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宠妻到白头 卷二》 第一章 【正文开始】 苏志宏在到达京城的第二日便先去吏部报道,接着便去鸿胪寺上任,因着打点到位,一切倒都挺顺利。 苏侯氏与林妈妈忙着采买新的仆人,主要是一些干杂活的,近身伺候的都跟着来了京城,故倒也不需费多少气力,买些看着实诚有力气的便成。 家里安顿好了,苏清蕙便准备去席府,第二日席斐斐就送来了帖子,言辞露出几分焦虑,是以第三日,苏清蕙便乘着马车去长泽巷,到了巷口,苏清蕙忽然想起来,这巷子名还是后来太后改的,说是为了纪念本该是席家妇的藜泽长公主。 心里一时觉得太后行事有些偏颇,长公主既是已经不在,席恒峰迟早都要娶妻的,这么个名字,不是存心膈应席夫人! 长泽巷只有席家一家,占地极广,苏清蕙到的时候,门口正停着一辆极为奢华的马车,苏清蕙不由多看了一眼车盖上的橙黄色。 恰有席府的婆子笑着上来问道:「可是苏家小姐?」 这边绿意应了,那婆子便径直要将苏清蕙引到自家小姐院子里,苏清蕙觉得有些不妥,温声开口道:「这位妈妈,不知夫人住在哪个院子,清蕙头次来,还想给席夫人请个安!」 前头带路的婆子脸上一僵,眼里不由露出几分突兀的诧异,又慌忙掩了神色笑道:「小姐不必多礼!」说着脚步竟然快了许多,也不再多言一句。 苏清蕙强压下心里的不适感,想着可能是席夫人不想见,也不好再提,跟着婆子一路穿过了三道垂花门,到了席斐斐的院子,一进去便觉得极为疏朗,略一打量,惊讶地发现这庭院竟有百来步深,铺着细白圆润的石子,面上用暗红暗绿卵石铺成图案,一孔月门隔成内外两进,外院越有二十来步,两面墙上堆着已过了花期的蔷薇。 内院中央立着一棵乌桕树,树干用手腕粗的绳子系着一个秋千架子,西边回廊边上又置了一具石桌,两只石凳,席斐斐正托着腮坐在一只石凳上,见到苏清蕙忙一下子站起来,拉着苏清蕙的手,撅着嘴竟红了眼眶。 不过几日不见,席斐斐竟像大病了一场一般,面色憔悴,眼神涣散,以往的娇俏姝丽竟不见分毫,不过须臾便低了头,哽咽道:「蕙蕙,我没娘了!」 这话一出,侍候在边上的席家丫鬟立即将绿意和菡萏请到了耳房,院子里一时静悄悄的,只有斐斐唔咽的抽泣声。 「我爹,和我娘和离了,那不是我,我娘……」 苏清蕙听斐斐断断续续、抽抽噎噎地说了这么一句,忽然明白刚才那婆子看她的眼神,提着心问道:「那你娘是谁?」 「我爹没说,他不告诉我!」 苏清蕙神情一震!如果斐斐不是嫡女,而且还是一个生母不详的女儿,那便是连妾生女都不如的,这等姑娘是连族谱都不能上的! 席斐斐见清蕙瞪着眼睛惊得说不出话,看向她的眼里又是担忧又是怜惜,伸手要抹泪,也不用帕子,就着身上上好的云锦缎面的袖子往脸上抹了抹。 神情漠然地说:「蕙蕙,以后,我就是个野孩子!」 苏清蕙顿时无言。以后斐斐一辈子都要顶着野孩子的光环出现在众人面前,任何劝解的话语都是虚伪的,如果席斐斐不是席府妻妾的女儿,她便是没娘的野孩子。 而以胡氏对她的憎恶,显然不会帮她隐瞒,也许这么些日子,已经传的漫天风雨了。 苏清蕙看着面上一片茫然的斐斐,不明白为何原本是大家贵女的斐斐一下子便落入了这般的境地。 「蕙蕙,我爹说太后娘娘要见我,我心里总有一点不安。」胡氏不是她的娘,她心里是有点解脱的。 一个憎恶自己的娘亲如若不是亲娘,这疼痛便消减了许多,这么些年来的伤口好像一下子就愈合了。 