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窈窕贵女 卷二》 v第01章[03.08] 【正文开始】 许是看在贺瑾的面子上,又许是心疼女儿,霍皇后并未追究常乐公主不顾她的禁令私自出宫的事。 阮蓁陪着常乐公主说了会儿话,又许诺时常进宫陪伴她,这才离去。 出了宣治门,翠盖朱缨八宝车前立着一道玄色身影,阮蓁顿了顿,快步上前,「大哥哥是在等我吗?」 霍成颔首,「我送你回去。」 阮蓁点点头,想起什么,她四处瞧了瞧,眨着眼睛问他:「大哥哥的马呢?」 没有马他怎么送她回去?难不成和她一起坐马车? 下一瞬,她的猜想便被证实。 「今日不骑马。」霍成面不改色道:「踏风的马掌掉了。」 马掌掉了容易磨损马蹄,这一点阮蓁是知道的,她并未多想,转身上了马车,霍成紧随其后。 马车平稳行驶在大街上,阮蓁侧首挑着碧色织锦帘子佯装看着窗外,过了一会儿,她终于忍不住,回头看了霍成一眼,蹙眉道:「大哥哥看我做什么?」 她即便再装作毫不在意的模样,潋滟眸光和浅粉面颊已将她的羞赧尽数说与他。霍成勾唇,不答反问:「今日是什么日子?」 今日?阮蓁略作回忆,如实道:「九月十二。」 她绞尽脑汁想了又想也没明白这日子有何特殊之处,便听他又问:「五日后呢?」 九月十七。 阮蓁怔了怔,总算回过神来。 九月十七是霍成的生辰。 他是在特地提醒她吗?阮蓁迟疑地看他,见他定定看着她,似在等她的答案,她骨碌碌转了转漆乌眸子,很有眼色地开口,道:「大哥哥想要什么贺礼?」 这么问着,她心里却很是不以为然。他是战功赫赫的镇国大将军,又一日比一日得皇帝舅舅信赖,已然是朝中武臣之中第一人,在御前与贺瑾一样受重视。他的生辰自然会有文武百官为他庆贺,到时想要什么贺礼没有?想必不会在意她这一份。 霍成却道:「贺礼就不必了。」他顿了顿,又道:「那日陪我去一个地方。」 明明是在说生辰这样值得高兴的事儿,他却好似很难过。阮蓁确定这不是错觉,她心里觉得奇怪,想了想,最终答应了。 见她点头,霍成奖励般揉了揉她的发顶。 他不久前还答应她日后不再这般揉她的头,也不和她太过亲昵,这才过了一个时辰就全忘了不成?阮蓁缩了缩身子,把头从他掌下移开,皱着眉头正要开口,随即想到什么,她抿了抿嘴,到底没说什么。 目下他心情似是不大明朗,这一回就暂且算了。 霍成将她的欲言又止尽皆收入眼底,他弯了弯唇,心头的阴霾好似被一双小手轻轻拂过,消弭于无形。 不过一炷香的时间,马车稳稳停在宣平侯府门前,阮蓁起身正要走,突地想起什么,转头叮嘱他,「大哥哥不要下来,我自己回去就好。」 真是时刻都不忘小心谨慎。霍成坐在原处,用行动说明自己的答案。 阮蓁同他告别,转身下了马车,刚要迈上门前的石阶,却听背后传来一声低唤,她回头。 霍成挑开碧色织锦帘子,半张脸隐在阴影下叫人瞧不出他面上的神色。 他叫住她,却半晌不说话,阮蓁眨了眨眼,疑惑道:「大哥哥?」 「囡囡。」霍成这才开口,用再严肃不过的语气对她道:「离齐王远一点。」 那是个未达成目的无所不用其极的事,他怕他把主意打到她身上。因着她,他第一次感受到了为人担忧牵挂的滋味,却出乎意料的甘之如饴。 「好。」阮蓁露出笑靥,乖巧又聪明,「我会听话。」 其实不必他特地叮嘱,她也会离齐王远一点,她本就对那个人无甚好感,今日一见更是觉得他心机深沉——他面上掩饰得极好,可她却看到了他那双眼睛里昭然若揭的野心和闪烁其中的算计。 这些她从未在太子表哥眼里看到过,她在太子表哥眼里见到的是热诚和温和。 她虽不懂朝政,却也看过许多史书,心中亦有自己的一番见解。大奕如今正是四海升平,天下臣民需要的是如太子表哥这般心怀天下的君主,而不是一个满目算计野心勃勃的帝王。 阮蓁旋身进了朱漆大门,霍成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影壁,许久,他放下帘子,吩咐车夫:「走吧。」 v第02章[03.08] 车厢里只余他一人,他垂眸看着对面她刚才坐过的地方,睫羽下掩藏着一双写满志在必得和占有欲的黝黑双目。 她是他的弱点,此生唯一的弱点,既然如此,她这一生都别想逃离他。 霍成淡淡移开视线,那一瞬闪烁过的令人惊心的占有欲仿若只是错觉。 转眼便是九月十七,霍成生辰,成帝做主为他宴请文武百官,邺城有头有脸的人物尽皆到场,宣平侯府自然也在其中。 老太君年岁大了,身子骨渐渐不如从前硬朗。她膝下三子,唯独让她放心不下的便是阮滔。阮滔也知道自己让老太君挂心了,两年前自发找了阮渊,让他帮他在户部谋了个差事。虽只是个从五品的员外郎,他却难得地坚持了下去,是以这一回霍成生辰阮家三兄弟头一回齐齐接了帖子。 三辆黑漆平头马车连缀着行驶在街道上,不多时便到了定国公府。 阮蓁跟在刘氏身后,低着头心不在焉地看着刘氏的月色综裙随着步子款款摆动。 她从早起就在想霍成会带她去哪里,想得头都疼了,还是一点头绪没有。 「五妹妹。」一旁的阮婉怡突然开口。 少顷,阮蓁后知后觉地抬头,满目茫然地看着她,「四姐姐?」 阮婉怡看着面前这张脸,即便不情愿,她仍是不得不承认,她是真的生得好。黛眉杏眼,琼鼻樱唇,靡颜腻理。本就是无双的颜色,再经眉间那颗朱砂痣映衬,更是美的夺人心魄,叫人见之忘俗。 这些年随着她渐渐长大,一日比一日明白在阮府,他们二房需得依附着其余两房生存。这几年,她一遍遍在心底告诉自己这件事,时日久了,心底的嫉恨越埋越深,竟也能心平气和地面对阮蓁。 就如目下,看到这张脸,即便她再不甘心,也能做出一副亲近模样,「我听闻这位霍将军生得凶神恶煞,很是吓人,一会儿如果五妹妹害怕,就躲在我身后。」她早已记不得八岁那年将她吓得失禁的那人便是霍成。 躲在她身后?阮蓁皱了皱眉,觉得她这话说得真是莫名其妙。 且不说大哥哥压根儿不是她说的那样,就说最后那句,一会儿定然有不少人在场,若她当真躲在她身后,叫人瞧见,岂不是觉得她怯弱又小家子气,是个上不得台面的人? 她安得什么心? 阮蓁看了她一眼,眸光微冷,道:「谢谢四姐姐,我没有你想得那般没用。」 阮婉怡脸上的笑僵了僵,少顷,她讪讪道:「那便好。」 尚未到开宴的时辰,女眷们三三两两地聚在花厅喝茶闲聊,阮蓁随着刘氏到了花厅门前,便见常乐公主站在廊庑拐角处朝她招手,她足下一顿,同刘氏说了一声。刘氏见是常乐公主找她,便没在意,只叮嘱了几句让她不要误了开宴的时辰就自个儿进去了,倒是阮婉怡回头看了她几次。 阮蓁快步走到常乐公主跟前,还未来得及开口,就被她一把拉着过了拐角——拐角那头众人瞧不见的地方,霍成正静静立着。 见阮蓁看她,常乐公主忙不迭解释道:「大表哥说你答应了他一件事,可方才众目睽睽的,他若亲自去找你恐于你名声不好,我就……」 阮蓁自不会在意这点小事,朝她笑了笑,转而看向霍成,「大哥哥想要我陪你去哪里?」 她见常乐公主也在这里,就理所当然地以为她也会一同去,待跟着霍成一路到了后门,她才后知后觉地回过神来,「就我和大哥哥两人?」 霍成回头看了她一眼,道:「不是。」 阮蓁将将舒了口气便听他又道:「还有常坚。」 她脚下一滞。 常坚?那还不是他的人?她忽地就有些后悔当初一时脑热答应了他。可目下已经到了后门口,且她实实在在是答应过他的,今日又是他的生辰,自是不好反悔。 阮蓁犹豫着跟着他迈过门槛,常坚早已驾着一辆马车在后门外等候,见她神色间带着踟蹰,他笑了笑,道:「五姑娘放心,主子已安排好一切,不会有人知道姑娘跟着主子出这一趟门。」 她仍有些不放心,「马上就要开宴,若是大哥哥不在,岂不是……」 霍成不说话,径直到了马车前,转过身掀开车帘。 阮蓁无法,只得上了马车。 马车平稳行驶在街道上,不多时便出了城门,阮蓁挑着帘子往外看了一眼,回过头忍不住问道:「大哥哥,我们这是去哪里?」 若是远了,等到宴席散了她都没回去,阿娘定会担心。 看着坐在她对面的霍成,她心中暗觉奇怪,明明今日是他的生辰,可自方才见了他,他便一直阴沉沉的,很是不高兴的样子。 她这样打量他,霍成自然有所察觉,掀眸看了她一眼,眸色稍作缓和,答道:「燕寻山。」 燕寻山在邺城城郊,素来是文人墨客登高游览的好去处,他怎会想着去那里?阮蓁想了许久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只得作罢。 待她明白了其中缘由已是半个多时辰后,回城的路上,她坐在车厢里想着方才的事。 v第03章[03.08] 她怎么也没想到霍成会带她去给他阿娘上坟。 可若不是因此,她亦不会想起,那些关于镇国大将军的传闻中,那坐实了他就是天煞孤星的诸多事情中,有一件——他阿娘苏氏生他之时因着难产,香消玉殒。 这许多年过去,他早已从当初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的天煞孤星成了为天下人敬仰的大将军,这件事或许仍在坊市间传播,却又有多少人真正放在心上? 阮蓁想起今日定国公府宾客盈门的热闹景象,心里一阵难过。 等回过神来,她已经扯住了霍成的衣袖,「大哥哥不要难过。」 不知何故,见着他这般模样,她心里也觉得不大好受。 她想了想,轻声安慰他,「大哥哥如今已经是镇国大将军,论战功无人能敌,又深得皇帝舅舅的信赖,伯母泉下有知定会为你高兴。」 从前算得了什么?那些人当初欺他辱他,如今还不是要上赶着讨好他? 玉白小手映着玄色的衣料,霍成垂眸看着,几乎抑制不住心中的冲动,想要将这只手紧紧握住,看看是不是如想象中那样柔软温暖。 可耳畔那软软绵绵的声音却拉扯着他的理智,提醒他不要吓着她,如今尚不是挑明一切的时候。 他闭了闭眼,压下心底的躁动——每年的这一日他的情绪总会有些难以控制,从前尚能在战场上发泄一二,如今却只能硬生生靠自己压下去。 那绵软的声音仍在耳边响着,「伯母和皇后娘娘见到大哥哥这般,心里定然也会难过……」 霍成睁开眼,忽然问她:「你呢?」 被他的幽深双目看着,阮蓁有些不自在地偏了偏头,少顷,她慢慢点头,道:「我自然也是不愿见到大哥哥伤心难过的。」 她咬了咬唇,没再往下说,不自觉地抬手抚上心口。 她没告诉他的是,见到他这样,她心里不知为何也觉得涩涩的,很是不好受。 将她的动作收入眼底,霍成愉悦地弯了弯唇,他忽就觉得他的小姑娘也许并不似他想的那般只把他当哥哥,只是她现在还不谙男女之情,懵懵懂懂分不清心里真正的感情罢了。 常坚把马车赶得飞快,这一来一去也不过半个多时辰。 待他们回到府中,还未到开宴的时辰,常乐公主等了大半个时辰,都快没了耐性,一边挽着阮蓁往后院八角亭走,一边埋怨道:「大表哥真是的,我若是早知道他要带你出门,我便不会应承此事了。」 她怕有人瞧出来不对,索性装作身子不适,躲在后院厢房里不出来。 说着她又想起一事,挑眉对阮蓁道:「你走之后阮婉怡来了好几次,鬼鬼祟祟的,一看就知道没安好心,被我命人打发了。」 说话间就到了八角亭,里面已坐了不少妙龄少女,阮婉怡正坐在绣墩上同旁人说话,见到她们,她起身殷切地迎上前,「五妹妹总算是来了,你再不来,我还以为你是偷偷跑去哪里玩了,免不得又要告诉三婶婶让她担心。」 瞧这话说的,好似她十分顽劣不堪。 阮蓁挽着常乐公主挑了处空着的围凳坐下,甜甜笑道:「四姐姐方才不是去后院瞧了好几回?思若那时正难受,不想见人,我陪着她不好走开,便着人跟你说了,怎么四姐姐一眨眼就忘了?」 她笑得甜甜软软,话语里却是毫不留情地戳穿她。亭内众人都是在内宅生活了许多年的人,自然听出了方才阮婉怡的言外之意,本还以为这阮五姑娘是个德行有亏的女子,却不想是被她这个做姐姐的空口白牙地诬陷!有常乐公主坐镇,她们自不会怀疑阮蓁,一时间众人看阮婉怡的目光都有些复杂。 阮婉怡说这话本意是想试探阮蓁方才到底去了哪里,却不想偷鸡不成反蚀把米,被阮蓁反过来将了一军,她绞紧手中的帕子,勉强笑了笑,坐了回去。 少顷,太子身边的一名内侍前来,道:「太子和各位公子在西面园子里投壶,请姑娘们前去观看。」 这宴席不知为何迟迟不开,姑娘们已等得百无聊赖,现在有投壶可以看,自然纷纷应承,相携着去了花园。 常乐公主和阮蓁慢悠悠地走在最后面,小声议论道:「四哥现在可正经了,宫里一应玩乐的物件儿都收了起来,我还以为他从此转性了呢,没想到大表哥过个生辰他就原形毕露了!」 阮蓁笑了笑,心中自有想法。 齐王在一侧虎视眈眈,太子自然要时刻警备着,哪里还有心思玩乐?这一回恐怕也是为了给霍成助助兴,热闹一番。 到了花园,正赶上兵部尚书宋大人的小儿子宋志昂投,他比常乐公主大上五岁,今年恰逢弱冠,早在三年前便考中了武状元,如今已是御前一等侍卫。他自幼习武,准头自然非同一般,可谓是百发百中。 因着他性子直率,胆子又大,在常乐公主面前也没有旁的侍卫慎微小心的作态,这些年常乐公主没少让他帮着一起做坏事,关系自然比旁人亲近许多,见他投中,她雀跃着叫了一声好。 宋志昂看了她一眼,耳尖红了红,稳着手投完三次,朝她走来,「我方才听人说你身子不适,现在好些了吗?」 她说自个儿身子不适本就是诓人的,现在自然是不能再好。常乐公主心虚地转了转眼珠子,道:「好多了。」 阮蓁在一旁瞧着,无意间看到宋志昂发红的耳尖,她愣了愣,目光在身侧的二人身上打了个来回,想起往日里宋志昂待常乐公主和她的些微不同,忽地福至心灵,悄悄往后退了退。 若是宋志昂能打动思若,让她绝了对贺瑾的念头,那自然是再好不过的!阮蓁心中盘算着慢慢往后退,没留神就撞到了身后一人。 v第04章[03.08] 那人握住她的小臂扶了她一把,道:「当心。」 声音泠泠如跳珠溅玉。 阮蓁回身,她撞到的那人正是霍明熙。 他和霍明旭虽是双生子,模样生得一般无二,性子却是越长越南辕北辙,一个清冷寡言,一个狂妄霸道。 清冷寡言的这个自然是霍明熙,他于一年前也考中了武进士,一甲三名,虽不是武状元,却是一样的争气,如今在御前任二等侍卫。而霍明旭则在两年前被不知何时想通的卢阳伯扔去了西北大营,磨性子去了。 这两年霍明旭不在眼前惹人厌,阮蓁对霍明熙的态度渐渐也好了许多,她回过身,后退一步朝他道谢。 这一会儿的功夫,又有一人投完,轮到了霍明熙,他看了眼阮蓁,掀唇说了句:「等我片刻。」 言讫便上前去投壶,他们玩的是再普通不过的玩法,看上一两眼尚还可以,多了便有些无趣。 阮蓁没把他的话当回事,站在原地看他投了一次便退出了人群。 她叫住个丫鬟问了问,知道温雨燕在花厅陪着众夫人说话,便折身往前院走,路过一片竹林时身后却有人冷不丁扯住了她的胳膊,将她拽进了竹林—— 踉跄着被扯进了竹林里,阮蓁站稳后抬眼看去,旋即松了口气,抽了抽被来人紧紧攥住的手腕,拧着眉尖儿道:「你放开我。」 她从来不知道他的力气竟这么大,攥得她手腕生疼。 见她面上闪过一丝痛色,霍明熙忙松手。 她肌肤白皙,娇嫩的能掐出水来,他不过稍稍用了些力气,就能看到她掩在粉白绉纱衣袖下的手腕红了一圈。 「你没事吧?」他收回手,懊恼又心疼。 阮蓁揉着手腕退后一步,瞪了他一眼,不满道:「你要做什么?」 他目光从她被他攥得发红的手腕上移开,抿了抿嘴,片刻,低声道:「我不是说让你等我?」 阮蓁竟从他的脸上看出了些许委屈,她瞪大了眼儿,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他在委屈什么?就因为她没有乖乖站在原地等他? 她又好气又好笑,「你是说让我等你,可我也没答应呀。」 她打小就伶牙俐齿,即便是常乐公主都说不过她,遑论是不善言辞的霍明熙。被她这么一说,他竟觉得她说得有理,薄唇翕动,随即又泄气地紧紧抿住。 「你若是没有什么要紧事,我就走了。」她不想和他在这里耗时间,旋身欲走。 他却一个疾步跨到她面前,拦住她的去路,皱了皱眉才说出他的目的,「你想不想去马场?」 卢阳伯府名下有一个马场,里面养着几千匹上好的马,草场也很是辽阔,是个赛马的好去处。 他一说,阮蓁就想起阮成钰昨日才跟她说的,卢阳伯府下了帖子请他三日后去马场赛马。阮成钰还笑着说那帖子定是卢阳伯代霍明熙发来的——霍明熙是个闷葫芦,从前这样倒还好,可如今他已经在宫中任二品侍卫,少不得要与同辈人多多往来,如此日后才能守望相助。 他们一群男人赛马,她去做什么?再者说了,她又不会骑马,与其到时候眼巴巴看着,还不如不去。 阮蓁刚要摇头拒绝,突地想起什么,问他:「宋家哥哥去吗?」 她口中的宋家哥哥说的就是宋志昂。霍明熙闻言有些不高兴,不甘心地问道:「他去你就去?」 宋家哥哥如果去,她就把思若也叫上,到时让他们多多相处,总能生出几分情意。 阮蓁只顾着在心里盘算,没注意到这句话中的歧义,她点了点头,痛快说是。 「你喜欢他?」下一句,霍明熙脱口而出萦绕在心里的问题。 阮蓁诧异地睁大了眼,斥道:「你胡说什么?」 见她不假思索地否认,他那沉入谷底的心一瞬扬上云端,就连嘴角也多了几分抑不住的笑意。 真是莫名其妙!他今日是吃错药了不成?阮蓁拧眉看了他一眼,绕过他快步离去,出了竹林却见阮婉怡站在竹林外看着她, 阮蓁足下一滞,旋即若无其事地与她擦肩而过。 宴席散后,宾客大多已离去,阮泽留下与霍成在书房商议事情,不多时,二人一前一后出了书房。下了廊庑,阮泽停下来笑着说了句什么,霍成微微颔首,神色很是和缓。 常乐公主远远见了这一幕,咦了一声,道:「大表哥对我四哥都是不冷不热的,怎么对你爹爹就不一样了。」 说到最后她猛地回过神来,慌忙捂住嘴看着阮蓁。 v第05章[03.08] 大表哥他喜欢阮蓁,想要娶她,可不是要先过了阮侯爷这关?自然是要讨好他的。 这样想着,她不由多看了霍成一眼。 阮蓁倒是没觉得有什么,理所当然道:「太子表哥和大哥哥是同辈,我爹爹是他的长辈,自然是不一样的。」 什么长辈不长辈的!大表哥从来没在意过这个,端看满朝文武谁能得他多看两眼,恐怕也就只有宣平侯府的人了!常乐公主暗自腹诽,却不敢把这话说出来。 少顷,阮泽到了跟前,阮蓁同常乐公主告辞,转身正要走,忽又想起赛马的事,便跟常乐公主说了,果不其然看到她连连点头,迭声道:「自然是要去的!」 常乐公主最喜欢热闹,此番一群人赛马,她哪里有不去的道理。只是她脚刚好,短时间走路尚还可以,若要骑马就有些勉强了。 她撇撇嘴,觉着有些遗憾,把阮蓁送到府门前,转身回了前厅。 太子还在前厅与人喝酒,一时半会怕是走不了。她百无聊赖地在院子里来回踱步,再一转身就见贺瑾从穿堂走了出来,她眸子亮了亮,提着裙子小跑着迎上去,「先生还没走?」 贺瑾揉了揉眉心,无奈道:「席间有些不胜酒力,去厢房睡了会儿,多亏了小厮叫醒我。」 难怪她看他神色慵懒,衣袍也有些褶皱,浑不似平日里的出尘模样,倒多了几分平易近人。常乐公主抬眼悄然打量了他一眼,低头悄悄红了脸儿。 三日后清晨,阮蓁穿好衣裳,带着双碧出了院子。 到了前厅却见厅内只有阮泽和刘氏,她在刘氏身旁坐下,疑惑道:「阿娘,怎么不见哥哥和嫂嫂?」 刘氏拿起她面前的甜白瓷小碗给她盛了碗粥,道:「晨起的时候雨燕身上不舒服,你哥哥正陪着她。」 阮蓁舀了勺粥送入嘴里,思忖一二,不放心道:「请大夫了吗?」 嫂嫂身子向来康健,比寻常女子要好上三分,怎么忽然就病了? 女儿和儿媳亲近,刘氏心里倍觉欣慰,给她夹了一筷子她爱吃的花香藕,点头道:「请了。」 她笑了笑,又道:「你若是还不放心,一会儿自个儿去看看。」 藕片香脆清甜,阮蓁慢慢嚼着,点头答应。 没等到这顿饭结束,涿平院那边就来了人,温雨燕身边的贴身丫鬟含巧满面喜色,还未进前厅便高声道:「三爷,夫人!少夫人她有喜了!」 这饭自然再吃不下去,温雨燕嫁到府里两年有余,和阮成钰鹣鲽情深,整日浓情蜜意,不知羡煞了多少女子,只是她的肚子却始终没动静,刘氏渐渐也就有些着急了。这一回听到这样的好消息哪里还坐得住,当即风风火火地去了涿平院。 涿平院。 阮成钰正坐在床榻旁陪着温雨燕说话。 他性子偏冷,目下眉眼间却满是笑意,整个人看起来再快活不过,可见是真的高兴。 刘氏上前问了几句,得知胎儿稳固,又见温雨燕除了有些倦怠,气色倒还好,便放下心来。 那边阮成钰和阮泽父子神神秘秘地去了外间不知在说些什么。温雨燕抬手招呼阮蓁到跟前来,拉着她的手亲昵地问她:「囡囡想要个侄儿还是侄女?」 阮蓁想起常乐公主在她面前时常抱怨小皇孙调皮的话,便道:「侄女。」 温雨燕听罢道:「我也想要个女儿,最好能和囡囡一样漂亮聪明。」 都说侄女肖姑姑,她对此还是有信心的。 因着这件喜事,阮蓁在涿平院耽搁了许久,等到了马场已是巳时末。 见她来了,常乐公主上前挽着她的手上了一旁的览胜楼。 览胜楼在马场西侧,一楼和二楼是供宴饮的地方,三楼则可凭栏而望,将整个马场收入眼中,在此处观赛最是恰当。 楼上此时已经来了不少姑娘,三三两两地坐在一处喝茶吃点心。二人在地上铺着的氍毹上坐下,常乐公主这才想起问她:「你哥哥怎么没来?」 阮蓁噙着笑意道:「嫂嫂有了身孕,哥哥在家里陪她。」 这是件喜事,常乐公主同她道了声喜。 阮蓁来得巧,她刚来,那边就陆陆续续有人骑着马到了起点,比赛要开始了。 比赛是一个来回,中程的地方竖着个旗子,需得拿着旗子头一个冲回起点才算是真正赢了。 只听得一声长长的号角,数匹马并排着往前冲去,不过须臾间便拉开了距离。 v第06章[03.13] 常乐公主凭栏望了望,辨出冲在第一个的是宋志昂。 她与宋志昂亲近,目下便觉得与有荣焉,指着一骑当先的宋志昂对阮蓁道:「你看他把后面的人甩开好远!」 阮蓁笑了笑,没说话。 思若在这里看着,宋家哥哥自然要好生表现自己,否则怎么讨佳人欢心? 她把目光从宋志昂身上移开,往后移了移,咦了一声,指着始终紧随在宋志昂身后的一道天青身影问常乐公主,「那是谁?」 她依稀能看出来,只是有些不大确定。 常乐公主在脑中搜刮了一遍,想起今日这一众少年中穿了天青锦袍的唯有一人,便道:「霍明熙。」 是他。阮蓁有些诧异。 邺城勋贵这一辈的男儿中除去霍成,若要论武艺骑射,当属宋志昂最为出色,若不然当初也不会中了武状元。但霍明熙比他年岁小,又只是个武进士,她本以为二人的本事会差许多,没想到,他竟和宋志昂只差了一个马身的距离。 宋志昂倒也没辜负武状元的名头,一路领先,后面的人即便想和他抢旗子也赶不上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冲回了起点。 男人们的比赛结束了,姑娘们下了览胜楼,她们中也有不少会骑马的,便三三两两结伴去挑了几匹温驯的马。 常乐公主去找宋志昂说话,阮蓁站在马场便看着几个姑娘骑马。 「你想骑吗?」 霍明熙不知何时到了她身旁。 「我不会。」阮蓁如实道。 他紧接着道:「我教你。」 左右现下也无事,阮蓁想了想,答应了。 既然决定要学骑马,头一件事就是要挑一匹好马。阮蓁随着霍明熙去了马厩。 马厩里有成百上千匹马,一眼望去看不到边。阮蓁不懂马,看来看去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就有些气馁,转过身看霍明熙,「你帮我挑。」 她顿了顿,补充道:「要一匹好看点的,不要太丑了。」 难得见到她这样孩子气的一面,霍明熙眼里闪过一丝笑意,点头应了,不多时就给她挑了一匹小红马。 霍明熙牵着马,与阮蓁并排往外走,刚走了一步,一道高大的身影迎面而来。 逆着光,霍明熙尚未辨认出来人,便见身旁的阮蓁上前一步,脆生生叫了一句:「大哥哥!」 声音里带着面对他时所没有的愉悦欢喜,隐约还带着丝丝依恋。 来人又走近了一步,霍明熙这才认出他,他有些诧异,张了张嘴,叫他:「大哥。」 霍成冷淡地嗯了一声,转眸看向阮蓁。 被那双漆乌寒眸看着,阮蓁心底不知为何生出几分心虚,她滴溜溜转了转眼珠子,主动抬手拽住他的衣袖,轻轻晃了晃,道:「我想学骑马,正好霍家哥哥今日得闲,我就请他教我。」 霍家哥哥。 霍成凝睇霍明熙一眼,眸中闪过一道冷光,抬手亲昵地揉了揉她的发顶,不动声色道:「我今日恰也得闲,不如我教你。」 阮蓁愣了愣,没料到他会这样说,她回头看向霍明熙,犹豫道:「可是……」 「没什么可是。」霍成冠冕堂皇道:「他年岁小,难免不稳重,把你交给他我不放心。」 他犹觉得不够,「还是你觉得论骑射他能比得过我?」 他目下就像是求偶的雄孔雀,向心上人展示着自己最美丽的羽毛。 他说的句句在理,想要人不动摇都难,更何况在霍成和霍明熙之间,阮蓁本就与霍成更亲近些。 她点了点头,如实道:「自然是大哥哥更厉害。」 这是往霍明熙心口插了一刀还不自知。 阮蓁想了想,回身对霍明熙展开一抹甜甜的笑靥,与他商量道:「我觉得大哥哥说的有理,你觉得呢?」 v第07章[03.13] 她不知道要一个男儿承认自己不如旁人有多难。霍明熙紧抿着嘴看着她,一言不发。 她第一次叫他霍家哥哥,第一次对着他笑,却是这样的场景。 他沉默着不说话,阮蓁以为他是羞于开口,她苦恼地皱了皱眉,挖空心思安慰他,「你不要觉得难为情,你本就比大哥哥小几岁,本领自然就不如他,日后你勤学苦练,总有一日……」 她本想说总有一日能和大哥哥一样本领超群,说着自己又觉得不大可能,到嘴就换了个说法,「总能一天比一天好的。」 她还不如不安慰。霍明熙听得脸色由青转白,又由白转红,几经变换,最后终于忍不住,抛下一句「我还有事,先告辞」便快步离去,背影颇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 他那被心上人拿着跟旁人比的恼怒心情阮蓁自然领会不到,她撇撇嘴,咕哝道:「他这是怎么了?」 她那几句话说的实在巧妙,可以说是句句往霍明熙心窝子上插刀,他到底还年轻,沉不住气,自然听不了这样的话,尤其说这话的人还是他的意中人。 而说这话的人却是眨着眼一副懵懂无辜的模样,霍成禁不住轻笑一声,觉得自己选中的小姑娘真是哪哪儿都合他心意,可爱的紧。他抬手捏了捏她娇嫩的脸颊,把她的目光引回自己身上,「不是要学骑马?我先带你去挑匹马。」 这不是已经有了?阮蓁歪了歪头,指着小红马道:「霍明熙已经给我挑好马了。」 霍成着人把小红马牵走,一本正经道:「这匹马不好,我带你重挑一匹。」 他说的坦然,她自然不会怀疑,乖巧地跟着他往回走。 挑马于他来说是件再容易不过的事,他却不急,放慢步子让阮蓁始终与他并肩,一边淡淡看着两侧的马,一边仿佛不经意地问道:「我听你方才叫他霍家哥哥,怎么他走后又改口?」 说起这个,阮蓁有些难为情,目光游移地看着一旁,道:「方才不是大哥哥在,又当着他的面……」 她也是第一次这么叫,自个儿都觉得别扭的很。 霍成弯唇,停下步子,命人将右手边一匹红鬃马牵出来。 这匹红鬃马比霍明熙方才挑的那匹小红马高大许多,阮蓁有些不放心,问道:「它长得这般高大,我若是被甩下来,岂不是要疼上好几个月?」 这还没学,就露了怯。霍成偏还觉得她这小模样甚是可爱,不由生出了逗弄的心思,道:「囡囡放心,若它当真把你甩下马背,大哥哥定会接住你。」 可要是没接住呢?阮蓁看了他一眼,后退半步,道:「我……」 马厩的管事看不下去,站出来笑道:「姑娘尽管放心,大公子挑的是匹骟过的母马,性子在整个马场都是数一数二的温驯,绝不会把姑娘甩下马背。」 「当真?」阮蓁将信将疑。 管事拍着胸脯,信誓旦旦道:「小老儿在马场驯马已有三十年,绝不会看走眼!」 瞧着他鬓发花白的样子,想来也不会骗人,阮蓁这才放下心来。 出了马厩,霍成脚下一转,却不是来时的方向。 阮蓁看了看身侧慢慢甩着马尾的红鬃马,提着裙摆小跑了几步追上他,问道:「这不是回马场的路,大哥哥要带我去哪儿?」 霍成答道:「方才的地方骑马的人多,空不出地方来教你,我带你去个僻静的地方。」 这马场阮蓁还是头一回来,是以并不知道林子后面还有一个小一点的跑马场。这会儿人都在前面,这里自然就空了出来。 到了地方,霍成停下来,示意阮蓁,「上马。」 阮蓁愣了愣,看着面前比自个儿还高的马犯了难。 可她又是真的想学骑马,便咬了咬牙,硬着头皮抬起一只脚勉强踩住脚蹬,可她身量小,最多也就做到这个程度,连番试了几次都没能上去,反倒把自己累得气喘吁吁。 「大哥哥。」她撅着粉嫩的唇瓣,向霍成求救。 霍成这半晌任她自己折腾,等得就是这一刻,他稍走近些,从背后圈住她盈盈一握的纤腰,俯首在她耳边低声道:「腿和腰一起用力。」 因着今日要来马场,她穿了件浅青对襟小袖衫,他火热的手掌隔着轻薄的衣料握着她的腰,湿热的呼吸有意无意地喷洒在她的耳后和后颈上,让她不自在地缩了缩脖子,强忍着羞赧照着他说的做。 玉白的肌肤染上一片嫣红霞色,诱惑可人,霍成圈在她腰上的手紧了紧,眸中闪过一丝火热,手上用力将她送上马背。 好容易上了马背,阮蓁低着头半晌没有动静,耳尖仿佛还残留着方才不经意擦过的温热触感。 少顷,她悄悄抬眼看了一眼霍成,他在前方为她牵着马,肩背宽阔挺拔,只站在那里就能让她安心不已。 「挺直腰背,目视前方。」霍成回头叮嘱她。 她慌忙收回目光,心里如同揣了只小鹿,怦怦直跳,前所未有的紊乱。 v第08章[03.13] 马车停在宣平侯府门前,阮蓁提着胭脂红绣海棠花压脚襕裙下了马车,回身同霍成道别。 霍成驻足,站在马车前揉了揉她的发顶,低声叮嘱道:「你今日初学骑马,腰肢和腿脚难免会酸疼,回去用热水好生泡一泡。」 「好。」阮蓁咬唇,慢慢点头。 看他神色坦然,让她不由怀疑马场那件让她心绪不定到现在的事是否是她的错觉。 过了垂花门,走在抄手游廊上,阮蓁一点点镇定下来,轻出了一口气,想了想,脚下一转,正要往涿平院去,一抬眼就见阮婉怡迎面而来。 「五妹妹。」阮婉怡率先开口。 因着那日看到她在竹林里和霍明熙说话,阮婉怡这几日看她的眼神跟刀子一样,今日怎么换了个人似的?阮蓁抿了抿嘴,生出几分戒心,不冷不热道:「四姐姐。」 阮婉怡浑然不在意她的态度,作势往她身后看了看,道:「怎么不见霍将军一起进来?」 她本以为那个屠杀战俘,所向披靡的镇国大将军是个青面獠牙的罗刹,那日见了才知道自己全然想错了,他不仅不丑,还生得极为俊美,只是总冷着脸一身煞气叫人害怕。可她方才在府门前却看到他目色柔和仿佛对待什么稀世珍宝一样看着阮蓁,还揉她的发顶,看起来很是亲近。 她这才知道原来他也有不让人害怕的时候。就像霍明熙,她心心念念地追着他跑了足足四年,却比不上阮蓁一个笑。 她这话说得奇怪,大哥哥为何要一起进来?阮蓁觑了她一眼,道:「大哥哥自然是回自己家了。」 「哦!」阮婉怡拖长调子阴阳怪气地哦了一声,拦在她面前,挑眉道:「五妹妹不觉得自己与霍将军太过亲近了些?我刚才可是看到他送你回来,你们孤男寡女同坐一辆马车,又是男未婚女未嫁的,被人看到了该说些不中听的话了。」 她拐着弯儿的就是想跟她说这个?阮蓁后退半步,冷声道:「四姐姐多虑了,大哥哥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与他自然不必避嫌。」 她笑了笑,抬眼看她,「倒是四姐姐,整日有事没事就往卢阳伯府跑,当旁人都是瞎子不成?」 「你!」阮婉怡恼羞成怒,恨恨地看着她,咬牙道:「你不要危言耸听!」 只许她说别人,就不许别人反击不成?阮蓁好不露怯地与她对视,一字一句道:「我是不是危言耸听,四姐姐大可试试。」 小小年纪就如此伶牙俐齿!阮婉怡自然说不过她,愤愤一跺脚,转身走了。 十月初二这日安国公的小玄孙满月。安国公长子郑永图当年尚了光化长公主,二人成婚数十载,膝下唯有郑昌一子。五年前光化长公主做主为独子聘了平津侯嫡孙女赵令萱为正妻,这位小公子便是这对小夫妻的头一个孩子,也是光化长公主的长孙,这满月宴自然便办得格外隆重,可谓是高朋满座。 阮蓁随着刘氏下了马车,恰巧宫里的马车也到了,她便驻足等着常乐公主。 不多时,常乐公主下了马车朝她粲然一笑,回头又从马车里抱出一个小团子。 小团子一落地便撒开脚丫子朝阮蓁扑过来,抱着她的腿仰着头口齿不清地叫她:「阮家小姑姑!」 阮蓁笑着摸了摸他的头,牵住他肉肉的小手,转头问常乐公主,「你怎么把小皇孙也带来了?」 常乐公主闻言捏了捏小皇孙肉乎乎的小脸儿,没好气道:「你当我愿意?」 前几日她不过随口提了一句满月宴,就被这小祖宗记住了,今日一睁眼就吵着要来看小弟弟,四嫂如今已显怀不便到处走动,四哥呢,他要在前厅与一众男人打交道,总不能带着个稚童,这个重担便落在了她身上。 二人一左一右牵着小皇孙,远远缀在人群后低声说话。 「你阿娘还是没答应?」想起阮蓁学骑马的事,常乐公主随口一问。 阮蓁点头。 她肌肤太过娇嫩,那日统共不过在马背上停留了一个多时辰,双腿内侧白皙剔透的如雪肌肤已被磨得嫣红一片,稍一碰就要破皮一般。她本瞒着不欲让人知道,当晚沐浴时却被画罗瞧见了,翌日阿娘就知道了,说什么也不许她再这么折腾自个儿。因着这件事,她最终也没学会骑马。 「你打小身子羸弱,稍一折腾就是一场大病,即便如今大为好转,在你阿娘心里你也还是个琉璃珠儿,磕不得碰不得的,要她答应你去学骑马,恐怕是难于上天哩!」常乐公主倒是颇为理解刘氏,盖因她也是这样,心里总还记得阮蓁当年苍白脆弱的孱弱模样。 阮蓁不甘心地抿了抿嘴,没出声。 「琉璃珠儿?」牵着常乐公主的手小腿儿一迈一迈忙个不停的小皇孙听到自个儿感兴趣的词,抬起头来眨了眨清澈懵懂的眼睛。 他如今这个年纪听人说话正是半懂不懂的时候,偏偏他自个儿不觉得,听别人说句什么都要插上一句,总叫人觉着好笑又无奈。 常乐公主知道即便跟他解释也是无济于事,反倒还会叫他生出更多问题来,干脆随口编了一句唬弄他,「是啊,你阮家小姑姑有好多琉璃珠子,红的蓝的各色儿都有,漂亮的很呐!」 小皇孙最是喜欢透亮剔透的东西,闻言仰着头一瞬不瞬地看着阮蓁,那垂涎的神色就差在脸上再写上想要二字了。 被那双漆乌黑亮的眼睛看着,那长而密的眼睫毛再忽闪闪地上下一扑动,阮蓁心都要化了,笑着摸了摸他头顶细软的头发,道:「小姑姑今日出门忘了带珠子,等过几日小姑姑进宫带给你,好不好?」 她幼时阮成钰为了哄她开心确实给她买过不少琉璃珠子,如今都在她书房里的多宝阁下的柜子中收着,小皇孙若真想要,她今日回去便让双碧收拾出来。 如今已入冬,天气寒凉,光化长公主便着人收拾出一间暖阁,让今日前来的姑娘们在暖阁里说话。 v第09章[03.13] 过了垂花门便是后院,阮蓁正走着,蓦然脚下一顿。 常乐公主见她面色有异,关切地问道:「怎么了?」 「没事。」阮蓁收回视线,摇了摇头示意她自己没事。 少顷,到了暖阁。 天转入冬,一路寒风吹得人浑身发颤,丫鬟挑开帘栊,常乐公主和小皇孙迫不及待地进去了。 阮蓁提步正要也跟着进去,想起方才看到的人影,她脚下一顿,收回步子转头问领路的丫鬟,「不知府中的阮姨娘可安好?」 「姑娘是……」丫鬟略有为难。 阮蓁模棱两可道:「我是她妹妹,此番来贵府想着能不能去看看姐姐。」 阮姨娘口中确实常念着位妹妹。那丫鬟听她这么一说便把她当做了阮婉怡,以为她是爱姐心切,连忙拉她到一旁,看了看周围,方才小声道:「阮姨娘前些日子冲撞了长公主,正被禁足呢!」 要说这位阮姨娘也真是!进府这四年就没一日安分过,成日撺掇着大少爷和大夫和离,想要取代大夫人的位子。可她也不想想看,当初长公主就是瞧不上她的出身才死咬着任大少爷如何哀求都不松口,以至于她弄出个酒后失身的戏码才勉强嫁入府里做了个贵妾,长公主恨她丢了自个儿的脸面还来不及,又怎会准许她真的爬到正妻的位子?这不就被禁足了? 「禁足?」阮蓁喃喃道。 可她方才看到的那人分明就是阮婉然,她鬼鬼祟祟的是要做什么? 丫鬟点头,道:「长公主还特地命侍卫日夜在院前守着,不许她踏出院门一步,姑娘还是别问了,快些进去吧,外头冷。」 阮蓁朝她微微颔首,旋身进了屋子。 刘凝今日也来了,此刻正坐在黑漆嵌螺钿罗汉床上同一个鹅蛋脸儿少女玩双陆,见了阮蓁,她瞥了她一眼,神情间多有不屑。 