼睛。 「你但凡也有赵纯熙几分本事,也不至于到现在连个封号也没有!」但凡皇家公主,差不多到出嫁才有封号,赵纯熙却是生下来就封了昭阳公主。这点,潘淑容和几位有女儿的嫔妃各种不服。 三公主被训得低下头,却是一脸坦然,父亲不喜欢她,她有什么法子?总不能装乖献媚吧?她可学不来。但四公主真的很讨人喜欢,她也喜欢得紧,才不嫉妒。 潘淑容原本打算去芙蓉池赏荷花,见着郑义之后装了一肚子气,带了人去玉蘅夫人蘅芜殿。对成宜惠,她没半点法子,论恩宠论家世论儿女,她差了一大截。后宫向来是个后来居上的地方,但这一朝好像行不通,成宜惠就没被哪个新人踩下去过。眼下她儿子都生了,早该封妃,却不想还是个淑容,想着就觉来气,成宜惠,一定是她在搞鬼。 日头越升越高,瞧着纤长的树影缩成一团,守在庄子门口的白妈妈望眼欲穿,看样子五皇子和四公主不会来了。正抬脚走了一步,郑义尖细和缓的声音传入耳中:「白妈妈等一等!」 「原来是郑大人,可是有什么事?」白妈妈满脸堆笑,问道。 「没什么大事,娘娘只让杂家来递个话儿。」郑义笑的一脸憨厚。 白妈妈客气道:「那一起吧,大人请。」 回寻常事时,郑义均是一脸憨憨的模样,许是净身久了的缘故,笑起来时有几分女性的温婉,「昨天公主回去之后说要养猫,今晨陛下就让康总管寻了两只波斯猫了,还拨了两个宫人和一处地方给养着。今天陛下难得有空闲,陪着公主玩儿呢。公主让杂家来通知两位小姐一声,今天不过来了,下次再来找两位姑娘玩儿。如果靖宁姑娘的话画画好了,可交给杂家带回去。」 沈老夫人总算松了口气,笑道:「公主高高兴兴的就好。靖宁的画画好了吗?」 「已经好了,我去拿。」早就听说四公主受宠,现在看来果真不假。不过她要也有这么个女儿的话,一定会捧在手心里。 画已粗略表装好,郑义拿在手里先一睹为快,笑得眉眼弯弯:「二姑娘画得比宫廷画师还强一些,真是栩栩如生。陛下娘娘娘见了,必定喜欢。」 「大人夸奖了,靖宁还小,当不起这等赞扬。」沈老夫人为自己的孙女自豪,说着谦虚的话,仍是一脸骄傲。 「老夫人不必自谦,靖宁小姐年纪轻轻就有此画技,未来必定不可限量。」郑义恭维了几句话,捧着画作回行宫。 第四章 四公主不来,计划改变,沈嘉月来时扑了个空,坐在院子的秋千上好生无聊,抱着长毛的噜噜说着话:「昨天你教厨娘做的烤鱼,大受长辈和兄弟姐妹们欢迎,一个个的吃了许多还不嫌过瘾,又加做了好几条。你不知道,大伯母刚开始嫌弃得不得了,让她尝一口比逼她喝毒药还苦大仇深,结果吃了几口之后就停不下来。唉,我就不喜欢她这样的,不过我娘总是训我,让我不许说长辈闲话。」她多日不回沈家,昨天回去歇了一夜,把谢氏纠结的反应看了个完整。 烤鱼的魅力谁能阻挡?君不见,她所在的城市,街角旮旯的烤鱼店生意都爆满红火。「咱们心里想想就行,别说出来,说出来遭人嫌。」成靖宁记仇,对大表舅母很有意见,但也只在心里嫌弃着。 「对了,昨天毒蛇的事查得如何了?」沈嘉月昨夜的梦里爬满了蛇,醒来许久还觉后怕。 「还在查,不过昨天康总管带了一条回去。」是不是意味着今上会管这件事?成靖宁想到。 「一定要严惩凶手才是!」沈嘉月愤愤道。「对了,你那庶姐呢?一直没回来?」 成芙宁在大觉寺住了大半年,一直诚心礼佛,每日祈福诵经,便是过年过节,也不曾落下。「还在寺里不曾回来。她人聪明,心里跟明镜似的,论才智极少有人比得过她。」 沈嘉月掰了一小块甜瓜喂噜噜:「表婶才是她的正紧母亲,竹姨娘虽说是生母,但也用不着这般吧,真要照着规矩守三年?」 成芙宁的担忧和所作所为成靖宁表示理解:「你知道她的处境,这么做也是情有可原。我刚回京的时候没做什么事都被传成那样,更何况是她呢。只盼着日后她身世风波的事过去之后,京城茶馆酒肆里的茶客酒仙们,对她温和一些。」 「可惜了这么好个人,没投生到主母肚子里。」沈嘉月摇头叹息着,过去的成家女中,她就看得上成芙宁。 「那也不一定没有好的将来。」成靖宁咬了一口甜瓜,想起《红楼梦》里的探春,一样的聪慧剔透,漂亮能干。想起各类写庶女的种田宅斗文,哪一个不是逆袭走上人生巅峰?说不定成芙宁就是呢!想着这些,思绪飘远了。 沈嘉月从秋千上跳下来,调侃道:「也对,谁不知道你们家的女儿金贵,哪怕是庶女,也有人抢着要,更何况芙宁这样的品格。」 沈嘉月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成靖宁一跳,险些从秋千上摔下来,好不容易拉稳了绳索坐好,沈嘉月又一掌拍在她肩膀上:「我们不说毒蛇的事了,现在陛下管着,估计不敢再有人使坏,去我家庄子的练武场看哥哥他们比试吧,看看他们谁厉害。你不是在学骑马吗?附近有马路,我再教教你,顺带看看附近的风光。」 「这提议不错。」成靖宁早就听过成永皓的名头,想去看看他是否名副其实。 正午,沈嘉月在青山庄用饭,哄得沈老夫人和顾子衿眉开眼笑,连饭都多吃了一碗。 「姑祖母,下午靖宁跟我一起去骑马,去我家庄子的练武场看哥哥他们比试,您觉得好不好?」用过午饭后,沈嘉月坐在沈老夫人身边,半个身子都黏在沈老夫人的右臂上。 「去吧都去,到山里散散心,成日闷在庄子里也不是法子。」沈老夫人现在不拘着成靖宁,放手让她出门交际。 得了允许, 沈嘉月拉着成靖宁行了礼, 欢快如喜鹊一般离开青山庄。她骑术好, 在擅长的方面很有耐心,手把手的教成靖宁骑马。 乡间的马路两边种了杨树, 盛夏绿树成荫, 骑马奔跑并不觉得热。加上马路宽敞,并无通行的马车或行人,可放开了快跑。成靖宁原本有些战战兢兢,跟随沈嘉月跑了一段之后便觉心头的郁气一扫而空, 很是畅快,身和心都蜕皮新生一般。 或快或慢的前行,沿途皆是一派乡间田园的好风光, 盛夏的盛景, 让人迷醉。耳边是沈嘉月老师般的耐心教导声,成靖宁是个聪慧的学生,加上有基础,一个时辰后已能像个熟手一样骑马快跑。 「如何?我这个师傅还是不错的吧?」沈嘉月俯身拍了拍马脖子,对成靖宁说道。 成靖宁勒住缰绳,放慢速度, 说:「不错不错,无以为报, 下次请你吃好菜。」 「我现在就等你的椰子鸡。」沈嘉月摇了摇空荡荡的水壶, 说:「水壶没水了,到我家庄子装好水之后再来。」 到沈家的庄子, 两人净手洗脸之后往各自的水壶续满水,听林氏说练武场那边在比武,两人都兴不约而同的把跑马之事往后挪,去看两家男丁的较量。沈嘉月常来此地围观,兴致勃勃的为成靖宁介绍自家的地方。令国公府的开府太爷是为大祁赵家打江山立下汗马功劳的大功臣,受到太祖重视。历朝历代的功臣总逃不过兔死狗烹的命运,不过沈家老太爷有眼色,江山定下之后,一直以伤病为由这处庄子养病,躲过了太祖后期的清算,白沙庄的练武场便是老太爷养病时开辟的,用来给家中子弟做训练场。 「练武场离庄子近,不比京城里锦衣玉食,祖上立下规矩,令国公府所有男丁必须在此修行,无论嫡庶都得来,哪怕是从文的,也必须在这里历练一番。祖父请来的师傅可狠了,才不管你是世子少爷,下起手来一丁点都不手软,我亲大哥二哥被揍得够呛。」到练武场后,沈嘉月指着这处简陋的地方说道,她的哥哥文不成武不就,练武时被师傅训得很惨,二夫人虽然心疼,却不敢反对。这是老太公立下的规矩,后代必须遵守。 成靖宁赞同沈家这一家规传统:「老太公很有远见。」所以沈家的儿郎再弱,也不是草包。成永皓也托这项族规的福,才练就一身好功夫。 练武场地方不算小,修得四四方方,围墙很高,不能轻易攀爬,有住的房子,内里十分简陋,一张木板床,一床被子,一个衣柜,一张四人桌,外带放置东西的案几,除此之外再无其他。沈嘉月说,令国公府以武立府,子孙后辈必须保持军中艰苦的作风,防止出现纨绔败类,所以弄这么一个地方让他们忆苦思甜。「从武的,一年中大部分日子都在这里,读书的,每年也有三五个月在这里苦练,家中女性长辈,很少插手管男丁教养的事。」 一间一间的参观练武场的住宿处,此地还有教室,藏书并不比一般学堂少,请来的教书先生皆是学问渊博之人。难怪沈家的男儿个个出色,原来是这层缘故,成靖宁顿时了然。 「大祁立国一百多年,世家沉浮,也只有令国公府始终如一。」成靖宁无不赞同。 沈嘉月面有嘚瑟:「当然,都是长辈们辛苦拼来的。」 移步到木楼二楼,站在走廊处正好能俯瞰整个练武场,此刻教武的师傅正在和沈家子弟过招,成靖宁看得眼花缭乱。「大哥和三哥稳重,虽然跟着祖父上战场立过功,但一有空闲,还得到这里来接受祖父教导,被师傅们训。五哥最有天赋,所有孙辈中,祖父最喜欢他。」夸自家哥哥,沈嘉月犹如夸奖自家地里的大白菜一样,使劲儿的炫耀。 第五章 五公子沈珵,她曾经的相亲对象,成靖宁自是要关注几分,「哪一个是五表哥?」她好奇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物,让谢夫人的眼睛长到头顶上。 「站在永皓表哥左边那个,很高很俊的那个。」沈嘉月指着一个身姿挺拔,皮肤黝黑,但面容俊朗的少年说。 少年气势如虹,站如苍松,哪怕站得远,也能感受到他身上那股子桀骜不驯的劲头,很刚烈,很严肃。他继承沈家儿郎一脉相承的好相貌,除了成永皓之外,就属他最出色。也难怪谢夫人看不上她,沈珵的确有令国公沈傲的风采,将来必定是国之栋梁。心底突然释然了,谢夫人心高气傲情有可原,这样的男儿,就该温良端方的女子来配他。不过她也不能因此懈怠,未来的竞争也是不轻松的。 成靖宁的目光从沈珵身上移开,便看到同样站立如松的萧云旌,疑问道:「萧大哥也在?」 「萧大哥武艺高强,这里的师傅都打不过他。祖父请他来和府上的兄弟们切磋,顺带传授武艺。」沈嘉月解释道。 新一轮的比试很快开始,少年们两两过招,真刀真枪的比试,空气里划过凌厉的剑风,耳边刀剑相搏之声声声刺耳。明明是私下比较,却看得人热血澎湃,仿佛站在战场上,看到敌我厮杀。 「沈家的表哥表弟们都好厉害。」成靖宁忍不住鼓掌,被沈嘉月及时制止,「嘘,小声些,他们的课不容忍打扰。」 不过成永皓眼尖,瞧见自家妹妹来了,找借口方便,跑到木楼的楼梯口,招手轻声喊道:「你们怎么来了?」 「闲着没事,过来看看你们比武。大哥不上吗?」成靖宁站在楼梯上端,压低音调问道。 「还没轮到我,得再等一会儿。」成永皓说,又对沈嘉月微笑着点头道:「你带靖宁过来的?」 「我教她骑马,正好累了到庄子上歇息,听说你们在这边比试,就过来瞧瞧。大表哥今天可得加把劲,我还等着看你和五哥比试呢。」沈嘉月伸长脖子笑着说。 成靖宁站沈嘉月旁边,挽着她的手臂,一手放嘴边低声问道:「是呀是呀,我听说大哥打遍京城无敌手,早想见识了。对了,你和五表哥还有萧大哥谁厉害?」 成永皓一脸骄傲,自负地道:「当然是我,你们都看好了啊!」 成靖宁握着拳头给他打气:「拭目以待!」 成永皓回了练武场,正好轮到他上场比试。一旦正紧起来,他的气势比教武的师傅还可怕,浑身杀气,万马奔腾般的势不可挡。连续撂倒五个沈家表兄弟后,他站在场上,犹如得胜的将军,背着身,朝成靖宁所在的木楼挥手。 成靖宁能想象到他得意的笑脸,成永安果真没有嘘吹,她这大哥的确是怪物,平日里那么没正行的人,眼下脱胎换骨也难以形容。犹如内里住了两个魂魄,一个乐天阳光,一个冷酷狠厉。「永皓表哥,的确厉害。」沈嘉月也低声叫着好说,对他和沈珵的比试,同样期待着。 两个年纪相仿的少年,往台上一站,四周肃杀一片。两人没有废话,挑枪比试,红缨枪相撞,发出声声脆响,两个少年身形如猴,敏捷锐利,刺挑踢挡,翻滚跳跃,角度刁钻,互不相让。成永皓连续打败五个兄弟,体力稍有不足,而沈珵依旧满血,气势汹汹,撂倒成永皓后,很不服的道:「打败我五个兄弟,很厉害嘛!」 沈嘉月刚想说还是沈珵技高一筹时,形式逆转,成永皓一个鲤鱼打挺,疾风劲雨的扫过,抓住刹那间的机会,把沈珵打到在地,手里的长枪抵着他的心口:「不到最后关头,胜负还不一定。这一局,我赢了。」 少年心气,赢了并不掩藏,尤其在自家妹妹在场边观看,成永皓举着长枪,准确无误的掷回架子上,一套动作完成得流畅自然。「厉害!」成靖宁目瞪口呆。她知道成永皓厉害,但不知道他这般厉害。 「唉,五哥还得练,想赢永皓表哥,好像更难了。」沈嘉月抱着双臂,眼神黯了几分,兴致缺缺,「算了算了不看了,我们去骑马吧,现在没那么热了。」 「不是说要看我哥和萧大哥比试吗?看完最后一场再走吧。」成靖宁拉住沈嘉月。 沈嘉月一本正经的分析,「永皓表哥已打完六个了,现在体力不支铁定输。萧大哥那么厉害,永皓表哥打不过他的。唉,你也不想看他被揍的样子吧?」 「说得也是。」成靖宁听过萧云旌的名声,尤其他年长成永皓几岁,成永皓要赢很悬,「我们去骑马。」 离了沈家练武场,两人往马路上去,走马观花的走着,一路谈天说地。不过她们走后,成永皓并没得意多久,歇息一阵后,很快被萧云旌打趴下。 若是往日,他定要趴地上耍一阵赖,今日却是立刻就起,再疼也忍着。望向木楼,并不见人影,心里想着幸好,刚才两个妹妹没看到他困窘的模样。 成靖宁和沈嘉月在外跑了一个下午才回青山庄,「这几天我得住白沙庄,明天再来找你,我们再一起去骑马。」 行宫中,赵澈此刻歇在玉蘅夫人的蘅芜殿,由她伺候着喝酒吃肉,欣赏歌舞。玉蘅夫人苏氏出自江南大族苏家,在他还是皇子时,便被苏家族长送入王府做侍妾,之后苏家对他多有帮助,登基之后也投桃报李,许了苏家一些恩惠,升了苏氏的位份。 苏氏是江南女子,弹得一手好琴,且能歌善舞,她娇小玲珑,带着江南烟雨的清丽婉约,生得风流俊俏,很是温柔体贴,哪怕现在年华不在,她依旧是无可替代的江南红花。 「若说宫中的舞,哪怕经受严格训练的舞姬,也不敌爱妃十之一二。」赵澈侧躺在凉榻上,喝着玉蘅夫人奉上的酒。 玉蘅夫人低眉婉转,声音依旧是少女时期的青嫩柔软,「陛下别取笑臣妾了,臣妾已经不年轻了,跳不动了。」 「想当初在王府之时,朕最喜欢看你跳惊鸿舞,那才是真正的一舞倾城。」赵澈喝着酒,似笑非笑的看着玉蘅夫人。 玉蘅夫人心里发毛,勉强笑道:「臣妾最近身体不适,恐无法为陛下跳舞了……」 「朕知道,你自生下小六之后,身子便有些不好,近两年又气虚血亏,该好生补一补。朕听说蛇酒对此症最是有效,便捉了几条回来给你泡酒。康大海,还不把东西拿上来?」 康大海拍拍手,已有小太监端着填漆托盘进来,盘中放着个琉璃瓶,里面是两条鲜艳欲滴的绿蛇,绕着瓶壁向上爬,吐着猩红的信子。「米昔那边来的,朕请捕蛇人看过了,说极其少见,想来这两条蛇的功效定强过乌梢蛇蝮蛇这些。爱妃,你可一定要把病养好了,朕还等着看你的惊鸿舞。」 玉蘅夫人被琉璃瓶里的蛇吓得花容失色,跪在赵澈面前,浑身抖如筛糠,此刻不知说什么话辩解。 第六章 「朕想起来了,你不会这些。康大海,传卢太医来帮爱妃把蛇酒泡上,务必要把酒放在阴凉通风、抬头便能看得见的地方。」赵澈的声音依旧是哄女人时的风流清缓,带着笑。但此时玉蘅夫人却不敢看他,只得叩首伏地,强自镇定地道:「臣妾谢陛下关心,一定养好身体,为陛下跳舞。」 「你身子不好,别老跪着,行宫风水养人,你好生养着,朕隔些日子再来看你。」赵澈扶起脸色苍白的玉蘅夫人,叫来宫里的宫人伺候着。 苏氏瘫软在软椅上,看着琉璃瓶里两条鲜活的蛇,仿佛里面装的不是毒蛇,而是她的野心和妄想。「娘娘,卢太医来了……」宫人此刻亦是提心吊胆的。 「请他进来。」苏氏不敢违抗圣命,只得看着卢太医,把两条绿蛇放进一个新的琉璃瓶,往里面灌满烈性的烧刀子。绿蛇逐渐被淹没在白色的液体里,烈酒带来的窒息感和灼伤感,慢慢吞噬着绿蛇的生命,她看着两条蛇一动不动漂浮在酒中,最终落入底部。 苏氏扭过头,痛苦的叹息一声,拭去眼睛里的泪水,她的痴念,被今上亲手杀死了。 接连五日,成靖宁跟着沈嘉月学骑马,效果显着,一起跑遍附近大小庄园,很是痛快。「秋猎两年一次,只会骑马还不够,你还得学射箭,学成之后我们也去西山猎场玩儿。」沈嘉月放慢速度,骑马小跑着。 「你带我吧。」成靖宁骑马和沈嘉月并排走着。 「那明天到白沙庄来,我等着你。」到分路的路口,沈嘉月对成靖宁说。 「明天见,我先回去了。」成靖宁挥了挥手,骑马回自己家。 到庄子时,沈老夫人正在算账,醉霄楼推出烤鱼之后,一直供不应求,哪怕价格翻了两番,依旧爆满,几个庄子的番椒也没多少了,得到南洋来的商贩那里买。成靖宁听到霹雳哗啦的算盘响声,瞧了一眼账本说:「又赚钱了吗?」 「尚可。」沈老夫人谦虚道,又催她说:「快去沐浴,浑身都是汗。」 「那我去了,祖母您忙。」赚钱了她也很开心,刚穿来时的梦想,就这样实现了。 晚上在庭院里歇凉,成靖宁抱着甜瓜啃的时候,无情的拒绝了乞食的噜噜和雪儿,想着这般闲适逍遥,神仙的日子大概也是如此吧?噜噜不死心,拖了一块甜瓜,敏捷的爬上树,邀请雪儿一起分享。 成靖宁惊愕的看着一气呵成的噜噜,站起来道:「下不下来?」 噜噜出声抗议,很得意的喵喵叫了几声,对她做了个不屑的表情,仿佛在说「有本事你上来」,雪儿在它身后躲着,很怂很小心。 「唉我这暴脾气。」说着就要拿杆子打猫。乐得沈老夫人在一旁笑道:「你跟猫计较什么?甜瓜又不是不能吃。」 这时成永皓兴冲冲的回来,样子兴奋,眼睛里带着光,挑了个小杌子坐下,也拿了块甜瓜咬了一口,唇周边沾满了汁水,道:「两日前陛下做了一个梦,梦到燕山山里出现一头白鹿,梦醒后请钦天监的官员卜卦,测算出是吉兆。结果今天就有山民说在燕山山里见到了白鹿,说得有鼻子有眼睛的。传到陛下那里,陛下大喜,正张榜捕鹿呢,说谁捕获白鹿,有重赏。现在宫里年纪大些的皇子们,都摩拳擦掌准备去桌来献给陛下。爹,我们也去帮承业吧。」 「这么巧?」陛下刚梦到白鹿,就有人看到了,成振清听着有些不信。 「的确如此,儿子并没说话。」成永皓兴奋道。 这等讨巧之事说轻不轻,说重不重,但不做的话,今上难免会不悦,尤其眼下赵承业不能出错。成振清想了一会儿,说:「你带人去吧,我就不去凑热闹了。深山密林里危险多,自己要当心。」 「儿子明白。不过燕山地方大,估计得找好一阵,我们打算带齐行头在山里住几日,找到白鹿之后再回来。」成永皓道。 「多带些人手去,在外警醒些,万不可大意。信鸽也带几只,随时送信回来。」沈老夫人说道。 「嗯!」成永皓重重的点头,摩拳擦掌,已迫不及待了。现在令国公府和永宁侯府的长辈们都避着嫌,这种凑趣的事都由他们小辈去做,等下就去沈家那边找沈瑭和沈珵他们。不过据闻,几位皇子的外祖家都派了诸多人手,誓要抓住白鹿邀功,只他们几个是不成气候的,但给那些人添乱,倒不是不可以。怀揣着这样的打算,成永皓吃过甜瓜等消暑水果后回房沐浴更衣,早早的就睡下了。 六月天气炎热,不过阻拦不了一群少年的热血,成永皓带弓持剑,整好装备,呼朋引伴的往燕山山里走。成靖宁送他离开,正欲去白沙庄寻沈嘉月练骑射。 「靖宁,等一等!」沈嘉月骑快马赶来,到庄子门口利落的翻身下马,出声叫住成靖宁,上气不接下气的跑到她身边,「我们也去山里瞧热闹吧,听几个哥哥说起那头白鹿,我好想去看!」 「白鹿有什么好看的?有没有还是一说。」学过生物的都知道,要么是变种,要么是寻常的鹿得了白化病。成靖宁对爬山兴趣不大,尤其对这种巧合之事更不上心。大热的天,她没那么好的兴致,找虚无缥缈的生物,还不如跑马有吸引力。 沈嘉月对她消极的态度予以批评:「难得出一回门,别浪费了。看不到白鹿,看其他动物景色也好啊。是不是年初被吓着了,到现在也不敢出去?那次不一样,这回我们多带些人去,你也学了些拳脚功夫,不会有事的。再说都忙着寻白鹿,谁关心你?眼下它可比你珍贵。」 「可天这么热……」成靖宁抬头看了看天,日头好像又大了些,现在是三伏的天,出门怕是会中暑。 「山里凉快得很,你别找借口了。我们没到十四,规矩没那么大,再说和自家兄长待一处,又不是去幽会,不会有人说闲话,也不止我们两个姑娘去,担心什么?走走走,我们去见姑祖母。」沈嘉月半拉半拖着成靖宁去寻沈老夫人。 沈老夫人想着她出门走走看看也好,再者今上已震慑过暗地里使坏的宫妃极其外家,断不敢再生事端,有成永皓和沈瑭看着不会有事,派了六个会武的健妇跟着,反复叮嘱一番后让她们两个出门。 果不其然,出现白鹿的踪迹后,进山的人一波多过一波,有为了献宝立功的外戚大臣,也有进山瞧热闹的少男少女。大底是为了防晒,或是男女有别,十四以上的年轻女子或戴面纱,或戴幂笠,三五两个说说笑笑好不热闹。 跟着大部队进了山,山中古木参天,绿树成荫,把三伏天的烈阳隔离在头顶,只有少数的光透过密叶的空隙折射下来,让那一束光里的灰尘清晰可见,恍如绿野仙踪般的神秘惊艳。 「我就说山里凉快吧。」沈嘉月骑马走在山谷的路上,松开缰绳,张开双臂伸了个懒腰。 「难怪灵兽都长在山里, 就是我也愿待这样的地方。」沈嘉月感慨着说, 这时倒不急着去找白鹿, 骑着马慢悠悠的向前。 第七章 「我们歇会儿过后再去找大哥他们吧。」走了一个时辰,成靖宁下马后把马栓在泉边的树上让它们喝水, 自己也拿了水壶猛灌一口。 这时候从树上落下一个松塔来, 接着传出一阵吱吱的声音,成靖宁抬头便看见一只肥硕的松鼠,趴在树干上,眼巴巴的盯着地上的大松塔, 很是委屈。她看着觉得好笑,便捡了起来伸手送上去。肥松鼠胆子小,一直盯着成靖宁看, 犹犹豫豫的, 做足了心里准备才慢慢靠近,一耸一耸的往前。 成靖宁就这么看着它,估摸着这只松鼠是戏精学院毕业的优等生,短短的半刻中,已上演了好几出大戏。最后,松鼠抢过大松塔, 飞快的消失在树枝之间。沈嘉月吃了些干粮垫肚子,看她站在树下傻笑, 问道:「笑什么呢?」 「你没看见, 刚才有只这么大的胖松鼠在摘松塔,结果落了下来, 我就捡给它。然后它反反复复了半天才拿回去,那反应乐死我了。」成靖宁说着,在泉边蹲下身洗手,「我们继续往前走吧。」 越往深处走,地上的枯叶越多,偶尔会听到稀稀疏疏的声音,好在一起的人多,还不至于出现一丁点儿声响就害怕。寻了几个时辰一无所获,沈嘉月也没了看白鹿的兴致,索性当做游山玩水,且走且看,山里的稀奇东西是京城没有的,一路走下来倒是饱了眼福。看着日上中天,寻了个地方歇息把肚子填饱。 沈嘉月坐在被风吹得光滑的山石上,一手撑着下颌,一手拿着枝狼尾草花穗晃来晃去,说:「大哥他们今夜会露宿在外,好羡慕啊!」 「我们也在外面露宿,不合适吧?」如果是上一世,倒没这个顾虑,虽说大祁民风算得上开放,不过还没到这种程度。女子十五及笄,开始谈婚论嫁,十四便不如以前自在逍遥了,成婚之后尤甚。两人只有十二,束缚虽没那么多,不过还是矜持一些的好。 「我也是想想罢了,天黑后还得回去。」沈嘉月失望道,「所以得趁此机会多看一看。」 停了近半个时辰,两人继续上路。往前走了约一个时辰,只见群山连绵起伏,古木参天,已是人迹罕至。「白鹿这种灵兽应该再更远的山里,哥哥他们可能往那些没有路的地方去了,我们看过这片景之后就回去吧。」眼下日头开始西沉,沈嘉月抬头看了看天说。虽是骑着马,但走在山间谷底也觉颠簸。 「也好,再往里走我也觉着害怕。」成靖宁骑着马,跨过两尺宽的山间小溪。突然传来一阵狼嚎声,八人警铃大作,随行的健妇们将两人围在中间,警惕的看着四周。 沈嘉月心中慌乱,说:「没听过燕山山里有狼啊?」 「山里可能什么都有,总之要小心。」听到狼嚎声,身下的坐骑原地打转,显然也害怕得很。成靖宁拔出随身携带的短剑,眼睛巡视着四周。这时突然冲出两匹黑狼来,沈嘉月吓得够呛,拔剑就砍,六名健妇也提拳准备与之搏斗。 成靖宁定睛一看,这不是西伯利亚土狗吗?俗称二哈。正想提醒她们不必害怕,有可能遇到恶作剧,此时不知怎的,她身下的坐骑突然发出一声嘶鸣,狂躁的甩动马蹄,在山林间横冲直撞,朝着林子深处跑去。 沈嘉月和六名随行的健妇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身后便有数支利箭飞来,又是一阵拉得长长的狼嚎声,来的不知一只,几匹马也受到惊吓,不听使唤躁动不安地原地打转。这时围过来一群人,正巧是长兴伯家的几位和一群牵着狗的带弓猎手。十来只酷似狼一样的狗,长着蓝色的眼睛,跑了一路,这时都吐着长长的舌头,看上去很吓人。 沈嘉月还没来得及质问,张琳妡已经开口,道歉道:「对不住对不住,我们还以为是猎物,就放了几箭,没伤到几位吧?」 「你们故意的吧?」沈嘉月气道,拿着鞭子点着张家的一群人,她们八个大活人,怎么看也不像山里的野兽,刚才还说话来着。 张琳妡笑道:「的确是误会,沈姑娘不要乱说哦。对了,好像刚才射到什么东西了,不是你们吧?」 「这些像狼的狗是你们放的吧,吓人很好玩儿?要是靖宁有个三长两短,令国公府和永宁侯府不会放过你们几个!」沈嘉月看着张琳妡笑得明媚的脸,恨不得上去撕了她。 一边的张明烨拿着大弓,虚情假意地道:「误会一场,别这么小气。要不要帮忙啊,我们人多。」 「不用!」沈嘉月这时安抚好受惊的马,她可不信害人凶手会救人,长兴伯府的这伙人除了张琳妡之外,全是男人,个个都不安好心。 成靖宁的马受到惊吓,在林间跑起来依旧风驰电掣,她才学骑马没多久,控制不住疯狂状态的马,只好俯下身抱着马脖子。沿途的树不停地往后退,山路崎岖,这时人已被颠得七荤八素。马跳过一个缺口时绊了一跤,她便被从马背上甩了下来,顺着斜坡往下滚。 夏天穿得薄,外衣被山石枯木划破,好不容易到了底,却跌进一个被藤木野草掩盖的陷阱里。好在陷阱许久无人用,下边没有竹刺铁夹等捕猎的东西。成靖宁被摔得头昏眼花,趴在底部缓了两刻钟才回神。爬着坐起来打量所处的环境,陷阱有两个她那么高,四壁都是光秃秃的没长草,只在靠近地面的部分长着一些藤蔓。 也还好,下面除了枯叶什么也没有。仔细回想刚才发生的事,西伯利亚土狗长得再像狼,也不至于把她们的马吓成那个样子,而且她听到说话嬉笑的声音,再后来她的马中了什么东西,发狂一般的奔跑,是遇到刺客还是山贼了?沈嘉月现在应该没事吧?成靖宁揉着受伤的脚踝想着。那六个健妇武功不弱,一定不会有事。只是她现在,该呼救呢,还是自己想法子爬上去? 又歇了一阵,才扶着井壁缓缓站起身来,跃跃欲试的往上爬。听到靠近的脚步声和狗叫声,成靖宁立刻停下动作。她透过藤蔓和荒草的空隙往外看,只有凌厉的黑影闪过,还有一些精力旺盛的狗。 会被发现吗?成靖宁捂着嘴不让自己发出声音,坐在陷阱底下一动不动。好在那些狗只凑到这里嗅了嗅就走了,没有停留。 她确定,是刚才那伙放狗的人。不过用哈士奇来做猎犬,想必也聪明不到哪里去。可能是这种犬才传进中土,加之外形像狼,看着威风凛凛,所以才被用来做猎犬的吧?西伯利亚土狗用来拆家可以,用来打猎?还不如她在崖州养的土狗来福。难怪刚才那群人没发现她,突然有了一丝庆幸。想到来福,那只陪她共苦却不能同甘的忠犬,登时一阵伤感。 感慨了一番之后,成靖宁等了很久才从坑底捡了一根棍子,撬井壁的土,弄了个简易的梯子后,一步一步往上爬,最终抓住顶端的藤蔓和野草,才钻了出去。刚冒出一个头来,就见上面一个压迫的身影,弯弓搭箭,指着她的脑袋。她惊慌失措,加之身上带伤,一下子就栽了回去。 第八章 这时候上面的野草和藤蔓被扒开,出现的人却是萧云旌,此刻不解的看着她,问道:「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一两句话说不清,先让我上去。」成靖宁这时候狼狈得很,身上全是泥和土,头上还有枯草和落叶。 「拉住我的手。」萧云旌蹲在上边,伸出一只长臂来。成靖宁不想其他,就把手搭了上去,萧云旌生得高大,如拎只兔子一样将人拎了上来。 成靖宁狼狈得很,拍着身上的泥土,说:「我和嘉月到山里来碰运气,看能不能寻到白鹿。找了一圈后没有收获,准备看完风景后返回去。结果听到狼嚎声,不知从何处冲出几匹长得像狼的狗来,我们的马吓得够呛,再之后我的马中了什么东西,发狂的在林子里乱冲一气,后来它被石头拌了腿,我就从马背上摔落下来,跌落到这里来了。刚才过去的那些人,萧大哥知道是谁吗?」 萧云旌朝周围看了一圈,说:「我才到这里,没看到人。」末了又补充道:「过来的路上也没看到人。」 成靖宁拍打着衣裳上的泥土和枯叶,问道:「那这里是什么地方?」 「不知道,不过应该到燕山深处了。」他们在山里转了大半日,离外面的平原田庄很远了。 「现在什么时辰了?」成靖宁看着天色问道,日头偏西,地上的影子拉得很长。 「差不多快酉时了。」萧云旌判断说,常年在外行军,有一套判别的法子。 成靖宁惊讶:「这么晚了?」难怪她肚子有些饿了,又见萧云旌孤身一人,问道:「萧大哥怎么在这里?」 「为了快些找到白鹿,我们决定分开走了,找不到就暂时不回去,今夜会露宿在外。」萧云旌帮她拈去头上的叶子和碎渣,「这里已到燕山深处,要出山的话,得走三个时辰,时常有猛兽出没,暂时先跟着我走。」 「好!」遇到救命稻草,成靖宁总算舒了口气。但眼下得想办法联系沈嘉月,这时候估计急坏了吧。「只是我和嘉月走散了,她应该还在找我,这时候应该很着急,我担心她找不到我还在深山里,万一迷路了……」 成靖宁理着自己乱蓬蓬的头发,喋喋不休的说着话,只见萧云旌把手放进嘴里,吹了个口哨,一只白色带有黑色斑点的鹰从天而降,他拿出随身携带着纸和笔,匆匆写了一封信后对成靖宁道:「把你的耳环取下给我。」 成靖宁依言取了耳环给萧云旌,见他把她的耳环和着信一起装进竹筒中,然后挂在鹰的腿上:「去吧。」 黑斑鹰扑腾扑腾的飞走,成靖宁望着它远去,问萧云旌说:「这是什么鹰?」这么纯良,还能送信。 「海东青。」萧云旌说。 成靖宁瞪大眼睛看着他,又看了看飞走的鹰。海东青,神鸟啊!素有万鹰之神之说,传言十万只神鹰里才出一只,千金难买。这么珍贵的鹰用来送信,太奢侈了!也只有萧老太爷有这个财力了吧?果真是有钱人呐!为了不让自己显得无知,识趣的闭上嘴巴。 「眼下出山来不及了,只能委屈你在外露宿一宿,没关系吧?」萧云旌回头看她,问道。 「啊……」成靖宁有些懵懂,不久之前还和沈嘉月说露宿野外不合适,回家比较好,眼下……有种啪啪打脸的感觉。看了看天色,也只好如此了,「哦……」 燕山地方大,野猪、野鹿、野羊、雉鸡、兔子等野物多,时常有猎人进来打猎,在不同的地方筑有晚间歇脚的地方,或搭一个草棚,或选一棵数人合抱的大树,把中间掏空,做成树屋。他们运气好,寻到一棵在山泉边的树屋,萧云旌巡视周围后说:「今晚只能在这里歇脚了。」 这时候夜未黑尽,尚有夕阳的余热,萧云旌放下弓和箭,拿着水壶到山泉里打了水回来,对成靖宁说:「先喝着解解渴吧,这里还有一些干粮,吃着垫一垫,我去附近找找有没有猎物。」 「你去吧,我不会乱跑的。」成靖宁坐在石头上,接过水壶和干粮说。 等萧云旌离开后,成靖宁吃了块饼垫肚子,打量了周围一圈,发现猎户选的这地方不错,把水壶和干粮放进树屋后,拿出藏在树洞里的陶锅、碗和筷子,拿到山泉边洗了,又到泉眼处打了一锅干净的清水。 萧云旌带的东西齐全,有火石、盐、面粉、一小罐猪油、番椒粉、胡椒粉、花椒粉、孜然等,还有一把匕首。她清理了坑灶后,到附近捡了一堆干柴回来,点燃了烧水,把水壶里的冷山泉换成烧开的开水。 想到夜间山里冷,又到附近捡柴,不曾想附近还能摘到野葱、野韭菜、山芹和野生番薯,想到山泉里那几条鱼,今晚也可以做烤鱼。于是回去时便拿了匕首,削了一根长棍,准备去泉边叉鱼。在崖州练成的本事还未忘记,努力一把后叉回两条巴掌大的鱼。她把鱼处理后,撒上盐,用洗净的松针包裹好了,放在火边烤着。 萧云旌提着活蹦乱跳的野兔回来时,远远的就闻到鱼的香味和烤番薯以及野菜煮面片的味道。成靖宁看到他回来,招手道:「萧大哥快过来,晚饭我做好了,有鱼、番薯,还有野菜汤。」 想不到她这么会享受,还以为会害怕躲着哭。到火塘边坐下时,成靖宁拿了个瓷碗,舀了一碗野菜面片给他,「用你包裹里的东西做的,没关系吧?」她还是有些怕萧云旌的。 「没事。」寻了根绳子绑住两只野兔的四肢,栓在一旁的小树上。 「等会儿还有鱼和番薯。」成靖宁往火堆里加干松针,等这把火燃尽之后,才将裹包在烧焦的青松针里的鱼取出来,抹了油又放在火上烤一阵,鱼的焦香和孜然、番椒、花椒的香气在周围散发出来。「尝尝看。」成靖宁等他用完野菜面片汤,把烤好的鱼捧了上去。 「你很会做吃的。」萧云旌吃相斯文,轻咬了一口鱼肉说。 成靖宁手上的动作未停,翻烤着属于她的这条鱼,说:「在崖州的时候爹和娘做的饭都不好吃,我只有自己动手了。回来之后又寻了一些菜谱,做些新鲜的菜吃。只要有东西,在野外也能做大餐。」 「在崖州过得辛苦吗?」萧云旌很好奇她的那段经历。 回到京城,成靖宁才知他们那段日子为何不缺钱花,还能在她年幼时请村里的大婶来照顾顾子衿和她,原来成振清被贬之前,沈老夫人偷偷塞了一千两银子给他。「不辛苦,崖州挺不错的,风光很好,物产丰饶,有很多果蔬、海鲜和海菜。那时候我经常和村里的小伙伴儿一起去摘椰子、香蕉、凤梨那些,还跟着出海捕过鱼,到海里挖过海菜。」其实在崖州的日子很有趣,她是个很会为自己找乐子的人。 「看不出来。」萧云旌说,他记得她说过,崖州的日子很苦,每年有暴雨飓风,她时常病着,在家很少出门。 「那是你没去过,崖州并不是京城上官和百姓说的那么野蛮不开化,那边其实很不错的。」成靖宁辩解道,「那西北苦吗?」 第九章 萧云旌想了想,说:「不打仗的时候,也不怎么辛苦。」 「那崖州差不多也这样。」成靖宁让他换位思考。 「我明白了。」萧云旌很快理解她的意思,这时候打开水壶喝水,是温热的。 成靖宁回京城之后,举止斯文了许多,撕下鱼腹上的肉,挑去鱼刺放进嘴里,咽下之后才对他说:「以后别喝生水,烧开之后冷了再喝,就不容易生病。」 萧云旌笑了笑,「好。」 他笑起来有几分温暖,敛去身上的杀伐之气后,倒有几分谦谦君子的文雅,成靖宁被他的笑容恍了恍神,意识到失态之后只好低头专心的吃鱼。萧云旌置若罔闻,吐了鱼刺之后,动手翻了翻火堆里的番薯,问道:「能吃了吗?」 「应该快好了。」成靖宁低着头支吾道。 长在野地里的番薯个头小,加之又不是收获的季节,每个只有两根手指大小,成靖宁担心他吃不饱,说:「我已经好了,番薯都你吃吧。我去洗碗。」她抱着锅和碗筷到泉边洗了,又端了一锅清水回来放灶上。 突然之间变得很安静,萧云旌问她说:「在荒山野岭过夜,不害怕吗?」其实他很喜欢听成靖宁说话,少女的声音清灵,无忧无虑的,很好听。 「不怕,在崖州的时候偶尔会跟爹一起进山打猎,也像这样露宿荒野。现在有萧大哥你在,我当然也不怕。」成靖宁对萧云旌很是信任。 只是这种晚辈对长辈的信赖和依靠,让萧云旌有些心堵,他好像没那么老吧? 成靖宁没注意到他的神色,说着在崖州的趣事,又问了些成永皓在军中的事,萧云旌忍着那股憋屈的劲儿应和着。 山里的夜空很干净,天上的星星清晰可见,成靖宁这之后坐在树屋前,靠在树干上数着星星,这时候她已找不到话题和萧云旌继续说下去。萧云旌依旧坐在火堆边的石头上,腰板挺得直直的,犹如上一世所见的军人那般,无论何时,都保持着一名铁血军人的风姿。 这时不知他从何处变了一管箫来,吹奏着温和软绵的歌谣,箫声瑟瑟,这时候却犹如笛声婉转,成靖宁登时觉得身心舒畅,想不到他还会吹箫。很快箫声变成催眠曲,没多会儿眼皮开始打架,瞌睡虫上来后,靠着树壁睡着了。 两首曲子吹奏完毕,抬头看树上的人,已经睡得一脸平和。把人抱到里边摆正了,脱下外衣帮她盖上,回到原处熄了火,练习吐纳之法,耐心的等着子时到来。 山里凉快,哪怕是三伏的天,到半夜时人也被冷醒,迷迷糊糊的睁开双眼坐起身来,霎时不知今夕何夕,身在何处。目光转向外面时,就见周围萤火飞舞,拖着蓝色的尾巴,在夜中留下淡淡的光华,淡雅的月光洒落在山间小溪,潺潺的流水,朦胧的夜光,瑰丽的萤火,衬得黑夜如梦似幻。 泉水边,赫然是一头白色的鹿,此刻正俯身饮水,月光洒在它身上,为它罩上一层光晕,仿佛佛祖的圣光一般。成靖宁被夜晚出现的精灵惊得说不出话来,捂着嘴不让自己发声,破坏了眼前至美的画面。 萧云旌已拿起工具准备捕鹿, 成靖宁见状, 低声求道:「白鹿是瑞兽, 这等精灵般的生物,就该在山野林间自由自在的活着才是, 而不是进献给贵人, 被圈禁在狭小的庙宇林场,成为他们的玩物。」 萧云旌笑她天真,说:「它的行踪已经暴露,越来越多的人进山捉它, 迟早有一天它会落到人手里,被圈养在庙宇林场,供皇室贵胄观赏, 沦为你所说的玩物。」 成靖宁闻言, 心里一阵失落,萧云旌说得很有道理,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谁让它生得稀罕呢? 「不如我先捕获了献给陛下,到时请求陛下将其养到西山猎场, 那里地方足够大,便是养数只猛虎黑熊也够了, 一只白鹿还不至于被囚禁着没有自由。」萧云旌说完, 拿着绳套和弓箭去了。 成靖宁无话可说,只好靠在树干上, 低头看着被绑在小树边的两只无精打采的野兔。等到月亮往西移了一点之后,萧云旌扛着一头才成年的白鹿回来,它的个头比一般的鹿小一些,全身雪白,在月光的照耀下,仿若带着圣光。这时它的眼神灰暗,凄凄惨惨的呦呦叫着。 白鹿被可怜巴拉的栓在树上,身上没有伤,但中了麻针,看起来有气无力。成靖宁从树屋上跳下来,走到它身边停下,摸着白鹿的脖子,对萧云旌说:「萧大哥,你一定要说服陛下,等他和宫中贵人看过之后,养到西山猎场那边去。」 萧云旌再面冷心冷,也经不住成靖宁的一番恳请,应道:「我一定会的,你放心。」 得了保证,成靖宁才重新爬回树屋睡觉,看到落在一旁的衣裳,又伸出个头说:「萧大哥,谢谢了。」 萧云旌怔了怔,笑道:「不用谢,累了一天了,早些睡吧。」点上驱蚊香后,靠在树干上闭目养神。 天一亮,成靖宁就被白鹿的叫声吵醒,这时候萧云旌已烤好了一只野兔,把昨天剩下的干粮热好了。见她过来,送上水壶说:「我已经传信通知他们在花溪那边等了,吃过早饭之后到那边汇合。」 成靖宁先喝了水,到清泉那边洗了脸漱了口之后,把乱蓬蓬的头发理顺,扎了两个辫子才吃东西。 吃饱喝足后上路,萧云旌牵着白鹿走后面,成靖宁抱着野兔走前面。顺着林间若隐若现的山路,往太阳升起的地方走。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再次听到潺潺的水流声,便见到前边的林子里的一群人。 沈嘉月担心了成靖宁一个下午,和成永皓等人汇合之后,收到萧云旌的信才安心,这时候的她有些无聊,有些暴躁的来回踱步,手里的鞭子在空中挥来挥去。听到鹿的叫声,循声望去就看到成靖宁和萧云旌。 「靖宁!」沈嘉月炮弹一样冲过去,抱着人就哭:「昨天真是吓死我的,幸好你没事。」 「我运气好,只是手和腿磨破了点儿皮,不碍事的。」成靖宁说,提着兔子的耳朵在她面前扬了扬,「你看,兔子。还有萧大哥把白鹿抓回来了。」 沈嘉月抱着兔子一阵欢喜,看到那头浑身雪白的鹿后,惊得上前绕着鹿走了一圈,说:「真的有白鹿,我还以为是附近的村民为了迎合陛下胡说呢。怎么猎到的?」 「这个得问萧大哥。」成靖宁看着眼中泪光盈盈的白鹿,无比的同情,它此刻就像上一世被捕关在水族馆里供人观赏的鲸鱼一样,彻底的失去整片山林。 沈瑭和沈珵他们也被白鹿吸引,围过来观赏。「昨天没遇到别的麻烦吧?」见到成靖宁,成永皓总算做了一个合格的大哥,不去看稀奇,先来关心妹妹。 「昨天马带着我跑了很久,之后它摔倒了我也摔了,滚到一个陷阱里好不狼狈。幸好运气好,陷阱里只有枯树叶。再之后就遇到萧大哥了,没发生其他什么事。