只是想起太后,席斐斐忍不住拽了苏清蕙的袖子,红肿的眼里有些依恋地道:「蕙蕙,你能陪我一起进宫吗?」 见清蕙面上有些犯难,席斐斐有些颓丧道:「上次我进宫,然而太后娘娘竟然昏倒了,听说病了好些时日,她看我的眼像是闪着绿光,就像,就像你家晋江小白一样!」 可是这话苏清蕙不敢应下来,她只是四品官员的女儿,还是一个从外地迁来的,不比席家在京城的根深蒂固和荣宠,贸然进宫,要是惹恼了贵人,爹爹也是担不起的。 「斐斐,你今个也有客来了?」一道略显洪亮的声音在月门外响起。 苏清蕙回头,便见到一个蓝色和紫色的身影朝这边走来。 来人是席恒峰和安郡王,席斐斐和苏清蕙都低身行礼,苏清蕙直觉得眼疼,隐在袖子里的手隐隐发抖,像是冥冥中注定的什么开始在这一刻来临。 席斐斐注意到苏清蕙的不适,忙捏了捏她的手,苏清蕙强压下心头的躁动,目不斜视地站在席斐斐半步后。 垂首敛目。 安郡王眼神一缩,都是豆蔻年华的姑娘,脸上还带着含羞带怯的青涩,身子也是平平板板的,和自个府里的美人那曼妙的身姿还是差了一些的。 「本王不知道席小姐有女伴在,一时冒昧叨扰!」安郡王也才十八的年纪,黑色长发被松松的绾起,琥珀色的眸子看似多情又冷漠,一身蓝色锦缎长袍上繁密地绣着张着四爪的蟒,手里拿着一把雪青色的折扇,腰间一根金色的腰带,长袍下露出一双黑色的靴子,靴后隐有一块鸡蛋大小的佩玉。 说着道歉,脸上却有几分漫不经心。眼神在苏清蕙和席斐斐头顶上微微逗留。 低着头的苏清蕙如麦芒在背,额上隐隐冒出虚汗,便是相同颜色的眸子,她却无由地有些厌烦这打量过来的眼,一时猜不透,这般孟浪的人,席恒峰竟还带到女儿的院子来。 等安郡王吩咐了起身后,苏清蕙望着席斐斐的侧脸,不由带了几分宿命的担忧。 前世,席斐斐便是嫁给某个郡王的,想来,便是眼前这位了,怪不得席大人匆匆忙忙的又要将女儿唤到京城来。 席斐斐早在这什么安郡王瞄她的时候就心情不爽了,仰着脸对着席大人有几分不满地道:「爹,你怎么不和我说一声就过来了!」 席恒峰望着女儿带着怨恨的脸,胸口一窒,这孩子是连他都恨上了,她以为是他不要她娘? 见女儿眼睛肿的像桃子,微微一叹,侧身对着苏清蕙极客气地道:「苏家小姐,不妨多留些时侯,斐斐难得有玩伴!」 说着席恒峰要刮女儿微红的鼻头,这是他们父女以前常有的亲昵举动,席斐斐却往后退了半步,席恒峰的手晾在半空,叹道:「好好和苏家小姐玩!」 回身对着安郡王做了个「请」的姿势,径自带着安郡王去逛花园了, 苏清蕙觉得有些诡异,不说席恒峰将一外男引到自家女儿的院落里,便是他事前没有征询安郡王的意思就要将人带去花园逛,也不像一个本分老练的臣子该有的行为。 而且,安郡王竟然一点都不生气! 第二章 用过了午饭,斐斐将苏清蕙送到了席家门口,上了马车,看着席斐斐仰着头看着她,哭过的眼睛下一片乌黑青紫,脸上脂粉都花的斑斑驳驳的,苏清蕙心头不忍,自个跳下来,三两步走到席斐斐身边,对着她的耳朵悄声嘱咐了一句:「你怕是要被赐婚了!」 席斐斐看着清蕙,眸子里闪过一丝不可置信,等苏家马车哒哒地走了,席斐斐还站在门上缓不过神来。 苏清蕙从车窗外看着席府外形单影只的席斐斐,也有些缓不过来劲,看到安郡王的那一刻,她竟然想到了程修,同是剑眉星目,琥珀色的眸子,便是身形也极为相似,安郡王原是渊帝的嫡次孙,过继到了已逝的安王名下,也是正经的皇室血脉。 前一世一直深得渊帝和太后娘娘的欢心。 苏清蕙正想着,转过巷子便被堵住了,是安郡王! 