自那日她从她手里要回年年,她见了她就是这般神情,好似她才是那个腆着脸抢别人爱宠的人。阮蓁理也不想理她,径直走到南炕边。 见她来,小皇孙往里挪了挪,殷殷道:「小姑姑坐这里!」 他正和常乐公主玩藏钩,一人将玉钩握在手中,另一人猜在哪只手中。他已经猜错了好几轮了,就想找阮蓁搬救兵。 听到他的称呼,刘凝扔下手里的骰子站起身,理了理裙摆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道:「小皇孙这可叫错了,阮蓁并非皇室中人,怎能担得起小皇孙一句姑姑?」 小皇孙长到如今见她的次数还及不上阮蓁,却对她这副眼高于顶的清高姿态印象深刻,当即委屈地瘪瘪嘴,往常乐公主怀里一投,仿佛这样就有了底气。 昇儿才多大,就连四哥都不急着拘束他,她刘凝算什么?遑论就连父皇也默许阮蓁叫他一声舅舅,昇儿叫她一声姑姑有何不妥?轮得到她来管?若不是顾及着在场众人的视线,常乐公主真想端起炕几上的茶盅扔到刘凝那张脸上。 与一个孩童这般计较,她倒是越发长进了! 阮蓁倾身摸了摸小皇孙的头,安抚地对他笑了笑,这才转眸看向刘凝,「我自是担不起小皇孙这样叫我一句姑姑,可小皇孙愿意这般叫了,我也只好硬着头皮挺着脊梁受了。」 她顿了顿,一字一句地问道:「只是不知文安郡主是何等身份?竟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教训小皇孙,倒也真是让我大开眼界。」 她贯会一针见血,这一问问得刘凝瞠目结舌。 气氛一时有些紧张,正当此时,早先与刘凝一道玩双陆的鹅蛋脸少女站起身,掩唇咯咯笑了两声,嗔怪道:「阿凝姐姐真是小心眼儿,不就是输了一局,被我拿走了你几颗金瓜子,怎么就跑到别人这里来撒气来了?还是说,你瞧见小皇孙与常乐玩藏钩,你也想玩?」 刘凝瞪她一眼,道:「谁想跟她玩!」 她嘴上这么说,心里却知道她这是在给自己找台阶,为她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由对她心生感激。 鹅蛋脸少女受了她感激的神色,轻笑着问常乐公主:「常乐莫不是不记得我了?我是你宝嘉表姐啊!」 常乐公主这才想起来,半月前平阳长公主与驸马和离,携女回了邺城,那天她正巧出宫去了,没见着她们。 赵宝嘉生得一双肖似平阳长公主的丹凤眼,眼角上挑却并无傲慢之色,反倒是明快烂漫。常乐公主见了便心生好感,笑着叫了一句,「表姐。」 「这位便是阮蓁妹妹吧?」赵宝嘉转头看向阮蓁。 她阿娘说是有个长公主的封号,可当年未出阁时与成帝并无多少交情,又不似光化长公主那般对他有过救命之恩,即便是回了邺城也无甚依仗,更遑论为她寻个好夫家。这势必要她自个儿争取。是以回邺城前她早已着人打探清楚邺城贵女的情况,自然知道这个眉间一颗美人痣的绝色少女就是宣平侯府嫡女阮蓁。 思及阮蓁背后的两座侯府,她便生出了结交之心,是以神色间很是亲近。 她见面三分笑,阮蓁自然不会不给她面子,便也噙着笑叫了句:「宝嘉姐姐。」 若照她以往的叫法,此番该唤赵宝嘉赵家姐姐,可她思及平阳长公主和离之事,便换了个叫法,倒也合适。 听她对自己的叫法,赵宝嘉便知道这是个玲珑剔透的人,一时间笑里便多了三分真心,挨着阮蓁坐下与她们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其间刘凝几次三番给她眼神,她也只当没看见。 v第10章[03.13] 方才那事她虽出面为刘凝找补了一番,心里却也彻底明白,刘凝不是个聪明的伙伴。 小皇孙背后是太子,日后这大奕江山的主人,即便是刘凝的父亲睿亲王也不好当着众人的面堂而皇之地以此等语气教训他的长子,这刘凝倒是大胆,不止教训了,还顺道踩了一脚宣平侯府和老太君的宝贝眼珠子。 这等蠢人,若她一直与她作伴,少不得哪天被她连累了,还是尽早远离的好! 少顷,一身着栗色细棉妆花褙子的嬷嬷进了暖阁,上前见过礼,道:「公主,长公主命奴婢把小皇孙抱去看看。 光化长公主喜欢小孩,素来疼爱底下这些小辈,小皇孙很是喜欢这个姑奶奶,闻言便张着手臂挂到了嬷嬷身上,口中直嚷着要去见姑奶奶。 常乐公主认出这是光化长公主跟前最为得力的李嬷嬷,便笑着捏了把他的小脸儿,由他去了。 满月宴设在前院,姑娘们的席位安置在花厅。这宴席办得格外用心,光化长公主还特地命人请来城中妙音坊的乐伎。宾客们吃着珍馐美馔,还有乐曲萦绕耳畔,实在是一大享受。 阮蓁胃口小,早早便放下筷箸坐在一旁等常乐公主吃完,余光却瞥见花厅外几个神色惶然的丫鬟聚在一起窃语。 光化长公主是出了名的治家严谨,府中的下人无一不知礼谨慎,若非是发生了什么大事,恐怕她们不会如此失态。 阮蓁心中起疑,却按捺着没表露出来,一直到宴席散了坐上回府的马车她才开口。 刘氏帮她解了身上的红刻丝镶灰鼠皮斗篷,仔细叠放在一旁,还未开口先叹了口气,道:「你三姐姐真是越发糊涂了!」 阮蓁闻言想起今晨见到的阮婉然鬼鬼祟祟的身影,心中咯噔一下,便听刘氏说出了事情的原委。 也就是约莫半个多时辰前的事,小皇孙折腾累了,光化长公主便命人把他抱去西捎间儿小憩,小公子也在那里睡着,李嬷嬷也好一道照看着。没一会儿,西捎间儿外有个小丫鬟不慎把茶盅打碎了,被年长的丫鬟训了两句便委屈的坐在地上哭,呜呜咽咽的吵人的很,李嬷嬷怕吵醒小皇孙和小公子,便出去瞧了瞧。 不过片刻的时间便听西捎间儿里传来小皇孙撕心裂肺的哭声,她连忙回转,正看到扮作丫鬟模样的阮姨娘抱着小公子,而小皇孙则摔坐在地上嚎啕大哭,额上赫然一个青紫大包! 众目睽睽之下被逮了个正着,阮婉然就是想为自己辩解也无从谈起。 被揪到光化长公主面前时阮婉然还妄想着郑昌能出面保她,可她也不想想,在盼了许久的嫡子和一个小小妾室之间,郑昌但凡有一点明白就会选自己的儿子。更何况她嫁过来这四年,做出的糊涂事不止这一件,郑昌对她的情意早已被她磨得一干二净,如今又怎会为她说一句话? 「虽不知她抱走小公子究竟想做什么,但明眼人都知道那不会是什么好事,更遑论小皇孙还伤在她手上。」刘氏揉了揉眉心,面露疲色,「此番别说大哥,就是老太君出面也保不了她。」 阮蓁听得瞠目结舌,她从前以为她这个三姐姐是个比阮婉怡聪明许多的人,那时她自甘嫁给郑昌做妾,已让她诧异不已,没想到她如今竟然糊涂到这个地步! 俗话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即便刘氏和阮蓁闭口不谈此事,当晚阮婉怡还是知道了。 她闯入康乐居的时候阮蓁正在沐浴,临睡前用热水泡个澡,一日的疲乏都能消了,尤其是在冬日,还能祛一袪寒气。 阮蓁正泡得昏昏欲睡,便听到院子里一阵喧哗吵闹,紧接着画罗便进了耳房,神色怪异道:「姑娘,四姑娘吵着要见你。」 她来找她做什么?难不成还指望着她去救她姐姐不成?阮蓁淡淡道:「让她回去吧。」 别说此事她当真是无能为力,即便她能想出法子,她也不会帮阮婉然——她自己想死,她还能拦着不让她死? 画罗去回了话,可是阮婉怡是铁了心要见她一面,阮蓁只得披上外衫裹了件斗篷披散着一头湿漉漉的头发出了卧房。 阮婉怡刚从荣安院那边过来,老太君命人回绝了她,她不甘心,思来想去只能来找阮蓁,想让她在老太君面前说几句好话,救救她姐姐,可她还没见到阮蓁就被拦住了。 阮蓁出来便看到她被院里的婆子拦在廊庑下,发丝凌乱,面色怆然。 如此凄凄然的模样,只看着便知道她是真的在为她姐姐担心着急,可她再着急有什么用?她姐姐做这件事之前怕是丝毫没有想过一旦事情败露,传扬出去将会给她这个待字闺中的妹妹带来什么。 夜风拂过,阮蓁紧了紧身上的斗篷,敛着眉眼淡淡道:「我知道四姐姐找我何意,只是我也是爱莫能助。夜深了,四姐姐请回吧。」 此后的好些年,阮婉怡总能梦到这一幕。 阮蓁站在门里,廊庑下的灯笼散发着昏黄的光晕,照亮她和她之间的方寸之地,也照在她莹白如玉的面颊上,即便是衣衫不整披散着湿发,她依然美得如同深海里最大最耀眼的那颗夜明珠。 而她,一身尘土狼狈地站在廊庑下,期盼着希翼着,最终却只等来她两句话—— 一句爱莫能助,一句夜深了。 小皇孙乃是太子的长子,又聪明伶俐,深得帝心,即便是小小擦碰都要让成帝心疼不已,再何况光化长公主早年曾救过成帝一命,成帝待她如亲姐,此番阮婉然一下子戳了他两个痛处。成帝将她恨得咬牙切齿,本想一刀斩了她,最后关头又改变了主意,将阮婉怡流徙三千里,遇赦不赦。 阮蓁跪坐在罗汉床边的脚踏上为老太君捶腿,两只眼睛哭得通红,嘴里一个劲儿地嘟囔:「祖母救她作甚?她有胆子做了,还没胆子受吗?连累得祖母这么一大把年纪还要去为她求情……」 她今早听了圣旨就觉得不对,皇帝舅舅虽然平日里看起来甚是和蔼,但其实是个睚眦必报的人。早年的时候一位御史大夫最爱找他的毛病,有事没事就上折子参他一本,且言辞犀利一点儿不给他留面子,他当时没说什么,笑着纳了谏言,还传出了谦虚豁达的美名。可没过几年,那位御史大夫就死在了回乡探亲的路上。不是一点蛛丝马迹都寻不到的,可即便是寻到了,谁敢拿着去定当朝陛下的罪?还不是只能装糊涂? 以阮婉然干出的这档子事,皇帝舅舅不把她凌迟已算是开恩了,如今竟只是流徙三千里!她想了又想,这府里能让皇帝舅舅改变主意又愿意出面保阮婉然的,也就只有祖母了。 果不其然,她过来的时候便见御医从祖母房中出去,一问才知祖母竟一大早就去紫宸殿外跪着了!皇帝舅舅上朝议事时从不许外人打扰,自然没有太监敢进去通报,是以祖母这一跪就是一个多时辰。 v第11章[03.17] 她未尝不明白祖母的苦心,宣平侯府和安远侯府树大招风,朝中已有人看不惯,此番出了阮婉然的事,定会有人以此做文章,祖母只有先发制人才能让他们无计可施。 「祖母何苦亲自去跪?大伯、二叔、爹爹三人便足以,祖母非要折腾自己不可吗?」心里虽明白,阮蓁还是忍不住埋怨道:「祖母身子本就不如从前硬朗了,这一跪又要添上个新病了!」 听她如此抱怨,老太君便知道她已经明白了她的苦心,不由欣慰地摸了摸她的头。 四丫头总埋怨她偏心囡囡,可她们姐妹若有囡囡一半聪明懂事,她也不至于如此偏心。 阮蓁在荣安院逗留了整整半日,过了午后,老太君身子乏了,要去歇午觉,她才退了出来。 青石甬道旁的花草都已凋尽,唯余几株万年青长长久久的带着翠色,阮蓁慢慢走着,听着画罗在她耳边嘟哝。 「二夫人和四姑娘昨晚不是还上蹿下跳地折腾吗?今日怎么不见她们来给老太君磕个头?真是没心肝儿……」 这园子里总归也没人,即便是有人听到了也不敢去二房嚼舌根,阮蓁便默许了她这一番言辞——若不是教养使然,她也要这样骂。 倏然,身后的画罗噤了声,阮蓁不慌不忙地抬眼看去,便见甬道尽头的月洞门外走来一人。 他今日难得没有穿一身玄色,而是换了件鸦青团花直裰,一路而来,肃肃飒飒,和着萧瑟园景如同一幅笔触锋利的水墨丹青。 阮蓁脚下一滞,迎上前去,「大哥哥是来探望祖母的吗?」 霍成颔首,目光在她面上逡巡了一番,眸色一顿,不顾画罗在旁,径直抬手,大拇指拂过她的眼角,沉声道:「哭过了?」 她幼时便是如此,只要哭过,眼角便会带上嫣红,要数个时辰才能淡去。 天寒地冻,他的手却热得很,触碰着她冰凉的面颊带来丝丝暖意,阮蓁不自在地低头。 颤抖的睫羽拂过他的指腹,那痒意一直蔓延到心里,霍成收回手,作虚握状负在身后,「老太君身子可还好?」 阮蓁点头,思及此,又道:「大哥哥来得不巧,祖母方才睡下了。」 霍成嗯了一声,却没有要走的意思。 府里的男人都去府衙了,此时把他带去哪里都不合适,阮蓁只能硬着头皮陪着他在园子里散步,好在她出来的时候披了件斗篷,倒也不觉得冷。 「大哥哥不觉着冷吗?」她还有心思去担心霍成。 不等他开口,她又自个儿回答了刚才的问题,「想来大哥哥也不冷,祖母总说男人阳气盛,不怕冷……」 霍成看着她,眸色深了深,道:「你知道什么叫阳气盛?」 这可把她难住了。阮蓁眨了眨眼睛,猜测道:「约莫是身体好?」 被那双清澈无辜的眼睛看着,更显得他心底的欲.望龌龊不堪,可她越是美好,就越叫他心底的那头凶兽垂涎欲滴。霍成不动声色地敛眸,弯了弯唇,道:「以后你自会知晓。」 爹爹不愿与她说一件事的时候也是这个说法。阮蓁并不十分想知道,撇了撇嘴,哦了一声。 霍成微微侧首看她,她今日披了件浅粉缎子暗绣梅纹斗篷,映着一张玉白小脸儿,像是枝头初绽的梅花,微风拂过,暗香袭人。 「你身上戴的是何种香囊?」 他问得突然,阮蓁怔了怔才回过神来,解下腰上的香囊递给他,道:「是苏姨做的,我也不知道里面放了什么香料,不过大哥哥若是想知道,我可以帮你去问问她。」 她心里觉得奇怪,苏姨做的香囊素来是幽幽浅香,适合女儿家佩戴,他要这个做什么?难不成觉得好闻,自己也想要一个? 她想了想那个场景,微微哆嗦了一下,觉得有些接受不能。 那香囊一到手上霍成就知道他刚才闻到的不是这种香味,那香味更浅更甜,萦绕在鼻端让他有些欲罢不能,倒像是——她的体香。 他握着香囊的大手紧了紧,将香囊还给她,意有所指道:「很香。」 阮蓁接过香囊,想了想,还是问他:「大哥哥也想要一个吗?」 「嗯。」霍成看着她,道:「不过要过些时日。」 阮蓁低头系着香囊,没注意到他不加掩饰的火热眼神,闻言点了点头,心中暗道,不过是个香囊,想要便要了,还要过些时日?大哥哥在想些什么? 她若是知道霍成口中想要的是她,恐怕就不会这么想了。 隆冬时节邺城接连下了几场大雪,屋檐瓦舍被大雪覆盖,天地苍茫一片。 阮蓁怕冷,这种日子便愈发不愿出门,除了逢五逢十的时候去给老太君请个安,其余的时间便是整日整日地待在房里。 v第12章[03.17] 年年一到冬日也是如此,整日整日地懒得动弹,卧在床榻上像是个白线团儿。 「年年真不愧是姑娘养的,就连这犯懒的模样都像!」画罗笑着调侃她。 阮蓁知道她是想说她像年年,掀眸觑了她一眼,兀自给年年顺毛。 日子就这么一点点过去,大街小巷的爆竹声连绵响起的时候,新的一年就来了。 正月初八这日宣平侯府举家往城郊白云观上香,以求流年照命星宿垂佑。 阮蓁一下马车就看到常乐公主站在照壁前对着她招手,身旁还站着一袭天青暗绣云纹锦袍的贺瑾,人群如流水在他身侧穿梭而过,他只静静站在那里便能夺走人全部的注意力。 她到此刻才真正明白成帝为何赞他郎艳独绝,世无其二,如此八字,恐怕唯有他能担得起。 在宫里憋闷了近一月,见了阮蓁,常乐公主仿佛打开了话匣子,挽着阮蓁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她此番出宫得了霍皇后的准许,是以便格外有底气些。 贺瑾与阮泽他们一道走在前面,反是落在最后,看着前面两个小姑娘你一眼我一语的说话。 「贺阁老也是来观里上香的?」阮蓁转身问了一句。 不等他说话,常乐公主便道:「是我拉着先生来的,我说要正月初八这日来白云观上香祀星君是邺城习俗,旁人都来顺星,唯独他不来,岂不是吃亏?他便答应了。」 她脸上带着璀璨笑靥,语调轻快,整个人都欢快极了的模样。 「是吗?」阮蓁笑了笑,不动声色地回头看了眼贺瑾,便见他噙着一抹温润笑意看着常乐公主,眸色柔和宠溺。 她心里蓦地咯噔一下,竟生出几分不好的预感来。 不过是跪着上了柱香的时间,常乐公主便拉着贺瑾不知去了哪儿,阮蓁问了小道士得知她方才从后殿出去了,便带着双碧去找人。 元辰殿后是一片竹林,林前有一座八角亭,阮蓁一路找过来,没见到常乐公主,倒是见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徐朗坐在亭中煮茶,氤氲热气笼住他俊逸的面孔,又袅娜着散开,他看起来闲适随意,像是传闻中那踏山行水的逍遥墨客。 见了她,他面露讶异,似也是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她,旋即笑着招呼她来喝一杯茶。 思及刘凝近日看她的目光,阮蓁本想推辞,想了想,还是进了亭子,踟蹰着问他:「徐朗哥哥看到思若了吗?我找不到她了。」 「常乐公主?」徐朗稍作思忖,摇头道:「没有,不过我与这白云观的观主乃是好友,倒是可以让他派几个小道士帮你找。」 阮蓁拒绝道:「不用了,谢谢徐朗哥哥,我再找找。」 她言讫转身欲走,却被徐朗叫住。 他对着她温润一笑,起身绕过石桌,将手中的斗彩小盖钟递给她,道:「天冷,喝杯热茶暖暖身子再找也不迟。」 他都将茶盅端到眼前了,她自不好再拒绝,按捺着一口一口地喝完,噙着笑意道:「从前不知道,徐朗哥哥的茶也煮得这样好。」 「是茶叶好罢了。」徐朗自谦道。 茶也喝了,夸也夸了,阮蓁便同他告辞,绕过竹林继续找人去了。 刘凝站在后殿殿门内,咬牙看着竹林边的一幕幕。 阮蓁不过喝了他一杯茶,他便笑得那样开怀,那笑不似面对她时的疏离淡然,是真心的,甚至还带着疼爱。 她双手紧紧扣着槅扇,指节泛白,恨恨地看着亭中的人。 阮蓁都走出那么远了,他还在看,他就那么喜欢她吗? 「郡主。」听春在一旁小心翼翼地叫她,「我们还去找徐公子吗?」 刘凝站直身子,扬起下巴,道:「去。」 为何不去?她是他自小订了亲的未婚妻子,任他再喜欢阮蓁又能怎样?最后要娶的还不是她? 在阮婉然一事上,阮滔自觉亏欠王氏,这几月便对王氏和阮婉怡母子和颜悦色了许多,每日陪着她们一道用饭,对阮婉怡也是关爱有加。可惜他这父爱迟到了十六年,于阮婉怡来说无异于夏天的棉衣,冬日的蒲扇,无用又多余。 上元节前一日,阮滔便亲自找了阮成钰,希望他翌日出门的时候能带上阮婉怡。阮成钰没有一口答应,反是先问了阮蓁的意见,见她不反对,这才应承了这件事。 翌日傍晚,日将西斜,云蒸霞蔚。 阮蓁收拾好,跟着阮成钰一起出门。朱漆大门前停着一辆黑漆平头马车,春寒料峭,阮蓁虽披了件月白绣花小披风,在外站久了仍觉得有些冷,她就转头先上了马车。 v第13章[03.17] 车帘一挑,正要躬身进去,她身形一顿,看着车厢里对着她眨着眼睛笑得狡黠的温雨燕,少顷才艰难开口,「嫂嫂怎么……」 自温雨燕有孕以来,阮成钰真真是把她当成了个瓷娃娃,这也不许她做,那也不许她碰。怀胎五月,她就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在家养了五个月的胎。这几日听着大街小巷连绵不断的爆竹声,她总算是忍不住了,今日便趁着阮成钰去康乐居等阮蓁的空隙,偷偷溜了出来,先他们一步上了马车。 阮蓁站在脚凳上半晌也不见进去,阮成钰近前一看,登时脸色一青。 温雨燕平日里最怕他生气,今日却不管不顾地往车壁上一靠,挺着肚子耍赖,大有你敢让我下马车我就敢打滚给你看的架势——没办法,她实在是闷坏了。 二人大眼瞪小眼,一时间谁也没说话。 少顷,阮成钰一甩袖,不再看她。 这就是退让了。温雨燕喜不自禁,忙招呼阮蓁坐在自己身侧,与她窃窃私语,「你哥哥这个人就是脸皮薄,退让了就退让了,偏偏还要冷着一张脸,一点都不解风情。你说说他这样,除了我还有谁愿意嫁给他?」 她话语里满是嫌弃,脸上的笑却是掩不住的甜蜜。阮蓁看得一阵牙酸,咳了两声,很是配合地点头。 温雨燕自得地晃了晃脑袋,挑开墨绿织金车帘想看看阮婉怡怎么还没来,一抬眼就见阮成钰站在马车旁,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她艰难地咽了咽口水,讪笑两声,慢慢放下帘子,欲哭无泪。 阮婉怡不知在磨蹭什么,三人足足等了她两刻钟,她才姗姗来迟。她今日似是不太想出门,又或者是不想与他们一起出门,自上了马车就板着一张脸。 阮蓁才懒得管她高不高兴,和温雨燕凑在一起你一句我一句地说的欢快。她今日穿了件牙白细丝小袖衫,外罩浅青半臂,下系一条天水碧罗裙,腰系环佩,微侧着身子和温雨燕说话,身姿柔美,腰如束素。 这小半年来,她身形抽条,胸前那两个小包子也开始长,身段儿渐渐带上了女儿家的窈窕,可以预见待她真正长成该是何等玲珑有致。 阮婉怡看看她,再看看自己因为赌气随意穿上身的半旧茜红大袖衫和白绫裙,胸口一阵发闷。 每逢节日,邺城最热闹的地方总是西大街,可称得上是万人空巷,到处是熙熙攘攘的人群,挤挤挨挨地在大街上艰难挪动。 如此境况,马车不好进去,阮蓁他们便在街口下了马车,随着人流往里走。 温雨燕有了身孕,被人挤着碰着都容易出事,阮成钰一边担心着她,一边又要顾着阮蓁,实在有些应接不暇。阮蓁善解人意地指了指身后的侍卫,道:「有侍卫跟着我,哥哥放心。」 自七岁那年上元节出过事后,每次她出门,阮泽总会派两名侍卫跟着保护她。 也只有这个办法了。阮成钰不放心地吩咐了侍卫几句,转头护着温雨燕慢慢往前走。阮蓁和阮婉怡紧随其后。 街道上挂满了各色花灯,琳琅满目,看得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有舞龙舞狮的队伍从街那头走来,其后还跟着杂耍的队伍,其中几人带着狰狞的面具,一张嘴就喷出火来,路上的行人一边避让,一边看得目不转睛。 年年都是这几个花样,她都看腻了。阮婉怡撇撇嘴,看了一眼身侧拼命往前挤的几个垂髫幼童,皱着眉头不耐烦地往后退了退。 人都往前挤,偏她要往后退,一不留神脚下一绊,一个踉跄就撞上了身后的人。 是个容貌隽美的男人,着一袭松色团花织锦长袍,手执玉扇,眉目风流。他伸手扶住阮婉怡,垂眸看她,轻笑着道:「姑娘当心。」 夜幕苍穹,数不清的烟花雨升起坠落,点亮了整个夜空,也照亮了他的眉眼和他嘴角的笑意。 如此温柔的笑意让阮婉怡恍惚了一瞬,待回过神来,她忙从他怀里退出,低着头低声道谢:「谢谢这位公子……」 阮蓁看了个杂耍的时间,回头就不见了阮婉怡,她顺着侍卫指的方向寻来,便见阮婉怡正同齐王说话,那模样……甚为娇羞。 她不是喜欢霍成熙吗?阮蓁拨开人群上前,拧着眉头道:「四姐姐怎么不等等我?」 阮婉怡看了眼齐王,道:「方才我差点被人群撞倒,是这位公子帮了我。」 阮蓁冷淡地哦了一声,她本想装作不认识齐王,熟料他却道:「阮五姑娘,好久不见。」 阮蓁:「……」 阮婉怡闻言看向阮蓁,问道:「五妹妹认识这位公子?」 她可不想认识他,但现在否认已经迟了。阮蓁只得点头,轻描淡写道:「曾有过一面之缘。」 她不想与他多纠缠,便拉着阮婉怡同他告辞,「哥哥还在前面等我们,不打扰齐……公子雅兴。」 刘寿站在原地看着她们走远,不多时,刘凝带着听春走到他跟前,抬头循着他的视线看了看,可触目所及全是乌泱泱的人群,压根儿看不出什么,她皱了皱眉,道:「表哥在看什么?」 「没什么。」刘寿收回视线,带着兴味地笑了笑,意有所指道:「发现了一件有意思的事。」 不就是杂耍?刘凝不以为然,她反倒更关心自己被挤皱了的罗裙。 阮婉怡一边跟着阮蓁往前走,一边频频回头,末了还自以为矜持地问道:「五妹妹,方才那位公子……」 v第14章[03.17] 她心里在想什么她一眼就能看出来。阮蓁毫不客气地给她泼了盆冷水,「那是齐王,府里已有了正妃,侧妃也纳了三位了。」 阮婉怡没想到他的身份竟如此高贵,一时愣了愣,心道,旁人都说齐王为人和善,从不端架子。今日一见,果然不假。 半月后,平阳长公主府上送来帖子,邀阮蓁去府里听戏。 赵宝嘉是个热情好客的人,这小半年来多次邀同辈的姑娘们过府小聚,是以阮蓁并未多想,换了身开春新做的粉紫苏绣百蝶纹绉纱裙,带上画罗出了门。 平阳长公主府和宣平侯府一个在城东一个在城西,相距甚远,马车足足行驶了小半个时辰才停下。 赵宝嘉一早就叮嘱过门房,阮蓁递上帖子,便有丫鬟为她带路。 平阳长公主离开邺城多年,如今又是因着和离的缘故回来,许是觉得面上不甚光彩,她便不大爱与人来往,除非是接了一众姐妹或是霍皇后的帖子,否则轻易不出门,低调的好似邺城压根儿没有这一号人。好在还有赵宝嘉在,这府里才没有显得过于冷清。 阮蓁走着走着就觉着不太对,她来过长公主府几次,知道这不是去戏台子的路,可面前的丫鬟分明就是赵宝嘉跟前伺候的云兰。她思忖一二,问道:「不是去听戏吗?」 云兰转身对她笑了笑,道:「戏班子还没来,郡主请姑娘先去院中一坐。」 这说法倒也合情合理。阮蓁点了点头,跟着她继续往前走。 因着自个儿嫁得不如意,平阳长公主对赵宝嘉寄予了极高的期望,自幼便重金为她聘请名师,教她琴棋书画,就连女工茶艺也专门请女先生教授,当真是花费了许多心血。而赵宝嘉也很是争气,没有辜负了长公主的期望,在柳州便与另一望族之女合称「双姝」。如今回了邺城,不过半年的时间,名声就已传开,媒人几乎要把长公主府的门槛踏平了。 只是她始终没点头,许是还没遇到合心意的。 阮蓁看着面前跪坐在紫檀木描金小几后的赵宝嘉,她垂首露出细长白皙的脖颈,茶雾袅袅中纤纤素手执着紫砂壶,关公巡城,韩信点兵,由她一一做来,可谓是行云流水,赏心悦目。 「这是我阿娘新得的玉露,你尝尝。」赵宝嘉将紫砂小茶杯递给她。 阮蓁接过茶杯,闻之茶香清淡,观之茶汤清透绿亮,入口鲜香,滋味甘醇,确是难得一遇的好茶。她轻啜了一口,放下茶杯,抬眸看向赵宝嘉,「宝嘉姐姐寻我来怕不是喝茶听戏这么简单。」 永丰班的戏着实好听,故事新奇,情节紧凑,旦丑皆是戏班里的名角儿,只是听戏的人只有她和赵宝嘉二人,阮蓁当时便知道她此番邀她过府恐怕另有目的,便按捺着性子等着她开口。 然而,一出戏毕,赵宝嘉又带她来了茶室,这近半个时辰了,拐弯抹角地与她说了许多无关痛痒的话,就是绝口不提她真正的目的。 阮蓁这才主动开口。 赵宝嘉闻言面上闪过一丝不自在,挥退一旁伺候的丫鬟,斟酌片刻,试探着开口:「你认识霍将军吗?」 这朝中的霍将军唯有一人,她所说的是谁,不言而喻。 阮蓁看了眼脸上写满难为情的赵宝嘉,几不可察地微蹙起眉尖,如实道:「认识。」 昨日平阳长公主从宫里回来,对她提起了霍成此人,说霍皇后许是相中了她,想让她嫁给霍成。她听旁人说霍将军曾救过阮蓁的性命,这才请她来,想问问她霍成是个怎样的人。 「怎样的人?」阮蓁喃喃了一句,抬眸对上她盛满希翼的盈盈双目,心里没有来的一阵不舒服,就连语气也冷淡了下来,「宝嘉姐姐没有听过他的故事?」 她眼前闪过霍成挺拔如松的身影和他弯着唇瓣温声与她说话的模样,到嘴的话却是截然相反,「我倒是听过他的故事,无一不是说他杀人如麻,冷酷暴虐,是个青面罗刹,宝嘉姐姐问他做什么?」 她从没对什么人或物有过这样强的占有欲,不想让别人知道他的好,不想从她们的嘴里听到他。 他既然对她好,就要一辈子对她好,而且只能对她好。 这情绪来得突然且莫名其妙,积在阮蓁心里,让她胸口憋闷的难受。 赵宝嘉却道:「那些故事都是说书人编纂的,自然当不得真。」 「哦……」话出口,阮蓁自个儿都被话里的冷淡吓了一跳。 她觉得自己目下着实有些不对劲,可她一时又理不清,便强压下那股子情绪,随口问赵宝嘉:「你不怕他?」 怕?赵宝嘉笑道:「我不过远远见过他一面,谈不上什么怕不怕的。」 「那……」你为何会问到他? 阮蓁自然不会以为她只是单纯的好奇。 赵宝嘉倒也坦诚,大方道:「是皇后娘娘的意思。」 霍成今年已经二十三岁,难怪霍皇后着急了。阮蓁头一次意识到这一点,她抿了抿嘴,垂眸看着杯中清亮的茶水,不知在想什么。 翌日是个晴朗的天儿,万里无云,惠风和畅。 阮蓁晨起先去陪老太君说了会儿话,随后又到了涿平院。温雨燕的肚子一日日如吹皮球一般大起来,近日行动越来越不方便,走上几步就要歇一歇。她不方便走动,阮蓁便时时去找她,陪她说话解闷。 v第15章[03.17] 仲春的天儿不算冷,此刻临近正午,日光和煦,正适合出门走走。温雨燕扶着丫鬟的手在院中慢慢走动——大夫叮嘱过,要她适当走动,到时才好生产。 走了一个来回,她扶着腰停下休息,阮蓁上前接替过丫鬟,扶着她又走了约莫一盏茶的时间,「歇一会儿吧。」 温雨燕接过丫鬟手中的帕子拭了拭额上的汗,喘了口气,点头。 院里放着张美人榻,温雨燕斜靠在美人榻上,轻轻摸了摸肚子,转头看阮蓁,「我瞧着你昨日从平阳长公主府回来就心事重重的,可是发生什么事了?」 阮蓁心里那股子闷气从昨日积到今日,不仅没有消散的迹象,反倒越积越多。目下温雨燕一提起,她心里又是一阵不舒服。 她紧抿着嘴一言不发,那模样十分孩子气。温雨燕心下一软,抬手轻抚她柔顺乌黑的发丝,道:「你若是自个儿能想明白,那自然最好,若是想不明白,大可来问我。两个人总比一个人有主意。」 阮蓁抿了抿嘴,正要开口,双碧从院外走进来,道:「常乐公主请姑娘进宫一趟,马车已在府门外等着了。」 到嘴的话又咽了回去。阮蓁和温雨燕告辞,回康乐居换了身衣裳,坐着马车进宫。 翠盖朱缨八宝车停在宣治门前,阮蓁踩着黄杨木脚凳下了马车,一抬头便见霍成从宫门里走出来,身姿挺拔,从容沉稳。 见了她,他勾了勾唇,朝她走来。 阮蓁看到他就不可避免地想起昨日的事,见了他也只当没见到,低着头绕过他兀自往前走。 擦肩而过。霍成旋身看着她的背影,眸色沉了沉。 常乐公主请阮蓁进宫也无甚要紧事,两人说了会儿姑娘家的私密话便分开。 阮蓁走出宫门,脚下一顿,旋即又装作无事一般,抿着嘴对他浅浅一笑,「大哥哥怎么在这里?」 霍成目光沉沉地看着她走近,毫不留情地戳穿她,「为何装作没看见我?」 「大哥哥在说什么?」阮蓁眨了眨眼睛,无辜极了。 霍成欺身上前,擒住她的下巴,定定地看着她,双目黝深,好似要看进她心里一般。 被他这么看着,阮蓁没由来地心生慌乱,想要别过头,他却不许她躲闪,手上用了力道。 他手劲真大,扼得她下颌生疼。阮蓁眼里飞快聚起一层水雾,控诉般地看着他,委委屈屈地喊疼。 这才是她面对他该有的样子。霍成心下微松,放开她的下巴,手却没离开,捧着她的脸儿大拇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着她线条优美的下颌,重复方才地问题,「为何装作没看到我?」 阮蓁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而问他:「大哥哥是不是要娶妻了?」 霍成摩挲她下颌的手一顿,几不可察地皱了皱眉,道:「你听谁说的?」 看来是真的了。阮蓁也不知道为什么,心里难受极了,她咬了咬唇,低着头闷声道:「那我先恭喜大哥哥,宝嘉姐姐是个好姑娘……」 她心里明明不是这么想的,却非要这么说,好似在跟谁赌气。 赵宝嘉?霍皇后前两日确实提过这个人,可他当场就拒绝了。再看面前小姑娘的模样,霍成了然,弯了弯唇瓣,不动声色道:「赵宝嘉吗?确实,我昨日才见过她……」 阮蓁气得转身就走,连马车也不要了。 她是准备自个儿走回去吗?霍成看了眼周围,宫城附近本就鲜有人来,此时宫门前除了守门的侍卫再无其他人。他略一思忖,拉着阮蓁一闪身去了马车后。 她今日给了他这么一个大惊喜,他怎么可能轻易放她走? 他紧紧攥着她的手腕,阮蓁几次挣扎,想让他放开他,手腕却被他越握越紧。 他想做什么?她此刻思绪乱的很,无论如何都想不出个究竟。 霍成终于放开她,高大的身躯却紧随着压下来,双手撑在她身侧不让她有一丝能闪躲的机会。 他面上虽不动声色,心里早已波涛汹涌。他守了她这么多年,为她洁身自好,到如今还未碰过女人,军中的下属时常拿这一点打趣他,就连姑母这几年看他的眼神都越来越不对,她恐怕以为他有什么难言之隐。可到底是不是,唯有他自己最清楚,他夜夜梦里都是她的身姿,甚至不需过多撩拨,只要她往那里一站,他便能情潮翻涌。 梦里有多放纵火热,醒来的时候就有多渴望,每当此时,他只能告诉自己,她还小,还懵懵懂懂不懂男女之情,以此来给心里的猛兽戴上一层层枷锁,让它稍安勿躁。 他甚至也曾过怀疑过自己是否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癖好,她还那么小,他怎会对她产生这样汹涌的情潮。可没过多久他就打消了这个想法,因为他发现这一切他只想对她做,想抱她,想亲她,想把她娶回家里肆意疼爱,而其他女人,他连看都不想看一眼。 他的眼神太有侵略性,让阮蓁觉得自己好似被凶恶的猛兽盯上的猎物,动弹不得,只能被他一口咬住脖子,然后慢慢吞吃下腹。 霍成目光紧紧攫着她,低头,越凑越近,与她眼睛对着眼睛,鼻尖对着鼻尖,「你为何生气?」 现在的姿势实在暧昧,他靠得她这样近,薄唇一启一合几乎要碰到她的唇瓣,火热的呼吸喷洒在她脸上,让她面皮发烫。 第16章[03.21] 他怎么能这样毫无顾忌?这里可是宫门口,虽说平素无人来往,可若是万一被人瞧见了,会怎么说她?他是个男人,自然不用管什么名声,可她还是要嫁人的呀! 她心里还生着闷气,此刻又生出几分委屈,长睫微垂,任他怎么逼问都紧抿着嘴一言不发。 「囡囡,跟大哥哥说实话,你为何生气?」他倒也不急,拇指慢慢摩挲着她的唇瓣,勾勒着她的唇形,耐心十足。 阮蓁的腰身紧紧抵着车壁,车壁硬邦邦的,硌得她腰疼背疼,她拧着眉尖儿,轻轻动了动。 如此细微的动作都没逃过他的眼睛,他轻笑一声,大掌下移,垫在她后腰上,低声道:「真是个娇气包。」 声音低哑,语调宠溺,暗含着无尽的疼爱,好似她是他的珍宝。阮蓁俏脸微红,长睫微颤,偏着头不肯看他,「大哥哥放开我。」 「不放。」他光明正大地耍赖,说着还嫌不够,低头轻轻在她颊边蹭了蹭,「囡囡,我很高兴。」 既然她不肯说,那就由他来说。让他把他心里的渴望与冲动说给她,让她感受到他已经压抑不住的情潮。 他低着头与她耳鬓厮磨,眼神和身子一样的火热,阮蓁长到现在就连跟阮成钰都未曾这样亲热过,一时间身子竟软了软,羞怯的恨不得找个地缝儿钻进去,抬手软绵绵地推了推他,想让他放开自己。 熟料霍成却一把握住她的手,将她的手按在他的胸膛上,声音喑哑的在她耳边道:「囡囡,你听。」 手心底下是他火热的胸膛,咚咚的心跳声响在耳边,不知是他的,还是她的。她浑身发软,脸红得好似发热一般,强自敛着心神,颤着声问他:「大哥哥要我听什么?」 他正要开口,那边却传来宫门大开的陈旧吱呀声。 阮蓁一个激灵,不知从哪来的力气,一把推开他,红着脸逃也似地上了马车,连声吩咐车夫快走。 「霍将军。」刘寿吩咐侍从去牵马,自己则上前几步,很是友好地与霍成打招呼。 霍成本欲一鼓作气挤上马车把方才没说完的话说完,却被这个没眼力见儿的绊住了脚,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坐着自家小姑娘的翠盖朱缨八宝车越驶越远,没一会儿就消失在大路上。 「齐王。」他黑着脸,冷声道。 谁招惹了他了?听这声音里好似带着冰碴子。刘寿想起方才眼前一掠而过的身影,难不成是与佳人起了争执?这倒也不无可能。他笑了笑,道:「方才那位可是阮五姑娘?她怎么走得这样急?本王都没能和她打个招呼。」 他不说还好,一说霍成就来气,拳头捏得嘎嘎响,青筋暴起,若不是顾忌着他的皇子身份,此时早已一拳把他掀翻在地。好在他尚存着几分理智,冷哼一声,翻身上马,疾驰而去。 刘寿看着他的背影,慢慢敛了脸上的笑,眼里闪过一丝冷光、三分算计。 阮蓁回到府中,对双碧画罗说自己累了想睡会儿,不管她们二人想说什么,一股脑地把人赶了出去。她趴在床上,随手扯过一旁的粉缎绣花鸟纹锦被,红着脸将自己连头带身子裹了个严严实实。 到现在她的身子还是软的,手腕上仿佛还残留着他大掌的温度,火热灼人。 方才他那样对她,看她的眼神好似要把她拆吃入腹一般,她不傻,如今冷静下来,隐隐约约也能猜到他想说什么。 她慢慢回想起从前许多被自己忽略的细节—— 他只对她好,对别的姑娘则看都不看一眼;任着她对他耍小性子,好似要把她宠坏一般;他送她年年,送她血玉平安扣,不许她与徐朗哥哥多来往…… 还有,他带她去给他阿娘上坟。 原来从那时候他就对她起了这样的心思了吗?她从前没往这一层上想,如今再一回想,他早已露出了端倪。