对了,中间有遇到过一队人,每个都牵着一只像狼一样的狗。那时我藏在被藤蔓枯草掩盖的陷阱里,他们没发现我,大哥知道是什么人吗?」那一行人留给她的印象深刻,成靖宁现在还记得清清楚楚。 第十章 成永皓眼里闪过一丝狠厉,摸了摸她的头,说:「没什么,你平安就好。我们得早些回去,别让祖母担心。」 「嗯!」成靖宁重重的点头。 成永皓向萧云旌道了谢之后才去看白鹿,和五个表兄弟一起瞧稀奇,问萧云旌是怎么发现捕获的。男孩子们都围着鹿转去了,沈嘉月则走到成靖宁身边,说起昨天的事情:「你的马找到了,被人射了一只毒针,所以才会发狂,这会儿已经没事了。后来我遇到了长兴伯家的几个,被他们放了冷箭,结果那群可恶的人说误将我们几个认成猎物,所以才会下手,误会一场,还让我们不要介意。你不知道,那副嘴脸有多可恶,我都想去抽张明烨和张琳妡!」提起长兴伯家的几位,沈嘉月依旧咬牙切齿。那对兄妹之后还虚情假意的让一群臭烘烘凶神恶煞的男人帮着找人,鬼都知道他们安了什么心。 「是他们?」长兴伯府和永宁侯府的恩怨,说轻不轻,说重也不太重。但这么明目张胆的害人,张家未免太目中无人了。 「是啊!三皇子看着云淡风轻与世无争,一副谦谦君子的模样,其实最狠心最恶毒不过,我看到他那虚伪的样子就想吐。长兴伯府里的那几个屠夫村女,不就仗着家里出了个柔妃才敢在京里横吗?真当令国公府和永宁侯府好欺负是不是?」沈嘉月提起长兴伯府来很不屑,「你大哥和我五哥已经整治过那些人了,以其人之道还其人之身,让他们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哼,大张旗鼓的来,不还是空手而归,现在白鹿在我们这边。」 原来她不在的时候发生了这么多事,「那他们人呢?」 「被欺负得不敢还手,已经灰溜溜的回去了。」提到这事,沈嘉月才觉解气了些,「不说那群恶心的人了,我们回家。」 白鹿已被几个少年牵走,萧云旌打理自己的坐骑时,听到沈嘉月和成靖宁的谈话,神色一凛,赵承逸和张家都不是省油的灯,不过这次他们身后好像也有人,难道也有人像他一样…… 少年们翻身上马,沈瑭牵着白鹿,振臂一呼道:「回去喽!」 早有下人提前回青山庄和白沙庄通知此事,这时沈家的人也都齐齐聚到青山庄来,准备一睹瑞兽的风采。 神采飞扬的少年们牵着白鹿回来,一路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下了马之后向长辈们请了安,才兴致勃勃的说起鹿的事来。沈老夫人和成振清夫妻都无心看鹿,把成永皓、成靖宁和沈嘉月叫到隔壁的花厅,仔仔细细的问起昨天的事。 沈嘉月的气还没消,自告奋勇的把昨天发生的事一股脑的说了出来,末了道:「长兴伯府的几个欺人太甚!还说什么误会,让我们别介意,亏他们说得出口!幸好大表哥和五哥给靖宁出了气,否则我真想到陛下那里告御状!」 沈老夫人不放心,拉着成靖宁看了又看,确认她无碍之后才松手,才去问成永皓,有无发生争执。成永皓无所谓一笑:「没有,都是误会一场,谁先说出去谁丢脸,我和珵弟怎会让他们抓住把柄?」年轻人之间的小打小闹,不会上升到储君之争,再说是张明烨那群人先动的手,怎么说都没理,再者有陛下撑腰,怕什么。至于萧云旌,张家也想拉拢,不会出去乱说他和成靖宁的事。 「既然如此,这件事暂时不必提,先静观其变。」成振清说,山里的事,不必藏头露尾。 成靖宁被花月墨竹等几个簇拥着去换洗,沈老夫人则领着成振清夫妻去见萧云旌,亲自出面道谢。无人提名声节操之事,因成靖宁还小,萧云旌已二十一,面上虽是不沾亲带故的,实则是一竿子打得着的叔叔,长辈救了晚辈,是理所当然之事。 白鹿是萧云旌捕回来的,最后由他去敬献给今上,和所有皇子都没关系。空手而归的几家,得到消息之后只得悻悻而归。都庆幸着成家和沈家还要脸,没抢萧云旌的功劳。 是以白鹿被献进宫之后,今上大喜,命所有大臣宫妃前来瞻仰瑞兽。不过白鹿却在众人面前流了泪,鹿脸上的愁云惨淡,叫声悲戚,不吃也不喝,看得人揪心。最后还是萧云旌进言,说白鹿是天地之间难得一见的精灵瑞兽,自该长在荒野灵气充裕之地,若在宫中,难免折损它的灵瑞之气,便建议今上,观赏过灵兽之后,将其放养到西山林场,那里也靠近燕山,可任其驰骋。 赵澈深觉有理,不顾现在天气炎热,亲自将白鹿送往西山林场,作为镇场瑞兽,不许人围猎捕杀,违令者斩立决。之后,又重赏了萧云旌一番。 这时候玉蘅夫人突然进言,说听闻成皇后的侄女能写会画,不如让她画一幅白鹿图进献给陛下,如此一来弥补了放归白鹿的遗憾,今上也可时时目睹灵兽的风采。 赵澈别有深意的看了玉蘅夫人一眼,又去问成宜惠:「皇后以为如何?」 成宜惠自是知晓玉蘅夫人的意思,笑道:「那孩子还小呢,只怕画不出白鹿的灵气,玉蘅夫人太抬举她了。」 「哪里,是娘娘过谦了才对。」玉蘅夫人低眉浅笑,别有一番韵味。 成宜惠看了一眼玉蘅夫人,又对赵澈说道:「既然如此,那臣妾就派郑义出宫到青山庄说一声。不过丑话先说在前头,若是靖宁画得不好,陛下可别怪罪。」 「那皇后便传旨吧,画得不好朕也不会降罪,毕竟还是个孩子。画得好朕有赏。」赵澈承诺道。 「如此臣妾就让郑义到青山庄走一趟。」成宜惠叫来郑义,让他出宫传达皇命。 成靖宁沐浴之后,趴在床上由水袖帮着擦药,花月在一旁打扇,说:「姑娘,很疼吧……」背上和腿上青一块紫一块的,还有好些个地方擦伤了,「长兴伯家太欺负人了。」 「我还好,大哥已经帮我出气了。」成靖宁想着,突然觉得释然,成永皓这次很靠谱。 和她一样躺床上擦药的还有张明烨和张琳妡,成永皓和沈珵做起事来就损人得多,两个不知从哪里弄了个马蜂窝来,然后故作被张家的西伯利亚土狗吓到,把马蜂窝扔到几人中间,再故意把狗说成是狼,弯弓就嗖嗖射了数箭,射下了张明烨的发冠。 比起成靖宁的伤来,张家兄妹和那群爪牙摔得惨烈得多,不止手臂大腿的骨头被摔错了位,还被马蜂蜇成猪头,现在还肿着见不得人。偏生又不敢出言指责,因成沈二人说了是误会,以为他们被狼群围攻,着急救人呢!那副为你好的样子实在气人。 「活该!尤其那个张明烨。」沈嘉月把张家那几个的状况说给成靖宁听,笑得一脸幸灾乐祸,「虽说我不怎么喜欢五哥,但这次不得不承认,他做得很好。」 「有哥哥就是好啊对不对?」成靖宁擦了药,身上好了许多,这时候下地活动不那么痛了。今天总算正面见到传说中的沈珵,的确是个丰神俊秀的人物,个子很高,四肢修长,像棵挺拔的青松,相貌是沈家一脉相承的硬朗大气,很是潇洒英俊,有些像混江湖的扛把子。 第十一章 沈珵和成永皓一样,不笑的时候是朵高岭之花,一笑就觉得不正经,有些促狭。英雄出少年,他有这个年纪的肆意张扬,朝气阳光。不过想着他笑眯眯的对她打招呼,说着「表妹好,我是你我表哥」时,突然有种惊悚的感觉,这个声音,好像在哪里听过。 「唉,我亲哥可不这样,每次我在外面被欺负了,被骂的都是我。」沈嘉月一脸伤感,最后给她撑腰的,反而是沈珵,这让她很纠结。 「不说昨天那些晦气的事了,今晚我们吃兔子,保证你从前没吃过。」成靖宁拉着沈嘉月说。 晚上摆饭的时候,一锅热腾腾的兔子肉端上桌,麻辣鲜香,味美诱人。成永皓这时候带了萧云旌进来,闻到想起就凑上来问道:「今天又有什么新菜?」 「干锅兔子,野外醇正的野兔,脂肥肉多,香辣可口,包你满意。」沈嘉月围着,早就想吃了。 萧云旌看着被做成佳肴的兔子,半晌无语,看向成靖宁,成靖宁很是奇怪:「我脸上有脏东西吗?」 「没有。」萧云旌无声的叹息。 成家留了萧云旌用饭,有外人在,只好分成内外两桌,萧云旌坐在成永皓身边,默默的吃着兔子,好像真的很好吃……于是吃了一口又一口。 用过饭后歇了一阵,萧云旌辞别成家长辈准备离开,在庄子外面遇到抓猫回来的成靖宁,勒住缰绳说:「今天陛下已把白鹿放养到西山林场去了,你不必担心。」 「谢谢。」成靖宁抱着沉重的噜噜,换了个姿势。 「……你怎么把兔子吃了?兔子那么可爱。」萧云旌把兔子给她,可不是让她吃的。 成靖宁抱着猫疑惑的挠头,说:「野兔子猎回来,不就是用来吃的?」 「……说得是,的确是猎来吃的。」萧云旌望了望天,说:「天快黑尽了,快回去吧,我先走了。」 「萧大哥慢走。」成靖宁一头雾水,那么大那么肥的兔子,难道不该吃?当家兔养也养不活,并且庄子上那几条田园犬,个个都张着大嘴,对那只兔子很有想法。另外,野兔子是灰棕色的,看上去也没那么可爱。成靖宁参不透萧云旌的真实想法,便抛诸脑后,教训起乱跑的噜噜来。 郑义来得晚,戌时才来,传过皇后的口谕之后,说:「是玉蘅夫人一时兴起向陛下提的,娘娘犹豫一阵之后,才下了决定。陛下说了,画得好坏都无妨,只要尽力就是。」 作画对成靖宁来说并不难,只是完成的质量还得看时间长短,问道:「请问郑公公,陛下和娘娘可有说什么时候上交画作?」 「没有,姑娘看着画吧,别让陛下等太久就是了。等完成之后请老夫人派人到行宫通知一声。」郑义看过成靖宁的画,并不担心她不能完成任务。 「我一定尽力而为。」成靖宁说道。想起昨夜白鹿出现时的情形,便想着把它画下来,一幅写实的,再画一副天马行空的。 郑义没在青山庄过多停留,传旨之后就赶回行宫。 燕山行宫中,郑义离开之后围在赵澈身边的人都散了,回到凤凰殿后,成宜惠由秦素陪着,欣赏成靖宁几日前的画作。因作画时间短,画面并不复杂,简单几笔,配上鲜活的色彩,就将四公主的天真活泼和噜噜雪儿的顽皮可爱勾勒出来。「娘娘,二姑娘有真本事,您别担心,她一定不会让您失望的。」 「送给熙儿的画如何能和献给陛下的相提并论?陛下虽说画得不好不追究,可传出去到底不妥。苏氏这是诚心的呢。」成宜惠到底有几分忧心。 秦素笑着劝道:「娘娘得往好的地方想,万一二姑娘得了陛下的赏赐呢,到时您脸上也有光。」 「也对,我们成家的姑娘岂会连这点考验也经不起?」想到另一种可能,成宜惠笑了笑,坐回榻上喝消夏解暑的酸梅汤。画上的两只猫的确可爱,毛茸茸胖乎乎的,连不爱猫的她都有几分心痒。 「说起来我还没见过二丫头呢,等她画好之后召她到行宫来,我也瞧瞧大哥的女儿。」成宜惠说道,「对了,大觉寺那边可有人看着?」 「已在大姑娘身边安了人,都盯着呢。」秦素回禀道。 「是个聪明的,可不能废弃了,下次你去青山庄,把我的话说给母亲听。」成芙宁漂亮又聪明,留着对成家总有些用处,成宜惠一方面存着利用的心,一方面也想拉成芙宁一把,许她一个光明的未来,这世道女人本就不易,只要心眼不坏,都不该被亏待。 「是,奴婢等上几日就去青山庄。」秦素知道自家主子的性子,大度心善,但狠厉起来也是雷厉风行不留情面的,「成家的姑娘哪里会差呢,二小姐回京之后,可是老夫人亲自教养的。」 「母亲也过得辛苦,等殷家姑娘过门后,也许会轻松些。」成宜惠关心母亲,就盼着她想开些,别为成启铭的事伤神。 「娘娘,您也该考虑四皇子的婚姻大事了,眼下都盯着呢。」秦素顺势说道。 「不急,承业才十三,等上一两年再议也不迟。」现在老大老二都在寻得力的岳家,恨不得像当年的逆王一样招兵买马。今上才三十四,登基只有五年,正是大展宏图的时候,结党营私,堂而皇之的谋夺太子之位,可不犯了忌讳? 今上在后宫上虽有糊涂,但并不昏聩好糊弄,各种势力他心里清楚得很,在最会玩弄人心的帝王面前耍花枪,只怕最后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可是方婕妤、丽妃和柔妃她们……」秦素担忧道。 「我只要不犯大错,家中族人不惹事,承业承寰都按部就班的做实事,堤防着那拨人射暗箭,这位置永远不会倒。」成宜惠看得清楚,「素素,陛下是英主,别在他面前玩弄手段,他心里清楚着,你眼下帮我守好凤仪宫,看好手底下的人。」 成宜惠稳坐钓鱼台,秦素仿若吃了一颗定心丸,「奴婢听娘娘的。」 「熙儿回来了吗?」成宜惠问道。赵澈带她去芙蓉池看鱼了,都两个时辰了还没回来。 话刚说完,赵纯熙迈着步子小跑进来,提着个小木桶,稀罕的献给成宜惠看:「母后,你看红鱼。池子里有好多!这是父皇给熙儿抓的。」 「那得好好养着。」成宜惠抱着赵纯熙坐在贵妃榻上, 让宫人去寻一个大鱼缸来。 赵澈走了进来, 半身湿透, 龙袍上还带着泥印,成宜惠捂着嘴惊讶道:「陛下这是怎么了?」 「没事, 就帮熙儿抓了几条鱼。」赵澈不以为然, 女儿高兴,他也开心,并不觉着丢人。 成宜惠赶紧将人拖进内殿,帮着找干净衣裳, 亲手给赵澈换上,「陛下也真是的,熙儿要抓鱼, 您就真给她抓?让宫人去做就好了, 芙蓉池可不浅。」 「熙儿喜欢,就是要天上的月亮朕也亲手给她摘下来。」赵澈平日里日理万机,忙得不见人影,难得陪女儿一起玩儿,也没顾忌那么多。 成宜惠刚把衣裳给赵澈换上,赵纯熙就迫不及待的在外敲门。「怎么了?」 第十二章 「母后, 快来看鱼!」成宜惠吩咐下去之后,宫人就搬了一个大瓷缸来, 把赵纯熙提回来的锦鲤放了进去, 摆弄好后就来敲门让她去瞧。成宜惠刚开门,就被女儿拉着去瓷缸边。 面盆大小的白瓷缸里游着几尾红白黄黑四色的锦鲤, 小小的,还有很大的成长空间。「还得放些水草和石子儿,让管花鸟虫鱼的宫人摆弄好了放熙儿的寝殿。」成宜惠看了看之后,吩咐秦素说。 「奴婢这就去。」秦素笑着退下。 「别让你的两只猫靠近,小心把鱼吃了。」成宜惠抚着女儿头上的两个羊角辫,话语温柔。「等过上几日,请你靖宁表姐到宫里来好不好?」 赵纯熙立刻拍手道:「好!」又欢快的跑去把消息告诉她五哥。 「怎么想起让你的侄女过来了?」赵澈好奇,丽妃、柔妃、方婕妤等人常召族中女孩儿进宫说话,只有皇后还没有过。 「靖宁回来这么久,臣妾这个做姑姑的还没见过呢,正好趁着她献画的机会看一看。」成宜惠扶着赵澈到临窗的凉榻上躺着。 永宁侯府的事赵澈知道得不比皇后少,成振清那女儿刚回京时名声不太好,眼下到时好转了一些,不由笑了笑:「朕也想瞧一瞧你们成家的姑娘,看看是否都像皇后这般貌美心善。」 被赵澈调侃,成宜惠故作不悦,气鼓鼓地道:「陛下又打趣臣妾。」 赵澈就喜欢她偶尔使使小性子,瞧她这模样甚觉可爱,突然的在她唇上啄了一口,又轻轻捏了捏她的脸。都老夫老妻了,成宜惠这时仍会脸红,双手捂着发烧的脸,「陛下,宫人们都看着呢!」 「看着又如何?」赵澈哈哈大笑道。 这次的画得送到今上跟前,成靖宁慎之又慎,亲自回了一趟京城,到翰墨轩挑选画纸、工笔、西洋笔和需要的颜料。回到庄子上之后,就开始准备画白鹿。一副是前天夜里初见白鹿时的场景,山林,溪流,萤火,还有精灵一般的瑞兽。一幅是走在大道上的白鹿的正面全身肖像图,画里的它有着树枝一般夸张的鹿角,上面有花朵、果实、飞鸟和蝴蝶,道路两边是迷雾一般的树林。 由于早打好了腹稿,描画时便多了几分自得,用了三日描好画作,上色修改却用了七天。沈嘉月看她作画时都忍不住敛息屏气,就怕打扰她给画砸了。等看到成品,也忍不住夸道:「虽说夜月白鹿看起来更真实一些,不过我更喜欢大鹿角这幅,没有中规中矩的,瞧着夸张,但就是觉得赏心悦目。靖宁,你什么时候也画一幅送我?」 「估计得等一阵,也要白鹿吗?」成靖宁把画好的画交给沈老夫人拿去裱装,自己则活动活动眼睛和手指后去洗笔净手。 「我想用来做屏风,绣好了摆我屋里,所以能多描几只吗?也要有这样的大鹿角。画一只白鹿就可,其他的就描寻常的。」沈嘉月对第二幅白鹿图爱不释手,只可惜要献给今上。 「可以,不过你得再请我到天香楼去吃海鲜宴。」长时间作画伤眼睛,尤其还得帮着配丝线。 沈嘉月一口答应:「成,等你从宫里回来,我继续教你骑射,然后回京之后请你去吃大餐。」 画作完成之后,沈老夫人派张妈妈到行宫通知成宜惠,秦素见到人后问道:「妈妈,姑娘的画完成得如何?」 张妈妈笑盈盈的说道:「老夫人看过之后甚是满意,想来是稳妥了,请娘娘放心。眼下画已裱装好,老夫人派老奴来问问何时送进宫来。」 「娘娘这几日一直问着呢,大抵明后两日就可。我先回凤凰殿请示过娘娘,到时会到青山庄接姑娘,还请妈妈回去之后,让老夫人和姑娘提早准备着。」秦素对沈老夫人身边几个得力的妈妈很是恭敬客气。 「那我就回去告诉老夫人了,恭候你的大驾。」张妈妈行了福礼,从容的离开行宫。 秦素回凤凰殿之后,把张妈妈带来的话说给成宜惠听。「既然母亲先瞧过,必是无碍了。索性这几日朝中无大事,陛下也清闲,就明天来吧,你今天就去青山庄,歇一晚明天回来,顺便和母亲说说话。」成宜惠想了片刻说。 「那奴婢今天可得偷一偷懒了。」秦素灿然一笑。 秦素离宫后,成宜惠到赵澈的明光殿亲自说了此事,正巧玉蘅夫人和静妃、潘婕妤等人也在。听她回禀之后,都调笑着明天要一起看画。 「那明日都到皇后那里瞧瞧。」赵澈对嫔妃们之间的争宠,仿若看一群猫儿打架一般,觉得好笑又有趣。以为自己心里那点小九九别人不知道,殊不知他早看得一清二楚。「朕也得想想,若是画得好该赏些什么才好。」 成宜惠只低头说道:「还没见着,不知是好是坏,陛下可别期望太高了,靖宁还是个孩子呢。」 「朕相信顾楷的画技,也相信老夫人养孙女的本事。」赵澈起身上前,将成宜惠扶到身边坐下,摩挲着她的手背,「皇后留下,你们都回去吧。」 康大海送走三位如花似玉的嫔妃,识趣的关上寝殿内室的门,亲自在外守着。望着下午的阳光想到,这夏天就是个让人心浮气躁的时节,比春天还让人蠢蠢欲动,陛下见着皇后,还像当年那般冲动腻歪,也不知皇后是不是又要生皇子或是公主了。 下午未时二刻,秦素抵达青山庄,传达了皇后的意思。十几日前便知要到行宫献画,行头早备好了,倒不至于慌乱。 得知明日就要进宫面见今上皇后,成靖宁心中莫名的慌乱。「二姑娘不必紧张,行宫不比皇宫森严,去见娘娘就如走亲戚串门一般就是。你的画老夫人瞧过了,必然不会出错的。」秦素笑道。 成靖宁意识到自己失态,忙道:「多谢姑姑提醒,只是第一次觐见陛下和皇后娘娘,还有诸多不懂的地方,还请您指点一二。」她紧张倒不是因为害怕见皇后,只是直觉告诉她会出事。现在,她这种直觉越来越准了,准到让她自己都有些害怕。 秦素是陪着成宜惠长大的,在她身边待了二十多年,深知道皇后秉性,笑道:「皇后娘娘与人为善,是个再好不过的人,姑娘只当娘娘是寻常长辈就是,不必害怕。陛下也是明理之君,到时只消看娘娘的指示行事即可。」说着又亲自指点了一番宫规礼仪,等成靖宁熟悉之后才去寻沈老夫人说话。 东西已经备齐,沈老夫人和秦素亲自巡视一番才罢休,不过为以防万一,还是决定把画搬到沈老夫人房里搁一夜,等明早再搬上马车。晚间歇下之后,成靖宁却是忐忑不安,抱着可可躺在榻上,一下一下的摇着扇子,心里装满了事。「可可啊,你说我这是多虑呢还是多虑呢?」 可可半眯着眼,懒得叫唤回应。「小心一点总没错,我觉得,我应该戴一支尖利一点的簪子。」万一遇到不好的事,说不定能保命。 「再这样下去,我觉得我会成神棍。」成靖宁自言自语的说着,自带血雨腥风体质真的太糟糕了,走哪儿哪儿不安全。行宫不会也被她带得不安生吧? 第十三章 这时候吃饱喝足的噜噜走过来,叫唤几声依旧没有存在感,索性一下蹦到成靖宁肚子上,原地转了几圈,寻了个柔软的地方,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好不惬意的躺下。成靖宁想着事情,冷不丁被炮弹一样的噜噜炸了一下,登时痛得嗷嗷叫。噜噜膘肥体圆,十二斤的重量砸下来,可不要人的命? 「你要把我砸死了,看谁以后再喂你小鱼干!」成靖宁佯怒着在噜噜身上拍了一下。噜噜这下来劲,翻滚撒娇,伸出毛茸茸的猫爪子抱着成靖宁的手,要她陪玩儿。这番折腾,倒让她没法子继续想那不好的预感到底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 用过早膳,沈老夫人把成靖宁叫到跟前,再三叮嘱一番才放人走。秦素昨天看过画,对此番面圣丝毫不担心,说:「二姑娘画得极好,老夫人不必多虑,在庄子上等着好消息吧。」 沈老夫人将人送上车轿,说:「行宫不比家里,还是小心些好。」 「孙女明白,祖母回去等消息吧,我一定不会让您失望。」 坐在玄色油布缀红尼的车轿内,成靖宁不住的安慰自己,一定会没事。秦素坐在车内陪着她,见她神色紧张,笑着宽慰道:「还在害怕吗?」 「没有,只是总觉得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但又说不上来,希望是我杞人忧天。」成靖宁揉着太阳穴,一脸忧色。 秦素笑着道:「行宫是天子的地方,守卫森严,那是谁想生事就生事的地方?」 「姑姑说得极事。」但愿是她多想了。 担忧中,马车驶向燕山行宫,康大海早等在门口,见着马车来,笑容满面的迎上去:「二姑娘可到了。」又对秦素点了点头。 成靖宁一下马车,忙着说道:「出门耽搁了一点时间,让大人久等了。」 「杂家也刚到,快些走吧,别让陛下和娘娘等急了。」郑义说道。 秦素听着疑惑道:「昨夜陛下歇在凤凰殿?」 「秦姑姑去青山庄后,娘娘就去了明光殿,陛下索性也不挪地方了,说人到了就直接领去那边。」康大海揣着手笑道。 秦素了然,对成靖宁道:「走吧。」 九十九阶石梯,每隔五阶便有一个身穿重甲、佩刀持枪的高大侍卫,行宫不比京城皇宫,却也修得恢弘高大,靠着附近连绵的青山,更显巍峨,冰冷的颜色,威严无比,一如皇家高远冷傲和不可靠近。 进入第一道关口后,有宫里的嬷嬷检查搜身,知晓是皇后娘家的姑娘,不敢怠慢,简单查了一下后便放行。 行宫依山傍水,内里风光旖旎,走过一片空地之后,是靠水的木廊长亭,水面荷香阵阵,隐隐听到鸳鸯和水鸟的叫声。杨柳堤岸上栽种着花房培育的反季鲜花,一路看去,花团锦簇锦绣灿烂。再走了一阵,便到一处绿树成荫的地方,其中矗立着一处巍峨的宫殿,楼阁参差环抱,屋檐高挑,琉璃瓦映着盛夏的烈阳,光芒熠熠。 康大海驻足介为成靖宁绍说:「此地就是陛下的明光殿了。」 「劳烦公公通报一声。」成靖宁请道。 同秦素在外等了片刻,康大海出来领二人进殿。敛神屏息,肃穆的跟在他身后,一步一步往内殿去。于想象中的肃穆不同,内殿布置得家常,器具用品,花瓶摆设,皆是上上之品,还没见到人,已听到赵纯熙的笑声。原来四公主也在。 依照礼节拜见帝后及诸位嫔妃公主,很快就被跑上前来的赵纯熙扶起,「靖宁姐姐你终于来了,我等了你好久。看,父皇送我的猫!」献宝似的回去抱着她的两只小猫,给成靖宁看。 「熙儿过来,先让你表姐歇一歇。」成宜惠笑着招呼四公主到她身边来。 「哦,姐姐你先坐会儿,我等下来找你说话。」赵纯熙又抱着猫回去乖乖坐好。 成宜惠打量着成靖宁,穿戴打扮得规矩,很是妥帖规矩,腰挺得直直的,不卑不亢,没有半分失礼的地方。成靖宁淡定从容,笑容得体,眼睛平视着前方,倒是见过大场面的人。 「我就说嘛,我们成家的女儿怎么会差,都是外边那些人嫉妒乱说。」成宜惠笑着对赵澈说。 赵澈很是赞同:「这倒是,老夫人很会教女孩儿。」 「陛下娘娘过奖了。」成靖宁起身敛身回道。 成宜惠摆摆手,让她到她身边坐:「不必紧张,别把我当做皇后,我可是你亲姑姑呢。昨儿个听张妈妈说你的画画得极好,还不拿出来给陛下看看。」 「是呀,臣妾几个都翘首以盼成姑娘的大作呢!」潘婕妤摇着团扇说道,她一闪而过的白眼和轻视的语气满满都是讽刺。 柔妃和丽妃笑而不语,让那几个去蹦跶,看一旁秦素志得意满的样子,看得出是有备而来。这回,又该是皇后出风头了吧,苏氏真是弄巧成拙,还以为多厉害,看样子也不过如此。 「麻烦秦姑姑和郑公公了。」成靖宁对自己的画很有信心,倒不怕被挑刺。 秦素对成宜惠点点头,跟着郑义一同到外殿把裱装好的画搬进来。两幅画展开之后,成宜惠总算不用笑得那般刻意了。赵澈原本是看热闹的心思,不过看过画之后,连拍三掌,又说了三声好,说:「顾楷是今朝工笔大师,教出来的学生也极具大师风范。赏,重赏!」 成靖宁很会运用色彩,或简单或繁复,都能组合得赏心悦目。加上最近两年进修,画技更上一层楼。此刻得到承认,总算不再提心吊胆,跪拜谢恩道:「臣女谢陛下恩典。」 「说说都是怎么想出来的。」成宜惠笑道,和沈嘉月一样,她更钟爱后一幅,看着便觉得好。 「臣女领命之后便开始寻思如何作画,大底是上天瞧民女想得辛苦,让民女在梦境中窥探到白鹿的别样风姿,所以才得了这两幅画作。」和萧云旌一起在山里遇到鹿的事就不必拿出来说了,所以随意找了个说得过去的借口。 「原来如此,臣妾就说怎会有头上长着树枝的鹿。」丽妃凑趣的说道。 「咦?」潘婕妤此刻疑惑道:「成姑娘的画虽好,可这手笔不像出自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之手。这十日来,怕是很费工夫吧?」 「臣女自小喜爱工笔画,在崖州之时便试着自学,回京城之后有师傅指点,进益颇多,这两幅画的确出自臣女之手。」成靖宁跪拜着解释说。 柔妃开口道:「是吗?不如陛下考考成姑娘如何?」她也不信成靖宁能画出这样的画作来,现场考教一番,便知是骡子是马了。 「那便画吧,就画柔妃如何?」赵澈倒不信成靖宁会请顾楷代笔,顾楷的画他见过,是传统的工笔画作,看着仿若如见真物一般,断然没有这般无拘无束挥洒自如。若是他画白鹿,纸上便是一只真正的白鹿,断不会在头顶长出树枝来。 「臣女领命。」幸好早有准备,她带了常用的画具进宫。此刻当着诸多贵人的面被考察,自是不害怕。 第十四章 宫人搬来成靖宁自己做的画板,铺好纸张,调好颜色,比照着柔妃画了起来。不过时间紧促,她也只画了柔妃的头部肖像,虽不如两幅画精良,但从笔法和色彩运用,倒能看得出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成宜惠站在成靖宁身边看着,不住地点头。等画完成之后,亲自取给赵澈看:「陛下瞧瞧,真和柔妃一模一样呢。」 赵澈看了看画,又看了看柔妃,笑道:「的确一样,也给柔妃她们瞧瞧。」 画传到柔妃手里,不看还好,一看被气得半死,虽然画得和她本人一模一样,可她脸上的皱纹、脖子上的细纹也被画了下来,让今上瞧见了如何是好?她原本就失了宠,只怕今天过后自己那地儿更加冷清。狠狠的剜了成靖宁一眼,才强笑着把画传给丽妃静妃等人。 「这下相信所有的画是靖宁亲自画的了吧?」柔妃的肖像图在诸妃手里传了一圈,最后回到成宜惠手里,问诸人说。 「成姑娘妙笔神功,小小年纪就有此功力,将来定会青出于蓝。」玉蘅夫人笑道。此事由她挑起,无论结果好坏,对她来说都没什么影响。不过经历这些年却让她知道,成宜惠的运气她羡慕不来,这回过后,她也该熄掉那些不该有的心思了,安分守己,或许能为儿子争一个好地方。 之后,赵澈赏了一套画具、一套玉器和十匹锦缎给成靖宁,末了留了那副月夜白鹿,福鹿则被送给皇后,最后临时画的柔妃的肖像,则被赏给柔妃本人。 热闹过了,诸妃离开明光殿回各自的地方。成靖宁被今上称赞,成宜惠自是脸上有光,在诸人的注视之下现行离开。到分岔的路口,方婕妤亲切地拉住柔妃的手,说:「成家姑娘笔下的柔妃真是栩栩如生呢,陛下赏给柔妃最合适不过。柔妃可得好生保管,不能丢了坏了。」 柔妃恨得牙痒痒,偏生只得挤出笑容来:「当然得好生保管。」 方婕妤和柔妃算得上老对头,此刻听着她咬牙切齿的声音,心情大好:「那姐姐先走了,妹妹自便。」谁都知道所有嫔妃中柔妃年纪最大,那幅画也都瞧见了,好几道皱纹呢! 听着方婕妤不加掩饰的笑声,柔妃咬碎一口银牙,恨不得立刻撕了那画,偏生又是御赐之物,得敬着存着,留下给自己添堵。 「娘娘……」贴身宫人小声提醒道。 柔妃向来隐忍,憋下这口气后道:「回宫!」 回到凤凰殿后,一入内殿成宜惠就放声大笑起来,自己的地方没顾忌,笑得很肆意。「你这孩子真促狭。」成宜惠点了点成靖宁的头说。 「陛下皇后和诸位娘娘在场, 臣女必须拿出真本事来, 把人画像、画传神了才好, 否则怎么向陛下、娘娘和师傅交待?」成靖宁如实说道。现场考较,自当画出水平, 画出风格。 「只怕柔妃这会儿在飞羽殿发脾气呢。」张茹滢最是善解人意, 在宫里是出了名的好性子,逢人就是一张笑脸,从未发过脾气,不过这都是表面, 她最会不声不响的使坏,初到王府时,成宜惠吃过好几次亏, 难得今天看她那般失态, 着实解气,「不过回去之后你得仔细些,长兴伯家的几个都不是安分的主。」 自从上次成永皓帮她出气之后,他在成靖宁心中的形象变得犹如苍松般的高大:「臣女不怕,有大哥和表兄他们呢。」 「永皓和珵儿最是淘气,都快成家了还不正经。」说起自家侄子, 成宜惠一脸笑意,把从明光殿带回的画, 交给秦素挂到会客的厅室去。「咱们家可是好久都没出一个才女了, 你得顶起侯府的半片天呐。」 「娘娘别夸臣女,绘画上还得好生和顾师傅学。」成靖宁常因这事被夸奖, 每回都让她无地自容。 成宜惠却是笑道:「哪里夸不得,实事就是如此嘛。素素你说说看,本宫有没有说大话?」 成靖宁被夸,秦素与有荣焉,被点名后,微微笑着道:「二姑娘的画的确画得好,奴婢听闻顾大师也常夸她的。」 「这事该咱们骄傲,不带虚的。」成宜惠笑道,她笑起来很明媚很好看,让成靖宁一时间也有些恍神,都说成家女儿的相貌是千里挑一的好,皇后便是这最顶尖的那个一。她今日梳着半翻髻,髻上配着一支白玉镶金丝偏凤钗,侧面是银鎏缠丝珍珠珠花,垂着几股银制流苏,髻底的花形饰物连着额前的眉心坠,穿着一身冰蓝色宫装,很是清爽好看,加之保养得益,看不出实际年龄,三十上下依旧肤如凝脂,玉指纤纤,领如蝤蛴,气度高华,明艳动人,很容易让人想到国色天香这个词。 问过成靖宁读过什么书,平日的消遣后,才让郑义去传敬亲王和五皇子。敬亲王只长成靖宁一岁,却生得高大,透露着与年龄不符的稳重,他目光坚定,带着几分锐利,气质超然,贵气天成,长相随了今上,郎眉星目,风度翩翩,器宇不凡,见到成靖宁只颔首问好,五皇子跳脱活泼,在青山庄子已见过,道:「靖宁表姐今天还做烤鱼吗?我好想再吃一次!」 旁边赵纯熙已不住的点头同意:「靖宁姐姐熙儿也想吃!」 「听寰儿和熙儿说得我也想吃了,那就再做一次吧,让小厨房的宫人们都学一学。」成宜惠抱着女儿,笑呵呵的开口。一边坐着专心玩玩具,才学会说话的十一皇子听到后也举着九连环说「吃烤鱼」。 「臣女也爱吃,今天正好请娘娘尝一尝臣女的手艺。」成靖宁行着礼笑道,跟着凤凰殿的御厨去厨房忙活。 「说什么呢这么热闹。」这时候赵澈不声不响的走了进来,冷不丁的问道。众人忙着跪拜行礼,赵澈让她们起身,牵着成宜惠的手,让她挨着自己坐下。 成宜惠笑答道:「说吃鱼的事呢,上次寰儿和熙儿到青山庄吃过一次后念念不忘,臣妾也想知道是什么美味,所以让靖宁做呢。」 「那朕也得留下尝一尝了。」赵澈心情大好,对康大海说:「中午就在凤凰殿用膳,柔妃那里你去说一声,让她不必等了。」 飞羽殿中,柔妃听到康大海传达的圣意后,笑容不改的将人送到殿门口,「皇后娘娘那里有好菜,少不得下回去讨一讨呢,劳烦公公帮本宫提前带个话。」 「柔妃娘娘客气了,老奴一定把您的话带到。」康大海笑着告辞,回了凤凰殿。 人走远后,柔妃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冰冷,在宫里就算了,到行宫还变着花样拴住皇上,真是可耻至极,偏太后也不管她。算一算日子,今上已经两个月没到她这里来了。好不容易借赵姝的名头让赵澈过来一趟,竟然又食言。想到从明光殿带回的那幅画,一定是赵澈嫌她老了。都怪成家那不知好歹的丫头! 大公主劝道:「母后,您要冷静。」争宠,谁能争过皇后?没瞧着方婕妤和玉蘅夫人都败下阵来了么? 第十五章 柔妃只得收起不甘的情绪:「算了,我们吃我们的,出嫁后你难得来陪我一次。」大公主赵姝和萧云旌的婚事黄了之后,便在次年嫁了理国公世子,现已诞下长子。 「皇后那边又怎么了?」赵姝扶着柔妃进殿,她是赵澈的第一个孩子,在赵纯熙出生之前,一直是最受宠爱的公主,眼下,她和她逐渐上了年纪的母亲一起失宠了。自她嫁了人之后,赵澈越发的不理她。 赵澈不来,柔妃提不起精神,兴致缺缺地道:「她娘家的侄女来了,献了两幅画给陛下。我不过就质疑不是她画的,想当场考一考她,结果她竟把我画成那个样子!真是气死我了!中午又要做什么稀奇的菜,你来了陛下也不管。」 「什么画?」让她好脾气的母亲气成这样。 「还不是上回白鹿的事,偏苏氏提议让成家那丫头画鹿献给皇上。我不过多了一句嘴,她就画了我,你自己看。」柔妃没好气的把画扔给赵姝,真是碍眼,恨不得立刻撕了才好。 赵姝展开看了会儿,她承认成家丫头画得很好,把柔妃画得逼真传神,但细看一番后的确太气人了,再看自己的母亲,的确不年轻了。 「放好了不看就是,每隔三年就会有新人进宫,母亲如何争得过来?您别管那么多,不用咱们出手,自会有人去收拾的,我们坐山观虎斗。父皇现在眼里只有皇后,是指望不上什么了,您得把承逸教好了,一切未尘埃落定之前,他还有机会。」大公主现在看得明白,她母亲出身太低,没有实力支撑她现在去和背后势力强大的皇后、方婕妤、丽妃等人去争。上了年纪也失了宠爱,不如放宽心思做个闲人。而她那弟弟,也得慢慢累积势力。 柔妃心有不甘,但又无可奈何,「那几个最好斗得你死我活。」赵承逸现在得韬光养晦,锋芒毕露不是好事,别看赵承业现在风光,多少双眼睛盯着,都想拉他下马。 「您明白就好。」赵姝欣慰柔妃没有被嫉妒和愤怒冲昏头脑。 正午的主菜是烤鱼,还未端上桌就引得御厨房的一干厨子围观,凤凰殿主厨杜公公很有眼色,跟着认认真真的学着,问成靖宁做这道菜的秘方,成靖宁把做法写下交给他,杜公公千恩万谢的接过,直言她人美心善。 赵澈尝了几口,夸成靖宁手巧,又命康大海送一条到太后那里,请太后品尝。「难怪寰儿和熙儿回来一直念叨着要吃呢,着实新鲜味美。」成宜惠对成靖宁的手艺赞不绝口,「这道菜厨房学会了吗?」 杜公公是人精,早找成靖宁要了方子,不过这会儿不在跟前伺候,回话的是秦素:「杜公公向来多才好学,定是学了,等着日后献艺呢。」 两条鱼被吃得精光,赵澈吩咐厨房今晚继续做,又赏了成靖宁一些金银首饰和绫罗绸缎。「振清把女儿教得很好。」赵澈对成宜惠笑道,「你们说话吧,朕还有得忙。」闲适了整个上午,明光殿的案桌上还对着一摞折子等着他回去批改。 「儿臣也告退。」赵承业不比赵承寰,他加封亲王之后,课业繁重,也开始学着处理政事,接触朝中大小事务。 「都去忙吧,陛下也得注意休息,别太累了。」成宜惠温温柔柔的替赵澈净手换衣,将父子两个送到殿门口。 走了大小两座山,凤凰殿内气氛突变,「歇一会儿都午睡吧,等下去登山游湖。」成宜惠对成靖宁说。 赵纯熙拉着成靖宁的袖子,说:「我要挨着靖宁姐姐睡,她会给我讲故事。」 「去吧去吧。」成宜惠吩咐庄嬷嬷领她们两个到偏殿休息。「寰儿也去歇一歇,下午还要去含光殿读书,不许淘气。」 哄睡小儿子,内殿只剩成宜惠和秦素。秦素帮着她取下头上的簪钗,拆散发髻按摩头皮,成宜惠闭上眼睛问道:「靖宁这孩子你看如何?」 「老夫人教出来的自是好的,靖宁小姐的画技,着实让人意外。」秦素昨日到青山庄后,一直观察着成靖宁的言行。 「幸好靖宁不像嫂嫂。」她那大嫂文弱得很,是个富贵闲人的命。顾子衿运气好遇到她大哥,若是遇到旁人,还不知会如何。成靖宁还是像老夫人那般利落些才好。 顾子衿嫁进侯府三年成宜惠才出嫁,成宜惠主仆几个和她相处过一段时日,自是知道她的脾性:「可不是,但夫人合该有这样的命数。」 「我的话你和母亲说了么?」 「说了,老夫人明白着呢。」秦素说道,「大觉寺那边的人说,芙宁小姐很让人意外呢。」 成宜惠笑道:「说说看。」 「说不像她的生母竹姨娘,是个聪明剔透的人,这点像老夫人。自她重回侯府之后,老夫人和夫人对她算不上多重视,但她一身气度,半点不见小家子气,那份从容自得,不是一般人所有的。在大觉寺,便是主持方丈都夸她的。」秦素在侯府时,与翠竹相处过几年,算得上了解那个心比天高的丫头。 「她要没几分本事,就不会从原来的二房三房脱颖而出,能左右逢源,谁都不得罪,这也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成宜惠不掩饰对成芙宁的欣赏,只是可惜,她曾有一个臭名昭着的姨娘。 「您呐就爱操心,两位姑娘将来都会好的。」秦素寻了一身白色寝衣,给成宜惠换上。 「还是我自己来吧,你也去歇着,换珠兰茉莉她们来伺候。」换贴身衣物,成宜惠向来是亲自动手,若是身上的痕迹被瞧见了,可不羞死人? 秦素了然,躬身笑着退下。 偏殿中,赵纯熙终于被哄睡下。歇在陌生的地方,成靖宁睡意全无,困顿的双眼迷蒙的半睁着,今天下午,应该不会有事。 寝殿内,银鎏金字双寿双耳鼎炉内燃着安息香,各角落放着冰,倒让人觉着好眠,困意终于袭来,在迷迷糊糊,半睡半醒之间,突然有人拉她的一角。回神清醒,发现是赵纯熙的小脑袋从薄毯的这端钻出来,扯着她衣裳说:「姐姐,我睡不着,你陪我说话吧。」 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成靖宁坐直了身体,知道她想出去玩儿,只好讲故事分散她的注意力。小丫头想象力丰富,问题特别多,诸如讲小红帽,她会抱着她的小猫,仰头天真的问大灰狼为什么会说话,而她的咪咪只会喵喵叫,为什么人被吃了还能活着,为什么大灰狼吃东西不切碎不煮熟。再如白雪公主和王子,她会问白雪公主沉睡这么多年,为什么不会老,万一拉粑粑怎么办…… 好吧,这小孩儿一点儿都不可爱…… 午后,凤凰殿热闹起来,上午闻讯的嫔妃都赶过来说话凑热闹。成宜惠本欲带几个小辈去登山游湖,被绊住了只好让她们几个去玩儿。见过一干嫔妃,赵纯熙拉着成靖宁离开凤凰殿,遵照一个小孩的直觉和喜好判断着好坏,很不喜欢这些浓妆艳抹的女人。 第十六章 「我们去划船摘莲蓬吧。」赵纯熙在杨柳岸边奔跑着,到停有小船的石阶边停下,指着湖中央的一片绿说道。她还惦记着莲子的事,一直想去摘芙蓉池的莲蓬。芙蓉池离凤凰殿不远,池子很大,水面波光粼粼,中央种着莲藕,开着红白两色莲花,这时已有好多青莲蓬,正是吃莲子的时候。 成靖宁提着裙子在临水的石阶上蹲下身来,沉思片刻后说:「还是让宫人帮你摘莲蓬吧,万一掉进水里喂鱼了怎么办?」 「可我想自己摘。」赵纯熙情绪低落,抿着唇,不死心的开动脑筋劝说成靖宁和庄嬷嬷,「鱼那么小,吃不了我的。我只摘几个就回来,靖宁姐姐,你陪我去,很快的。」上次沈嘉月就划船带她去了,可什么事也没有。 小船上的太监这时开口帮腔说:「芙蓉池不深,奴婢小时候在江南河边长大,熟悉水性,定不会让公主落水。」 「嬷嬷,就让我去吧,我只摘五个就回来。」赵纯熙拉着庄嬷嬷的袖子,委屈巴巴的祈求。 爱玩水是小孩的天性,对着赵纯熙猫咪一般的纯净眼神,庄嬷嬷也不忍心拒绝,正要说话,成靖宁已经开口阻止:「不行,下次去外祖母的庄子,我和嘉月姐姐再陪你摘莲蓬好不好。你不是说要带我们逛行宫吗?」 「好吧。」赵纯熙失落的低下头,牵着成靖宁的手离开,一步一回头的看着离她越来越远的莲蓬。 天气炎热,在芙蓉池周围走了一圈,已是全身大汗淋漓,赵纯熙没有兴致,庄嬷嬷怕她中暑,提议回凤凰殿歇息。这时候来请安说话的宫妃已经散去,殿内清清静静的,「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成宜惠正欲摆琴弹上几曲。 「天有些热,所以回来的早一些。」