苏清蕙依礼下车行礼,黎平眯着眼看着苏清蕙微垂的脖颈,淡淡地问道:「你和席家小姐向来交好?」 「清蕙和席家小姐以前一起就读于仓佑城的一家书院,是以有些面熟。」苏清蕙提着心,琢磨了措词答道。 黎平听到那句「面熟」嗤了一声,压低了声音道:「当今太后有意我和席家小姐结成良缘,苏家小姐知道怎么做吗?」 苏清蕙心头狂跳,嗫嚅道:「清蕙不知,还请王爷明示!」 安郡王一鞭子抽在了苏家的马匹上,马惊得一阵狂躁,苏清蕙心里骇然,听着头顶扔下一句:「本王爷觉得席家小姐乃藜国大家闺秀的典范,贤良淑德,嘉言懿行!」 绿意和菡萏等王府的人走了,才敢起身将小姐扶起来,忙进了马车,绾起苏清蕙的下裙,已然是一片青紫,忙从侧壁里拿出药油,抹在膝盖上,细细地揉开。 菡萏看着那细嫩的皮肉下乌紫紫的一片,眼里不由带了泪:「小姐,那王爷怎么不分好歹就欺负人!」 绿意瞪了菡萏一眼,苏清蕙也懒怠应声,不曾想过上一世深得圣人和太后荣宠的安郡王,竟还有这样的一面,心眼耿直的斐斐,若是真的嫁过去了,不得被生吞活剖了! 等到了自家门口,苏清蕙嘱咐了绿意和菡萏勿漏了嘴,才缓缓借着两个丫头的力下了车,她跪的那处并不平整,还有一些细碎的小沙子,这几日怕是要养着了。 苏清蕙才过了二门,便见院里头站着四排衣着整齐的丫鬟,林妈妈正在逐一察看她们的手指甲,见到小姐回来,林妈妈忙笑道:「小姐,老奴正在挑院里洒扫的丫头,小姐要不要给自个院里的也掌掌眼!」 苏清蕙不置可否,正待摇头,却见到了上一世在晋江府里见到的丫鬟,苏清蕙深吸一口气,淡道:「第三排第四个穿绿衣裳的,你家原是哪里?」 被点出的绿衣丫鬟,忙跪下答道:「回小姐,奴婢贱名白芷,老家是蜀地的,因为家贫被爹娘卖了,还求小姐收下奴婢,赏口饭吃便行!」 果真是白芷,那次匪寇入侵知州府,烧了许多的房子,这个叫白芷的丫头想来拉她,却被横梁砸到了,再也没有起来,后来张士钊吩咐管家将她厚葬了。 站在苏清蕙身后的绿意和菡萏也不禁看了过来,便听自家小姐对着林妈妈笑道:「放在我院子里吧,当个三等的洒扫丫鬟!」 白芷连忙磕头,喜极而泣道:「谢谢小姐,奴婢一定当牛做马好好报答小姐!」 苏清蕙淡淡应了一声。这一辈子张士钊不曾去过蜀地,这丫鬟怕是上辈子程修就放在她身边的,只是这辈子直言说了便是,何必兜这么大的弯?程修一向不是这么弯弯绕绕的人,苏清蕙不明白这又是何意。 晋江程府里,程修看完清蕙寄过来的信,对着那晋江小虎傻笑了半晌,这傻姑娘这会儿还没有认出小白的真身。 低头看了眼腰上挂着的香囊,边角磨损了些,倒还能用,便将新的香囊也仔细地放在一个装着香囊荷包手帕的匣子里。 那双墨色缎面粉底的千层绸布鞋,他想了想放进了随身的衣袋里。 这才仔细地将信的边边角角整好,放进了另一个红木匣子里,里头都是苏清蕙这几月寄来的信,他每回剿匪回来,都要痛快地洗个澡,搬张躺椅在院里的大树下,把这信从前往后再看一遍。 将墨研的润泽了些,醮的笔头饱满,便在书桌上铺开的信纸上一字一字地细细地写: 「蕙蕙,见字如晤! 久别不见,甚是想念,京城人多事杂,务要顾好己身,待你窗下的苦患树秃了枝,积了雪,子休便回来了! 晋江小白真身乃是…」 「少爷,少爷,外头刘将军来找,您快去看看!」福叔气喘吁吁地跑过来道,一边不住抹着额上的汗,他这般大年纪了,多跑几步骨头都要散了。 程修忙拿过一边的镇纸将信笺压了,步履匆匆地去前头。 