可是他从前不是忍得很好吗?为何突然就…… 想起今日的情形,阮蓁脸上就止不住地发烫,把头又往锦被里埋了埋。 接下来的大半月,阮蓁都安安分分地待在府里,晨起去荣安院陪老太君,到了午间则陪温雨燕解闷,就连常乐公主命人请她入宫,她都以身子不适推辞了——她怕在宫里遇到霍成。 她自个儿也不知道如今自己究竟是怎么个想法。知道霍成喜欢她,她心里是高兴的,可她喜欢他吗? 阮蓁不知道,她思绪混乱,心里好似有一团乱麻,剪也剪不开。 「囡囡,你怎么心不在焉的?」温雨燕关切地看着她,都大半个月了,每次她们坐在一起说话,说着说着她就会走神。 阮蓁摇了摇头,一转眼就见面前的青花莲瓣碟子里切好的枇杷又空了大半,温雨燕还有些意犹未尽,咂咂嘴还想再吃。她忙拦住她,道:「哥哥说你一日只能吃一碟子,这才刚过了午时,你已经快把这一碟子吃完了……」 枇杷性凉,有孕之人不宜多吃,可嫂嫂近日嗜酸,哥哥问过苏姨便给她定了量,每日只许她吃一点。这一点儿哪够?往往一天刚过了一半她就把哥哥给她规定的量吃完了,可若不让她吃枇杷,她又没胃口吃饭,丫鬟只能偷偷给她多吃一点儿,本来相安无事,谁知前几日她忍不住多吃了不少,到了夜里疼得抱着肚子打滚,可把哥哥吓得三魂尽飞,后来苏姨赶到一诊方知她是吃多了枇杷,哥哥因此生了许久的气。 那几日阮成钰脸黑的仿佛谁欠了他几百万两银子一般,就连阮蓁也不敢招惹他。是以目下见到温雨燕又要把持不住自己,她连忙命人端走碟子。 少顷,双碧从院外进来,欲言又止,「姑娘,宫里又来了帖子……」 她都回绝了思若两次了,此番若是还不去,恐怕她会不高兴。阮蓁思忖一二,起身同温雨燕告辞。 锦元殿。 第17章[03.21] 常乐公主倚着紫檀嵌云石罗汉床百无聊赖地把玩着手里的镶金蝴蝶玉坠,见阮蓁进来,她不满道:「我还当这回还是请不到人呢!」 阮蓁心虚道:「我这不是来了?」 常乐公主扔下手里的玉坠,哼了一声,道:「你若是再不来,我就……」 她想了想,也没想到威胁阮蓁的法子,扁扁嘴,又哼了一声。 从小一起长大,常乐公主哪会真的跟阮蓁生气?不过片刻就没了方才气鼓鼓的样子。 二人说了会儿话,正想着一起去御花园散散步,就见珊瑚汲汲皇皇地跑了进来。 常乐公主皱了皱眉,道:「这么慌慌张张的做什么?」 珊瑚喘了口气,道:「公主,太子妃要生了!」 按日子算,陈湘这一胎要再到四月中旬才勉强算是足月,此番竟是提前了半个月!常乐公主面色一变,快步出了锦元殿。 她喜欢陈湘这个四嫂,此刻关心则乱,一路上把什么阴谋诡计都想了个遍,到了东宫一问方知陈湘是嘴馋吃多了枇杷,这才让生产的日子提前了半月。不过她身子素来康健,这一胎胎相好,提前了半月也不算是什么大事。 常乐公主松了口气,坐在玫瑰圈椅上喝了口茶,一回头就发现阮蓁不见了! 此刻,东宫的一处偏殿里,阮蓁正被迫仰着头承受着霍成的吻。 她身量小,勉强到他的胸膛处,若不是他抱着她,大掌紧紧箍着她的腰肢,她根本够不到他的嘴唇。 他吻得很是用力,好似要把这半个月没见到她的思念和怨气一股脑全抛给她一般,勾着她唇舌交缠,空荡荡的殿内一片啧啧水声,听得人面红耳赤。 好一会儿,他放开她,意犹未尽地在她唇上啄吻,吻一下就问她一句:「为何躲着我?为何不来见我?」 那日后他打着探望霍皇后名头,日日在宫里守着,等着她来,谁知这一等就是大半个月!这小没良心的! 他越想越气,忍不住在她唇上轻轻咬了一口。 阮蓁吃痛,后退一步,捂着嘴不满地看着他。 她刚到东宫就被他拉了过来,一句话不说就结结实实地吻了下来,把她吻得晕头转向不说,现在还咬她!他是把她当什么好吃的点心了吗? 这偏殿虽久置不用,却有宫人日日来洒扫,是以窗明几净。霍成后退一步坐在花梨木圈椅上,与此同时手勾着她的腰肢稍一用力。 阮蓁站在他的双腿间,比他高了半个头,她低着头警惕地看着他,「大哥哥要做什么?」 他亲都亲了,还想做什么? 她却没察觉自己无缘无故被人吻了一通,竟也不生气。这要是换了别人,恐怕她早就甩袖走人了。霍成察觉到了这一点,他愉悦地勾了勾唇,一本正经道:「自然是有正经事要做。」 做什么正经事要他把她搂在怀里?阮蓁才不信他。 霍成拉着她的手,拇指一下下摩挲着她细嫩光滑的手背,轻声问道:「囡囡,你喜欢大哥哥吗?」 「我……」阮蓁张了张嘴,怔怔地看着他。 不知道是不是方才那一吻的缘故,她现在心跳得好快,让她有些目眩神迷。这感觉她只遇到过两次,第一次便是那日他把她抵在马车上时,第二次便是现在,她还适应不了这样奇异而强烈的情绪,只觉得难受极了。 她急于摆脱这种不舒服的状态,便道:「我不知道。」 她不知道她对他算不算得上喜欢,她只知道她看到他就觉得心里欢喜,听到别的女子提到他她便满心泛酸水…… 这就是喜欢吗? 她好似突然就明白了,却不肯率先承认,反而问他:「那大哥哥喜欢我吗?」 真是一点亏都不肯吃。霍成勾起食指怜爱地轻刮她的鼻尖,道:「你觉得呢?」 她抿着嘴不说话。 「那日在宫门口,你跑得太快,我的话没说完。」他双手捧着她的脸,不让她躲闪,漆黑双目看着她,一字一句道:「囡囡,我喜欢你。」 「不是哥哥对妹妹的喜欢,是男人对女人的喜欢。」 阮蓁看着他,那双眼睛里的情绪太过不加掩饰,看得她心里发慌,怦怦乱跳。好半晌,她竟呆呆地哦了一声。 她这呆呆傻傻的模样真是难得一见,霍成怜爱地抵着她的额头亲昵地蹭了蹭,语带诱惑道:「你呢?囡囡,你喜欢大哥哥吗?」 第18章[03.21] 到了这个时候,阮蓁反而轻松起来,她滴溜溜地转了转眼珠,狡黠道:「我要考虑考虑。」 考虑?霍成觉得自己能生生被这小女子气得背过气去!他忍不住捏了捏她光洁白皙的脸颊,恶狠狠道:「考虑什么?你抱也被我抱过了,亲也被我亲过了,还想考虑谁?」 提起这个,他就想起徐朗和霍明熙,她怎么这么能招桃花?霍明熙也就罢了,徐朗这个有了婚约的算是怎么一回事?他心里翻着旧账,盘算着日后等她过了门定要好生从她身上找补回来。 阮蓁却不知道他心里的想法,她如今就是一个被意中人捧在手心的小女子。她想了想,道:「那就要看大哥哥的表现了……」 表现?霍成弯唇,低哑着声音在她耳边不无诱惑道:「囡囡,大哥哥想抱你,想亲你,想疼爱你,想得夜里都睡不着。」 他顿了顿,问她:「囡囡觉得我这样算不算爱惨了你的表现?」 他怎么能一本正经地说出这样羞人的话!阮蓁慌忙抬手捂住他的嘴,「大哥哥不要这样……」 她这是不是就叫挖坑把自己埋了? 「不要这样?」霍成握住她的手,放在嘴边轻轻一吻,看着她,道:「是不要这样,还是……」 他略一仰头,吻上她嫣红的唇瓣,将她的呜咽尽数吞没,辗转吮吻。末了,捧着她玉白的小脸儿,含笑问她:「还是不要这样?」 阮蓁被他吻得七荤八素,此时只顾着张着唇瓣喘气,闻言瞪了他一眼,气鼓鼓道:「大哥哥就不怕我生气吗?」 「不怕。」霍成说着,又在她唇上飞快亲了一下。 阮蓁进了延庆殿里,不动声色地在常乐公主身侧的玫瑰圈椅上坐下,众人的心都系在正在内殿生产的陈湘身上,没人注意到她。 她刚坐稳,便见太子和霍成一前一后进了殿门。 常乐公主听到宫人行礼的声音,一转头这才发现阮蓁,她叫了声四哥和大表哥,睁大眼睛看着她,问道:「你方才去哪里了?」 阮蓁正要起身,太子一抬手免了她的礼,听到常乐公主的问题,她端起料彩云蝠纹茶盅掩住面上的心虚,随口编了一句,「刚才我肚子疼……」 想到常乐公主什么事都不瞒着她,就连喜欢贺瑾这件事,她也是第一个就告诉了她,阮蓁有一点儿心虚,她不想骗她,可她目下还没想好要怎么跟她说自己和大哥哥的事。 常乐公主半信半疑,她看了眼阮蓁,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她盯着她仔细看了看,总算是发现了奇怪的地方,「你脸怎么那么红?」就连唇瓣也又红又肿的。 「是吗?」阮蓁摸了摸发烫的面颊,笑了笑故作镇静道:「可能是殿里太闷了……」她说着心虚地看了眼霍成,便见他整好以暇地坐在她对面,漆乌双目带着零星笑意。 她在这里想着法儿骗思若,都要吓死了,他还有心思笑!若不是他,她能变成现在这幅模样吗? 阮蓁越想越来气,忍不住气鼓鼓地瞪了他一眼。 她这似嗔非嗔的一眼,带着娇羞与气恼,哪里能威胁到霍成?反倒如一只小奶猫儿轻飘飘地在他心上挠了一下,让他心痒难耐。 无奈目下众目睽睽,他也不好做什么,只好强忍着。 陈湘这一次足足生了三个多时辰。 她怀的是双胎,生产之时自然要比寻常妇人临产要凶险许多,好在她这是第二胎,胎相稳,她自个儿身子也好,这才安安稳稳诞下龙凤胎,一举为太子添了一儿一女。 生产之时恰逢夕阳西斜,漫天云霞,烧红了半边天,一看便知是吉兆。霍皇后看着襁褓中的两个小娃娃,一张嘴便是流水般的赏赐。 不多时,成帝的赏赐也到了,捧着托盘的宫人鱼贯而入,竟是比霍皇后方才的赏赐还要多上许多! 阮蓁陪着常乐公主用过晚膳,二人走出东宫,天已彻底黑了。 常乐公主怕路上不安全,便想找个侍卫护送阮蓁回去,可寻常的侍卫她又不放心,便道:「我让宋志昂送你回去?」 怕阮蓁拒绝,她话赶话道:「你先不要急着回绝,虽说他是御前侍卫,可若我跟父皇说一声,让他送你回去也不是不行。」 阮蓁想了想,正要点头,便见霍成出了东宫,直直朝她们走来。天色漆黑,可她却能感觉到他的目光始终落在她身上。 霍成在她们身前站定,淡淡扫了一眼常乐公主,道:「不用了,我送她回去。」 大表哥喜欢阮蓁,自然不会让她出事,由他送阮蓁回去再好不过啦!常乐公主深觉这是个好主意,又见阮蓁不反对,便愉快地答应了。 一出宫门,阮蓁便快步朝宫门前停着的翠盖朱缨八宝车走去,她踩着黄杨木脚凳上了马车,一回头却见霍成也跟着她上来了。她睁大眼睛,诧异道:「大哥哥怎么也上来了?」 霍成在她身边坐下,神色坦然道:「我怕你一个人坐在里面会怕。」 阮蓁撇撇嘴,若说从前他说这句话她还会勉强相信,可经过今日的事,她总算是知道了,他根本不像表面上那么一本正经,私下里脸皮厚的很,她才不会相信他。 看出她的怀疑,霍成微微勾唇,突然叫她:「囡囡。」 第19章[03.21] 他和她紧挨着坐着,此刻又故意低着头,火热呼吸喷洒在她耳后,让她忍不住缩了缩脖子,往远离他的那一侧挪了挪。 她挪一寸,他便挪一尺,到最后两人越挨越近,她都快坐到他腿上去了!阮蓁鼓了鼓腮帮子,起身坐到了对面,还对他道:「大哥哥不许过来!」 霍成弯了弯唇瓣,竟是当真没动。 可他坐在她对面以手支颐,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让她更难受了。阮蓁红着脸瞪他,「大哥哥一直看着我做什么?」 看她又羞又恼的模样,霍成轻叹一声,一本正经道:「我不过看你两眼,你便羞成这样,等日后嫁给我,你岂不是要整日红着脸?」 言下之意他要整日看着她?他没别的事可做了吗?阮蓁正要开口,忽地回过神来,「谁要嫁给你了?」 她才十四岁,离及笄还有两年呢!他急什么?再者说了,她看了他一眼,撇撇嘴道:「你比我大了足足八岁,爹爹和阿娘还不一定会答应让我嫁给你呢!」 被小姑娘这么明晃晃地嫌弃,霍成一口气呕在胸口,他深吸一口气,一把把她捞进怀里,让她坐在自己腿上,咬牙切齿道:「你敢嫌我老?」 他额上青筋直跳,一看就知道气得不轻,偏偏她还不知死活,眨着眼睛无辜极了,「我说的是实话,大哥哥可是比我哥哥还要大上两岁。」 哥哥不过比她大了六岁,大伯母便说哥哥是把她当女儿疼,那大哥哥比哥哥还要大两岁,岂不是更…… 再让她说下去,他真能活活被这小姑娘气死。霍成眸子一深,低头含住她粉嫩饱满如花瓣的嘴唇。 他吻得又凶又猛,好似要把她囫囵吞了一般,阮蓁招架不得,只能仰着头被他咬着唇瓣发了狠地吻。 他吻够了才放开她,抵着她的额头问她:「还敢不敢说我老?」 阮蓁这才知道自己是哪句话招惹到他了,捂着红肿的唇,连番摇头。 她可不敢再点火,再让他吻下去,她的嘴都要破了!事实上,她现在已经觉得嘴唇火辣辣的。 霍成却觉得不够,大掌在她屁股上拍了拍,道:「你现在还小,等到日后,我自然会让你知道我老不老。」 最后那三个字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阮蓁欲哭无泪,就连被拍了屁股也不敢挣扎,反而连声讨好道:「大哥哥年轻力壮,一点儿也不老!真的!」 年轻力壮。这四个字甚得霍成的心,他亲了亲她粉嫩的脸颊,总算是放过了她。 马车一停下,阮蓁便逃一般地下了马车,连一句告辞的话都没有。 霍成挑开暗绣云纹帘子看着她头也不回地进了朱漆大门,眸色深了又深。 从前他以为亲吻过她,便能缓解心中的渴望,可今日他才知道,这不过是饮鸩止渴。越亲她他便越想要得到她,如同瘾.君子一般,得到的越多便越难以满足。 可她如今才十四岁,提亲都尚且嫌早,遑论做些别的? 四月十七这日信国公徐晋过寿,老太君与老信国公当年乃是战场上过命的交情,如今两府来往虽不比从前频繁,但老太君的情意尚在,是以徐晋过寿,也邀请了宣平侯府一家人前往。 阮蓁陪着刘氏去了花厅,花厅里坐着各府夫人,她们坐在一起说的不过就是些内宅琐事,说完了就把目光落在阮蓁身上。她生得标志,仪态气质都是一等一的好,背后又有两座侯府撑腰,那些夫人们或是真心或是假意地变着花样地夸她。一句两句还好,多了任是谁都受不住。 阮蓁勉强坐了一会儿,便找了个借口离开,叫了个丫鬟带她去后院凉亭。 她从前还小的时候跟着老太君来过这里几次,这几年因着她渐渐长大,便来得少了。目下跟着丫鬟走了几步,慢慢儿就想了起来。 穿过垂花门便是后院,阮蓁记得后面的路怎么走,便让丫鬟去忙她的,自己慢慢往前走。 顺着抄手游廊走到尽头,再沿着青石小径走到尽头便是凉亭。阮蓁刚绕过长廊拐角,便见徐朗从前面的院子里走了出来,她正犹豫着要不要去打声招呼,便见刘凝追着徐朗也从院子里走了出来。 离得太远,听不清他们究竟说了什么,只是到最后刘凝掩着面走了,似乎是哭了。 偷听别人说话到底不是什么光彩的事,阮蓁站在原地想等着徐朗回了院子她再出去,却不想徐朗一早就发现了她,目下更是径直朝她走来。 被抓了个正着。阮蓁硬着头皮跟他打招呼,「徐朗哥哥。」 看着她低着头的心虚模样,徐朗眼中闪过一丝晦暗不明的情绪。刘凝方才问他为何迟迟不肯履行婚约,他说了许多冠冕堂皇的理由,可真正的原因却只有他知道。有时候徐朗自己都觉得自己卑鄙不堪,刘凝等了他足足三年,从妙龄少女等到老姑娘,他却为了心底的一个连说都说不出口的妄想将婚期一拖再拖。 他自嘲地笑了笑,掩去眼里的落寞,重又是那个温润儒雅的如玉公子,如以往无数次见面一般,温声问她:「囡囡这是要去哪里?」 见他似乎并不在意方才那一幕被她看到,阮蓁松了口气,脸上的笑靥松快许多,「我去后面凉亭透透气,徐朗哥哥这是要去哪里?」 徐朗随手指了指前院,问她:「认得路吗?要不要……」我带你过去。 话到嘴边却换了一句,「要不要我找个丫鬟给你带路?」 阮蓁摇了摇头,说:「不用,我认得路。」 第20章[03.21] 言讫欢快地朝他摆了摆手,上了青石小径。 徐朗看着她纤细的身影消失在花丛柳径中,好一会儿,他才继续往前院走去。 凉亭边有一片竹林,风吹竹叶沙沙作响,阮蓁坐在亭边围栏上,放松身子倚着朱漆亭柱,日光和暖晒得她昏昏欲睡。 忽地,林子里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阮婉怡的声音传来,「我追着你跑了五年,你就一点感觉都没有吗?」 一阵寂静,少顷,霍明熙冷冷清清的声音响起,「没有。」 阮蓁睁开眼,心道今天这是怎么了?她走到哪儿都能听到一出痴儿怨女的大戏。 下个月阮婉怡便要及笄,王氏这小半年正忙着给她找一门好婚事,可她心里想着霍明熙,自然百般不肯千般不愿。起初王氏以为她是看不上那些小门小户的,便给她找了几个出身好一点的,可她还是看都不看一眼。王氏才明白她恐怕是心里有人了,一问才知道她想的竟是卢阳伯府嫡出的公子。 阮婉然当年硬要高攀安国公府的大公子,后来落得那样的下场,王氏怎么敢让小女儿重蹈旧辙,把她关在房里足足半个月,想让她死了这条心,安安分分地嫁给她给她找好的人家。可做娘的哪里能拗得过儿女?阮婉怡起初还哭着求她,后来干脆开始闹绝食,整整三天粒米不进。 看着她奄奄一息的模样,王氏哪里还狠得下心?只好随着她去了。 林子里,阮婉怡还在不死心地纠缠霍明熙,说的话颠来倒去也不过就是她这些年对他的爱意。她说得起劲儿,霍明熙除了刚开始的时候说了几句话,到后面竟然不发一言,足见态度冷淡。 阮蓁听不下去,撇撇嘴正要走便听阮婉怡又说了一句,「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她似是气急败坏了,什么话都敢往外说:「你喜欢阮蓁,可她不喜欢你……」 她在胡说些什么?阮蓁皱了皱眉,快步出了凉亭,刚踏上青石小径,那边阮婉怡不知为何竟发现了她。 「五妹妹。」也不知她怎么想的,竟然拦住了她,死命拉着她进了竹林,当着霍明熙的面问她:「你告诉他,你对他有没有一点喜欢?」 她的指甲抠得她生疼,阮蓁拧着眉尖儿用力抽了抽手腕,却被阮婉怡握得更紧。 霍明熙没想到阮婉怡会把阮蓁拉了过来,他波澜不惊的脸上终于有了表情,先是慌乱,而后他竟奇异地镇静下来,紧锁着眉头对阮婉怡道:「放开她,你弄疼她了。」 只一句话,便足以说明他的态度。 阮婉怡眼里的泪终于落了下来,到这个时候,她才终于明白自己有多可笑。她费尽心思的讨好他,却换不来他多看她一眼,而阮蓁只要皱一下眉头,就让他心疼成这样。 从十一岁到十六岁,她喜欢了他五年,到今日,总算有了个了结。 阮婉怡哭着跑了,阮蓁也不想在这里多留,「我也走了。」 她无缘无故被牵扯进来,已经很是莫名其妙了。 霍明熙却不让她走,他叫住她,薄唇翕动,欲言又止,「阮蓁,我若说我是真的……」 「霍明熙!」阮蓁猛地出声打断他,她看着他,一字一句清清楚楚道:「我一点儿也不想知道。」 她一点儿也不想知道他和阮婉怡之间的事,也不想知道他是不是喜欢她。她已经有喜欢的人了,他还在等着她长大,娶她回去。她既然喜欢他,就只在乎他一个,其他人是怎么想的,一概与她无关。 霍明熙满肚子的话被她尽数堵了回去,他怔怔地站在原地,定定地看着她。 竹叶婆娑,日影斑驳,打在她那张精致漂亮的面孔上,那双清凌凌的眼儿在他看来却是能蛊惑人心,否则他怎么会满心满眼都是她,心心念念想要得到她?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何时喜欢上她的,只知道从小他就认识她。她身体不好时常生病,他心里总觉得可惜,后来这可惜不知不觉就变成了心疼,他想把她娶回家里,好好呵护她疼爱她,保护她一辈子。所以他才说服了祖父,让他把几次三番欺负她还把她弄伤的霍明旭送入了西北大营。 没有了霍明旭,她果然渐渐不再那么讨厌他,甚至偶尔也会对着他笑一笑,他以为时日久了,她就会喜欢上他,就像他不知不觉喜欢上她一样。 可现在,看着她那双重新没了温度的眼睛,他这才知道,是他想错了…… 他终于明白阮婉怡的不甘心。 见他不说话,阮蓁冷声道:「我走了。」 霍明熙犹如被惊醒一般,猛地上前一步拉住她的手。 他还想做什么?阮蓁皱着眉头抽了抽手,却没能给抽出来,她神色一凛,正要开口。 正在此时,一个高大的身影横在了两人中间。 霍成用力攥着霍明熙的小臂,眉峰低压,眼里淬着寒芒,沉声道:「放手。」 他站在两人中间,将阮蓁护在身后。 二十多岁的男人和十八.九岁的少年的差距在这一刻显露无遗。霍成不光个头比霍明熙高,就连身上的气势也是后者比不上的,他是真正经历过铁血厮杀、沐浴过烽火狼烟的男人,骨子里透着血性与成熟。与他相比,霍明熙难免显得单薄稚嫩了些。 第21章[03.31] 因着当年的事,霍成一贯与卢阳伯府形同陌路,但霍明熙却很是敬重这个大哥。想到方才自己腆着脸纠缠阮蓁的那一幕被大哥看到,霍明熙面上不由闪过一丝不自在。他抿了抿唇,松开握着阮蓁的手,后退一步,恭敬地叫了声:「大哥。」 卢阳伯府阖府上下,唯有霍明熙一人勉强能入霍成的眼,他本对这个堂弟有几分欣赏,目下却打从心里觉得他碍眼。他凝睇他一眼,语调冷淡地嗯了一声,不无恶意道:「还站在这里做什么?」 霍明熙听出他话语里的不屑,以为他是在不齿他纠缠阮蓁的事。他本就脸皮薄,目下更是觉得无地自容,低着头同霍成告辞,看都没看阮蓁一眼便匆匆踅身出了竹林。 碍眼的人终于走了,霍成转身看向阮蓁,她今日着了件玉兰色滚雪细纱小袖衫,下配一条天水碧如意月裙,都是清爽素净的颜色,却掩不住她娇嫩明艳的好容色。 生得这么漂亮,难怪那些个男人一个接着一个地往她跟前凑。 他在看她的同时,阮蓁也在看他。 自太子妃生产那日他送她回来,到如今已过去了十数日,期间两人也不过见过一次面。说不想他,是假的。只是目下他们还未定亲,不能光明正大地来往,也就只好受着这滋味。 心里是怎么想的,阮蓁自然不会表现出来,她双手背在身后,脸上漾着甜甜的笑,语调清脆,「大哥哥今日怎么也来了?」 他一贯的作风她多少有过耳闻,知道他素来不爱凑这等热闹,十次邀请他就有十次回绝,以致朝中众臣若有谁能请到他亲自赴宴,便会觉得面上有光。她本以为他今日照旧不会来,如今却在这里看到他,便觉着有些惊喜。 因着方才的那一幕,霍成本有些薄怒,目下见到小姑娘甜软的笑靥,却是什么气都生不起来。他迈开长腿上前一步,不容置喙地将她抱进怀里,一点儿也不准备掩饰自己的醋意,「我若不来,就让霍明熙继续纠缠你?」 阮蓁没听出他话里的酸味,实话实说道:「你不来,我也有法子脱身。」 遇上这么个不解风情的小姑娘,霍成再有本事也只能认栽,他明智地选择跳过这个话题,低头亲了亲她小巧的耳垂,哑声问道:「囡囡,宝贝儿,想不想我?」 从前没尝过软玉在怀的滋味尚没这么难熬,一旦抱过她亲过她,见不到她的日子便让他觉得无法忍受,几乎等不及想把她娶进家门日日看着。 宝贝儿?谁是他的宝贝儿!阮蓁耳根子一红,把头埋进他怀里,咬着唇不说话。 旁的事他可以不追究,这件事却一定要个答案。他含住她的耳垂,舌尖牙齿一起上场嗟磨着她,嘴里不依不饶地问她:「想不想我?」 「大哥哥……」阮蓁有些受不住这样的嗟磨,软了身子攀附着他的胸膛,双手无力地揪着他胸前的衣料,不得已地点头,「想,想大哥哥了……」 这是实话。 她话音刚落,便被他一把抱起,将她抵在身后的青竹上,一手揽着她的腰肢,一手捧着她的小脸,迫切地含住她的唇瓣,将她未出口的话堵在口中。 他吻得急切,勾着她的舌尖与她痴缠,好似要将她口中的津液尽数吸光一般用力,吻得她晕头转向,使不出半分力气,只能软着身子偎在他怀里任他亲吻。 霍明熙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鬼使神差地拐了回来,他站在林子边缘,看着不远处交叠的两道身影。 身材高大的男人将娇小玲珑的少女按在怀里亲吻。那模样,亲昵痴缠。 他总算知道她为何说她一点儿也不想知道他是不是真的喜欢她——她早有了喜欢的人,自然对他的心意不屑一顾。 她就是这样的性子,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便一点机会都不给他。 小满过后暑气渐盛,特别是午间那两个时辰,稍微在外面走动一会儿便是满身薄汗。 这日晌午,阮蓁穿着件浅青绣水纹罗衫躺在西窗边的凉榻上,双碧拿着雕漆柄君玉团扇在一旁轻扇着。窗外蝉声聒噪,阮蓁翻来覆去好半晌也没睡着,便带着双碧和画罗去采莲蓬。 正是初夏,塘里的莲花亭亭玉立,荷叶翠绿欲滴,连绵一片铺满整个水面。说是采莲蓬,动手的只有双碧和画罗,她指挥着她们把船滑进藕荷深处,便歪着身子往船上一躺,拿着团扇遮住脸,趁着塘里的凉意自顾自睡觉去了,临闭眼还不忘吩咐双碧多摘些莲蓬。 不得不说这荷塘是个避暑的好去处,荷叶葳蕤挡住了头顶的火热日头,身下则是漾漾水波,散发着沁人的凉意。阮蓁本就睡意甚浓,阖上眼不多时便睡了过去,这一睡便是一个多时辰,直到未时末才堪堪苏醒。 酣眠一场,还未睁眼阮蓁唇边已带上浅浅笑意。她嗅着满塘的荷香和莲子清香,懒懒睁开双眼,便见木船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人,「三哥?」 她双手一撑坐起身子,睁大了杏眼,很是诧异道:「你回府了?」 阮成轩这几年在神枢营可谓是平步青云,如今已是战兵营的练勇参将,近日正是一批新兵入营的时候,他整日忙着操.练新兵,怎么有空回来? 提起这件事阮成轩就觉着郁闷,他一摆手,说别提了!随手摘了朵莲蓬剥开,莲子一咕噜倒了一手,他分了阮蓁一大半,自个儿一张嘴吞了剩下的小半,牛嚼牡丹似的一股脑儿吞了下去,抹抹嘴道:「哪儿呀!还不是你大伯母,我娘!」 阮成轩比阮蓁大五岁,今年初秋也该过十九岁生辰了。前些日子,阮家几个深闺妇人整日闲在家中无事,打叶子牌的时候不知是谁提了一句,她们的目光便落在了尚未婚配的阮成轩身上,势要在今年过完前给他找个枕边人。 别说,愿意嫁给阮成轩的姑娘家还不算少!他平日里虽大咧咧的,勇武有余细心不足,可他出身好,自个儿也争气,前途似锦,成帝还亲口夸赞过他勇武过人。如此看来,他也算得上是个好夫郎。 那画像一叠一叠地往府里送,温氏和刘氏凑在一起挑了挑,又拿去给老太君瞧了瞧,从这一摞摞的画像里选出了六张,都是身家清白,模样性格都拔尖儿的姑娘。这一选出来,她们便迫不及待地命人捎了十万火急的口信让阮成轩回家一趟。 「我还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一刻都不敢耽搁,回了府里一看,嚯!六张画像!」阮成轩扯了扯嘴角,很是无奈。 瞧他那如见了猛虎的模样,阮蓁禁不住笑出声来,倾身双手捧着腮歪着头左右打量了他两眼,问道:「三哥当真一个都没瞧上?」 第22章[03.31] 她见过大伯母相中的那几个姐姐,有两个她还很喜欢呢!若是真能给她当三嫂,她是很乐意的。 「三哥的话你都不信了?」阮成轩屈起食指在她光洁的额头上轻轻敲了一下,没好气道:「你当三哥我愿意一直独守空房?实在是……」那些姑娘家太过忸怩,他看着就觉得难受。 他啧了一声,露出一言难尽的神色。 独守空房,亏他能想得到这个词儿!阮蓁捻起一颗莲子送入口中,莲子清甜,她眯了眯眼,随口问道:「那三哥喜欢什么样儿的?」 喜欢什么样儿的姑娘?这个阮成轩还当真没想过,他盘着腿坐在船板上,一边给阮蓁剥着莲蓬,一边想了想,勉强道:「至少不能太忸怩……」 女儿家害羞无可厚非,可若是过了就显得矫揉造作了。 他看了眼坐在对面带着甜笑吃莲子的阮蓁,心道,不是他眼界儿高,实在是这个妹妹太好,生得漂亮标致也就罢了,头脑也好用,论聪明伶俐恐怕没人能比得上她,祖母常说她若是生为男儿郎,阮府定能出个状元郎。这话虽有些夸大,可理儿是对的。那会子他们一起念书的时候,她明明比他们要迟上两年开蒙,可不过一年便追了上来,西席先生没有一日不夸她冰雪聪明的。就为了这个,阮婉怡不服气了好些日子。 莲子清热,夏日吃来最好不过,阮蓁没一会儿便吃完了自己手里这一捧,伸着手毫不客气地又跟他要了一捧,闻言乜了他一眼,没说话。 那些姑娘家若不是对他心生好感,怎会害羞?他倒好,反而嫌弃人家忸怩了! 被她剜了一眼,阮成轩一点儿不觉着有什么,依旧乐呵呵地给她剥莲子。 过了几日,阮蓁和赵宝嘉一起上街买点心。 如意斋新出了几样点心,样子好看味道也好,很受欢迎,铺子里挤满了买点心的人,大都是姑娘家。珠环翠绕,莺声燕语。 天气炎热,点心不能久放,阮蓁和赵宝嘉各自挑了两三样点心,相携着出了如意斋。 日头正毒,不过走了几步二人就出了满身的薄汗,湿了罗衫。赵宝嘉抬手挡了挡日光,看了眼不远处的茶楼,提议去里面坐坐,点壶百花凉茶解解暑气。 阮蓁也觉着有些受不住这日头,点了点头,道:「好。」 二楼雅间,赵宝嘉推开窗扇,让风吹进来。她呼出一口热气,拭了拭额上的薄汗,刚要开口,不经意间就看到了两个身影。她皱了皱眉,转身叫了阮蓁一声,迟疑道:「你看那是不是你四姐?」 那身着茜红兰花蝴蝶大袖衫,下配绫白罗裙的可不就是阮婉怡?阮蓁今晨出门前与她打了个照面,那时她便是这么一身装扮。 阮婉怡身侧的男人转过头与她说话,赵宝嘉一眼便认出了他,她看了阮蓁一眼,面上也是掩不住的诧异,「齐王表哥?」 齐王的母妃柔妃当年也曾凭着娇嫩的好颜色独占成帝恩泽雨露,有这么一位宠冠后宫的母妃,齐王的样貌自然不会差到哪里去。相反,他修眉朗目,身材颀长而容貌昳丽,天生自带一股多情风流的韵味。他那双桃花眼若是含了笑意看着谁,便会让那人觉得自个儿是被他放在心里独一份儿的存在。他也深谙自己这副外貌的便利,将它发挥到了极致。 ——他那王妃柳氏可不就是被他这副模样给迷了心神,死心塌地地跟着他,连带着英国公一脉尽数归于齐王一派。 目下他不知跟阮婉怡说了什么,惹得她低着头露出难得的娇态。二人相携着进了翠玉轩,看样子是要给她买珠宝首饰。 翠玉轩是邺城最好的首饰铺子,里面的珠宝首饰不光样式新颖好看,就连所用的材料也是上好的金银玉石,深受贵女夫人们的追捧,价格自然也不菲,动辄都要上百两银子。如今齐王陪着阮婉怡进去,阮婉怡的一概花销自然就是他出。 齐王可真舍得下血本,只是不知道他这银子是为了阮婉怡花的,还是为了阮婉怡姓的那个阮字花的。阮蓁兴致缺缺地坐回掐丝珐琅莲花纹绣墩上,不无讥诮地想,若他当真是为了阮婉怡倒还好,若不是…… 她端起手边的净白瓷小茶盅轻啜一口甘甜可口的百花凉茶,扯了扯嘴角。 若他当真是冲着阮府来的,那他还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只是,她都能想明白的事,他以为大伯和爹爹会想不到?他未免太小看他们了! 近年成帝的身子每况愈下,全凭着苏大夫的药才能在不露痕迹,表面上看起来他还是从前的精壮模样,只有少数心腹要臣才知他实则已经外强中干。今年开春他不慎感染风寒,来势汹汹的一场病将他本就所剩不多的底子彻底掏空,那日上朝更是当着众臣的面呕出一口血,其后更是接连三日罢朝。这是前所未有的事,朝中众臣都是成精的人物,稍一想便能猜出这其中的隐情。 自那以后,朝中形势愈发紧绷,齐王一党更是蠢蠢欲动。在这种帝位之争一触即发的时刻,保持中立是十分难得的事,许多大臣表面上瞧着不动声色,实则暗地里早已选好自己心中的明主,只等着将来主子登基论功行赏的时候自己能博一个从龙之功,一飞冲天。 即便是初来乍到的赵宝嘉也对齐王的野心有所耳闻,不过无论是齐王登基还是太子登基,对她和平阳长公主来说都无甚差别。饶是如此,她仍是觉得诧异。 阮府双侯,宣平侯阮泽是明明白白地站在了太子身后,乃是太子的一大拥趸;而安远侯阮渊则秉承了一贯的作风,保持中立,两边不沾,只效忠皇帝。阮婉怡是吃了什么迷魂药才会想着去和齐王凑成一堆? 阮蓁和赵宝嘉在茶楼逗留了许久,直到日暮黄昏,外头不再似晌午那般热得像个蒸笼,两人才堪堪出了雅间。 下了茶楼前的石阶,阮蓁一抬眼就看到了不远处骑着马往这边来的阮成轩。 今日才是阮成轩正经休沐的日子,他见阮蓁迟迟没回府,便亲自来寻人。 他平日里性子虽有些大喇喇,但目下他着一袭湛蓝宝相纹锦衣,骑着匹高头大马,英武过人的模样惹得一路上不少妙龄少女偷偷打眼看他。 到了茶楼前,他翻身下马。阮蓁看着三步并作两步跨到自己面前的阮成轩,笑吟吟地问道:「三哥是来接我的吗?」 因着有外人在,阮成轩不似兄妹俩私下相处那般随意,他装模作样地点头,道:「自然。」旋即又转头看向一旁的赵宝嘉,道:「这位姑娘是……」 别说,他真要正经起来倒也像是那么回事。 第23章[03.31] 当着赵宝嘉的面,阮蓁自然不会当真笑出来,她清了清嗓,为他们介绍对方,「这是平阳长公主府的宝嘉郡主。」又对赵宝嘉道:「宝嘉姐姐,这就是我常同你说起的三哥,阮成轩。」 说着还对赵宝嘉眨了眨眼。 赵宝嘉心领神会,姿态大方地对着阮成轩点了点头,微微一笑,算是见过礼。 她今日着了件月白绣折枝花小袖衫,下系一条银红暗花百褶裙,端的是落落大方,与阮成轩素日里见过的那些姑娘家都不同。 他一时怔了怔,很快回过神来,咧着嘴也对她笑了笑,道:「宝嘉郡主。」 黑漆平头马车停在平阳长公主府门前,赵宝嘉提着裙摆下了马车,与阮蓁和阮成轩兄妹告辞,旋身离去。 临进府门前,她想起阮蓁从前同她说过的阮成轩的种种事,忍不住回头看了他一眼,扑哧一笑,旋即回头迈过门槛,进了朱漆大门。 马车迟迟不动,阮蓁掀起帘子朝外看了一眼,便见阮成轩红着耳朵怔怔地骑在马上,一个人也不知在想什么,那模样真是傻极了!她看不下去,出声叫他:「三哥。」 阮成轩这才醒神,挠着头嘿嘿笑了笑,吩咐了车夫一声,护送着马车回了宣平侯府。 转眼便是端午。 邺城城郊有一金明别苑,乃是圣祖皇帝为训练水军开辟的皇家园林,别苑内耗费数千人力开凿了一面占地极广的金明池,可供数艘大船同时出游,最适宜端午赛舟。 五月初四,端午前一日,阮泽便随着成帝到了别苑。 阮蓁自然也去了。 因着来得早,阮蓁得以独占一个院落——宜安院。收拾好东西,她带着双碧出门去找常乐公主。常乐公主和霍皇后住在园子西侧的桦平院,与宜安院隔着一个金明池,相距甚远。 正值盛夏,金明池畔绿柳如烟,一旁玉簪花与君子兰交相盛放,其间蜂飞蝶舞,美景盈目,可堪醉人。 成帝的旨意是五月初五在临水阁设宴,是以此时别苑内人影寥寥。阮蓁带着双碧沿着金明池畔的柳径往前走,行将过半,路过飞仙桥,她脚下倏地一顿。 只见前方一道玄色身影正不疾不缓地下了飞仙桥,他在桥头停了下来,负手而立看着她。 阮蓁停顿了一瞬,随即快步朝他走去,快到跟前,她的脚步却又慢了下来,抿着唇笑着叫他:「大哥哥。」 阮蓁出门的时候是午时初,此时太阳已慢慢到了头顶,饶是一路上有柳荫遮挡着,她的粉嫩双颊依旧被晒得微微发红,额上沁着一层薄汗。 霍成皱了皱眉,上前一步抬手用衣袖为她挡去头顶毒辣的日光,道:「这个时候出门要去找谁?」 看他压着眉峰,神色严肃,好似在说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实则不过是在担心她。阮蓁心里甜丝丝的,手抬至头顶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袖,眨了眨眼睛,道:「我去找思若,大哥哥呢?」 他还说她,他自个儿也不是在太阳底下晒着?她还有柳荫蔽日,他可是一点儿遮挡都没有。 她抬眼瞧了瞧他,再低头看了看自个儿的手,道了声难怪。 难怪他比她黑了那么多。 「随意走走。」霍成轻描淡写道。 他却不说自己绕着这金明池走了几遍? 阮蓁抬眼看了看日头,漆黑的眼珠滴溜溜转了转,实在理解不了他的乐趣。 这大热的天儿,别人都躲着不肯出门,他却还有出门赏景的兴致。 两人相继提步往前走,本是并肩走着,俄顷,阮蓁转头看了看两人身后的影子,脚下一错,站在了霍成的影子里。 霍成一回头便见小姑娘双手背在身后,躲在他的影子里冲着他笑,像只狡猾的小狐狸。他心头冲动,想将她抱进怀里好好揉捏一番,可惜目下实在不是个好时机。 老老实实跟在阮蓁身后的双碧突然觉得背后一凉,头顶发麻,她抬头看了看四周,神情茫然。 桦平院比阮蓁的宜安院要大上许多,卧房便足足有三个,常乐公主便住在左侧的卧房。 阮蓁推开槅扇便觉一阵凉意迎面袭来,打眼一看,房中四角各放着四个冰盆,丝丝凉意可不就是从这些冰盆里发出的?再看碧纱橱里,常乐公主穿着浅红肚兜,外披一件浅青滚雪细纱罗衫,珊瑚在一旁为她打着扇子,饶是如此,她仍觉得热,抱着怀里的翡翠玉碟一刻不停地往嘴里送冰荔枝。 