成靖宁解释说道,赵纯熙恹恹的,小模样心事重重,说:「母后,刚才熙儿没睡好,想重新睡一觉。」 成宜惠闻言笑了笑,「这是怎么了?这模样看着,谁惹你不高兴了?」 庄嬷嬷回道:「公主想亲自坐船到芙蓉池摘莲蓬,怕落水老奴做主不让公主去。」 成宜惠了然,点了点女儿的鼻子:「嬷嬷没做错,你还小,不能靠水太近知道吗?想睡回笼觉就去睡吧,明天许你到外祖母家去玩儿。」 赵纯熙依旧兴致缺缺,瓮声瓮气的说了声好,行礼告退之后,换上小衣裳去睡觉。 「这孩子真是的。」成宜惠宠溺的笑了笑,虽然任性,但也听劝。 「公主天真活泼,现在又是爱玩闹的时候,多劝一劝就好了。」成靖宁也道。 成宜惠吩咐宫人嬷嬷把赵纯熙看好了,以防她偷偷溜出去,「还是不怎么懂事,得时时刻刻看着。靖宁,你画画得好,也帮我画一张吧,不过别把脸上和脖子上得纹画下来就是了。」 「姑姑年轻,脸上没有纹。臣女只怕手抖,画不出您十之一二的美貌。」成靖宁实话实说道。成宜惠保养得好,心态年轻,看不出是快三十的人,更看不出是四个孩子的母亲。 成宜惠闻言,爽朗的笑道:「你这嘴跟吃了蜜似的,不过我爱听。素素,去挑几匹蛟绡纱和烟霞纱来,和陛下的赏赐一起送到青山庄,给靖宁做衣裳。」 成靖宁欲推辞,被成宜惠的眼神制止,只得接受,说:「臣女谢娘娘赏赐。」 成宜惠坐在成靖宁身边,握着她的手道:「你是个好孩子,我做姑母的送些东西给你不算什么,我们成家的女儿可是金贵得很。时候不早了,我们开始吧。」 宫人搬来成靖宁的画具,成靖宁便比照着人,先画了脸的部分,刚画好眼睛,庄嬷嬷急匆匆的进来,来不及跪拜行礼,开口就道:「四公主不见了!」 「怎么回事?」成宜惠一脸肃容。 庄嬷嬷慌了神,说:「奴婢服侍小公主睡下,她说不要那么多宫女伺候,要老奴在身边。之后公主说要喝酸梅汤,膳房送来后她又不喝,说要睡觉,放着可惜让老奴喝了。再就是老奴如厕离开了一小会儿,回来公主就不见了。老奴和紫苑找了整个凤凰殿也没找到公主,这才来禀告娘娘。」 「四公主趁嬷嬷如厕的时间离开,想来走不了多远。午睡后她想去摘芙蓉池的莲蓬,兴许去有船的那边了。嬷嬷不妨带人找找看。」成靖宁分析一番,给庄嬷嬷指了一条路。这个年纪的孩子,你越不想让她做的事她越惦记,心欠欠的就想突破重重阻碍把事情做成。 庄嬷嬷拍着脑袋,恍然大悟般地道:「是老奴失算了,公主一定坐船去摘莲蓬了!」 庄嬷嬷带着人风风火火的往停靠小船的石阶处赶,成宜惠微微蹙眉,对赵纯熙阳奉阴违颇为不悦:「这几日被宠得忘形了,找回来后看我不教训她。」 「四公主正是爱玩的时候,娘娘不必动怒。」成靖宁细声劝说,兴许将才应该陪她去的,否则不至于这时候一个人偷偷溜出去。想着最近一日没来由的焦心,心中暗叫不好,芙蓉池虽不深,但溺死一个孩子绰绰有余。「娘娘,臣女也去那边帮嬷嬷找公主吧!」 「我也去瞧瞧吧,把她揪回来之后得打手心给个教训。」成宜惠也没了作画的心思,起身对成靖宁说。 出了凤凰殿大门,成靖宁不顾诸人脸上的异色,提着裙子往杨柳堤岸边的石阶跑。「靖宁,等等!」成宜惠欲追上去,无奈跑不过她,只好小跑着过去。 飘荡的杨柳树枝,犹如宫妃妖娆纤细的腰肢,在夏日的湖风里翩然起舞。树下的石阶飘飘荡荡的停靠着近十只小船,庄嬷嬷先到一步,没有人,池中央除了密密麻麻的荷叶,并不见人影。「公主不在这里。」庄嬷嬷失望道。 「不在?」成靖宁质疑道,划船的太监不见了,细数之下,少了一条船。凤凰池中央……难道有人要杀四公主!成靖宁跳上小船,解开绳索,撑起篙子,对庄嬷嬷说:「嬷嬷,快去寻几个会水的太监或侍卫来!还有,快命人把芙蓉池周围封锁住!小公主可能落水了!」 「什么!」庄嬷嬷慌了神,下意识的按照成靖宁说的去做,慌忙吩咐宫人去叫侍卫和会水的太监宫女,又命人把这里的情况禀告给皇后。 成宜惠赶到时,成靖宁已撑着竹篙划远了。又见庄嬷嬷神色慌张,问道:「嬷嬷,怎么回事?找到人了吗。」 「启禀娘娘, 公主……公主可能出事了。」庄嬷嬷噗通一声跪在成宜惠面前, 心急如焚地道。如果赵纯熙初十, 她们一个都别想活。 「嬷嬷起来说话。还有小船,都跟着靖宁划过去看看, 能帮就帮。凤凰池有放水口, 嬷嬷先通知人放水吧。郑义快派人去通知陛下,这边我看着。」成宜惠镇定自若,冷静的指挥留在石阶码头边的宫人。纯熙千万平安才好…… 「是,奴婢这就去办。」庄嬷嬷拍手道, 是她急糊涂了,起身就带着人去缺口处放水。 吩咐过宫人之后,成宜惠焦急的等在岸边, 伸长脖子朝池中间张望。 第十七章 成靖宁划着船拐进荷花丛中, 顺着一道小船前行留下的划痕,往藕花深处行进。不到片刻,便见一只浸水的小船,半浮半沉的泡在水中,放眼四周,不见人影。 成靖宁抛下竹篙, 深吸一口气,噗通一声跳入池中, 池水尚算清澈, 水下的世界清晰可见。下沉了数米后,就见已经昏迷的赵纯熙, 被卡在密密麻麻的荷叶杆中间,外衣被脱下,束缚着她的手脚,显然是在清醒的状态下被溺在此处,周遭一片混乱,还有未沉淀的淤泥浆。凶手做完这一切之后,已经逃走,也幸好,他不在。 奋力游到四公主身边,成靖宁解开捆绑住她手脚的破烂衣裳,抱着人就往上浮。这时候赶来的宫人见她冒头,忙把人拉起来。 赵纯熙已被淹在水底好一阵,这时候气息微弱,紫苑吓得不知如何是好,眼眶里的泪水直打转:「这该怎么办?公主她……」 成靖宁二话不说,解开赵纯熙的衣裳,用自己的帕子放入她嘴里清除她口中的泥沙水草。接着抱着她的腰,让她手脚和头朝下,拍着她的后背,助她吐出污水。如此一番下来,四公主并未醒来。 成靖宁回想着上一世学的急救知识,立刻把赵纯熙放平了,按压着她胸骨处心脏的位置,俯下身嘴对着嘴朝赵纯熙口内吹起。如此反复几十次,赵纯熙终于有了反应,咳嗽几声,吐出胃里和胸腔里的污水。 处在极度害怕之时,赵纯熙还当自己在水中挣扎,挥着双手在空中乱抓一起,触碰到成靖宁后,紧抱着她不放。「好了没事了,熙儿别怕,我们回凤凰殿找皇后娘娘。」 在成靖宁的轻声安慰下,赵纯熙的情绪逐渐稳定下来,呼吸均匀,似睡着了。「没事了,快划回岸边去。」成靖宁抱着赵纯熙,对紫苑等人说道。 紫苑双手合十,眼泪盈盈,念了声谢天谢地,感激涕零的对成靖宁道谢。 岸边已沾满了人,成宜惠神色焦急的张望,见到成靖宁抱着赵纯熙上岸,悬着的心终于归位,「熙儿如何了?给本宫抱吧。」 睡梦中的赵纯熙,紧皱着小脸,在水下泡了这么些时候,脸色煞白,似在做噩梦,身体一抖一抖的,紧拉着成靖宁的衣裳不放手,任何人抱都不让。「公主现在浑身湿透了,还是臣女抱吧。请娘娘在前面带路。」赵纯熙现在处于害怕的状态,还离不了她。 「今天多亏了你。」否则还不知会发生什么事,成宜惠神色黯然,赵纯熙只是个公主,对皇位并无威胁,那些个女人连一个女孩儿也不放过! 进殿之后,宫女早备好了热水,成靖宁抱着赵纯熙一起沐浴,帮她清理头发和身上的泥沙,换了一身干净衣裳之后,又用清水帮她漱口,反复几次,才清理干净她嘴里的淤泥和水草。赵纯熙在睡梦中咳嗽数声,成靖宁让她倒立着,请宫人用力拍她的后背。这次,又吐了一滩污水和泥浆。 再次漱口之后,才请太医来诊治。成宜惠焦急的等候着,问道:「林太医,熙儿如何了?」 「好在成姑娘救得及时,又帮公主排出胸腔和胃里的污水泥沙,眼下已无大碍。只是公主受到惊吓,微臣还需开一副安神药,等公主的身体不再紧绷之后,方可服下。」林太医诊断后,回话说道。 成宜惠吓了一大跳,听过太医的话后,才算放心:「太医开药吧。本宫担心她还有意外,太医留下等公主醒来之后再诊一次。」 林太医退下开药,这时赵澈匆忙赶到,闻讯而来的今上,大步走到赵纯熙的床前,瞧着女儿苍白委屈的脸,登时大怒:「一堆废物,是怎么照顾公主的!」 雷霆之怒,吓得寝殿内跪了一堆人。成宜惠抹了眼泪,安抚着盛怒中的赵澈:「是熙儿贪玩儿,自己支开嬷嬷宫女跑出去的,她古灵精怪,陛下是知道的,这次是她自己闯了祸,陛下别怪庄嬷嬷她们。现在熙儿已经没事了,安心等她醒过来吧。」 赵澈在成宜惠的搀扶下,到上座位做好,审理今次照顾赵纯熙的人。庄嬷嬷和紫苑战战兢兢的跪着回话,把今日下午发生的事,悉数说了一遍。 好在赵澈不是滥杀无辜之人,在成宜惠的劝说之下,气愤之余,也给诸人一次机会:「这次就饶过你们,若有下次,朕诛你们三族!都退下!」 保住性命,伺候赵纯熙的宫人们脸上都有劫后余生的喜悦,悉数到四公主床前伺候着。 赵澈怒气未消,气道:「查,一定要查出凶手,朕倒要看看谁那么大胆子,竟敢在行宫里谋害公主!」成宜惠没有说话,只默默抹泪。 成靖宁在林太医为赵纯熙诊治的时候,已在书案前,挥笔画下今日所见的那名划船的太监。等到赵澈传她时,正好画完。「熙儿能捡回一条命,你功劳最大。要什么赏赐尽管提。」 「臣女谢陛下隆恩,已得了赏赐,不能再领了。救人乃人之常情,能帮到陛下皇后和公主,是臣女之幸。只是眼下,应尽快找到害四公主的凶手。」成靖宁跪着回话,呈上所画的人物肖像。 「这是害熙儿嫌疑人的画像?」赵澈接过图纸,扫了一眼画像上的人问道。 成靖宁回忆着初见那人时的情形,试着分析说:「午歇之后,臣女跟随公主一同外出散步,到石阶码头有见过这名划船的太监,那时他便用言语引诱公主到池中摘莲蓬。之后而臣女和庄嬷嬷到那边寻公主时,他人已经不见了,所以臣女不得不怀疑。还有一点,他与宫中内侍不同,长着清晰可见的喉结,并且在说话的时候,似在故意学公公们尖利软和的声音,听着不伦不类。」 赵澈拿着画像沉思片刻,交给康大海,让他去查此人的踪迹,又命行宫侍卫统领,严查各宫各殿,务必要讲此人捉拿住。内宫上下的太监归康大海管辖,出了纰漏,他难辞其咎,领了命,就匆匆下去。 「今天多亏了你,既然已有赏赐,你不愿继续领,就记着下次一起领吧。这会儿行宫里乱得很,朕和皇后不多留你。」赵澈又对成宜惠说道:「皇后派人送她回去吧。」 「臣女谢陛下隆恩。」成靖宁再次叩首跪拜。 赵澈不放心四公主,说完话后,又到内殿去瞧她,身边跟着的是战战兢兢的太医。不放心宫里御医的医术,又命一名姓全的太监出宫去请萧云旌府上的闻大夫来。 「今天本是让你到行宫来说话游玩,不想出了这事。等这件事查清之后,再接你来。」成宜惠亲自送成靖宁到行宫门口,末了又对秦素说了几句悄悄话。 「素素送你们回去,跟着她走吧。」成宜惠止住脚步,让贴身宫人送她们离宫。 拜别皇后,成靖宁离宫。秦素是皇后身边的掌事女官,比一般婢女体面,送成靖宁回青山庄也得以坐在车轿上陪她,这时心有余悸地道:「今天真是吓死我了,也亏得姑娘机灵。」 「四公主命里该有此一劫,好在她福大命大。」成靖宁想来也是一阵后怕,宫里谁会对一个孩子下手?赵纯熙只是公主,并不能争夺太子之位。 第十八章 「陛下定会查出真凶,为公主出气。」皇宫是对女人最充满恶意的地方,哪怕只是公主,只要得了陛下的喜欢,就会被变着花样致于死地。尤其四公主,是今上最疼爱的女儿。 宫里的事还没传出,成靖宁和秦素也无意让沈老夫人知道忧心,只报了宫里的喜事,瞧着一堆赏赐,沈老夫人面色稍缓,让顾子衿母女拿新赏赐下来的绸缎名纱,去裁剪制衣。 老夫人有话要问秦素,成靖宁识趣的抱着两匹宫绸和宫纱回自己的院子。秦素在侯府时,是沈老夫人一手提拔的,对老夫人很是亲近,不等她问,已主动说起皇后的事:「娘娘在宫中平安顺遂,老夫人不必担心。娘娘让奴婢此次来,是有件事情要说。还是芙宁姑娘的事,娘娘看她是个好的,老夫人和夫人可不能忽视了她。虽说翠竹讨人嫌,但芙宁姑娘无论人品模样,都随了老夫人和侯爷,切不可因那些过往心存芥蒂。眼下府里的姑娘不多,无论嫡庶,都得重视着不是?」 沈老夫人奇怪,但也知道皇后不会无缘无故说这些话,成芙宁的确不是翠竹,无论在侯府的日子还是身在大觉寺,她都做得极好,不显山不漏水,如春雨润物,细无声音,让和她相处过的人都夸她。「我明白,请娘娘放心。」 行宫中,赵纯熙被害落水之事已经传遍,各宫各殿的嫔妃都到凤凰殿来探望,穿得花枝招展的往前凑。赵澈本就心情不好,见着几个这时还欲争宠的嫔妃,当即命人拖下去打板子,位份各降一级。 方太后不喜成宜惠,但对她生的这个孙女倒是极其疼爱,坐在赵纯熙的床边,轻抚着她绷得紧紧的小脸,说:「可怜的孩子,好好的怎就遭了这番罪?凶手可捉拿到了?」 「不曾,还在继续追查。」赵澈不悦,在他眼皮子底下害他女儿,放眼大祁朝,敢这么做的没几个。想到这里,往站在门外的嫔妃那里一瞟,目光落在方婕妤身上。 方婕妤的目光与今上在空中相撞,霎时间低下头去,皇上还是注意着她的,有方太后和儿子在,她永远不会败落。正想着又抬头偷看今上一眼,发现他看她的目光越加冰冷,浑身一颤,只觉不寒而栗。被发现了吗?不由心虚的低下头去。 「在凤凰殿附近杀人,可见那刺客贼胆包天,皇上定不可轻饶。唉,要是熙儿有个三长两短,该如何是好?」方太后忧愁的道,对赵纯熙,到底带了七分关心。 赵澈收回目光,双手负于身后,厉色道:「那是自然,朕若抓到害熙儿的凶手,定会将幕后之人千刀万剐,流放千里为熙儿出气!」 赵纯熙被噩梦惊醒,目光探寻一圈后放声大哭,赵澈心疼得不行,俯身将女儿抱在怀中,柔声安抚道:「父皇在这里,熙儿别怕,等下父皇就把坏人抓起来关入天牢。」 赵纯熙靠在赵澈怀中哭得撕心裂肺,哽咽得上气不接下气,抓着赵澈的衣襟,一声一声的喊着「父皇,熙儿害怕。」 「母后,熙儿醒了,还要让太医看一看,劳您领她们回去吧。」赵澈哄着女儿,对方太后道。 方太后为赵纯熙擦了眼泪,安慰道:「熙儿别哭了,现在没事了,以后切不可贪玩儿再偷偷跑出去了。祖母先回长乐殿,晚上再来看你。」 赵纯熙哽咽着,声音里带着哭腔:「熙儿记住了,祖母慢走。」 「乖。」方太后捏了捏她的小手,带着一堆嫔妃离开凤凰殿。 闻大夫早就在凤凰殿的花厅里侯着了,喝完三壶茶,去过两次茅房后,才见方太后领着莺莺燕燕的一群女人离开,在心里啧啧赞叹了数声,便听到郑义来传召。赵澈抱着赵纯熙哄了一阵后,这时终于止住哭声,乖巧的靠在他怀中。闻礼医术高超,赵澈对他没有架子,点头道:「闻大夫。」 闻礼是江湖散人,四十岁上下,生得面圆体健,续着胡须,虽是江湖侠客,但他的圆脸着实让人猜不到他是个高手。闻礼不喜宫中规矩,碍于天子威严,也只得按捺住野性,规规矩矩的行礼。他不多言行过大礼之后,为赵纯熙诊脉。「公主身体并无大碍,只是惊吓过度,需好生调理。」和宫中太医的诊断无甚差别。 听到所有大夫说赵纯熙无事之后,赵澈才长舒一口气:「麻烦闻大夫跑一趟了,大海,你送闻大夫出宫。」 殿内只剩一家三口,赵澈这才垮着脸,轻声斥责贪玩的女儿:「下次还敢不敢一个人偷跑出去?」 赵纯熙此刻本就脆弱着,闻言鼻头一抽一抽的,带着哭腔说:「再也不敢了,熙儿以后一定听母后和嬷嬷的话。」 在爱女面前,赵澈从来都是绷不住的,搂着女儿说:「知道就好,今天你真的快把父皇吓死!」 成宜惠看着父女两个其乐融融的场面,也终于露出笑脸。害她女儿的那人,也只有今上才能收拾,这事,暂时不用她出手。 长乐殿中,方太后命心腹宫人关紧大门,内殿方圆一丈之内,不见一个人影,殿内是盛怒中的方太后和被训得面红耳赤的方婕妤。 方太后坐在花梨木长背椅上,右手撑着额头,一脸的失望。「哀家快六十了,还能护你们几年?纯熙只是个公主,你也容不下?皇上的雷霆之怒,你还没领教够吗?」 方婕妤万分委屈,加之刚才被训斥半晌,跪着一脸倔强,不服气的道:「皇后的位置本该是我的,都怪徐太后那老虔婆多事,让成宜惠那贱人捡了便宜!表哥也真是的,一见到狐狸精就挪不动步,当年明明答应得好好的,往那贱人床上一躺,就什么都忘了。赵纯熙不过是个丫头,有什么好,就让表哥那么喜欢?侄女实在气不过!」 当年在王府时,她才是赵澈跟前的第一人,身份尊贵,貌美如仙,还诞下长子,那时她地位稳固,自是不将成宜惠放眼里,哪知这些年下来,完全翻了个个儿,她如何能继续云淡风轻下去? 「上次的教训还不够?你和承载现在得韬光养晦,也别老盯着成宜惠不放。你想想,现在的柔妃、丽妃、玉蘅夫人,哪一个不比成宜惠难缠?你自己作死,在为那几个让道知不知道?」方太后头疼,眼下比当年还混乱,她也算明白了,赵承载已经没了希望,能做个闲散王爷,已是最好的结局,再作下去,方家也会跟着完蛋。 方婕妤现下有些癫狂,说:「柔妃几个蹦得再高,高得过成宜惠去?侄女只听过,都得盯着最拔尖的,可没听说要盯着已经不得宠的。」 方太后摆摆手,让她别再说下去:「那人解决掉了吗?」千万别留下把柄才好,方家眼下经不起动荡了。 说起白日里的事,方婕妤很是解气,一扫刚才的郁气,得意道:「那是自然,侄女怎会再栽跟头?」 「计划往后挪一挪,你暂时消停些。」方太后只觉心累,她得为方家从新打算。 第十九章 赵纯熙险些被淹死在芙蓉池的消息没瞒住,晚上就传到沈老夫人耳中。老夫人心急如焚,忙把成靖宁叫到跟前来一问究竟。「我离开行宫的时候,四公主已无大碍了。萧大哥府上的闻大夫也被召进宫给公主诊治了,他的医术您是知道的。眼下行宫那边,还在查凶手。」成靖宁完完整整的说了白天发生的事,宽慰沈老夫人不用太过担心。 沈老夫人仍不放心,明日定要去行宫探望一番才安心。次日清早,沈老夫人就套了马车去行宫,成靖宁起床时,人已经走远了。 最近真是多事之秋,成靖宁决定,继续抄写佛经,等到七月初一,到大觉寺去拜一拜菩萨。自从经历穿越这事之后,就格外迷信,让她忘记她曾经信仰马列主义,是个无神论者。 天色黑尽,沈老夫人才回庄子,带回来的是赵纯熙平安的消息。「三天后,去大觉寺拜菩萨。」沈老夫人也有此意,她信佛,家中有小佛堂,每日必诵经祭拜,初一十五,则要去庙里祭拜。 三天之后,沈老夫人带着成靖宁去大觉寺,拜过菩萨之后,成靖宁又去了然大师那里,求了几个平安符。了然大师密切注意着成靖宁的变化,把符给她之后问道:「二小姐最近可有做噩梦,或是身体不适?」 「没有没有,自从戴上大师赠的貔貅和护身符后,没有再做过噩梦。这些年来我一直锻炼身体,除了风寒之外,倒没生过病。」成靖宁对了然大师充满敬畏。刚回京时的那场病,她记忆深刻。 「如此便好。」了然大师双手合十微笑着,「二姑娘那只黑猫呢?可还在。」 「在的,现在住乡下避暑,它整天四处乱窜,早出晚归的,不知在干什么。那猫机敏得很,我快怀疑它是猫妖了。」成靖宁很喜欢可可,不过这几日可可一直神龙见首不见尾。 「如此便好,二姑娘是有福之人。」了然大师说着,突然望天,参透天机一般的说道:「北方狼星出没,怕又有一场大战。」 「要打仗了?」看过不少网文和电视剧,都知道天狼星出现不是好事。 了然方丈这时只神秘一笑,并不说话。成靖宁心头一颤,决定帮成永皓求一个护身符,想着对成永皓照看颇多的萧云旌,也帮他求了一个。成芙宁还在寺内,又到她那里坐了一阵,得知她一切安好便放了心。 回到庄上,成靖宁开始忙着做护身符和玩偶,准备下次进宫时交给赵纯熙,小姑娘应该被吓坏了吧。 好在后几日无事,赵纯熙落水之事,还未查到凶手,暂时搁浅。六月的炎热持续到七月,入月后第二日,边关传来急报,西边大夏和羯族联合来犯。 因今年天气反常, 从立春开始, 西北那边滴雨未下, 立夏后冰山上的积雪化尽,天一天比一天炎热, 导致草原大旱, 大片牧草干死,河流干涸,没有水源和牧草,大批牲畜渴死饿死, 便进犯大祁,抢水源抢粮食。 饶是早有防备,但也抵不住两国大军来犯, 于是只好派人回京, 求今上增兵支援。边关告急,赵澈只得暂时放下刺客一事,紧急回到京城,调兵点将增援。事态紧急,赵澈点了萧云旌为大将,英国公府的霍庭延和令国公府沈瑭为副将, 成永皓、沈珵为先锋,张明烨等人为次锋, 带了二十万大军出发赶往西北。而令国公沈傲这次稳坐京城, 今上开始培养新将领,让老将退下了。 这场大战没三五个月结束不了, 成永皓的婚期在十一月,是以永宁侯府和安定侯府商议,重议婚期,定在明年八月。 出征之前,成靖宁的装护身符的小挂件正好做完,当即就送给成永皓。即将上战场,成永皓收起往日的嬉笑怒骂,变得一本真经,严肃非常。换上一身铁甲戎装,又是一个高冷少年。接过成靖宁的护身符,道了谢后立即挂在脖子上。「这是萧大哥的,你帮我带给他吧。你们都要平安回来。」成靖宁把另一个交到成永皓手上。 「我会交给他的。至于其他,你放心,保证都完好无损的回来。」成永皓扬了扬手,骑马去京郊的校场。男人,对战场有着天生的向往。 边关发生战事,在乡间避暑的达官贵人纷纷回京,帮着今上分忧。青山庄内,沈老夫人和顾子衿也在收拾东西,准备明日回府。自成永皓随大军出征之后,顾子衿也每日跟着沈老夫人吃斋念佛,求菩萨保佑儿子平安回来。 成靖宁回来之后,沈嘉月便往青山庄跑,因最近战事紧急,她要的屏风样式也耽搁了下来,这时候抱着成靖宁做的五个大小不一的玩偶,笑问道:「你是怎么想出来的,我看着都想要。」一个棕色小熊和一个黑白的猫熊,一个白色带斑点的小狗,一个耳朵尖尖身材短小粗壮的白色兔子,一个大耳朵尖嘴巴的老鼠,都做得胖乎乎毛茸茸的。 「我瞎想的。」成靖宁道。昨天皇后派郑义来庄子,说赵纯熙想找她玩儿,回京以后就没这么方便了,所以她要去行宫一趟。那些玩偶,都是送给赵纯熙的。 「回来以后能送我一个吗?」沈嘉月抱着小熊,笑眯眯地问。这些布偶猫狗,看着就好想抱在怀里蹂躏。 成靖宁自是同意:「好呀,你想要多大的都成。」 「那我要这么大的!」沈嘉月张开双臂比划着,「等你从行宫回来后,我跟你一起做娃娃。」 成靖宁跟着郑义到凤凰殿,记得第一次来时,殿内外都是赵纯熙的笑声,现在赵纯熙焉焉的,嘟着嘴坐在皇后身边,一言不发的摆弄着她的九连环。 拜见皇后之后,成靖宁问了赵纯熙的情况。成宜惠眼中闪过一丝杀意,抚着女儿柔软的头发,忧心道:「那天之后一直这样,闷闷的不说话,晚上怕黑,要点灯,挨着我睡。见到水就浑身发抖,连沐浴洗头,都得等到喝下安神汤睡着之后。」 成靖宁想了一会儿,才问道:「可查到凶手了?」 「有一点头绪了,皇上会给熙儿一个公道。」成宜惠脸色有些黯然,看到身后花月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又笑道:「带了什么好东西来,快给我瞧瞧。」 皇后不欲继续说真凶的事,成靖宁也不再问,拿过包裹,打开了拿出一个玩偶来:「在家里做了些小玩意儿,送给公主玩儿的。」 包裹打开后,赵纯熙立刻被里边奇形怪状的玩偶吸引,跳下凉榻,抱了黑白猫熊在怀里,言语兴奋:「好可爱!靖宁姐姐,是送给我的吗?」 「是给你的,喜欢吗?」成靖宁又拿了个白色带斑点的小狗出来,捏着它的脑袋晃了晃。 赵纯熙把小狗也抱在怀里,重重的点头:「喜欢,谢谢靖宁姐姐!」 成宜惠拿着胖小熊,也觉着新鲜:「还没见过这些小玩意呢,费了不少心思吧。」女儿高兴,她也高兴,这些天来总算笑了一次。 「也不麻烦,和做衣裳差不多,就是这些玩偶的眼睛难找。」成靖宁说道,不禁再次感叹上一世勤快是好事,否则她还真做不出来,「娘娘的画像臣女回去也画好了,请您鉴赏。」 第二十章 成宜惠笑着接过,展开后说道:「比柔妃那张画得好多了,看着比我真人还好一些。」画中的美人巧笑倩兮,美目盼兮,肤如凝脂,貌美动人,衣着打扮是数日前所见的样式,各类细节画得和现实无异,轻纱曼妙,璎珞环佩,很是温婉慵懒,背景是凤凰殿的落地轩窗及外面的清池荷塘,和画中之人相得益彰。 「娘娘见笑了。」每每此时,成靖宁都觉困窘。 成宜惠裹好了画,交给秦素:「素素,拿去装裱好了挂到内室去。」 这时赵纯熙来了兴致,拉着成靖宁给她的玩具们起名字,讲故事。成靖宁肚里的墨水多,各类故事信手拈来,讲得跌宕起伏。赵纯熙不是一个好听众,各类问题层出不穷,结果讲故事变成各类解答,然后越扯越远,离题八千里。郑义也在听,然后跟着赵纯熙一起问各种无关紧要的话。多亏成靖宁机智,都圆回来了,最后三个笑成一团。 秦素跟在成宜惠身边,看着赵纯熙喋喋不休的欢快样子,笑道:「二姑娘哄孩子很有一套,公主总算有了笑脸。」 成宜惠瞧着也欣慰:「可不是,我真怕熙儿恢复不过来。她近日来闷闷不乐的,想来是平日里没人能真的陪她玩儿。」赵纯熙是今上最疼爱的女儿,伺候的宫人都小心的敬着,哪敢陪着一起嬉闹,陪她说那些不着边际的故事? 「不如娘娘留二姑娘陪公主一段日子,陛下那边一定会同意。」秦素提议说,成家的姑娘和今上差着辈分,在宫里陪公主,传出去也不会被人说闲话。 「这不错,你派人去娘那里说一声,陛下那里我亲自去说。」成宜惠也觉这主意不错。 正午,赵纯熙缠着成靖宁要吃烤鱼,成靖宁亲自下厨,做了烤鱼和干锅排骨。在吃上面,身为穿越人士的优势格外明显。赵纯熙在御厨房闻着香气缠着要吃,最后成靖宁拿了一块排骨给她,小丫头像只小奶狗,啃得一脸油,笑得很开心。 午饭时,赵纯熙吃了满满两碗饭,喜得庄嬷嬷不停地对成靖宁道谢。正午间,赵纯熙抱着她的一对布娃娃午睡,睡梦中的小脸终于不再皱成一团。 成宜惠拉着成靖宁说话,透露出让她留下陪赵纯熙几日的意思。听过皇后的一番解释之后,成靖宁立刻答应,能帮到小姑娘,她也很高兴。 沈老夫人收到皇后送出宫的消息,让小宫女把成靖宁的一套画具带到行宫,让一同跟去伺候的水袖告诉成靖宁和花月,跟随皇后进宫之后不可掉以轻心,不可张狂大意,必须严守宫内规矩,照顾好四公主。 车架驶回京城,一路浩浩荡荡,纵然成靖宁见过不少大场面,但此次亲身经历,也难掩内心的激动。坐在车轿内,不停地提醒自己要克制,主意气质,不能给永宁侯府丢脸。 皇后的鸾车直接驶到凤仪宫前才停下,今上则一身玄色龙袍,领着一众宫人等候在宫门前。成宜惠领着赵纯熙下车,跪拜天子。「皇后一路辛苦了。」赵澈亲自扶起成宜惠。 「有宫人伺候着倒不辛苦,皇上心系天下众生,日理万机,操劳国事,才是最辛苦的,臣妾不敢抱怨。」坐了一天马车,成宜惠此刻倒不觉得累。赵澈闻言一笑,手指轻扣她的掌心,见到女儿的小脸,忍不住逗道:「要不要父皇抱?」 「要!」赵纯熙已经张开双臂,上前抱着赵澈的大腿。 赵澈一手抱着女儿,一手牵着爱妻进殿。成宜惠莲步轻移,走在赵澈身边:「昨天臣妾传靖宁到凤凰殿,她会逗孩子,熙儿跟着她笑了一整天,她带来了几个稀奇的布娃娃,熙儿喜欢得不得了,所以臣妾让她随臣妾回宫,到凤仪宫住几天,陪熙儿说话。陛下不会怪臣妾自作主张吧?」 赵澈无所谓一笑,道:「只要熙儿高兴,随您这么做。」 「臣妾谢过皇上。」 成靖宁被安排在赵纯熙住的东配殿内,宫人收拾好后送来饭食,说今夜帝后在方太后的长乐宫那边用膳,请她用过晚膳后可叫小宫女领着参观凤仪宫。 「多谢姑姑。」成靖宁道。现在天已黑尽,夜里又闷热,还不如待在放了冰盆的室内歇凉。饭后在东配殿附近走了一圈,回去沐浴更衣,点灯抄写佛经。现在她无事时,便喜欢抄佛经。 到戌时二刻,回来的只有赵纯熙,皇后则被召到今上的太极宫。回到东配殿,赵纯熙登登的跑到成靖宁身边,让成靖宁教她泅水。昨日在行宫,成靖宁鼓励她不要怕水,给她讲海里的花花世界,讲各类神话奇幻故事,还亲自教她泅水。一开始赵纯熙有些害怕,最后玩上瘾,缠着成靖宁教她。 「今天已经晚了,我们明天再学好不好?沐浴之后表姐给你讲美人鱼的故事好不好?」成靖宁搂着靠在她身边的赵纯熙说。 赵纯熙抿唇想了片刻,「靖宁姐姐,你能画出来吗?画美人鱼。」 「当然,只要你乖乖沐浴,然后好好睡觉。明天我们画美人鱼,一起做娃娃。」成靖宁对小女孩很耐心,养个小仙女一样的妹妹,是一件很美满的事。 换了地方,晚上睡得不踏实,成靖宁很早就起了。在宫里自是不如在家那般自在,洗漱过后,拿了纸笔描画。等到阳光照射进庭院,赵纯熙风风火火的来了,抱着她的玩偶。「靖宁姐姐,帮我做一个更大的吧,要这么这么大的。」赵纯熙抱着玩偶张开双手比划着。 「好啊,不止有小熊这些,还有很多其他的,想要多少要多少,公主一起来做好不好?」成靖宁行过礼之后,蹲下身对赵纯熙说。 赵纯熙欢快如小鹿:「好啊好啊!」 辰时初刻,东配殿开始传膳,这时皇后还没从太极宫回来,各嫔妃请安也免了,叶姑姑领着宫女传膳时说皇后会晚一些回凤仪宫,让成靖宁先和昭阳公主玩儿着。成靖宁行礼道着谢,暗暗想着今上和皇后感情真好。 成靖宁描了十来个布娃娃的样式,呆萌的样子引得赵纯熙拍着手哇哇大叫,又赶紧让宫人去取做娃娃用的各色绒缎布匹、棉花和针线来。 赵纯熙畅想着大笑说:「要都把它们做出来,摆满我的寝宫!」 东西都取来之后,庄嬷嬷看着有趣,也一起帮着画线裁剪,成靖宁则把裁剪好的绒缎布匹等缝好,赵纯熙觉得好玩,往缝好的模样里塞棉花,塞好后交给成靖宁收尾。「这就做成了,好神奇,我也帮忙了。」赵纯熙抱着新做好的小羊,在成靖宁面前稀奇地说道。 「还有兔子猴子和小猪,也来一起做吧。」成靖宁把新缝好的样子递给赵纯熙,赵纯熙把小羊摆放在榻上,又拿着棉花使劲儿的往兔子肚里塞。 成宜惠回来时,见到的就是三人盘坐在铺了草席的地板上,一起做布娃娃的场景。赵纯熙正往一个很大的东西里塞棉花,嘴里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做游戏一般的玩得不亦乐乎。小孩子眼尖,瞧见站门口的成宜惠后,手脚并用的爬起来,抱了一个和她人差不多高的企鹅,献宝一样高高举起:「母后,你看,这是我们一起做的。宫里只有我有!」 第二十一章 成宜惠抱过她递来的布娃娃,「这么大呀,你放哪儿?」 成靖宁和庄嬷嬷听到声音,忙放下手里的东西跪拜行礼。成宜惠抱着大企鹅,「别多礼了,都起来吧。让我瞧瞧你们都做了些什么好东西。」 赵纯熙自豪的把半个上午的成果悉数抱到成宜惠面前:「我们做了这些,还有好多没做完。」 「我也来试试。」成宜惠玩心大起,跟着缝布偶塞棉花。赵纯熙被玩偶吸引,整天都未提其他。到日落之时,玩偶已经摆满整张贵妃榻,她挨个的抱到自己的大床上,抱着大白狗蹭来蹭去,兴奋道:「都是我的。」 赵澈到凤仪宫来时,赵纯熙正抱着她的布偶猫咪,逗两只小波斯猫玩儿。「熙儿好多天都没这么笑过了。」 成宜惠扶着赵澈坐下,笑道:「今天跟着靖宁她们,做了一天的布娃娃,摆满了整张床,现在正得意着呢。」 「让你家侄女在宫里多待些时日吧,多陪熙儿玩儿着。」赵澈爱女心切,主动提道。 「谢皇上。」成宜惠拜谢道。 棉花在大祁卖价较高,民间普通百姓大多积蓄半年才能买一床棉被,所以凤仪宫用棉花做布娃娃的事很快传到方太后的长乐宫。 冯贵嫔摇着扇子为方太后打扇,说:「不是嫔妾多嘴,是皇后娘家的侄女太不像话,拿绒布宫缎做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就算了,竟然还用棉花来塞内里,那得多浪费。眼下西北那边正打仗呢,天一冷就得要棉衣棉被,这般浪费也不怕天谴。」她的儿子生下来不到半年就去了,太医虽说过体弱多病难养活,但她心里一直把儿子的死归咎到皇后头上,但凡成宜惠有一丁点错,便要夸大到十分。 方太后没说话,一旁的潘淑容接过去道:「谁说不是呢?」她生了一子一女,但都不受宠,她的位份也得不到提升,同样怀疑是成宜惠从中作梗。 丽妃、柔妃和玉衡夫人等几个,只笑着倾听,并不说话,谁不知道昭阳公主是今上的眼珠子?用棉花做几个娃娃算什么,就是用绫罗绸缎撕着玩儿也不在话下。 「传话的人回来了吗?」方太后也不欲管这事,现今的大祁物阜民丰,今上又重视军队这块儿,在军粮军饷和行军用品上,从不亏待,冯贵嫔和潘淑容这是小题大做了。 「皇后正在过来的路上。」华嬷嬷道。 没多会儿,赵纯熙抱着她的白兔子和胖狗蹦蹦跳跳的到了。给诸位庶母见过礼之后,靠到方太后身边,把新得的宝贝给祖母看。 方太后瞧着孙女恢复往日的活泼,也是高兴得不行,见到她手里抱着的兔子和狗,也觉有趣可爱:「谁给做的?」 「母后、靖宁表姐、庄嬷嬷还有我帮我做的,祖母你看!」赵纯熙说着有语病的话,把兔子和胖狗塞进方太后怀里。 一旁的三公主和五公主见到娃娃之后,目光一直追随着她们,也都下地跑到方太后身边,直勾勾的盯着大耳朵兔子和胖狗。 潘淑容是告状者之一,见到女儿这么不争气,上去把人揪了回来。她下手重,三公主经受不住,嘴巴一撇就大哭起来。潘淑容恨铁不成钢,骂道:「丢脸死了!不过是块破布,有什么稀罕的!」 「淑容是怎么教孩子的呢?月桐还小,做错了事得细心教导才是。皇子公主都是皇家血脉,个个金尊玉贵,淑容身为庶母,可不能随意打骂。」成宜惠刚进殿来,便瞧见潘淑容教导三公主。 那边赵纯熙已把兔子送给了五公主,五公主道了谢,开心的抱着兔子跑到静妃身边,说:「母妃,你看,兔子。」 静妃有眼色,知道这场告状会无疾而终,很快让女儿去拜见皇后,向皇后道谢。三公主眼馋那只白狗,抹着眼睛说:「月桐也要。」 「熙儿,把小狗送给三姐姐。」成宜惠笑着吩咐道。 潘淑容脸色涨红,不敢驳斥成宜惠的话,只用眼神秒了女儿一眼,不再说话。赵纯熙听话,把胖白狗送给三公主。「三姐姐别哭,这个给你。」 三公主抱着白狗破涕为笑,说了谢谢之后,被赵纯熙拉着到一边玩儿去了。方太后见着孙女们个个欢喜,也道:「兔子和狗都做得不错,还是你娘家的人手巧,哀家见了也喜欢。」 成宜惠请过安后,在方太后身边坐了下来,道:「可不是,臣媳也觉稀罕。熙儿喜欢得不得了,昨天跟着做了一整天,堆得一屋子都是布猫啊兔子猴子海鱼和星星之类的。不知母后有何事吩咐臣媳的?」 「没什么,不过是冯贵嫔和潘淑容说浪费棉花,皇后太过奢侈了而已。只要能让孩子们高兴,一点儿绒布棉花算什么?皇家什么也没有,若这点东西都拿不出手,岂不被人笑话?」方太后淡淡地道。 被立刻供出的冯贵嫔和潘淑容,登时红了脸,无地自容得快找个地缝钻进去。 成宜惠只笑了笑,宫里看不惯她的人多了,她要每个都还击,未免太闲了些,「陛下治国有方,天下百姓丰衣足食,用一点棉花做几个小玩意儿不算什么,贵嫔和淑容不必小题大做。」 「下月就是团圆节,皇后有什么打算?」方太后不欲再纠缠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问成宜惠说。 成宜惠苦恼,说:「边关不安定,后宫也不可太过奢侈,臣媳想着,按照往年的份例缩减两成即可。不过母后有什么好建议的话,臣媳定会采纳学习。」 方太后闭着眼,半靠在冰丝软枕上,捏着手里的翡翠串珠,说:「好建议没有,皇后看着办就是了。哀家累了,你们都散了吧。」 女人们离开长乐宫,分散开来各自回宫,等都走光了,身边都是自己的人,潘淑容才夺过女儿手里的胖狗,扔在地上狠狠踩了几脚。「真是丢脸,什么东西没见过,巴巴的去要!」同样是皇家公主,自己这女儿怎就这么不争气?她着实看不出赵纯熙哪点好,让太后和今上都喜欢。 三公主扁扁嘴, 捡起胖狗拍去上面的灰尘, 宝贝的抱在怀中, 一言不发。身边的宫人劝住正欲发火的潘淑容:「娘娘,您小心些, 如果传到皇后耳朵里, 你岂不又要遭殃了?万一她到陛下那里抱怨几句……」只怕上升又无望了。 潘淑容只好把这份不甘咽下,心里委屈极了,更恨成宜惠。「我倒要看看,她能风光到什么时候!」 边关战事越演越烈, 举国上下都时刻关注着进展。今上忙于国事,加上南方又发了洪灾,操劳着南北大事, 一直歇在太极宫, 很少到后宫来。这些日子以来后宫风平浪静,想象中的激烈宫斗并没发生。 这段日子成靖宁也见过各宫嫔妃,看来看去,都不如成宜惠美貌。同龄的比不上她花容月貌,年轻的比不上她有风韵。成启铭这个大渣渣,唯一的优点大概是美貌的基因了吧, 皇后的美貌,有他一半的功劳。 赵纯熙活泼, 性子好, 并不难伺候,给她做了一屋子玩偶之后, 又教她泅水。小姑娘学会之后,总算不怕水了,人也日渐开朗,恢复往日的状态。陪小孩儿玩儿,跟着一起做游戏,经典的萝卜蹲和青蛙跳水,一起玩得不亦乐乎。 第二十二章 日子过得极快,转眼夏去秋来,宫中丹桂飘香,团圆节临近了。因上次方太后问过中秋事宜之后,成宜惠便装病推脱,把操持中秋宫宴的事交给丽妃去做。往日在宫中,除了皇后之外,便是方婕妤,也就是曾经的方淑妃最大,听闻此事之后,不知到太后那里说了什么,结果中秋宫宴之事,便由方太后主持。 成宜惠听过之后,只笑了笑,并不在意,吩咐秦素帮成靖宁挑选出席宫宴穿戴的衣裳首饰。安排座位时,也特地叮嘱让成靖宁挨着赵纯熙坐。 中秋是大节,到八月十四时,后宫各处便张灯结彩,十五那日更是热闹。虽说边关战事如火如荼,但总的说来大祁占着上风。没有令国公等老将坐镇,萧云旌便在军中地位日渐提高,打起仗来犀利得紧,所过之处血流成河,旌旗招展。为了庆祝边关胜利,方太后便做主中秋要大肆操办,好好过,还会大明宫放孔明灯祈福。 成靖宁由花月帮着换好衣裳,挑选配饰时,选了一支长金簪挽发。「奴婢第一次出席宫宴,好紧张啊。」花月想起来还兴奋着。 水袖沉稳,此刻也有些手抖,「奴婢和花月一样,就怕一时紧张出错。」 「你们姑娘我也是,不过船到桥头自然直,低调些总没错。」成靖宁拿着梳子梳头发。跟着皇后到大明宫时,握紧了挂在脖子上的貔貅。 大明宫内布置得灯火辉煌,挂着绘着兔子、满月、牡丹和嫦娥奔月图案的花灯,整个宫内更是富丽堂皇,一片喜庆的颜色。往来的宫女太监,端着各色珍馐佳肴,摆放在案桌之上。更奇特的,殿内还摆放着国色天香的牡丹和芳菲艳丽的芍药,看样子是京郊天香苗圃的手笔。 赵纯熙的位置在皇后身侧,成靖宁作为陪伴,跟着赵纯熙落了坐。方太后领着方婕妤姗姗来迟,在众嫔妃的参拜中,坐在帝后中间的位置。「都起来吧。」方太后摊开双手,示意众人不必多礼。 宴会开始之后,宫中伎人开始表演歌舞,丝竹管弦奏出的靡靡之音,迷醉着每个人的耳朵。成靖宁喜欢美食,宫中诸位都觉无甚口味的佳肴点心,她倒吃得津津有味,看着歌舞也觉有趣。一旁的赵纯熙,也跟着吃得很开心,让成靖宁帮着挑鱼刺。 宫中歌舞伶人退下之后,各宫各妃也开始才艺表演,有的跳舞,有的弹琴,有的大展歌喉,看得人眼花缭乱。赵姝一眼看到和赵纯熙坐一起的成靖宁,心里有说不出的不服。在讨厌成家人的层面上,她和外祖家的表兄妹是一致的。 向皇后敬完酒后,把矛头指向成靖宁,笑道:「听闻永宁侯府的姑娘最是多才多艺,不止画技出众,也弹得一手好琴,不知今夜团员佳节,本公主是否有幸听到姑娘的琴声?」 成靖宁正吃得欢,冷不丁的被赵姝点名,忙道:「大公主见笑了,靖宁才疏学浅,于古琴也只是略通一二,恐技艺不精,污了各位贵人尊耳。不过作画倒是不成问题,不如趁此良辰佳节,靖宁献画一副如何?」 赵姝并不打算放过成靖宁,道:「众所周知,永宁侯府的姑娘皆是六艺精通的,二姑娘何必谦虚?你的画我等已经见过,眼下只想听姑娘的琴音,姑娘应该不会拒绝吧?」当着赵澈的面把柔妃画老,她亦是不悦。 成靖宁回京城后,有跟着师傅学过一段古琴,后来也不曾放手,弹着自娱自乐,精通谈不上,勉强说得上熟练不出错,这时候倒有些为难,不知该不该出手。赵姝想为柔妃找回场子,见她如此便坚持说下去:「怎么,二姑娘不敢?」 成宜惠却如没瞧见诸人看笑话般的神色,对成靖宁笑道:「既然姝儿想听,靖宁你便弹奏一曲。不过陛下,臣妾有言在先,您也知晓她擅画而非琴,若弹得不好,您可别见怪。」 赵澈没有拂了大公主的意,也没让成宜惠担心,爽朗一笑,说:「不过是弹琴凑乐子,好坏与否不伤大雅,尽管弹就是。」 「臣女遵命。」成靖宁领命,深吸一口气,也是很紧张,现在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宫人取来蕉叶古琴,在众人的注视之下,成靖宁从容的在琴架前坐了下来,拨弄琴弦,弹奏的是《水调歌头》,前朝着名词人的大作,曲是后来自己哼唱,让过去教古琴的师傅照着谱出来的。 