刘将军正有些坐立不安,见人过来,立马抓着程修的胳膊道:「子休,昨个逮的那批人被劫走了,沿途已经残害了许多无辜百姓,一旦他们逃了这回,无疑是放虎归山啊!」 刘将军急的双目通红,嗓子也有些干涩,抓着程修胳膊的手,抖动的厉害。 程修将袖子和裤管一撸,对着吴大喊道:「靴子,剑!」 赵二也不待程修发话,便转身匆匆去马厩里将正在和母马的棕红色的曲风牵了出来,心里不住叹息:「这曲风才歇了一晚,这般折腾,不说人,这上好的汗血宝驹也受不了了!」 不过半柱香的功夫,程府里又是人去楼空,福叔看着门口街道上马蹄扬起来的灰尘,心里隐隐觉得有些不太对劲,这刘将军怎地亲自过来了,便是真的这般紧急,也是该派副将或者随从过来啊! 福叔一琢磨,立即让人送信给了管三先生。 可是,终久迟了一步,管三先生带着众人赶到的时候,吴大和赵二已经浑身血淋淋,程修靠在二人身后的一块土墩上,曲风狂躁地踢着蹄子,一点点地用头蹭着主人的手,赵二见到来了人马,声嘶力竭地喊道:「军医!军医!校尉中毒了!」 管三先生不顾流矢,骑着马狂奔了过去,程修已经面目青白,胸口左边正插着一根箭镞,血迹已经凝合,管三轻轻地摇了摇他的肩膀,「子休,子休!」 死一般的寂静。 管三嗜血的眼冷沉沉地看着前面被死士们虐杀却无力反抗的匪寇,含着滔天恨意咆哮道:「留活口,削骨剥皮!」 一声震天响的「是!」穿透了凉山,惊飞了整个山林的鸟儿,一时密密麻麻漫天的黑点,众死士看着已经没有知觉的小主子,目呲欲裂。。 夜凉如水,苏清蕙净面过后,散了发,拿着眉笔逗着小白,看着尺来高的小虎猫抬着前腿一跳一跳的,眸子里的绿色像是淡了一点,像淡绿色翡翠的颜色。 「喵呜!」晋江小白一口咬到了眉笔,哼哧哼哧地跑的没了影子,苏清蕙打发菡萏出去看看,让绿意吹了蜡烛。 第三章 想起白天无故地受到的一番要挟,苏清蕙不由地细细地理了一下京城的格局,渊帝有两子,正是嫡出的岐王和庶出的云王,安郡王是岐王的嫡次子,上头还有一个庶出的兄长,被封为岐王世子。 只是上一世一直听闻岐王两子自幼不睦,后来至苏清蕙去世前夕,也是岐王登基为帝,将年号改为庆丰。 席恒峰一向深得太后的信任,渊帝对太后又是言听计从,也难怪安郡王一心要娶席家的女儿。 只是安郡王既是这般人品,苏清蕙觉得还是要提前和斐斐知会一声才是,就是不知席大人是怎么想的! 苏清蕙这边在琢磨着席家的事,杨国公府后院里打听清楚了新上任的鸿胪寺卿真是自家二叔的苏清汐,正央着杨楚群道:「世子爷,虽说只是区区四品的鸿胪寺卿,可毕竟也是切身的娘家人,妾身……」 「咳咳!」外头立着的嬷嬷重重地咳嗽了一声。 苏清汐眉头微皱,还是改了口道:「还望世子爷疼宠奴婢,准许奴婢去看一眼!」 杨楚群也不满地看了屋外树桩一般的身影,想着终归是祖母派来的嬷嬷,也没吱声,捏着苏清汐的瘦削的小下巴道:「汐儿既是喜欢,后日,后日本世子便带你去!虽说不过四品,可是好歹也是京官,改明儿,我就去祖母跟前给你求个名分回来!」 苏清汐心下大喜,忙软在了杨楚雄的怀里,一双杏眼氤氲着水汽,嗫嚅道:「还是世子爷疼汐儿,不枉汐儿背井离乡跟了世子爷来到这让人望一眼便心颤的京城!」 屋外守夜的嬷嬷,心里一阵鄙夷,她这几十年来也没见过这般不要脸的书香门第的小姐,也比那青楼里出来的好不了多少了!可是老夫人派去仓佑城打听了,还真是仓佑城原知府现鸿胪寺卿家的侄女。 清蕙琢磨了两日,还是去了席府,席恒峰不在府上,倒在席家二门处遇到了席家的三个庶女,像是正准备一起出门,见到苏清蕙都不由望了过来,年长的小姐问给苏清蕙带路的婆子:「李妈妈,这是哪家的小姐?」 