阮蓁上前坐在一旁的花梨木镶瓷面绣墩上,扫了一眼她面前所剩无几的荔枝,提醒她少吃些,「你忘了七岁那年夏天贪凉吃坏肚子的事了?」 常乐公主一辈子也忘不了那股子疼劲儿,可今夏不知为何要比往年热上许多,她实在是受不住,这才忍不住多吃了几颗。经阮蓁一说,她也觉得自己已经吃了太多,忍痛放下手中的玉碟,撇撇嘴道:「好了,我不吃了就是了。」 她歪着身子倚在床柱上,轻薄罗衫大敞,露出胸前一片遮都遮不住的雪白,随着呼吸起伏。阮蓁看了眼她被撑得鼓鼓囊囊的肚兜,再看了眼自个儿年初才慢慢鼓起来的小包子,鼓了鼓腮帮子,郁闷极了。 第24章[03.31] 苏姨说她是幼时身子孱弱,这才导致这里比旁的姑娘鼓得迟一些,她从前不觉着有什么,如今却忍不住在意。若是再过两年,她还是只有两个小包子,大哥哥会不会嫌弃她?阿娘说男人都喜欢胸部那处鼓囊囊的姑娘家,大哥哥定然也是。 她越想越觉得担心,心里暗暗决定等此番回府定要问问苏姨有什么法子能让这里长得快些。 翌日天刚破晓便接连有马车停在别苑前,百官携着家眷到访,宜安院附近的院落里也住进了人,嘈杂人生吵得阮蓁再睡不下去,干脆坐起身洗漱。 这会子尚未到辰时,凉风徐徐,是一天难得的凉爽时候。阮蓁用过早膳便准备去找常乐公主,出了院门,正巧见到阮婉怡带着香穗住进了一侧的碧澜院。 阮婉怡本已进了院子,一转头见了阮蓁,也不知她是怎么想的,径直出了院子朝她走来,「五妹妹。」 「四姐姐。」阮蓁停了下来,与她打了个照面。 她今日一看便知是精心装扮过,梳飞仙髻,头戴赤金累丝垂红宝石步摇,身上着的是芙蓉色撒花广袖罗衫额浅杏素面挑线裙。可谓是光彩照人。相比她的盛装,阮蓁便显得随意许多,她一到夏日便喜好穿些素净的浅色,自个儿舒服,别人看了也觉着清爽。 阮婉怡却不这么觉得,她难得有一回胜过了阮蓁,便有些难掩得意,抬手抚了抚鬓角,佯装不经意露出腕间的攒金丝翡翠玉镯,笑得志得意满,「一大早的,五妹妹这是要去哪里?」 自和齐王凑到一块后,她便总喜欢在阮蓁面前晃,阮蓁起先还不明白她想做什么,后经双碧提醒才知她是在跟她炫耀她的新衣裳和珠宝首饰。 阮蓁实在不知道这有什么好炫耀的,她后退半步,语调平平道:「我去找思若,四姐姐若没事,我先走了。」 言讫带着双碧绕过她继续往前走。 阮婉怡看着她的背影,咬碎了满口银牙。 端午这日赛龙舟是大奕的习俗,上至皇亲贵胄下至平民百姓都会举办这样的赛事。依照惯例,比赛分为两组,第一组由兵部各隶属衙门选出得力的兵士,各部间进行比赛,也算是间接检验这段时日以来各部的练兵成效。这是事关颜面的事,自然要争出个一二三才能算完,也正是因此每年的龙舟比赛都格外隆重热闹。其后便是勋贵子弟间的比赛,各自带着三五好友互相比拼,这就带着些玩闹性质,让这些公子们凑凑热闹罢了。 此时时辰还早,比赛尚未正式开始。不知是谁鼓动了两句,神枢、神机、五军三大营的将领正挨个与霍成比试拳脚功夫。他们倒也会找场子,直接以金明池最中央的一只船为擂台,谁先入水便算输。 阮蓁和常乐公主到的时候金明池岸边九里三百步已围起了人墙,飞仙桥上更是挤挤挨挨站满了人,人群中时不时发出几声喝彩声。 这个时候有个公主的名号便显得格外方便,常乐公主一路拉着阮蓁上了飞仙桥,毫不客气地占据了视野最好的位子。她们刚刚在桥上站定,船上正与霍成比试的一名五军营的将领恰好被他毫不客气地一掌掀翻,挂在船舷上左摇右晃了几下,随后便听噗通一声,金明池里又多了一个落汤鸡。 众人纷纷拊掌叫好,常乐公主转过头,与有荣焉地对阮蓁道:「大表哥真厉害!」 自从知道了霍成喜欢阮蓁后,她渐渐地也就不觉得这个大表哥有多可怕了——他再厉害,还不是要拜倒在阮蓁的石榴裙下? 阮蓁正要点头,一抬眼便对上了霍成的目光。他的目光火热且不加掩饰,隔得这么远依旧让她觉着无所遁形。她忍不住红了面颊,移开视线,抿着嘴胡乱点了点头,「嗯。」 龙舟比赛从巳时开始一直持续到未时末才真正结束,今年的比赛格外精彩,一直到最后一刻才分出胜负。赢了的兵士自然是志得意满,输了的也不觉得气馁,机会多着呢!总能在别的地方扳回一局! 岸边的人群陆续散去,看了一天的比赛多多少少都有些乏了,众人各自回了院落休整,养足精神才好赴稍后的晚宴。 阮蓁白日里看完比赛回了宜安院后总觉得身子疲乏惫怠,哪里都不舒服,便躺在床上小睡了一会儿。再醒过来的时候已是暮色四合,常乐公主见她醒来松了一口气,关切道:「我听双碧说你身子不舒服,是不是白日里太热,中了暑气?」 阮蓁也是这么想的,她点了点头,移到床边穿上宝相花纹云头锦鞋。恰好双碧端着芙蓉白玉盏进来,见阮蓁醒了,她道:「奴婢做了薄荷荷叶露,姑娘喝了就能好受些了。」 阮蓁喝完薄荷荷叶露,稍作收拾,和常乐公主一起出了院门往金明池而去。 金明池畔修建有五座楼阁,无一不是重楼玉宇,雕梁画栋。其中最为出彩的便是临水楼和宝津楼,这两座楼一典雅端庄,一宏伟大气,远远望去但见一片烟柳重障中两座楼隔着金明池遥遥相对,碧瓦朱甍,飞檐斗拱,有如人间仙境。 晚宴就设在临水楼和宝津楼里,两座楼分别招待群臣和女眷。阮蓁和常乐公主到的时候晚宴已经开席,远远便见对岸临水楼里觥筹交错,男人们把酒言欢,笑声传出好远。 常乐公主看了对岸一眼,瘪着嘴不无担忧道:「不过是个寻常宴席,有四哥在就可以,父皇还非要去……」 她知道以成帝的性子,定然不肯在众臣面前示弱,到时有人敬酒,他定会来者不拒。可是他如今的身子已经不起折腾了呀! 阮蓁知道她是在担心成帝的身子,便软声安慰了她几句,挽着她一起上了宝津楼。 席间,阮蓁隐隐觉得下腹胀痛,这感觉持续了许久,甚至有愈演愈烈的趋势。她拧了拧眉,同常乐公主说了一声,带着双碧先行回去。 从宝津楼回宜安院便要经过一侧的朔月楼。此时宴席还未过半,正是酒酣兴浓之时,是以这一段路上空无一人,阮蓁慢慢走在路上,柳径上夏风微醺,草丛里蟋蟀交鸣,一派安宁祥和。 走到朔月楼前,阮蓁小腹疼得有些受不住,她隐约猜到自己是来了葵水,心里急着想回去,可越急越疼得厉害,她咬了咬牙,让双碧扶着自己先去朔月楼里稍作歇息,待稍稍缓过劲来再往回走。 朔月楼里没点灯,只隐约有几分月色自窗户里透进来,这才不至于漆黑一片。双碧扶着阮蓁寻了个干净的绣墩坐下,正要开口说话,便听楼后传来零星几句私语,听声音是一男一女。 隔着一堵墙,他们的对话听不大清楚,模模糊糊地只听到那女子欲迎还拒地推辞了一句,「王爷不要……」 被称作「王爷」的男人浑然不在意地低笑一声,随后便是唇舌交缠的水声混着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不过须臾间声音又换了一换,女子娇媚难耐的吟哦声透过窗牖清晰地传来,其间甚至还夹杂着男子粗重的喘息声…… 一墙之隔就是朔月楼,他们竟连这几步路都不能忍耐吗?抑或是说……觉得这样格外有情趣? 第25章[03.31] 不过也亏了如此他们才没进来,否则便会和阮蓁她们撞上,到时可不止是尴尬了。 阮蓁已不是不谙世事的小姑娘,自然听出了这两人在干什么,她不想再在这里坐下去,红着脸急急忙忙地想要起身。熟料她起得太急,脚下不慎踩住了裙摆,眼看着就要摔倒。 双碧急忙伸手扶她,却迟了一步。 阮蓁只觉得腰上一紧,不过瞬息之间便落入了一个温暖熟悉的怀抱,她趴在霍成怀里眨了眨眼,慢而悄地唤了一句,「大哥哥。」 霍成没出声,大掌安抚地在她背上拍了拍。 窗外那一男一女仍在继续,娇喘声不断,甚至节节攀高,可见战况激烈。阮蓁突然觉得霍成放在她腰上的大手热得烫人,就连这个已抱过她数次的胸膛也多了些别的意味,她站直身子连连后退几步,咬着唇心慌意乱不知该如何是好。 朦胧月色透过窗牖照在她身上,霍成此时才注意到她面色发白,额上沁着细汗,似正在忍受极大的痛苦。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他上前一步,一手揽着她的后背一手穿过她的腿弯,抱着她往外走,双碧连忙跟上。 出了朔月楼,视线稍亮了些,阮蓁透过他的肩膀看到双碧错愕的神情,她又羞又恼,干脆把头埋在他肩上,闷声道:「大哥哥放我下来。」 霍成兀自抱着她顺着柳径往前走。 阮蓁知道他已做了决定,她再反对也是徒劳,便不再挣扎。况且她是真的难受,浑身泛酸,小腹也疼,目下他抱着她让她好受许多,她私心里也是不想拒绝的。 做了决定,她安心伏在他肩上,由他抱着她往宜安院走。少顷,她突然吸了吸鼻子,从他怀里支起身子,噘着嘴儿一脸不高兴,「大哥哥好臭!」 霍成知道她说的是他身上的酒味,他方才为成帝挡酒,喝得不少,身上酒味浓重。阮蓁方才没发现是因为有另外的事占据了他的心神,此刻一放松下来自然就闻到了,拧着眉尖儿捂着鼻子,小模样很是嫌弃。 她身子不舒服,霍成不欲同她计较,惩罚似的在她屁股上轻拍了一下。 阮蓁忙伸手去捂屁股,一边滴溜溜地睁着眼睛去看双碧的反应,见她没看到她才松了口气,悄悄在他胳膊上拧了一下,挑衅地看着他。 她就像是误闯入主人住宅的猫儿,起初还惴惴不安,待确认环境安全后便开始仗着主人的疼爱耀武扬威。 看着她那得意的小模样,霍成眯了眯眼,没同她计较。 ——至于他是真不计较还是目下空不出手来,那就另当别论了。 到了宜安院,霍成径直抱着阮蓁进了碧纱橱,将她放在铁梨木雕花架子床上,他正想问她是哪里不舒服,却觉手上湿湿黏黏,垂眸一看,手心沾着些微的血迹——是方才拍她屁股时沾上的。 阮蓁顺着他的视线看去,玉白面颊上登时飞起两抹云霞,长长的睫毛颤了颤,遮住了眼里的流光。她面颊通红,整个人要熟透了一般,嗫嚅着赶他出去,「你出去……」 她目下只想把自己裹进薄被里,再不出来见人了! 因着羞窘,她的声音又细又软,听得霍成半边身子都酥了,他蹲在她面前,抬头看她。明明心里蠢蠢欲动,出口的话却是再正经不过,「这是女儿家都会经历的事,到了年岁自然而然就会有,无需害羞……」 他稍作停顿,喉结上下滚了滚,哑着声道:「囡囡,你长大了。」 听他的意思怕是以为她这是初潮,但实则她大半年前就已来了葵水,只是始终不大规律,这一次与上一次更是隔了两个多月,是以她才有些措手不及。这些话她自然不会对他说,捂着脸迭声催促他出去。 她的一应行囊是刘氏亲眼看着双碧和画罗收拾的,该带的东西一样不落,自然不会少了来月事要用的棉布条。只是霍成一个大男人杵在这里,让双碧如何开柜去拿?她咬了咬牙,硬着头皮上前一步,道:「请将军出去,奴婢伺候我家姑娘换衣……」 霍成看了阮蓁一眼,闭了闭眼,克制地起身退出内室。 双碧伺候着阮蓁换了身衣裳,打开槅扇,霍成还在。 见她们收拾妥当,霍成自花梨木圈椅上起身,一边朝阮蓁走来,一边自然而然地吩咐双碧:「去做碗热粥。」 双碧早有这个想法,只是……她略带为难地看了一眼霍成,又转身以眼神询问阮蓁,见她不反对,她这才一步三回头地出了院子。 她前脚刚走,霍成就抬脚进了碧纱橱。 对上他的目光,阮蓁忽就生出了想要逃跑的念头,然而不等她动作,霍成便伸出手勾着她的腰身一回身将她按在了槅扇上,亟不可待地吻上了她粉嫩的唇瓣。 他吻得又凶又猛,阮蓁的唇瓣都被他吸疼了,她皱着眉头试图把他推开,却被他一把握住双手抵在胸口。他的胸膛坚硬火热,咚咚的心跳顺着她的手臂传入她的心里,让她的心有如擂鼓,一瞬软了身子,再挣扎不得,只能仰着头无力承受他的亲吻。 待发泄了心中激荡的情潮,霍成稍稍撤离,抵着她的额头,嗓音低哑,缓慢又温柔地叫她:「囡囡。」 阮蓁的舌尖都被他吸麻了,嘴唇也疼。她一点儿也不想理他,垂着眸子气呼呼地想,他是没见过女人吗?亲得那么狠,差点把她的嘴唇都亲破了! 她不理他,他便换了个叫法,「宝贝儿,为什么不理我?」 他压着嗓音,那三个字像是从舌尖上饶了绕才说出口,轻柔宠溺,带着丝丝微微的缱绻,细线一般绕上她本就不算平静的心。她再不能沉默下去,长长的睫羽颤了颤,向上掀起,露出那双流光溢彩的眼睛,红着脸问他:「大哥哥想说什么?」 心尖上的人就在眼前,霍成忍不住想要触碰她,好似只有这样才能安慰他躁动不已的心。他抬手,拇指轻轻摩挲她红肿的唇瓣,眸色深了又深。他克制又克制,还是忍不住低头,无限贴近她的唇瓣,声音喑哑,带着数不清的诱惑,「囡囡,我想亲你。」 第26章[04.08] 只要一想到她这眼睛水润,唇瓣红肿的模样是被他亲的,他便难以按捺自己。想时时刻刻亲她,想亲遍她全身,甚至想把她吞入腹中,看看这样是不是就能不再那么渴望她。 他低声问着,慢慢覆上她的唇瓣,这次他没有深入,只含着她的唇瓣,轻轻在她唇上吮吻着。 阮蓁偏头,拧着眉尖儿不满道:「大哥哥别亲了!双碧……」 他仿佛知道她要说什么,打断她道:「她暂时不会回来。」 宜安院里没有厨房,要开火还需借用别苑灶上的小厨房,加上煮粥的时间,这一来一回少说也要近半个时辰。 原来他都是算好的!阮蓁鼓起腮帮子,捂着嘴气鼓鼓地看着他。 见她捂住了唇瓣,霍成笑了笑,一转头将那透着淡淡粉色的耳垂含入口中,用舌尖慢慢地逗弄。少顷,他松开她,亲昵地贴着她的脸颊,在她耳边道:「囡囡,你终于长大了……」 阮蓁面色古怪地看了他一眼,终于想明白他方才为何突然那么激动,原来是…… 若他知道她葵水已来了大半年,会不会现在就把她扛回府里去?思及此,她决定瞒着这件事,永远不让他知道。她想了想,翕动唇瓣,小声道:「大哥哥急什么?我还没及笄呢……」 她总算不是一张嘴就拒绝他。霍成勾了勾唇,埋在她的颈窝深深吸了一口气,入鼻全是她香甜的气息,他有些心猿意马,「那就先定亲。」 总要让那些男人知道她是他的。 阮蓁没想到他当真这么着急,一时心里微甜,唇瓣忍不住扬了扬,口是心非道:「四姐姐还没定亲,我便先她一步,岂不是让别人觉得我是嫁不出去才急着绑住你?」 霍成微微偏头亲了亲她的面颊,「是我急着绑住你……」思及方才朔月楼的事,他意有所指道:「至于旁的,你大可放心,你不会先她一步……」 若是阮婉怡急着嫁给齐王,那他不会介意帮她一把。 阮蓁正想着他这话是什么意思,猛不丁身子一轻被他抱了起来。 察觉到她僵住了身子,他垂眸看了她一眼,眼里闪过零星笑意,「放心,我不做什么。」 她双手撑在他肩上,偏着头看他,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写满了怀疑。 霍成在内室的玫瑰雕花圈椅上坐下,让她坐在自己腿上,低头在她唇瓣上亲了一下,「方才不是疼得厉害?现在好些了吗?」 刚才那股子害羞劲儿已经过去,阮蓁瘪瘪嘴,可怜兮兮地看着他,实话实说:「还疼。」 不止肚子疼,腰也是又疼又酸,腿上还没力气,总归难受极了。不过已经要比头几次好受许多,那时她疼得在床上打滚,不甘心地问苏姨,为何别的姑娘家只是身子不爽利,她却疼成这样?苏姨说是因为她体寒,好生调养便会慢慢好起来。如今看来,苏姨果然不是在骗她。 她面色确实仍有些发白,精神头儿也不太好,整个人恹恹的。霍成皱了皱眉,心疼不已,「怎么样你才能不疼?」 他自幼长在北疆,身边都是些五大三粗的男人,于女儿家的这档子私密事上实在一窍不通,此时便有些犯难。 方法自然是有,可那些方法与他一点儿干系没有。阮蓁本想摇头,突地想起从前在府里的时候她来葵水疼得受不了,阿娘便用羊皮囊装了热水给她暖肚子,贴在肚子上又热又暖,舒服极了。她眨了眨眼睛,拉着他的手放在自己肚子上,道:「大哥哥给暖暖就不疼了。」 她只想着能尽快舒服起来,却没注意到霍成的眼神一瞬变得炙热幽深,里面情潮翻滚,好似要把她吸进去一般。 他的掌心火热,可隔着数层衣衫那热意穿过去便有些不够用了。阮蓁抿了抿唇,难掩失望。 她正失望着,突地察觉一只手探进了她的衣摆,她一惊,往后缩了缩身子,按住他的手,「大哥哥?」 到了这个时候,她反倒提起了戒心。霍成敛去眸中的深意,坦然道:「你不是说要我给你暖暖?隔着衣服怕是不太管用。」 他顿了顿,又道:「你放心,我不会乱动,只是给你焐焐肚子。」 只他的手指碰到她的肚皮便让她觉得暖烘烘的,不由想着若是他整个手捂上来该是多热。她本就有些动摇,此刻又见他面色坦然,她想了想,一边放开手让他伸进去,一边不放心地提醒他:「大哥哥说过不会乱动,就焐焐肚子。」 掌心所触的肌肤光滑细嫩,霍成有些心猿意马,他闭了闭眼,低头克制地吻上她精致的侧脸,哑声道:「好受些了吗?」 他掌心火热,捂得她的肚子暖乎乎的。阮蓁点了点头,道:「好多了。」言讫在他怀里挪了挪身子,找了个更为舒服的姿势,整个人都要缩进他怀里一般。 双碧端着做好的四红补血粥回来,看到碧纱橱里的场景,她脚下一顿,旋即回过神来,她赶忙放下手里的青瓷碗,欲盖拟彰地关上槅扇,「将、将军,姑娘……」 她看看霍成,又看看缩在他怀里睡得香甜的阮蓁,结结巴巴好半晌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从朔月楼回来的路上,霍将军抱着姑娘,她在后面看着就觉着两人太过亲昵,还以为是自己想多了,没想到……她一抬眼就注意到阮蓁红肿的唇瓣,目光下移,落在霍成伸进她衣摆的手上,死死盯着那只手。 霍成好似没察觉到她诧异的目光,他垂眸看了看阮蓁,见她睡得正酣,便慢慢收回手,一手扶着她的后背一手穿过她的腿弯,小心翼翼地将她抱起放到床上,拉过一旁的锦被为她盖上。 双碧站在他身后,看着他如对珍宝般地安置好阮蓁,心里突然觉得……姑娘嫁给霍将军也挺好。 第27章[04.08] 这厢宝津楼里,宴席到了末尾,姑娘们纷纷起身告辞,陆续下了楼,不多时便消失在夜色里。待人群散尽,常乐公主才慢吞吞起身。 方才席间的桂花甜酒清香甘甜,味道很是不错,她一时贪杯多饮了几杯。不想这酒虽不烈,喝多了也会醉人。她摇了摇昏昏沉沉的头,扶着珊瑚深一脚浅一脚地下了宝津楼。 清凉夜风拂过,吹散了些许酒意,常乐公主转头看向对岸灯火通明的临水楼,男人们仍在推杯换盏,不知何时才会停歇。她拧了拧眉,脚下一转上了飞仙桥。 到了临水楼前,她一提裙摆正要进去,身后的珊瑚忙拦住她,道:「公主,席上都是男人,公主就这样进去怕是不妥……」 常乐公主看了她一眼,不高兴地撇撇嘴,道:「那你上去跟父皇说让他少喝几杯……」似是觉得这样不太有威慑力,她又补充了一句,「否则……否则我就把他刚得来的那块龙尾砚扔了!」 成帝素爱收藏名砚,前日新得了一块龙尾砚,龙尾砚本就是歙砚中的珍品,这一块更是极为罕见精绝的雁湖眉纹,天然而成,可谓稀世珍品。成帝对其真正是爱不释手,若是当真被常乐公主扔了,恐怕要痛心疾首好几日睡不好觉。 ——也就只有深受成帝宠爱的常乐公主敢这样威胁他,若换了旁人,怕是稍稍一动念头就已身首异处。 对她这样明目张胆「恐吓」成帝的行为,珊瑚显然早已习惯。她点头应是,正要转身进楼,却又想起常乐公主还醉着,遂有些不放心地叮嘱道:「公主千万在这里等着,不要走远了,奴婢去去就来。」 常乐公主胡乱点了点头,连连摆手让她快去,自己则一旋身坐在了楼前的石阶上,用行动表明自己不会乱跑。 珊瑚前脚刚上了楼,那边柳径上便有一人走了过来,看身形是个男人,穿着一袭青白缠枝莲纹行衣,闲庭信步般走在金明池畔的柳荫下,月辉如流水般倾泻在他身上,邈邈似仙人。 常乐公主双手托腮,睁大了眼睛看着他走到她跟前,痴痴唤了一声:「先生。」 来人正是贺瑾。他是出了名的酒量浅,那些武将便故意轮番敬酒,想看看这个素以霁月清风着称的阁老酒后的是什么模样。他看着推辞不过,便找了个借口出来躲酒,目下估摸着宴席将散,他才慢慢悠悠地往回走。 见她一个人坐在这里,身旁也没个宫人跟着,他几不可察地皱了皱眉,躬身问她:「公主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 常乐公主眨了眨眼,没说话。 离得近了,他才闻到她身上不算浓的酒味,轻轻浅浅的带着丝丝桂花甜香。再看她的神态,熏熏然透着醉意。贺瑾四处看了看,没见到她身边的大宫女,他略一思忖,道:「公主稍候,我去唤人送你回去。」 言讫,他正要拾阶而上,衣袖却被人拽住,她仰着脸,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不要别人,先生送我回去好不好?」说着她便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张着双臂站在石阶上,像是个讨抱的孩子,「先生背我。」 贺瑾看着她娇嫩的面庞,心知自己该拒绝。上一次他背她已是犯了男女大防,她年轻不懂事,他却不是。可不知为何,他心里竟可耻的不想拒绝。 掩在宽袖里的手松了又紧,他终是转过身。 隔着两节石阶,常乐公主稍一倾身便轻而易举地伏上他的背,双臂圈着他的脖颈。 十六岁的妙龄少女,身段柔软纤细,该有的地方都有了,甚至比同龄的少女长得更好。她覆上他肩背的一瞬,贺瑾的身子僵了僵,旋即若无其事地背着她往前走。 夜风拂过,金明池荡开层层涟漪,在朦胧月色下泛着熠熠银光。就在他踏上飞仙桥的一瞬,听到耳边传来一声询问,她伏在他背上微微支起头,声音懵懂而清脆,「等我及笄,嫁给先生好不好?」 这一刻,贺瑾率先想到的不是如何拒绝她,而是她的生辰就在十日后,五月十六。 他脚下一顿,转头对她笑了笑,道:「公主还小。」 常乐公主撇撇嘴,没再说话,不多时便伏在他肩上沉沉睡去,是以她没有听到他后面的那句话—— 「但是先生老了。」 这声音极轻,轻到被风一吹就散了,轻到身后匆匆赶来的珊瑚都没能听到。 「姑娘。」 「姑娘醒醒。」 阮蓁是被双碧叫醒的,她睁开惺忪睡眼,呆呆地看着双碧。过了好一会儿,她眼里的迷茫才褪去,坐起身子问她:「现在什么时辰了?」 「还未到亥时。」双碧端过一旁小几上的青瓷碗,用羹勺搅了搅,低着头小声埋怨道:「姑娘也真是的,晚间什么东西都没吃,肚子里空落落的,怎么就睡得着……」 阮蓁皱着眉头回忆自己睡前发生的事。她只记得自己肚子疼得紧,大哥哥给她暖了暖,她觉着舒服了许多…… 大哥哥! 阮蓁神色一紧,转头房中看了看,没见到霍成的身影,她稍稍松了口气,仔细瞧了瞧双碧的神色,见她面色如常,她才彻底放下心来。却不知双碧能如此不显山露水是多亏了霍成临走前的一个眼神。 待她喝完粥,双碧接过空碗,欲言又止地看着她,「姑娘没觉得方才在朔月楼那女子的声音有些耳熟?」 阮蓁当时只顾着羞恼,哪里顾得上注意这些,目下再一想,那声音着实听着耳熟……还有那被唤作「王爷」的男子的声音她也听过…… 此番随着成帝来金池别苑的王爷唯有三位,睿亲王、肃王、齐王…… 第28章[04.08] 她凝眉细思,突地睁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向双碧。 见她如此反应,双碧便知她已猜到那两人的身份,便点了点头道:「方才奴婢从小厨房回来,正巧与四姑娘打了个照面……」 她停了片刻,斟酌一二,艰难道:「四姑娘衣衫不整,模样瞧着也像是……」被狠狠疼爱过。 她到底还是个未出阁的黄花大闺女,最后的那句话便有些说不出口。 阮婉怡当真是喜欢齐王吗?阮蓁头一个不相信,她喜欢了霍明熙那么多年,即便是被拒绝了,要在短短两月内喜欢上齐王也是不大可能的。最多不过是被齐王的温情和手段迷了眼,觉得既然得不到心上人,那退而求其次选择荣华富贵也是不错的。可她实在孤陋寡闻,不知齐王野心勃勃,更看不清如今的朝局,若当真嫁了齐王,只怕迟早为了一时的荣华富贵赔上一辈子。 阮蓁微微蹙眉,阮婉怡若是铁了心要嫁给齐王,她贸贸然去提醒她定会让她觉得她是见不得她好,反倒更会坚定她嫁给齐王的决心,倒不如把这件事告诉祖母,让祖母做决断。 翌日回到府中,阮蓁做的头一件事就是去了荣安院,把阮婉怡的事告诉了老太君。 老太君闻言震怒,将手中的斗彩松鹤延年茶盅重重搁在炕几上,沉声道:「混账东西!」 她只想着自己的荣华富贵,怎么就不想想两府的人?不想想她爹娘!皇帝已经时日无多,齐王和太子眼看着就要撕破脸,她现在嫁给齐王,置阮府于何地!到时太子登基,清算旧党,他们是给她求情还是不要? 老太君重重喘了几口气,心中恨极。 滔儿这个爹固然失职,可王氏就好了?瞧瞧她教出来的两个女儿!一个比一个能生事!她们娘三是恨不得把府里的人都拖下水啊! 见老太君气成这个样子,阮蓁忙拍了拍她的后背,帮她顺气,「祖母,目下要紧的是想个法子打消了四姐姐这个念头,否则齐王若是当真来提亲……」 柔妃如今虽已比不上当年盛宠,但在成帝面前还是能说得上话的,只要她吹一吹枕边风,不过一个侧妃,成帝想来是不会在意的。到时圣旨已下,那才是没了转圜的余地。 老太君握住阮蓁的手,长叹一声,恨铁不成钢道:「这个鬼迷心窍的,就这么把自己的身子给了齐王!」 若还没到这一步倒还好,尽快给她寻个人家绑着也要把她嫁过去,可没想到她糊涂成这个样子,没名没分的就把身子给了齐王,哪户人家还敢要她! 老太君咬了咬牙,一狠心,暗道,若阮婉怡当真死不悔改不肯另嫁他人,那就别怪她把她送到山上庵里! 青灯古佛一辈子也总好过没了性命。 打定主意,老太君当即命人把阮婉怡带来荣安院。 阮婉怡一进正堂便觉着气氛有些不对,她看了一眼坐在老太君身侧的阮蓁,脸上闪过一丝异样,随即她笑了笑,若无其事地给老太君请安:「不知祖母叫孙女儿来有何要事?」 老太君看着她这张脸便觉怒从心底起,喝道:「给我跪下!」 阮婉怡脸上的笑僵了僵,强撑着问道:「不知道孙女儿做错了什么……」 话未说完便被打断,老太君冷笑道:「不知道?我看你清楚的很!齐王吃了什么迷魂药,让你把身子都给了他,你就那么想嫁给他?」 原来是这件事。阮婉怡看了眼阮蓁,眼里闪过一丝恨意,她咬了咬牙,跪下道:「尚未出阁便失了清白,这是孙女儿的错,可孙女儿也是情不自禁啊!」 「齐王许了孙女儿侧妃之位。」想起齐王对她的誓言,她自觉有了底气,挺直了身板道:「若孙女儿当真嫁给齐王做了侧妃,阮府岂不是能更上一层?这对祖母来说难道不是天大的好事?孙女儿不明白老太君为何如此生气……」 她是真的不明白,阮蓁是她的孙女儿,难道她就不是吗?还是说她嘴里说把爹爹当做亲生儿子,可心里压根儿见不得他们二房好…… 她话音刚落,老太君便摔了手里的斗彩松鹤延年茶盅,茶水混着瓷片溅了一地,阮婉怡缩了缩身子,梗着脖子不服气道:「孙女儿就是不明白,祖母怎么就这么见不得二房好……」 「你闭嘴!」老太君怒道。 这个拎不清的,到现在还在沾沾自得,殊不知齐王就是看中了她这副蠢态! 老太君深吸一口气,道:「这几日你就待在屋里不要出门了,我会和你爹娘商量一下,看看该如何处置你。」 老太君说完,便有两个婆子上前架住阮婉怡往外走。 正当此时,前院一小厮跑了进来,一进门便喊道:「老太君,圣旨到了!」 「……兹赐予齐王刘寿为侧妃,择日完婚。」身穿大红蟒衣的内侍念完圣旨上最后一字,合上祥云瑞鹤玉轴。 把阮婉怡嫁给齐王做侧妃?一时间除了早已知情的阮蓁几人,阖府的人都面面相觑,惊讶得很。还是老太君率先回过神,上前接了圣旨。 颁旨的内侍还未走,阮婉怡便迫不及待地起身,走到老太君面前,神情间很是自得,「祖母,你瞧,我可没骗你。」 老太君睇了她一眼,转身命人送走内侍。那内侍也知这道旨意于阮府来说并非什么好事,并未如以往一样留下来说几句奉承的话好讨个赏钱,他微微掀眸悄不作声地看了一眼阮婉怡,躬了躬身,转身出了府门。 朱漆大门重重关上,众人转身在黄花梨圈椅上落座,一时间前厅只余王氏和阮婉怡母子二人兴奋的交谈声,阮婉怡俨然已以齐王侧妃自居,听她那语气,好不得意! 第29章[04.08] 阮滔一言不发地听着她们你一言我一语地憧憬阮婉怡嫁入齐王府后的场景,额上青筋暴起,终于忍不住怒斥一声,「闭嘴!」 他实在不敢相信如此鼠目寸光,被眼前短暂的富贵迷花了眼的人就是自己的妻儿。他看了一眼神情冷肃的阮渊和阮泽,闭了闭眼,一咬牙在老太君面前扑通跪下,「娘,咱们分家吧!」 他的两个女儿先后为了一己之私置侯府于不顾,他还有何脸面面对大哥和三弟?还有何脸面再在这府里住下去! 「爹爹!」骤然听到这句话,阮婉怡转头不可置信地看向阮滔,「你在胡说什么?」 齐王府里那些个侧妃哪一个不比她的出身高?她还想着借着老太君和侯府的脸面风风光光地嫁入齐王府,好叫她们刮目相看,不敢轻易招惹她。若是现在分了家,岂不是一切都没了? 王氏更是不肯接受这件事,她疾步上前在阮滔身侧跪下,迭声道:「老太君,您别听二爷胡说!不能分家啊!」 如今他们一家住在侯府,一切花销都是从侯府的账上支取,她还能时不时地贴补一下王家。一旦分了家,哪还有这等便宜事?阮滔的那点俸禄还不够给她买支金钗…… 一时间王氏脑中闪过许多念头,最后定格于一句话——无论如何都不能分家。 她膝行几步上前伏在老太君脚边期期艾艾道:「老太君,不能分家,不能分家……」到这时候她反倒生出几分急智来,猛地直起身子煞有其事道:「若是、若是分了家,旁人一定以为是二爷和大哥三弟不和,到时不光对大哥三弟名声不好,就连侯府的颜面……」 阮婉怡也在一旁附和道:「是啊,祖母,孙女儿马上就要嫁给齐王了,现在分家,岂不是让别人笑话?」无论何时,她心里最要紧的始终是自己。 她的话尚未说完,便被阮滔打断,「你给我闭嘴!」他粗鲁地将阮婉怡撤回来往脚边重重一丢,几度扬起手想要狠狠给她一巴掌,但他从未打过女人,即便目下气极也下不了手,最终一甩袖道:「你给我滚回房里,没有我的吩咐,不许踏出房门一步!」 言讫又看向王氏,「还有你!给我滚出去!别再丢人现眼!」 阮婉怡看了一眼恨不得把她打死在众人面前的阮滔,踉跄着爬起来抹着眼泪跑了出去。 她一路哭着回了清怡院,趴在水红绣合欢花锦被上越想越觉得委屈。齐王要娶她,即便只是个侧妃,可到底也是要上皇室牒谱的人,是有品阶的,这明明是一件好事,他们为何都是这么一副恨不得吃了她的样子?祖母是这样,就连爹爹也是这样!她不过就是想在阮蓁面前扬眉吐气一回,又碍着谁了? 她想不明白,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 无论是为了什么,这个家终究没分成。即便当真分了家,到时齐王出事牵连阮滔,阮渊和阮泽岂有置之不理的道理? 阮滔显然也明白了这一点,他狠狠扇了自己一耳光,心中已有了取舍。 五月初十这日,齐王府的人前来下聘,金银珠宝、绸缎绫罗、古董珍玩流水一般抬进安远侯府,足足有一百二十八抬。这可震惊了不少人,要知道即便是邺城的勋贵为家中儿孙聘请正妻的聘礼也大多就是一百二十八抬。更有人提起当年齐王聘请齐王妃柳氏,那时候的聘礼也不过一百六十抬。 齐王此举无异于明晃晃的地告诉众人他对这个侧妃有多重视。从那日起,阮婉怡在阮蓁面前都是高扬着下巴,得意的很。 转眼便到了五月十六,常乐公主及笄这日。 常乐公主乃是大奕唯一的嫡公主,成帝和霍皇后最宠爱的女儿,她的笄礼自然不能草率,霍皇后几乎将邺城有头有脸的贵女夫人尽皆请来,可见笄礼之隆重。 阮蓁在宣治门前下了马车,正巧平阳长公主府的马车也到了,她便驻足等了等赵宝嘉。 赵宝嘉今日着了件绫白绣海棠对襟袄儿,下配一条湖绿锦绶藕丝缎裙,明眸皓齿,端庄沉稳中又不失妙龄女子的娇嫩。见了阮蓁,她露出一抹明快的笑,稍稍加快步子朝她走来。 阮蓁看着她走近,不由想起了阮成轩。如此明快烂漫的笑,就连她看了也不由心生好感,怨不得三哥那日见过她后时不时就会拐着弯儿地跟她打听她。 到了跟前,赵宝嘉亲昵地挽住阮蓁的胳膊,朝她眨了眨眼,笑道:「我还以为来晚了,怕要错过开头,目下在这里见了你总算能放心了……」 她这么说是因着霍皇后请了阮蓁做常乐公主笄礼的赞者,赞者未到,笄礼自然是不能开始的。 两人一道进了永安宫,锦元殿里已来了不少人。阮蓁一眼便见到了被众星拱月般围在中间的刘凝,她今日一看就知是盛装打扮过的,着一件玫瑰红遍地金大袖衫,下系一条茶色潞绸螺纹裙子,端的是明艳动人。刘凝今年已是十九岁,比起身旁一众十四五岁还带着些许懵懂的少女,更多了几分女人的娇媚,像是一朵在枝头盛放的花儿,引人采撷。可惜她心里所等的那个人始终不肯抬手摘下这朵娇花。 见到赵宝嘉和阮蓁一同进来,她很是不忿地瞪了一眼赵宝嘉,似在责怪她的背叛。可赵宝嘉只顾着和阮蓁说说笑笑,压根儿没注意到她的眼神。 刘凝何时被人这般忽视过?她拨开身边萦绕着的一干贵女,上前几步拦在阮蓁面前,垂着眸子上下打量了她几眼,嗤笑一声,道:「伯母让你做笄礼的赞者,你便穿着这么一身来了?」 阮蓁今日穿得确实不算隆重,盖因霍皇后早就命人同她打过招呼,笄礼上她要穿的衣裳宫里会准备,让她着常服来便可。 今日是常乐公主的大日子,阮蓁不想同她一般见识,掀眸冷睇了她一眼,径直绕过她去了后殿。 刘凝一时面上有些挂不住,狠狠在她背后瞪了她一眼,气冲冲地旋身坐在紫檀嵌云石罗汉床上,心道有什么好得意的,不过是个赞者罢了,她才不稀罕呢! 笄礼不算繁琐,不多时便结束,宾客们各自出宫。 因着阮蓁今日进退有度,表现得得体大方,霍皇后对她很是喜欢,便留她多说了会儿话。 霍成从殿外进来,一眼便见到坐在霍皇后对面的阮蓁,她穿着一身粉紫蹙金疏绣绡纱宫装,她本就生得乌发雪肤,再精致好看不过。如今穿了身繁复绮丽的宫装,更是衬得她靡颜腻理,美得夺魂摄魄。 他眸色深了深,不动声色地移开目光,恭恭敬敬地叫了声姑母,在霍皇后对面坐下。 第30章[04.08] 霍皇后今儿心情本就不错,目下见了自个儿最为得意的侄儿,脸上笑意更深了几分。她正要开口问霍成今日怎么进宫来了,余光却扫到了坐在一侧的阮蓁,她心下微动,道:「长庚啊,还记得这是谁吗?」霍皇后久居深宫,加之霍成着意命人瞒着她,是以她并不知道霍成和阮蓁的诸多往来。 阮蓁闻言抬眼看向霍成,便见他一本正经地摇了摇头,仿佛当真没见过她一般,淡淡道:「不记得。」 她睁大了眼睛,没想到他真敢对着皇后撒谎,面上还能这么不露痕迹。看着他一脸淡然,她心里暗自呸了一声,腹诽道,他也就在旁人面前装得再正经不过,一到她面前就、就没脸没皮的…… 想起前几日他把她压在马车壁上发了狂似地又啃又咬,她略微偏过头,悄悄红了脸。 霍成坐在她对面的铁力木圈椅上,将她的娇态收入眼底,他微微弯了弯唇。 难得有个小姑娘见着霍成还能泰然自若,而霍成也没有冷着脸。霍皇后暗自打量了一番两人,更添了几分跃跃欲试,笑着对他道:「这可不就是宣平侯府的五姑娘,老太君的小孙女儿阮蓁,你那时还特地为她寻来了苏大夫呢!可是想起来了?」 这样说着,她心下更觉得这两人有缘,心下暗自决定即便是对不起老太君,她也要试着撮合撮合这两人。 霍成微微颔首,转眸看向阮蓁,道:「阮五姑娘,幸会。」 见他如此配合,霍皇后唇边笑意更深,对阮蓁道:「这是本宫的侄儿霍成。」她笑了笑,又道:「若要当真论起来,你叫他一声表哥也是不为过的。」 她说这话本是想让这两人更亲近些,日后才好慢慢培养感情。她哪里知道这两人早已是亲密无间,自然不需要这一声「表哥」去拉近距离。 霍皇后看着,她即便不想说话都得接下去。阮蓁唇瓣翕动正要开口,一抬眼便对上了霍成揶揄的目光,不知为何她就是能笃定他此刻心里想的一定不是什么正经事。 她抿了抿唇移开视线,自铁力木圈椅上起身,对着他福了福身子,道:「还未谢过霍将军救命之恩。」 确实还未谢过。霍成心中盘算着这救命之恩该如何要她来谢,面上却不动声色地微微颔首,一副再冷淡不过的模样。 与此同时殿后暖阁里,常乐公主听了琉璃的传话,诧异地睁大了眼睛。 她知道母后在想什么,大表哥今年已经二十有二,还没定下婚事,着实是有些说不过去。可她没想到母后竟然把主意打到了阮蓁身上。该说母后敏锐吗?一眼就相中了大表哥看中的姑娘…… 如果阮蓁真的要嫁给大表哥,她也是很高兴的,毕竟这样她们就算是真正的一家人了。可是一想到阮蓁嫁给大表哥后她就要叫她一声「大表嫂」,她就觉得浑身别扭——阮蓁可是比她小了足足两岁呢! 不过现在她没心思管他们的事。