成靖宁这份淡然,也让她在弹琴时多了几分镇定。呤呤妙音,从她指尖流出,似泄了满地的月光,应时应景。赵澈听后,带头鼓掌,夸赞道:「的确如皇后说所,精通说不上,但也能入耳。曲子倒是新鲜,委婉清丽,颇有天涯共此时之意,赏!」 「谢陛下夸奖,靖宁,还不快谢恩?」成宜惠大喜,提醒成靖宁说。原以为她应付不过去,想不到今上这般给自己脸面。成靖宁暗暗长舒一口气,总算通过了考验,拿出弹琴时的从容来,走到赵澈跟前,跪拜谢恩。 赵姝此时脸都绿了,打脸不成,反被扇了一巴掌。柔妃坐她身边,示意她冷静着。这张家和成家,就如狗见羊一般,互看不顺眼,又忍不住怼上几句。眼下实力悬殊,还是不招惹为妙。 方太后听过成靖宁弹奏后,也夸道:「不愧是沈夫人的孙女,都如皇后一般出色。」 成宜惠只笑不言语,继续听其他宫妃恭维的话。中秋宫宴的最后一个节目是西域舞姬表演的歌舞。十二个褐发蓝眼的高挑美人,穿着异域装束,在欢快的鼓点和琴音中起舞。 和中原的软舞不同,西域舞蹈更复杂有力,加上别具风情,倒是很吸引人的目光。被刁难过后,成靖宁总算有惊无险,得以继续坐下观赏舞蹈。曾经上过一门少数民族的装束与服饰课,对她们的衣裳很感兴趣,这时少不得要仔细观摩。聆听着鼓点和音乐,手指敲击着桌案,默默的跟着哼唱。 这时方婕妤往酒杯里斟满桂花酒,走到赵澈跟前,躬身拜道:「如此良辰佳节,臣妾敬陛下一杯,祝陛下龙体康泰,祝大祁国泰民安。」 「婕妤有心了。」赵澈举杯回敬她说。 柔妃这会儿也跟着凑热闹,上前来敬酒,拽文说着吉祥话。方婕妤强笑着看柔妃磨磨蹭蹭的说话,暗咬着贝齿去敬方太后,之后又去敬成宜惠。 成宜惠举杯道:「本宫也祝婕妤心想事成。」 这时柔妃跟着有样学样,从赵澈那里敬到成宜惠跟前。她本就不通文墨,今天硬是搬出许多古诗词和典故来,妙语连珠的说个不停。方婕妤回到位置上坐好,赌气似的喝了几杯桂花酒。 西域舞姬跳完舞蹈,这场宴会已接近尾声。方太后让方婕妤到跟前来,扶她到大明宫外放孔明灯。 殿外,宫人早准备好孔明灯,个个用白色的烟霞纱制成,绘了各种图案,做骨架用的竹篾更是削成鱼线一般纤细,比起宫外那些粗制滥造的好上百倍不止。这时赵澈和成宜惠两人共同拿着一盏灯,方太后拿着火折子,点燃下面的松脂。热气带动轻纱,飞往天际,方太后许了愿,让其他嫔妃也凑热闹多放几个。 第二十三章 成靖宁提着孔明灯,对赵纯熙说:「公主也点一个吧。」 赵纯熙学着刚才父母的样子,点了一盏灯,仰头看着她的灯飞上夜空。「好漂亮啊!」这时候空中的孔明灯越来越多,红黄的灯火,映着满月煞是好看。成靖宁也让花月帮忙,准备放灯。正准备到看孔明灯的太监那里拿灯时,忽见一黑影闪过,直冲赵澈而来! 「陛下小心!」成靖宁拔下头上的金簪子,如掷飞刀暗器一般掷出。平日里跟着成永皓和沈老夫人学武艺,算不上多精进,但好在气势和力道练了出来,飞出的金簪让刺客脚步一顿,转圜过来时,成靖宁已挡在赵澈前面。他的手一弯,手里的剑刺破成靖宁的左臂。 宫妃们吓得四处逃散,好在赵澈已退开,涌进的侍卫将刺客团团围住,许是知道插翅难飞,抱了必死的决心,咬破嘴里的毒囊,当场毒发身亡。 危险已散去,赵澈让成宜惠扶太后,领着众嫔妃进殿等消息。赵纯熙这时在庄嬷嬷身边,庄嬷嬷听到成靖宁喊有刺客时,就挡在赵纯熙前面,捂着她的眼睛,将人抱进内殿。方太后等人进来时,赵纯熙红着眼睛跑到成宜惠身边,一言不发的抱着她的大腿。 「你去瞧瞧靖宁,她手臂受了伤。」成宜惠抱起女儿,对秦素说。刚才那一幕太凶险,如果不是成靖宁发现得早,后果不堪设想。 殿外,成靖宁捂着左臂的伤口,站在殿前,目光还落在地上的刺客身上,心里还庆幸着,幸好伤的是左臂,她还能继续画画。 「姑娘,你没事吧?」花月快步跑到成靖宁身边,盯着她还在流血的伤口问道,她没经历过这阵仗,有些不知所措。 「还好,就是有一点疼。」成靖宁全然不复刚才的勇猛,咬着牙齿说。 这时候的赵澈,站在殿前,犹如修罗王,带着他的一批重甲持枪的宫廷禁卫,将地上的死尸团团围住。「查,彻底的查,能蒙混过太后,来头一定不简单。」 禁军统领邢钊领命,正欲将刺客的尸体运走,哪知在碰到它的一瞬间,青烟直冒,犹如石灰遇酸醋般开始冒泡,发出阵阵刺鼻的味道,很快化为一滩浓水。乌黑腥臭,血腥恐怖,花月和水袖第一次见到这种惊悚的场景,捂着嘴说不出话来。成靖宁此刻倒淡定,比这更血腥更暴力的场面她都见过,此时已经免疫了。 赵澈年轻时经历过许多血雨腥风,见到这事也淡然得很:「哪怕尸体化作浓水,也要彻查,做事总会留下蛛丝马迹,抽丝剥茧,定会查到此人的来历和幕后凶手。这里先封存起来,此事交给刑部,命那边立刻派一个仵作过来。」 邢钊领命下去,赵澈正欲进殿时,见到躲在廊柱边的成靖宁,问道:「你刚才可看清了那人的相貌?」 刺客冲刺到赵澈面前,成靖宁扯下了他的面罩,看清了刺客的面貌,虽然他很快又把面罩戴了回去,但那张脸已印在成靖宁脑海中。这时赵澈问起,确定的点了点头。 「右臂能动的话,把刺客的脸画下来。康大海,去请今夜值夜的太医过来给她治伤。」团圆佳节发生这等事,赵澈心情好不到哪里去,吩咐过康总管后,移步进入殿内。 康大海把成靖宁请进侧殿,等了片刻,一名背着药箱的医女过来,帮她检查左臂的伤口。伤了经脉,幸好没见骨。清洗了伤口之后,敷药包扎。「休养一个月,切记不要碰水,也不能吃酱油,否则会留疤的。」医女叮嘱道。 「多谢大人。」成靖宁放下衣袖,伤口还在隐隐作痛,没有止痛药的年代,真是太不美好了。 秦素这时推门进来,说:「二姑娘,娘娘让奴婢带你回凤仪宫,请跟奴婢走吧。」 宫人提着宫灯走在两侧,秦素扶着成靖宁,说道:「今日姑娘救驾有功,陛下有意封你为乡君,明日就会扳旨。」自从肃清逆王之后,宫内多少年没明目张胆的出现刺客了?今夜这个倒来得巧,死得也蹊跷。 「这……不是我应得的。」成靖宁困窘道。公主、郡主、县主和乡君,几乎都是皇家血脉,她得这个封号,的确不妥。 秦素笑道:「怎就不是姑娘应得的?救驾有功,县主也封得。若非刚才太后拦着,陛下真要封姑娘一个县主呢。快些回凤仪宫吧,陛下不是交了任务给你?」 成靖宁吊着绷带,整个人看上去很滑稽,到东配殿时,康大海准备了工笔、西洋笔和各色颜料,见她回来便道:「成姑娘慢慢画,画得越仔细越好。」 「我尽力而为。」成靖宁点头,开始执笔勾画今夜所见的那名刺客,先是画脸,人物在她笔下越加清晰。画过上半身的肖像画之后,接着画全身像,蒙着脸,但此人的体貌特征很明显,个子较小,四肢灵活,生得獐头鼠目。 到子夜,刺客的画像才描画完毕。康大海耐心的等了半夜,末了拿走所有画像:「姑娘早些歇息吧。」 「有劳公公了。」成靖宁送走康大海,回到殿内,洗漱之后一头倒在床上,正想伸个懒腰,伤口便被拉扯得一阵一阵的疼。想着最近几月血光之灾多,准备回永宁侯府之后再到大觉寺拜拜菩萨。 取下脖子上的貔貅挂坠,成靖宁拿在空中,凝望着这个玉石雕刻的小挂件,真有那么神奇吗?貔貅在空中晃荡着,成靖宁两眼昏花,不知不觉的睡了过去。 晚上她做了很多梦,光怪陆离,悲欢离合,深陷其中无法清醒,早晨一觉惊醒,却什么也不记得。她的貔貅挂坠,正躺在枕头上,龇牙咧嘴的看着她。 晚上没睡好,照镜子时黑眼圈如约找上她,好在年轻,拿煮熟的鸡蛋滚一滚就好。不过整个人还是无精打采,加上伤口正在愈合期,动作幅度稍大一些,全身都跟着疼。 花月啧啧地给成靖宁的伤口上药,伤口狰狞,让她一个没干过粗活儿的丫头不忍直视,这皮翻肉张的,看着就觉疼:「姑娘,您当时真的太勇敢了!」她此刻对成靖宁佩服得五体投地。 「很疼的好吗,要不你试试?」成靖宁咬着牙齿,说话时带着一点哭腔。 「下次还是能躲就躲吧,宫里那么多侍卫呢……」花月觉着,还是保住自己的命要紧,家国大义什么的,她还没这觉悟。 这时秦素在外敲门,道:「二姑娘起了吗?若起了就到娘娘那边用早膳。」 「已经起了,马上来,姑姑等一等我。」成靖宁催促花月手脚快些。花月一时紧张,系绳时不小心力道大了些,成靖宁握紧了拳头,这种酸爽的感觉,真是从头渗到脚,瞪大了眼睛狠瞪这粗心的丫头一眼。 花月慌忙道歉:「姑娘对不起,奴婢不是故意的……」 「算了算了,跟我走吧。」成靖宁也是没脾气了,当时怎么就带这丫头进宫来了?怎么就没想到让水袖来帮她上药,那丫头多稳重多好!连云岫都比花月好! 第二十四章 金丝枣泥糕、珍珠翡翠汤圆、绿豆银耳粥、七巧点心、水晶冬瓜饺等早点摆了一整张桌子,成宜惠正在一旁和赵纯熙说话,见成靖宁来,招呼她入座:「快坐下用膳,到巳时康总管就来传旨了。不必觉得当不起乡君的封号,是你应得的。昨夜那么凶险,如果没有你,陛下怕是危险了。」 「臣女记住了。」成靖宁拜见过皇后之后,跟着落了座。 早点过得很快,漱了口之后,成宜惠趁着饭后喝牛乳茶的时间,对她说:「熙儿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她能恢复如初,都是你的功劳。我想着你进宫有些日子了,等陛下加封的旨意一下来,你领旨之后就回侯府。母亲也很担心,回去之后可得好生解释清楚。郑义也跟着你走一趟。」她有几件事要交给沈老夫人和成振清去查。 「谨遵娘娘吩咐。」近两个月不曾回家,成靖宁也想家中的三位长辈。 巳时准点,康大海到凤仪宫来宣旨,正是赵澈封成靖宁为平阳乡君的旨意。「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成氏有女名靖宁,聪明灵秀,兰心蕙质,临危不乱,性资敏慧,特封为正六品平阳乡君,享百户食邑。钦此!」 「臣女谢主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成靖宁叩拜道,接旨之后,握着圣旨,忽觉担子很重,又对康大海道了谢。 此次进宫,成靖宁得了不少赏赐,赵澈的和成宜惠的,马车装了整整一车,有绫罗绸缎,药材补品,金银珠宝,玉器珍品,饶是花月和水袖二人在侯府见了不少好东西,此刻也如同乡巴佬一般,直看得目瞪口呆。 「回去之后,代我向母亲问好。这是生肌除疤的玉肌膏,等伤口愈合之后涂抹,不会留疤的。」成宜惠拉着成靖宁的手叮嘱道。 成靖宁这时换上六品乡君的吉服,看上去端庄正经了不少,站在成宜惠身边,认真聆听着教诲。「臣女记住了,谢娘娘关心。」 「我不送你了,等过年跟母亲一同进宫来赴宫宴吧。」成宜惠道。 成靖宁虽是乡君,不过却是坐县主的车架回侯府的。她被封为乡君,进门之后,沈老夫人便问是怎么回事。回来之前,皇后没叮嘱说中秋今上遇刺不能说,歇了会儿后把昨夜发生的事说了。 「陛下无碍吧?」顾子衿听着便觉心惊肉跳, 「你也是, 那么凶险怎就冲上去了, 宫里那么多武艺高强的侍卫。」成靖宁一介弱女子,遇上了只有死路一条。 「当时我靠得近, 也发现得早, 什么也没想就冲上去了。陛下无事,刺客刺杀失败后就自杀了,现在宫里在查凶手。」回想起刺客的尸首在她面前霎时间化成一滩浓水,登时觉得不寒而栗。这样的死法, 她还没在现实中见过。 宫里的赵澈有许多人关心,沈老夫人眼下只在乎自己的孙女:「下次别那么从冲动了,自己的性命要紧, 左臂给我看看。」 幸好是秋天, 刀伤处理及时,并没发炎。「还好没伤到骨头,这断日子就好好养伤,什么也别做。」沈老夫人检查后说,「伤口愈合后别留疤才好。」 成靖宁收回手臂,伤口还在隐隐作痛, 下次,应该没有下次了。「我知道了, 幸好没伤到右臂。」 「什么幸好?伤哪边我看着都疼。」沈老夫人道。被关怀一阵后的成靖宁, 被顾子衿送回行云院,等候在院中的墨竹碧波等人都围上来问安, 说着恭喜的话,只有花月拍着胸脯,心有余悸的道:「姑娘险些就没命了,我宁愿姑娘不要这个乡君,也别拿命去赌。」 成靖宁大受感动,又对墨竹云岫几个丫头说:「我和水袖花月才回来,先歇会儿再细说。可可和噜噜呢?」 「两个猫在庄子上野惯了,回来之后也不安分,白天黑夜的到处乱跑,奴婢几个都抓不住。」墨竹挠着头抱怨说,尤其可可,整天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只有雪儿还乖乖的待在窝里。 这时候可可回来了,身上全是灰,还带着几缕蜘蛛网,不过却精神得很,阴阳眼里闪着亮光。身后是同样一身灰的噜噜,两只见到成靖宁,都上来蹭她。「去哪儿转了?」成靖宁抱着猫打量道,可可从前没这么调皮。 可可玩得开心,呼噜呼噜的叫着。成靖宁忙叫碧波拧帕子来把猫擦干净,真是三天不管教就上房揭瓦了。 修理完猫之后,成靖宁才去巡视院子,离开时是盛夏那会儿的绿意盎然,现在已是丹桂飘香,秋菊绕舍了。剪了几枝黄菊回去插瓶,兴致使然,拿了工笔画猫和花。 等到晚间,宫里出现刺客的消息传开,成靖宁为今上英勇挡刀获封乡君的事也一并流传开来。之后,成振清让成靖宁卧床躺着,最近几日别出门。次日,便有亲朋好友上门,戴老夫人、令国公府和顾家都派了人来问候,再有就是成振清的同僚下属,连续几日,永宁侯府前门庭若市。 沈嘉月和顾婉琰跟着白妈妈到行云院来看成靖宁,不由对她啧啧叹道:「你们家这几天人也太多了,好多都提着厚礼来探望恭贺,呸呸,不知道的还以为成叔叔又升官了。」 顾婉琰笑道:「姑父没升官,可靖宁升了乡君呐,同样可喜可贺。你的手臂好些了吗?」 「太医开的药,保证药到病除,这些天倒不疼了。」但是比较头疼,因为敬亲王的关系,现在巴结侯府的人很多,巴望着侯府出事的人更多,尤其这种时候的人情往来,必须谨慎再谨慎。 顾婉琰家中叔伯父兄皆在朝为官,政治嗅觉比沈嘉月敏锐,安慰她道:「姨父和沈祖母晓得呢,你不必担心。倒是你,接连出了这么多事,该到庙里拜拜菩萨了。」 「我今年初一还去大觉寺菩提院许愿了呢,可见一点都不准。」成靖宁抱怨说,果然迷信要不得。 「许是你那时心里装着别的事,不够虔诚,所以神树没听到你的心愿。」沈嘉月调笑道,今天可可和噜噜都在,她霸占着两只猫,快把猫身上的毛撸秃了。 「那我下次诚心一点。」那回不是遇到萧云旌了吗,所以太紧张太害怕了,「不过婉琰说得对,我是该去拜拜菩萨了,今年特别晦气。」险些忘了,今年她本命年,不是走大运就是倒大霉。 沈嘉月凑了过来,说:「我还告诉你一件事儿,你二叔在瀚海被入侵我朝的大夏人杀了。老侯爷带人去把尸首收回来了,尹姨娘还到侯府门前哭呢,说表叔太狠心,成振功沦落至此都不放过。还有那谁,说要报仇呢。」 「什么时候的事?」七八两月她都在宫里,对外面的事知道得少之又少。 「就七月鬼节那天,西疆传信来的。我听祖父说,成老侯爷还到侯府来,不分青红皂白的骂了表叔一通。你说这人是大夏人杀的,与表叔何干?老侯爷就是偏心。」沈嘉月为成振清叫屈,连她都知道永宁侯现在忙得很,哪还有那闲心去痛打落水狗? 第二十五章 成靖宁苦笑,连沈嘉月都知道了,只怕这件事在侯府闹得很大。不过沈老夫人和顾子衿都没提,兴许不想让她知道了闹心吧。有什么法子?无论那边发生什么事,成振清总有嫌疑。「只要圣上心里清楚就好。」 「真是块狗皮膏药,甩都甩不掉。」沈嘉月抱怨道。 府上热闹了半个月,成靖宁左臂的伤口结疤愈合之后,准备九月初一到大觉寺去一趟。因着今年发生的事太多的缘故,沈老夫人派了不少人跟着前往。 拜过佛祖菩萨之后去观音殿,却发觉大殿紧闭,随行的小沙弥说观音殿正在修缮,寺里用白玉重塑了一座一丈高的观音像,内里的壁画也要重画,眼下方丈正在寻画师。 「如此就明年再来吧。」成靖宁准备添了香油钱之后,去半山小院儿看成芙宁。离开功德箱正巧遇到了然大师,大师慈眉善目,声音和缓,更像佛经里悲天悯人的菩萨。 成靖宁双手合十拜道:「大师。」 了然大师微微点头笑道:「成姑娘,许久不见了。」 「随皇后娘娘在宫里待了些时日,倒是好些日子不曾来过了。」成靖宁觉着自己很不诚心,说话声音弱了下去。 了然大师笑得像慈悲的菩萨,说:「老衲有个不情之请,还请姑娘答应。」 「大师请讲,我一定尽力而为。」成靖宁应道。 「老衲想请姑娘画观音殿内的三十三幅观音像。」了然大师缓缓地道。 成靖宁听后犹豫一阵,说:「这等积福积德的事本不该推辞,只是我正式学工笔画不到两年时间,笔法稚嫩,画技还有待提高,恐难以完成,画得不好,怕玷污了观音大士。」 了然大师摇摇头,说:「成姑娘不必谦虚,老衲见过姑娘的画作,虽说不到炉火纯青的地步,也没有刻意的炫技,但笔法天然,构图精巧,似真人和谐平衡,用惟妙惟肖来说也不为过。所以老衲以为,姑娘是最好的画师人选,还请不要拒绝。」最重要的是,她的画里有不染凡尘的纯真,这正是佛寺所需要的。 成靖宁思索片刻后说道:「那我试试看。」 了然大师双手合十,微微笑道:「那就麻烦姑娘了。」 辞别了然大师,成靖宁往半山那边去。跟在她身边的花月担忧道:「帮着画观音神像是没错,但姑娘的伤还没好呢。」 「左臂不碍事,现在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大师也没说马上画,九月中才开始,到明年二月才结束,有时间慢慢画。」成靖宁忽然觉得担子又些重,画壁画是一等一的神圣大事,必须全力以赴。 花月听后自告奋勇地道:「那我帮姑娘跑腿洗笔。」 「到时候有你忙的。」三十三个观音形象,不是小工程。 「多累奴婢都不怕。」 花月对成靖宁的画技信心十足,「奴婢相信姑娘一定会画好。」 「也就你这么没眼的夸我了。」成靖宁说,顾楷对她很严格,平日里对她的画百般挑剔,让她备受打击,也时常提醒她不要骄傲自得,人外有人,山外有山,比她厉害的人多得是。 花月嘿嘿一笑,继续夸道:「奴婢说得都是实话,就是老夫人也这么说。」 早上成芙宁就得了消息,已煮好茶水等她。远远的看到人影,招手道:「总算来了,再晚一些茶就冷了。」 「和了然大师商量事情,来晚了一步。」成靖宁经常锻炼,走这点山路还不至于气喘吁吁,「就等着喝姐姐烹的茶。」 成芙宁兴致好,在抄经诵经之余,冬天里带着小丫鬟去梅林采梅花上的落雪,花开时早起收集花上的露水,用雪水和露水泡出来的茶都带着一股花香。 「你的伤好些了吗?」成靖宁被封为乡君的事,她在庙里也有所耳闻。 「好多了。」成靖宁喝茶如牛饮,品不出好坏,但水质的差别这次尝了出来:「果然清冽,配上好茶,更是芬芳怡人。」 「还没来得及恭喜你获封乡君,这两个平安扣送你。」成芙宁命映秋把备好的礼取来,是两个拇指大小的白玉制成的,配着青色的绳结和丝绦。 「那我不客气了。」成靖宁取过两枚平安扣,道过谢后让花月收起来,「今天来拜佛,了然大师让我画观音殿里的菩萨圣象。我答应了,过些日子就要住进庙里来,到时候把可可和雪儿也带来。」 成芙宁看向她的左臂,迟疑着道:「真的吗,那太好了。可是你的手……」 成靖宁抬了抬左臂,说:「九月中才开始,那时已好得差不多了。」 回到侯府,成靖宁把画观音像的事说给沈老夫人听,沈老夫人虽觉着不错,但担心她伤还没愈合,派人拿了拜帖到孙太医府上请他来复诊。 得到无大碍的消息,沈老夫人才放心让成靖宁去大觉寺。距离九月十一还有一段时日,成靖宁开始着手准备画壁画之事。先查阅了大量佛经,了解了观音的三十三种形态之后,才开始动脑描画。比照着了然大师说的壁画高度和宽度,用炭笔、工笔和西洋笔在宣纸上画草图。所幸上一世见多识广,去过敦煌、五台山、印度、尼泊尔、不丹等地旅游采风,见过许多相关壁画和雕像,还有相关影视。 本着一颗敬畏的心,成靖宁每画一笔都觉无比的沉重。到约好的日子,她只画完一副成品。交给了然大师看过之后,微微笑着点头,表示她的画作,出乎他的预料。 成靖宁的住处在寺庙后方,地方清幽雅致,庭院中央有一颗三百年的银杏,枝繁叶茂,笔直参天,周遭的花圃内种满曼珠沙华,还有几盆长势喜人的茉莉。此地靠近半山的小筑,走上一刻钟,便到成芙宁所在的梅林。 这个季节院子里开满红艳艳的花朵,连成一片,犹如鲜血铺成的路。成靖宁在一丛花前停住脚步,蹲下身来,欣赏眼前被赋予悲剧色彩的花朵。 「可可,你听过曼珠沙华的传说吗?」成靖宁看花时,说话的语气也带上几分伤感。 「传说,它是开在冥界忘川河边的接引之花,人死后,灵魂会嗅着它的花香渡过忘川,而闻过它香气的人,会忘记生前的一切,把上一世所有的悲苦喜乐都抛在彼岸,然后踏着它铺成的红毯走向幽冥之狱。」 「神话本子里记载,像这种花开成片的景象,只在黄泉路上才见得到。」成靖宁是不信的,不然大觉寺里为何这么多?「还有说,它的花香能唤起死者生前的记忆呢,和刚才的截然相反,看来传说也很矛盾。」为了显示她的见多识广,又讲了许多和曼珠沙华有关的凄美故事。 「叶落花开,花落叶生,两不相见,就像两个相爱却无缘的人一样,生生世世都错过,很凄惨是不是?」成靖宁说着,低头去嗅花的香气,但曼珠沙华是无香的,却开得绚烂美丽,如火似血,让整个院落都在燃烧一样。 可可认真的听着,垂着猫头一脸忧伤,阴阳眼里有闪烁的泪光。 「好了我们不说它了,去看过芙姐姐之后回来休息,后面还有很多事要做。」成靖宁抱起可可,见它流泪,奇怪道:「你怎么了?」 第二十六章 可可没有说话,沮丧地靠在成靖宁的臂弯中。 午歇之后,成靖宁起来,见着可可还在窝里睡觉,它还在睡梦里哭泣,便没打扰它,轻手轻脚的离开。为了更好的让成靖宁画完观音的三十三形象,了然大师亲自带她参观寺中各院的壁画雕塑,并拿出珍藏的佛经故事绘本。 到明年二月十五还有五个月,时间还算充裕,她有时间慢慢准备。之后的日子,成靖宁便翻阅佛经及相关绘本,欣赏其他殿中的壁画,拟画初稿。经过两个月,把所有观音形象绘制完毕,才开始在殿内的新墙壁上绘画。 为了练手,成靖宁先在自己住的厢房的墙壁上笔画了几个飞天,找到画壁画的感觉之后,才到观音殿内动工。到此地来帮忙是水袖花月等四个丫头,照着画稿上的形象,按比例放大,不断的修饰完善。平日里成靖宁画画,四个大丫头也会帮着画线上色,有几分底子,是以会帮着上一些简单的颜色。不过量太大,成靖宁恳请延期,了然大师听后欣然应允,让她先画前殿的十八幅。 之后数月,成靖宁便一直在大觉寺内专心画观音像,过年时也未回侯府。成芙宁偶尔会过来探看帮忙,也让陶妈妈回侯府向沈老夫人等人禀告,到二月她再和成靖宁一同回侯府。 这等大事侯府自是没有宣扬,沈老夫人只对外宣称成靖宁今年犯流年,所以要住到寺里去,等到春分之后再回府,如此一来倒无人再提。 到二月十九,观音大士诞辰那日,成靖宁正好画完前殿的十八个形象。看过成像之后,寺内各大师高僧决定到六月再办观音会,今次只在其他殿举办佛会。 一直到五月初,才画完观音殿里的壁画,延后了两个多月,成靖宁把观音像画得更完美了许多。抱着可可欣赏自己的作品,油然而生一股自豪感:「果然是慢工出细活儿。」同时警告自己,在菩萨面前不要骄傲,要谦虚。 请了了然方丈等几位大师来检查,诸位对成靖宁的画技大加赞赏。「多谢成施主了。」了然方丈双手合十道谢说,同时送上一份谢礼。 成靖宁画得诚心,半年多时间严守寺内清规戒律,人物完成得很好,本是抱着一颗积福向善的心来,见到小沙弥捧来的礼盒,忙拒绝道:「能画观音像是我的福分,哪能求什么回报。方丈太客气了。再说,观音大士心怀天下,品性高洁,怎能用凡尘的东西玷污了她?」 如此推拒一番,最后了然大师将他平常佩戴的佛珠给了成靖宁,说:「如论如何,成施主也要收下。」 成靖宁双手捧过,双手合十道谢说:「如此晚辈就笑纳了,多谢主持大师。」一百零八颗金刚菩提子制成的佛珠,分量很重,寓意非凡。相传,金刚菩提子是大自在天的第三只眼,能摧毁一切邪恶之力,消除煞气业障,了然大师这份礼,不可谓不贵重。 成芙宁那边已收拾妥当,包裹已提到成靖宁的厢房,这时到观音殿来先睹为快。「难怪了然大师会请你来画,很是与众不同。」看过之后赞叹道。壁画的色彩丰富,线条流畅,观音的形象或柔和,或端庄,或慈悲,或庄严,或肃穆,神态逼真,一举一动,一颦一笑,皆如真人般的自然。 「回去以后,姐姐就别再提这件事,要低调些,谦虚一些。」成靖宁说,她很怕扬名,也怕自己膨胀。跟在她身边的可可,也揣着小脚仔细的看殿里的画,猫脸是从未有过的专注。 成芙宁心领神会,说:「我明白。」 五月初一,也是沈老夫人到寺里来上香的日子,正好接两个孙女一同回府。拜过佛祖和菩萨之后,沈老夫人也来到观音殿欣赏壁画。看完后,叮嘱成靖宁说:「戒骄戒躁,回府之后别太过得意,你这次虽完成得好,但还有许多不足之处,得继续跟着顾师傅认真学画,知道吗?」 「孙女明白。」成靖宁郑重的点头,了然方丈那边,也答应暂时不透露她的名字。 功德圆满的回家,成振清和顾子衿都到大门前来接她。「爹,娘,我回来了。」成靖宁一下车就亲亲热热的上前喊道。 顾子衿瞧着又长高了些许的女儿,笑问道:「总算回来了,画得如何了?」已过十三的成靖宁,亭亭玉立已有邻家有女初长成的模样,眼下她总算放心了。 成靖宁也如释重负:「不负重托。」 「那就好。」顾子衿笑道,见着安静站在一旁的成芙宁,也点了点头。 进府之后便是午饭时间,侯府的厨娘整治了一大桌吃食,大多都是成靖宁爱吃的。在寺里吃了半年多素,这时候被阵阵肉香勾起馋虫来。「还是家里好。」成靖宁拿着筷子感叹。 永宁侯府人丁少,哪怕加上在外的成永皓成永安两兄弟,一张八仙桌都坐不齐,所以用饭时的规矩也没那么严苛,一家老小把酒言欢,相互问候着这段日子来的事。 京城这些日子来倒是风平浪静,不过侯府却不怎么太平,有整日想做妖却有心无力的荀太夫人,还有突然转性,试着和沈老夫人缓和关系的成启铭,以及厚脸皮上门求这求那的陆氏母女。这些个皮癣一样的人,无法根治,也拔除不了。也还好,沈老夫人脑子清明,并没因为成启铭的几滴眼泪就心软,却是拿着剑把那个厚颜无耻的老男人大骂一顿赶走了。 这时边关战事已经结束,大军大捷,击退大夏和羯族百余里,萧云旌带着众将士正在回京的路上。「这次他立下大功,封侯拜将再所难免。」 「那大哥呢?」和萧云旌相比,成靖宁更关心自己人。 「也跟着沾光, 立下不小功劳。听说斩杀了大夏的左贤王, 又带奇兵突袭了羯族的粮草。估计能封个从五品的官。」儿子成器, 成振清甚是欣慰。 「明年二哥也要回来考科举了,他这么努力, 一定能考上。」算起来, 成靖宁也有好久没见到成永安了,他勤学刻苦,又聪颖明惠,三月春闱问题不大。和京城的高门纨绔们比起来, 他算得上有出息。 沈老夫人时刻关心着两个孙子的成长,谈及次孙,也是一脸笑容:「我去信问过山长了, 说永安这次稳了。等他科考之后, 也该张罗着成亲了。」现在老大有了出息,和安定侯府那边也商量好了,婚期定在中秋。算起来侯府很久没办喜事了,等成永皓回来之后,家里该热闹热闹了。 提到结婚,成靖宁自动闭了嘴, 她的两个哥哥的确很好,未来的嫂子也一定会幸福。但一想到再过两三年就轮到自己, 心情很不美丽。夫婿人选, 似乎就亲戚家的小孩儿,令国公府那边不可能了, 大概会从顾家那边选。想到前世今生所见的那些悲剧,她恐婚的症状好像又重了些。 用过饭后,成芙宁也留在琼华院说话。翠竹是不堪回首的过去,这一年多以来,府上诸人都很努力的忘记这个人,成振清夫妻此刻对待成芙宁,总算没有刚回府时那般冷淡。「这一年在寺中过得如何?」 第二十七章 「谢父亲关心,芙宁在寺里一切安好。每日祈福诵经,参研古籍,听寺中大师讲经,收益良多。」成芙宁恭敬地回道。 「如此甚好。」成振清点了点头。 成靖宁用清水净了手,取出今日了然大师赠送的佛珠,说:「这是主持方丈给我的,说是谢礼。只是这份礼太贵重,我担心保管不好,祖母,您看这放什么地方合适?」 「既然大师给了你,你就收着。你怎么保管当初他送你的貔貅,就怎么保管这串佛珠。」沈老夫人道。当初了然大师说的话还犹言在耳,成靖宁的命格有些怪,需要这些法器镇一镇。 忠敬侯府内,罗安宁刚听完小厮的回禀,这时才知道成靖宁在大觉寺内到底做了什么。画观音像么?了然大师为了选画师,花费了许多时间,不想这一世会让成靖宁去。等到六月十九,她大概会扬名天下吧。上一世她体弱多病,一直待在侯府之中甚少出门,一个屋檐下住了几年,也没见过她有这才能,重生一世,她也跟着变了。佛门圣地,神鬼怪力,倒不好动手脚,想来想去,还是决定算了。 这一世的成靖宁变化太多,已脱离了她的掌控,如果能在她身边安插一个眼线就好了。也还好,现在她已摆脱了困境,在忠敬侯府她们一家的地位稳固,世子夫人已被送到乡下庄子,无人再敢作践轻视她们,那些她掌控不了的,只能徐徐图之了。永宁侯府那边,得慢慢来。 「姑娘,您的信。」清溪打帘子进来,把一封信交给她。 算得上是好消息,罗安宁看过之后就烧了。 侯府开始热热闹闹的过端午,就在家家户户包粽子的时候,宫中传出惊天大消息,方婕妤被贬为庶人,赐死,大皇子赵承载被封为蜀郡王,于端午过后到蜀地就藩,方家上下所有人,一并贬回山西原籍,五代以内不得出仕为官。官方的消息是,方家居心叵测,意图刺杀今上,所以重罚,此外方婕妤在行宫谋害四公主,罪加一等。但看在太后的面子上,所以从轻处置。 消息传出,一片哗然,有说判得太轻的,有说今上忘恩负义的,一时间众说纷纭。其实真正原因,成靖宁已从沈老夫人那里听过了。 因方婕妤谋害皇后和十一皇子之事,方家受到牵连,元气大伤,方太后为了让方婕妤复宠,就计划在团圆节演一出苦肉计:买通杀手刺杀今上,然后方婕妤为今上挡刀,以命换荣宠。原本这出苦肉计是要在燕山行宫那边上演的,只是出了四公主险些被害,西疆又起战乱之事,所以延后到八月。 原本一切计划得很好,怎奈两次机会方婕妤都没抓住,一次被丽妃捣乱搅和了,再一次就是成靖宁抢先一步,为今上挡了刀,所以就捡了个便宜,被封了乡君。难怪当时今上欲封她县主时,被方太后极力阻挠。知晓正真原因后,成靖宁也是哭笑不得,这,大概就是命吧。无论如何,这次是她的运气,得了便宜不能卖乖,现在侯府正是该低调的时候。 原本方太后的计划里没什么纰漏,刺客刺杀失败后自爆而亡化作血水,人证物证全毁,查无可查,但坏就坏在,成靖宁看到了凶手的脸,还将其画了出来,画得惟妙惟肖,刑部那边抽丝剥茧,逐渐的查到头绪。 能查到方太后那里,还是柔妃的功劳,据说柔妃去给方太后请安,她的宫人如厕时,听到方太后的心腹宫人在和一个小太监说话,说什么要阻止刑部继续查下去,杀掉一切之情人,否则大事不好。于是那名宫人跟随柔妃回到漪兰殿宫之后,就把这事说了。柔妃很清楚今上和方家的恩怨,所以就到今上那里告了密,然后抓了方太后的人,经过一番拷问后,就得到了中秋刺杀的真相。 柔妃横插一脚,成靖宁不得不怀疑,这其中又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内幕。柔妃,能从低微的宫女爬到妃位,在一众贵女中平安生下一子一女,也不是个简单人物,想到有过一面之缘的三皇子,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睛和温润如玉的脸给他的印象深刻。这对母子,都不是简单的人物。 方家的事还没落下帷幕,大捷的军队已快到皇城脚下。大胜大夏和羯族,今上兴奋至极,忘记亲娘给他添的堵,决定带着文武百官亲自到城门口迎接凯旋的大军。 成靖宁想去看大军进城的盛大仪式,特地到天香楼包了包间,拉了沈嘉月和顾婉琰一起。这种扬眉吐气的热闹,振奋人心的大事,无论多少都不嫌多,京城百姓都很捧场,早早的就夹道欢迎了。今次冒头的都是青年将领,看着个个朝气蓬勃的年轻人,今上深感江山人才辈出,国家振兴有望,当即豪迈的封赏有功将士。 首当其冲,萧云旌封了二等镇远伯,四品京卫指挥佥事,霍庭延封从四品二等护卫,张明烨封从四品城门领,成永皓封五品步兵副尉,沈珵封五品三等侍卫。此外还有众多封赏,暂不一一赘述。 沈嘉月百无聊赖的趴在窗台上,双手捧着头,看着城门的方向望眼欲穿,「怎么还不到啊?」这次沈家的几个堂哥也立了功,她也觉得倍有面子。 「这会儿陛下的封赏已经完了,估计已经进城了。再等一等。」成靖宁倒是很耐心,如果人来了,楼下的呼声会更高。 果不其然,楼下人头攒动,欢呼声一浪盖过一浪,沈嘉月站在床边,忙把耳朵捂住,「天呐,我耳朵都快聋了。」 「这等振奋人心的大事,京城百姓如何不高兴?」便是她听着看着,也觉心潮澎湃。 这时候说话,谁也听不清对方说了什么,三人都看向窗下,只见楼下的百姓,尤其未出嫁的少女,手里的鲜花、帕子、香囊、瓜果之类的东西,一股脑的扔给跨马走过的青年将军们,尤其前头的萧云旌、成永皓、霍庭延和沈珵几个。 「五堂哥难得这么正经,大表哥好像晒黑了瘦了也丑了,萧大哥好像又威武英俊了些。」沈嘉月点评着说。 顾婉琰笑容温婉,说道:「隔这么远,也亏你看得出来,要是让永皓表哥听到了,非找你理论不可。」 「人已经走远了,我们也回去吧。家里置办了席面,给大哥接风洗尘。」成靖宁体验了一把热血之后,开始思索着回去之事。 「我家也是。」沈嘉月说,这次有两个堂哥出战,都有加官进爵,这等大事必须阖家欢庆。 离开包间,在走廊上时正巧碰见隔壁的门打开,走出一个婀娜多姿、柔婉清艳的女子来,她戴着一方淡粉色面纱,梳着朝云近香髻,配着八宝攥珠飞燕钗,穿着一身青烟紫绣玉兰的拖地长裙,举止娴雅,只看一双明亮的杏眼,便知是个难得得美人。 两方相遇,皆要下楼。那女子眼中有盈盈笑意,说:「几位姑娘先请吧。」声音很是清润好听,犹如箜篌之音般的轻灵。 顾婉琰扯了扯成靖宁的袖子,低声对她道:「这是安定侯府的殷姑娘。」 第二十八章 原来是未来大嫂,成靖宁登时露出笑脸来:「多谢姑娘,那我们三个就不客气了。」这位殷姑娘,不止能干,还十分的貌美,刚才匆匆一见,看得出,身材很好,很让人羡慕。 下楼之后,沈嘉月才问道:「你们刚才说什么呢,神神秘秘的。」 「秘密。」成靖宁说,现在人还没进门,贸然上前认亲不妥,还是礼貌疏离一些好。 「哼,不和你们玩儿了。」沈嘉月故做生气,冷哼了一声。 回到侯府,成靖宁到琼华院,兴致勃勃的说起今天偶遇殷小姐的事,「她好温柔好漂亮,大哥那么促狭坏心眼,突然觉得他配不上殷姑娘。」 沈老夫人笑骂道:「只见过一次,你就把人夸上天了。永皓被你这么埋汰,小心他跟你急。」 成靖宁坐在沈老夫人身边,挽着她的手臂说:「我说的是实话,祖母你别跟大哥告状。」 「我又不是小孩子,不兴告状那一套。」沈老夫人被成靖宁幼稚的举动逗笑。 成靖宁松开沈老夫人的手,说:「我先回去了,还得跟着曹师傅学琴呢。」 成芙宁回府之后,沈老夫人为她请了个教授古琴的师傅来,成靖宁作为旁听,也跟着一起上课,弹不好,陶冶一下情操也可。听成芙宁弹琴,便如欣赏一门高雅艺术。如果她有一个好的出身,一定会有更光明的未来。 皇宫之中,赵澈在大明宫设宴款待今次凯旋归来的将士,宴席之上,豪气干云,与一干功臣举杯痛饮。老将新人,齐聚一堂,赵澈登时有「天下英才尽入吾彀中矣」的感慨。 酒过三巡,英国公凑趣的举杯,笑道:「萧伯爷如今功成名就,也该关心关心终身大事了,这么一直单着终究不美。不如陛下今日趁此良辰吉日,为云旌解决了如何?」 萧云旌是军中有名的单身汉,有时三五几个好友也会开玩笑的催婚,这时听英国公提起,又是一阵大笑,跟着起哄,齐齐请求赵澈给他解决终身大事,说有了嫂子,他就不会整天在军营里折腾他们了。 「是啊是啊,早在三年前就有萧大哥要成婚的消息,我的份子钱放了三年都没送出去,陛下,您今天可得帮帮忙。」成永皓看热闹不嫌事大,抱拳跪在赵澈跟前,郑重其事地请道。 赵澈被一竿子大老粗逗笑,对萧云旌说:「爱卿,你看这么多人翘首以盼,朕不给个交代也不好。这样吧,等明日朕把安乐公主召进宫,请她和王老夫人帮着相看如何?」 安乐公主是成帝的第五个女儿,很是受宠,当年赵澈落魄时曾搭了把手,赵澈登基后,也很照看这位异母姐姐,加上会做人,安乐公主在京城混得如鱼得水,接连主持了五年群芳宴,是京里有名的大媒。 萧云旌无奈的出席,认真道:「微臣谢陛下关心,只是婚姻大事不可强求,经历诸多变故,臣只想寻一心仪之人,相伴到老。无论她是何出身,是何容貌,只要臣喜欢便可,若找不到那人,微臣也不愿将就。」 「好个不愿将就!」赵澈大笑道,想不到萧云旌这等粗野豪迈的汉子,还有这般柔情,当即道:「若日后寻到了,朕亲自为你赐婚。康大海,把那金花八宝凤冠送到皇后那里放着,就当是给未来的萧夫人添嫁妆!」 萧云旌再次拜谢,说:「微臣谢陛下隆恩。」 如此嬉闹一般,酒宴上的气氛更加热烈,都去给萧云旌敬酒,表示对日后的嫂子拭目以待,他成亲时,一定要去喝喜酒。萧云旌酒量好,来者不拒,到最后大半的人都倒下了,他还傲然挺立着。 侯府中,得到今上设宴款待诸位将士的消息后,便不再等成永皓。成靖宁今天在凝华院弹了一下午琴,这时候还手酸着,深深的觉得自己不是学音律的料,准备好好学谱曲,到时候把上一世听过的那些曲子背下来,请成芙宁弹奏,在府上自娱自乐也好。 毫无征兆的,成靖宁扭过头打了两个喷嚏,很难为情的对三位长辈道歉。沈老夫人关切道:「是不是生病了?」 「没有没有,我好得很,可能没有午睡的缘故,身体有些乏了。」成靖宁挥着双手解释说。 顾子衿拿了瓷勺给沈老夫人盛汤,笑道:「回来之后,靖宁就很少生病了,娘不用担心。」 「是呀祖母,我现在身体好得很。」成靖宁说道。打喷嚏么,常言道:一想二骂三念叨,兴许有人在背后议论她吧。 直到子时,喝得醉醺醺的成永皓才被萧云旌送回府,开门接人的是成振清,见到儿子喝成这幅模样,忍不住想说上几句。萧云旌先开口为他辩解,说:「成叔叔别怪他,今天大家高兴,多喝了几杯。等过了今天再管教他也不迟。」 「这小子做事没个轻重,还得麻烦你照看一二。」成振清扶过儿子,对萧云旌说,过去他也是武人,不过现在走的却是文人路线,难免要拜托人看着长子一些。 「我会看着他的。」萧云旌完成任务,抱拳对成振清说了一声,便骑马回了萧府。 萧府中,萧老爷子和王老夫人也等了好半天,把人迎进家门后絮絮叨叨的说了好一通,才放人去沐浴洗漱。 仲夏的夜开始燥热,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明明喝了很多酒,脑子依旧清醒。突然发现提前知道一切并非想象中的那么美好,就像现在,他憋着一肚子心事,满腔柔情无处宣泄,而那人却毫无知觉,在家人的庇护下活得没心没肺,这样很不公平。 越想越气,索性换了衣裳出门。幸好现在是午夜,大街小巷上空无一人。轻车熟路的走到永宁侯府前,跃上院墙,隐在茂密的树枝间,等巡夜的护院离开后,才施展轻功往行云院那边去。 这时候行云院内绿意盎然,满院花香,栀子和昙花盛开在静谧的夜里,披着月光织就的轻纱,吐露着芬芳。 听到屋外的响动声,值夜的花月迷迷糊糊的起来开门,见着无人,出门来往四周看了一圈,确认没异常才关门回去继续睡。这时萧云旌已进入房间内,藏在房梁之上,等花月睡下之后才下来,点了她的昏睡穴,在床榻边坐了下来。 熟睡中的少女睡相安静,裹着薄毯,露出藕节般的手臂,三千青丝散乱的铺在白玉枕头上。回来三年,她的模样大变,不再是那时瘦弱黝黑的小姑娘,长成了明艳美丽的女孩,身体得曲线开始变得玲珑有致。握着她放在枕边的手,白皙细腻,跟钧窑的瓷器似的。 陌生的触觉,有些粗粝,谁牵着她的手?