常乐公主给了琉璃一个眼神,旋身出了暖阁,悄不作声地出了永安宫。 贺瑾每日这个时候都会和太子下几盘棋。今日他明显有些心不在焉,频频出错,不过半个时辰便已连输三盘。他自己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便起身向太子告辞出了显德殿。 下了殿前石阶,隐约听到一声轻唤,贺瑾转头看去,便见常乐公主站在偏殿前的廊庑下殷殷地看着他。他脚下一滞,提步上前,在她面前三步处站定,「公主有事?」 「先生跟我来。」她好似没察觉到他有意无意的疏远,噙着盈盈笑意拉着他去了殿后的花园。 因着太子妃陈湘喜欢海棠,太子便命人在东宫辟了一处园子,园里种满了海棠。此时正是垂丝海棠的花期,粉白秾艳的花开满枝头,花香沁人,馥郁芬芳。 常乐公主隔三差五总会来东宫找贺阁老,东宫的宫人都已见怪不怪,此次也并未放在心上。 进了园子,贺瑾稍稍用力抽回手,后退一步看着她,还是那句话,「公主有事?」 常乐公主掩住眸中的失落,撇撇嘴故作轻松道:「没事就不能来找先生了吗?」 他们此刻站在一簇茂盛的海棠树后,树叶葳蕤,花苞盛放,偶有零星花瓣打着转儿落下,落在她的头发和肩上。贺瑾掩在袖中的手动了动,最终克制地负在身后,抬眸深深看了她一眼,转身欲走。 「先生!」她立时慌了,快步追上他,眼圈不知何时已经红了,她睁大眼不想让眼泪落下来,抿着唇扯出一抹笑,「今日是我的生辰,先生能陪我说说话吗?」 贺瑾驻足看着面前年轻稚嫩的少女,他知道今日是她的生辰,十六岁生辰。她及笄了,也到了该嫁人的时候。霍皇后会为她相看一个最为合适的驸马,那会是一个出身簪缨世家,与她年纪相当的少年。那才是她的归宿。他心里无比清楚自己目下该毫不留情地拒绝她,让她自此死了心,离他远远儿的,过她该过的花团锦簇的生活,享她该享的荣光与富贵,而不是为了他冒上名声尽毁为天下人诟病的风险。 ——且不说他们年岁相差实在太多,只单论一条,他是她哥哥的太傅。这一点,便足以让她背上罔顾伦常的恶名,自此万劫不复。 可是看着那双盛满盈盈希翼的妙目,他最终却是什么都没说。 今日是她的生辰,他便如她所愿,也如自己所愿。 很快到了黄昏,夕阳将落不落地挂着,天边一片云蒸霞蔚,映衬着宫殿的红墙琉璃瓦反射出熠熠光辉。 阮蓁换了衣裳从后殿走出来,霍成顺势起身向霍皇后告辞。 霍皇后端起粉彩绘山水花鸟茶盅抿了一口茶水,笑了笑,对霍成道:「长庚,你顺路送一送阮姑娘,她孤身一人,我不放心。」 阮蓁正要说「不用」,霍成已点头应了,她抿了抿唇,和他一道出了宫门。 翠盖朱缨八宝车停在宣治门前,阮蓁快步走到马车前,踩着黄杨木脚踩正要上去,突地想起什么,旋身对霍成道:「谢谢霍将军送我出宫,剩下的路就不麻烦霍将军了,我自己坐马车回去。」 她踩在脚凳上,眉梢微挑,端的是十分得意。 第31章[04.14] 这一点儿也难不住霍成,他顺着她的话往下说:「我既然答应姑母要送你回府,自然要说到做到。」 「再者……」他勾了勾唇,上前一步,用暧昧异常的语调在她耳边道:「本将军对阮五姑娘一见倾心,怎么甘心放过这么一个与阮姑娘相处的大好时机……」 若论起脸皮,阮蓁怎么比得过霍成,自然是一招不到就败下阵来,慌忙推了他一把旋身两三步上了马车,倚在车壁上红着脸暗自懊恼,她这才体会到了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看着她落荒而逃的背影,霍成勾了勾唇,紧随其后上了马车。 阮蓁还羞着,见他上来她捂着发烫的面颊朝里坐了坐,强撑着道:「大哥哥不许过来!」 霍成岂会听她的,兀自往里挪了挪,长臂一伸将恨不得把自个儿缩成一团的阮蓁抱了起来,让她横坐在自己腿上,拿开她的手亲了亲她粉嫩的脸颊,道:「怎么这么听不得情话,日后可如何是好?」 他那哪是情话,分明是……阮蓁想了想,没想出个合适的词儿来形容,只得作罢,把头抵在他肩上紧抿着嘴就是不回答他这个问题。 少顷,她突然想起一件事,抬起头问他:「你方才为何在皇后娘娘面前装作不认得我?」 霍成不答反问:「你不觉得方才姑母对你有些太过热情?」 确实是有,但她以为那是因为今日是思若的笄礼,皇后娘娘心情好罢了,难道还有别的原因?阮蓁想不出来,眨巴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着他。 他目下在她面前已毫无自制力可言,不过一个再简单不过的眼神便能让他心猿意马,他喉咙一紧,嗓音低哑地慢慢诱着她自己得出答案,「姑母近日愈发为我的婚事心急,而你,是她见到的唯一一个不会在我面前露怯的女子……」 这么浅显易懂的事,阮蓁自然是一点即通,她诧异地睁大眼睛,脱口而出,「皇后娘娘是想让我……」 她连忙咽回后面的话。 「想让你如何?」霍成慢慢凑近她,与她呼吸相闻,声音沙哑的不像话。 阮蓁紧抿着嘴不说话,脸却是越来越红,睫羽颤动,阻隔了眸中的潋滟流光。 她不说,他便替她说。霍成薄唇轻启,一字一字道:「她想让你嫁给我。」 尾音消失在两人相接的唇瓣间,他含着她的唇瓣轻轻吮吻,温柔又缠绵,阮蓁起先还羞涩地咬紧牙关阻挡着他的入侵,渐渐地却松懈下来,被他长驱直入,寻着她的舌尖纠缠,将她搅扰得溃不成军。 一吻毕,霍成放开她,意犹未尽地在她唇瓣上一下一下轻吻着,低声诱哄道:「囡囡,阮婉怡与齐王已经定亲,我们是不是也该定亲了?」 阮蓁没说话,好半晌,慢吞吞地点了点头。 她终于松口,霍成喜不自禁,一个侧身将她压在车壁上结结实实地吻了个够,「过几日我就上门提亲!」 他实在是等不及了,想要向全天下的人宣布她是他的,不许任何人觊觎,哪怕是动一动念头都不行。 「不……」阮蓁用力推了推他却没撼动他分毫,她只得换了个法子,偏过头躲过他不依不饶的唇,道:「不行,这几日不行。」 霍成犹如被人泼了盆凉水,从头凉到脚,好半晌,他张了张嘴,问:「为什么?」 阮蓁没发现他的异常,她眨了眨眼,理所应当道:「这几日为了四姐姐的事,祖母正在气头上,我怕你这时去提亲,爹爹打你的时候没人帮你说话。」 其实她早都仔细想过这件事了。爹爹和阿娘不舍得她早早出嫁,总想着等她及笄后再议亲事,待到十七八岁再完婚。可目下她才十四岁,大哥哥便上门提亲,这可是比爹爹预估的时间早了足足两年,爹爹不生气才怪。他定会以为大哥哥从前对她的种种好也是不怀好意,更别说大哥哥还比她大八岁。这一件两件的凑在一起,到时候爹爹气极,把他赶出门外那可就不好了…… 霍成噎了一噎,一时心情复杂,不知该说什么。她为他担忧,照理他该高兴才是,可这话听着叫人实在高兴不起来。 看他面色古怪,阮蓁这才后知后觉地感觉到有点儿不对,她眨了眨黑白分明的眼睛,关切地问道:「大哥哥,你怎么了?」 看着她一脸无辜的小模样,霍成无奈极了,抬手捏了捏她细嫩光滑的小脸儿,故意问道:「你就知道老太君一定会帮我,而不是和你爹爹一起来打我?她当年可是连陛下都敢打……」 这个阮蓁还真没想过,她只是觉得老太君是府里唯一能拦住阮泽的人,却没想过万一到时候自己搬来的救星不肯救命反倒催命了该如何是好。目下听他说了,她仔细一想,竟觉得他说的极有可能。 「那怎么办?」她绞尽脑汁也没想出个两全其美的法子,就有些泄气,由衷道:「大哥哥,要不我们从长计议?」 霍成当然说不,他好不容易等到她点头,若为了这么一点小事要从长计议,还不知道要等到何时才能光明正大地拥有她。他已经一刻也等不得了。 他叹了口气,将她拥入怀中,转头亲了亲她精致的侧脸,道:「若是能让你爹爹答应把你嫁给我,别说让他打上一回,就是三回五回,只要我命还在,就甘之如饴。」 这下轮到阮蓁不愿意了,她推开他的头,拧着眉尖儿道:「大哥哥胡说什么?」她怎么可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被爹爹打上三五回? 「你不心疼自个儿,我还心疼呢……」 霍成自然没有错过她的低声咕哝,这还是他第一次从她嘴里听到这样直白的话,一时喜不自禁,捧着她的脸在她唇上狠狠亲了亲,得寸进尺道:「宝贝儿,再说一遍……」 阮蓁方才被他按在车壁上发了狂似地吻了一通,目下唇瓣又肿又疼,再被他这么用力一亲,只觉得唇瓣生疼。她气鼓鼓地在他下唇上咬了一口,没好气道:「不说不说!」 第32章[04.14] 谁爱说谁说,反正她不说! 自阮婉怡和齐王的婚事定下来后,从前与安远侯府素无交集的齐王来府上的次数渐渐多了起来。他硬要说是恰巧路过便顺道过来拜访,阮滔也没办法,只好硬着头皮招待他。时日久了,竟叫外面不知情的人生出一种齐王与安远侯府过往甚密的错觉。 阮家一门双侯,宣平侯府明明白白是站在了太子身后,可这一向中立的安远侯府怎么会和齐王搭上边儿了?朝中一时流言四起,有的说这是老太君的计谋,一边一个到时候无论最终是太子登基还是齐王称帝,阮府都能谋一个从龙之功;还有人说这是出自成帝的授意……总之说法各异,一时间人心惶惶。齐王当然没少命人散布谣言,意图把水搅浑。 这日,阮蓁陪着老太君说了会儿话,常乐公主派人请她入宫,她便同老太君告辞,回了康乐居换了身月牙蓝对襟长衫,下配一条白绫裙,简单又不会显得太过随意。 小半个时辰后,阮蓁出了朱漆大门,便见府门前并排停着两辆马车,一辆翠盖朱缨八宝车,一辆王青盖车。她认出那辆王青盖车是齐王府的马车,她脚下一滞,正想着加快步伐赶着他下马车之前离开,便见那边齐王已经下了马车朝她走来。 「五姑娘。」他手上总拿着把扇子,前几日是纸扇,今日又换了柄玉扇。 阮蓁扫了一眼那扇子,心中暗道他的扇子可真多,莫不是在府里有一间专门用来放扇子的屋子?她一边想着一边福了福身子,道:「齐王殿下。」 齐王伸手虚扶了她一下,笑着问她:「五姑娘这是要进宫?」 宫里的马车都有制式,他能认出来也不足为奇。阮蓁不觉得诧异,便点了点头。 「思若那丫头有五姑娘这么一个好姐妹,真是有福气。」他装模作样地感叹了一番,旋即状似不经意地提起霍成,「前些日子,本王在宫门口似是见到霍表弟与你上了一辆马车,这……」 他又在打什么歪主意?阮蓁如实道:「王爷说的可是思若及笄那日?那日我离宫时天色已晚,皇后娘娘不放心,便让霍将军顺路送一送我……」 她稍作停顿,不解地看着他,又道:「王爷特地说起这件事,可是有什么话要说?」 齐王深深看了她一眼,似是想透过她面上那无辜的神色看到些别的,阮蓁仰着脸眨巴着清凌凌的眼睛任他打量。俄顷,他收回视线,笑了笑,道:「无事,本王只是突然想起来,随口一说罢了,五姑娘不必放在心上。」 阮蓁顺势道:「既然如此,不打扰王爷,我先行告辞,思若还在等我。」 齐王合上玉扇,道:「五姑娘,请。」 阮蓁朝他福了福身子,旋身朝马车走去。 齐王看着她的背影,眼里划过一丝兴味。他从前以为她不过是长得格外漂亮些罢了,今日才发觉他小看她了。不过一个十四岁的小丫头就能做到如此进退有度,言语间滴水不露,与她那个蠢货姐姐还真是云泥之别,可惜早早被霍成看中了…… 永安宫。 阮蓁进了锦元殿便见常乐公主闷闷不乐地伏在雕漆嵌玉四方小几上发呆,她微微蹙眉,走上前去在她对面坐下,关切道:「思若,你怎么了?」 她隐约能猜到她不高兴的原因,自常乐公主及笄后,霍皇后隔上几日便会宣哪家命妇携着家中尚未定亲的公子进宫,她在殿中与他们说话,让常乐公主隔着屏风在后面看着。常乐公主自然是一个都看不上,在她心里,那些公子连贺瑾的一根头发丝儿都比不上,可是她又不能明说,只能鸡蛋里挑骨头,绞尽脑汁想尽了各种借口才勉强拖了些时日。 霍皇后浸淫后宫多年,见常乐公主这样推脱,她哪里猜不到她是早已心有所属。可是无论她如何问,常乐公主始终不肯说出她心里那人是谁。知女莫若母,霍皇后渐渐就觉着有些不妙,这几日就把常乐公主看得愈发紧了。 见了阮蓁,常乐公主坐起身子,以手支颐道:「阮蓁,母后好像真的要给我定亲了……」 阮蓁怔了怔,止不住的诧异,「是哪家的公子?」 「是……」常乐公主面色古怪,支支吾吾好半晌,才道:「是宋志昂。」 她那日去昭仁宫找霍皇后,无意中听到宋志昂在殿里跟霍皇后说话,她那时才知道原来他喜欢了她这么多年。 阮蓁哦了一声,试探着问道:「那你觉得他怎么样?」 若要她来说,宋志昂样貌品性都是拔尖的,最难得的是他从小陪着思若一起长大,陪着她一起闯祸,最是了解她的性子,也是真心实意地对她好。若思若当真要嫁,宋志昂是最合适不过的人选。 常乐公主撇撇嘴,别扭极了,「他是不错,可……」可是她只把他当哥哥,当玩伴,从来没想过要嫁给他啊! 阮蓁知道了,她是一门心思想嫁给贺瑾。她从前不懂她的想法,如今却能感同身受,「那贺阁老呢?你和他……」 常乐公主最难过的便是这个,「他一直躲着我。」 那日在东宫花园里,临走前,她问他可还记得端午那日在飞仙桥上她说过要嫁给他的话?他只说了句要她忘了,便头也不回地走了……从那日起他就时常称病不去东宫,即便去了,见到她也不愿意与她多说话。 她原本想着不碍事,她就这么赖着他,时日久了,他总会心软……可是目下母后却急着要为她订一门婚事,她这才慌了神,若是她订了亲,就迟早要嫁给别人,那他岂不是更不愿意要她了? 她问阮蓁怎么办?可是感情上的事谁又能说得准?何况阮蓁目下也还在慢慢摸索着,她自个儿还弄不明白许多事,也就谈不上给常乐公主出主意。 因着常乐公主心情不好,阮蓁便在宫中多留了一会儿,陪着她用过晚膳方才出宫。 此时天色昏暗,街道上空寂宁静,唯余马车辘辘。阮蓁靠着身后的缕金百蝶穿花大迎枕心不在焉地想着常乐公主的事,没有察觉到马车停了片刻。 直到一道阴影笼罩在身前,她才后知后觉地发觉车上多了个人,她呆呆地看着面前的人。好半晌,慢吞吞地开口叫他,「大哥哥?」 第33章[04.14] 「在想什么?」霍成在她身侧坐下,把她抱进怀里亲了亲她的额头。 阮蓁方才仔细想了想,觉得贺瑾对常乐公主也并非毫无感觉。最起码好几次她注意到他看思若的眼神里是有触动的,可他为何不愿接受思若?难道只为了那些毫不相干的人的目光,就能够狠心把自己的心上人推给别人吗? 她想不明白,因为如果是她,任凭他们怎么看,她都会和喜欢的人在一起。 阮蓁抬眸看了看霍成,欲言又止。 他是男人,应该比她们更能明白贺瑾是怎么想的…… 思及此,她斟酌道:「大哥哥,如果我们都不是现在的身份,你想跟我在一起,可是所有人都反对,你会怎么做?」 霍成唇瓣微翘,不假思索道:「只要能跟你在一起,旁人的看法于我何干?」 他自小被至亲刻意忽视,在旁人唯恐避之不及的眼神下长大,这些对他早已造不成任何影响,是以阮蓁这次算是问错了人。 阮蓁咬了咬牙,进一步道:「那如果我们在一起有悖伦常呢?」 有悖伦常?霍成真想打开她的小脑袋看看她整日都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不过他还是正色道:「那我就带你远走高飞,到一个谁都不认识我们的地方隐姓埋名过一辈子。」 即便是有悖伦常又如何?他就是要跟她在一起。 言讫,他捏了捏她粉嫩的脸颊,问道:「怎么突然想起来问这些?」 未经常乐公主的同意,阮蓁自然不可能把她的事告诉他,便随口编了个理由,道:「思若方才给我讲了个故事,我听后心里难过,就想得多了些……」 常乐公主总爱做些不合常理的事,若再讲出一个不同寻常的故事,倒也稀疏平常。霍成并未起疑,抱着她又亲了亲,转身下了马车。。 回了府,阮蓁没急着回自己院子,而是先去了涿平院。 温雨燕腹中的孩子行将足月,说不准哪天就会发动。这是阮蓁的第一个亲侄儿,她恨不得日日待在涿平院守着温雨燕,唯恐错过他的出生。今日她从荣安院里出来便去了宫里,一去便是一整日,目下好容易回来,一定要去看一眼温雨燕,再和她的小侄儿说说话才能放心睡觉。 翰林院近日事多,阮成钰一连好几日都是到了戌时末才回府,连陪温雨燕吃完饭的时间都没有,今日照旧如此。他不在,温雨燕难免觉得烦闷,阮蓁便陪着她说话解闷,在涿平院坐了近半个时辰才走。 因是侧妃,阮婉怡出嫁无需八抬大轿十里红妆,齐王择了个吉日,于六月初六这日命人用一顶小轿将阮婉怡接进了府中。 她来荣安院拜别的时候,老太君没见她,阮蓁站在廊庑下看着她对着正堂规规矩矩磕了三个头,然后起身带着满脸的自衿与骄傲转身离开。 阮蓁从未见过她把头抬得这样高,腰背挺得笔直,身上银红色的嫁衣在阳光下格外刺眼——她不是正妻,自然穿不得大红嫁衣,凤冠霞帔。 隔日是阮婉怡回门的日子。 这一日恰逢旬休,阮渊、阮泽都在家中,原本按照习俗,家中女儿出嫁,回门这日一家人要聚在一起吃上一顿饭,但阮婉怡并非以正室的身份嫁过去,是以这归宁宴便没了必要。 阮蓁昨夜没睡好,今日起得便有些晚,沐浴过后披散着满头湿发坐在铜镜前准备梳妆。小暑过后天气渐热,今年的夏天仿佛又格外热些,就连阮蓁这般称不上怕热的人都有些受不住,夜里时常热出一身汗,早起的时候身上黏答答的难受,她便养成了晨起沐浴的习惯。 双碧站在她身后拿着布巾为她擦头发,一下一下慢慢儿地顺着发根到发尾,力道轻柔。就在阮蓁半闭着眼睛昏昏欲睡的时候,画罗自外面进来,趴在妆台上对她说:「姑娘,你猜奴婢方才打听到了什么?」 阮蓁掩唇打了个哈欠,眼角沁出点点湿意,她抬手抹了抹,随口道:「齐王陪着四姐姐回府了?」 「姑娘怎么知道?」画罗眼睛瞪得浑圆,诧异极了。 阮蓁看了她一眼,不以为然道:「猜的。」 她虽不知道齐王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但有一点她是清楚的——他想给旁人造成一种他和安远侯府来往密切的错觉。阮婉怡回门这么一个大好机会,他自然不会放过。 好吧,姑娘最是聪慧,能猜到这个也没什么好诧异的。画罗摆弄着镜奁里的首饰,勉强找了个理由安慰自己。 阮蓁梳妆打扮完毕已又过了小半个时辰,等她到了前厅,阮泽和刘氏已经开始吃了。 自温雨燕月份大了行动不便后,她便不跟他们一道吃饭了,都是和阮成钰在自个儿房里吃,是以如今三房的饭桌上只有阮泽夫妻和阮蓁。 见阮蓁眼下泛青,精神也有些不济,刘氏皱了皱眉,放下手里的筷子,关切道:「昨夜没睡好?」 阮蓁接过丫鬟给她盛好的粥,用羹勺搅了搅,慢吞吞地点了一下头。 往年这个时候刘氏都会带着阮蓁和温雨燕去山上别庄住上月余,待伏天过去再回府。今年温雨燕即将临盆,不便挪动,刘氏要留在府里照顾她,又不放心让阮蓁一个人去,只好作罢。 刘氏心疼女儿,可目下也没别的法子,只好让阮蓁再往房里多放盆冰,也算是聊胜于无。 正吃着,门房来人递来一张帖子,说是霍成霍将军命人送来的。 第34章[04.14] 阮蓁抬眼看了看坐在她对面的阮泽,想从他脸上看出点什么,无奈他总是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叫她分辨不出来。她给阮泽加了一筷子银芽鸡丝,状似不经意地问道:「爹爹,大哥哥要来拜访您?」 阮泽看完帖子,随手放在一旁,道:「说不上拜访,只是来切磋棋艺。」 阮蓁哦了一声,低下头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 什么切磋棋艺,他明明就是来讨好爹爹的! 二房霁岚院中,阮滔硬着头皮和齐王在前厅说话,王氏和阮婉怡则去了一旁的花厅。 阮婉怡今日着了件芙蓉色素纱衫,下配一条湖色罗裙,梳着倭坠髻,戴的是点翠西番莲钿花,其间点缀着数颗明珠,衬得她愈发神采奕奕,光艳照人。 王氏本还担心她嫁到齐王府上会受欺负,目下看来她似是白白忧虑一场,不过该问的话还是要问的,「这两日齐王……」 王氏一开口阮婉怡便红了脸,咬着唇小声道:「王爷对我很好……」 她想起这两日的事,一边羞赧一边又止不住地觉着满足。虽说她早就将身子给了齐王,可直到这两日她才知道他在床上有那么多的花样,她起初是不愿意的,被他诱哄着试了一回后才知道世间原还有那般噬魂销骨的滋味,让她有些欲罢不能。可惜昨夜他弄得太狠,把她那处弄伤了,需得好生休养几日…… 看着她眼波流转,粉颊含春,眉眼间是被浇灌过的娇媚,王氏自然明白她的未竟之意是什么,暧昧地笑了笑,在她耳边悄声说了几句。 阮婉怡听罢犹豫地看了她一眼,旋即点了点头。 阿娘说得对,她本就不是什么正室,自不必摆那些正室的矜持端庄,不拘用上什么手段,只要能长长久久地留住王爷就行。 用过早膳,阮蓁照旧去荣安院里陪老太君说说话。午时左右,她自荣安院里出来。此时天儿正热,不过走了几步路便出了一身的汗,额头和鼻尖都是细细密密的汗珠。她想了想,没回院子,脚下一转去了后院荷花池,准备划船去采几朵莲蓬,顺道在藕荷深处小憩片刻。 她一路盘算着到了荷花池边,正巧见到阮婉怡从池子另一边走了过来,她手上拿着把白玉柄团扇,抬手挡了挡日头,笑着跟她说话:「五妹妹这是要去采莲花?」 阮蓁顿足,刚好站在池边的柳树下,树荫挡着头顶的日头让她喘了口气,闻言她点了点头,礼尚往来地问她:「四姐姐呢?」 阮婉怡看了她一眼,道:「五妹妹怎么不问问我这两日过得好不好?」 她过得好不好与她有何干系?阮蓁拧了拧眉尖儿,没说话。 她不说话正合了阮婉怡的意,她理了理衣袖上并不存在的褶皱,掩唇笑着道:「我这两日可过得好得很,王爷真心待我。我那院子里的一应物什都是他亲自从库里挑出来的,他还亲口允诺我,在府里的花销制式一应比照着王妃的来……」 「就连在床上,他也是小意温存,待我温柔的紧!」 她特地找到她,就是想跟她说着些吗?这种夫妻间的事也能拿出来到处乱说?她是疯了不成。阮蓁睇她一眼,冷声道:「那就恭喜四姐姐觅得良人了。」 言讫她绕过她转身欲走,却被她一把扯住,「五妹妹急什么?」 阮婉怡抚了抚鬓角,露出臂上的金灿灿的镂空雕花金钏,在日头下明晃晃的扎眼。想到接下来自己要说的话她便觉得解气,就连这闷热的天儿也不那么惹人厌了。 她似笑非笑地看着阮蓁,眉眼间带着几分扭曲的快意,一个字一个字地对她说:「你看见了吗?我现在过得这么好,比任何人都好。霍明熙算什么,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罢了,从前他不要我,如今是我看不上他,五妹妹若是想要,尽管拿去……」 她话还没说完,便被阮蓁冷声打断,「四姐姐就不怕我把这些话告诉齐王?看看他能否忍受得了自己的侧妃嫁给他是因着旁的男人拒绝了她。不知到那时,他还会不会对你这么好。」 她停了一瞬,又道:「还有,四姐姐记清楚了,想要霍明熙的,从头到尾只有你一人。」 被阮婉怡这么一闹,她目下已没了方才的兴致,说完这些话便不顾阮婉怡的脸色转身离去。 阮婉怡站在原地看着她一路穿花拂柳,渐渐消失在青石甬道上,几乎要折断手里的团扇。 ——这世上最让人痛恨的事莫过于你心心念念想要得到却连碰一下都是奢望的东西,却被另一个人视如尘土,弃如敝履。 阮蓁走在林荫下,画罗跟在她身后,絮絮叨叨说个不停,「四姑娘也太贪心了些,她既已嫁给齐王,就该好好跟齐王过日子,怎么心里还想着霍家少爷呢?她自个儿想也就罢了,还空口白舌地污蔑姑娘,真是不安好心……」 阮蓁没说话。 画罗算是把她心里所想七七八八都说了出来。听方才阮婉怡话中的意思,她如今既享受着齐王带给她的荣华富贵和温柔小意,又不甘心得不到霍明熙。 她是想两样兼得?哪有那么好的事。 天气闷热,人心本就容易烦躁,耳畔还有人叽叽喳喳说个不停,这实在不是什么舒服的事。阮蓁顿足,回头看了画罗一眼。 看到她的眼神,画罗便知道自己说得太多,她捂住嘴,无辜地眨了眨眼睛。 阮蓁赞赏地看了她一眼,正要回头,便见霍成缓步从甬道一侧的林子里走了出来,看他来的方向正是荷花池的方向。 他跟了她多久?方才阮婉怡说的话他都听到了? 第35章[04.14] 阮蓁将方才跟阮婉怡的对话回想了一遍,自觉方才那番对话除了阮婉怡不要脸了些,其余的倒也没什么,便站在原地看着他走近。 不过片刻功夫,霍成已经到了眼前,他的目光从阮蓁身上移开,扫了一眼她身后的画罗,脚下一顿,在阮蓁面前三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你先回去,我有话跟你家姑娘说。」 他看着阮蓁,话却是对着画罗说的。 未经阮蓁准许,双碧并未自作主张将她和霍成的事告诉画罗,是以画罗此刻没有多想,站在原地等着阮蓁吩咐。 阮蓁抬眸看了霍成一眼,抿了抿唇,回头吩咐画罗:「我的口脂要用完了,你回去的时候顺路去后园花棚摘些新鲜的玫瑰花瓣送到苏姨那里去。」 画罗应了声是,福了福身子过了月洞门。 那厢画罗还未全然走远,霍成便长腿一迈到了阮蓁跟前。 他们之间本就只有三步不到的距离,他腿又长,两步下来几乎要和阮蓁贴在一起。阮蓁想要后退,可她身后半步便是墙,根本无路可退,只能被他揽住腰肢,抵在墙上。 霍成垂眸看着眼前的少女,她的面颊细嫩光滑,透着浅浅的粉色,诱惑着他低下头轻吻她的面颊。 温热的触感自脸颊慢慢向下,来到嘴角,他的意图显而易见。阮蓁忙偏头躲过,推了推他,小声道:「大哥哥别挨得这么近,热。」 是真的热,心里也热,身子也热,她觉得自己像是被放在蒸笼里一样,差一点就要熟透了。 她那点力道对霍成来说无异于蚍蜉撼树,他弯了弯唇瓣,抬手握住她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亲,微凉的指尖让他有些爱不释手,「我也热。」不过她的热和他的热并非是一种热。 阮蓁只觉得被他亲过的地方一阵酥麻,从指尖一直麻进心里,她不自在地抽了抽手,咕哝道:「热还挨着我……」 霍成闻言低笑一声,觉得她可爱极了,他忍不住低头,寻到她的唇瓣含住,轻柔吮吸,缠绵厮磨。片刻,他稍稍撤离,意犹未尽地在她唇瓣上亲了又亲,话语几乎是从两人的唇齿间溢出,「囡囡,我等不了了。」 他从未在一件事上这样急切,急着想把她占为己有,揉进骨血。可她实在太小,还不能娶回家恣意疼爱,那他只能后退一步,先与她定亲。 阮蓁全部的注意力都在两人若即若离纠缠缠绵的唇齿间,听到他的话,她怔了怔,一时没想到他所说何事。 她怔怔愣愣的模样实在无辜,黑白分明的大眼里满是迷茫,看得他心头的火越烧越旺,他艰难地维持着仅剩的理智,一开口嗓音喑哑的不成样子,「最多半月,我便来提亲。」 阮蓁这才回过神来,她眨了眨眼,慢吞吞地开口,「可是……」 「没有可是。」霍成低头在她红润的唇上轻咬一口,又用舌尖舔了舔,道:「方才阮婉怡说的话我都听到了……」 阮蓁看着他晦暗不明的神色,没由来的就有些心虚,小声为自己辩解:「她不知道我们……」 「所以我要早早提亲,等我们定亲,所有人都会知道你是我的,自然不会再说这样的话。」霍成眯了眯眼睛,又道:「还是说,你不愿意?」 「当然不是!」阮蓁想也未想便脱口而出。 言讫才发觉霍成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他方才的话显然就是逼她说出这句话。不过话已经说出来了,她自然不会反悔,只是有一点儿羞赧。 她主动伸手抱住他精壮的腰身,脸埋在他怀里,咬着唇低声道:「那……大哥哥便挑个吉日来提亲吧。」 「好……」霍成缓缓低下头,重又覆上她的唇,这一回不似上一次那般浅尝辄止,而是将她里里外外尝了个彻底才肯放开她。 霍成往荣安院去了,阮蓁理了理衣衫,过了月洞门,刚顺着小径转了个弯儿,一抬眼便正正对上一人。 只见阮成钰背着手站在小径上,脸色铁青地看着她。 从小到大,他在她面前从来都是和颜悦色,从未对她生过气,见此阮蓁便知道他恐怕是听到方才她和霍成说的话了……她脚下一滞,站在原地踟蹰着叫了声:「哥哥……」 阮成钰看着妹妹姣好的面庞,一时没有说话。 因着大她六岁的缘故,在他心里,她一直是那个梳着花苞头,扯着他的衣角跟他撒娇的小姑娘。却原来在他没有察觉到的地方,她已经是别人眼里可堪追求的窈窕佳人…… 想到那个追求他妹妹的人是霍成,阮成钰本就不算舒坦的心里更是不知是什么滋味了。他此刻终于明白他向温家下聘那一日温文钊和温正的心情。 他一声不吭地站在那里,脸色难看,看得阮蓁心里直打鼓,她不敢问他怎么了?只能嗫嚅着又叫了他一声,「哥哥……」 看到她脸上的忐忑,阮成钰深吸一口气,敛了神色,重又是阮蓁面前那个再温和不过的哥哥,「我送你回院子。」 阮蓁抿了抿唇,提步跟在他身后,一句话也不敢说。 她和大哥哥之间尚且没有定亲,她便让他又亲又抱,哥哥一定很生气。而且只要一想到他们方才亲热的时候阮成钰便隔着一道墙站着,把什么都听了去,她便觉得羞愧极了…… 阮成钰一路冷着脸把阮蓁送回了院子,一路上路过的下人一个个都惊讶极了——三少爷何曾对五姑娘冷过脸?今儿这是怎么了? 第36章[04.22] 临进院子前,阮蓁想了想,还是硬着头皮跟阮成钰说了句话,「哥哥,大哥哥说他半个月后来提亲……」 阮成钰当然听到这句话了,他嗯了一声,抬手摸了摸阮蓁的发顶,「你先进去,这件事以后再说。」 以后再说,那就是哥哥不同意了……阮蓁咬了咬唇,最终没再说话,顺从地转身进了院子。 她知道阮成钰突然之间知道这件事难免有些难以接受,他此时还在气头上,她说得越多反倒越会惹他生气,还不如过上两天,等他气消了,她再好好跟他说。 哥哥那么疼她,一定不忍心让她为难。 待阮蓁进了房门,阮成钰才踅身离开。 在他心里,阮蓁就如一朵含苞待放的绝世名花,而霍成就是个趁着主人不在家偷偷翻进墙摘花的小贼…… 他想起阮蓁方才从月洞门后走过来,脸色酡红,唇瓣红肿,一看就是被人肆意怜爱过的模样,面色愈发铁青。 霍成比他还要大两岁,还想娶他妹妹,若他目下在他面前,他一定会送他两个字—— 休想! 阮蓁进了屋子,画罗还没回来,双碧将她迎进碧纱橱里。原本每日这个时候,她都要小憩一会儿,今日却没了心情,她将双碧端来的酸梅汁喝了,起身去了书房。 前些日子她的簪花小楷小有所成,严先生说她可以研习别的字体了,阮泽便给她按着他最擅长的柳体写了几张字,她近几日正临摹着。阮泽少年便书法大成,尤其是他所书柳体,遒劲挺秀。数十年前他的一幅字最贵便曾卖过上百金,如今他浸淫官场多年,笔锋更添了几分锋利,有斩钉截铁之势。 阮蓁起初还有些心烦意乱,待一幅字临摹过去,她慢慢便静下心来,心中也有了斩钉截铁的主意。 她正想着,刘氏便从外面进了书房,她走近一些,看到阮蓁临摹过的字帖,不由暗自欣慰,旋即又略微蹙眉,「今日为何没有午睡?」 阮蓁正要开口,便听刘氏又问:「可是天气太热的缘故?」她自袖中拿出丝帕擦了擦阮蓁额上的薄汗,道:「我想了想,还是得送你去别庄避暑,如今你已然热得不能安眠,过些日子天气还会更热,你这身子如何受得住?」 阮蓁放下手里的羊毫看向刘氏,「可是嫂嫂……」 就知道她一定会放心不下温雨燕,刘氏点了点她眉心的红痣,道:「你嫂嫂自有我照看着,你且放心去,先住上几日,到时雨燕生产,我再命人接你回来看看你的小侄儿,你看如何?」 阮蓁心里知道这一定是阮成钰说服了刘氏,可话已说到这个份儿上,她自然不能再拒绝,她点了点头,道:「好,都听阿娘的。」 她仔细看了看刘氏的脸色,见她面上除了有些担忧外再无旁的,不由微松了口气。 阮成钰自然不会挑在这个时候把她和霍成私定终身的事告诉阮泽和刘氏——与其目下说出去损害阮蓁的名誉,倒不如等半月后霍成上门提亲,让旁人以为是他爱慕阮蓁,到时阮家接受也好拒绝也罢,于阮蓁来说名声无损。 既已决定了要去别庄小住,当天夜里双碧和画罗便将阮蓁的行李收拾妥当。虽只是暂住一月,且中途还要回来,要带的东西却不少,七七八八地装了半个马车。 翌日清早,宣平侯府门前停了两辆黑漆平头齐顶马车,阮蓁和双碧画罗上了当先的那辆,刘氏派给她使唤的两个婆子则上了后一辆装着行李的马车。另有十余名侍卫分作两队护佑前后,将当中的两辆马车围得滴水不漏。即便如此,刘氏仍是不放心,让阮成钰亲自跑一趟将阮蓁送去别庄。 别庄在城外武新山上,阮成钰将阮蓁送到,又好生交代了别庄管事一番才出了别庄。 阮蓁将阮成钰送出别庄,他叮嘱了阮蓁两句,翻身上马,一拉缰绳正要动身,却听她叫了他一声,「哥哥。」 阮成钰低头看她,这样居高临下的位置更显得她娇小玲珑,仿佛一合掌就能将她捧在手心一般。阮成钰心里软得一塌糊涂,放轻声音嗯了一声低下头等着她说下文。 阮蓁抿了抿唇,仰起脸看着他,「哥哥,大哥哥是真心喜欢我,我也喜欢他。」 她顿了顿,似是觉得接下来的话有些难以说出口,可她还是一个字一个字再清楚不过地说了,「我想嫁给他,和他一辈子在一起。」 说完,她后退一步,仿若刚才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般,背着手对他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脆声道:「哥哥快走吧。」 阮成钰深深看了她一眼,许久,他勾了勾唇,道:「哥哥知道了。」 言讫转头一拉缰绳驱马离去。 别庄比府里凉爽许多,到了傍晚凉风习习,阮蓁若要出门还需得加件褙子,夜里自然不再像在家里那般辗转难眠,可谓是夜夜好眠。 如此过了三五日。这日夜里,阮蓁将将睡下,意识渐沉之际模糊察觉到床头似是坐了一人,她以为是双碧或画罗,便没往心里去,稍稍偏了偏头,自顾自睡去。 她目下发钗卸尽,乌发如瀑垂在脑后,衬得那一张巴掌大的小脸愈发的小,面颊粉嫩甜美。霍成只看着便觉得半边身子都要酥掉了,他不自觉地放轻呼吸,慢慢俯身吻上那饱满莹润的樱唇,吻一下便压低声音叫她一声,「囡囡……囡囡……」 阮蓁本就尚未睡熟,不多时便被他吻醒,她缓缓睁开眼睛,迷迷蒙蒙地看着他,好半晌才慢吞吞地开口:「大哥哥……」 呆呆傻傻毫不设防的模样让霍成喉咙一紧,偏过头亲了亲她的粉颊,低哑着嗓音应了一声。 睡意充斥着阮蓁的大脑,好一会儿才勉强散去,她总算意识到不对,猛地睁大了眼睛拥着锦被坐起身,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想到双碧还睡在外面的短榻上,她不由觉着有些紧张,压低声音又问了一句,「你怎么进来的?」 第37章[04.22] 别庄本就有侍卫把守,她的院子附近更是分布着爹爹专门派来保护她的十几名侍卫,这样重重守卫下他还能闯入她的闺房,她真不知是该担忧自个儿的安危还是赞叹他的武艺高强。 霍成看出她的担忧,他不动声色地抬手将她耳边稍显凌乱的发丝别到耳后,弯了弯唇瓣道:「你放心,我点了她的睡穴,没有一个时辰她醒不来。」 那他也不能……三更半夜地闯入她的闺房,别说他们还没定亲呢,即便是定了亲他也不能这样随性而为。阮蓁眨了眨眼,乌黑明亮的眸子里闪着水光,「大哥哥怎么来了?」 霍成往前坐了坐,将她连人带被抱起,让她后背抵着他的胸膛坐在他怀里,低头寻到她小巧的耳垂亲了亲,在她耳边低低道:「想你了……」 他的大掌钻进薄被里箍住她纤细的腰肢,让她紧紧贴着他火热的胸膛,嗓音低哑,慢慢地诱惑她,「囡囡,你想大哥哥了吗?」 她腰上是他的大手,背后是他的胸膛,她被属于他的浓厚气息包围着,薄薄的寝衣丝毫抵挡不了他的侵袭。阮蓁在他怀里不自在地扭了扭身子,长长的睫羽眨了眨,咬了咬唇没说话,算是默认了。 月色如水,透过窗棂照在她的面庞上,给本就嫩白的肌肤镀上了一层银辉,皎皎似月下玉兰。夜深人静,佳人在怀,霍成能忍住才是怪了,他双手掐住她的腰肢将她的身子转过来。 阮蓁猜到他要做什么,忙并拢双腿想要从他怀里出来,却被他不容分说地掐着腿根分开,逼迫着她跨坐在他怀里。 男人和女人的差别如此明显,他坚硬火热,而她纤细娇软。好在他还有一丝理智尚存,只让她坐在了他的大腿上,没再往前——若是再稍稍往前一寸,她便会感受到他的火热,知道他说的想她并非空口胡说。不过这样贸贸然的恐怕会吓到她。 阮蓁翕动唇瓣还未说出一个字,便被他尽数堵了回去。 他双手捧着她的脸颊,低头吻着她的唇瓣。许是夜色撩人,又或是她太可口,他含着她的唇瓣一尝再尝仍是觉得不满足,便忍不住更深入一些,似是要把她拆吃入腹一般深深吻着。而那本放在她腰上的手不知何时便不自觉地探入了她的寝衣,无师自通地寻到了她的两只小桃儿,轻轻揉了两下。 阮蓁前些日子被常乐公主那两团白兔刺激到了,回到府上便去了兰园找苏大夫问她能让那里快些长大的法子,苏大夫觉得她那气鼓鼓酸溜溜的模样实在可爱,却也理解她的想法,没过两天便给了她一个小小的玛瑙瓶儿,让她每日临睡前打着圈儿涂在胸前那两处,自会慢慢长开。阮蓁虽有些后悔自己当时脑子一热便去问了她,可药都拿到手了她自然不会浪费,这些日子便一日不落的用着。 许是那药起了效,这半月来阮蓁胸前那两处总是胀胀的,一碰便疼。目下被他的手一揉,她立刻从他制造的情潮中清醒过来,原本软绵绵地抓着他胸前衣料的手下移,拽住他伸进她寝衣的手,偏头躲过他不依不饶的唇,拧着眉尖儿细细地抽气,「疼……」 她红着脸拽了拽他的手,想要让他撤出来,「大哥哥不要这样……」 霍成哪里肯听她的,他低头亲了亲她的唇瓣,放轻了力道慢慢轻揉着掌心的两团软肉,一开口,嗓音沙哑的不成样子,「这样还疼吗?」 自金明别苑为她暖过肚子后,他回去便去问了一个老嬷嬷,腆着脸将女儿家长大会经历的种种难题全问了个遍,自然就知道如何处理她胸口涨疼的问题。 阮蓁脸更红了,可她不得不承认被他这么轻轻揉着,她舒服了许多,也不疼了,只是身子发软,有些承受不住,歪歪斜斜地倚在他怀里轻轻呜咽。 霍成本就忍得艰难,她这举动无异于火上浇油,他空出一只手将她从怀里捞出来,按在锦被上不容分说地一通乱吻。将她的唇瓣吻得红肿,又顺着她的嘴角一路往后吻到她的耳后,最后更是在她的脖颈间又闻又舔,活像一只见了肉骨头的大狼狗。这期间他的手还在她的寝衣里轻拢慢捻,势要让她在他怀里彻底化成一滩水,任他摆布。 阮蓁哪里受得了这般逗弄,她强拉回一丝理智,推开他埋在她颈间的头,顺势蜷起身子往一旁一滚,离了他火热的身躯,她胸前一凉,这才发觉她的寝衣不知何时已被他推起,半拢在她胸口。真是……暧昧靡丽。 她面皮发烫,脸红得要滴血一般,手忙脚乱地扯过身下的锦被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舌头都有些不利落了,结结巴巴好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大哥哥,你、我……」 霍成知道自己这一回克制不住的孟浪恐怕吓着她了,他深吸一口气,空气里似乎还存留着她甜腻可口的滋味,勾得他几欲发狂,他克制着坐起身,嗓音沙哑地诱哄着她,「别怕,我不动……」 「是我猛浪了。」他喉结动了动,艰难道:「但是囡囡,你要知道你对我来说实在是个天大的诱惑,我……」 他点到为止,却足以让她意会。阮蓁本来确实被他吓到了,但目下听到他最后一句话却忍不住心里发甜,她搂着锦被慢慢坐起身,见他倾身伸着双臂似要将她重新抱回怀里,她忙警惕地往后缩了缩,「大哥哥有话好好说,不许动手动脚!」 她不怪他是一回事,可愿不愿意再让他抱却又是另一回事。 阮蓁抱着膝盖缩成一团,觉得浑身都烫,简直快成了熟了的大虾。 本就是他理亏,霍成讪讪收回手,这才说起正事,「你哥哥知道我们的事了?」这才是他此番来真正的目的,谁知…… 他到今日才明白什么叫美色误人,也终于知道为何前朝的帝王得了那位虞美人后再不愿上朝。 阮蓁闻言抬起头,难掩惊讶,「大哥哥知道了?」她还没来得及跟他说,他是怎么知道的? 霍成无奈道:「他从前与我还算是和善,这几日却突然看我百般不顺眼,正巧你又独自来别庄避暑,我稍一猜想便知道了。」 阮成钰何止看他不顺眼,他怕是恨不得将他撕了。 阮蓁抿了抿唇,小声道:「前几日你来府里,哥哥看到我们……」 早晚是要知道的,目下阮成钰不过是提前了几天罢了,霍成并不在意这个,他关心的是她,「他可有为难你?」 哥哥疼她还来不及呢,怎么忍心为难她?怕他误会,阮蓁连连摇头说没有,「这事儿太突兀,哥哥不高兴是难免的……」 她想了想,还是忍不住问他:「若是爹爹不愿意把我嫁给你怎么办?」 她面上不显,心里其实是担心的。 霍成倾身拉过她的手在唇边亲了亲,温声安抚她,「别担心,一切交给我,你只要安心等着我上门提亲就好。」 第38章[04.22] 四个多时辰前。 霍皇后倚在凭几上,一名宫人垂首敛目进了栖凤殿,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霍皇后眸子微亮,直起身子看了宫人一眼,道:「当真?」 那宫人点了点头,道:「是安嬷嬷亲口说的,霍将军当时神色很是认真,还命她一条一条写在纸上……」 霍皇后略加思忖,当即拍案道:「来人,宣镇国大将军入宫。」 霍成恰巧与成帝在紫宸殿议完事,不多时便到了昭仁宫,他缓步进了栖凤殿,在红豆杉阴沉木圈椅上坐下,立即有宫人前来奉茶,他挥手示意宫人退下,转眸看向霍皇后,「姑母。」 霍皇后也不同他拐弯抹角,直接开门见山道:「本宫听你府里的安嬷嬷说你前些日子问了她一些事?」 她这个侄儿素有些手段,他身边的事,若非他自己点头应允,否则没人能从他府里的下人口中听到一丝一毫跟他有关的事。此次安嬷嬷却突然「无意」中说露了嘴,不用想便知道这是出自霍成的授意,霍皇后自然就不怕他知道她是从安嬷嬷口中得知此事的。 见霍成颔首,她紧接着又道:「是……女儿家的私密事?」 霍成神色坦然,「是。」 听到他亲口首肯,霍皇后立即便来了精神,迫不及待地问:「是哪家姑娘?本宫可曾见过?」 「见过。」霍成先回答了她后一个问题,想到他的小姑娘,他弯了弯唇瓣,眸中添了几分柔和。少顷,他不疾不缓道:「宣平侯府,五姑娘。」 阮蓁!霍皇后喜不自禁,邺城未出阁的年轻贵女里她最喜欢的,便是这位宣平侯府的五姑娘。思若自小便和阮蓁亲近,老太君也时常带她入宫,她小时候就生得精致好看,像个白玉团子一般,长大了更是出落得亭亭玉立,眉如远黛,眼如星子,琼鼻樱唇,真正是花为肠肚,雪为肌肤。况且她从小就乖巧懂事,冰雪聪明,讨人喜欢,可谓是人见人爱。前些日子思若及笄,便是她做的赞者,小小年纪便举止大方,进退得体,就连她见了也忍不住对她心生喜爱。 可长庚是什么时候喜欢上她的?思若及笄那日他还是一副不认识阮蓁的模样,这才过去了一个月,他就喜欢上人家小姑娘了吗? 思及此,霍皇后神色难免有些复杂,「你……」 她头一个念头便是霍成看上了阮蓁的容貌,但旋即她又自己否定了这个说法——她从前为霍成安排的女子哪一个不是花容月貌?虽说比不上阮蓁,可也是难得的美人,也没见他碰过她们一根手指头。 怎么如今就…… 她突然回过神来,觉得又好笑又无奈,难怪她总觉得那日阮家姑娘的神色很是奇怪,她还以为她是害羞,今日一想才算是真的明白了。她竟不恼霍成联合阮蓁一起哄骗她,反倒是满心的欢喜,嗔了霍成一眼,「你那日为何不实话实说?难不成怕我知道了实情太过急切吓到她?」 闻言,霍成掀眸漆乌双目凝视了她一眼,端起手边的粉彩小盖钟喝了口茶水,竟是没有否认。 霍皇后:「……」 她凝了凝神,问他:「那今日你为何又愿意说了?」 霍成放下茶盏,整好以暇道:「我准备去宣平侯府提亲。」 他自然不会说是阮蓁答应让他提亲了,虽说霍皇后不会说什么,可若是传到外面,难免会有看不惯阮蓁的人胡乱嚼舌根。到时于她名声有损,他是不会在意,可他的小姑娘不高兴,他便不得不在意了。 霍皇后这些年为他的婚事操了不少心,如今听到这句话不由生出一种柳暗花明拨云见雾之感,她难掩喜色,连连道了数声好,「本宫稍后就去和陛下商量,择个吉日为你赐婚!」 言讫她忽又想起一件要紧的事,连番问他:「老太君知道了吗?宣平侯呢?他们愿不愿意把阮蓁嫁给你?」 等不及霍成回答,她便急着道:「可要本宫出面帮你说服他们?」 不是她对侄儿没信心,而是他在外面的「名声」实在不好,老太君和宣平侯或许会敬佩他镇守边疆保家卫国,可有哪家长辈愿意把家中的小辈嫁给一个背负着「杀人如麻」、「天煞孤星」的名声的男人?何况阮蓁是阮府的眼珠子,即便霍成对阮蓁曾有救命之恩,他们也不会想着让阮蓁以这种方式来报答他。 再者……还不知道阮蓁心里是怎么想的。若她愿意,这件事便好说许多,否则恐怕就难了。 相比霍皇后的担忧,霍成便沉稳许多,他摇头拒绝了霍皇后的提议,道:「明日我会亲自侯府拜访老太君和宣平侯,取得他们的首肯。」 他顿了顿,道:「之后赐婚的事就要劳烦姑母了。」 他心里明白若是他自己去求旨赐婚,成帝恐不会轻易答应,他不会想看到他和宣平侯府结亲,到时互为助力威胁新帝的地位。可若是霍皇后去,便又是另一种说法。 ——霍皇后早年曾有过一对龙凤胎,可惜两个孩子尚在襁褓中便早早夭折。她至今还以为大皇子和大公主的早夭当真是已伏诛的徐淑妃所为,却不知道那只是成帝用自己的骨血布下的陷阱,目的便是将整个徐氏一族连根拔起罢了…… 翌日卯时,天还未大亮,别庄的门便被敲开,是阮成钰身边的小厮,他此番是来请阮蓁回府的——温雨燕生了! 听了这个好消息,阮蓁立时睡意尽消,忙不迭让双碧和画罗伺候着自己穿衣洗漱,用最快的速度拾掇好自己,坐着马车下山去了。 一路上,她按捺不住自个儿的心情,隔着马车问了那小厮许多问题。 原来温雨燕是昨日亥时突然发动的,当时万籁俱寂,府里的人都睡了,好在老太君早早就做好了一切准备,就连稳婆也挑了三个最好的,接进府里养着,这才没有措手不及。温雨燕这是头一胎,即便平日一直听着大夫的话适当走动,生产之时还是难免困难,足足生了一整夜才诞下她和阮成钰的长子。 阮蓁到了府里已是辰时左右,她一下马车便直奔涿平院而去。 第39章[04.22] 温雨燕刚生下麟儿便力竭睡去,阮蓁轻手轻脚地进了内室,迫不及待地凑到阮成钰身边看她的小侄子。 她以为小孩子刚出生都是她在满月宴上见过的那些孩子一般白白嫩嫩,特别是东宫的那一对龙凤胎,又小又软,好看的不得了。可眼前裹在襁褓里的孩子却是浑身皱皱巴巴,皮肤也泛着红色,像是……只小猴子。 这就是她盼了近十个月盼来的小侄子吗? 阮蓁有些失落,却又不好明说,她抿了抿唇,向后退开一步,干巴巴道:「恭喜哥哥嫂嫂。」 阮成钰自幼看着她长大,她的心思他一眼就能看破,闻言无奈地笑了笑,道:「小孩子刚出生都是这个模样,你也是……」 见阮蓁不可置信地看他,他勾了勾唇,道:「你刚出生时和枇杷一个模样,后来慢慢儿的才漂亮起来,不信你看一个月后他是否还是这个模样。」 其实阮蓁只是有些失落罢了,她方才已经想好,就算他丑,那也是她的亲侄子,她是不会嫌弃他的。听到阮成钰的话,她半信半疑地点了点头,旋即又拧着眉尖儿问道:「枇杷?」 「这是你嫂嫂给他取的乳名。」阮成钰沉默了一瞬,艰难道。 说起这个阮成钰也很是无奈,温雨燕自怀孕后便喜欢上了吃枇杷,前些日子她更是耍赖撒泼硬要他答应等他们的孩子出生,无论男女乳名都要叫「枇杷」,他自然不肯答应。可方才她生产的时候,不知为何又想起了这回事,一边咬牙用力,一边断断续续地重新提起此事,还拿「不生了」威胁他,他只好答应。 阮蓁或多或少能猜到温雨燕为何会执意给小侄儿取这样一个乳名,她强忍着笑意,面色古怪道:「挺好的,简单顺耳,听过一遍就不会再忘。」 不多时,温雨燕醒了过来,阮成钰抱着枇杷给她看,她一看便嫌弃地不行,撇着嘴道:「怎么这么丑。」 尤其是阮蓁还站在她眼前,她心里的落差更大了。本来想生一个和小姑子一样漂亮的女儿,没想到却生了个丑儿子! 嘴上嫌弃,可她看枇杷的眼神却是十分柔和,嘴角也止不住的上扬。 巳时左右阮蓁方从涿平院出来,与此同时,昭仁宫里来了人,说是皇后请她进宫一趟。霍成前几日才说要上门提亲,霍皇后今日便召她入宫,目的自然只有一个。阮蓁隐约猜想着,自是不敢怠慢,当即回院里换了身衣裳,坐着马车进宫去了。 到了栖凤殿前,她足下微滞,深吸一口气,提步迈过高高的门槛走到殿内,对着坐在正中的酸枝木七屏罗汉床上的霍皇后福了福身子,「皇后娘娘。」 因着常乐公主的缘故,她从前也没少见霍皇后,可那时她是以常乐公主的好姐妹的身份见她,今日却不一样,自然就没了往日的轻松。 待她起身,霍皇后笑着让她走近些,拉着她的手细细打量着她。 她今日穿了件白绫对襟小袖衫,下系一条暗折枝花卉纹湖罗裙,略施粉黛,端的是莹泽照人,又不显得太过花枝招展。霍皇后越看越觉得打心眼儿里喜欢这个小姑娘,便拉她在自个儿身边坐下,笑着与她闲聊,问了问老太君的身体,又问她平素在家都做些什么。 末了,终于转到正题上,「本宫记得你比思若小两岁,今年应该是十四岁了,是吗?」 阮蓁点了点头。 「也该到了说亲的年纪了。」霍皇后意有所指地说了一句,看了她一眼,不徐不缓地开口:「昨日长庚……」 意识到阮蓁许还不知道这是霍成的字,她顿了顿,改口道:「镇国大将军来昭仁宫,与本宫说了几句话……」 阮蓁微垂着头,长长的睫羽颤了颤,便听霍皇后紧接着便问了一句,「你觉得他如何?」 霍皇后自然不能直接问阮蓁愿不愿意嫁给霍成,便换了个委婉点的问法,又道:「你实话实说,不必顾虑本宫。」 让她一个未出阁的女儿家评论一个男人,实在是难以开口。阮蓁张了张嘴,慢吞吞道:「大将军数次救我于危难之中,我……」 霍皇后自然不是想听这些冠冕堂皇的话,她看着阮蓁,认真道:「若除去他对你的救命之恩,他在你心里是一个怎样的人?」 她的目光和善,让阮蓁心生亲近之感,不自觉的也就没那么紧张了,她垂眸看了眼裙上的流苏,想了想,红着脸道:「大将军成熟沉稳,做事有分寸,是个可靠之人。」 这话中规中矩,算不上什么绝顶的好话,霍皇后却仿佛听到什么溢美之词,连道三声好,显然是再满意不过。 阮蓁到了昭仁宫的同时,霍成则来了宣平侯府。 彼时涿平院里正热闹着,大夫人温氏站在廊庑下给涿平院里伺候的丫鬟婆子们立规矩,吩咐他们务必好生照顾好正在坐月子的温雨燕和刚出世的孙少爷。 屋里,老太君抱着自个儿的小玄孙爱不释手,直夸他眉毛眼睛哪哪儿都像阮成钰小时候,还说他日后一定和他爹爹一样聪明,总归自己家的孩子怎么看都是好的。刘氏则坐在床边的绣墩上叮嘱温雨燕产后该注意的事,让她务必养好身子,自然少不了在小夫妻的房事上说几句,惹得温雨燕一张俏脸通红。 正说着,前院一名小厮进了屋子,隔着外间的帘子道:「老太君,镇国大将军来了,几位老爷正在前厅招呼着,命奴才来请您和两位夫人。」 老太君含饴弄孙正在兴头上,闻言在小枇杷嫩呼呼的小脸儿上亲了一口,不以为意道:「说了什么事吗?」有什么要紧的,非要人都过去。 这可把小厮难住了,「这……三老爷没说,只说是要紧事,要老太君和两位夫人务必去一趟。」 「行了行了,知道了,你去回一句,就说我们马上就到。」老太君打发了小厮,又亲了亲小玄孙,小心翼翼地把他交到乳母手中,又叮嘱了几句,这才和温氏刘氏一起出了涿平院。 前厅 第40章[04.22] 老太君旋身在黄花梨圈椅上坐下,霍成起身恭恭敬敬地对她行了一礼,道:「老太君。」 他平日里见到老太君也是恭敬尊重的,但今日却好似格外郑重些,老太君皱眉细细打量了他一眼,又转眸看了看坐在他对面的阮家几个男人,发觉他们神色都有些莫名,尤其是阮成钰,脸上就差没写上几个字儿昭告大伙儿他不高兴了。 这刚才不好好好儿的吗?老太君心里想着,目光重又回到霍成身上,「我看你这样子是有要紧事要说?」 她刚说完,霍成便又端端正正地行了一礼,郑重其事道:「老太君,我此次是来提亲的。」 提亲?听到这话不止是老太君,就连大夫人温氏和三夫人刘氏都止不住的诧异,府里五个姑娘,前面四个都已出嫁,只剩下一个五姑娘阮蓁,想也不用想就知道霍成是来向她提亲的。可……可这霍成怎么会看上阮蓁? 正惊讶着,便听霍成接着道:「我倾慕贵府五姑娘已久,这些日子反复思量,今日实在按捺不住,特地上门求亲。」 虽只有寥寥数语,神情却很是诚恳。 老太君神色凝重,半晌没说话,下方的阮成钰重重冷哼一声,语带不善道:「囡囡才多大,你就敢说倾慕已久。」还要不要脸了? 「成钰!」阮泽闻言低斥一声,却觉得他说得不错,他思忖着道:「囡囡今年才十四岁,离及笄尚有两年,目下谈及婚事是否为时过早?」 其实若要当真论起来,邺城这一辈的年轻才俊中他最满意的便是霍成,踏实稳重不骄不躁,甚合他的心意。只是他从前从未想过他有一日会向他求娶他的女儿。 他的意思很明确,霍成却装作听不懂,「昨日我同姑母商量过了,只要老太君与阮侯爷点头,姑母便去请陛下赐婚,至于完婚,自然要等囡囡及笄。」 这是把霍皇后搬出来压人了。 阮成钰面色一凝,正要不客气地讥讽他两句,阮泽却好似知道他要做什么一般转头瞪了他一眼,他只得收回到嘴的话。 听了霍成的话,一直没说话的老太君开口了,她看着霍成,眯了眯眼,用只有他两人才懂的语调问道:「你说你同皇后商量过了?」 当年知道徐淑妃一事真相的人事后大都被成帝以各种各样的理由灭口,剩下的人屈指可数,老太君便是其中一个。至于霍成,他手里握着暗卫,若是想要查一桩陈年旧案,虽会有些艰难,却也不是不可能。 果然,霍成闻言几不可察地勾了勾唇,道:「是,姑母说等老太君和阮侯爷点头,她便亲自去请陛下下旨赐婚。」 「如此也好……」老太君点了点头,她已经没了顾虑,目下就要看阮泽和刘氏的意见了。 在霍成与老太君说话的时候,阮泽心下想了许多。霍成完全可以直接去请成帝赐婚,到时圣旨一下,宣平侯府即便再不愿意也得心甘情愿地把女儿嫁出去,可他却先来请求他们的同意,可见是真的把阮蓁放在了心里。 目下细细一想,霍成出身卢阳伯府,自己又争气,年纪轻轻便已官至镇国大将军,与宣平侯府自然算得上是门当户对。至于样貌,那自是不必说,性子虽冷些,却正合了阮泽的心意。唯有一点,年纪较阮蓁大了些。 不过这一点阮泽倒是不太在意,盖因老太君当年便比老侯爷要小上近十岁,还不是一辈子浓情蜜意?不知羡煞了多少人。 见阮泽面色动摇,霍成趁机道:「请阮侯爷将囡囡许配给我。」 坐在阮泽下方的刘氏终于忍不住开口:「妾身敢问霍将军看上了囡囡哪一点?」她只怕他是为着阮蓁那举国难寻的好颜色。 说起阮蓁,霍成乌目柔和,唇瓣微翘,毫不掩饰道:「我爱慕她的所有。」 这样火热直白、不加掩饰,虽有些露骨,却打消了刘氏的最后一点迟疑,她看了阮泽一眼,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家中长辈大都没什么意见,阮泽心里便有了决断,不过他素来疼爱阮蓁,婚姻大事自然少不了要问过她。不过这话明面上却不能这么说,只道自己还得考虑考虑,让霍成先行回去。 霍皇后拉着阮蓁说了许多话才放她出宫,等阮蓁回到家中已是酉时左右,她一回府便被阮泽叫了去,她这才知道白日里霍成竟来提亲了! 阮蓁踟蹰着不知该露出什么样的神情,她心里紧张极了,就怕阮泽说出不同意的话。 阮泽坐在黑漆长案后,将霍成白日里说的话复述了一遍,问阮蓁愿不愿意,末了,道:「你不必担心,你若是不愿意,我便去回绝了他。」所幸目下圣旨未下。 「爹爹……」阮蓁心里一阵感动,自古以来都是婚姻大事父母之命,爹爹却特意来问她意下如何。她强忍着羞意,道:「我愿意的。」 回了康乐居,阮蓁命双碧从衣柜下方拿出一个锦盒,里面放着许多木雕小人。这些都是这些年霍成送给她的,几乎是将她的嬉笑怒骂一颦一笑尽皆记录了下来。 她趴在妆镜前,红着脸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戳着妆台上一溜排开的几个木雕小人。 不知是哪个瞬间,她忽然就想起第一次见到霍成的时候,他孤身一人站在竹林边,身形寂寥,看起来孤独极了。那时她便觉得他有些可怜,后来知道了他就是那位威名赫赫的小将军,不由对他更多了几分兴趣。后来渐渐的却是真的喜欢他了,只不过那时是把他当大哥哥大英雄一样喜欢。再后来,他一直疼着她宠着她,满足她所有的要求,她慢慢地就离不开他了,那份喜欢自然就变了味——她对他有了独占欲,想让他一辈子只对她一个人好。 这些日子,她有时候会想,他是不是早就想到了这一天,所以才会对她百般纵容,让她一辈子都离不开他。 三日后,成帝的圣旨便到了府里。 「……宣平侯之女阮蓁蕙质兰心,聪颖灵巧,特赐镇国大将军霍成为妻。」 照旧是那日来宣读为阮婉怡赐婚的旨意的宫人,不过相较上一回,他神色轻松了许多,念完圣旨后,他还笑着同老太君与阮泽连声道喜,拿了不少赏钱方才离去。 第41章[04.26] 如此阮蓁与霍成的婚事才算是真正定了下来。 圣旨一下,这桩婚事不过半天时间便传遍了邺城,这可把好些人吓坏了。邺城的命妇姑娘们几乎都见过阮蓁,知道这位宣平侯府五姑娘生得雪肤花容,娇小柔软,反观镇国大将军,想到霍成那冷肃的眉眼和残忍暴虐的名声,不少曾经见过霍成的命妇纷纷摇头为阮蓁惋惜。当然,也有些许人幸灾乐祸,认为阮蓁再漂亮娇美有什么用?那镇国大将军瞧着可不像是个会疼人的主儿,她嫁过去还不知道要受什么苦呢!真是可怜。 这些人的想法阮蓁自然不知道,即便是知道了也对她造不成什么影响。在她看来,日子是过给自己的,又不是给别人看的,旁人的想法于她来说意义不大。 不过目下她没有闲心想这些有的没的,再有两日小枇杷就要过满月了,她正忙着给他选贺礼呢! 昨天夜里电闪雷鸣,瓢泼大雨结结实实下了两个多时辰,临到天明才渐渐停歇。虽已放晴,早间还是能感觉到些微凉意,阮蓁穿了一件藕色秋罗大袖衫和一条百蝶绣罗裙,又加了件樱色如意云纹褙子这才出门。 雨后初晴,云散天阔,甬道旁的树木枝叶经过雨水的洗涤愈发鲜绿。阮蓁赏着景儿慢悠悠地到了涿平院。 小枇杷酣睡了一夜,这会儿饿醒了,呜呜哇哇地哭个不停,乳母忙给他喂奶,手里轻轻颠着,嘴上还得不停哄着。他这才满足了,含着乳母的乳.头小嘴一瘪一瘪地忙个不停。刚出生的小孩子长得快极了,几乎是一天一个样儿,枇杷一个月前还皱皱巴巴像只小猴子,如今却已经养得白白胖胖,小脸儿嫩生生的一掐能出水似的,小胳膊也是肉乎乎的,像府里荷花池下蕴养了一夏的莲藕。 阮蓁凑到乳母跟前看着他,越看越觉得喜欢,喜欢得心都要化了,于是更觉得他的满月贺礼要好好儿选,可不能马虎了,她可是他唯一的亲姑姑呀! 阮蓁在涿平院坐了半个多时辰,宫里来了马车,常乐公主约她去听戏。这是她们几天前就约好的,这些时日以来常乐公主被霍皇后拘在宫里逼她修身养性,足足一个多月没出宫,常乐公主都要闷坏了,前几日听闻清河坊一家顶好的戏园子排了新戏,请了名角儿来唱,场场爆满座无虚席,她好说歹说才求得霍皇后允她出宫半日。 正巧阮蓁也想让她给她出出主意,给枇杷挑个满月贺礼,于是两人一拍即合,一同坐上马车往清河坊广和楼而去。 这出戏名叫《焚香记》,说的是富商之女情系落魄书生,几经周折嫁予他为妻,供他读书科考,这书生却在高中状元后另娶高官明珠。上半场戏便到这里结束了,常乐公主挽着阮蓁出了雅间,神情很是不忿,「这书生真是狼心狗肺,忘恩负义……」 转过身正要下楼,她的话戛然而止,直愣愣地看着对面雅间里走出的一人。 那人着一袭天青实地纱金补行衣,眉目清隽,气质卓然,含笑携着友人自雅间中走出,真正是湛然若神人。 阮蓁长到如今,见过的所有男人中唯有贺瑾一人有如此风姿,有他在的地方有如珠玉在侧,其余的人和物一概只能黯然失色。她拧了拧眉尖儿,想起霍皇后叮嘱她的话,想要拉着常乐公主走,却被挣脱。 即便因为这个人伤心难过过无数回,甚至昨日还在赌气想着他既然不领情,那她就不喜欢他了,可目下一见到他,她就把昨日跟自个儿说的话忘了个精光,眼里心里只容得下他一人。常乐公主躲开阮蓁的手,往后退了一步,咬了咬唇,道:「阮蓁,你先去玉器铺子,我、我一会儿就去找你。」 言讫不等阮蓁说话便拎着裙子快步朝贺瑾走去。 阮蓁张了张嘴,已到嘴边的话只得咽了回去,她看着她轻快急切地走向贺瑾,最终抿了抿唇,转身下楼。 广和楼正对门儿便是一家玉器铺子,阮蓁站在铺子前稍稍打量了下铺子的门面,觉得还不错,便提步进了铺子。非年非节的,铺子里人不算多,此刻唯有两个妙龄少女和一个年轻男子在各自挑选东西。男子穿着件青莲色直身,背影有几分熟悉。 阮蓁看了两眼,没想起他是谁,便没放在心上,转头对殷切迎上前的掌柜道:「有长命锁吗?」 想也不用想便知道枇杷满月宴那日府里定会收到不少长命锁,阮蓁想送个不一样的,可枇杷目下才满月,旁的一概用不上,她思来想去,发觉能送的竟只有长命锁——小银镯儿她更不愿意送,她的侄子日后定是个顶天立地的好男儿,她一百个一千个不愿意给他手腕上套个银镯儿。 「有的有的!」掌柜忙不迭点头,领着她往里面走了走,笑容殷勤,「正巧这位公子也在看长命锁,姑娘看看可有满意的?」 年轻男子闻言不经意地转头瞥了一眼,不由怔忪了片刻,「阮蓁。」 自从知道霍明熙喜欢她后,阮蓁便尽可能地避开他,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他,她抿唇对他笑了笑,不欲同他多说,兀自低头挑选起红漆描金回字纹托盘里的长命锁。 霍明熙近乎贪婪地看着她精致完美的侧脸,他已经许久没见过她,如今见了竟觉得有些恍惚。她微垂着头,睫羽微微抖动,好似扫在他心口,让他的心头悸动不已。 他见她迟迟选不定,便主动与她搭话,「我方才看过了,这家铺子的长命锁不算太好。」 阮蓁掀眸看了他一眼,又转头看向他身后面色古怪的掌柜,哦了一声。 不是她冷淡,而是她着实不知道这话该怎么接,纵然他说的是实话,可掌柜还在身后站着,他就这般大喇喇地说出来也着实有些过分了。 霍明熙等了等,没等到她的下文,他想了想,略有些急切道:「我知道有一家玉器铺子,里面的玉器成色出挑,不如我带你去?」 再让他说下去恐怕掌柜就要开口轰他们走了,阮蓁微微蹙眉,牵裙往出走。待出了铺子,她旋身看着他道:「我要在这里等思若,你自己去吧。」 霍明熙看到她眼里的冷漠,好似有一盆无形的冷水自他头顶浇下,将他的一厢情愿尽数浇灭,他这才想起她已经定亲了,对象就是他大哥。他张了张嘴,涩然道:「你……真的要嫁给大哥?」 阮蓁点头,理所应当道:「那是自然。」 她喜欢大哥哥,大哥哥也喜欢她,如今又有皇帝舅舅赐婚,她为何不嫁? 霍明熙还想说什么,却见一人自阮蓁背后走来,他紧抿着嘴看着那人到了他们面前,「大哥。」 来人正是霍成,他方才在斜对面的茶楼里与人谈事,临窗一看便见霍明熙正缠着他的小姑娘,不由心生不悦,冷冷地睇了他一眼,道:「二弟在跟囡囡说什么?」 他明明听到了他们的对话,却偏偏装作不知道,要霍明熙自己说。 霍明熙自然不肯说,紧抿着嘴一言不发地看着他,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青筋暴起。少顷,他看了阮蓁一眼,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第42章[04.26] 茶楼雅间里,霍成一进门便把阮蓁压在门板上结结实实地吻了一通,还觉得不解气,不轻不重地在她唇上咬了一口,恶狠狠道:「真想立刻把你娶进门。」 他知道她有多好,所以才急着把她定下来,让所有人都知道她是他的。可他没想到即便是这样,霍明熙仍还对她念念不忘。 阮蓁知道他是在吃味,可她还是觉得自己冤枉极了,她气呼呼地抬手隔开他的脸,把刚才遇到霍明熙的事从头到尾说了一遍,末了,鼓着腮帮子问他:「我说错了吗?」 霍成亲了亲她隔在两人中间的手,含笑道:「没错。」他爱极了她那理所当然的语气。 阮蓁慌忙收回手,背在身后,嘟哝道:「那你还咬我……」 目下这雅间里也没个镜子让她看看有没有留下齿痕,若是留下了,她怎么出去见人? 霍成闻言低低一笑,低头凑近她的唇,暧昧地舔着她唇上刚才被他咬过地方,哑声道:「我让你咬回来……」 说来说去还不是他占便宜?阮蓁恼羞成怒,哼了一声,推开他转身想要出去,无奈霍成一手按着门板,她实在打不开,不由有些着急,「思若一会儿该找不到我了……」 霍成早有准备,「常坚会告诉她。」 言讫他弯腰把阮蓁一把抱起,一边往桌边走一边低头轻吻她的耳垂,用可怜兮兮地语气道:「囡囡,陪陪大哥哥好不好?我想你想得快疯了。」 他们大半月没见了,说不想他是假的。阮蓁眨了眨眼,任由他把自己抱坐在腿上,半晌,她唇瓣微翘,慢吞吞地哦了一声。 熬过了溽暑,天渐转凉,很快就到了中秋佳节。 白日里,阮蓁在兰园和苏大夫一道侍弄了会儿花花草草,衣摆不可避免沾了些泥,她稍后还要去看枇杷,自然不能就这样去,便回了自己院子。 正换着衣裳,双碧从外面进来,「文安郡主命人给姑娘送了张帖子。」 阮蓁接过帖子看了看,刘凝邀请她去集芳园喝茶,帖子上还写了许多冠冕堂皇的话。阮蓁一目十行跳到最后总算是看到了她真正的目的,她说有事想问她。 她从前在阮蓁面前总是趾高气昂的,如今也不知是什么要紧的事能让她拉下脸主动邀请她。光看着帖子阮蓁都能想到她那别别扭扭的样子,她撇撇嘴,随手把帖子放在一旁。 画罗为阮蓁套上玉涡色缂金瓜蝶纹褙子,问她:「姑娘要去吗?」 阮蓁点了点头。 虽说她跟刘凝没什么交情,甚至还有过节,但是刘凝在帖子里话都说到这种地步了,她若不去就真的是不识抬举了。 约莫半个时辰后,一辆朱轮华盖马车停在了集芳园前,阮蓁牵着石榴裙踩着黄杨木脚凳下了马车。 进了茶楼,正在黑漆柜台后埋头拨弄算盘的掌柜冷不丁抬眼见了她,上下打量了她一遍,目光落在她眉间的美人痣上,他忙不迭迎了上来,「姑娘等的人已经到了,就在二楼雅间。」 说着便招呼小二领着阮蓁上了二楼,刘凝订的雅间在二楼边角上,一侧是墙,很是隐蔽。小二推开槅扇,躬身请阮蓁进去,又亲自为她们关上门,这才走了。 屋里的花梨木红漆圆桌上摆着一个青白釉瓷壶和两碟已经吃了少半的点心,刘凝双手捧着茶盅有一口没一口的啜着杯中的茶水,看起来已经等了许久。见了阮蓁,她竟破天荒地主动对她笑了笑,招呼她坐下,还亲自执壶给她倒了杯茶水,热情极了。 她的态度太过反常,阮蓁戒心顿起,没再往前,而是坐在了圆桌对面离她最远的绣墩上,开门见山地问她:「郡主找我来是想问我什么?」 言下之意让她快快问了,她好脱身。 刘凝心不在焉地往帘子后看了看,旋即又在阮蓁发现前收回视线,指了指阮蓁面前的茶盅,小心翼翼地问她:「你不喝茶吗?」 阮蓁摇了摇头,她只想快些了事。 见她摇头,刘凝竟不甚明显地松了口气,「我和徐朗的婚期定了,就在明年三月。」 她跟她说这个做什么?阮蓁兴致缺缺地哦了一声,旋即觉得这样似乎不太好,她调整了下神色,抿唇对她笑了笑,道:「那就恭喜郡主了。」 刘凝定定地看着她,想从她脸上瞧出一些不一样的情绪,无果。她垂眸拨了拨手边的茶盅,想了想,最终还是没忍住,问出了心底不甘心了很多年的问题,「我其实一直不明白一件事,今日叫你来就是想问清楚……」 阮蓁偏了偏头,黑白分明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紧等着下文。 「我想问你……」觉得有些难堪,刘凝抿了抿唇,方道:「徐朗他……是不是喜欢你?」 阮蓁想也未想便脱口而出,「自然不是。」 她越发觉得刘凝今天好生奇怪,和徐朗有婚约的不是她吗?她方才还说他们婚期定了…… 刘凝紧接着问她:「那他为何对你那么好?比、比对我都亲近……」她说着又看了一眼雅间内侧。 阮蓁注意到这点,她皱了皱眉,压下心底的疑惑回答她的问题,「我七岁那年出门遇到了歹人,多亏徐朗哥哥路过救了我一命,爹爹感激他,便时常请他来府里……」 第43章[04.26] 因着老太君不许人说出去,这件事刘凝还是头一回听人说起,她隐约想起一点什么,便试探着问道:「是上元节的事?」 阮蓁点了点头,「他对我好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许是因着我那时差点儿死了。」她和刘凝难得心平气和地坐下来说话,便想一次把话说清楚,毕竟刘凝马上就要嫁给徐朗了,若是他们因着她生出什么嫌隙,到时再怪到她头上,那她岂不是冤枉死了? 刘凝确实记得阮蓁七岁那年生了一场大病,药石无灵险些丧命,没想到竟是飞来横祸。再看向阮蓁时,她竟觉得她有些可怜,从小就身子孱弱,几次差点一命呜呼…… 阮蓁被她的目光看得浑身不自在,抿了抿唇道:「郡主还有事吗?若是没有的话,我先回去了。」 言讫理了理裙摆站起身。 刘凝先是哦了一声,旋即想起什么,突然也站起身,看样子是想从圆桌后绕出来,「你快走……」 她话还没说完,内室松松散散半掩着的帘子后便猛地窜出几道人影,堵住了阮蓁的去路。 阮蓁后退半步,神色微凝,冷声道:「你们是什么人?」 她说着便见又有一人从帘子后不紧不慢地走了出来,竟是阮婉怡!她得意地看着阮蓁,轻笑道:「五妹妹别怕,姐姐只是替王爷请你去府上坐一坐……」 齐王。阮蓁转眸看向刘凝,却见她面有愧色,显然是早早就知道了这件事。难怪她刚才种种反常,还问她一些奇奇怪怪的问题,原来最终目的是这个。可是她想不明白刘凝为什么会和齐王掺和在一起?这对她有什么好处? 「等等。」阮蓁躲开那些人想要擒住她的手,掀眸看向阮婉怡,「众目睽睽,四姐姐准备怎么把我带出去?」 阮婉怡却道:「这就不用五妹妹操心了,我们既然来了,自然有万全之策。不过若是五妹妹肯乖乖配合,那就再好不过。」 她也是前些日子无意中听到了齐王和心腹的话才知道他的野心,起初是有些慌乱的,但想到齐王对她的种种温柔,她便接受了这件事,并且为他守口如瓶。这一次更是自告奋勇带人来绑阮蓁,到时刘凝的马车从茶楼前门走,她则带着阮蓁从后门离开,神不知鬼不觉地将阮蓁带去别庄。到时齐王成事,她便是贵妃…… 阮婉怡兴奋地浑身发抖,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头戴九翬四凤冠,身穿大衫霞帔的场景。然而下一刻,她面色陡然一变,几近惊恐地看着一道黑色身影自窗牖外翻入室内,不过一个喘息的时间便将她带来的数名壮汉尽皆打晕在地。 做完这一切,黑影单膝跪在阮蓁面前,垂着头,再恭敬不顾地开口:「暗十一见过阮姑娘。」 阮蓁身边确实有阮泽派来的两名武艺高强的侍卫跟着,是以她方才才会想方设法地拖延时间,等他们来救她。可面前这一位她却从来没见过,「是谁派你来的?」 暗十一道:「属下的主子是大将军。」 阮蓁语调平静地哦了一声,唇瓣却忍不住弯了弯。 「姑娘还有别的吩咐吗?」暗十一问。 「没有了。」 阮蓁话音未落,便见暗十一身形一闪,如同凭空消失一般不见了。 刘寿本欲神不知鬼不觉地绑了阮蓁,将她关在城郊一处不为人知的别庄里,让阮泽和霍成分心去找,无暇他顾。而他则在傍晚宫宴歌舞升平的时候趁机逼宫,打他们个措手不及,有阮蓁在手,他自是有恃无恐,根本不把霍成和阮泽放在眼中。可谁知刘凝竟然失手,计划败露,他只得提前改变计划,提前一个时辰动手。 五城兵马司和神机营的人早已调集,只等齐王一声令下便可冲入宫门,又有羽林卫在皇城东西两面接应,齐王的兵马接连冲破了两道宫墙,一切顺利得超乎想象。然而当他率人到了含元殿前,四面八方一瞬冒出无数禁军,屋顶檐牙、城墙上到处是手持弓箭的侍卫。 前有宋志昂率领着禁军护卫着含元殿,让他不得往前一步,后方则是霍成率领神枢营,一路冲杀过来,他带来的人马顷刻之间死伤殆尽。 他妄图翻天覆地,却连一粒微尘都没没能扬起便一败涂地。 含元殿 浓重的药味掩盖住了帝王居所的龙涎香,成帝着一身明黄万字柿蒂纹寝衣靠坐在床头,他是真的行将就木了,眼廓深陷,脸色灰败,一次咳嗽就能用尽他大半的力气。 看他咳得厉害,宫人连忙端了药,他挥挥手让他们退下,掀眸看向被宋志昂押着跪在地上的刘寿,那眼神,好似在看一只蚂蚁。 这眼神刘寿再熟悉不过,从他十三四岁有了自己的野心开始,他便常常看到成帝用这样的眼神看他。