成靖宁朦朦胧胧的睁开眼,却被那人捂住眼睛,冷不防的被抱在怀中,炙热的气息打在额上。这是……家里来采花贼了?「来……」未喊出口的话被堵了回去,有人在亲她,很热烈,像憋闷了很久。 紧接着,人被压在床上,被夺走了呼吸。成靖宁这时动惮不得,又无可奈何,难道她要在家里被人强了?这副躯体才十三岁,难道来的是心理扭曲的变态? 感觉到身下人的挣扎,他才点了她的穴,松开了手。快点长大吧,这一世我会保护好你,不让你再受伤害。 第二十九章 终于安静下来,不过人却是眉头紧皱,有化不开的愁绪。是他孟浪了吗?「对不起。」静坐了一阵,离开永宁侯府回到萧家,这个时候酒已经醒了,一面自责着做事冲动,一面是小小的报复她之后的快感,纠结中找到平衡后,才躺下睡觉。 很早,成靖宁就起了,抱着猫一脸纠结的坐在床上,昨天晚上,到底是真的还是做梦?检查了身上,没有任何痕迹,私密之处也没异常,但昨天晚上的感觉又那么真实,到底是怎么了? 「花月,昨晚你值的夜,有没有做梦或是觉察到什么异常?」成靖宁想不明白,问花月说。 花月扶成靖宁下床洗脸,说:「做梦倒是没有,不过奴婢听到门外有声响,起来瞧了一眼,发现什么也没有就回来睡了。姑娘,你怎么了,看起来怪怪的。」 成靖宁拧了帕子擦脸,这件事该怎么说,说她昨晚做了个春梦?这么羞耻的事怎么说得出口,再者,她一个极度恐婚的人,怎么会做春梦?想想就觉得恐怖。 「没事。」成靖宁只好故作镇定,她应该没有吃亏,但如果是真的,谁能悄无声息的混去她的房间?真的好愁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请安用早点时,沈老夫人和顾子衿见她心事重重的,问道:「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成靖宁捂着自己的脸,掩饰道:「没有,昨晚做了个噩梦,没睡好,等会儿回去补一觉。」 不过她的样子着实不像做噩梦受到惊吓的样子,沈老夫人不放心,等成靖宁回行云院后,把这几天跟在她身边的几个丫鬟都召来闻话,要求她们事无巨细,完完整整的说一遍。 水袖花月几个把成靖宁这几日见的人做的事,都说给沈老夫人听,沈老夫人也未发现异常,但又不知成靖宁到底如何了,只好让几个丫头继续看着。 因为昨晚的事, 成靖宁学琴时一副心事重重、精力不济的样子, 半个时辰内弹错了好几个音。成芙宁见她神色恍惚, 对曹师傅道:「师傅,靖宁今天没什么精神, 让她回去歇息吧。」 等曹师傅点头后, 成芙宁晃了晃她的胳膊说:「你回行云院休息吧,别勉强自己。」 成靖宁还纠结着昨晚发生的事是梦还是现实,听到成芙宁的话后回神打起精神,说:「没事, 我只是在想其他事情,曹师傅对不住,继续吧。」 不过后半段课程, 成靖宁听曲的时候多一些, 好在古琴琴声清如溅玉,颤若龙吟,成芙宁琴艺绝佳,才慢慢放下昨晚的事,恢复了些许。 萧云旌封了镇远伯,次日府上就换了牌匾, 上门恭贺的人络绎不绝。昨夜大明宫里的事传开,操心他婚事的人翻了一翻, 往来的人家都殷勤的介绍着自家女儿侄女表妹等, 官媒也盯上这块肥肉,很热络的上门和王老夫人说话。 催婚的人多了十倍不止, 萧云旌不胜其烦,索性闭门谢客,计划等着宴请宾客后,到今上那里告假,到南边躲一躲。 许是去年太过炎热,今年夏天比较温和,留在京城也能过夏。五月里边接到两个帖子,都是下月的宴请,一个是萧云旌升官宴请宾客,一个是令国公夫人卫氏六十大寿。「按照过去的份例来,国公夫人六十大寿会大办,再加一尊玉佛吧。」现在卫老夫人也开始拜佛。还有六月十九的观音会,了然方丈早就邀请了他们一家去。 「祖母,我送什么给舅婆?」成靖宁问道,未婚女子送长辈,无外乎女红或者一些精巧玩意。 沈老夫人想了想,说:「送她一套衣裳吧,绣万寿屏风来不及了。」 六月初十是镇远伯府的宴请日,成靖宁送的依旧是萧夫人的画像,比起两年前有很大进步,这次将萧夫人拟画成天上仙人,带着几分神圣。 到镇远伯府门口时,正巧遇到令国公府的马车,两家相互见过礼之后,沈嘉月就上前亲亲热热的挽着成靖宁。卫老夫人很喜欢成靖宁,让她到她跟前去,牵着手对沈老夫人夸道:「还是你会教女儿,前有皇后娘娘,现在有靖宁,也不知哪家的男儿有福气娶到你家的姑娘。」 场面刹那间陷入尴尬,成靖宁低下头做害羞状,心里想着最好不要有那一天。沈老夫人道:「还得看缘分,听月老安排就是。」她早歇了把成靖宁嫁到令国公府的心思,便没接卫老夫人的话。 这时候王老夫人亲自出门迎接,见到两家人就笑道:「我说怎么通传了这么久人还没到,原来都挤在门口说话,有什么进门说,让老太婆我也凑凑乐子。」 沈老夫人知道镇远伯府最近很热闹,笑道:「你还不嫌吵啊,等日后云旌媳妇生十个八个吵得你不可开交。」 王老夫人登时愁容满面,惆怅得很:「我倒是想他生十个八个烦我,只是那孩子要找个自己喜欢的,我也没法子。」 沈嘉月走在成靖宁身边,悄声对她耳语,说着这些日子萧府的事。那一夜的梦让成靖宁困惑不已,加上要准备随礼和寿礼,跟着学古琴,倒没心思关心这些事。听沈嘉月提起伯府催婚的盛况,登时无比同情萧云旌,同是天涯沦落人呐。 伯府中,见过萧家的姻亲故旧和一干长辈后,沈嘉月和成靖宁坐到一堆闺秀里说话,英娘和韩子懿忙招呼她俩坐过去。许久不见,韩子懿出落得更加端庄美艳。 「听说你在大觉寺住了大半年,到底怎么回事呀?」英娘对此事很是好奇,之前封乡君的时候还好好的。 韩子懿聪慧灵秀,想着六月十九的观音会,对英娘笑道:「你仔细想想就知道了,靖宁可是顾大师的得意门生。」 英娘沉思片刻,恍然道:「我明白了,等那一日我也要去瞧瞧。」 「你们说什么呢,这么热闹。」这时罗安宁和罗馨宁走了进来,站在成靖宁身边笑问道。 「安姐姐和馨姐姐也来了,快坐。」成靖宁往沈嘉月身边挪了挪,空出空档来,正好放得下两张小杌子。 「说刚才靖宁送的画,萧夫人真是个大美人,难怪萧伯爷生得那般英俊。只是可惜了萧夫人。」韩子懿面不改色地说道。 英娘知晓成靖宁不欲宣扬大觉寺壁画的事,附和着韩子懿说:「是啊,如果她还在就好了。」以手支颐,一脸惋惜状。 沈嘉月笑道:「今天大好的日子,就不提那些伤心事了,说些开心的。」 罗馨宁闻言也伤感道:「若是早些到就好了,我还没看过萧夫人的画像呢。」 「那就可惜了。」韩子懿劝道,「不过大觉寺的广德堂里有萧夫人的画像,也是靖宁画的,罗姑娘想看的话,不妨去那里。」 罗安宁姐妹加入后,气氛有些冷,健谈的英娘和沈嘉月都把嘴闭成河蚌,不再言语,只有韩子懿应对自如,和罗安宁谈笑风生,说着天南海北的趣事。 第三十章 成靖宁对忠敬侯府的事有所耳闻,据说世子夫人苛待罗安宁姐妹,私底下说罗氏的坏话,被逮了个正着,然后被侯夫人责骂一通。再后来便是世子夫人不满儿媳,弄掉了儿媳肚子里已有三个月的胎儿,当年她害死世子一个得宠的妾室的事也被捅出,然后忠敬侯府家法处置,之后便被送到乡下庄子,没个十年八年的不能回侯府。而这件事发生的整个经过,都有罗安宁的影子。 现在罗安宁姐妹两个很得侯爷夫妻的喜爱,和府上的表姐妹打成一片,俨然是嫡亲孙女的架势,现在侯夫人出门聚会访友,都带着她们姐妹。当初罗安宁说成芙宁不是个简单的,现在看来,大家彼此彼此。 「我去更衣,你们先聊着。」成靖宁歉然道,带了花月去净房。回来半道上遇到沈珵,只好避让着让他先过。 沈珵无知无觉的朝这边走过来,走进了才发现成靖宁,停下脚步站在成靖宁面前,对她点头道:「靖宁表妹。」 「五表哥。」成靖宁低着头回道。忽然不知怎的,她整个人朝后栽去,下一刻,沈珵就伸手接住了她,搂着腰抱着头,很亲密,很暧昧。成靖宁豁的推开人,往边上挪了几步。还不等她说话,沈珵已经玩笑着教育她:「路面不平,表妹可要站稳了。若是弄脏了衣裳就不好了。」 庭中的小径由鹅卵石铺成,还不至于崎岖到站不稳,刚才分明就是他故意的!成靖宁还没来得及反驳,人就已经背着手,心情很好的走了。「五表少爷真是的,幸好没人看见。」花月气愤道,就算大祁礼教不甚森严,但搂腰抱头这等亲密之事,被人看到还是会被诟病。 成靖宁也很是无语,刚才她是被沈珵调戏了?呸呸呸,这都什么跟什么?想起卫老公夫人进门前说的那些话,又觉一团混乱。「我们回去。」 刚走没几步,就遇到脸色不怎么好的萧云旌,成靖宁还想着刚才的事,冷不防的和迎面走来的人撞了个满怀。「啊对不起!」成靖宁忙后退几步,行礼准备撤。 「伯府地方大,别乱走。快开席了,回花厅那边去。」萧云旌的身躯把成靖宁笼罩在阴影里,语气冷冰冰的。 「是。」成靖宁莫名其妙,还是听话的走开,决定待在小姐妹群中,还是那边比较安全。 「今天的事别告诉祖母和母亲。」成靖宁边走边对花月说。花月点头,保证不会向任何人说起。 沈嘉月着实不喜欢听罗安宁和韩子懿说的那些文绉绉的话,这时候看到成靖宁,忙把人拉到一边:「总算回来了,怎的去了那么久?」 「看到蜀葵开得好,就停下多看了一阵。」成靖宁掩饰道,还好王老夫人喜欢种花,便是去求证,也知道她说得不假。 「什么时候才开席?我着实受不了了。」沈嘉月小声地抱怨。 成靖宁看了那边一眼,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不喜欢罗安宁。」哪怕她现在脱胎换骨,沈嘉月也不喜欢她。 「还有一会儿。」自从猜测罗安宁有可能是重生来的之后,成靖宁就保持着与她的距离,忠敬侯府那些风波,怎么看都像是她在搞鬼。 萧云旌是新贵,上门巴结的数不胜数,像这样大的宴会场合,围着王老夫人说话的人很多。沈老夫人知道那些带着女孩儿来的人的目的,便不凑这个热闹,午宴过后,早早的带着儿孙离开。 刚坐下没说几句话,几个见成靖宁要走,都奇怪道:「怎么不多待会儿?」 「家里还有其他事呢,我得回去。」成靖宁说,她现在要学的往多,不比前两年轻松。 罗安宁从女孩儿堆里站起来,笑着上前挽住成靖宁的手,亲昵地说:「我送送你。」 成靖宁猜想着罗安宁送她的目的,果然没多会儿,走到长巷道时,就见她笑得一脸灿烂地道:「奵久没见到妹妹了,想和你说说话。」 「我也是呢,安姐姐在忠敬侯府过得可还好?」成靖宁问道。 罗安宁笑容真挚,感慨道:「祖父祖母对我们一家都很好,眼下母亲的庄子和铺子都有了起色,说起来运得感谢沈祖母。她老人家最近可好?」 「都挺好的。不过那都是婶娘和安姐姐的功劳,我们可不敢居功。」成靖宁笑道。 「我们以后都会很好的。」罗安宁笑着说,很快话锋一转,变得低沉凝重,同时压低了声音,说:「我有些话不知当讲不当讲,但不提醒妹妹又觉不安心。你知道萧伯爷为何不肯成亲?」 成靖宁觉着奇怪,问道:「怎么了?萧大哥不是说要寻一心仪的女子吗?找不到就不成婚。」 罗安宁长叹一声,一脸的「你太天真的模样」,说:「你真信他说的话?忠敬侯应在军中也有人,知道一些萧伯爷的事,私下里偷偷和祖父他们说的,我正巧有事去寻他老人家,碰巧听到了。什么愿求一心人和克妻之类的都是假的,这一切都是为了掩饰他喜欢男人找的借口而已,你看围在他身边的都是些俊俏青年。」 成靖宁不可置信的看了罗安宁一眼,对她的话表示怀疑:「安姐姐,捕风捉影的事可不能乱说,萧伯爷不是那种人。」 「所谓知人知面不知心,你看他衣冠楚楚的样子,内里是什么模样只有他自己清楚。再说,忠敬侯府的亲戚怎会骗人?那人还说,他还有不可描述的喜好,除了男人,还喜欢童男童女,尤其是你这个年纪的姑娘。总之你和你大哥都要小心。靖宁,防人之心不可无!」罗安宁似真在为成靖宁的不开窍着急,有些跳脚地道。 先前成靖宁一点都不信罗安宁的话,但她最后两句却不得不让她生疑,想到二十天前的那个梦,突然的犹豫起来。 成靖宁低头沉思,罗安宁不再继续添油加醋,说:「我言尽于此,信不信随你。快到门口了,我就不送你了,下次再到永安侯府去看你和芙宁。」 送走成靖宁,罗安宁转身之后,是理智冷静的模样,无论她是否听进去,怀疑的种子已经埋下,日后只会渐行渐远。这一世的萧云旌也变了许多,行事比上一世柔和周到,想必他不会走从前的老路,姐姐嫁给他,一定会幸福。 如果没有那一晚的梦,成靖宁或许不会听罗安宁的话,但现在她有些怀疑,萧云旌到底是个什么模样。想着这些年他在京中风评颇好,没有不良传闻,应该没有那些不良癖好吧,总不能今上也眼瞎?想来想去,还是决定日后离萧云旌远一些,反正永宁侯府和镇远伯府干系不大。 侯府的宴会散去,罗安宁姐妹二人跟随忠敬侯夫人上了马车。马车缓缓地驶回侯府。马车上,罗安宁迫不及待地问道:「祖母,如何?」罗馨宁也不安的等候着答案。 忠敬侯夫人叹了口气,失望道:「老夫人拒绝了。」她也想外孙女嫁一个如意郎君,但也没有眼巴巴的贴上去的道理。萧云旌的确好,但现在盯上他的人太多,罗馨宁出身低了些,更没有希望了。 罗馨宁底下头,用帕子拭去眼泪,说:「是我没用,还让祖母跟着丢人。」 第三十一章 「萧云旌是武人,在刀尖上讨生活,并非良配,馨宁,别哭了,祖母会为你找个更好的。」忠敬侯夫人搂着哭得泪人似的外孙女说。 世间的好儿郎并不只有萧云旌一个,他只是备选人之一,不成还有下一个,罗安宁想着,也软声劝自家姐姐说:「姐姐,祖母说得对,萧云旌只是一介武夫,虽说有皇家血脉,但到底是个商家嗣子,身份丅高,就算封伯封侯,也掩盖不了这个事实。你值得更好的。」萧云旌看不上罗馨宁是他眼瞎,但要让他和成靖宁再续前缘,她无论如何也不甘心。成靖宁那贱人就该嫁去大夏那边,伺候那对蛮夷父子。 忠敬侯夫人轻拍着罗馨宁的背,柔声道:「明年开春闱,有许多进京赶考的学子,我让你祖父和舅舅帮忙看着,说不定有日后的封疆大吏、首辅阁臣呢,以后做个一品大员夫人,可不比整天担惊受怕的好?」 罗安宁一怔,是啊,明年就春闱了,颜修明就是这年冒头的。想起那器宇不凡的英挺男儿,顿时一喜,未来的宰辅大人,能臣干吏,国之栋梁,怎么看都比萧云旌强。想到永宁侯府中的成芙宁,看来她得找个时候去见一见她们了。 八月十五是成永皓大婚的日子,早在去年就开始准备了,眼下日子越来趂近,侯府上下变得更加忙碌。马上要成亲了,成永皓也收敛了许多,开始养新郎官的气质,看起来稳重了些,还像那么个样子。成靖宁上次到朱雀街迎大军凯旋,和殷家小姐有过一面之缘,对未来大嫂很有好感,见到自家大哥,难免要打趣几句,这时候成永皓总要板着张脸训斥她一通。 六月二十六是令国公夫人卫氏的六十大寿,成靖宁便在顾楷和曹师傅那里请了假,除了偶尔去瞧一瞧送到殷家的聘礼之外,便专心在行云院筹备寿礼。成靖宁请教沈嘉月拿到卫老夫人的尺寸和喜欢的样式之后,做了一件暗红底万字不断头纹的褙子,还配有里衣、同色万字流云纹的襕边综裙。 由于有从许瑾娘那里学来的刺绣手艺,加上平日又有专门的师傅指导,成靖宁这件寿礼完战得极好,只消参加完观音会回来收针便大功告成。 大觉寺的观音殿修缮了一年多,终于重开接受善男信女的香火,是以京中许多皇室贵胄和权爵勋贵之家,都争抢着去。 成家受到邀请,这次全家出动,哪怕平日里不怎么烧香拜佛的成永皓,以及还在孝期的成芙宁也都一起去。因殿内的壁画是成靖宁画的,所以到寺庙后有捷径可走,于是很自然的一起跟随寺中大师高僧,得以第一批拜见观音。 成永皓还是打仗回来之后才得知,成靖宁在大觉寺画壁画,原本有些不以为然,侃上几句,今日见了很是惊讶,悄声对成靖宁道:「你画得很好。」虽然这种事很值得显摆,但他明白要帮妹妹保密。成靖宁只得意的笑了笑,并不说话。 拜完观音之后,沈老夫人又领着顾子衿去功德箱那边添香油钱,成永皓则拉着成靖宁去拜其他菩萨,并问什么菩萨管姻缘。 成靖宁眼睛一亮,知道他这是怕出大事又推迟婚期,笑道:「好像佛家主张禁欲,尤其中土这边,所以要求的话还是去道观里拜月老。不过观音菩萨怜悯苍生,拜她也可。对了,院内的菩提院可以许愿,不如你去试试?」 都知道大觉寺的许愿树灵验,每年都挤破了头,成永皓有些沮丧,很快又拉着成靖宁道:「你这次帮了了然大师那么大的忙,你帮我求求他,让我走后门吧!」 成靖宁皱着眉,很是勉强:「为了我哥和我未来嫂子,我就勉为其难的走一趟吧。」 成永皓在她身后推道:「快去快去,别磨磨蹭蹭的!」 最后成靖宁帮成永皓拿到一个名额,陪他一起去菩提院那边,本欲跟着进去,结果却被推了出来,偏生成永皓还很正义很严肃。 「害什么羞啊,不看就不看,我还不稀罕。」成靖宁站在门口嘀咕说。 兄妹两个回厢房时,到门口遇到神色慌张的成芙宁,成靖宁左右看了看,问道:「芙姐姐,你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回来的路上被突然窜出的蛇吓到了。」成芙宁捂着胸口,还有些惊魂甫定。 映雪跟着点头,也是惊吓过度的的样子,点头道:「是啊是啊,好大一条,黑色的,差点就踩到了!」 「以后注意着点儿,今天人多,别乱走。」尽管成芙宁和映雪的神色都不似伪装,但成永皓看得出,她们主仆两个在撒谎。成靖宁不知道真正的发生了什么事,并不追问。 观音殿内的壁画大受赞赏,因其画得太似真人,已有不少京中贵妇向寺内僧人打听画师是谁,准备请他给自家人画像。因了然大师答应过成靖宁,只说那位画者低调谦虚,无意借此事扬名,所以不便透露姓名。 令国公府的厢房就在永宁侯府的隔壁,沈嘉月在观音殿敬香祭拜完毕之后,过来找成靖宁说话,看到成芙宁也在,笑着对她点了点头,就坐到成靖宁身边说话:「你画得真好,比之前我见过的都好,什么时候也帮我画一幅?」 「你别夸我,我会骄傲,然后就画不好了。」成靖宁笑道。 沈嘉月想着卫老夫人的生日,说:「今天有好多人在问画师是谁,都要请她到自家给府上的人画像呢,我没说是你。过几天就是祖母的寿诞,我看你就送画像好了。祖母今天看壁画的时候也对你赞不绝口。」 「要画一幅好画不是三两天就能完成的, 我现在动笔也只是敷衍之作。」成靖宁心念一动, 明年四月是外祖母傅老夫人的六十寿辰, 寿礼就送老人家的画像。 沈嘉月数了数她在大觉寺待的日子,说:「也是, 观音殿的壁画你画了七个多月。」 中午用斋饭时, 成芙宁借身体不适,并不去跟去赴会,留在房里吃。等厢房内的人都走光了,映雪才让映秋在外面守着, 叮嘱她不许放人进来,关上门慌慌张张地道:「姑娘,该怎么办?」 成芙宁还算得上冷静, 说:「他不知道我是谁, 不会有事。等会儿回去我换一身衣裳,戴上面纱,跟在祖母和母亲身边,能蒙混过去。趁现在人都不在,让映秋去拿衣裳,你帮我重新梳头, 梳个堆云髻。帮我把脸色化黑一些,再弄几个红斑。」 「是, 奴婢这就去!」成芙宁的冷静, 让映雪安心了几分。 观音会结束时接近黄昏,来参加盛会的贵妇人们前后乘坐马车离开, 永宁侯府是最后才走的。见到成芙宁换了装束,又戴着面纱,沈老夫人忍不住问道:「怎么了?」 成芙宁低垂眼眸,歉然道:「不小心弄脏了衣裳,所以换了一身。今天也不知怎的,脸上起了两个红斑,就想着戴面纱遮掩一二。」 沈老夫人不疑有他,说:「回府之后让家医给你看看,脸面的事不能马虎大意。」 「芙宁谢祖母关心。」话后,站在人群中降低存在感。 第三十二章 回到侯府之时,夜已经深了,简单用过饭之后就沐浴更衣。成靖宁拿着画笔,在纸上画了一丛曼珠沙华之后,穿上鞋独自一人去行云院。今天成芙宁反常的举动让她觉得一定有什么不好的事发生。 映雪刚为成芙宁卸了妆,荷香就敲门在外说成靖宁来了。「请她进来。」成芙宁从容的戴上面纱。 「这么晚了还来打扰姐姐,是有件事情放心不下,所以想来请教一番。」成靖宁在成芙宁的床边坐了下来,已先摘下她的面纱,说:「果然,我想得不差。芙姐姐,今天出什么事了?」 映雪很着急,对成靖宁的举动很是不喜,险些就要开口说她了。成芙宁拦住她,叹气说:「果然瞒不过你。」 映雪急哭了,在成靖宁跟前跪下,欲开口说话。成靖宁忙无声的制止她,对映秋说:「你在门外守着,如果有人来就拍掌通知。」 等映秋关了门,映雪才哭道:「求二姑娘千万别说出去,要为我们姑娘保密,否则……」 「到底怎么了?」成靖宁瞧着主仆两个的反应,似天塌下来一般。 成芙宁很难为情,一向云淡风轻的脸也有些绷不住,说:「今天我去清莲宫供经书,给姨娘点长明灯,回厢房的时候遇到一个登徒子,他……他冒犯了我。我情急之下,抬脚踢了他那里,之后趁着他倒地叫唤的瞬间带着映雪跑了。我怕他心存报复,或大声嚷嚷,为了不被他发现,才换了装束,假装脸上起红斑,戴了面纱遮掩。」 白天里的事让她心有余悸,她不知道那人从哪里冒出来的。那人见到她就口出狂言,说了许多下流的话,他不只是动手动脚那么简单,还强亲了她,把手伸进她衣裳里乱摸。 「他知道你是谁吗?」这点才是最重要的。如果知道成芙宁的身份,难免会拿出去大肆宣扬。 成芙宁想了想,说:「应该是不知道的,就是再目中无人的人,知道我是永宁侯府的人,也会有所顾忌。」看那人的反映,是把她当做普通人家的女孩儿了。 「这就好,只要他不知道你的身份,京城那么大,也够让他找的了。」成靖宁现在才觉得,事情没那么糟。 成芙宁又是一阵为难,说:「但是他拿了我的玉佩……」 才缓口气的成靖宁,又提起精神问道:「那块玉佩贵重吗?」 说贵重也不贵重,说轻但意义不一般,那是翠竹唯一留给她的东西,只值五两银子。「没什么,就是块普通的玉佩,大街上随处都能买到,没有任何标记。」 不知怎的,成靖宁想起罗安宁来,那个不知敌友的重生者。会不会是她记恨成芙宁,策划了这出戏报复?如果是,成芙宁日后危险了。「芙姐姐,日后你尽量别出门,就算出去,也要跟我们一起。」 成芙宁很会察言观色,见成靖宁的脸色瞬间变了几变,就知她可能想到了什么,答应道:「我省得。」她还有一年半的孝期,暂时不会离开永宁侯府。 「这件事我不会和祖母她们说,芙姐姐放心。」成靖宁给成芙宁吃了一记定心丸。想着那一日罗安宁对她的忠告,突然觉得她心怀鬼胎,未来似乎处处充满了危机,尤其有一个提前知道一切的人在身边。 成靖宁悄然离开,映雪仍然心惶惶的,关上门不安地问成芙宁:「小姐,你说要是二姑娘向老夫人和夫人告密怎么办?」如果她说了,自家姑娘好不容易经营的局面又要毁于一旦了。 成芙宁选择信任成靖宁,说:「我相信她,她不会说的。映雪,她不是成玉宁和成芸宁。」 六月十九过去之后,京中风平浪静,成靖宁听着水袖花月说话,侯府前后没有可疑的人探头探脑,估计那日只是巧遇,芙宁暂时是安全的。 六月二十六是令国公夫人卫氏的六十大寿,成靖宁早早的就被水袖喊醒,梳洗打扮准备着去国公府。回京城之后,她还不曾去过沈家那边,但想到镇远伯府宴请那日发生的事,浑身都是鸡皮疙瘩。她思来想去,沈珵极有可能看上她的。这个想法涌现之后,成靖宁拼命的摇头,有现在这一出,到底是打她的脸呢,还是打谢夫人的脸? 成靖宁神色古怪,一边的沈老夫人见状问道:「你怎么了?」 「没事,只是第一次去国公府见沈家的长辈,心里有些紧张。」成靖宁扯出一个笑容来,找了个说得过去的借口。 「沈家的亲戚都是极好的,不必害怕。到国公府之后跟着我,见过你几个表舅表舅母之后,去找嘉月说话。」沈老夫人说,同时想起大觉寺中卫老夫人的提议来,不由扁扁嘴,若不是谢氏太讨嫌,她倒是想把成靖宁嫁到沈家。 令国公府门前车水马龙很是热闹,瞧着沈家的朱漆大门和门口的石狮子,都比永宁侯府的气派。成靖宁跟在沈老夫人和顾子衿身后,安安静静的做个端庄闺秀。因两家关系不一般,永宁侯府的几位到得早,卫老夫人一见沈老夫人,姑嫂两个拉着手坐在一起亲亲热热的说话。 成靖宁献上寿礼之后,卫老夫人当即打开看了,称赞她手艺好,立刻就换上,本欲穿出去见宾客,还是谢夫人和三夫人白氏劝住了。二夫人刘氏则把衣裳叠好了让妈妈放到老夫人的卧房去,忍不住感慨了两句:「我瞧着娘穿着挺好,又富贵又显年轻。这靖宁就是手巧,要是嘉月也这般能干就好了,您说是不是?」 「嘉月和靖宁要好,你让她多跟靖宁学学。」卫老夫人笑道,听得一旁站立的谢氏嘴一抽一抽的。 沈嘉月早就等着成靖宁,见她从一堆长辈中解脱之后,就拉着人去自己的院子说话。国公府地方大,府上人丁兴旺,每个院落都住得满满的,显得很热闹。 走了一刻钟才到沈嘉月的院子,「你们家可真大。」坐下之后,成靖宁就喝了一杯茶解渴。府上十岁以上未出嫁的姑娘都住蔻香院,内里有多座独立小院,沈嘉月这地方很是明朗宽敞,摆设也是阔气的,很和她的性子。 「第一次来都会这么说,你多来看看也就那么回事。」沈嘉月说,把自己的零嘴分给成靖宁吃。又指着卧室内那架白鹿屏风,说:「你帮我描的这个屏风样式可好看了,府上的绣娘做出来之后,家里的姐妹都眼馋得很,尤其嘉倩还想跟我抢呢,我才不给她,就是搬出祖母和大伯父来我也不给。」 「你们就那么不对付?」成靖宁剥着瓜子问道。沈家三房的人都住一起,各房的姐妹打闹争抢是常事,大房和二房尤其不对付,其中以沈嘉月和沈嘉倩由甚。 「嘉倩就仗着自己年纪小,又是长房嫡女,在府里横行霸道,我早就看不惯她。」沈嘉月提起大房的堂妹,很是不屑,会哭的孩子有糖吃,她就偏不给,「不说她了,八月十五永皓表哥成亲,侯府现在也很热闹吧?」 「对呀,都在忙这件事呢,我也盼着嫂子快些进门。」成靖宁说,比起她来,倒是成永皓心急一些,整天都翻着历表看日子。听说殷家姑娘能干,进门之后也可帮着祖母一些。也不是她埋汰这一世的母亲,人倒是个貌美心善、知情知趣的,但在管家上和沈老夫人比起来,差了一百个张妈妈。 第三十三章 沈嘉月挨着成靖宁坐下,好奇道:「我听说殷姑娘貌美如花,还是前年群芳宴上的芳主呢,闹洞房的时候好想去看。」每年的群芳宴都会从参加宴会的贵女中选一个才貌双绝的女子来做芳主,往年的得主除外,能拿到这个名头的当然是聪明又漂亮的。 「闹洞房没有未婚姑娘的份,你得过些日子才能看到。」成靖宁回想起那一日的匆匆一瞥,更多了一分期待。 「好可惜,不过明年的群芳宴,明年也能去了。」沈嘉月只大成靖宁四个月,提起热闹非凡的群芳宴来,很是向往。 成靖宁听沈老夫人提起过,群芳宴看上去花团锦簇,百艳争鸣的,各府贵女展示美貌才情,其实私底下的龌龊事不少,各家的手段更是层出不穷,加上又是变相的相亲宴,去那里的差不多在宫里备了案,出头的都是给赵氏宗亲准备的,沈老夫人不欲让她去参加,想着明年找借口推掉。 说笑一阵后,正院那边派人来请。两个相互检查一番后,一起去给卫老夫人拜寿。这时候宾客已到齐全,大堂内衣香鬓影,笑声不断。 午宴开始前,姻亲晚辈开始拜寿,轮到成靖宁,得了一个沉甸甸的红包。「谢谢舅婆,祝您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卫老夫人越看成靖宁越满意,对站一边的沈珵点了点头。 成靖宁虽然目不斜视,但眼观鼻,鼻观心的感觉到有人在看她,更加肯定心中的想法,顿时笑得有些勉强。这打脸的情节,真是俗套得不能再俗套。 刘氏是多机敏的人?虽跟随丈夫在外地,一个月前才回来,但对府上的动静了如指掌。见卫老夫人这举动,顿时明了,看谢氏的眼神多了几分玩味,因此又凑趣的在一边说话,把成靖宁夸得地上少有,天下无双。 沈傲见着也头疼,虽说有见风使舵的嫌疑,但现在沈成两家联姻也不无不可,只是当初话说得太满,没有转圜的余地,他这妹妹最是要强,从不吃回头草。拜过寿之后,沈嘉月拉着成靖宁挨着她一起坐,借着好姐妹气心高气傲的大伯母,她心里有些过意不去,更卖力的招呼,把人看牢了免得被报复。 「成表姐,喝汤吗?我帮你盛吧,这酸萝卜老鸭汤很是不错呢。」坐成靖宁对面的沈嘉倩问道。 成靖宁微微笑着推拒:「不用了,谢谢表妹。」 沈嘉倩已帮拿汤勺帮她盛汤,说:「表姐和我客气什么。」盛好后,站起来双手捧着递了过来。 沈嘉月怕她捣乱,主动帮成靖宁接过。沈嘉倩不依,说:「我给表姐盛汤,六姐你插什么手?」推攘间,她离了座位,亲自把汤给成靖宁端过来。不知怎的,脚下一滑,整个人朝地上倒下去,直接摔了个狗啃泥,手上端的汤也全撒她身上了,在众目睽睽之下,再狼狈不过。 成靖宁看了沈嘉月一眼,沈嘉月双肩微耸,表示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人是因她摔倒的,成靖宁只好上前去把沈嘉倩扶起来:「八表妹,你没事吧?」 沈嘉倩原是想着让成靖宁出丑,不想最后丢脸的是自己,推了她一把后怒道:「不要你假好心。」爬起来就捂着脸哭着跑了,留下无语的成靖宁和看好戏的沈嘉月以及一桌子埋头吃菜的表姐妹。 「哼!」沈嘉月轻哼一声,果然做人不能有坏心眼,否则最后吃亏的还是自己,「靖宁别理她,我们继续吃。」 也许这就是传说中的我还没出手,敌人就倒下了,成靖宁也只得回去坐着。小插曲未掀起波澜,伺候在一边的丫鬟很快把地上的碎碗和汤汁收拾了,宴会又是一派平和。 刚落筷,花月就匆匆过来对成靖宁耳语道:「老夫人说让小姐用完膳就赶紧到外院去。」 「回家吗?」 「是,张妈妈让小厮来通知的。」发生了什么事,她也不知道。 成靖宁起身,对沈家的堂姐妹说:「家里还有点事,我先告辞了。」 沈嘉月还想多留成靖宁一阵,问道:「怎的这么快就回去?」 「我也不晓得,得回去之后才知道。」成靖宁道别之后,带着花月离开。见到沈老夫人和顾子衿,两人的脸色有些怪异,「发生什么事了?」人走上前去问道。 「回家再说。」沈老夫人问顾子衿,「永皓过来了吗?」 「已经在外面等着了。」顾子衿有些头疼地说,原以为一切都顺利了,哪知又起波澜。 外院成永皓站在成振清身边,低着头很是苦恼,最近两年他听话得很,想不通是哪里闯祸了。沈老夫人一眼看过来,他更加恐慌,委屈巴巴地喊道:「祖母,母亲。」 「走吧。」沈老夫人发话说。 成靖宁安安静静的跟在沈老夫人身后,一直到侯府,身边都是低气压,等在门口的沈大管家总算把人盼了回来,扶成振清下马车,说:「人在昊晖堂等着。」 「靖宁,你先回行云院去。」沈老夫人进府后,先支开成靖宁。 一到自己的地方,把留守的墨竹和碧波叫来问不在府里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墨竹人在内院,对院外的事也有耳闻,说:「好像来了一个什么族的姑娘,说是大少爷的妻子。」 这时候可可跳上桌案,跟着成靖宁一起听墨竹讲话。「妻子?」成靖宁大吃一惊,成永皓人虽有些缺心眼,但最近两年已成长许多,做事不会这么没轻没重的,况且他又不是恃靓行凶之人,潇洒不羁,但不风流,怎会突然出现一个妻子? 墨竹也很苦恼,说:「奴婢也不知道,那姑娘说有大公子的信物。」 「这下麻烦了。」成靖宁去看可可,可可也是一脸懵懂。 昊晖堂中,沈老夫人严阵以待,对沈时的一番安排点了点头。成永皓见到堂中等得不耐烦的少女,惊愕万分:「阿丽雅,你怎么来了?」 被叫做阿丽雅的少女听到成永皓的声音,犹如欢快的鸟雀,三两步蹦到成永皓身边,喜道:「你果然在这里,我找了你好久才知道你在大祁京城。」 成永皓在三位长辈的注视之下,把手臂从阿丽雅的手里抽出,说:「你的伤好了吗?」 「好了好了,伤口愈合之后我就来寻你了,你娶我吧,我带了嫁妆来。」阿丽雅指着带来的一个大箱子说。 成振清看着一身异域装束的少女,问成永皓:「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必须说清楚。」顾子衿很焦急,担心儿子坏了阿丽雅的名节,一切变得不可挽回,催促道:「永皓,到底怎么回事?」 成永皓一头雾水,说:「我和她没什么。只是今年年初到西州部落打探敌情,遇到大夏那边闯境的沙匪,就出手救了阿丽雅,之后我就没见过她了。我和她清清白白,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看到父母不善和担忧的眼神,成永皓又慌忙解释了一通。 「真的?」沈老夫人问成永皓,眼睛看向阿丽雅,「那她为什么说是你的妻子?」 成永皓也很不解,挠着头说:「我也不知道。」 第三十四章 阿丽雅是典型的西域人长相,算不上多美,但一身华美的西域装饰趁得她很是艳丽。她个子高高的,皮肤很白,脸上有两坨经年不散的红云,头发分成数股,和着采线编成五彩斑斓的小辫,配上饰有银珠绒团和流苏的花帽,很有异域风情。听沈老夫人问起,拿出一把做工精细,镶了绿宝石的匕首来:「我们西州部的习俗,匕首是定情信物,只要男子把自己的匕首送给中意的女子,意味着是一定要娶她的。永皓把他的匕首送给了我,所以我就是他的妻子了。他不来接我,我就自己找来了。永皓,你会娶我的吧?」 沈老夫人看着成永皓,成永皓很头疼,解释说:「不是我送你的,你说你喜欢,然后问我要,我就给你了。我并不知道你们部落的习俗!我帮西州部击退大夏的沙匪之后就回了大营,和阿丽雅再无往来。祖母,我真的不知西州部的规矩!」 那时西僵那边的雪还未化,北风劲猛,为了击退大夏,他带着一队人马到两国交界之处刺探敌情,结果在夜里遇到凶悍的沙匪袭击当地的部落,就带人帮着御敌。期间救过一个姑娘,在拼杀中受了重伤,他就好心了一把,把人送回部落。 他能发誓,她除了把人扶上马背,就再无其他接触。之后那姑娘说他的匕首好看,问他能不能送给他。他没做多想,也是为了安慰重伤的女孩儿,就大方把匕首送了出去,哪知还有这回事? 这件事的确是阿丽雅使了点小手段,被成永皓戳破也不恼怒,又笑着黏了上去,说:「无论如何,你都把匕首送我了,总之你必须娶我。这是我们西州的习俗,你必须为我负责。永皓,你会娶我的吧?」 沈老夫人见过形形色色的人, 看到成永皓的无奈和阿丽雅眼中一闪而过的不自然和狡猾, 很快明白是怎么回事, 正色劝说道:「姑娘,这是你们西州的习俗, 我们中原没有。再者永皓当时并不知情, 匕首又是你自己要过去的,这件事就不能作数。永皓已有未婚妻,而他是不能纳妾的,所以还请你归还他的匕首, 你回西州部去。路途遥远,我们可派人送你回去,并向你的父亲解释这件事。」 阿丽雅满心欢喜的来, 被沈老夫人和成永皓的反应泼了一瓢冷水, 怕匕首被抢了去,捂着说:「送人的东西怎么能再要回去?反正永皓必须娶我,才不管他有没有未婚妻,我嫁妆都带来了。如果我被送回去,以后多没面子?」 她身边的小侍女也点头道:「我们郡主都来了,哪有回去的道理?而且郡主是首领的女儿, 做小老婆不行,只能做大妻。」西州部首领位同大祁藩王, 是以其女身份等同郡主。 「姑娘, 凡事要讲个理字,你这样强买强卖是行不通的。我尊重你们的习俗, 但婚姻大事不能凭一把匕首而约定。不如这样,我们派府上的人随姑娘回西州,把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解释清楚,权当误会一场。」成振清说道,只有阿丽雅和她的婢女,行李很少,只有一个箱子,看得出是瞒着家里人偷跑到中土来的。 「我不管,永皓必须娶我!」阿丽雅是个急性子,被拒绝之后气得直跺脚,不甘心的跑去问成永皓:「永皓,你不喜欢我不愿意娶我吗?」 成永皓是怕了她,恭敬有礼而疏远,说:「阿丽雅,这事是一场误会,终身大事不能马虎。我即将娶妻,不能耽误了你。」 「你把婚退了娶我不就行了?」阿丽雅说道,二选一,自是选她。 「恕难从命。」成永皓抱拳道。 「你!」阿丽雅瞪大一双杏眼,不相信成永皓就这么拒绝了他。 沈老夫人明白事情的来龙去脉,拍板说:「姑娘,误会已经解开,我想已经没有纠缠下去的必要。你离家这么久,想必家人也很担心,先在府上歇一日,明日府上派人送你回西州部,我们这边也派个人过去,向你的父亲把整件事情解释清楚,免得再生事端。」 阿丽雅更加焦急,跺脚大哭道:「我不走,我是永皓的妻子,你们不能赶我走!」健妇去拉阿丽雅,她的婢女挡在前头,威胁道:「郡主是乌古力首领最疼爱的女儿,你们不能这么对她!要是被首领知道了,首领定会发兵攻打大祁!我们西州部,也不是那么好惹的!」 西州部是一个万人部落,在西疆算得上小有势力,但要和大祁对抗,无异于蚍蜉撼树。但若处理不好,难免会升为政治事件,毕竟乌氏人向来是墙头草,那边强大哪边倒。 「我们是在想办法解决这件事情,并非对你家小姐动粗。」沈老夫人说道,这件事情必须想个周全的法子。 阿丽雅和艾娜被四个健妇带到风荷院,沈老夫人又对成永皓说:「那日跟随你去探消息的人在京城这边有多少?能找到的话,请他们到西州部走一趟,帮忙做证。振清,我看此事你带着永皓亲自走一趟最好,派沈时或是成材过去我不放心。」阿丽雅的事不能留后患,必须由双方长辈出门解决。 「我看也好,永皓,你去京郊大营寻人,我去面见圣上。」成振清说。至于八月的婚期,又得往后挪了。 成靖宁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次日只看到要出远门的成振清和成永皓,还有五六十个随行的人。想到成永皓在菩提树下诚心许愿的样子,以及自己年初许的愿,登时觉得都不靠谱,最后还得靠自己。送走他们父子后,沈老夫人又亲自到安定侯府去了一趟,说明缘由。有沈老夫人这个前车之鉴,安定侯府自是愿等上一等,把事情干净利落的解决掉。 成永皓和殷元徽的婚期一改再改,第一次是边关战事紧急说得过去,第二次是安定侯府小姐突然染上急症,等病好之后再议婚期,怎么看都不像小事。不过这次侯府处理得周密,没传出风声来,其他的便是想打听也打听不到。 令国公府中,卫老夫人和沈傲也在关心昨天成振清父子突然离开的原因,沈时被派来做信使,只说等成振清和成永皓回来之后再谈,现在还不能透露。 「但愿别再生事端才好。」卫老夫人双手合十说道。 沈时离开之后,沈珵就在外面挤眉弄眼,卫老夫人等沈傲走了,才招呼他进来。「祖母,怎样了?」沈珵问得迫不及待。 「你姑祖母没答应,说靖宁还小,等及笄了再谈也不迟。」卫老夫人叹道,其实不必这么麻烦,可先定下,多留一两年也无妨。 「哦。」沈珵有些失望,又想起今天在府衙里没见到成永皓,问道:「永皓和表叔今天都没上朝。」 「永宁侯府遇到了点儿麻烦,等处理完之后自会回来。」卫老夫人担忧道,这次连国公府也不说,怕真是棘手的事。 家中发生大事,自己却不知晓,成靖宁在行云院内抓耳挠腮,坐卧不安的等墨竹回来。不过除了墨竹最初听到的一点消息外,再无其他。沈老夫人那边问不出半点信息,只好自己胡乱猜测。 第三十五章 成芙宁比她冷静,劝她安静等消息,「父亲都亲自去了,定会顺利解决。祖母和母亲不让我们知道,大概有不得已的原因。」 成靖宁悻悻的,双手撑在案桌上,「是我太心急了,芙姐姐,你弹琴给我听吧。」 「好。」成芙宁抚弄琴弦,弹了一曲高山流水。 忧心几日之后,成靖宁终于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耐心等消息,明年四月是外祖母的六十大寿,开始准备送的寿礼,静下心来做画。 检查作画工具后,工笔和西洋笔需要换新的,颜料需要添加,想了想之后,决定到翰墨轩去买一些回来。有了教训之后,成靖宁出门很是大张旗鼓,好在这次风平浪静,很顺利的买到想要的东西。 包好东西准备回侯府,这时见到萧云旌从外面进来,不知为何,总是情不自禁的想起罗安宁的那些话。很努力的抹掉之后,才神色如常的行礼问好。 「你哥哥的事,很严重吗?」萧云旌进门就问道,也不像是要买笔墨的样子。 成靖宁不知作何回答,只道:「这件事祖母和父亲在处理,我也不清楚具体是怎么回事。不过有父亲出马,应该会顺利解决。」 萧云旌看她低着头,抿唇不语的样子,显而易见的疏远和防备,缓声道:「也许我可以帮你。」 