他不明白,他和太子同为他的儿子,为何他面对太子的时候就是父亲,而对他,却还不如对他的那些臣下。 「父皇早就知道了我的计划?」事到如今,他知道自己已经铸成大罪,索性摊开来跟成帝交谈。 成帝不置可否。 见此,刘寿便知道自己猜对了,他不甘心地咬了咬牙,「那为何还放任我……」 他正说着,太子自殿外进来,路过齐王时看了他一眼,旋即移开视线恭恭敬敬地对着成帝行礼,「父皇,叛军已尽数伏诛,一众叛党也已拿下。」 这些都在成帝的预料之中,他放任齐王至今其一是为了磨练太子,其二便是为了肃清朝中怀有异心的臣子。如今目的达到,他心头的重担放下,精神不由愈发萎靡,他对着太子招了招手,「湛儿,来。」 太子走上前,「父皇。」 成帝拍拍他的肩膀,转头看向还跪着的齐王,「今日父皇便教你最后一件事。」 第44章[04.26] 没有人知道成帝究竟说了什么,当日在含元殿当差的宫人只看到齐王被押出含元殿时,几度发笑,神色癫狂。其后成帝连召贺阁老、宣平侯、镇国大将军入殿觐见。 此时已到傍晚,天色昏沉不似往日的朱丹赤红,天边乌云密布,预示着一场大雨的到来。 雨点开始落下的时候,常乐公主奉召入殿,她脚步匆匆,险些在殿前石阶上滑倒。 十六岁的少女,自幼被呵护着长大,人生头一次面临生离死别便是面对自己至亲的死,她心中又慌又乱,刚进了内殿只瞧了成帝一眼眼眶便红了,泪珠和着雨水沾湿了眼睫,她抬袖一股脑地在脸上拂了一下,动作中还带着挥不去的孩子气。 成帝无奈地笑了笑,费力地抬手招呼她走近些。 常乐公主上前跪坐在他床边的脚踏上,囔囔地叫他:「父皇……」 成帝抚了抚她的头,朝她笑了笑。 他这一生,所有的儿女中,最喜欢的便是这个幺女,他将对她早夭的哥哥姐姐的愧疚尽数放在了她身上,疼爱她呵护她,让她远离宫里的阴诡伎俩,这才有了如今心性良善,真正如一颗明珠般粲然的小公主。也正是因此,他才在她身上感受到了寻常人家的父女情。 目下他就要撒手人寰,最不放心的便是这个女儿。 「思若。」他如一个真正的慈父般语气和缓地与她商量,「父皇给你指一门婚事好不好?」 常乐公主泪眼朦胧地看着他,嗫嚅道:「父皇,我不想嫁……」 然而他不是真的要与她商量,他抬眼意味不明地看了一眼跪在常乐公主身后的贺瑾,无限怜爱地摸了摸她的头,「父皇知道你在想什么……」 她对贺瑾的心意这些年他都看在眼里,他之所以不插手就是在等着贺瑾点头,只要他敢在他面前说一句想要常乐,他不会吝啬一道旨意。然而这么多年过去,贺瑾始终一句话没说…… 他纵视他为股肱良臣,却不会把自己的珍宝交给他。 他转眸看向跪在床前的小女儿,压抑地咳了一声,声音如在砂纸上磨过,「常乐公主,宋志昂,听旨……」 他看着宋志昂,一字一句,缓缓道:「朕之六女,安贞叶吉,柔嘉维则,朕……视之如珠如玉,今,朕大行在即,恐珠玉无依。兵部尚书之子宋志昂,英武忠厚,深得朕躬,赐婚常乐公主。特许,朕大行三月后,即可择日完婚。」 常乐公主连连摇头,眼泪夺眶而出。 成帝紧紧握着她的手,竭力睁着眼睛看着她,方才那一番话已经耗尽了他所有力气。 最终,常乐公主含泪点头,「好,我嫁,我嫁……」 她刚说出第一个字,成帝便心满意足地咽下了最后一口气,溘然长逝。 积蓄了一整个黄昏的暴雨,倾盆而下,轰隆雷鸣伴着邺城寺庙宫观的悠悠钟鸣,响彻云霄。 禁军将齐王押回王府,顺道宣读了成帝的旨意——将齐王贬为庶民,终身幽禁。 这个消息对府中众人来说无疑是致命的打击,一时间人心惶惶。 阮婉怡更是神情恍惚,不肯接受这个事实,她才过了两个月的好日子,怎么甘心就这样陪着失败的齐王老死在王府?这样想着,她挣扎着爬起身,嘴里不住念着,「怎么会这样?我要去找爹爹,我要去找祖母,他们一定会救我……」 她一边念着,一边跌跌撞撞想往外跑,却被御林军扔了回来,撞在了齐王脚边。她戚戚抬头看了一眼神色讥讽的齐王,终于捂着脸崩溃大哭。 她到了这时才明白老太君为何不愿让她嫁给齐王,她是真的后悔了,可已经为时太晚。 阮婉怡的死讯是在一个月后传来的,她的尸体泡在齐王府后院的池塘里整整一夜才被人发现,死的时候面目狰狞痛苦极了。 没有人知道她究竟是怎么死的,有人说她是失足落入水中溺水而亡,也有人说她是被人蓄意推了下去。说法不一,然而没有人愿意去细细追究。阮滔听到这个消息一瞬好似苍老了十年,可他也只是捂着脸沉默了一会儿,到底也没开口追究阮婉怡的死因。他不追究,旁人自然也不会多此一举,唯有王氏日日在院里哭闹,叫嚷着要阮滔为小女儿讨一个说法。 可这说法该怎么讨?阮滔被她纠缠的心烦意乱,没有个安宁的时候,后来干脆宿在了外头…… 新帝登基清算齐王余党,让许多人诧异的是一向霁月清风醉心书画的信国公徐晋竟也在其中,他伪装得太好,就连徐老夫人都没能察觉。没等抄家的圣旨传到信国公府,徐晋已然留书自尽。他在遗书中写道,他做这一切不过是因着始终放不下当年先帝逼迫老国公爷自尽一事,如今他已知罪,只求陛下不要迁怒与家中老母与独子。 徐老夫人看完遗书当即口吐鲜血,昏厥在地。 谋朝篡位乃是第一等的大罪,自然不是徐晋自尽就能了事的,禁军抄家的时候仍旧一点没客气。当日徐朗便被迫搬离了他生活了二十余年的信国公府,用身上仅有的银两在安义坊租了个一进的小院落。 信国公府被抄家,仆役尽数散了,唯余老管家和徐老夫人身边余嬷嬷不离不弃地跟在徐朗身边。阮蓁扶着老太君进来的时候老管家正在屋檐下熬药,他年纪大了,眼神不好,佝偻着背生火的样子让人看了就觉得心酸。 阮蓁朝身后的小厮使了个眼色,小厮忙上前替了老管家,老管家哆嗦着唇瓣道了声谢,请她们进了屋。 屋里,徐朗刚喂徐老夫人喝完粥,一转身就见了老太君和阮蓁,他怔忪了一瞬,旋即神色如常地对着老太君行礼。他不再是那个锦衣玉冠的贵公子,甚至连一身功名也岌岌可危,然而他一言一行依旧不卑不亢,没有丝毫的怨艾之色,垂手与老太君说话的时候唇角含着一抹淡淡的温润笑意,仿佛他目下所处的不是低檐瓦舍,而是信国公府的巍巍华堂。 他自出生便是国公府的嫡少爷,这么多年一直处于云端之上,如今却是一夕之间坠入泥潭,来的路上老太君一度担心他经此一事会一蹶不振。目下与他说了几句话总算能放下心来,她坐在炕沿上握着徐老夫人的手,对徐朗道:「你不必担心,我会向陛下求情保住你的功名。只是从此以后你便不再是国公府的少爷,日后难免会辛苦些……」 第45章[04.26] 朝中素来有踩高捧低的风气,信国公府出了这样的事,落井下石的人恐怕不会少。 徐朗闻言郑重地对老太君行了一礼,出口的话却是拒绝之词,「多谢老太君费心,只是父亲……」子不言父之过,是以他只是隐晦提了提徐晋,「老太君还是不要牵涉其中为好。」 老太君道:「且不说我与你祖父祖母的交情,只论你当年对囡囡的救命之恩,阮府上下还欠你一个人情,此番你有难,我们自然不能坐视不理。」 徐晋糊涂是一回事,徐朗如此心性,若从此泯然与众,实在可惜。 自进屋到现在,徐朗从未看过阮蓁一眼,目下他终于忍不住抬眸看向站在老太君身侧的少女。她正巧噙着盈盈笑意与徐老夫人说话,眉目灵动,两靥生辉,整个人好似发着光,让人一刻也不舍得把视线从她身上移开。到此刻,他终于露出一抹苦涩笑意,垂眸接受了老太君的好意,「有劳老太君……」 半个多时辰后,阮蓁扶着老太君出了院子,一打眼就看到了巷子口的刘凝。 前天夜里那一场雨下的透彻,天气到如今还未彻底放晴,晦暗阴沉,风从巷尾刮到巷口,她的白绫裙在风中猎猎摆动。不过两日没见,她瘦了许多,面色苍白憔悴,站在风里好似无知无觉一般痴痴地看着小院。 阮蓁脚下微滞,让双碧扶着老太君上了马车,自己则提步朝她走去。 阮蓁本想不通刘凝好端端的为何会和齐王掺和到了一起,后来却从阮泽口中得知缘由。原来当年睿王妃根本不是皇室对外宣称的病逝,她是在小女儿的满月宴上被醉酒的卢阳伯嫡次子霍鸿志调戏,受不了屈辱自尽身亡。而当时初初满了四岁的刘凝便睡在内室的碧纱橱里,她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娘亲拔下金簪杀了霍鸿志,又将簪子插进了脖颈。而她娘,临死前还笑着叮嘱她,忘了这件事…… 睿亲王率人赶到的时候,刘凝躺在碧纱橱里闭着眼好似睡得无知无觉,他便以为她不知道,骗她睿王妃是病逝。而刘凝,便将这件事藏在心底,一日比一日地恨卢阳伯府众人,后来连带着也恨上了霍皇后所出的太子。 见了阮蓁,刘凝脸上闪过一丝慌乱,性子使然,她丁点不愿旁人看自己的笑话,便强撑着一副强势的模样问阮蓁:「你来这里干什么?」 阮蓁转身看了看身后的马车,道:「我陪着祖母来探望徐老夫人,你呢?」 有睿亲王求情,陛下并未拿刘凝问罪,只是寻了个不痛不痒的由头削了她的郡主封号,是以阮蓁不能再如往日一般叫她文安郡主,可让她叫她阿凝姐姐她也是不愿意的,干脆省了称呼。 刘凝揪了揪衣摆,没有说话。 从昨日起她来了数次,可徐朗从未让她进过门,他说他如今是戴罪之身,他们的婚约自然就做不得数了,让她好好儿过自己的日子,找个门当户对的人嫁了…… 可他是知道的,她只想嫁给他呀…… 她忽然想起什么,猛地抬头看向阮蓁,急切道:「你帮我求求老太君,让她在陛下面前给徐朗求情好不好?错的是他爹爹,不是他啊!他还有满腔抱负没有实现,怎么能就这样被剥夺了功名……」 她求过爹爹了,可爹爹说她的事已是陛下开恩,若此时再凑上去必定讨不了什么好。她真的是一点法子都没有了…… 这件事不必她说老太君也会去做。但是阮蓁却不打算跟她说实话,她看着她,问道:「徐朗哥哥如今已不是昔日的国公府少爷,甚至连功名都要没了,他什么都没有了,你大可以让睿亲王来退婚,为何还要帮他?」 她话音刚落,刘凝便狠狠瞪了她一眼,「我不会退婚,我死也不会退婚!你不肯帮我就算了,我……」 「好。」没等她话说完,阮蓁出声打断她,背着手两靥含笑对她道:「阿凝姐姐记住你说的话。」 言讫,她没再同刘凝说话,旋身上了马车。 老太君没有回府,而是直接让车夫调转马车进了宫,阮蓁自然也跟着去了。 成帝驾崩,最难过的当属常乐公主,当日她大哭一场后,回到永安宫就把自己关进了锦元殿里任谁劝都不肯出来,也不肯说一句话。 阮蓁到的时候珊瑚和琉璃正贴着殿门焦急如焚地劝她出来吃饭,但如论她们怎么苦口婆心地劝,殿里的人始终不发一言。 见了阮蓁,珊瑚和琉璃仿若溺水的人见到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她们忙迎上来跟阮蓁说了情形。阮蓁这才知道常乐公主已经接连两日没有吃过饭了。若今日阮蓁没来,她们便要去将此事禀告陛下,即便是用硬闯的也要闯入殿里硬逼着常乐公主吃饭。 听她们说完,阮蓁眉头紧蹙,牵着裙摆迈上石阶,敲了敲槅扇,扬声叫里面的人,「思若,是我……」 殿里还是没有丝毫动静,珊瑚和琉璃急得几乎要哭出来,她们拍着门板哽咽着朝里喊:「殿下,殿下开开门,阮五姑娘来了,你不愿见奴婢们,也要见见她啊……殿下开开门好不好?」 阮蓁也不停地跟她说话,不知过了多久,阮蓁的嗓子都有些哑了,才听吱呀一声,紧闭的殿门终于打开了。 殿里没有点灯,昏暗一片,借着不算明亮的天光,阮蓁隐约看到门后站着一个人,她没有让琉璃和珊瑚进来,自己提步迈过门槛,顺手关上了殿门。 最后一缕光线被挡在门外,阮蓁往前走了一步,放轻声音叫她:「思若……」 她话音刚落,便觉身上一沉,常乐公主扑了过来紧紧抱住了她。先是低低的啜泣,而后变成了嚎啕大哭,她一边哭一边一遍遍地说:「阮蓁,父皇走了,我没有父皇了……」 这世上最疼她最爱她的男人自此离她而去,她们之间隔的不是山水,而是永不能跨越的生死阴阳。 阮蓁任她抱着,一遍遍不厌其烦地轻拍着她的背,一句话都没说,只是静静陪着她,让她将心里的伤心难过尽数哭出来。 常乐公主这一哭便是一个多时辰,到后来,她已经没了力气,一边流眼泪一边打嗝。 等她终于平静下来,阮蓁挽着她进了内殿,让她穿上绣鞋,又掏出帕子为她擦了擦脸,这才扬声命人进来。 第46章[05.03] 当夜阮蓁没有出宫,而是宿在了永安宫的偏殿——新帝命她在宫中住上几日,多陪一陪常乐公主。 沐浴过后,阮蓁坐在铜镜前让双碧给自己擦干头发,殿里的帘子忽然无风自动,阮蓁回头看了一眼,再看向铜镜时便透过铜镜看到了坐在她身后榉木朱漆圆桌旁的霍成。 双碧显然也看到了,她手上动作一顿,转身瞠目结舌地看着霍成,好半晌才艰难开口,「大、大将军,虽然你与我家姑娘已有婚约在身,可也不能……这样大喇喇地进我家姑娘的内室,若让旁人看到了,对我家姑娘名声不好。」 霍成面不改色心不跳道:「不是大喇喇,本将从后窗进来,不会有人知道。」 双碧一噎,深觉能把翻窗这事儿说的如此坦荡的除了面前这位,再没别人了…… 打发双碧去屏风外守着,霍成起身走到阮蓁面前,看到他阮蓁想起阮泽此刻也正在含元殿跪着守灵,便问他:「大哥哥看到我爹爹了吗?他可还好?」 这三日,阮泽只在成帝驾崩那一晚匆匆回了家一趟,此后便一直留在宫里,阮蓁还是第一次这么长时间没见他,自然免不了担心。 霍成俯身揽着她的腰身手臂稍稍用力往上一提,让她面对着他坐在妆台上,做完这个动作,他才开口,「他很好,你放心。」阮泽虽已过不惑之年,但他有武艺傍身,身强体健,这三日对他来说倒也不算什么。 阮蓁的头发还披散着,因着他方才的动作,几缕发丝垂在了颊边,她抬手将发丝别到耳后,垂眸看了一眼他腰间的孝带,「大哥哥这个时候偷偷跑出来,不怕被人看到参你一本?」 成帝梓宫还停在含元殿,头三日皇室宗亲与三品以上重臣需得在宫中守灵,不仅要日日跪叩,晨昏哭祭,更是不能沾一丁点荤腥,就连累了困了也不能睡床铺,实在是个嗟磨人的事。霍成自然也在其中。 刚刚沐浴过的肌肤泛着一层莹莹浅粉,健康诱人,他低头,忍不住在她面颊上亲了亲,不以为然道:「他们不敢。」 他这话乍一听狂妄至极,但阮蓁知道他所说不假。成帝在的时候他已然是当朝武将第一人,如今新帝登基对他更是信赖有加,更遑论太后还是他的亲姑母,有这一层关系在,他在朝中的地位自然是不可撼动,但凡有点眼力见的人都不会去触他的霉头。 他说着不断亲吻她的面颊耳廓,可谓是流连忘返,温热的呼吸喷洒在阮蓁耳后,让她浑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她伸手推了推他的胸膛,歪着身子躲开他不依不饶的唇,嘟囔道:「大哥哥守了三日,不累吗?」 霍成当年追袭敌军,曾有过三天三夜不曾合眼的时候,且是在北疆沙漠中,环境比宫中还要恶劣数十倍,那时他都不觉得累,如今不过跪上一跪对他而言更是不算什么。不过…… 他弯了弯唇瓣,刻意压低声音透出几分倦意,点了点头道:「累。」 累还在这里对她动手动脚。阮蓁刚要开口便听到了他的下文—— 「所以这次换囡囡来亲我好不好?」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无论她跟他说什么,他都能顺理成章地拐到这个话题上来。好在阮蓁对他的「没脸没皮」早有了解,她没有太过惊讶,听到了也只当没听到,推了推他,道:「你不是累了吗?还不趁这个机会快去找个地方歇上片刻……」 霍成闻言摇了摇头否定了她的说法,大言不惭道:「你亲亲我我就不累了。」 言讫便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阮蓁看着近在咫尺的脸,抿了抿唇,飞快抬头在他唇瓣上亲了一下,敷衍道:「好了,大哥哥快回去吧……」 这样一触即离的碰触怎么能满足霍成,他垂眸看着她粉嫩水润的唇瓣,眸色转深,低喃道:「囡囡,不是这么亲的……」这么亲怎么够? 他说着低头含住她的唇,尽情攫取肖想已久的甘甜。与此同时,揽在她腰间的手逐渐上移扣住她的后颈,强势又热烈地品尝着她。 双碧站在外面看着屏风上映出的两道身影难分难舍缠绵纠缠,那道高大挺拔的身影将那道纤细娇小的紧紧揽在怀里,低着头不断地吻着。许久,才分开。 霍成走后好一会儿,双碧才听到里面传来阮蓁的声音,她近前一看,便见自家姑娘唇瓣嫣红,双目水光盈盈,那眼里的春情在烛光下几乎要溢出来一般,配着她如今青丝披散只着了身浅杏色软烟罗大袖衫的模样,实在是勾人的紧。她伺候了阮蓁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见到她如此模样,不由有些看呆。 片刻,她总算回过神来,忆起方才在屏风上看到的投影和那不绝于耳的口舌纠缠的水声,阮蓁还没说什么,她自己先闹了个大红脸,埋头伺候着阮蓁上床安歇,为她掖了掖被角,方才欲言又止道:「姑娘……」 阮蓁半张脸掩在锦被下,只露出一双潋滟水瞳,眨巴着眼睛无辜地看着她。 双碧口中一顿,好半晌才想起自己要说什么,赶忙把话说完,「姑娘和霍将军虽有婚约在身,到底还要一两年才能成婚,现如今还是不要太过、太过纵容他为好……」 「若是、若是……」她拧着手,点到为止,「到时吃亏的还是姑娘。」 哪里是她纵容,分明是他没脸没皮……阮蓁黑黢黢的眼珠子转来转去心不在焉地想着,好容易恢复了浅粉的面颊又红了起来。 好一会儿,她张了张嘴,慢吞吞地哦了一声。 哦?双碧愣住了,姑娘你这声哦是听进去了还是没有? 三十日停灵期满,成帝梓宫葬入景陵,丧礼才算是真正结束了。此时已到季秋九月,庭前的银杏树树叶已全然褪去绿意,一夜秋风吹过便是满地的金黄,反射秋日和暖的日光,看着让人觉得好似天地间都盈满了暖意,但实则,凉意深重。 南窗下的黑漆嵌螺钿短榻上铺着厚厚的毯子,边边角角被细心的嬷嬷包了起来,炕桌也一早就被移开,阮蓁半趴在榻上陪着小枇杷玩耍。他目下已满了三个月,刚刚学会翻身,许是觉得好不容易学会了个本领,便急着熟练起来,这两日总爱在床榻上滚来滚去,真是一刻也离不了人。 阮蓁今日穿了身浅青留仙裙,腰间系着一组璎珞八宝环佩,稍稍一动便发出清脆声响。每每这时,小枇杷便睁大了眼睛一动不动地听着响儿,小模样可爱极了。阮蓁便解了裙上的环佩用手拎着逗他,听他咿咿呀呀地跟她说话,觉得心都要化了。 不多时,方嬷嬷从外面进来,说老太君回来了。阮蓁便和温雨燕一起抱着小枇杷去了荣安院。 第47章[05.03] 当日因着老太君求情,加之新帝开明,徐朗才得以保住了他从五品翰林院侍读学士的官位,只是昨日他突然向吏部提交了文书,自请外放。吏部尚书知道老太君对他格外关照,便秉承着惜才之心命人将这件事告诉了老太君。老太君今日出府便是去徐朗家中询问他的想法。 徐朗饱读诗书,才思敏捷,于很多事上都有自己独到的想法,此番这个决定就是他与阮成钰商议过后又请教了贺瑾才决定的——即便新帝不追究徐晋的事,但多多少少会对他有所顾忌,不会重用他。与其留在朝中裹足不前,倒不如自请外放,从七品知府重新做起,踏踏实实地做出些功绩来,一点一点地凭着本事往上爬,对徐朗来说焉能不算是另一番天地? 老太君也是听了他的这番话才改变了主意,不再坚持要他留下。只是她本想让徐朗将徐老夫人留在邺城,由她照看,但徐朗和徐老夫人都不愿意,她只得作罢,于是更觉得不放心,「如今境地稍好些的州县已无空缺,唯有一些偏远之地急需用人。他养尊处优这么多年,也不知能否适应。」 这一点其实倒不算难,更难的是穷山恶水的地方大多匪盗横行,更有甚者官匪勾结欺压百姓,也不知徐朗能否应付得了…… 阮蓁扶着老太君在罗汉床上坐下,安慰她道:「徐朗哥哥智勇双全,又心性坚韧,就连哥哥有时也自愧不如,祖母大可不必担心。」 「再者……」她乌浓眼珠稍稍一转,低头在老太君耳边耳语了几句,末了,对她眨了眨眼睛。 老太君闻言伸手轻点她的额头,笑着看了她一眼,旋即让方嬷嬷叫来了府里的一名侍卫头领。这侍卫头领是个孤儿,性子忠厚老实,模样也不起眼,是个扔进人堆里就找不到的人,然而他的武艺却是老太君亲手调教出来的,不敢说数一数二,也算是难逢敌手了。 老太君吩咐了他几句,让他准备一下,待几日后徐朗调令下来,便跟着徐朗离开邺城,此后便负责保护他。当然,若是直接跟徐朗说这人是老太君派来的,他恐怕不会接受。阮蓁便教他扮作饿了许多日的江湖侠客候在徐朗赴任必经的路上。 「徐朗哥哥是个君子,见你沦落至此定会赠你银两食物,到时你便借机赖在他身边,与他称兄道弟……」阮蓁一边想着自己从前听过的那些戏文,一边叮嘱他道:「起初徐朗哥哥恐怕会推辞,但你只要一口咬定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过上几日他应当就不会再说什么了。」 她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其余倒没什么,你只需脸皮厚些就行。」 这一点,她深有感触。 那侍卫点了点头,一副受教了的表情,配着憨厚的外表,看得大伙儿忍俊不禁。 老太君也忍不住笑了出来,俄顷,她清咳一声,敛了神色道:「徐朗是五姑娘的救命恩人,他的祖母又是我的旧识好友,你务必保他们周全,不得有丝毫闪失,你可听明白了?」 侍卫郑重抱拳,接下了这个使命。 半月后,徐朗离开邺城前往镇安府赴任,阮蓁陪着阮泽与老太君去送了送他。隔了几日才听说刘凝也偷偷跟着去了。 彼时阮蓁正在书房里练字,闻言抬眸笑了笑,没说什么。 上元节后冰消雪融,春天将至。 每年这个时候天气都忽冷忽热,稍不留神就会受凉生病。阮蓁昨天夜里沐浴过后没及时把头发擦干,今晨起身时身子就有些不舒服,到了午后吃完饭更是觉得脑袋昏昏沉沉的。她本来和赵宝嘉相约着要上街买东西,如今看来是去不了了,便命人去平阳大长公主府上知会赵宝嘉一声。 自两年前接阮蓁的时候见过赵宝嘉后,一贯大大咧咧臭石头一块的阮成轩不知为何竟开了窍,对赵宝嘉念念不忘,这两年想着法儿地讨好她,加上阮蓁在一旁推波助澜,年前赵宝嘉终于点了头。阮成轩便忙不迭地去了平阳大长公主府提亲,如今两人婚期已定,就在百日后的四月初七。 这半年来赵宝嘉一直很在家中待嫁,就连上元节都没出门看花灯。这一回是因着阮蓁明日便要及笄,就想让赵宝嘉陪她上街买几样东西,没想到她自个儿临时生了病。 不多时双碧请来苏大夫,苏大夫看过后给她开了一帖药,说是服了之后睡上一觉发发汗便无碍了。阮蓁喝了药躺在床上昏昏沉沉地想,还好不大要紧,否则若是明日她还病着,岂不是连笄礼也不能好好过? 及笄是姑娘家这辈子顶顶重要的事,她可不想有一丁点儿的不完美。 阮蓁一边想着,一边沉沉睡了过去。 阮蓁这一睡直从未时末睡到了戌时,其间起来了一次,喝了碗粥便又睡了过去。 待她苏醒,已是暮色沉沉,内室里紧点了一盏灯,灯火摇曳,烛光昏黄。阮蓁嘤咛一声睁开朦胧睡眼,隐约看到床头坐着一个人,她半睁着眼睛看着他,好一会儿迷迷蒙蒙的双眼才明亮起来,也认出床头的人正是霍成。 睡得太久,她身上绵绵软软的没有力气,好半晌才坐起身,揉了揉眼睛,偏着头打量他片刻,问道:「大哥哥什么时候回来的?」 去年十月浙江台州连降二十余日暴雪,人畜死伤无数,接到急报的当夜光熙皇帝便连下数道圣旨命人放银救灾,指派户部官员亲自跟进此事。熟料半月后灾情不仅没有缓解,反倒愈演愈烈,一时民怨沸腾。光熙皇帝得了暗卫密报才得知所派遣的户部官员与当地州府官员狼狈为奸,沆瀣一气,朝廷拨出的赈灾银两十之八九都进了这群人的私囊,而真正下发到百姓手中的不过十之一二,哪里够用? 光熙皇帝大怒,命当时已封武安侯的霍成亲自前往浙江台州,督促赈灾事宜,同时清查沿路所在州府的官员,贪墨舞弊者一律问罪,或是投入狱中,或是当即斩首,可谓是雷厉风行。君臣这一手着实震撼了不少人,给了那些看光熙皇帝性情温和便恣意妄为的贪官污吏重重一巴掌。这巴掌,还是铁做的,扇下去便能叫他们伤筋动骨记上一辈子。 霍成道:「昨日。」 阮蓁拖长调子「哦」了一声,状似不经意地觑了一眼他脚上的皁皮靴,小脸上明晃晃地写着「我信你才怪」。 早知道她心思缜密,观察入微,却没想到连一回合都没下来就被她拆穿了。不知缘何,霍成心里竟生出一种丈夫出去喝酒被小妻子抓包的心虚感,他清咳一声,说了实话,「刚回到邺城。」一回来便什么都顾不上,只想来见她。 他身上还带着风尘仆仆的气息,眉目间更是难掩疲惫,想来也是,他这两个多月恐怕没有一日是真正能睡好觉的。手上的事刚完便连夜赶着回来见她,一刻也未曾休息过。 阮蓁将这一切收入眼中,心中感动,却要明知故问,「大哥哥是专程赶回来给我过生辰的吗?」 霍成漆乌双目一刻也不愿错过地看着她,闻言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明日便是他的小姑娘真正长大的日子,他说什么都要赶回来。 听他亲口承认,阮蓁这才满意,又黑又亮的眼里透出几分笑意,朝他勾了勾手,道:「大哥哥靠近一些,我有话要跟你说。」 第48章[05.03] 霍成不明所以地靠近她,被小姑娘揽着脖子一点不含糊的亲了一口,粉嫩的舌尖甚至还伸出来舔了舔他的齿缝。 末了,她退开身子,眨着眼睛得意洋洋道:「这是奖励。」 霍成维持着身子前倾的姿势,眸色黝深地看着她,眼神越来越炙热,越来越不加掩饰。终于,他低吼一声倾身将她扑倒在床上,双手固定着她的头,膝盖也隔着锦被插.入她的腿间,含住她的唇瓣加深了方才的吻。 他咬着她的舌尖,极尽狂浪地纠缠着她,恨不得将她嵌入骨髓。若不是有锦被隔在两人中间,他都不敢保证自己是否能克制住自己。 双碧听到碧纱橱里的动静,绕过屏风刚要开口,看到床上的场景她登时噤了声,站在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瞠目结舌道:「侯、侯爷……」 身前阮蓁呜呜咽咽地推着他,身后又被不相干的丫鬟看着,霍成又轻轻在她唇上啄了啄,放开怀里的温香软玉,掏出袖中的锦盒放在她枕边,转身跃出窗外。 一想到方才霍成压着她又咬又啃的模样被双碧看了去,阮蓁就觉得自己像是熟了的虾子,她呜咽一声将自己卷了起来,滚到床里不肯见人。好一会儿,她才一点点露出脸,强撑着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让双碧把霍成方才留下的锦盒打开。 双碧方才看得真切,知道霍成除了抱着自家姑娘亲了亲,手并未乱摸乱碰,她稍稍放下心,上前拾起枕边的锦盒,打开。 只见红绒布铺垫的锦盒里放着一支金累丝镶宝石玉兔衔仙草发簪,那兔儿做得活灵活现,蹲在一颗成色极佳的红宝石后,口中的仙草则以点翠的手法,其上点缀着几颗浅粉碧玺,金贵又精致。 饶是双碧跟在阮蓁身边什么珍奇珠宝都见过了,见到这支发簪仍是忍不住惊叹,「好漂亮的发簪!」 自从阮蓁和霍成定亲后,双碧便不止一次听到旁人为自家姑娘惋惜,说什么娇花配阎罗云云。目下她只想把这支发簪亮到那些人眼前,让他们好好看一看。 ——说什么阎罗,那是在别人面前,在讨好自家姑娘的时候,武安侯可是不比那些自诩风流的公子哥差! 可惜阮蓁笄礼要用的发簪早已定了,这发簪只能留待日后用。 阮蓁的笄礼过得极为隆重,邺城的命妇和贵女们几乎尽皆到场。没办法,谁让阮蓁不仅自个儿出身好,就连日后要嫁的也是光熙皇帝面前第一人,这些人自然得上赶着巴结。 宾客们都来全了,正在花厅喝茶聊天,丫鬟小厮们有条不紊地准备着稍后笄礼要用的东西。 阮蓁自涿平院出来,路过后院假山便听到假山后传来说话声,她本没放在心上,正要继续往前走便听到了自个儿的名字。 「阮五姑娘真是好福气,出身好,样貌百里挑一,日后又要嫁给武安侯,她的命可真好。」粉色衣衫的丫鬟语带艳羡。 身着油绿绉纱衫和杏色罗裙的妙龄少女则不以为然地嗤笑一声,道:「面上听着好听罢了,说到底还不是宣平侯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牺牲自己的女儿……那武安侯可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家伙,阎罗一样的人想必房事也粗暴,等她嫁过去,恐怕没几日就受不住了……」 正说着便见阮蓁缓步从假山后绕了出来,她登时脸色一变,又是尴尬又是心虚,目光游移地看着阮蓁,心里揣摩着方才的话到底有多少被她听了去,她会不会把这件事告诉宣平侯,让宣平侯借机为难她爹爹…… 阮蓁似笑非笑地看着面前的主仆二人,眼神冰冷,出口的话也一点儿不客气,「有劳齐三姑娘为我费心了,只是有件事我需得提醒齐姑娘一声,我爹爹乃是当朝一品重臣,武安侯更是陛下的心腹良将,你方才这番话若是不小心传到了陛下耳中,你猜猜……陛下会怎么想?」 她笑了笑,粉颊盈盈,说出的话却叫齐慧觉得寒冬腊月里一盆凉水从头泼到脚,冻得她瑟瑟发抖,「齐大人这才补了苗鑫苗大人的缺,户部侍郎,这可是个肥差,齐姑娘还是谨言慎行些好,小心祸、从、口、出。」 齐慧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不相信她竟然敢这样明晃晃地威胁她,她强撑着道:「即便我爹爹不如宣平侯官大势大,你也不能……」 她咬了咬牙,「这样威胁我……」 阮蓁勾唇,「为何不能?」 瞧,方才恶意满满地议论她的时候语气自得成那个样子,她不过小小威胁了她几句她便怕成这样。 她突然觉得有些意兴阑珊,凝睇了她一眼,转身带着画罗走了。 阮蓁刚到了前厅太后的旨意便到了,她毫不吝啬地在懿旨中夸了阮蓁一番,又赏了许多珠宝绫罗,可谓是给阮蓁做足了场面,看得在场的贵女们眼热不已。 二月初三,阮蓁及笄第二日,霍成便急着来宣平侯府下聘,聘礼足足有二百五十六担,系着红绸的箱子从武安侯府一路逶迤蔓延到宣平侯府,领头的人进了宣平侯府,末尾的箱子还没出武安侯府!更有人说这聘礼里最值钱的而不是那些绫罗绸缎、古玩玉器,而是最先头的人捧着的红木托盘里放着的房屋文契,据说武安侯这一次可是将自己名下大半的产业都当做聘礼过到了那阮五姑娘名下,可见他对这位未过门的妻子的重视。 下聘的这一日常乐公主也跟着来看热闹,她挽着阮蓁站在廊庑下看着府里的管事将搁了满院子的聘礼一一登记造册放入库中,笑着用听来的话打趣阮蓁:「昨日你在府中行笄礼,大表哥一刻也不停地进了宫,拿着府里管事列好的礼单给母后看,说是今日要下聘,当时平阳姑姑也在,你猜她说什么?」 阮蓁自然猜不出来,「她说了什么?」 常乐公主清了清嗓,有模有样地学着平阳大长公主的话道:「瞧长庚这急切的模样,好似怕别人跟他抢一般。」 言讫又问阮蓁:「那,你再猜大表哥当时说了什么?」 他还能说什么,无非就是一本正经地点头……阮蓁红着脸紧抿着嘴不说话。 常乐公主也不是真要她猜,她想到霍成当时那正经的不得了的样子就觉得好笑,乐不可支道:「大表哥当时竟然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说‘怕’,当时母后和平阳姑姑都惊呆了!」 她声音清脆,说到高兴的地方更是控制不住音量,眼看着满院子的人都笑着看向这边,阮蓁又羞又恼,赶忙拉着她进了屋子。 屋里燃着明庭香,香味暖融,带着清浅春日气息。 第49章[05.03] 恍惚间想到了什么,在阮蓁看不到的地方,常乐公主的笑慢慢淡了下来,只余零星。 阮蓁回过头便见她神情怔忪,眸色黯淡,显然是由她的婚事想到了自己。 两年前成帝宾天,临终前将常乐公主指婚给宋志昂,并特许常乐公主守孝三月即可出嫁,可当三个月后光熙皇帝提起此事时,她却不管怎么说都要守够三年孝期,三年后再行嫁娶之事。她这么说,宋志昂竟也愿意,于是这婚事便一拖再拖,到今日也没个结果。 然而阮蓁知道,她执意要为成帝守孝三年,不光光是因着父女情分,恐怕还有一个原因是她对贺瑾还未全然死心。 ——她痴心爱慕了贺瑾七年,哪里是那么容易就能死心的。 「你在想什么?」不欲让她再想下去,阮蓁故作糊涂。 常乐公主嗯了一声,面上露出些许茫然,旋即很快回过神来。她旋身在罗汉床上坐下,趴在花梨木嵌螺钿炕桌上,双手捧腮故作苦恼道:「我在想……等你和大表哥成亲了,我岂不是要叫你一声大表嫂?」 她从前就喜欢逗着阮蓁让她叫她姐姐,从未得偿所愿过也就罢了,日后论理竟还要叫阮蓁一声大表嫂,真是……不甘心。 阮蓁没想到她会想起这个,猝不及防闹了个大红脸,嗫嚅道:「这不还没嫁呢……」 「快了快了。」打趣起她来,常乐公主素来是不遗余力,「大表哥等了你这么多年,好不容易等到你及笄,如果不是怕你爹爹不愿意,他恐怕今日就想把你扛回府……」 她坐起身朝阮蓁挤了挤眼,「他们现在应该已经在商议婚期了。」 书房里 霍成确实在和老太君阮泽商议婚期,他此番来不光是为了下聘,同时也要把请期的事做了。 在他的婚事上,不止是他着急,太后也盼着他早点把阮蓁娶回家,早日给她生个侄孙儿出来。上元节刚过,府衙刚开,她便宣了钦天监的人,命他们尽快选出这一年里适宜婚嫁的日子。霍成今日便是带着钦天监呈上来的结果一同来的。 常坚双手将笺子递给老太君,退回霍成身边。 待老太君和阮泽大致瞧了瞧上头圈定的几个日子,霍成方才开口,语调沉稳道:「五月初九是个好日子,那会儿天也还算凉爽,囡囡穿上嫁衣不会热得难受。」 阮成钰推开书房门便听到了这句话,他看了霍成一眼,旋身在酸枝木圈椅上坐下,毫不客气地冷哼一声,道:「四月初七三弟成婚,府里两个月连办两次喜事,是不是太过仓促?」 他听着霍成方才那句话的语气便觉得满心的不舒服,他妹妹还没嫁过去呢,他就敢以这等囡囡是他的所有物的姿态自居…… 老太君本觉得五月初九这日子不错,听了阮成钰的话,她放下笺子与阮泽商量了片刻,都觉得阮成钰说的都有道理,阮府的宝贝眼珠子出嫁自然是要风光隆重的,若是放在阮成轩成婚一月后确实是有些赶了,许多东西都来不及准备。 她思忖道:「那就往后放放,七月……」 阮成钰又道:「七月酷暑,嫁衣又厚重……」他似笑非笑地看了霍成一眼,道:「武安侯方才还说怕囡囡热着了……」 霍成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但他也担心阮蓁的身体,只好强忍着不舍道:「那便八月,八月十二也是个好日子。」 八月仲秋,秋高气爽,确实是个好时候。老太君深以为然,却听下方的阮成钰道:「祖母,既然已经推到了八月,倒不如让囡囡在家中把中秋佳节过了,日后她嫁过去,可就不能再陪祖母过中秋了。」 这一番话正正说在了老太君心上,一想到日后中秋佳节合家团聚的时候最疼爱的小孙女儿不在自己身边,她便觉得满心不舍。只是又怕霍成心急…… 霍成纵然心中万分焦急,但他目下到底还没真正把阮蓁娶到手,自然是要尽心讨好老太君。见她看过来,他强忍着心急,口是心非道:「那就再往后推一推,囡囡想必也舍不得老太君。」 得了满意的回复,老太君笑着道了数声好,「我看看后面的日子……」她往后看了看,眼神一亮,道:「九月初一,这一日万事皆宜,是个难得的好日子,长庚以为如何?」 霍成自然是连忙点头,生怕阮成钰再说出什么花样来,把婚期推到明年,那他可就真的要呕出一口血来了。 把婚期生生往后推了小半年,阮成钰已经满意了,他也知道见好就收的道理,便也附和着说好。 于是阮蓁与霍成的婚期便定在了半年后的九月初一。 庭前的聘礼还在源源不断地往里抬,天色尚早,常乐公主好容易出宫一趟,自然不想早早回去,便拉着阮蓁往府外走,让她陪自己去街上逛一逛。 翠盖朱缨八宝车行驶在街道上,两个姑娘在车里低声说笑,闹成一团。倏地,马车停了下来,常乐公主掀开车窗的帘子往外看了看,还没到地方,她黛眉微皱,正想问车夫发生了何事,便见暗色绣金帘子被人从外面掀开。身穿一袭玄色暗绣柿蒂纹的霍成站在车辕边上,目光灼灼地看着她身侧的阮蓁。 常乐公主心领神会,自发下了马车,临走前还不忘给阮蓁递去一个暧昧的眼神。 下了马车她才注意到马车停在了一条宽巷中,巷子正对的街道不算繁华,即便到了晌午街上的人也不算多,鲜少有人注意到巷子里。她感慨一声,领着车夫和丫鬟往外走了走,给马车里的一对有情人留出足够的空间。 常乐公主刚下了马车,霍成便迫不及待地躬身进了车厢,将阮蓁堵在自己和车壁之间,捧着她的脸急切地吻了下去。 一想到半年后他便能真正拥有她,日日疼爱她,他便觉得心中清潮翻涌,几乎克制不住自己。 阮蓁连一句话都还没说出来便被他堵了回去,被他抵在车壁上发了狠似地吻,含着她的唇舌咂弄,像是在沙漠中行走了许久的旅人终于遇到了一抹清泉,饥渴的恨不得将她囫囵吞下去。 第50章[05.03] 好一会儿,就在她觉得自己就要昏厥过去的时候,他总算放开她,双手放在她腰上稍一用力将她抱坐在自己腿上,看着她被他亲吻的红肿的唇瓣,又忍不住心痒地在上面亲了亲,抵着她的额头低声道:「囡囡,我们的婚期定了。」 他一上来一句话不说就按着她吻,还吻得那么用力,把她嘴唇都吻肿了,舌尖也有点疼,一会儿被常乐看到了又该打趣她。阮蓁气呼呼地追着他,在他唇上也咬了一口,没好气地哦了一声。 她自然不可能真的狠下心来咬他,只是含着他的唇瓣用牙齿轻轻磨了两下,殊不知她这样的举动对他来说无异于挑.逗。他喉咙一紧,就连呼吸也热了几分,搂着她细腰的手用力到恨不得把她按进骨血里。 两人互通心意已有两年,即便起初不知道,时日久了阮蓁也能看出他每次露出这样的神色便是在想那档子下.流事,他的袍子根本挡不住兴奋的那物…… 阮蓁脸皮发烫,扭着身子从他腿上下来,慌慌张张地坐在了他对面,意图把那些羞人的东西从他脑子里赶出去,「大哥哥方才说婚期定了,是什么时候?」 她越娇羞,他心头的火烧得越旺,一时间想她想的有些发疼,他难耐地换了个姿势,斜倚在车壁上勾着唇瓣道:「九月初一。」 他火热的目光不加掩饰的看着她,嗓音沙哑,低声道:「囡囡,还有半年……」还有半年他就能将她抱在怀里按在床上抵在桌上尽情疼爱。 想到那些旖旎绮丽的画面,他便觉得半年是那么久。 「哦……」阮蓁是有些诧异的,她以为以他一贯的做法会把他们的婚期定的越早越好。 这一回难不成是转性了? 他似乎是看出她在想什么,轻呼一口气,倾身捏了捏她秀气的鼻子,无奈道:「我原是想着五月便把你娶回家,但是你哥哥不同意,几句话就说的老太君把婚期推迟了半年……」 他顿了顿,忽然又道:「我就该让暗一把钦天监的薄子抢了,除了五月初九全都改成忌嫁娶才对……」 阮蓁还未见过他这样吃瘪的时候,觉得新奇极了,忍不住多看了两眼,捂着嘴偷偷笑了笑,唇瓣微翘道:「四月初七三哥和宝嘉姐姐成婚,五月初九我又出嫁,两桩喜事仅隔着一个月,大哥哥是想累坏我家里的人吗?」 她这狡黠可爱的模样实在勾人,霍成忍了忍,终是没忍住,一把将她扯了回来,按在怀里又结结实实吻了一顿这才罢休。 三月暮春,桃李芬芳,粉白嫣红连成一片粉雾,将整个邺城映衬得如同一幅淡雅秾艳的画卷。 这一日,是霍太后的寿辰。本该是盛大隆重的事,然而成帝三年大孝未过,宫内不宜有丝乐庆典,是以这一回霍太后的寿辰只在庆熙宫设了场家宴,请的都是亲近之人,宣平侯府自然在列。 阮府的马车到的早,一行人到庆熙宫的时候离家宴开始尚有些时辰,宫人便带着一行人先进了内殿。霍太后着杏黄绣四合如意云纹大衫,下面是一条玉女献寿云龙纹双膝襕马面裙,倚坐在内殿的铁力木藤面罗汉床上。 霍太后与成帝少年夫妻,一路相携着走过了三十余年,三十年夫妻,素来是举案齐眉,彼此爱重。当初成帝宫车晏驾对霍太后来说不可谓不是一个巨大的打击。原本保养得宜的妇人这两年老了许多,她的面容看起来不再似从前二十出头的妙龄女子一般,眼角的细纹遮也遮不住。好在光熙皇帝对她孝顺有加,这才稍稍弥补了她内心深处的丧夫之痛。 阮蓁随着老太君和刘氏上前拜见了霍太后,恭恭敬敬地给她贺了寿,而后坐在刘氏下方的铁梨木雕花圈椅上安安静静地听着她们说话。 霍太后一边与老太君和刘氏说着话,一边以余光暗自打量着下方的阮蓁。 自成帝大行,她搬来庆熙宫后大多时候都是在后殿的小佛堂里诵经祈福,非有大事不轻易踏出宫门。旁人知道她不愿被人打搅,也就不常来拜访,是以这两年她见阮蓁的次数可谓是屈指可数。 如今隔上许久再看,少女出落得愈发标致,腮凝新荔,鼻腻鹅脂,眉间一点朱砂痣更为她的无双颜色增上浓墨重彩的一笔,可谓是香培玉琢,人间难寻。更别说这两年她的身段亦是渐渐长开,娇小玲珑惹人怜爱,方才跟在刘氏身后走进来的时候仪态亦是比从前更加出众。 这邺城的贵女们霍太后十有八九都见过,再不济也远远打过照面,却从未见过有人能与阮蓁比肩而立而不失颜色的,即便是她的亲生女儿常乐公主比上阮蓁也是要差上一截儿的。 霍太后越看这个未来的侄媳妇儿心里越觉得满意,可满意的同时又忍不住生出几分忧虑。阮蓁如此娇小柔软,婚后可能承受得住她那侄儿的索取?她脑海里不由浮现出两人站在一起的场景,深觉这恐怕有点难…… 阮蓁在下方规规矩矩地坐着,努力忽略着霍太后投在她身上的目光,暗自低头打量了一眼自己今日的衣着打扮,天水碧合浅黄细雪纱的绉纱衫儿,普普通通的白绫罗裙,头上插了支水精簪,点了几颗翠玉梅花钿儿…… 霍太后在看什么?阮蓁心中想着,忍不住抬头看了眼霍太后。因着老太君和常乐公主的缘故,她本就与霍太后较之一般贵女要亲近些,更遑论如今她与霍成婚期已定,再有不到半年就真真正正要叫霍太后一声姑母了……她心中权衡了一番,还是开口叫了声:「太后?」 那双黑白透亮的杏眼里写满了疑惑和不解,霍太后这才察觉自己的目光在人家小姑娘身上落了太久,恐怕让她有些无所适从了。她不禁哑然,清咳一声,道:「哀家看着你怎么愈发纤瘦了?」 阮蓁本就是不易发胖的体质,这两年更是注重了对身段的管理,诸如冬瓜炖牛乳这一类能美容养颜的汤品隔几日便要喝上一回,苏大夫也教了她一些能保持身体纤细玲珑的动作,她日日睡前都要将这套动作做上一遍,时日久了自然是出落得愈发窈窕有致,仪态万千。 女子在追求美的道路上是永远不会停歇的。这不,前些日子,苏大夫向老太君辞行,临行前将自己珍藏多年的保养秘方一股脑儿地全教给了阮蓁,阮蓁这几日正琢磨着试试那其中的几样新方子呢! 不过这些自然不好说给霍太后听。阮蓁想了想,斟酌道:「许是因着近来长高了些,看着就瘦了。」 霍太后半信半疑地点了点头,心里却已经有了自己的想法。 时辰还早,坐了片刻,阮蓁起身向霍太后告辞,准备出了庆熙宫去找常乐长公主。 出了内殿便是前殿,里面的宫女太监正来来回回的摆着香酥的点心和时令的瓜果,阮蓁提着裙摆下了殿前石阶,顺着殿前的甬道往前走。 到了朱漆宫门前,她牵裙正要迈过门槛,迎面走来一人,不知他是不是有意,总归阮蓁正正撞在了他怀里。 阮蓁捂着额头后退一步,与来人拉开距离,一抬眼便见一身靛青柿蒂纹锦袍,腰绶玉珏的霍明熙肃着一张脸站在她面前,正低头看着她。 他眸色晦暗不明,瞳子黝黑,也不知在想什么…… 第51章[05.08]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看清来人,阮蓁微微蹙眉,侧身往一旁避了避。 霍明熙却好似全然领会不到她的意思,不仅没走,反倒往前迈了一步,神情隐忍地看着她。 阮蓁不觉得和他之间有什么好说的,捂着额头想要绕开他。可她往左,他也往左,她往右,他便也往右,堵着宫门不许她走。阮蓁有些不耐烦,抬头瞪了他一眼,冷声道:「你让开。」 她刚才好似刮到了他衣襟上的银线,额头泛着细细的疼,也不知是不是流血了。 她急着想去找面镜子看一看,就更没有耐心与他多说,拧着眉尖儿想要大步绕过他,却被他扣住了手腕。 霍明熙牢牢地握住手里的腕子,像是想要握住这个人一般,「你的额头,怎么了?」 男女之间本就有体质上的差别,遑论霍明熙还是个习武之人,他想要擒住阮蓁当真是不费丝毫力气。阮蓁挣了挣,没挣开他的手,索性不再挣扎,坦坦荡荡地问他:「你想干什么?」 霍明熙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想干什么,他只是见了她便忍不住想要靠近她,想要触碰她,即便是知道她马上就要嫁做他人妇,他还是忍不住。 他抿了抿薄唇,握着她手腕的手紧了又紧,固执地问:「你的额头,怎么了?」 几乎他话音刚落,握着阮蓁手腕的手便被人捏住,与此同时,一道冷肃的声音响起,「放手。」 霍明熙力气虽大,却也不是霍成的对手,何况他正捏在他臂弯处的穴道上,他手臂一麻便不由自主地松了手。 霍成站在两人中间,将阮蓁护在身后,如同猛兽护着他的猎物,而对面的,自然就是想与他抢夺猎物的敌人,他眉峰低压,毫不客气地开口:「二弟这是在关心嫂子?」 这话说出口,站在他身后的阮蓁俏脸薄红,反观霍明熙,他听到这话脸色又青又白,仿佛听到了什么残忍至极的话,咬着牙道:「还不是。」 霍成步步紧逼,沉声提醒他:「很快就是了。」他顿了顿,勾唇仿若一个真正的大哥在邀请弟弟参加自己的婚宴一般,「到时还请二弟,务必捧场。」 庆熙宫西南角种着一片垂丝海棠,此时正值花期,海棠花盛开,拥拥簇簇叠在枝头,远远看去犹如一片彤云密布。走近了便能看到其中随风如雾般飘摇散落的花瓣,可谓是美不胜收。 阮蓁背倚着一株枝干粗壮花叶葳蕤的海棠树,捂着额头的手说什么也不肯放下来。方才那一下她的额头即便是没刮破,也该划出一道红痕了——她越想越觉得自个儿头上顶着一道红痕的模样实在滑稽,怎么能让霍成看到? 少女微撅着嘴,唇瓣粉嫩饱满像是枝头盛开的海棠花,引人采撷。霍成上前一步,半揽着她的细腰将她抵在树上,低头在她唇上轻轻吻了吻,含着她的唇瓣浅尝辄止,压低嗓音,温柔又耐心地诱哄她,「给我看一看,嗯?」 他这样说着,手已经松松环住了她的手腕。 阮蓁心中衡量了一番目下的形势,乖乖放下了手,露出的额头上一道红痕斜布,伤口洇出些许血迹,在光洁白皙的额头上格外刺眼。 见他盯着她的额头不说话,阮蓁忍不住抬手想要摸一摸伤口,被他伸手挡住,「别动。」 阮蓁眨了眨眼睛,点漆般的眸子左右转了转,问他:「破了吗?」 霍成低低「嗯」了一声,拇指在她伤口附近轻轻摩挲,眸色微沉,「怎么回事?」 阮蓁便轻描淡写地将方才的情形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霍成闻言倒也没说什么,沉沉应了一声表示自己知道了,旋即踅身带着她出了花林,往庆熙宫偏殿去了。 庆熙宫的宫人都认识霍成,也知道跟在他身后的美貌少女便是与他定有婚约的宣平侯府嫡姑娘阮蓁,是以见到两人走在一处也并不觉得有什么。 宫人依照吩咐取来药膏,本想伺候着阮蓁搽药,却见面前一袭玄色云锦直裰的武安侯朝她摊开了手掌,示意她把药交给他,一边吩咐她退下。 直到退出殿外宫人还在想方才见到的场景,就连在光熙皇帝面前都冷着一张脸的年轻侯爷在宣平侯府那位姑娘面前却是有如冰消雪融。他低着头跟她说话的模样真真儿是温柔到了骨子里,就连眼神都是暖的。 殿门被退出去的宫人轻手轻脚地带上,发出一声沉重缓慢的吱呀声。 阮蓁抬眼看着面前神情专注地给自己搽药的人,卷翘的睫毛眨了眨,忍不住抿着唇浅浅笑开。 霍成放下手中的药膏,低头亲了亲她扬起的嘴角,慢慢覆上她的唇轻轻啄吻,由浅及深地吻她。 好一会儿,他才退了出来,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她的唇瓣,这才放开她。 阮蓁嗔了他一眼,将他往后推了推,转身照了照面前的铜镜,发觉即便是搽了药,那伤口依旧有些打眼,她忍不住有些发愁,托腮拧着眉尖儿想着有没有什么法子能遮一遮这痕迹。 其实这痕迹本身倒也不是什么值得注意的大事,不过一道浅浅痕迹罢了,用了上好的舒痕膏搽一搽一觉醒来便看不出什么了。只是待会儿她还要参加霍太后的寿宴,额头上顶着这么一道痕迹岂不是影响仪容? 少顷,她眸子一亮,回身看着霍成,与他商量道:「大哥哥去殿外寻个宫人帮我要一盒妆粉好不好?」 霍成道:「要这个做什么?」 阮蓁转过身看着镜中的自己,用指尖按了按伤口周围,嘟着嘴道:「一会儿太后娘娘的寿宴就要开宴了,我顶着这道红痕去多不好……」 第52章[05.08]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霍成微微颔首,踅身出了殿门,足足过了一刻多钟才去而复返,回来的时候手上拿着的却不是粉盒,而是一条八宝琉璃坠红玉髓眉心坠。 不必往伤口上扑粉,阮蓁自然是再乐意不过,接过他手上的眉心坠戴上,照了照镜子,坠子下端垂着的红玉髓正正好遮住了她额头上的那道红痕,真是再合适不过。 她心情大好,旋身朝霍成眨了眨眼睛,道:「好看吗?」 怎么能不看好?额间的琉璃映着她流光溢彩的眸子实在摄人心魂,让他有些后悔自己的决定。他呼吸一紧,逼近一步将她抱坐在妆台上,一低头吻住了她因错愕而微微开启的唇。 这一吻不似方才的缱绻悱恻,而是带着掠夺和侵略,仿若是饥饿了许久的猛兽扑住了观望已久的猎物,恨不得将她吞吃入腹。吻到动情处,他的手从她的衣摆处探了进去,隔着薄薄的肚兜覆在她的小桃儿上,轻轻揉捏…… 阮蓁嘴中忍不住溢出一声嘤咛,霍成眸色更加火热,却抑制着退出了她的口腔,压着她的唇瓣用力纠缠厮磨,手上揉捏的动作变本加厉,直到她软倒在他怀里,他才低笑一声,凑到她耳边,嗓音低沉喑哑,缓缓道:「长大了……」 他的手还在她衣襟里,阮蓁自然知道他话中所指的是什么,红着脸嗔了他一眼。 还不是都是他的「功劳」…… 霍成弯了弯唇瓣,含住她的耳垂慢斯条理地吮吸噬咬,末了,在她耳边道:「囡囡是不是该嘉奖我?」 湿热的呼吸喷洒在霍成的耳内,激得她一阵颤栗,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能微张着唇轻轻喘息。 她如此模样太过诱人,霍成看着看着便忍不住再次低头吻上她的唇,深入浅出地品尝她口中的甘甜…… 到了开宴的时辰,宫人来寻两人,一推开殿门便透过翩然纷飞的帘帐看到了内殿的场景,少女坐在妆台上被面前的玄衣男子按在怀里肆意缠吻…… 宫人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忙不迭背过身去,结结巴巴道:「霍、霍侯爷,阮姑娘,寿宴要开了,太后命奴婢来请二位入席……」 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过后,武安侯微带着餍足的喑哑声音在殿内响起,「知道了。」 宫人轻舒一口气,不敢再回头往殿内看,屏息快步出了殿门。 依照霍成方才那饥渴异常的吻法,阮蓁的唇瓣自然是又红又肿,好在她临进前殿前遇上了常乐长公主,两人相携着进了前殿,旁人虽觉得阮蓁唇色红的有些异样,但见她是与常乐长公主一同到的,也就并没多想,只以为是她今日所用口脂的原因…… 本就是寻常家宴,没有丝竹歌舞,不多时宴席便散了,旁的人都出宫去了,唯有卢阳伯府和阮府的人还留在庆熙宫,卢阳伯夫人和老太君几人陪着霍太后说话,阮蓁和常乐长公主则在内殿陪着阮骞玩耍。阮骞是阮蓁的小侄儿枇杷的大名,这名字是老太君为他起的,取展翅高飞之意。 小家伙还有小半年才过两岁生辰,这些日子正蹒跚学步,阮蓁跪坐在罗汉床上接住扑过来的小家伙,贴着他的脸亲昵地蹭了蹭,小家伙便咯咯直笑,小手胡乱挥舞着,一不留神便抓住了阮蓁脖子上的红绳,将她一直挂在脖间的血玉平安扣拽了下来。 小孩子一旦遇上什么漂亮惹眼的东西定是不会轻易放手的,阮蓁无法,只得任他把血玉平安扣拿在手里玩耍…… 不多时,霍太后身子乏了,卢阳伯夫人陪着她进了内殿,一眼就看到了阮骞手上的血玉平安扣,不由大为吃惊。 卢阳伯夫人神色复杂地看着面前的少女,不由自主地便想起了霍成六岁那年发生的事…… 那年卢阳伯过寿,英国公带着最疼爱的小孙儿一同来了,几个小男孩原本在后院玩耍,没一会儿便听下人说后院打起来了,她和卢阳伯都以为只是小孩子之间的打闹,到的时候却见当时只有六岁的霍成将比他还要大两岁的英国公的孙儿按在地上拼了命似的打,身边的小孩被他的样子吓到,纷纷哭成一片…… 而当时霍成手中拿着的便是现在被阮骞拿在手里把玩的这块血玉平安扣,她之所以能一眼就认出来就是因为当时这块价值不菲的血玉被摔成了两块,后来还是霍太后命宫里的匠人以金镶玉的工艺将其修补好。 也正是因为这件事后英国公逼着卢阳伯交出霍成任他处置,定国公才命人将霍成接走养在身边…… 而现在,这块被霍成当做命根子一样护着的宝贝竟然出现在了阮蓁手里,可见他对她到底喜欢到了什么地步。 卢阳伯夫人心中在想什么阮蓁自然不知道,她和将阮骞抱给刘氏,让她们一行人先行出宫,而她则应了常乐长公主的要求陪她在宫中用过了晚膳才出宫。 临出宫前,霍太后命身边的嬷嬷给了她一个红漆描边缠枝莲纹方盒,说是一些滋养身子的方子,让她好生照顾自己的身子。 阮蓁从善如流地接过了方盒,向嬷嬷道了谢,回到府里打开盒子一看里面果真是一摞摞的书和纸笺。阮蓁饶有兴致地一一看过,压在最底的是一本黄褐色的书,看起来有些年头了,奇怪的是书封上并未写一个字。 阮蓁挑了挑眉,不以为意地翻开,越看面色越古怪,双颊也是涨得通红。 画罗在一旁伺候着,见状关切道:「姑娘?」 说着探过头想要看这书里写了什么让阮蓁神色如此异常,却见阮蓁猛地合上书,一股脑儿地将书尽数塞回了盒子里,还说不许她们偷偷翻看…… 她这个表现更让画罗好奇,当晚便趁着阮蓁不在偷偷找出了那本书看了看,她的反应却是与阮蓁一般无二。 原来这书里写着一些宫里燕喜嬷嬷流传下来的方子,大都是些如何保养女子的那处,让那处保持紧致,永富弹性之类的法子…… 太后怎么会给自家姑娘这个东西?画罗想了想,最终觉得可能是嬷嬷收拾的时候不小心夹带上的,她却不知道隔日霍成也收到了太后送来的东西。 是个不算小的红漆箱子,里面装着半箱子的避火图,笔者笔法不一,却无一不是香艳靡丽。这些书瞧着都有些年份了,也不知是从藏书楼的那个犄角里临时翻出来的,送来的宫人不知道这里面是什么东西,神情严肃又恭敬地向他转述霍太后的吩咐:「侯爷,太后吩咐您好好研读这几册书,日后会派上大用场。」 霍成后来翻看这些书的时候似笑非笑地想,果然是会派上「大用场」。 第53章[05.08]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四月初七这一天阮成轩与赵宝嘉成亲,来了许多宾客,安远侯府坐不下,便分了数十席安置在了宣平侯府。两府好好热闹了一番,其后便再没什么大事。 日子如流水般平静缓慢地淌过指尖,熬过了溽暑,转眼到了夏末。 正午毒日当头,即便已到了夏末这热浪依旧熏蒸得人歇不安稳,阮蓁翻来覆去的睡不好,正巧赵宝嘉也睡不着,大晌午的便顶着日头来找阮蓁说话,阮蓁便约着她带着丫鬟去莲塘里掐莲蓬。 莲塘里的荷叶还碧绿着,葳蕤茂盛连成一片,遮天蔽日一般。两只小船并在一起摇摇晃晃地往藕荷深处慢悠悠划…… 下人来寻的时候阮蓁晃悠悠的好半晌,已经有些昏昏欲睡,她扶着画罗的手上了岸,猫儿一样微阖着眸子迷迷瞪瞪好一会儿才明白是锦绣坊来人了。 四月初七阮成轩的婚事一过,府里的女人们便开始紧锣密鼓地筹备阮蓁的婚事,务必要样样做到完美,力求让阮蓁风风光光的出嫁。半月前,刘氏更是重金请了城中锦绣坊的绣娘们为阮蓁缝制嫁衣。 今日锦绣坊来人便是说嫁衣已大体缝制好,只是有几处地方还需要阮蓁亲自试一试才能真正定下尺寸。那锦绣坊的当家绣娘是个脾气古怪的年轻妇人,即便是身份显赫的达官贵人,想要请她做衣裳都得要亲自登门拜访,是以此番还得阮蓁亲自往锦绣坊走一趟。 马车停在锦绣坊门前,阮蓁牵裙踩着黄杨木脚凳走下马车,进了店门。当日为了量尺寸,阮蓁已来过一次,她生得漂亮瞩目,又有眉间的朱砂痣在,掌柜的一眼就认出她来,亲自上前领着她上了接待贵客的二楼。 二楼陈设布置极为雅致,角落里的高几上还放着一个半大的鎏金瑞兽铜炉,缕缕清幽淡雅的香气从中飘出,弥漫在整个空间。靠里的地方摆放着一个紫檀实木雕花大插屏,将整个二楼一分为二。阮蓁接过绣娘递来的嫁衣,旋身进了屏风后,双碧本想跟上去伺候,被她拒绝了,让她守在屏风外。 阮蓁解了腰间的环佩放到一旁的桌上,旋即解开小袖衫的系带,刚刚掀开衣襟身后便贴上一具结实坚硬的身体,与此同时,一道熟悉的低沉喑哑的嗓音在耳边响起:「囡囡……」 阮蓁大惊失色,慌忙掩住衣襟,急急忙忙地想要重新系上系带,可她越急就越系不好,好半天才系上了一个,一不小心还给系成了死结,又慌慌张张地埋头去解…… 真是手忙脚乱。 偏偏始作俑者还不觉得内疚,双手在身前环抱着她,身子紧密的贴着她的身子,哑声笑开。 他不笑还好,一笑阮蓁就恼了,也不去管系成死结的系带了,鼓着腮帮子气呼呼地去掰他搂着她腰身的手,出口的话里满是嫌弃,「大哥哥怎么来了?」 在这个问题上霍成一贯直接又诚实,他道:「想你了。」 阮蓁故作冷淡地「哦」了一声,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笑得像只偷着了腥的猫儿,狡黠满足。 本来以为会等到小姑娘的一句甜蜜软糯的「我也想大哥哥了」,却没想到她竟然只给了他一句「哦」!霍成接下来的话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三个多月没见,囡囡就不想我?」 这些日子他对她日思夜想,夜里一合上眼满脑子都是她的身影,常常是一边想着她一边欲罢不能地抚慰着自己才能入睡。好容易今天找了个机会见她一面,这个小没良心的竟然对他如此冷淡,真叫他恨不得…… 霍成偏过头克制着在阮蓁越发细嫩光滑的脸上咬了一口,咬完又伸出舌尖贪恋地在他咬过的地方慢慢舔舐,嘴里含糊不清地逼问她:「想不想我?」 自然是想的,可她有什么办法,祖母和阿娘都说成亲前新人不能见面,否则不吉利,日后不能长长久久。这怎么能行?她和他可是要过一辈子的…… 为了他们的日后,目下只好忍一忍,就如阿娘说的,他们以后日日相见的时候还多着呢! 可目下他既然已经来了,阮蓁不想再隐瞒自己的想法,她按捺着羞怯点了点头,小声道:「自然是想的……」 她前几日夜里还梦到他了,他把她按在墙上拼了命一般地亲,害得她一整晚梦里都是他火热的气息,早上起身的时候捂着脸在床上坐了好久…… 不过这事她自然不会告诉他,她自个儿都觉得这梦太过放荡…… 霍成不知道她低着头在想些什么,他只看到她露出的两只小巧的耳朵越来越红,要烧起来一般,他嘴唇贴了帖她的耳垂,张嘴含住,用舌尖逗弄着,低声诱哄道:「在想什么?」 阮蓁忙收起满脑子的绮思,结结巴巴地连声说「没有」,怕他还要追问,她搅弄着系带,笨拙地转移话题,「都怪大哥哥,害得我把衣带系成了死结……」 这算什么难事?霍成笑了笑,双手握住她的肩膀想把她转过来,「我帮你。」 阮蓁忙道:「不行!阿娘说了,成亲前不许见面,否则不吉利!」 霍成不以为意,哄着她把她转过来,「没事,没有人知道我们见过了。」 这怎么能行?阮蓁说什么也不肯转过来,霍成说得多了她还要生气,瘪着嘴委屈极了,「大哥哥是不是一点儿也不在乎我们的亲事?不想和我长长久久地过一辈子?」 长长久久地过一辈子。他自然是想的,甚至还贪心地想着她的下辈子,下下辈子…… 不过这些现在都还很遥远。 ——他的小姑娘想和他长长久久地过一辈子,这才是现在最重要的事。 霍成弯了弯唇瓣,不再勉强她,就着现在的姿势,双手从她背后绕过去,耐心地帮她解开系带。解完系带,他的动作却没有停下,一手拉住一边的衣襟试图褪下她的衣服。 阮蓁一惊,忙按住他的手,慌张道:「大哥哥要干什么?」 霍成开口,不知何时,他的嗓音已经哑了,他道:「帮你换嫁衣……」 第54章[05.08]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不、不用,我自己可以……」阮蓁挣开他的手,往前走了一步,双手攥紧衣襟,背对着他道:「大哥哥快些走吧。」 双碧和画罗尚且好说,绣娘和锦绣坊的丫鬟们还在外面等着,若是、若是让她们看到,她可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霍成却是铁了心要留下来,就连借口也随手拈来,「我现在出去会被人看到。」 阮蓁本想说让他从窗户走,可一转念又想到他们目下这个方位,窗户外正对着的就是锦绣坊后院,这个时候院里指不定也有人在…… 「囡囡……」霍成不知何时又抱住了她,两具身体紧密贴合,不留一丝缝隙,她甚至可以感受到他说话时胸腔的震动,酥酥麻麻的感觉从后背一直穿到心里。 他舔舐亲吻着她耳后的肌肤,低哑着声音诱哄她:「让大哥哥给你换嫁衣,我保证,什么都不看……」 阮蓁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鬼迷了心窍,竟然当真答应了他,让他为自己换上嫁衣。她张着双臂仿若提线木偶一般任他指挥,褪下小袖衫、里衣,露出里面浅粉绣折枝花的肚兜……他为她穿上大红小衫,掌心仿若不经意触碰到她温凉光滑的肩膀…… 繁复的嫁衣一层层披上,身后的人的呼吸愈发火热,最后的大衫披上,阮蓁垂眸尚未来得及打量自己,便被霍成从背后捂住了眼睛,强制地让她偏过头,一低头,急不可耐地含住她的唇瓣。 强势又火热的吻,阮蓁连回应的力气都没有,只能软软地靠在他怀里,仰着头无力承受…… 一吻毕,他流连忘返地在她耳后轻吻着,手不安分地上移到她胸前鼓鼓囊囊的地方,低声道:「这里是不是不太合适?」 确实是不合适,他给她系胸前的带子的时候就感觉到了,有些挤。 衣裳穿在自己身上,阮蓁自然感受到了,可她自个儿知道和被他指出来是两码事,她毫不客气地拍开他蠢蠢欲动的手,方才还未平复的红潮再度浮上脸颊,小声嘟哝道:「大哥哥说就说,不要动手动脚……」 因着害羞,她脖子耳廓尽数染上一层浅粉,诱人的紧,霍成一边轻轻吻着她的耳廓,一边心猿意马地想着她衣衫下的肌肤是不是也是如此,羞成了粉色…… 庭前的银杏树又一度黄了叶子,铺了满地的金黄,阮蓁在宣平侯府度过的最后一个中秋也过了。 中秋佳节过后,府里喜庆的气息越来越浓厚,丫鬟们四处布置着收拾着,管事则忙着吩咐小厮照着阮泽列好的宾客名单送喜帖。等到了八月底的时候,府里上下已经是一片张灯结彩,挂满红绸,廊下每隔三五步便悬挂着一盏大红灯笼,门窗处处贴着大红囍字,处处透着喜气洋洋。就连下人们也都人人得了一身新衣,只等着九月初一那日穿上为府里顶顶金贵的嫡姑娘送嫁。 阮蓁倚在美人榻上看着窗外发呆,时不时转身看一眼身后架子上整齐熨帖地挂着的嫁衣,一旁的小几上则放着一双大红绣鞋,鞋头的明珠即便在白日里也熠熠发光。 等到明日,她便要穿着它们坐上轿子嫁给大哥哥了。 阮蓁觉得有点不真实,她想起六岁那年第一次见到霍成的情形,他穿着一袭玄色素面直裰站在东西两府交界的竹林边,十四五岁的少年,眉目冷硬,吓哭了常乐长公主。 那时候谁能想到,她明天就要嫁给他了。 也就唯有阮蓁这个待嫁的新娘子能有坐下来发呆的闲时候,府上其他的人都忙得脚不沾地。大夫人温氏带着府里的管事来来回回地在前院忙活布置,叮嘱下人明日要注意的规矩等等。荣安院里,老太君则和刘氏面对面坐着,一遍又一遍地核对嫁妆单子,生怕少了什么。 霍成当初下聘的时候那聘礼可是足足抬了二百五十六担,邺城的百姓茶余饭后说起,啧啧称赞了近半个多月才过去。他给的聘礼足,宣平侯府回的嫁妆自然不能少。只阮泽备下的就有九十八担,老太君又添了不少铺子、宅院、良田,甚至开了私库取出了许多自己珍藏多年的珍宝,大夫人温氏素来疼爱阮蓁,此番也酌情添了不少,加上阮成钰、阮成轩四个哥哥给妹妹的添妆,阮蓁的嫁妆加起来竟有一百六十担! 等到明日她出嫁,送亲的队伍恐怕要蔓延数里,真正称得上是十里红妆。 呆坐着倒是悠闲,只是闲久了就觉得心慌,阮蓁索性起身去了书房写字,她的柳体如今已写得像模像样,虽称不上是自成一家,但拿出去撑撑场面也是绰绰有余了。 想着她今日许是会有些焦虑,温雨燕特特儿带着阮骞来找她说话,推开书房门一看却见阮蓁正端端正正伏在窗边的黑漆嵌螺钿云龙纹翘头案上写字,她手边已经放了五六张写满的宣纸,看起来已经写了有一会儿了。 「旁的姑娘出嫁前一天都是忐忑心慌坐立不安,如你这般伏案写字的,我还是头一次见。」温雨燕上前看了看她写的字儿,神色古怪地感叹道:「也亏了你还能静得下心来。」 阮蓁将手中的羊毫笔搁在珊瑚笔架上,抿了抿唇,没说话。 「姑姑!」温雨燕松开阮骞的手,他便张开双臂扑进了阮蓁怀里。许是继承了阮成钰的聪敏,他说话比一般的孩童要早上几个月,如今不过两岁零两个月,说起话来却好像三四岁的孩子一样通顺流畅,「姑姑要去别人家了?」 他这几天总听别人说阮蓁要出嫁了云云,他听不懂,就去问温雨燕。温雨燕说的许多话他都似懂非懂,唯独懂了一件事——他的小姑姑以后就要住在别人家了。 他有点舍不得阮蓁,扒着她的脖子跟她商量:「能不能不去?」 她是他的小姑姑,为什么要住到别人家里去? 阮蓁还没开口,温雨燕便笑了,无奈道:「不许胡说!」知道他听不懂多复杂的话,她便尽力用他能听懂的话跟他解释,「小姑姑长大了,以后需要有人来照顾她,所以才要住到别人家呀,如果她不去,别人就会欺负她,你想让别人欺负小姑姑吗?」 当然不要!阮骞有些泄气,嘟着嘴悻悻地低头,少顷,他忽然眼睛一亮,自以为想了个好主意,兴冲冲道:「那小姑姑把我也带上,好不好?」 阮蓁被他的童言童语逗乐,一扫方才的紧张,把他搂在怀里亲了亲,软声道:「你跟着姑姑走了,那你阿娘和爹爹怎么办?你不要他们了吗?」 一边是小姑姑,一边是阿娘和爹爹,阮骞有些难以抉择,歪着头想了好半天也没个结果。 阮蓁抿唇笑了笑,又道:「而且,姑姑去的那个人家里只有一个院子一张床,你去了,可没地方住……」 「啊?」谁知阮骞并没有如她所想「知难而退」,反倒是睁着懵懵懂懂的大眼睛问她:「只有一张床,小姑姑睡哪里?」他想了想,突然「啊」了一声,找到了答案,「阿娘说小姑姑嫁给姑父就是要和他做夫妻,爹爹以前说过夫妻都是要睡在一起的,那小姑姑也要和姑父睡在一起吗?」 第55章[05.08]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这……」 阮蓁的脸唰的红了,支支吾吾地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好在温雨燕及时为她解了围,让画罗带着阮骞去院子里玩,她和阮蓁则去了卧房。 坐在美人榻上,温雨燕看了看阮蓁,接下来要说的话她自个儿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清咳两声,强忍着羞赧故作老成道:「你附耳过来。」 阮蓁依言往她跟前坐了坐,把耳朵凑到她跟前。 温雨燕低声说了几句话,还没说完,阮蓁便猛地站起身,红着脸坐到了美人榻另一头,「嫂、嫂嫂说这个做什么?」 她害羞了,温雨燕反倒不觉得有什么了,挤挤凑凑地挨着她,从袖袋里掏出一个半个巴掌大的瓷质小圆盒,塞到她手里,道:「这是当初我娘给我的,初次你若是当真疼得厉害,又迟迟不得趣,等到下一回他要你之前,你就把这个往那里抹一点,会舒服许多。」 她看了看阮蓁比一般女子都显得娇小些的身段,又想起霍成那高大挺拔的身躯,想了想,还是道:「要么你明日就用上,以防万一。」 说到底就是涂抹在那处用来助兴的药,不过药性不烈,只是能让女子湿软的快一些,好容纳男子。 阮蓁可不知道这个,她怕疼,是以即便害羞也觉得温雨燕考虑的很有必要,便顺水推舟地收下了。 到了晚上,阮蓁沐浴过后趴在碧纱橱里让双碧为她涂百花凝脂露。这百花凝脂露是苏大夫自个儿研制出来的保养秘方,以百花花瓣和花蜜精粹而成,日日涂抹,能将身上的肌肤滋养的白嫩水灵,一掐要出水一般。 双碧看着阮蓁裸.露的肩背,肌肤白皙莹润,犹如上好的美玉,触之光滑细腻,像是剥了壳的鸡蛋,她一个女子摸着都觉得不忍心放手,更别说武安侯这个血气方刚的大男人。想起霍成按着阮蓁激烈亲吻的场面,双碧突然就有些忧虑。 不知道姑娘能否承受得住武安侯的索取…… 擦完百花凝脂露,阮蓁刚披上罗衫,刘氏便来了。 阮蓁忙趿着软缎绣鞋迎上前,挽住刘氏的胳膊,亲昵道:「阿娘。」 刘氏带着她在碧纱橱里坐下,看了眼她身上的胭脂色苏绣云纹大袖罗衫,道:「入秋了,天凉,夜里该多穿一点。」 她看着阮蓁,神情有些恍惚,她的女儿,自己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这就要嫁给别人做妻子了,不久之后还会当上阿娘…… 她叹了口气,让画罗给阮蓁加上一件褙子,拉着她的手给她说了许多成亲后要注意的事,末了免不了叮嘱几句,让她嫁过去后好好照顾自己,照顾霍成,做好一个当家主母。 府里的中馈事宜要怎么主持,下人要怎么管教立规矩,这是阮蓁早就学会了的事,刘氏心里知道她聪明,这些事难不住她,可她就是不放心,不舍得,想多跟她说几句话。 她这辈子就这么一个女儿,捧在手心当眼珠子似的疼爱了十六年,总觉得还没看够,就要嫁给别人做妻子了。 说完这些,刘氏又拿出一本避火图,不管阮蓁愿不愿意,硬是逼着她当着她的面将薄薄一本小册子翻过了小半,「不是阿娘难为你,这些你日后迟早会用到,知道的越多,夫妻间的房事才能合拍,这于你来说也是好事。」 阮蓁脸红的要滴血,想着方才看到的册子上的那些千奇百怪,旖旎靡丽的姿势,她一边害羞,一边又觉得新奇,那档子事原来还能有这么多的花样…… 这天夜里,阮蓁没睡安稳,早上醒来一转头就见刘氏给她的册子还在枕边,她仿佛看到什么烫手山芋一般,趁着双碧和画罗还没进来自个儿光着脚跳到地上,把那本册子和太后「不小心」送给她的那本子「保养秘方」装在了一起,偷偷摸摸地压在了装衣服的箱笼最底层。 她开箱子的动静惊动了早早就候在房外的人,双碧和画罗带着几个丫鬟鱼贯而入,伺候着阮蓁洗漱,又抓紧时间让阮蓁喝了碗粥,吃了几块点心,刘氏便带着给阮蓁开脸的婆子来了。 阮蓁的皮肤细,脸上的绒毛也没多少,开起脸来也不算费事,不多时婆子便停了手,看着面前肌肤水嫩的少女,感叹道:「五姑娘的皮肤可真好,我开了这么多年的脸,还是头一次见到皮肤这么光滑的新娘子!」 这位姑娘就跟真正用金玉养大的一般,娇嫩的跟枝头的桃花一样,让人想把她摘下枝头占为己有,又不敢太过用力,生怕弄伤了她。那位武安侯可真是有福气,娶了这么一个新娘子。 开过脸就该梳妆了,满屋子的人折腾了一个多时辰,才算是弄好,画罗和双碧一左一右扶着阮蓁从屏风后走出来,满屋子的人看过来,纷纷看呆了。 阮蓁本就生了个无双的好颜色,琼鼻妙目,樱唇榴齿,眉间一颗朱砂痣仿佛敛尽了世间所有的光华集于她一身。目下她上了妆,轻扫黛眉,浅施粉黛,更是凸显了她精致的五官,再穿上这身为她量身定做的嫁衣,更是惹人瞩目,美得不可方物。 梳妆过后,阮蓁还没来得及歇一歇,武安侯府的迎亲队伍便到了宣平侯府门前。 阮蓁哭着拜别老太君和府中长辈,一转头就看到阮成钰站在门槛外,见她走过来,他不做声的转过身去,站在阶下稍稍弯下腰。 阮蓁的眼泪流的更厉害了,双碧在一旁拿着帕子着急忙慌地给她擦眼泪,生怕花了妆。等阮蓁慢慢停下来,刘氏忙命人给她补了妆,阮蓁盖上绣金龙凤呈祥盖头,由阮成钰背着出了府。 【卷二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窈窕贵女》卷一 作者:连荞 02、《窈窕贵女》卷二 作者:连荞 03、《窈窕贵女》卷三 作者:连荞 注2:本作品由豆豆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