「萧大哥这么说我很感激,只是我的确不知是怎么回事。这些日子也很担心,总觉得什么事都做不了。」成靖宁蹙眉说道,言语中的担忧显而易见。 「我和你大哥是朋友,也想帮他分忧。如果以后有用得着的地方,尽管开口就是。」萧云旌问不出有用的消息来,只好说道。 成靖宁离开翰墨轩之后,萧云旌依旧留在店中,不过却到了二楼,问店里的伙计最新探听到的消息。 「侯府那边只知道三日前老夫人、侯爷和世子匆匆离开国公府,然后世子去京郊大营寻了十几个人,然后就由永宁侯带着离京了。其他的再无消息。」翰墨轩是萧家的产业之一,平日里除了开店做生意,也打探一些消息,永宁侯府的一切在他们的看管范围之内。 萧云旌拨弄着手里的玉扳指,这一世偏离得太多,不能再用过去的眼光看待。「你们继续看着那边。」 九月底,成靖宁描好人物轮廓,成振清和成永皓才从西州部赶回,父子具是风尘仆仆的疲倦样子,但面带喜色,显然是阿丽雅的事顺利解决。「我们到乌兰城面见乌古力首领,的确是阿丽雅自己偷跑到中原来的。首领听过解释之后,说是误会一场,这件事不作数,然后我们就马不停蹄的赶回来了。」 自从阿丽雅出现在京城,成永皓脑子里的弦一直紧绷着,这时问题解决,回来就瘫在椅子上不能动弹。 「解决了就好,明天我去安定侯府一趟。」总算有了好消息,沈老夫人面带喜色,言语激动。 知道成靖宁也担心了好几个月,沈老夫人让白妈妈到行云院把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告诉她。听白妈妈抑扬顿挫的说完整件事,成靖宁悬在半空中的心总算落了地。成永皓一如当年的成启铭一样,生得龙质凤章、丰神俊秀,一张脸招了不少是非。「总算能放心举行婚礼了,大哥这门亲事也是一波三折。」 「谁说不是呢,老奴也盼着别再生事端了。」白妈妈的盘子脸看上去很和蔼,笑起来很亲切。 「那我也等着嫂嫂进门了。」成靖宁说,准备把这个好消息告诉成芙宁,顺路把新扒出来的曲谱带过去,这些歌谣在自己家里听听应该没什么大碍。 成芙宁安静的坐着,听完成靖宁带来的好消息,笑道:「我就说一定会顺利的,新的婚期可定下了?」 「祖母到宣平侯府和殷家商议去了,应该会在年前办喜事。」成靖宁猜测说,眼下两家都耽搁不起。 「那我们就等新嫂嫂进门了。」成芙宁摆好曲谱,照着弹奏了一遍,遇到不顺手的地方,和成靖宁商议着改了,在曲谱上消磨了一个下午,晚上等来了沈老夫人带回的消息。成永皓和殷沅徽的婚期,定在了十月二十。 还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不过眼下两家都准备好了,布置起来倒不手忙脚乱。成靖宁和沈嘉月一起剪着喜字,描画花灯上的纹饰,满目都是红彤彤的。 「看得我也好想长大结婚。」 成芙宁笑道:「你还有得等呢,最少得两年之后。」她身上有孝,不能碰这些东西。 「不过听说成亲累得慌,还是算了吧。」沈嘉月拿着大红喜字打量,很快反悔道,「剪完了,我们去贴吧。」 「你们去吧,我还得抄佛经。」成芙宁现在修身养性,每日必抄百页佛经。回侯府之后,她和成靖宁相处尚算融洽,知道在这个家里是多余的,甚少到成振清和顾子衿跟前去,沈老夫人尚且算接纳了她,不过她也不跟成靖宁耍心眼争宠,只做分内的事。只要成靖宁擅长的,她从来不碰。一切,她都做得恰到好处。 拿到永宁侯府的请帖,王老夫人把欲回书房的萧云旌叫住,扬了扬手里的烫金帖子,说:「你看看,比你小的都成家了,你让我怎么说你?」 「好了我不说了,免得你又告假跑到庄子上去不回来。随你吧。」王老夫人催婚催得心力交瘁。 萧云旌也只是叹了口气,回书房去见从西州部回来的人。「这是从那边传来的消息,说永宁侯父子离开之后的第二晚,世子折回乌兰城,见了阿丽雅郡主,在她那里过了一夜。然后阿丽雅就跟着走了不见了。」 「可有派人跟踪?」萧云旌问道。他也是两个月前才知道这件事,西州部那边,有他的人。 「对方有备而来,做得很小心,在路上跟丢了。」送信人觉察到萧云旌脸色有些低沉,说话带着几分小心翼翼。 「阿丽雅失踪多少日了?」萧云旌看完信,抬眼看了他一眼。 「有一个半月了。」 一个半月,应该到京城了。这件事应该被人利用了,或者,有人先一步知道了阿丽雅的事,准备拿这件事做文章。「人应该在京城,或者京城附近的庄子,要在十月二十之前把人找出来。」最有可能的,是在十月二十那日爆发,但不能保证会有其他意外。 初冬的天,还有几分暖意,罗安宁搬了蕉叶古琴到庭中,坐在银杏树下弹琴。过去为了讨好他,为了争宠,她苦练琴棋书画,那时候无论她怎么努力,都得不到他的一句好,在他眼里,她从始至终都是仇人的女儿,为了荣华富贵爬床的贱女人。呵呵,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她想改变自己凄惨的现状有错吗?这一世,所有得罪过她的,统统都去死! 这一次是成永皓,下一个就是成芙宁。那些轻视她的,看不顺眼的,她一个也不放过。 琴声被打断,罗安宁收敛起凶煞之气,换上这一世招牌式的微笑,从婢女手里接过信,粗略浏览一番,计划泄露了,有人插手管了这件事,并且通知了永宁侯府。原本安排的一出大戏,不得不提前了。「告诉那边,走第二步。」同样会很热闹,很精彩,她已经迫不及待了。 第三十六章 成靖宁还在凝华院内跟着成芙宁一起学琴,花月就匆匆进门来,对着成靖宁小声道:「姑娘,大事不好了,侯府门外来了好多人!」 「怎么回事?」成靖宁眼皮跳了一下。 曹师傅停下抚琴的双手看向成靖宁,成靖宁只得欠身道:「曹师傅,向您告个假,出了一点事情,我要过去看一看。」 「那今天就到这里,两位姑娘都去看看吧。」曹师傅说。侯府有事,她怎能安心授课? 成靖宁躲在大门后,看着外面人山人海的,站前面的,赫然是阿丽雅,此刻正急声痛斥成永皓背信弃义,花言巧语,两面三刀。说他虚伪,谎话连篇。「明明不要我,却又给我希望。我们西州部的女子,就那么好骗吗?」她把那柄镶了绿宝石的匕首扔到侯府门前。 成靖宁听着,从阿丽雅的话里理清了来龙去脉。原来成振清和乌古力解释清楚是一场误会之后,当夜宴请了他们父子,没有酒后乱性的事发生,一切很平和,结果在他们走后的当夜,成永皓又折了回去,把阿丽雅约了出去,说了许多情话,说他经过一个月的相处,已经爱上了她,告别那夜就想和她表露心计,但碍于父亲在场,不好开口。之后挣扎了一天,终于顺从自己内心,返回来找她。阿丽雅惊喜万分,被突如其来的情爱冲昏头脑,便什么都不顾了,于是当夜两人干柴烈火,做了夫妻该做的事。然后她就跟着成永皓回京城,中途成永皓怕被发现,多次折返成振清带领的大部队。 快到京城时,成永皓说他要先回去和家人商量,让她在固安等他,等他劝服父母,就回来接她进门,结果等到的却是他十月二十,要娶安定侯之女的消息。阿丽雅觉察到自己被骗了身心,就到永宁侯府来讨个说法。之所以在大庭广众之下,是因为上次她来,结果被悄无声息的送回去,这次索性撕破脸皮,闹开了让大家伙儿都看看,她们西州人没那么多心眼和规矩,不怕被看笑话。 成靖宁听她的话漏洞百出,正想出去解释几句,被成芙宁拉住:「祖母和父亲他们会解决的,你出去岂不帮倒忙?」 成永皓凭白无故被泼了一盆脏水,又是大庭广众之下,着急着想上去解释,成振清挡住有些无错的儿子,对哭哭啼啼的阿丽雅说:「姑娘,自从我们和乌古力首领谈妥之后,在乌兰城歇了一夜就离开,这期间,永皓一直在我身边,不曾离开我的视线一刻钟,随我们一起去乌兰城的数十名兵将可作证。」 接到萧云旌的通知之后,他就开始准备,只不过那边比他快了一步。当时一起去西州的人此刻就在府上,成振清话一落音,数十个兵将已经出来。众人说法各异,细节不尽相同,但都证明,他们一直在赶路,成永皓不曾消失一个时辰以上的时间,更不可能返回乌兰城和阿丽雅共度良宵。 阿丽雅目瞪口呆,愣愣的想着,这不可能,立刻道:「你们是一伙儿的,谁知道你们是不是串通好了骗我!我不瞎,认得清人!这把匕首,你们怎么说,总不会说是伪造的吧!」 她把匕首扔到众人面前,刀鞘上赫然写着成永皓的名字。 沈老夫人命人去把放在自己房中的匕首取来,说:「回侯府之后,永皓就把那把匕首交给我保管。我也很想知道,你为何也有一把。」 白妈妈把匕首取来,已有小厮捡起阿丽雅的那一柄,沈老夫人拿在手里对比一番,说:「的确很像,若不细看,怕是真的会被迷惑。这把匕首上的纹饰是靖宁画的,有许多细微的东西不一样,诸如上面麒麟纹,前脚左在前,右在后。看得出,姑娘这把是才赶制出来的,虽然刻意做旧,但还是和真的旧匕首有一定区别。」 成靖宁想起一年前成永皓让她画的刀鞘纹饰,忙让花月回去取。幸好都在,拿来交给沈老夫人之后,沈老夫人让阿丽雅拿着自己对比,的确有许多细微的不同,「不可能。」 「姑娘别撕了,府上有好几副。」沈老夫人提醒她说。 「那人是怎么回事?总不可能人也是假的!」阿丽雅失魂落魄的把匕首还了回去,抓住最后一丝希望问道。 「人的确有假的,中土有一种以假乱真的易容术。」仇天仇地兄弟从人群中钻出来,绑着一个身形和成永皓差不多的中年男子来,此时他赫然是成永皓的模样,「此人名叫柯百生,号称江湖千面修罗,也正是他易容成世子,到西州部将姑娘拐骗到中土。」他拿出来的,还有这一路上柯百生用到的行头:衣裳,脸皮,头发。 阿丽雅看了看千面修罗,又看了看成永皓,「这怎么可能?」 仇天撕掉柯百生脸上的脸皮,露出一张平淡无奇的脸来,坑坑洼洼如被虫蛀,如何能和成永皓那张年轻脸相比?「既然姑娘说已和世子有了夫妻之实,我想你应该记得他身上的特征吧,诸如胎记或是明显的痣什么的?」 阿丽雅失魂落魄地回忆道:「他背后正中有一颗红痣, 头顶有两个旋, 一个里面有黑痣, 长了两根头发。」 为验证成永皓的清白,仇地扒开柯百生的衣裳, 他白皙的后背赫然长着一颗红痣, 在场有不少女人,见到这一幕都转过头去或是捂脸。之后验证他头顶的旋,正如阿丽雅所说的,两个旋儿, 中间有一颗黑痣,长着两根头发。 「我们永皓后背并无红痣,也没有两个旋。」顾子衿道, 她的生的儿子, 特征她最清楚。阿丽雅看过之后,确认成永皓头上只有一个旋儿。 仇天说道:「阿丽雅郡主,你被人利用了。」 阿丽雅看着地上相貌猥琐的男子,再看了看成永皓,油然而生一股恨意,杀气腾腾的指着众人道:「你们大祁人都是骗子, 一定是你们为了推脱合起伙来骗我!成永皓,既然你无情, 也休怪我无义!你们这群虚伪狡诈的大骗子!我一定会报复你们, 报复大祁!等着瞧吧!」 被看够了笑话,阿丽雅掩面大哭, 带着婢女跑了,剩下一群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围观者。还来不及安抚解释,阿丽雅已不见了踪影,成家诸人具是面面相觑,就此事还得跑一趟西州部。 「两位壮士请进府说话。」成振清抱拳对仇天仇地兄弟说道,此事没有那么简单,必须查清所有真相,否则惹怒乌古力首领,后果不堪设想。原以为亲自走乌兰城一趟便能解决,想不到转手就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是他太大意了。 「我家主人也有一些东西要交给侯爷和老夫人。」仇天抱拳说道。 兄弟两个正揪着柯白生起身,准备进侯府时却突然飞来一只箭,从他的左耳穿头而过。此人箭法精妙,箭贯穿之后并无脑浆蹦出,甚至箭头连血也没有,中箭后的柯白生当场死亡。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所有人大吃一惊。成芙宁闭上眼睛的同时,把成靖宁拉到一边。 「这是……」这样精准的箭法,让成靖宁想起去年春天放风筝那天被射断的蜈蚣,是同一个人吗? 第三十七章 成芙宁低头沉思,看过竹姨娘的惨象,她如何会再惧怕死人,睁开眼再去看人群,目光扫过所有人,果然看到一个戴着面纱的女子,消失在人群中。扯了扯成靖宁的袖子,成靖宁只看到一个背影,「你认为是……」 「罗安宁。」她的转变,她的古怪,成芙宁最清楚。 「她总让我觉得,她好像能预知一切。」罗安宁出现在这里,绝不是看热闹这么简单。 成靖宁若有所思,却是一句话也没说。出了人命,围过来的人更多,没多会儿京兆尹的人过来,封锁了现场。 仇天仇地派人抓到他后,只审了几句就带过来,还来不及进一步拷问,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被杀了。商议过后,尸首被留下,继续追查幕后凶手。 安定侯早得了消息,在围观的人群中把今天发生的事完完整整的看了一次,登时失望的摇头,哪怕李馥盈去了,永宁侯府还是这么的血雨腥风,他如何能把女儿嫁进来?想到爱女一波三折的亲事,登时有了退婚的念头。哪怕自家名声受损,也不能把女儿推入火坑受苦。 想到这里,安定侯回了侯府,和夫人及母亲商议此事,联系诸多事情,一致认为把殷沅徽嫁入成家太凶险,同意退婚,哪怕名誉受损,也要退了。拍板过后,安定候和夫人主动到永宁侯府,提了此事。 此时侯府门前的人群散开,反转,再反转,让人分不清到底谁说的是真,谁说的是假,更兼柯白生被当众射死,更为此事添了几分神秘,无论真相是什么,反正眼下不会无聊了。 刚送走仇天仇地兄弟两个,沈老夫人和成振清就迎来安定候夫妻。后门,一个戴面纱的女子敲了门,小丫鬟见来者陌生得很,问道:「姑娘找谁?」 「我找你们二姑娘成靖宁,把这个交给她。」蒙面女子拿出安定侯府的信物来,让她转交给成靖宁。 成靖宁还在行云院中,和成芙宁说侯府过去一众姐妹的事,猜测谁可能幕后推手,以及阿丽雅含恨离开,会带来什么后果。见到花月拿进来的玉佩,说:「谁要见我?」玉佩上有字,写着「阿沅」。 「不知道,只听后门的门房说是个姑娘,看起来很着急的样子。」花月转达着小丫鬟的话。 「芙姐姐你先等等,我去看看。」成靖宁对成芙宁点头说,和聪明人说话就这点好处,什么事一说就明白,条分理晰,不拐弯抹角,商议一番之后,许多事情都变得清晰明了。 成靖宁到后门,见到门外站立的戴面纱的女子,这个人好似在什么地方见过,恍然想了起来:「殷姑娘!」 「是我。」殷沅微摘下面纱说道,她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清润好听,只是今日带了几分焦急。 成靖宁看着她娇花一样鲜妍艳丽的面容不禁怔了怔,道:「快请进。」 「我来是有事情要说,我爹娘他们到侯府来了,说或许是天意如此,我不该嫁到永宁侯府,要退婚。」殷沅徽焦急道,脸色黯然。 成靖宁无心再惊叹她天人般的容颜,大吃一惊问道:「为何?」 「接二连三的波折,我爹娘很担心,他们怕我日后过得不顺心,为了稳妥起见,所以来商议此事。」今天能冒出一个阿丽雅,不知明日是否会再出一个李馥盈。 成靖宁领着重新戴上面纱的殷沅徽去行云院,问道:「殷姑娘自己的想法呢?」 殷沅徽沉思片刻,说:「我相信永皓,他是个有担当的人。」府中长辈对比过成永皓和成启铭,说成永皓比成启铭果决有担当,那时她深以为然。不只是如此,她曾两次迎接他得胜归来,人群中目光短暂的相聚,仿若一眼万年那么久,那时候她就认定了这个人。 「只要姑娘相信就好,我们去昊晖堂。」成靖宁相信事情还有转机,「花月,你回去告诉芙姐姐一声,请她先回凝华院,我去昊晖堂那边了。」 昊晖堂中,安定候夫妇已和沈老夫人及成振清说完自家的决定,「这事反悔的是我们,与贵府无关,所有后果由安定侯府承担。」 成永皓跪在安定侯夫妻面前争取道:「伯父伯母,晚辈会一辈子待沅徽好,求两位给晚辈一次机会,不要退婚。」 安定侯叹气,说:「沅徽是女子,一生荣辱喜乐系与父母、夫婿和儿女,我们不敢拿她的后半生去赌。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但是我们有我们的顾虑,你应配一个更有胆量,更有担当的妻子。徽儿只是一介闺阁弱女,担不起此重任。还请诸位收手吧,趁着现在还来得及。」 白妈妈在沈老夫人耳边说了几句,沈老夫人一改刚才的坚持,说:「既然如此,那就依了侯爷和夫人的意思,退婚吧。沅徽是个好姑娘,我们不能耽误她。」 「祖母!」成永皓抬头,惊愕的看着沈老夫人。沈老夫人坚定的摇了摇头,成永皓才终于死心,忍着眼眶里的泪水,朝安定候夫妻磕了一头:「就依祖母所言,我给不了沅徽安稳的后半生,不能再耽误她。一切由我而起,退婚的所有恶果应由我一人承担,她不能担这污名。」 刚才准备敲门的成靖宁,听见里面议论的声音,同样失魂落魄的收回手,双方长辈都已同意,她再努力又如何? 殷沅徽却是着急,砰砰的敲门。 安定候夫妻见到女儿,惊得站起来道:「阿沅,你怎么来了?」 「爹娘不问过我就退亲,我不同意。」殷沅徽坚定地道。「好女不许两家,女儿既然定了亲,此生便跟定永皓,我相信他。」 「您说为了女儿后半生的安稳才退婚,只是哪家就真的安稳了?就是咱们家,也有难念的经。过日子不就是日复一日解决难题,迈过一道又一道的坎儿?无论将来遇到任何困难,我都不会退缩,为妻者,便要与夫婿同甘共苦,哪能缩在后方享乐,自欺欺人?」殷沅徽铿锵有力地说道,她此刻,像一个果决的将军,一往无前。 安定侯夫人欲扶起女儿,试图劝服她说:「阿沅,你还年轻,不明白。」 殷沅徽比他们想象中的坚定,磕头求道:「女儿顺从了十几年,乖顺了十几年,这次女儿想任性一次。我殷沅徽愿嫁成永皓,日后无论是福是祸,路是我选的,我都不后悔,求父亲母亲成全。」 成永皓握紧殷沅徽的手,郑重道:「晚辈此生只愿娶殷沅徽为妻,一生一世只爱她一人,惟愿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求伯父伯母给晚辈照顾阿沅的机会。」 「伯父伯母当初同意把沅徽姐姐嫁给大哥,不也是看中大哥的人品吗?大哥始终未变,变的是躲在幕后害人之人。原本父亲和大哥一妥善处理好阿丽雅之事,只是被居心叵测之徒利用,也幸好祖母和父亲处理及时,才未铸成更大的误会。这次大哥被人阴了一把,我想他吃一堑长一智,日后定会周全行事。」成靖宁也站出来说道。 含情脉脉的情话和劝说,让安定侯和夫人叹一声气,「无论你说得再动听,都抵不过日后身体力行,我希望你说到做到,一辈子待阿沅好。如果你辜负了阿沅,我安定侯府也不是好欺负的。」 第三十八章 「晚辈一定会照顾好阿沅,此生定不相负!」成永皓此刻情话说得极溜,峰回路转,让他喜极而泣,朝安定侯夫妻又磕了几个响头。他旁边的殷沅徽,也是热泪盈眶。 事情出现转机,沈老夫人和成振清夫妻都如释重负。「既然如此,那五日之后?」 「殷家定会把阿沅嫁到贵府,她不懂事,还请几位担待。」安定候看着女儿,无可奈何地道。 沈老夫人说道:「哪里哪里,侯爷和夫人太谦虚了,能娶沅徽是永皓的福气。」 商议婚姻大事,没未婚姑娘的份,两家和解之后继续商谈,把成靖宁赶出昊晖堂。有些不忿,不过有个好结果也是好事。 回行云院,成芙宁还没走,一直等着她,见人回来就问道:「发生什么事了?」看起来不像很着急的样子。 「是安定侯府的人来了,出了一点波折,好在说清楚了,十月二十就等着嫂子进门了。」成靖宁喜道。 「事不过三,这次一定顺利。」成芙宁微微笑道。 但阿丽雅走之前怨恨的眼神留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如果乌古力首领因此和大祁反目,怕又要起硝烟了。 「我听说西州部一直在大祁和大夏之间摇摆不定,哪怕没有阿丽雅的事,迟早也会背叛大祁,只有出兵彻底将其扫清,才能永绝后患。」成芙宁劝她说。 「只是打仗太劳民伤财,陛下登基六年,已打了两场了。」国力再雄厚,也经不起这样的消耗。 「这等国之大事,就不该我们操心了。朝中的文武大臣总会有法子的,对武将来说,可不盼着打仗,有仗打,就有功劳挣,就能加官进爵。」成芙宁分析说,她身在深闺,对外边的事也有耳闻。 成靖宁端着清茶,听了成芙宁的一番话后顿时了然,现在沿海安定,南边和北疆算得上太平,唯一的火药桶便是西疆那块儿,想要建立功勋,有什么比搅乱西疆局势来得更快?兴许不久之后就见分晓了。 永宁侯府跟前发生的事自是逃不过朝中言官御史和今上的眼睛,被抓住把柄的成振清和成永皓,被狠狠的参了一本。赵澈翻看堆积如山的折子,一笑了之,并不做反应,只让成振清安心给儿子办婚礼。 十月二十,安定侯嫁女,十里红妆,一百零八台嫁妆如流水一般抬进永宁侯府,成永皓这婚结得不容易,去接新娘子的时候笑得像个傻蛋一般,成靖宁看着都觉惨不忍睹,只好拉着成永安吐槽。 长兄大婚,成永安在十月十七回京,他的个子冒得快,比成永皓高出半截拇指,过去长着一张老重持成的脸,现在却往清秀方向长,变得柔和了许多,不过稳重却是一层不变。听了成靖宁的话,也只笑了笑。现在成永皓成家,姻亲故旧都来调侃他,让他明年考个状元,也娶一个漂亮媳妇。不过今天作为迎亲团之一,他得帮兄长应付殷家那伙读书的舅子和连襟,把大嫂接回来。 成永皓的婚礼侯府原本想着低调些,不过经历诸多事情之后明白,想低调是不行的,索性放开了大办,是以这日侯府热闹非凡,锣鼓喧天,只鞭炮礼花就准备了近千两,侯府上下更是张灯结彩,彩绣辉煌。 大门前站满沈、顾以及成氏旁支的姻亲,看到花轿来,成靖宁和沈嘉月以及成家旁支的女孩儿们挤在一起,看成永皓迎新娘子进门。下马之后,成永皓站在天地神案前,拿起绑了大红花的弓箭,朝新娘子的花轿上射了三箭。 而后在沈珵、成永卓以及顾家表兄的簇拥下,成永皓被推到花轿前,作了三个揖,请新娘下轿。不过喜娘得了安定侯家的吩咐,有心考一考他,让他对诗,不许请人帮忙,得自己写。无法,成永皓只得自己动笔墨,写了满满一页情话。 「世子字写得不错,不过还得看新娘子满不满意。新娘子如若不喜欢,还得重写。」喜娘拿着红笺字说,从两侧的窗边递了进去。 等了一阵之后,喜娘把耳朵贴在轿窗边,听新娘子说话,不住的点头。这时候新娘才下轿,成永皓看的眼睛都直了,直到手里被塞进红绸,被左右兄弟调笑一阵之后,才牵着新娘子进府。 近大门后新娘子跨马鞍走火盆,不过殷沅徽跨火盆时成永皓紧张得不行,索性抱着人跳了过去。 「大哥没救了。」成靖宁咬着耳朵对沈嘉月说。 一边的顾婉琰耳朵好使,听到成靖宁的话后笑道:「可不是?殷家姐姐我见过,那是百里挑一的美人,便是我见了都喜欢,更何况表哥?」 新人进门,照例撒谷、豆和草,大家伙儿跟着起哄,撒得满院子都是。 「走了走了,快跟上去!」新人进了大门,都簇拥着跟了进去。之后两人每跨过一道门槛,便有司仪在一旁高唱着吉祥祝福的话,就是成靖宁听了也觉有趣,跟着左右的女伴,提着一篮子新鲜花瓣,使劲儿的往两人身上招呼。 这回成永皓娶妻,沈老夫人很是大手笔,羊绒红毯一直从侯府门前铺到喜堂,又到天香苗圃定了许多反季花卉,只是迎亲撒的这些花便有数金。 喜堂更是热闹非凡,今日所有的姻亲故旧都在场,目光齐齐盯着缓步走进的新人。成永皓紧张得不行,牵着殷沅徽目不斜视的步入堂内。 司仪高唱着「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这时花跟不要钱似的撒的整个喜堂都是。成靖宁穿着玫瑰红的交领襦裙,配着粉色垂袖束腰短比甲,戴着一个金晃晃的项圈,站在堂中很是喜庆,这时候撒着红色的花,和沈嘉月交头接耳的说话。 两年,还有两年。 新人送入洞房之后,便没姑娘们的事,一群人坐在一堆吃席,三三两两的说着话。今天很热闹,但也有些煞风景。成启铭不请自来,他到底是成永皓的嫡亲祖父,不能赶他走,新人行礼的时候,他也坐在上头,怎么看怎么碍眼。 还有荀太夫人,自从家医叮嘱她要静养之后,很是顺从,两年下来精神越发的好了。她早先想着成永皓娶荀家女为妻,今日参加曾孙的婚宴,自是没有好脸色,拉长个脸,比参加葬礼还凝重几分。好在两人都是小角色,并不影响大局。整个流程下来,还是热热闹闹的。 吃到一半,洞房那边闹完,成永皓被推出来敬酒。他胸前带着一朵大红花,这时候笑起来像乡下地主家的傻儿子。被拌在一群同龄人中,被灌了一杯又一杯,他似在抱怨兄弟们不讲义气,接着又是一番嬉闹调笑。 大祁的婚礼大多在黄昏,吃过席之后,已到戌时二刻,今天热闹了一天,成靖宁也跟着喝了些酒,散席后到碧湖边歇息。沈嘉月得了允许,得以永宁侯府留宿,这时候也喝的微醺,扶着成靖宁坐在湖边的假山下吹风散酒气。 沈嘉月捧着脸,望着一湖秋水,打了个酒嗝,双手捧着脸傻笑道:「好热闹好喜庆啊,看得我也好想成亲。」 第三十九章 「还早呢,得让二表舅母给你慢慢挑。」小姐妹之间的私房话,说得大胆没顾忌,反正没人听见。 「我要找个英俊的,长得不能比永皓表哥差,要志趣相投的,善骑射,有说不完的趣事,还要能陪我玩陪我闹的,不能太古板。」沈嘉月痴痴笑道,想象着未来夫婿的模样,又问成靖宁说:「你想找个什么样的?」 「我?」成靖宁一想到要结婚家人,不用吹风酒已醒了一半,说:「我不想嫁人,如果可以,最好一辈子不嫁人。」 沈嘉月笑她说梦话,道:「你是女子,怎么可能不嫁人。等你长大了,自然就嫁出去了。说说,说说嘛,反正这里只有我们两个。」 「好男人都在我们家,看到我爹我哥,就觉得外面的都是不入眼,所以首先得比得过他们。」成靖宁说,「我大概比较自私,不希望自己将来的丈夫蓄婢纳妾,一想到要和其他女人分享自己的丈夫就觉浑身不自在。还有婆媳和儿女教养的事,如果遇到难伺候的婆婆,日子岂不难过?还有生孩子,我怕疼,如果没挺过去走了怎么办?我期待一生一世一双人,如果遇不到一心一意的那个人就不嫁。哪怕将来自梳做个老姑娘被人非议也不嫁。」 「如果祖母和爹娘真要我嫁,我就找一个家世低一些的,我能拿捏得住的。性子必须好,最好是读书人,像二哥那样的,不能是武人,武人脾气暴躁,会打老婆。不能比我大太多,否则心眼太多我算不过他,也不能比我小,免得像带孩子似的。最重要的是,必须长得好看。」说起终身大事,成靖宁说话也自相矛盾,有些前言不搭后语。 沈嘉月笑她太傻:「你大底真的在痴人说梦,哪有男人不纳妾的,就算是殷家男子也有通房。伺候婆母生孩子这事,女人都要经历的,偏你就如临大敌。等着瞧吧,以后你要嫁人之后,有了儿女之后,我可会上门可劲儿的笑话你。万一你以后真嫁了个老男人呢?就像萧伯爷那样的,不仅老,而且还是武人,块头那么大,一巴掌下来你可吃不消。」她喝得有些多,说话逻辑不连贯,东一出西一茬的。 「这都什么跟什么?我还早, 他可等不及了。萧祖父和王祖母想抱曾孙, 催的很厉害, 他现在功成名就,该成家了。」成靖宁点了点沈嘉月的额头, 呸了一声说, 「我才不嫁他,看到他我就害怕。」 「嘿嘿。」沈嘉月露出一个神秘的笑容,像传说中的预言者,睿智高深, 但很快又像个好奇心重的八婆,八卦着萧云旌的事:「你说萧伯爷都这把年纪了,为什么还不娶妻呀?」 成靖宁对萧云旌娶谁并不关心:「我哪里知道, 不是说要找一心仪的女子吗?也许找到了就娶了。」 「我听人说, 萧伯爷娶不到妻子是因他克妻,之前订过几门亲事,那些家的姑娘不是意外死了就是生病没了。之后吧你也知道,大公主想招他为驸马,结果他成了大公主的叔叔,然后是方家女, 和奶兄弟私奔了。现在嘛,估计没有谁敢把女儿嫁给他了。」沈嘉月说道, 其实沈家倒有几个合适的女孩, 最后听到这个传言后都打消了联姻的心思。 两人聊开了胆子变得贼大,反正宾客都陆陆续续走了, 下人们在收拾昊辉堂和清晖院以及琼华院,甚少有人到这边,加之碧湖靠近内院,不会有外人来,成靖宁没了顾忌放开了说:「这个年纪了不娶妻,有三种可能。」 沈嘉月推了推她,说:「别卖关子了,快说快说。」 成靖宁放低了声音,说:「第一,他可能有隐疾;第二,他恐婚,不愿娶妻;第三,他不喜欢女人。」 沈嘉月听得瞪大眼睛,但转念一想,成靖宁说得有那么几分道理,「好像很对,会不会是他喜欢男人?」大周朝后期男风盛行,好多高门仕宦家的男人都养着男宠,尤其后期的几位皇帝。 成靖宁看着天上的弯月,夜色朦胧,乌云开始聚拢,是要变天的前奏,喝醉了酒,秘密就变得不那么神秘了,说:「罗安宁告诉我的,有一次她专门对我说,什么克妻想寻一心仪的女子都是假的,不过是为了掩饰他喜欢男人找的借口。她还告诉我说萧伯爷有不可描述的嗜好,还喜欢童男童女,让我离他远一些。」 「切,她的话你也信。」沈嘉月不屑地嗤笑一声,「你不知道吧,忠敬侯府想把罗馨宁嫁给萧伯爷,只可惜被王老夫人拒绝了。」 「这你也知道?」成靖宁惊讶地看着沈嘉月,她一个大大咧咧的女孩子,不像是个嘴碎的。 沈嘉月捧着脸,一脸回忆状,说:「一次我去向祖母请安,无意间听大伯母和祖母说的,她们人脉广,消息灵通,什么不知道。我看罗安宁就是在报复诋毁萧伯爷。」这点上,她突然变得很聪明。 「总之不管真相是什么,都和我们没关系,等他娶妻,我们跟着长辈去喝喜酒就对了。平日里离他远一些,总之我怕他得很。」萧云旌人太深沉,总给人老谋深算之感,还有他身上的杀气和戾气,总让人不寒而栗。 沈嘉月今夜喝得有些多,歇了这么会儿肾开始叫嚣,说:「我先去解手,你在这里等我。」 「不用我跟你一起?」 「不用不用,我找得到地方。」沈嘉月站了起来,走路时步子算得上稳当,茅房在碧湖外边有一个,沿着回廊出去就是,并不远。成靖宁想了想,便没跟去,继续坐下吹风。 萧云旌就站在假山背后,将二人的谈话一字不漏的听了进去,心里很不是滋味。他自认是个顶天立地的好男儿,将来也会是个好丈夫,怎就这么被嫌弃?虽说的确有克妻之嫌,但他从未辜负过任一女子,如何就比不得成振清和成永皓成永安了? 他原以为是上一世的经历给她留下阴影,哪怕没有记忆,也会害怕婚姻,想不到听到后来的话,简直忍无可忍! 有隐疾?很好,恨不得立刻就证明她说的全是胡话,想到她还小,只得暂时放她一马,等她进门之后再狠狠教训她一番,让她看看他有没有隐疾! 恐婚?这个没心没肺的,亏他等得那么辛苦,她却没有觉察到一丝一毫,好想教训她一番,让她也尝尝相思之苦。 喜欢男人?他正直得不能再正直,看他的长相,就不是那等有不良嗜好之人,怎就被说得那么不堪了?想着现在还不是报复的时候,只好都先记着,以后一笔一笔的清算。 「怎么还没回来?掉茅厕里了?」成靖宁等了片刻嘀咕道,准备到外边看个究竟,哪知转角就遇到萧云旌,正一脸不善的俯视着她,脸上阴雨密布,酝酿着骤雨雷电。 「萧……萧大哥……你怎么……在这里?」成靖宁磕磕巴巴地喊道,他一直在这里吗?该不会都听到了吧?如果是,那就糟了……最好才转过来,最好什么也没听见!她低下头祈祷着。 第四十章 「喝多了,过来吹风。」其实是他看到她和沈嘉月往这边走,情不自禁的跟了过来,哪里知道两个丫头胆子那么大,胡说八道了一通。隐忍着怒气,萧云旌用自以为平缓的语气说:「以后那些没影子的传言,不要听,也别到处乱说。」 天!听到了。背后说人坏话被当面抓包是什么感觉?差不多就是这样了。成靖宁的脸霎时间胀得通红,恨不得找个洞钻进去,她生平第一次和小姐妹胡侃就这么被当事人听到了,真是人生一大污点。「对……对不起!我以后不会乱说了!」成靖宁鞠躬道歉,心快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 没有听到预想中的原谅的话,成靖宁就这么弯着腰,僵持着,感受着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萧云旌负着手看着她,怒意未消,教训道:「以后别乱嚼舌根,要说人坏话就别让人听到。」 「是!下次再也不敢了!」成靖宁赶忙道歉。 「嗯?」萧云旌语气上扬,疑问道。 成靖宁赶紧道:「不会有下次了,以后再也不说了!时间不早了,我先回去了!」说完,豁出去一般的拔腿就跑。顺着路去叫沈嘉月,沈嘉月迷迷糊糊的从茅房出来,看到惊慌失措的成靖宁,问道:「你怎么了?」 「没什么,见你这么久还没过了就来寻你了。我们回行云院吧!」成靖宁拖着沈嘉月往自己的地盘走。她心如擂鼓,觉着以后都没脸见萧云旌了,不,以后最好别见! 回到行云院,水袖和花月几个扶沈嘉月去沐浴,成靖宁还怕得要死,索性决定继续喝,喝得酩酊大醉就不会记得刚才的事,让云岫去拿酒来。云岫疑惑着问道:「姑娘,这么晚了还要喝么?」 「要的要的,今天大哥成亲我心里高兴,必须多喝几杯。多拿一点过来!」成靖宁扯谎说,催促着让她赶紧去端酒。 自欺欺人的喝了大半宿,如愿以偿的醉倒,末了还是几个大丫头帮着梳洗沐浴。「回来的时候还好好的,怎就醉成这样了?」水袖和花月一起,把成靖宁扶到床上,拉过锦被给她盖上。 云岫低着头,说:「姑娘要喝,她说今天世子成婚,她高兴,所以我就去拿了。」 今天大喜的日子水袖也不好责备云岫,只说道:「喝酒伤身,下次姑娘要喝你得劝着。」 云岫绞着手指,认错地道:「知道了。」 这一觉成靖宁睡得极沉,如愿以偿的,忘记昨夜所有的事,好似什么也没发生。早起拉开帘子,伸了个懒腰,又是新的一天。 叫醒沈嘉月,两人都穿戴整齐了,准备去昊晖堂那边。两人脸上都是瞧新人的新奇劲儿,显然昨夜都喝多了,一切好似梦一场,不知真假,是相互间挽着手,去请安用早点。 她们来得算早,这时候沈老夫人还没到,成靖宁就站在成永皓和殷沅徽对面,偷看着这对小夫妻的反应,成永皓红光满面的,殷沅徽则是新妇的娇羞,两人站一处很登对。她大哥很满意这好不容易才娶回来的媳妇儿,一直用眼睛偷瞄新大嫂,只差黏她身上了。看来昨夜很美满很和谐,家庭和睦是好事,成靖宁想着。 沈嘉月的目光直接得多,看过之后凑到成靖宁耳边低声说:「表嫂好美呀!」她的声音不大,但附近的人都听得到。被亲戚家的姐妹夸奖,殷沅徽的头比刚才又低了几分。 没过多会儿,沈老夫人和成振清夫妻都到了,新人开始敬茶。沈老夫人金库大,封了一个厚厚地红包给殷沅徽,成振清则是家传的玉雕麒麟,顾子衿是一对分量很足的赤金镯子。轮到成靖宁,送的是一对玉镯子,是她自己画的花样子,送到玉器铺新打的。 「芙姐姐不方便过来,她的礼就托我带来了。」因守孝的关系,成芙宁避着嫌,没参加婚宴,今晨更没过来见新嫂嫂。她平日里也攒了些银子和首饰,拖人到大觉寺请了一个羊脂玉的观音吊坠回来。 「芙妹妹有心了,还劳你替我谢谢她。」殷沅徽说话温温柔柔的,回礼是琴谱和一个沉甸甸的荷包。 沈嘉月是亲戚家的女孩儿,送的东西并不贵重,是她绣的荷包,里面装着一些小玩意。 今天见成家的长辈,成启铭和荀太夫人都不在,或许是知道自己碍眼,都没过来。家中人口简单,很快就认完了,至于沈家和顾家的,则由沈老夫人和顾子衿带去见。 饭厅了摆了早饭,殷沅徽原想站着立一立规矩,被顾子衿阻止,说:「快坐下,咱们家没这规矩,以后也别这般。」殷沅徽迟疑着看向成永皓,成永皓冲她点头过后,才落了座用早点。 新嫂嫂进门,气氛依旧很融洽,用过早点后,成振清去上朝,沈老夫人和顾子衿拉着新人说话,成靖宁则送沈嘉月回令国公府。「到门口就好,我自个儿坐马车回去。」沈嘉月挥了挥手对成靖宁说,「等上几日再来找你玩儿。」 送走人后,成靖宁抱着噜噜去凝华院,把殷沅徽给成芙宁的回礼带过去,顺带说昨日婚礼的事。 成芙宁安静坐着听她侃谈,「大哥是世子,娶妻当得起这份热闹。」 「这次错过了大哥的,希望能赶得上二哥的份。」成靖宁说。明年十二月,成芙宁三年孝期期满。 「二哥说要等考取功名之后再成家,明年三月春闱,加上议婚,一整套流程下来,估计就在明年年底或是后年初了。」成芙宁盘算着道。 「明天二哥就要回松山书院了,这几年他一直在外求学,刻苦用功,明年一定能考上。」成靖宁想着稳重的成永安,比起成永皓来更有未来族长的风范。不过经历最近一年的波折后,成永皓也成长起来。 「我没什么好送二哥的,做了一套衣裳、鞋子、袜子、扇面和护膝给他,你帮我带过去吧。」成芙宁命映秋把包裹取来交给成靖宁。 成靖宁挥了挥手,说:「明天送他走的时候你亲自交给他吧,二哥都知道的。」成芙宁的安分乖巧,为她在侯府赢得了一席之地,成振清再不喜她,也不能忽视这个女儿,顾子衿心里有疙瘩,但看在她识时务的份上,也逐渐放下隔阂,偶尔会和她说上几句话。 成芙宁长得不像成振清也不像翠竹,反倒随了沈老夫人,很是容颜很是清丽精致,初见时并不觉得惊艳,却越看越觉她美若天人。是以沈老夫人待她很复杂,在教养上也没马虎,至于成家兄弟对她,谈不上好,也说不上坏。 成芙宁犹豫着:「我……」 「不管过去如何,你始终是侯府的一员,家里人也开始接纳你,你也得慢慢走出去。虽说待不了几年了,但这里终归是你的家。送一些小东西给兄长,有什么拿不出手的?」成靖宁说道。其实她很佩服成芙宁,聪慧剔透,脚踏实地,这样的人很少见了。 成永安急着回松山书院,第二日天还未亮就动身了。成芙宁跟着成靖宁一起送成永安,在成靖宁的鼓励之下,把包裹递了上去。 成永安拿到东西,意外地笑了笑,说:「多谢芙妹妹。」 第四十一章 「大哥,明年二月等你回来。」成靖宁对离去的成永安挥了挥手。为了准备明年春闱,今年不回来过年。 「好!」成永安也挥了挥手,钻进马车之后,车把式挥动马鞭,驱车离开京城。 婚礼过后,侯府回归平静,府上成靖宁照旧跟着顾楷学画,和成芙宁一起学琴,做女红习书法。沈老夫人为了让孙媳妇早些管家,在成永皓上朝期间,便把殷沅徽带身边,教她熟悉侯府的大小事务。顾子衿知道自己不是管家的料子,对此并无异议,便一门心思伺候成振清,同时开始挑选二儿媳妇。 派去和乌古力首领交涉的人还没回来,暂且不知将来有何变故。阿丽雅回西疆后便没了消息,据那边的探子来报说,她没回西州部,眼下不知所踪。这把悬在头顶的剑,便不知何时会落下。她的事刑部那边一直在追查,尤其柯白生当着许多人的面,被人一箭射死,怎么看都不是只冲着成永皓这么简单。 这期间,卫老夫人曾上门探口风,沈老夫人这回拒绝得直接,说成靖宁性子不够泼辣,和沈珵并不合适,她和顾子衿想着为成靖宁找一个脾气温和的读书人,家世不重要,门第低一些没关系,成靖宁拿捏得住即可,没把谢氏供出来,免得引起沈家的矛盾。 回国公府之后,卫老夫人把沈珵叫到跟前训了一顿,大抵是说他平日里太跳脱,做事乖张没轻没重。「你但凡安分一点,你表婶也会答应。看样子,成家估计会等明年春闱过后就开始相看了。」 沈珵一阵失落,说:「祖父不是说,男孩子年轻时跳脱一些没关系吗?他还说成家以后就好了,你看永皓不就这样?」成婚之后,成永皓简直脱胎换骨,他怎就不行了? 「算了,还是让你娘帮你看吧。」卫老夫人被拒绝后有些受伤,抱怨完孙子又和沈傲唠叨,怪他没把孙子教好。 对此沈傲很无奈,有点悔不该当初。现在,他无论如何都拉不下脸去道歉,不过天下的好女孩儿多得是,没必要盯着成家的那个。「让老大媳妇慢慢相看就是了,何必着急?」 卫老夫人对谢氏算得上满意,但在选孙媳上,她有些恼火,谢氏对小儿媳的人选挑得很,差不多把一等公侯得罪光了,眼下好不容易觉得亲戚家的好,结果却没看上沈珵。「话虽这么说,你也让良骥劝着谢氏一些,别那么挑了。」给沈瑭选媳妇儿的时候,谢氏也没这么挑三拣四的。 从西州回来的人说,乌古力首领表示阿丽雅只是他众多女儿中的一个,比起部落安稳算不得什么,他不会因此和大祁闹翻。解药暂时缓解了镇痛,但还未根治,是以永宁侯府便在西疆安插了人手,时刻紧盯西州部和大夏,一有风吹草动立刻飞鸽传书回京城。好在一直到年底都风平浪静,西州部以及整个西疆没有异动,总算可以安稳的过个年。 殷沅徽进门后的第一个年,便跟着沈老夫人一起准备各色过年的用品。为了让她尽快掌管内宅事物,两个月来一直跟在老夫人身边,至于成靖宁则自己在行云院内修行。 前年她到天香苗圃买了许多洋水仙回来,经过两年栽培和不断添新,院内的花圃一到年节便开满了五颜六色的洋水仙,如此一来往每个院子都送几盆,倒让整个侯府在冬天里都显得生机勃勃。 「大奶奶过来了。」云岫打帘子进门禀道。 成靖宁正在和成芙宁一起做香囊,闻言放下针线亲自出门去迎接。年底雪大,往往下人们扫了雪,很快又堆上了。殷沅徽来的时候,正风大雪大的。「嫂嫂来了,快请进。」 「还是你这地方好,若不是下雪恨不得在你这里多待一阵。」殷沅徽见人后笑道。 成靖宁上前挽着她的手臂,忙道:「可别,大哥会找我算账的。」小夫妻新婚不久,正是蜜里调油的时候,嫁进侯府两个月,她大嫂可是肉眼可见的妩媚婀娜起来,脸上是新婚过得和谐才有的红润。 「小丫头还打趣起我来了。」殷沅徽温温柔柔的,但骨子里却和沈老夫人是一类人,做事很大方豪气,有一家之主的气势。进门后,和两个小姑子也相处得融洽,加之行云院内有两只人见人爱的宠物,都喜欢到这里来逗猫。 内院门口,成芙宁也打帘子等着,殷沅徽对她点了点头,「芙妹妹也在。」她不曾因成芙宁生母的事轻视她,像对待自家妹妹一样看待。 「和靖宁一起做香囊,年下走亲戚也好随一份小礼。」成芙宁等两人进门之后放下帘子,也跟着进了来。 殷沅徽喜欢可可和雪儿,一进屋就把两只猫抱怀里,坐在炕上拿起两人的绣绷子道:「好鲜亮的活计,在安定侯府的时候就听说你们两个手巧,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这是苏绣的绣法吧?」 「嫂嫂好眼力,的确是苏绣的绣法。因缘际会,我曾跟着一位苏州的绣娘学过一点,之后也买了本苏绣的书回来看。不过还算不上特别好,勉强能拿得出手罢了。」成靖宁奉上热牛乳说。现在施锦绣因为绣得一手好苏绣的关系,被挑选进绣房,活计也轻松了。这姑娘虽然汲汲营营,但都是正面阳光的,很像后世努力打拼,努力改变命运的城市姑娘。成靖宁观察过她一段时日后,准备过上些日子让她到她身边来做事。 「跟我还谦虚。」殷沅徽笑道,可可知道她要看荷包成品,主动的跳到炕上坐好了。「做了这么多呀?」 「是呀,舅公家的,外祖家的,还有堂祖父家和嫂嫂家,总之多做些没坏处。」成靖宁数着说。花样子很多,和往年的完全不一样。 因快过年的关系, 殷沅徽提前把正月的月钱带了过来, 侯府产业多, 进项也多,因此姑娘奶奶们的月钱比别的府第丰厚。成靖宁留下自己的那份, 让水袖和花月去给小丫头们发月钱。 「今天来有个不情之请, 我瞧着你养的洋水仙开得好,想讨几盆初二回安定侯府的时候带回去,到时给你带熏鱼和腊肠回来。」殷沅徽抱着猫说道。安定侯祖上是江浙人,那边的熏鱼和腊肠最是有名。 成靖宁听到吃的两眼放光, 立刻道:「那我先谢过嫂嫂了,洋水仙我养了一屋子,随便挑。」说着拉了成芙宁一起去看鲜花。 还没挑上几盆, 云岫又过来禀说世子来了。「我就说吧, 你在我这里待不久的。」成靖宁打趣殷沅徽说,一旁的成芙宁也抿嘴轻笑。 殷沅徽看着两个取笑她的小姑子,柳眉倒竖,让贴身丫鬟新蕊去打发了成永皓:「告诉世子说我东西还没挑好,让他先回去。」 新蕊还没出门,成永皓已经推门进来, 嘴里还抱怨着:「这么久了怎的还没好?」 「嫂嫂在挑初二回安定侯府的花,还没选好, 大哥等一等。」现在是腊月二十四, 还有八天,必须选那些全是花苞的, 还要长得大个的。 「……那慢慢选吧。」成永皓被殷沅徽的美目一瞄,只好放弃。他像上一世陪妻子逛街的丈夫一样,很是无奈,但又不得不照做。 第四十二章 殷沅徽也不磨他,挑选了四盆,「初二一早我过来拿。」 「大哥嫂嫂慢走。」成靖宁刚说着话,成永皓就拉着殷沅徽的手走了。 成芙宁看着两人的背影感叹:「大哥大嫂的感情真好。」让人羡慕的神仙眷侣。 「以后芙姐姐也会遇到真心待你的人的。」成靖宁说,至于她未来的那口子,还是看运气吧。 除夕的团圆饭,成芙宁也出席了。眼下东西贸易越加重要,成振清肩上的担子更加繁重,加上他是「后党」领头人,需要帮皇后看管着宫外的各方势力,没多的时间沉溺过去那些糟心事,是以见到成芙宁时,也点了点头,神色算得上和蔼,晚宴后一起放烟花守岁,新的一年就这么到了。 初一大臣命妇们照例进宫参拜帝后,于是一群晚辈就去大觉寺拜菩萨。成芙宁想着去年在寺里遇到的登徒子,寻了个借口没去。 大觉寺香火鼎盛,尤其观音殿内的壁画广受好评,深受文人骚客青睐,是以拜菩萨的香客最多。殷沅徽早听过观音殿内的壁画有名,又出自自家小姑子之手,很是迫不及待的进殿观赏。 「靖宁很有大家风范。」殷沅徽看过之后夸道,成靖宁正想谦虚几句,话就被她大嫂抢先说了:「不过不要骄傲自满,以后得画出更好画才是。」 成靖宁也笑了笑,她这大嫂真是个妙人。「谨遵大嫂教诲。」她双手放在腰间,行了个福礼回道。 殷沅徽拿着帕子掩着嘴笑出声,「你这丫头。」 成靖宁冲她眨眨眼睛,说:「你和大哥继续拜吧,我去拜见了然大师。」 寺中忙碌,成靖宁依旧只和了然大师打了个照面,问了好就离开。路过清莲宫见到王老夫人也在,联想到萧云旌,成靖宁就忍不住想起背后说他坏话被抓包的事,正想扭头走掉,被眼尖的王老夫人叫住:「靖宁。」 成靖宁只好返回去,向王老夫人请安。 王老夫人问道:「今年也来拜菩萨?」 「和堂祖母还有大哥大嫂一起来的。」眼睛扫视一圈,没发现萧云旌,问道:「萧大哥没来?」 「他现在有了爵位,逢年过节都不能在家里陪我们,这不初一就进宫拜见陛下去了。」王老夫人提起孙子,骄傲里带了几分失落。「你不忙吧,陪我走一走。」 「不忙不忙,我也正闲着呢。」成靖宁说,给萧夫人上了香之后,陪着王老夫人去拜菩萨。跪在观音面前,王老夫人念念有词,成靖宁不用过多猜想,便知老夫人在求观音管一管萧云旌的姻缘。 大底还不放心,求过菩萨之后又去找菩提院的了空大师给萧云旌算姻缘。听到了空大师说萧云旌的因缘未到,很是失落,又追问着几时才到。 「大抵两年之后,萧伯爷封侯功成名就之时。」了空大师一双漆黑的慧眼,有看穿一切的魔力,偏他生得慈祥,笑起来很温和。 王老夫人一直盼着孙媳妇进门,盼着抱曾孙,这时得知还要等两年,更是失落,长长的叹息一阵。离开菩提院,成靖宁少不得又要劝上几句。只是为何每次遇到萧家人,都要让她听到萧云旌被催婚的事? 用过素斋歇息一阵后回侯府,沈老夫人一行人今天确是早早的回来了,想来是没什么大事。初二成永皓陪殷沅徽回安定侯府,临走之前到行云院搬了四盆洋水仙。这回走亲戚,成靖宁是推脱不掉了,令国公府,越想越觉得不自在。 见过国公和卫老夫人以及几个表舅表舅母之后,沈嘉月就过来挽着人去了蔻香院。「今年过年红包收得多吗?」成靖宁想着问道。 「尚可尚可。」沈家人丁兴旺亲戚多,有时沈嘉月都记不住谁是谁。「今年你能出门了吧,我还想春天带你去踏青呢,到时候我们也做几个大风筝。对了,大表嫂可还好?」 「今年兴许可以,到时候派人通知你。嫂嫂好得很,今天由大哥陪着回娘家了。」看他们黏糊的样子,估计过不了多久府上就会添丁。 「等到初七就能去你那里了。」沈嘉月很喜欢成靖宁那地儿,尤其喜欢她的猫和满院子的花。 「我给你带了两盆洋水仙过来,放屋里不用点熏香。」成靖宁想起还在马车里的花。 两人说着话,听着门外有丫头说话,没多会儿进来个眼生的丫头,对成靖宁说:「姑娘,顾夫人叫您过去呢。」 「可有说是什么事?」成靖宁问道。 小丫头低着头说道:「夫人没说。」 成靖宁起身告辞:「我先去母亲那边,等会儿再过来找你说话。」 国公府成靖宁只熟悉卫老夫人和沈嘉月的地方,出了蔻香院后,小丫头却是领着她走另一条路。弯来绕去的,越走越偏,成靖宁奇怪道:「这不是去正堂的路。」 小丫头从善如流,说:「是的是的,走这条路近一些,姑娘跟着奴婢就是。」 成靖宁心下疑惑,登时抓住小丫头的手问道:「你是谁?要带我到什么地方去!不说的话,我可喊人过来了。」 「靖宁表妹息怒。」成靖宁和小丫头僵持的瞬间,沈珵从另一个门钻了出来,笑嘻嘻的和成靖宁赔礼。 「五表哥。」成靖宁倒吸一口气,收回手福了一礼。 小丫头趁着成靖宁抽回手的瞬间兔子似的跑了。成靖宁对沈珵很无奈,她一点也不喜欢这种打脸情节,「如果五表哥没什么事的话,我回去找嘉月了。」 「找得到路吗?我带你过去吧。」沈珵没别的意思,就想见她让她记住他这个人。被卫老夫人教训后,规矩了许多,他听军中的兄弟说,闺中的小姑娘没见过几个男人,很容易被初见的年轻男子吸引,尤其相貌好家世好的,只要先拿下了成靖宁,姑祖母和表舅那边就容易多了。 「……」成靖宁看着穿得花枝招展,如同求偶的雄孔雀般的沈珵,也是无言以对,「我找得着路,不麻烦表哥了。终究男女有别,还请五表哥自重。」她记性好,走过一次的路都不会走错,只要不是迷宫,总找得到出口。 「你我是表兄妹,不必介外,跟我走吧。」沈珵拿出一贯的厚脸皮来,已走到前边带路。「永皓表哥今年没来,永安也没回来,明年他就下场考试了吧?」 没说失礼的话,只有简单的寒暄,成靖宁也只好回答道:「大哥现在是有家室的人,陪嫂嫂回安定侯府拜年了。二哥忙着准备春闱,得二月底才回来。」 沈珵的话题一个接着一个,说:「国公府和侯府也就永安有几分书性子,家里的长辈都夸他,今年定会金榜题名。」 「先借五表哥吉言了。」沈珵的步子很慢,成靖宁想绕到前面去,偏他无知无觉,挡在路中间,背着手说着话。 「我看他一定成。对了,听说你画功好,也替我描一副屏风吧,嘉月的那个不错,不过我不要鹿,能画马吗,八骏图成么?」见成靖宁之前,沈珵早打算好了。「到时送你几张貂皮,正好能做围脖和手套。」 第四十三章 「……」成靖宁再次叹息,这沈珵不按套路来,提的要求让人无法拒绝,「我尽力试一试吧。不过貂皮不用了,马上就是春天,用不着那么厚的东西。」 「是我思虑不周。」沈珵点着自己的头说,「那还是送你一套画具吧,不要拒绝,礼尚往来才合规矩。」 成靖宁被沈珵这一举动弄得摸不着头脑,心里想着这是唱的哪一出,就到了沈嘉月的院子门口。想来还是知道避嫌,没有进入丫头们的视野之内。「表妹什么时候能画完?我过来拿。」 「八骏图太大了,到二月再给五表哥送来。」成靖宁只好说道,到时候请沈老夫人派人出面送过来,她是不想再见沈珵了。 「那我就等着表妹的屏风。」沈珵等她进院子后才离开。沈嘉月这时候正摆弄着开得正艳的洋水仙,凑到花簇前深吸了一口香气,露出迷醉的神色,心里想着鲜花的香气就是比调的香好闻。 沈嘉月趴在花旁边,问道:「这么快就回来了?表婶那边没什么事吧。」 成靖宁自是不会把遇到沈珵的事说出来,道:「没什么,只是让我别乱跑,在国公府就和你待一处。」 「表婶有些小题大做了,派个丫头来通知你不就好了。」沈嘉月说。成靖宁只笑了笑,不再说话。 对沈老夫人,成靖宁向来没什么隐瞒,在回侯府的路上就把沈珵的事说了。沈老夫人闭目养神,一面听着成靖宁说话。今天相聚,卫老夫人还在为沈珵争取。她倒觉得沈珵不错,但就看不惯谢氏那番做派。「既然答应了就好好画,到时候我派人送过去。」她不愿沈家伤了颜面,也必须让谢氏把她儿子给看好了。 「我听祖母的。」成靖宁说,「外祖家我还没去过,不知那边如何呢。」自从被谢氏拒绝之后,沈老夫人便和顾子衿达成一致,给成靖宁找个书香门第出身的夫婿,顾家无疑是首选,而顾老爷和傅老夫人也对成靖宁表示欢迎,几个舅妈也无意义,只是选哪一个的问题。 翻过了年,她就满十四,到了说亲的年纪,等到明年及笄,便可定下成婚。明天,也算得上是变相的相亲,想到这幅身体还是初中生的年纪,一时间很头疼。早婚就算了,偏她还恐婚,好想找块石头把自己撞死。 「你外祖家的长辈都是很好的人,不必害怕或是紧张。」顾家是书香世家,媳妇都是读书人的女儿,个个通达事理,都不是尖酸刻薄之人。 回府之后躺在床上,成靖宁仰着头只觉头疼,上一世那被催婚的恐惧感又回来了,心里很是烦躁,也一阵莫名的恐慌。她未来那口子,真不希望他出现。想到今天遇到的沈珵,觉着还是快些把他要的东西画好,尽早丢开这块还不那么烫的山芋。 顾家世代簪缨,积年累月下来,宅子扩得极大,并不比侯府差,雕梁画栋,屋檐高挑,廊子迂回曲折,假山池子花木修得和文人一般的风流雅致,跟着顾子衿走了许久,才到傅老夫人的地方。顾子衿有三个嫡亲姐姐,两个嫡亲哥哥,外加一干庶出的兄弟姐妹,这时候人明德堂挤满了亲戚,热闹得很。 明妈妈在门口等着顾子衿母女,看到母女两个过来,拍手笑道:「五姑娘总算到了。」 「妈妈久等了。」顾子衿笑着道歉说。 「哪里哪里,快请进。」明妈妈打起帘子让她们二人先进去。成靖宁跟在顾子衿身边,依照礼节行礼问安。一圈拜下来,收了许多红包。 「今年总算把你盼来了。」傅老夫人让成靖宁到她身边去,拉着她的手说话。 成靖宁因变相相亲和婚姻之事愁眉苦脸,哪怕到亲外祖家兴致也不高,但对着和蔼的老人,也不得不收起不满的情绪,「外祖母说笑了,往年身体不太好,现在养好了来拜见您,请别见怪。」 「这身体是最要紧的,眼下总算好多了。」傅老夫人记性好,还记得成靖宁刚回来时病怏怏的样子。 老人家问话,差不多是平日里读什么书,做什么消遣。顾家不讲究女子无才便是德那套,是以听闻成靖宁平日读《论语》、《孟子》、史记佛经之类的,都夸她好学。她绘画的才能逐渐被人所知,尤其献给今上和皇后的两幅白鹿图被传得神乎其神,更有传说大觉寺观音殿中的壁画也是出自她的手,大夫人陈氏看成靖宁也越发的觉得满意。 成靖宁坐在傅老夫人身边,接受着顾家亲眷们目光的洗礼,只得扬起笑脸,听她们说话,回答着长辈们的问题。等差不多的时候,诸人见着殷沅徽,才让她坐到顾家表姐妹中去。比起成靖宁来,殷沅徽应对起来要如鱼得水许多。 「许久不见你,新年好呀。」顾婉琰一见成靖宁,就拉她到身边坐下。 「还成,你也是,新年好呀。」成靖宁说道,比起成家和沈家,顾家的家教严上许多,顾婉琰不能轻易出门。 好在在顾家并无意外发生,顺顺利利的用过午饭之后,歇息一阵就回了侯府,不过送她们出门的,却是顾安鸿和大夫人以及二人的次子顾弛州。 如果没有意外,顾弛州就是她将来的夫婿,比想象中的好一些,各自虽不如成永皓高大,但也不文弱,生得有几分斯文,不过脸上的线条却是硬朗,看上去是个利落之人。 进宫几次,成靖宁也学会不动声色的打量一个人,看过顾弛州之后就乖乖的站在顾子衿和成振清身后,一副岁月静好的模样。 「今天就告辞了,下回再叙。」成振清抱拳拜别大舅子一家说。 「妹弟慢走。」顾安鸿也道。 送走成家人后,回去的路上陈氏对儿子说:「人你也瞧过了,能不能成就看今年了。」永宁侯府就一个金贵的嫡女,难得的不高傲娇纵,生得好也是个有才的,便是嫁敬亲王也使得,若不是沈老夫人和顾子衿不想她嫁高门,还轮不到自家儿子。 「儿子明白。」顾弛州说道。和沈珵类似,他也是顾家长房嫡出的次子,也被顾老爷子说过类他的话,是顾家所有子弟中最有才能,前途被多人看好的一个。才华横溢,满腹经纶,又有实干才能,难免会有些心高气傲,原本对亲戚家的表妹没甚心思,也不喜这类相亲,不过见到人之后也不得不承认,小姑的女儿的确生得好。听闻擅长工笔画,也多了几分期待。 「永安二月就回来,会和你一同参加今年春帷,到时到成家寻他说说话。」顾安鸿说。 回到永宁侯府,成靖宁就焉了,趴在床上不肯起来。她承认这次的相亲对象不错,但就是喜欢不起来。可可跳上床,在她身边坐着,睁着乌溜溜的阴阳眼看着她。 「可可啊,要是能一辈子不嫁人就好了。」成靖宁翻过身来,双手举起可可,话音里带着无奈,也有几分哭腔。 白天猫眼睛里的瞳孔缩小,看起来不甚好看,可可吹着胡子,看起来更像在嘲讽。「连你也不理解我,一边儿玩儿去吧。」成靖宁把可可抱下地,不再理它。 第四十四章 到堂祖父那里拜过年之后,成靖宁一直恹恹的,除了请安之外不大出行云院的大门。整天不是作画就是做针线看书,连成振清都发现她不正常。问妻子女儿最近怎么了,顾子衿也说不上来。她问过甄妈妈和成靖宁身边的几个大丫头,都说她最近没做别的事。 顾子衿也是这个年纪过来的,知道少女的心事,找她谈过话,委婉的问成靖宁是不是喜欢上某个人了。成靖宁吓得登时跳起来,忙解释她没有思春,扯谎说最近常做噩梦,影响心情。 顾子衿担心她又被恶鬼缠上,担心道:「要不要十五再到寺里拜拜菩萨?」 「不用不用,我有了然方丈给的佛珠呢,等过几天就好了。」成靖宁低头暗忖,她表现得有那么明显? 「你这孩子,有什么话不能和娘说的。」顾子衿怀疑成靖宁没和她说实话。但又问不出什么来,回去之后和丈夫商量,得把侯府各门看牢了,看有没有什么东西传进府来。 初七侯府宴请宾客,今年来的比往年多出一倍,是以整个侯府都热闹得很,成靖宁得帮着招待堂表姐妹和殷家以及同僚家的姑娘,不得不打起精神来。沈嘉月和成靖宁最要好,一见面就知道她在强笑,也帮着她招呼一帮小姑娘们。 成靖宁在京城中声名鹊起,几家的姑娘都聚在她的行云院内,说要看她的画。这时候也不藏私,就搬出她放置成画和草稿的箱子,让她们慢慢的看。加上还有两只猫逗趣,院中的气氛倒还好。都是姻亲故旧家的姑娘,比寻常人家的亲近,见过成靖宁的画之后,有讨扇面的,有讨屏风的,有讨衣裳和首饰样式的,也有讨要她画作成品的。好在量不大,腾出几日来便能完成,正好借此转移注意力。 送出十来幅画作之后,行云院才安静下来,这时候沈嘉月就凑上前来,悄声问道:「最近怎么了?看起来精神不太好。」 「我没事, 只是觉得没什么意思。」自从上次和沈嘉月说人闲话被抓包之后, 她再也不在人背后议论了。 「别撒谎, 我知道不是这样。是在为亲事发愁吧,你真的那么怕嫁人?」沈嘉月那日虽然醉了, 但她把最关键的话牢记下了。 成靖宁确定屋内只有她和自己, 才开口说:「是啊,就是觉着怕得很,一想起就好像有刀架在脖子上。唉,你别告诉别人, 我娘都不知道。」有共同的秘密之后,两人更亲近了几分。 「害怕有什么用,你终归是要嫁人的。不过还早嘛, 我想姑祖母和表婶不会那么早把你嫁出去, 至少得留你到十六,还有两年光阴可逍遥,到时候再想再怕也不迟。」沈嘉月和成靖宁不同,她向往婚姻,对成靖宁这份恐惧无法感同身受,只得不痛不痒的劝她。 「你说得也是, 还早呢。」成靖宁抱着可可,依旧一脸愁容。 把沈珵要的屏风样式画好之后, 成靖宁就再也没出过永宁侯府的大门, 找借口推脱了许多走街串巷的年初聚会。刚回京城时巴不得出门,现在是能不出就不出, 她果然变成了当年讨厌的样子。 过了年之后,京城逐渐热闹起来,因春帷的关系,远地方的学子提前赶了来,到二月初八,成永安也回来了,跟他一起来的还有他的同窗好友颜修明。 颜家是齐州当地的大族,耕读传家,家底丰厚,门风清明。颜修明生得仪表堂堂,白白净净的有些纤瘦,他面如冠玉,举止大方,气度高华,站在侯府公子成永安身边,丝毫没有被比下去。向侯府的几位行礼问安时,不卑不亢,进退有度,很招几位长辈喜欢。 「眼下外边客栈差不多满员了,修明若不嫌弃就暂住在府上。在齐州你对永安多有照顾,到京城来也别见外,就当是自己家。」沈老夫人对颜修明说,对知上进的孩子她总是亲祖母一样慈祥。 颜修明推辞不过,抱拳道谢说:「如此多谢老夫人了。」 「修明就住永安的院子,在一块儿你们两个也好一起温习功课。」沈老夫人说着,吩咐白妈妈去把轩廷院的客房收拾出来给颜修明住,又对他们两个道:「弛州今年也和你们一块儿下场,开考前多走动交流着。」 「是,祖母。」成永安去齐州求学之前,便在顾家家学读书,和顾家子弟十分熟悉,尤其年纪相仿的顾弛州。 「赶了半个月的路也累了,先去歇着吧。」沈老夫人见着孙子,越发的满意,在他回来之,已开始和顾子衿商议他的婚事了,等春帷过后,就开始相看。 经历年初的恐惧之后,这段日子下来成靖宁总算恢复了些许,平常和成芙宁一起学琴弄曲谱,做针线画画。傅老夫人的生辰在四月,她准备的礼已经完成,交给沈老夫人装裱,暂时放在琼华院那边。 沈嘉月和成芙宁看过之后,都央求着她帮着画一副画像,索性闲着无事,成靖宁就帮着画了。画板摆在行云院的花圃前,二月早春华发,正值杏花盛开,难得沈嘉月老实,坐在凳子上安安静静的听成靖宁摆弄。 成靖宁先画了一丛粉色的花树,有粉色的飞花和粉色的蝴蝶,树下是一个明媚阳光的少女,头发掩映在花树中,人物的衣着也是前几日画好的,皆是粉嫩的颜色,此刻专心画脸,不住的叮嘱沈嘉月不要乱动。 沈嘉月僵着脸,不停地问:「好了没有?」 「才开始画眼睛,为了你完美的画像,再忍一忍,画好了我叫你。」成靖宁看了看画,又看了看沈嘉月。 成芙宁抱着雪儿在一旁观看,不住的点头,最近两年,成靖宁的画技越发的高超了。而她为沈嘉月画的画像,也不似寻常的那般是全身像或站或坐的,画里的沈嘉月,更像一个花仙精灵。 过了一个时辰,终于画完沈嘉月的画像。得到解脱后,沈嘉月站起来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说:「终于好了,我快憋死了。快给我看看!」 迫不及待的走到成靖宁身边,欣赏着自己的画像,说:「我果然是这么的与众不同,靖宁谢谢了。」工笔画逼真,与真人神似,成靖宁把沈嘉月画了十成像,再加一些浪漫手法,瞧着便觉新奇好看。 「等三月春游踏青,我们一块儿去。芙宁,你眼下没问题吧?」沈嘉月常到永宁侯府来,和成靖宁熟悉的同时,也和成芙宁熟悉了。 成芙宁还记着大觉寺发生的事,犹豫片刻后说:「我眼下还不能出门玩乐。」到十二月,三年孝期才满,现在出门会引来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真是扫兴。」沈嘉月拿着画,又问成靖宁:「你准备帮芙宁画什么样的?」 「画芙姐抱琴的样子,然后把雪儿也画上去。」成靖宁早想好了,不过准备歇一歇,下午再继续。 水袖和花月收拾了画具,云岫便进院子来禀说成永安回来了。成靖宁很喜欢这个二哥,喜道:「怎么不早告诉我?」 「二公子回来之后就到老夫人和夫人那边去了,一起来的还有一位姓颜的公子,这会儿还在说话,姑娘现在过去见二公子还来得及。」水袖说道。 第四十五章 「明天再画吧,我们去见二哥。」成靖宁说道,忙换了一身干净衣裳去琼华院。 有长辈在场,寻常见面也不用避嫌,丫鬟通传后,三人便到琼华院的花厅见沈老夫人及成永安。 这时候正好说完话,二人准备离开,听丫鬟禀告说成靖宁来了,便留下多待了一阵。成靖宁和成永安亲近一些,关怀问候了一阵后,才和颜修明见了礼,到沈老夫人身边站好。 成永安为他介绍自家妹妹,成靖宁好认,一母同胞,相貌上有几分相似。见成靖宁时,只礼貌的点了点头,世家嫡女的气质,娴雅高华,容颜光艳逼人,让人不敢直视。 见到成芙宁时,却忍不住多看了一眼,和前一个鲜妍明媚的相比,或许在容貌上稍有不足,却温婉娴静,皎若秋月,举手投足间如嫡女一般颇有大家风范,有一股子书卷气息,似一朵出水芙蓉,清丽淡雅。见过礼之后,她也跟着前边那位站在老夫人身边,像一朵并蒂花,一朵浓烈,一朵清艳。 心神恍惚间,被成永安的声音从遥远的虚无拉了回来:「这是沈家的六表妹嘉月。」 沈嘉月不如成靖宁成芙宁安静矜持,冲颜修明一笑,说:「颜公子。」 「好了人也见过了,永安你领修明先回轩廷院歇着。靖宁,你们也回去,这段日子京里人多,暂时别出门游玩。」沈老夫人对三个孙女说道。 「我明白祖母。」成靖宁道。 沈嘉月告辞说:「我也该回去了,姑祖母,表婶,表哥,嘉月告辞。」同寻常时候那个有些跳脱的沈嘉月比起来,现在她娴静得像个淑女。成靖宁觉察到这种微妙的变化,感叹着春天到了,少女长大了。 春帷的日子越来越近,成永安无心出门交际,闭门和颜修明一起苦读,做着最后的准备。顾家参加过科考的人多,经验经过世代累积,有用的很多,加上在文官中人脉广,认识的名师多,押题很准,考试诀窍只多不少,是以顾弛州最近一段日子也常到侯府来,和永宁侯府的两位一通探讨,或是一起到顾家,说着考试的事。 新婚不久的成永皓闲适了两个月,见着弟弟这般上进,也不敢整日和媳妇儿腻歪,更用功的跟着沈家和自家长辈办差。殷沅徽得了空,也到行云院走动,或是看成靖宁作画,或是听她们姐妹弹琴,或是一起做针线,看账本理家。 沈嘉月因着少女心事,常往永宁侯府跑,不过却安静了许多,不复往日的嬉闹爱笑。成靖宁瞧着她这幅怀春的模样,忍不住跟着殷沅徽一起打趣她。沈嘉月难得害羞,就躲到成芙宁身边,缩短脖子反驳道:「好你个靖宁,等你以后也遇到了看我怎么笑话你。」 「迟早会被笑话,不过我还是先笑为敬。」两人有只有相互之间才知道的秘密,所以很是亲近,这时候笑起来也不客气,「你别到轩廷院那边去晃哟,颜公子现在在备考,万一被你一搅和考砸了,你的期许就要落空了。」 「表嫂你看看她!」沈嘉月犹如被人捉住小辫子,说不过成靖宁就找殷沅徽告状。 殷沅徽这时候却帮着自家小姑子说话,道:「靖宁说得极是,你呐就等到放榜之后再说,现在先耐心些。」 沈嘉月被她们两个一唱一和的气得跺脚,说:「不跟你们好了!」每每见此,成芙宁总要笑着去把人劝回来,让她别往心里去。 日子过得很快,二月消逝三月赶来,全国各地的学子齐聚京城,开始了三年一次的科举考试。成永安、颜修明和顾弛州一同进场,进行为期三天的密封考试。 这期间,沈老夫人带着顾子衿以及顾府的傅老夫人和大夫人陈氏一同到大觉寺进香。知道顾弛州极有可能是自己将来那口子,所以成靖宁现在就变作一只鸵鸟,把头埋进沙子里,企图逃避着,没跟着去大觉寺,留在府里和成芙宁以及殷沅徽捣弄曲谱。 三天后,春帷结束,成永皓和颜修明被府上的下人从考场接回来,均未表现出体力衰竭或是走不动路的状况,看得出二人平日里除了刻苦用功之外,也很注重锻炼身体。 侯府上下都关心二人考得如何,但又为了不给他们压力,只得按捺住,问候了少许,一切还得等放榜之后。这期间成振清带着成永安和颜修明到顾家,和顾家长辈议论着这次科举的事,看成永安和颜修明成竹在胸的模样,想来是稳了。 成永安的亲事还没着落,是以春帷之后有门第相当的夫人陆续上门,不厌其烦的推销着自家或是亲朋好友家的闺女侄女,还有京中的官媒也帮忙牵红线,不过沈老夫人和顾子衿暂时推拒了。 因后来两位问起成永安对终身大事的看法,他并不避讳,直言心有所属,细问之下才知道他心上之人是山长的外孙女,叫姜清漪,父亲是沂州知州。 姜清漪生母早逝,父亲续娶,下头有几个弟弟妹,在家中继母苛待,生父不重视,一年中有大半时间在外祖家,人便是成永安在书院时遇到的。因成永安到齐州求学时隐瞒了身份,除了他的恩师之外,连山长也不得知,是以排除了山长家刻意接近的可能。 虽说有八不娶,尤其还是丧妇长女,不过能入成永安的眼,沈老夫人和顾子衿还是决定看一看那丫头。若真是个好的,娶进门也未尝不可。 说起来还是成永安自己孟浪,在书院一处院落外听到铮铮的琵琶声,便循声而去,就见到在庭院中弹奏的姜清漪。她生的如花似玉,柔婉中带着傲气和刚烈,初见之时,成永安便惊为天人。 姜清漪的生母出身书香世家孟家,她受外祖家的熏陶,是个颇有才华的女子,精于诗书,擅弹琵琶。因生母早逝,继母刻薄的缘故,她聪明早慧,即便是丧妇长女,在姜家的地位也不见影响。不止如此,她在十岁之时接手生母的嫁妆,五年下来打理得有声有色,私下积蓄颇丰,在书院时也会帮着管理书院事物。 两人相识之后,也只是君子之交,平日里就谈诗论书,并未做越礼之事,而姜清漪到现在也不知成永安的真是身份。 成靖宁听顾子衿说起成永安的这番奇遇,也不由啧啧称奇,自由恋爱还是蛮不错的。能被成永安这内敛又话少的人夸赞,想必姜家姑娘的确是个妙人,如果顺利的话,年底又能办喜事了。 「老大媳妇门第高,永安将来的媳妇就不那么挑,要真娶两个贵女回来,日后还不见天的斗鸡眼。」顾子衿相信成永安的眼光,书香门第家的姑娘,正合了她的意。 成靖宁原以为沈老夫人和顾子衿看不上姜清漪,现在看来是她狭隘了,永宁侯府现已是高门,门第便没那么重要,娶妻娶贤,难得的是成永安喜欢。 春帷发榜,成永安考了二甲第九,颜修明是二甲传胪。顾弛州考得最好,一甲第三,殿试后还点了探花,之后成永安和颜修明也不负众望的考中庶吉士,进入翰林院。 喜讯传来,永宁侯府和顾家皆是欢喜,尤其顾家,总算不负众望,到永宁侯府说亲底气便更足了些。成家世代从武,出了个二甲进士,还是头几名,无论如何也不会再低调下去,是以沈老夫人和成振清都决定大办,举办谢师宴,宴请亲朋好友。 第四十六章 颜修明暂住在侯府,不日也即将搬出去,喜报传回齐州,颜家的族亲出发往进城赶,准备在京城置宅子。 谢师宴办在三月二十八,正好在成靖宁十四生辰那日,沈家顾家的亲戚都早早的到了,恭贺着沈老夫人和成振清夫妻。 「还是你家永安有出息,不像我那几个孙儿,都不是读书的料子。」卫老夫人坐在沈老夫人身边,姑嫂两个一边埋汰自家孙儿,一边夸着对方府上的孩子有出息。 戴老夫人调笑道:「你这日子选得不好,又是谢师宴又是靖宁的生日,侯府金库那么充裕,还怕人上门来多吃你一顿?」 沈老夫人呵呵笑道:「堂嫂子说笑了,正好赶上,就凑巧一起办了。那孩子不是整生,也不必大办。」 「说起来靖宁明年就及笄了,也该许人家了。只是不知亲家选好了没?」傅夫人笑问道,因是两家早商量好的,此刻也可说到明面上了。 卫老夫人正襟危坐,侧耳倾听,只听沈老夫人道:「还没呢,还有一年,慢慢给她选,不着急的。」 「你看我家弛州如何?」傅老夫人道。 「嗳这亲事好,弛州刚中探花,顾家又是子衿的娘家,靖宁若嫁回去,这又是舅妈就是婆婆的,可不掉进蜜罐子里了?」戴老夫人拍手笑道,「我说堂弟妹,没有比这更好的了。」 「我也正有此意,只怕靖宁配不上弛州。」沈老夫人有些为难地道。 「哪里,谁不知道亲家最会教孩子?你呐就别谦虚了。」傅老夫人握着沈老夫人的手笑道。 老夫人们谈笑之间,两家的亲事就这么口头商量下来。成靖宁此刻和成芙宁就站在门外,听到里边的说笑声,笑容立刻褪了下去,神色黯然地对成芙宁说:「芙姐姐,你去吧,就说我身体不太舒服。」 成芙宁还不知成靖宁恐婚之事,但看她神色,便知她抗拒着这事,说:「你回去吧,我知道怎么应付。」 「谢谢你了。」成靖宁道了谢,失魂落魄的离开。不想回房待着,就转到碧湖和花园那边。现在府上的海棠盛开,不过却许久不举办海棠宴了,是以这边很是清静。 走在花间的小道上,觉着一园子比凛冬还萧瑟几分,想回到原来的世界的愿望更加强烈,想回去做一个自在潇洒的闲人。 揪着几朵海棠,烦躁的揉碎仍了,正想去碧湖那边,转角就遇到萧云旌。成靖宁欲趁着他还没看到她的空闲退回去,哪知他偏不入她的意。就站在门口看着她,成靖宁也不好失礼,只好上前问好。 「你怎么在这里?」这会儿不是正陪着几个老夫人说话? 「我……」成靖宁焉坏如茄子,说:「心里烦得很,谎报了身体不舒服,到这边来走走。」 他倒是听说了永宁侯府欲和顾家亲上加亲的事,不想过去是在为这事烦心?「看不出来你也会阳奉阴违。」 「宴会要开始了,萧伯爷该去昊晖堂那边了。」成靖宁行了礼,准备告辞。 萧云旌叫住她,递了个盒子出去,说:「给你的生辰礼物。」 成靖宁犹豫着要不要收,萧云旌已把盒子塞到她手上,说:「只是个小玩意,不会有人说闲话。明年就及笄了吧?」及笄后就能嫁人了。 「谢谢。」收到礼物,成靖宁仍是恹恹的模样。道了谢,回了行云院。萧云旌见她失魂落魄,心下奇怪,到底是怎么了? 回到屋子里之后,成靖宁打开之后,盒子里是一块玉佩,紫色的,很罕见。这时候墨竹进屋来问道:「姑娘好些了吗?要不请家医过来看看。」 「没事,让我缓一缓就好。」成靖宁收好了玉佩,将其装回盒子里,放到盛首饰的匣子里放好了。今天无论如何也要出席宴会,否则传出去真不好说了。 用冷水洗过脸,重新理好发髻到琼华院,这时候老夫人们已没再说两家的亲事,都谈论着京中的新鲜事。成靖宁向各位长辈请过安之后,坐到一堆女孩儿中间去。沈嘉月现在知道成家把成靖宁许了顾弛州,也开始打趣她来。 「哎你放心,姑祖母不会那么早把你嫁出去的。」沈嘉月刚才听得仔细,顾家说顾弛州年轻,须晚一两年再成家,正好成家也舍不得成靖宁,都等着过一年之后再议。 「你别往我伤口上撒盐了。」成靖宁很小声地说道。在长辈们面前,她不能表现出任何不满来,毕竟的确是门好亲事,除了她自己有些小疙瘩之外。 「好吧。」沈嘉月识趣,不再打趣成靖宁。 侯府热闹了一天,宾客才散去。今天沈珵也来了,这时候见到卫老夫人,巴巴的跟上去。卫老夫人眼看着沈老夫人和傅老夫人相谈甚欢,商议着两家孩子的婚事,心里有些堵,对着孙儿也有几分怒气,说:「回去后再跟你说。」 这个时候,傅老夫人和陈氏都在行云院看成靖宁的画。瞧这她这座雅致的院落,便知她是个会过日子的人,心里更肯定了几分,直到日头偏西两位才离开。出了行云院大门,顾弛州便在外边等候。 「祖母, 母亲。」顾驰州抱拳朝两位长辈行礼。 傅老夫人今天高兴, 上前拉住孙子的手, 说:「在翰林院,你得好生表现。靖宁祖母和你母亲瞧过了, 是个好孩子。」 刚才等在行云院外, 他只闻到花香扑鼻,不曾见内里繁华,想来定是热闹的。「孙儿明白。」 看沈老夫人和顾子衿的样子,这门亲事是没有变故了, 两年,最多还有两年,只能趁着这段两年最后逍遥一阵了。在这个包办婚姻的年代, 她反抗不了, 表妹配表哥太常见,哪怕孕育后代有风险,也只能顺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顾驰州不差劲,长得不错,又是新科探花, 至少精神层面不会太低,想通之后, 便觉没什么好伤心的, 大祁朝不许她标新立异。 侯府的热闹隔绝在碧湖之外,凝华院内清幽安静, 成芙宁抄完一卷经书,让映雪等墨干了之后收好。「雪儿呢?」她的猫不在院中。 「在二姑娘那边吧,要不奴婢去看看?」映秋帮成芙宁捏了捏酸软的肩膀说。 成芙宁活动活动眼睛后说:「还是我去把它抱回来吧。」雪儿和噜噜要好,两只猫平日里腻歪在一起,不是在凝华院就是在行云院玩闹舔毛。 经过碧湖边的合欢树时,听到猫咪的叫声,抬头一看正是卡在树枝中间雪儿。过去的雪儿温顺乖巧,自从跟噜噜混之后,变得调皮许多。 「你怎么爬那么高?」成芙宁站在树下也有些无奈,她平日里规矩,断不会爬树去抓猫,只是眼下为难,「你先等我一阵,我让人搬梯子来。」 雪儿听到主人的声音,被安抚之后冷静下来不再胡乱挣扎,乖乖的待着等她解救。成芙宁正准备回凝华院命人搬梯子过来,转身却遇到颜修明,「颜公子……」 「芙宁姑娘。」颜修明点了点头,问道:「遇到什么难事了吗?」 「倒没什么,只是我的猫卡树枝中间下不来了。我先回去让人搬梯子过来,告辞。」成芙宁礼貌疏远地道。 第四十七章 颜修明身手敏捷,如猿猴一般攀爬上树,把雪儿从树枝间取了出来交给成芙宁:「它看着不像调皮的猫。」 「多谢颜公子。」成芙宁抱过猫,「它看着乖巧,其实很顽皮。让公子见笑了。」道过谢之后,带着雪儿脚步匆匆的回凝华院。 颜修明的目光追随着消失在黑夜中的倩影,在侯府的这段日子,他已将成芙宁的事打听得一清二楚,过去他对这类人避之不及,眼下心里却有说不出的怜惜和同情,隔着一堵围墙,他听过她的琴音,干净清越,对他而言,是引诱他陷入深渊的魔音。 令国公府中,卫老夫人还在因沈老夫人的事生气,教训完沈珵后,又对着沈傲抱怨一通。「珵儿如何就比不得顾家小子?文茵想也不想就答应了。」 沈傲却不敢提当时沈老夫人的话,只好说道:「事已至此,你就别纠缠那边了。」 次日,颜修明搬出永宁侯府,住进文登街的宅子。颜家人动作迅速,很快就买好了房子,收拾布置好了,也开始准备办谢师宴,宴请同僚和宾客。 京城的四月依旧热闹,文人才子有诗会,女子则有群芳宴。近一年放宽准入资格,不限豪门勋 贵,但凡京中五品官及以上官员家的女孩儿都能参加,是以今年的群芳宴很是热闹。四月十五,牡丹盛开,惊动帝京。 成靖宁和成芙宁在三月就收到请帖,姐妹两个拿着帖子到琼华院请沈老夫人示下。成芙宁好推脱,身在孝期,不能参加,成靖宁倒要费一番功夫,思来想去,决定装病不去。为了让效果逼真一些,沈老夫人把药丸也准备好了。 不过安乐公主似预料到成家会演这么一出,次日便亲自登门拜访,还拉了殷沅徽来相劝,玩笑似的说,如果成靖宁病了,便是抬也要把她抬去,如此一来倒真不好推辞了。 四月的群芳宴是女子的盛会,从去年到今年四月之前,有好些个小姐妹年满十四,获得参会资格,诸如沈嘉月、顾婉琰、霍英华、成华瑶和韩子懿等。三月里收到请帖次日就到永宁侯府来了,知道成靖宁平日里常做一些新鲜衣裳,都到来求她帮忙,连带着罗安宁也厚着脸皮来。 多日不曾到侯府来,罗馨宁和罗安宁姐妹两个都有些拘束,拜见过沈老夫人和顾子衿后,才去成靖宁的行云院。听云岫来禀说罗家姐妹到了,便是成芙宁也暗暗吃惊。 贵客上门,成靖宁不好赶人走,同时也想知道她此行的目的,便命云袖将人请进来。罗安宁爱笑,还没见到人笑声已经传了进来,进门和成靖宁见过礼后,见到沈嘉月等人也在,笑道:「靖宁这里好生热闹,看来我和姐姐来得很是时候。」她的笑容和过去一样,有些冷,没有温度,很刻意。 「可不呢,靖宁这边新奇玩意多,便是我也爱来。」罗馨宁也笑着说道。 成靖宁招呼她们二人说:「快请坐吧,云岫云萍,再去沏一壶君山银针来,新做的红枣山药糕也送两碟过来。」 沈嘉月和成华瑶不喜罗氏姐妹,就坐到成芙宁身边,和她一起逗猫玩儿,顾婉琰和韩子懿家教良好,对罗安宁淡淡的笑了笑,便也坐在一边喝茶用点心。 罗安宁似没觉察到气氛的变化,笑容不改,问道:「群芳宴就要到了,姐姐们可都要去?」 韩子懿低头笑道:「拿到请帖,自是要去的。馨宁姐姐去年也收到邀请了,安宁今年也会去吧?」 忠敬侯府在京中颇有脸面,凭借侯府的权势,为她们姐妹两个弄两张请帖并不难,是以罗安宁笑道:「请帖已经送到了,只是有些发愁,不知那日穿什么,所以就到靖宁这里来了,请她帮忙描几样春衫。靖宁,你眼下有空吧?」 「有空,安姐姐有求,我必是答应的。」成靖宁这会儿忙着给韩子懿的衣裳样式做最后的修改,伏在案前一边忙活一边回道。 罗馨宁好奇成靖宁画什么画,靠到她身边观看,见着写了名字的图纸,抬头对几个小姑娘笑道:「原来几位妹妹和我们打算一样呢。」 沈嘉月抱着胖噜噜走了过来,问道:「靖宁,我们的好了吗?」她想回去了,不想和罗安宁多待一刻。 「你和英娘、婉琰还有华瑶的都好了,子懿的还有几笔,改一下马上就好。」成靖宁把她们四人的东西从纸堆里找了出来,交给沈嘉月说:「你拿给英娘她们。」 沈嘉月像抱孩子一样,让噜噜趴在她的肩膀上,腾出一只手来拿图纸,「谢啦,我先回去了,得让府上的绣娘把衣裳赶出来。一个月时间不知够不够。」 「许是够了。」韩子懿说。罗安宁好奇,靠在顾婉琰等人身边,看她们的衣裳样式,说:「还是靖宁手巧,只看这图纸就知很漂亮,真做出来穿上身一定更好看。」 「可不是。」韩子懿的还未完工,得耐心等一阵,沈嘉月几个要走,成芙宁便帮着送人。 罗安宁看了一圈,没找到成芙宁的名字,问道:「芙妹妹不去?」 成靖宁代成芙宁说道:「她孝期未满,就不去了。」 「好可惜,还以为能在宴会上听到她的琴音。」罗安宁摇头失望着,也随着罗馨宁站到成靖宁身边,看到她正在修改的图纸,惊讶道:「这件衣裳好漂亮!」 「还没改完呢。」成靖宁淡然,奇怪着罗安宁这一惊一乍的样子。 罗安宁越看越觉得喜欢,说:「我也好想要。」 成靖宁笑道:「这是韩姑娘的,我这边的衣裳样式没有重复的,安姐姐要什么样的尽管告诉我。」 「韩姑娘,你把这件衣裳转赠给我吧。我真的很喜欢……」罗安宁看向韩子懿的眼神,多了几分哀求。 韩子懿不做多想,大方道:「既然安妹妹喜欢,让你便是,只是要麻烦靖宁重新给我画了。」 成靖宁刚想说她设计的衣裳样式都是根据每个人的气质特点和身材来的,韩子懿貌美端庄,气质娴雅,这套衣裳不适合罗安宁,但一想到韩子懿不介意,而罗安宁又明里暗里针对她,便没开口。「没关系,既然韩姑娘都不介意,我这边也没什么。不过韩姑娘得多请我吃一顿蟹宴就是。」 「你就嘴馋。」韩子懿笑道。 罗安宁更是欣喜至极,「谢谢韩姑娘。」 成靖宁决定把嘴巴闭得牢牢的,改好了就交给罗安宁:「馨姐姐估计要等一阵。」 罗馨宁挥手笑道:「我去年已经去过了,不用穿得那么光鲜,新一季的衣裳也做好了,不用那么麻烦。」 「既然来了怎好让你白跑一趟,馨姐姐和婉琰体貌类似,我给她画了两套,她选了一套,这里还有,不如看看合不合适。」成靖宁翻出另一张画纸来,罗馨宁不是挑剔之人,看过之后立刻道谢说:「多谢你了。」 「芙宁小姐回行云院了,奴婢来支会二姑娘一声。」映秋打帘子进来说道。 罗安宁叫住映秋,说:「我跟你一块儿去芙妹妹那里,最近有一首曲子怎么也弹不顺,想请她指点一下。」 第四十八章 罗馨宁想过去瞧新鲜,跟着罗安宁去了凝华院,原本热闹的院子只剩成靖宁和韩子懿。「子懿姐姐过来一下,我刚才重新想了一套,我们一起看看有什么需要改进的地方。」 「好啊。」韩子懿抱着一直缠她的噜噜到成靖宁身边来,两人一起涂写画改,进度倒还快。 确定要参加群芳宴之后,沈老夫人教导她既然去了,就不必藏拙,该大放异彩就拿出真本事来,免得被说小家子气,是以在准备穿戴上,也开始上心起来。给闺中要好的姐妹们设计完衣裳之后,最后才轮到她自己。府上的绣娘都在天衣阁,是以画好图纸之后,将其送到那边让绣娘赶工。 一入四月,京中更加热闹。正逢牡丹盛会,京中主道的商铺街市,均在门前摆放着新开的牡丹,各类诗会宴飨层出不穷。殷沅徽参加过两次群芳宴,这时候便拉着成靖宁给她传授经验,说只是普通贵女聚会,由皇家公主操办,不会出纰漏,让她大可放心。成靖宁想着她血雨腥风的体质,仍有些惴惴不安。 在这样的担心中,到四月十五。张妈妈从天衣阁回来,一脸自责,跪在沈老夫人跟前认错,取衣裳这简单的事情她办砸了,原因无他。从天衣阁出来之后,回侯府的路上勇毅侯家的小侯爷在大街上跑马,弄得一条街鸡飞狗跳,结果她的马车被惊倒侧翻在地,装衣裳的盒子摔了出来,结果一群乞丐以为是什么好东西,正想上去哄抢,结果两套都弄脏了,如此一来自是不能穿了。 「是老奴不小心,还请老夫人责罚。」张妈妈磕着头请罪道。 这件事像巧合,又不像有人故意为之,勇毅侯府的小侯爷之顽劣京城众所周知,因其祖父战死边疆,其父又为先帝当刀而英年早逝,俞家嫡脉就只剩小侯爷一根独苗,便是今上也多有照看,加之俞致远虽然乖张,好斗鸡走狗,但本性不坏,所以俞家的许多事也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过了,永宁侯府自是不好为一件衣裳和一家子孤儿弱母计较。 「也不是你的错,起来吧。」沈老夫人说,又对成靖宁道:「我记得去年九月你做了一套春衫,还放在府里,后天就穿那一套去吧。」 那套衣裳的确是春衫不假,但样式却要华丽复杂许多,原本也是做来玩儿的,寻常穿则太过艳丽,是以做好之后只试过一次,到现在还没上身。「会不会太华丽了些?」 「不过是穿了件好衣裳赴宴,有什么说不过去的?」沈老夫人现在想明白了,该张扬时就得张扬,又没做作奸犯科之事,何必缩头缩尾的? 回到行云院,成靖宁取了藏在阁楼里的衣裳出来,还是崭新的,有些褶子,熨烫过之后还能穿。她虽然比去年高了一点,但齐腰孺裙本就宽松,今年穿倒也合适。 正好在穿衣镜前试衣裳,小丫头通传说沈嘉月来了。她对行云院上下极其熟悉,平日里没那么多礼数,进门见到成靖宁试衣裳,啧啧叹道:「这件衣裳好看,我记得你不怎么喜欢,怎么想起它来了?」 成靖宁脱了衣裳让花月等人收好,把今天张妈妈的事说了,「没法子,一时找不到合适的,只好将就这件了。」 「唉,你说俞家两辈人都是英雄豪杰,怎就出了这么个败类?」京城勋贵家的事,大家伙儿都知道,俞致远的行径为许多人不齿。不过没法子,老夫人和夫人宠着,就宠出了个混世魔王。 「别人家的事我们少议论。」成靖宁比了个噤声的手势,问起沈嘉月准备得如何了,「衣裳还成吧?」 沈嘉月就是为衣裳和宴会的事来的:「成成成,我试过了很好,你的手艺我很放心。」 「后天我们一块儿去。」沈嘉月挨着成靖宁坐下。群芳宴在京城的牡丹园举行,此处也是天香园林的产业,林家世代种植花木,百年累积下来在京中久负盛名,之后便一掷千金在京中香山杏湖附近买了十亩地,种植牡丹等艳丽花卉。因其牡丹品种繁多,花色艳丽,这些年来承办四月的盛会已打出名气,乃春日里京城的一处盛景。 「你到时过来和我一起吧。」成靖宁说。只希望这次顺利些,别出乱子。 四月十七,沈嘉月如约而来,成靖宁打扮好之后,两人一起上了马车。沈嘉月一身鹅黄春衫,绣着杏花,梳着飞仙髻,配着黄橙橙的首饰,很是俏丽好看。成靖宁一身齐腰襦裙,月白交领上襦,袖子上绣着丹色云纹,下身是十二幅石榴红绣海棠花的裙子,其外还有一层纱制的粉色稍短外裙,配着玄色绣缠枝花卉的束腰,再饰以丝带、玉佩和璎珞,外罩一件藕色蛟绡纱制成的轻衫,她今日梳着垂鬟分髾髻,带着一支白玉簪子。她身量比同龄人高一些,倒把这身衣裳撑了起来。这些年移居养气,模样逐渐长开,配上这身打扮,已是初显风华。 沈嘉月知道成靖宁不喜谈论亲事,便在心里暗暗感叹顾驰州好福气,她那五堂哥要伤心落泪了。「你这身真好看,一定艳压群芳。」 「别夸我,今年有好多世家贵女来赴宴,要被人听到了还不被笑死。」各家各族不乏才色双绝之人,她一个伪才女,除了会画画,背些古今诗词大作,弹几首超前的曲子外,别的还拿不出手。 「我只会舞刀弄枪,别的不怎么会,你一定要帮我拿到芳主称号,可不能便宜了别家。」沈嘉月雄心勃勃,对成靖宁的容貌和才华很有信心。 「到时候再说吧。」她只求不给家族丢脸,今日不生乱子就好。 离群芳园不远的崇文楼,一群衣着华贵的公子挤在位置最好的窗前,拿着「千里眼」瞄准园子入口,看到有女子下车,便是一阵评头论足,一会儿嫌这个太干瘦,嫌那个长得不好看。 木楼隔音不甚好,萧云旌坐楼下,听着楼上咚咚的脚步声,皱了皱眉头,眼睛也盯着牡丹园门口,群芳宴不见得是什么好的,她怎么也要来凑热闹。 听到上面的骚动声,眉头更是拧成「川」字,现下从马车上下来的正是成靖宁和沈嘉月,出来就出来吧,还穿得这么花枝招展的!现在引了沈珵和顾弛州,还想招更多登徒浪子回去? 成靖宁捂着嘴打了个喷嚏,应该不是花粉过敏的症状。「许是姑祖母和表叔不放心,念叨你呢。」沈嘉月笑道。 「也许是吧。」成靖宁揉了揉鼻子。这时候韩子懿、顾婉琰、成华瑶和霍英华相继到了,几人见过礼之后,相携着进了牡丹园。 无论是韩子懿还是霍英华,六人皆是容貌不俗之辈,加上今日精心装扮过,衣裳首饰和妆容更为其添三分颜色,走在一起很是养眼,便是接引她们入园的侍女,也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那个穿红裙子的是谁?」年轻公子的千里眼一直追随着成靖宁。 「好像是永宁侯府的二姑娘。」另一人回道。 「那个南蛮猴子?不像呀?」锦衣公子放下千里眼,不可置信的回头,他还记得自己母亲也嫌弃成家大房嫡出的姑娘长得不好看。 第四十九章 这时候便冒出一群事后诸葛亮来,一人继续盯着,把人从头打量到脚,说道:「都是谣传,当年我就不信,永宁侯府的姑娘岂会有长得丑的?现在事实证明我想得不差,她真的好漂亮啊!」 「真的吗?把千里眼给我瞧瞧。」站后面的忍不住催促道。 不过人进园子之后掩映在楼阁花木中,看得不如园外真切,只好失望的把千里眼还了回去。永宁侯府,皇后的娘家,那地方可不能轻易进去。 牡丹园内广种牡丹,此刻花开正盛,芳菲艳丽,蝴蝶偏飞,很是倾国动人。此刻,成靖宁才有几分明白,为何那么多人都爱牡丹,她雍容大方,富贵锦绣,这时园中还有月季、玫瑰、茉莉、石榴、扶桑、凤仙、虞美人等花卉,不过在牡丹面前,皆黯然失色。 到邻水的轩榭时,已来了好多十四五岁的年轻姑娘,或倚栏喂鱼,或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说话,或议论着着衣裳首饰,或遗世独立,定格如画。但无异不是妆容精致,青春靓丽,衣着有的鲜妍有的淡雅,比初开的鲜花还娇艳几分,犹如天宫里的仙人画卷。 宴会到巳时才正式开始,到点还有些时间,坐着无聊,成靖宁索性让沈嘉月和顾婉琰陪她去摘些花回来做花环。韩子懿见她闲不住,问道:「你又想做什么稀奇东西?」 「等会就知道了, 子懿和英娘还有华瑶帮忙找一些线和长针。」成靖宁提着篮子说, 她心水院子里的花, 不用来做花环太浪费。 没多阵提了一篮子铃兰、茉莉和紫藤回来,韩子懿早寻回她要的东西, 把长针和线都推到她面前, 问道:「怎么摘了这些?」 「做一些新鲜玩意。」成靖宁坐下来开始穿针,上一世到某国旅游,跟着街头卖花的妇人学怎么穿花环。在几人的注视之下,她一朵一朵的把花穿起来, 相互缭绕,不多会儿花串开始成型,末了用一串将开未开的紫藤做花穗。 成靖宁把茉莉花交给韩子懿:「如何?」 韩子懿拿着花笑道:「知道你手巧, 多做些吧, 我们去帮你摘花。」成靖宁忙碌,她们也不能闲着,去摘了些月季玫瑰和兰花回来,一边的沈嘉月勤奋好学,似模似样的穿好一串铃兰花,显摆似的往顾婉琰跟前一放:「我的也成了。」 成靖宁夸她道:「不错不错。」 「我也来学学。」韩子懿又去讨了些针和线来。她们这边热闹, 引来周遭贵女们侧目。这时候安乐公主走过来,站在几人身后道:「做什么呢, 我也瞧瞧。」 安乐公主八面玲珑, 圆滑却不招人厌恶,关心和问候都恰到好处, 成靖宁当时便是被说动才来赴宴的。「公主。」六人都放下手里的针线和花串,忙着行礼问候。 「这是什么做法?过去在京城里还没见过。」安乐公主已经拿起茉莉花串,放在鼻子前嗅了嗅问道。 成靖宁颇觉愧疚,又把所见所闻扣到崖州那边,道:「崖州有从暹罗过来的商人和僧侣,一次看到一位暹罗妇人头上戴着花串,就央求着她教的。」 「难怪刚才子懿问薛女官要针和线,原来是这层缘故。像我们这些一辈子都待京里的人,还没见过这些稀奇东西。能送我一些吗?」安乐公主笑问道。 成靖宁帮着把花串带到安乐公主手腕上:「能,公主拿去吧。」 戴好后安乐公主摇晃着双手,说:「果真不错,我想今年的花冠有了,靖宁你帮我做几个吧,要什么花我命人去摘。」 成靖宁说道:「自当为公主效劳。」 安乐公主站在韩子懿身后,双手轻按在她的肩上,对成靖宁说:「时候还早,你们先歇一会儿,要什么就派人通知我。我去忙了。」 巳时正刻到来,坐着的贵女都安静下来,听着安乐公主宣布今年的群芳宴开始。安乐公主能说会道,妙语连珠,逗得在座的女孩儿们掩面轻笑。冗长的开场白和介绍,在她嘴里也变得生动有趣。 半个时辰后便是斗花赛诗会,此节由斗草演变而来:各人到园中摘一篮子花草回来,比试谁采得多,赛诗时要以手中的花草作诗,或是念说一句古人先贤有关此花草的诗词大作,做不出来或是说不上来的便被淘汰。 成靖宁优势明显,亏上一世应试教育的福,许多诗词她到现在还会背,加之这一世消遣的东西少,也时常看些诗集,是以拼杀进十强,接着先后淘汰几位出身名门的才女闯进前五,眼下还剩韩子懿、罗安宁、顾婉琰、寿山伯府的玉娘和她自己。闯到这关应该可以了吧,成靖宁想着,她肚里已没墨了。 眼睛扫过几位篮子里的花草,听着她们对答如流,登时败下阵来,想放弃时却见沈嘉月在下边挤眉弄眼,想着罗安宁还在上面的,得赢了她才可以。 成靖宁拿着手里的金雀花,暗暗叹气,搜肠刮肚才想到宋祁的诗。总算挺过一轮,之后只剩下韩子懿、她和罗安宁。韩子懿拿着一朵红花黄蕊的月临,思索片刻,又是一首文采飞扬的七言律诗。 罗安宁这时候篮子里还有一簇石楠、一朵玉蕊和一朵太平花。三簇白色的花朵,这时却不知选哪一个,纵是平日里背过许多诗词,但现在好像都忘了。群芳宴对她来说太重要,她要万众瞩目,更想为自己正名,她要成为芳主,扬名京城。但上天却在此时和她开了个玩笑,她答不上来了。 看到从容淡然的韩子懿,难道今生也要败给她,还有那个记忆中的病秧子、空有美貌却一无是处的成靖宁?在她抱怨咒骂的瞬间,沙漏里的砂子悉数落下,她没机会了。 「恭喜罗姑娘。」第三,名次已是不俗,安乐公主拿起一束浅粉色的牡丹交给她。 罗安宁脸色僵白,粉色,好似对她的嘲笑,难道她就得不到正红的那一朵?罗馨宁见她迟迟不动,到她身边推了推她。今天是群芳宴,全京城贵女的盛会,她不能在这重要的场合失态。「多谢公主。」 还在场上的韩子懿和成靖宁进行最后的较量,不过成靖宁最后输了。韩子懿吟的诗多是自己所做,比起只会背诗的成靖宁强上不少,她夺得头名实至名归。 回到位置上,平日里常来常往的几个都凑到一起,恭贺韩子懿和成靖宁。「想不到你这么厉害,深藏不露呀。」英娘打趣道。 「哪里哪里。」成靖宁笑得尴尬,要是走不到最后,她穿越人士的颜面何在? 沈嘉月拿着成靖宁赢得的魏紫牡丹:「那是,你也看看她外祖家姓什么?」顾家,京城有名的书香门第,不会作诗也会背。 花会结束后歇息的空档,罗安宁姐妹离了一干姐妹凑过来说话。和刚才短暂的失态不同,现在她已笑得和平常无异:「靖宁做的吗?刚才看公主手腕上的两串就想着了。」 成靖宁细看她今日的打扮,衣裳很端庄华贵,但她小家碧玉的长相撑不起这样的气场,虽然很美,但不伦不类。把盛有花串的盘子推到她跟前来:「喜欢就拿一串吧。」 「那我不客气了。」铃兰优雅,茉莉清香,紫藤素净,玫瑰艳丽,牡丹华贵,罗安宁挑来选去,最后拿了牡丹。 第五十章 花会过后是游园簪花,好在牡丹园地方大,种植的花卉多,被采撷一番后仍是锦绣满园。成靖宁摘了一朵黑紫色牡丹,用别针别在领子上,之后又摘了两朵拿着,这些花的用处是用来投票。 百艺会直白些就是才艺表演,因人人都有拿得出手的技艺,所以分成数组,乐器有古琴、琵琶、箫笛,书画有书法、工笔、写意等,其他还有舞蹈和舞剑。由于是贵女之间的比试,是以多了一分郑重,少了些许嬉闹玩乐。 成靖宁一边穿着花串,一边饶有兴质的听着丝竹管弦的声音。古琴悠扬,琵琶铿锵,笛声婉转,箫音呜咽,不过音律乐器之中,属罗安宁弹的古琴最惊艳,备受赞誉,尤其被安乐公主惊为天人,后边的无论任何声音,听着便觉无法入耳。 沈嘉月拿起一朵月季,熟练的穿好,扁扁嘴不屑道:「比起芙宁差远了,要是她来了还轮不到罗安宁得瑟。」她常去永宁侯府,除了逗猫和吃,最喜欢的就是听成芙宁弹古琴,在她看来还没有人敌得过成芙宁。 「你少说几句。」以成芙宁的谨慎,明天也不会来。罗安宁众望所归,拿到最多的花。沈嘉月见她得意的样子,也没多说什么,只在心里瞧不上眼。 书画组的诸位能同台进行,时间或长或短,只消在一个时辰内完成即可。成靖宁凭借顾楷嫡传弟子之名在京中小有名气,作画时不少人围在她身边观看。 张琳妡忽的跌了一跤,撞到成靖宁右臂上,几团漆黑的墨便滴落在画上,原本一副上好的画被染上些许污点,登时毁了一半。张林妡的众人的注视之下脸上似火在烧,忙道歉说:「对不住对不住,我不是故意的!靖宁,你一定会原谅我的吧?」 沈嘉月是个直脾气,听她这厚颜无耻的话,登时想去找她理论,成靖宁拦住她,没有说话,拿起西洋笔,在几团黑墨上勾勒出蝴蝶、昆虫,再用画笔填色覆盖调改,几只妖艳的蝴蝶和活灵活现的昆虫跃然纸上,「这样就可以了,张姑娘不必觉得过意不去。」 安乐公主拍手称赞道:「还是靖宁妙笔,这一改比刚才还好些,几只蝴蝶不细看还以为是真的呢。都说画者有神来之笔,我今天算是见着了。」圆场之后,张琳妡是有心捣乱还是无意碰到便无人关心。 不过还是因着刚才的热闹,游园回来看画的人更多了些,赠花时都慷慨的把花给了成靖宁的画。罗安宁站在画前,拿着花犹豫不觉,即兴之作也画得这般优秀,若是精心准备的还不知如何。想起大觉寺的壁画,她到现在还没去看过。自从她重新过活来之后,她更不喜欢去寺院,总觉得害怕。 罗馨宁把手里的花放在画的花盘前,对罗安宁说:「给靖宁吧,我看过其他的,总觉没她的好。」比起成靖宁来,她更恨韩子懿,想了想也把花给了争艳图。 各方比较一番后,斗艺还是成靖宁胜出,罗安宁屈居第二,不过她没闲心置气,这时候已到午宴时间。聚会总少不了行酒令,依旧是文雅的玩法:飞花令,源自前朝诗人那句有名的「春城无处不飞花」。 这回罗安宁一鼓作气拿到一朵红花,不过遴选芳主时却输了。得主容貌须是最出色的一位,诗情才艺倒在其次,成靖宁这回扬眉吐气,被推选了出来,成家嫡脉的男女,容色最是出众,便是比起过去长辈们年轻之时也丝毫不逊色,尤其她画技精湛,算得上才貌双全。 戴上自己刚才亲手做的花冠,成靖宁在诸人中间笑得脸都僵了,嗯,逆袭就该这样,很好,很完美。 临走之前,林家欲花高价买下成靖宁今日所做的画,不过成靖宁想了片刻之后拒绝,要求用花圃的名花换画,协商之后林家用了南洋花卉做交换,两全其美。 「如此就多谢了。」成靖宁让婢女把花盆搬上马车,对林家的女主人说道。 「成姑娘太客气了。」女主人说着,将她和沈嘉月送出牡丹园。 提心吊胆的一天,总算不负重托。登上马车后,成靖宁松了口气,抚着新得的几株花苗正想开口说话。马车砰的一声停下,「怎么回事?」 「遇到一个横冲直撞的小孩,并无大碍,请两位小姐放心。」车把式回道。每次成靖宁出门,沈老夫人都严阵以待,派遣了十来个护院跟随,谁要敢闹事就揍谁。 听到外面的喧哗之声,似起了争执,成靖宁正欲问出了什么事,便听到一声厉呵,周遭人做鸟散。 「这段路三教九流的人多,我送成姑娘回府。」骑马路过顺手做了一回好人的萧云旌说道。车把式不好拒绝,算是默认了他的举动。 马车内,沈嘉月郁闷得很,靠在成靖宁肩上抱怨说:「我发现跟着你出门很容易出事,数下来好像就没一次开心的。」 「能别乌鸦嘴吗?」成靖宁也在心里默默吐槽。 「我说的是实话唉。」沈嘉月道。上上次出门被一群混混讹诈,上次在侯府被莫名其妙的射断风筝,去山里找白鹿那次也是,还有其他状况,加上今天,十个手指头都数不过来。 「闭嘴!」成靖宁佯怒着把沈嘉月推开。 到了侯府门前,成靖宁下马车欲向萧云旌道歉,却不想他先开了口:「既然知道自己出门容易生事,以后就待在家里别乱跑。」 「……」成靖宁不解,深觉自己以后应该嚣张一些才是,待在侯府做缩头乌龟?她才觉得没面子。 四月热闹到顾家傅老夫人的六十寿诞,沈老夫人带着一家子去顾家贺寿。成靖宁献上的寿礼是傅老夫人的画像,这件礼准备了八个月之久,她一直修改完善,费了好几幅最终才画了一幅尽善尽美、与真人无二至的画来。 送到傅老夫人面前,老人家赞不绝口,调笑着说等她百年之后,要把这幅画挂进顾家祠堂。「娘,今天是您的好日子,可不能说不吉利的话。您呀,得说把这幅画当作传家宝,一直传下去。」二夫人徐氏说道。 「就你嘴巴会说。」傅老夫人点着儿媳的额头笑道。 因成靖宁今年大展锋芒,方方面面得到认可,是以顾家上下都很喜欢她,尤其大夫人陈氏,对这个未来儿媳更加满意。一旁的亲朋好友都凑趣说赶紧定下了,等成靖宁明年及笄之后就嫁过来。拜寿时,见到已经退下来的顾老爷子,两家算是默认了这门亲事,只等明年了。 成顾两家结亲的事有了眉目,去顾家参加寿宴的都知道了此事,是以消息也逐渐传出,如此一来倒挡住了许多原本打算到永宁侯府说媒的人家。 这件事上一世未发生,乍然出现让罗安宁措手不及,大夏的大王子还没来大祁,成靖宁怎就定亲要嫁人了?还有萧云旌,上一世不是闹得沸沸扬扬,这一世怎就坐视不理了?她想出手改变,奈何眼下那边已不敢再冲永宁侯府动手,现在的成振清,已不是刚回京城时势单力孤的成振清了。 不,一定会有别的转机。 第五十一章 风声传到沈珵耳朵里,血气方刚的少年不明白自己怎就被成家嫌弃了,去问卫老夫人,卫老夫人也是气得不行,她那时还只当沈文茵在和顾家客气,想不到竟然成真的了,但她沈家堂堂的一品国公府,无论如何也不会低声下气去求次一等的侯府,当即道:「京城里好姑娘多得是,别老盯着成家不放。你也有骨气些,别为一个女子要死要活的。我倒要看看顾弛州以后有多好!」文人多负心汉,不是她诅咒成靖宁,就是气不过。 沈珵自己心里还有些小心思,想着无论如何也要去永宁侯府亲自问一问成靖宁,得不到答案他心里不甘。 成亲半年多,成永皓和殷沅徽依旧腻歪得很,下衙回府正准备去找自己媳妇儿,不想小厮来禀说沈家五爷到了。「请他到书房说话。」去见沈珵的路上,还猜测着他今天来的目的。 心里装着事,沈珵在书房中等得格外烦躁,见到人就忍不住问道:「怎么这么久才过来?」 很久吗?成永皓觉着他来得挺快,不过看他有急事,问道:「怎么了?」 「永皓,你让我见见靖宁,我有几句话要问她。」沈珵着急,直接地说明来意。 「不成不成,哪怕你是我兄弟,我也不能用亲妹妹的名声去赌。你有什么话我帮你问就是了。」这点上,成永皓拎得很清楚。「不过你找靖宁做什么?」 沈珵涨红了一张俊脸,支支吾吾了一阵,问道:「姑祖母和表叔表婶怎么把靖宁许给顾弛州了,那书生有什么好?」 「弛州表弟的确很好,不然祖母和母亲怎会选中他?」成永皓说道,又摸着下巴想了想,见他这幅模样,突然想到一个可能:「你该不是喜欢靖宁吧?」 沈珵被成永皓猜中心事,点了点头,沉默一阵,握着拳头不服的问道:「我哪点比不过顾弛州了,不过是个小翰林而已……」 「别瞧不起翰林,我外祖父和大舅也是翰林院出来的。婚姻大事父母做主,你问靖宁她也没辙,别去招她了。」成永皓说道。 「可为什么是顾家?」沈家提过,他很想知道自己为什么输。 原因成永皓从顾子衿那里得知了,原本想着保密,但怕他因此记恨沈老夫人,只好如实说道:「其实靖宁刚回京那会儿,祖母到国公府提过这件事,只可惜大表舅母和舅公拒绝了,从此以后祖母和父亲歇了这心思。你回去之后也别和舅婆说,免得她们两个闹矛盾。」 难怪祖母如何说姑祖母都不接话,原来早就被拒绝过了。「我知道了。」知道真相后,沈珵失望而归。 一入五月,天就日渐热了起来,殷沅徽食欲不振,家医来诊脉之后,发现有一个多月的身孕,侯府上下大喜,尤其沈老夫人,把身边的白妈妈调到清晖院照顾她。消息传到安定侯府,侯爷夫妻跟随府上的下人过来看女儿。成靖宁刚多得了一个月的月钱,正拿了一半出来分给嬷嬷丫鬟们,打算用剩下的去买些零嘴回来,就听云岫来禀说沈嘉月到了。 成靖宁还在和花月墨竹几个说笑,冷不防看到垂头丧气的沈嘉月,把人拉到身边坐下,问道:「怎么了,愁眉苦脸的发生什么事了?」 沈嘉月抱起毛茸茸的噜噜,把脸埋进它毛里,不高兴地说:「你让她们都退下。」 成靖宁让水袖等人都退下,才坐在她身边问道:「现在可以说了。」 沈嘉月一向爱笑,大大咧咧,成靖宁还没见她流过泪,被她反常的举动吓了一跳,「怎么了?」 沈嘉月带着哭腔说道:「他拒绝了我,说有心仪之人。」 「……」成靖宁想了一会儿,才明白她嘴里的他是谁,「颜公子年纪和二哥差不多,在齐州兴许已经成亲了。别难过了,你会遇到命中那人的。」 「他说他没成亲也没定亲,他有喜欢的人,那个人不是我。靖宁,我好想哭,也好想去看一看那个人长什么样子,是不是真的比我好。」沈嘉月的眼泪一颗接着一颗,好似泉眼冒个不停。 情窦初开就遇到失恋的打击,成靖宁无比的同情她,「感情的事不能强求,丈夫还是要找喜欢自己的好,若是你一厢情愿,就会处于弱势,永远直不起腰来。嘉月,你才见颜公子几次,只是被他的表象迷惑,等你哪天转圜过来,会发现为他哭为他笑很傻。」 沈嘉月抽泣着问道:「你这么懂,难道经历过?」 「谁规定只有经历过才能得出这些道理?」其实她的确经历过,尤其是上一世的初恋,也许是她太过保守,不喜结婚前太过亲密,所以才被劈腿的吧? 沈嘉月立刻止住啼哭, 在噜噜身上擦了眼泪, 说:「听你这么一说, 我好像没那么难过了。」 「……」成靖宁准备了一大堆话来劝她,哪知她自己先愈合了, 这丫头, 就是这么没心没肺。 沈嘉月恢复理智,说道:「我好像真的不那么喜欢他,也许身边都是些调皮捣蛋的,所以见了一个温润如玉的翩翩公子, 才会怦然心动吧。」 成靖宁无语一阵后,才把府上的喜事告诉她:「你想开了就好。今天家医诊出大嫂有喜了,我带你过去看她。」 沈嘉月眼里还有泪光, 不过这时候却闪闪的很精神, 蹦起来问道:「几个月了?什么时候生?」 生龙活虎的样子,还是刚才那个焉坏的沈嘉月吗?成靖宁一边想着,一边说道:「一个月左右,脉象还不显,得等上十来日再复诊。」 「走走走,我们去看大表嫂。」沈嘉月放下猫, 拉了成靖宁去清晖院。 殷沅徽现在是全家上下的宝,诊出喜脉后成永皓一直守在她身边, 笑得和成亲时一个样, 傻不拉几的。沈嘉月好奇着,想从殷沅徽身上找出不一样的地方来, 「我家的几个嫂嫂有孩子的时候都变丑了,表嫂还是那么美。」 「你这孩子说什么胡话?」沈老夫人笑道。 在清晖院嬉闹一阵,总算让沈嘉月忘记被颜修明拒绝的不快,临走前也得了沈老夫人发的喜钱。出门时掂着铜钱对成靖宁说:「我现在好多了,什么颜公子,都随风飘散吧。」 成靖宁忙捂住她的嘴:「你小声些。」这大张旗鼓的,被人听见了又有闲话了。 端午热热闹闹的,姜家那边也来了消息,经过多方打听,事实证明成永安没看走眼,的确是一个知书达理,温婉贤淑又能干的姑娘,侯府准备等殷沅徽脉象稳了之后,到沂州姜家提亲。 顾子衿翻看着历表说:「这样一来婚期可定在年底,也正好连着过年热闹热闹。」 大好的日子总会有扫兴的事,这不顾子衿笑容还在脸上没褪下,张妈妈就进来禀告说成宜珠回来了。成靖宁想了好一阵,才想起曾经的侯府有这么一号人,李馥莹的女儿,她三姑,传说最像李馥莹的那位。 据说当年她和李馥莹的经历相似,及笄那年看上到回京城议亲的景川侯世子,在成家和李家的搅和下,坏了世子的姻缘,逼得人家未婚妻跳了井。之后景川侯世子二话不说就娶了她,婚礼办得惊动京城,之后二人风风光光的回了金陵城。 第五十二章 原以为成宜珠会就此如愿下去,结果婚后一直不曾生育,看了许多名医之后都说她身子有病,这辈子无法做母亲。她没办法只好让景川侯世子纳妾,把身边的婢女给了他。婢女被抬为姨娘,生下儿子之后就被抱到膝下养着,但不幸的是那孩子不到半个月就夭折了。 抬为妾室婢女不是省油的灯,她儿子死后一直和成宜珠作对,斗起法来竟不在下风。原本成宜珠想用卖身契拿捏婢女,哪知婢女放了一把火,把她的东西都烧了,原本还想借机将人打死,哪知那婢女又诊出有了身孕,景川侯家为了奖赏婢女,想着卖身契都烧了,便做主到官府消了奴籍。 还不等她回京城告状,就传来成帝驾崩,今上继位,辅国公府被抄的消息。李馥莹一脉失势,景川侯府见风使舵,世子立刻迎了原来那位未婚妻的妹妹进府做平妻。成宜珠在新人进门后才得知,她不孕不育是景川侯世子搞的鬼,他在新婚那夜喝的交杯酒里给她下了绝育药,让她这辈子都无法生养。知道真相之后,成宜珠气得吐血。 景川侯世子当初一声不吭,但所有的事一直记得,一直都在报复,等她的靠山一倒,立刻开始还击,但他就是不休妻,就这么折磨她,让她一面享受这景川侯世子夫人的尊荣,一面被侯府上下的人磋磨。现在世子已成为了侯爷,其平妻之子也请封了世子。 最初听到这段转述,成靖宁当时就惊得目瞪口呆,不知说成宜珠作死,还是夸景川侯忍辱负重段位高…… 不过眼下成宜珠回京城,怎么看都不像好事。「她怎么回来了?」顾子衿听了张妈妈的禀告之后,即将做祖母的喜悦全然不见。 「听说景川侯最近想通了,他下边有儿有女,要立个榜样,所以休妻。成宜珠现在巴不得离开金陵,拿到休书之后立刻回来了。」沈老夫人笑得讽刺,但照这位作天作地的劲儿和一肚子坏水,回来之后还不知会怎样呢。她可以纵容她蹦达,要敢把手伸到侯府来,就不能怪她心狠手辣。 不过还没等成宜珠到京城,边关的急报就传了回来,西州部联合上羌部背叛大祁并入大夏,大夏力量得到壮大,由于连续两年损失惨重,决定攻打大祁,劫掠奴隶,抢夺粮食、水源和牛羊补充国库。西州部和上羌部都是骁勇之辈,打起仗来很是凶悍,一时间大夏在西疆那地方攻城夺寨,烧杀捋掠,弄得边疆民不聊生。 加急战报传回京城,赵澈大怒,下旨发兵征讨西州部和上羌部。两部之所以叛乱,究其原因还是阿丽雅被骗之后回到西疆潜入大夏,成为夏王的第十六个妃子,她年轻貌美,很快赢得夏王宠爱。之后,她派人回到西州,劝服了西州首领,又派人游说上羌首领,于是两部齐齐叛变。西疆的战火与永宁侯府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一时间成永皓被千夫所指。 端阳过后,日头渐热,京城百姓的脾气随着天气见长,很是暴躁易动怒,因这件事不少人将永宁侯府围住,要成永皓以死谢罪。 但边关战报紧急,急需派兵增援。成永皓深感愧疚,主动请缨出战,赵澈思来想去,准了他的请求。经过三日思考,赵澈最终拜萧云旌为将,命他带兵征讨大夏和西州、上羌两根墙头草。事情紧急,五月十二出发。 阿丽雅此举意图明显,除了报仇,很大程度是冲成永皓来的,西疆离大夏都城近,虽是大祁的领土,但未免鞭长莫及,成永皓此去凶多吉少。侯府上下刚迎来成永安中二甲第九和殷沅徽有孕之喜,却突然要面对这番变故,一时间上下都愁云惨淡。 赵澈被西州和上羌两部的反复无常激怒,下定决心要彻底收复两部,永绝后患,是以此战绝非一朝一夕就能结束,少则一年,多则三五年,无论花多长时间,费多少兵力,都要给大夏一个教训,永葆边疆安定。 京城笼罩在大战的氛围中,气氛凝重,不日大军即将开拔,即便不出侯府,府上也能听到京郊兵士震天的呐喊声。 「嫂嫂,有镇远伯在此战一定会大获全胜,大哥也一定会平安回来的。」成永皓即将出征,殷沅徽又怀着孩子,难免脆弱,此刻成靖宁和成芙宁都聚在清晖堂陪着她说话。 殷沅徽伤心了两日,在众人的劝说下也冷静下来,丈夫远征,她必须护好自己,照顾好腹中胎儿,等待他平安归来。当初下定决心嫁他,便知会有现在担惊受怕的日子。「我一直都信永皓会平安回来,也许他回来之前孩子就出世了,得先让他给孩子起个名字。」 孕中的妇人易困乏,没说上几句话殷沅徽便有些乏了,等她躺下之后,成靖宁才和成芙宁一起离开。想到放在沈老夫人小佛堂里的金刚菩提子佛珠,准备到镇远伯府走一趟。 成靖宁取了金刚菩提子,用荷包装好,换了一身小厮的衣裳等在马房中,运气好正巧遇到准备出府的成永皓。成永皓骑在马上,看到人后奇怪道:「靖宁,你怎么在这里?穿成这样想去哪儿?」 「大哥,你这是去镇远伯府?」成靖宁揣好了荷包,拉住成永皓的缰绳问道,「如果是的话我跟你一起去。」 「你去镇远伯府做什么?」他的确要去镇远伯府,最近一直在商议边关大事,萧云旌是此次大军统帅,他身为副将必须前去聆听安排。 「我有事向萧伯爷请教,大哥等等我。」说着也让马房小厮牵了一匹马来,跟着一起骑马去萧家。 京中气氛紧张,镇远伯府也沾染了几分肃杀之气,下马后跟随成永皓进府,她因是小厮打扮,则被拦在书房之外。 书房内,成永皓说明了来意后道:「靖宁也跟着过来了,说有事向萧大哥请教。」 「她?」萧云旌意外道,猜不透成靖宁来的原因。 「我也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还请萧大哥挪一点时间给她吧。」成永皓说,对成靖宁他向来很信任,相信她不会无缘无故到镇远伯府来。 「我知道了,让下人带她到花园那边等着,我稍后再去。」萧云旌不急着去见成靖宁,先和成永皓及下属商议完大事之后再去见人。 五月芳菲,伯府的花园中开满芍药和栀子,偶有清风拂过,便能闻到浓烈的花香。不过等待的时间格外漫长,便是栀子的冷香也压不住心头的那股焦躁。在亭中来回踱步不知多少回,终于见到商议完大事姗姗来迟的萧云旌。 萧云旌身形颀长,穿着一件玄色劲装,外罩同色长衫,腰间佩戴着禁步,黑色长发用墨玉发冠束着,插了一只墨玉长簪,冰冷的颜色让他看起来更挺拔凛冽,配上他不苟言笑的脸,更觉得不可靠近。 「萧伯爷。」成靖宁礼貌的福了一礼问好。看到他淡漠的脸,心跳得厉害。记忆可以选择性忘记,但不代表忘记的那些没有发生过,尤其那么尴尬的抓包场面。 「找我什么事?」萧云旌声音淡淡的,比寻常更冷了几分。 一听到他与那日无二至的声音,成靖宁忍不住想要跪下哭泣求原谅,好歹她还是忍住了,颤声说道:「那天的事对不起,是我没经过考证听人乱传胡说的。」 第五十三章 「呵。」萧云旌轻哼一声,「这种事情,你一个姑娘家也无从考证。我也不是那等小肚鸡肠的人,会记着一辈子。以后别听风就是雨,尤其这种侮辱我人格的话。」 「是!」成靖宁像上一世被警察叔叔教训时乖得不能再乖的小孩,认错态度极其真挚,又从怀里掏出一个绣了驯鹿的荷包来,双手奉上:「这个给您!」 您?萧云旌眉头一皱,并不打算收下。 成靖宁弯着腰,双手举过头顶,就这么僵持着。「这是上次我在大觉寺画观音像,了然大师给的谢礼,他的法器太贵重,放在我那里也没用处,所以思来想去,送给您最合适。一来算是上次我做错事的赔礼,二来是想求萧伯爷在西疆多照看着大哥。」 「原来是为这个才送我的,好像也不怎么样。」萧云旌看着诚惶诚恐的成靖宁,既然已经被吓成这个样子了,索性多吓一吓她也好。 成靖宁低着头咬着牙,想了想后说:「我……的确有些失礼,但还请萧伯爷手下。了然大师说二十一瓣的金刚菩提子最是珍贵,是佛家最重要的吉祥物之一,能消灾解难,保人平安,此战凶险,我想将此物转赠给您,希望您能平安顺遂,马到功成,大胜归来。」 「是吗,你也应该是为成永皓来求我的吧?神佛之说,我向来是不怎么信的,至于这串佛珠,对我来说也不是那么重要。」萧云旌并不吃成靖宁这一套说辞,拆穿她功利性求见。 成靖宁当场愣住,不知如何收场,萧云旌油盐不进,好像还在为上次的事情生气。「对……对不起,是我的错。但是……佛珠已经送出,没有收回去的道理,还请您收下,权当作是我为今天的失礼之处道歉。」 萧云旌想了一会儿,勉为其难的接过,说:「既然如此,我就收下了。至于你大哥,他是我的部下,我当然会照看他。」 成靖宁的尴尬稍稍得到缓解,说道:「此战凶险,萧大哥一定要平安回来。」 「当然,你不是把这东西送我了么?」萧云旌扬了扬手,二十一瓣的金刚菩提子,此刻那么的刺眼。 「……」成靖宁好一阵无语,其实她也不能怪萧云旌小心眼,谁让她自己有错在先,「如果萧大哥没什么事的话,我跟大哥先回去了。」 「那些话是成安宁告诉你的?」萧云旌问道,话题转移生硬,以至成靖宁想了好一阵才明白他说的是罗安宁,「是,是她偷偷告诉我的。」 「有觉察到她有不对劲的地方吗?」成安宁也变得不一样了,但这种变化并非好事。 成靖宁想了一会儿,觉着有必要提醒一下,说:「祖母和芙姐都说她和从前不一眼,突然之间转了性子,也突然之间变聪明了,好像未卜先知一样。」 未卜先知,这倒不至于,怕是和他一样。这么一来,赵承逸背后的高人是谁就好猜了。以为赵承逸逼宫成功,后来登基为帝了么?那就大错特错。既然她以为是这样,就让她朝她认为的方向去好了。「我不在京城的这段日子,你自己小心,成安宁不是个好人。」 「?」这是成靖宁听第三个人提醒她要小心罗安宁了,「我会小心的。」 等成永皓兄妹两个离开镇远伯府后,萧云旌才拿着手里的佛珠笑了笑,他求了了然和尚好久,那老家伙无论如何都不肯给,却不想赠给了她,也许这就是天意吧。 阿丽雅的事情他已查清,这次西州部叛乱前后都有赵承逸的影子,想促使大战提前,让张明烨抢他的功劳?想得未免太美。这次险些在阴沟里翻船,是他大意了。罗安宁想凭借一己之力改变所有,未免太天真,属于他的东西谁也别想抢走。 成靖宁今天经历大起大落,回府之后再无力想其他,她以后再也不要去镇远伯府见萧云旌了,和这人说话太累。 次日,萧云旌带大军奔赴西疆,京城百姓夹道相送,成靖宁跟着成振清一起,送成永皓到城门口。因怀孕的关系,殷沅徽未出侯府,不过经过这几日调整,已接受成永皓远征的事实,身为以军功起家的侯府世子,这不会是第一次,也不会是最后一次,她能做的就是养好胎,平安生下孩儿。 边关告急,连带京中人家跟着发愁,眼下高门圈子都低调了许多。成靖宁待在府中,学画习琴读书做女红,到清晖院陪殷沅徽说话。最关键的头三个月,养得十分精细。 成宜珠回来之后,只到侯府拜见过太夫人一次,祖孙两个抱头痛哭一场,再无其他。连带成靖宁也跟着奇怪,那么个会做妖的人,断不会这般安静。 这时候被成靖宁惦记的成宜珠,正在承平侯府和她嫡亲姐姐说话。自从今上登基之后,原本煊赫的承平侯府被排挤到边缘,曾家摇摇欲坠,曾和兴眼见就到成婚的年纪,却找不到一家门当户对的媳妇,身为世子,门第低一些的也瞧不上。 这会儿成宜珍正和成宜珠抱怨着,成宜珠脑袋瓜子灵光,登时拍手道:「那边不就有一个?」 姐妹两个心意相通,成宜珍很快反映过来,夷由道:「可是靖宁和顾家小子定亲了,和兴怕是没指望了。」 成宜珠轻嗤一声:「姐姐,我的姐姐嗳,定亲没成亲,还有转机。我们两个联手,还拿不下一个小丫头?」她手段高明,只是看错了景川侯,在金陵那鬼地方翻了船。 「可她明年才及笄。」成宜珍说道,不说成靖宁年纪小,沈文茵那老虔婆绝对不会答应把成靖宁嫁到承平侯府,她人也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你真要等到她及笄才动手?那时候黄花菜都凉了,不说顾家,京里好多人都盯着呢,下手得快狠准!」成宜珠道,娶那丫头一是为充门面,无论如何,成振清都会照看女儿,提拔女婿,其二嘛,进了自家人的门,还想如意么?沈文茵母子欠的债,必须由成靖宁来还。 「你说得对……」成宜珍想了一会儿,扒拉清楚这件事带来的各类好处后,点头同意,为了自己,为了儿子和侯府,值得冒险一试。 今年夏天极热,不过连带今上也没到燕山行宫避暑,是以所有臣子都留在京城,侯府热得像蒸笼,冬天囤积的冰都紧着清晖院,其余各院便俭省着用。不过好在老夫人改造后,府上树木极多,坐在树荫下乘凉,倒没那么热。 三人合抱的银杏枝繁叶茂,树下搭了两人高的架子种了凌霄和紫藤,竹篱笆上爬着牵牛,在花架下坐着,便是不扇扇子也觉凉快。成靖宁坐在石桌旁和沈嘉月下棋,两人棋艺不精,下的依旧是简单的五子棋。 【卷三完】 注:相关书籍推荐: 1、《才气闺秀 卷一》作者:简尘 2、《才气闺秀 卷二》作者:简尘 3、《才气闺秀 卷三》作者:简尘 4、《才气闺秀 卷四》作者:简尘 5、《才气闺秀 卷五》作者:简尘 【豆豆提醒本书已经连载完成,豆豆小说阅读网(http://.ddshu)】 【豆豆小说阅读网电脑站:.ddshu;手机站:m.ddsh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