却见李婆子垂着脸,眼皮不动地道:「这是大小姐的客人,老奴先告退!」说着便转身对着苏清蕙笑道:「大小姐在这边,烦请您跟老奴来!」 苏清蕙看着一众瞪眼抿唇的席家小姐,微微颔首,便跟着李婆子走了,到了席斐斐的院子前,李婆子才叹道:「苏小姐,老奴也是看着你和大小姐在仓佑城便好着的,那几个都不是好相与的,你以后在外头行走也得注意些,就怕她们迁怒到你身上!」 苏清蕙微微一笑,「劳李妈妈挂心,清蕙记下了!」 席斐斐一人正在院里荡着秋千,一个劲地对着身后的丫鬟喊道:「高点,高点!」 苏清蕙待她下来,便先将安郡王的事说了,又不放心地补充道:「斐斐,你可莫声张,心里有个数就好!」 席斐斐仰脸笑道:「蕙蕙,你不必忧心,在仓佑城,我是张牙舞爪的席家小姐,在京城,唉,我可懂得明哲保身了!」在京城,打她主意的,可不只安郡王一个!只是她一个娘都没有的孩子,有什么好怕的! 苏清蕙看着席斐斐一脸惋惜哀叹昔日小霸王的生涯,不由也笑了,叹道:「要是真能一直待在仓佑城,也是幸事!」 回去的路上遇到了定远侯家夫人的马车,苏清蕙忙让车夫避让,没料到侯夫人也是个温和可亲的,招了苏清蕙近前,爽朗地笑道:「是个模样俊的,一早听说鸿胪寺卿家的小姐是南边有名的才女来着,今个有缘见了,竟当真让人爱的心口疼!」 侯夫人浓眉大眼的,生的极英气,又带着几分爽快,苏清蕙一眼便喜欢上了。 前世苏清蕙和定远侯府并无交道,只是听闻定远侯府是京城一个特殊的存在,夫妻二人没有孩子,家里也没半个妾侍通房,侯爷常常出去游玩,侯夫人也时常出去寻山拜佛,没想到侯夫人竟是一个这般爽朗的女子。 记得侯夫人是武将世家出身,父亲更是跟着安王一起死于二十年前的那场内乱,平日里也很得太后的青眼。 正是在大街上,过往还有许多马车,侯夫人和苏清蕙简单聊了几句,便走了,留了一张静沅长公主府的花宴请柬给她,嘱托她到时一定要来。 苏清蕙便拿着这张请柬愁了一路,这静沅长公主府的花宴她今个也听席斐斐说了,宴请四品大员以上的夫人和小姐,甚是隆重,只是这请柬半月前便发出去了,是以自家并没有收到,席家因着有几个庶女,倒是收到了。 席斐斐回来,那些女儿自是往后站的。 半夜,苏清蕙睡的昏昏沉沉的,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外间守夜的绿意忙起身套了衣裳,摸着点亮了油灯,进到内室,苏清蕙已经坐了起来,睡眼惺忪地看着绿意问道:「你去前头看看,可是出了什么事了!」 「小姐,小姐,老爷和夫人过来了!」白芷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门口,语带急促地提醒道。 苏清蕙忙穿了衣裳,套了软鞋,便听见苏侯氏一路低低的抽泣声,心里一惊,两步跑到外间,「娘,你怎么了?」心上不由颤了颤,难道安郡王做了什么不成! 苏志宏极力隐忍着心头的剧痛,声音低哑:「晋江派了八百里加急的信件,程修在剿匪寇的山里被一群匪寇伏击,不幸中了沾了毒的流矢,当场毙命!」 信是直接交到苏志宏手里的,管三先生亲自写的,言:子休已逝,苏家小姐可另择佳婿。 随这封报丧信寄来的,还有程修临去剿匪前,给苏清蕙未写完的半封信,管三先生交代这是子休生前最为挂念的,故一并寄了过来。 苏清蕙看着爹娘,眼泪不及防地掉了下来,觉得自己肯定在梦里,爹娘都疯了,这种事怎好开玩笑,苍白的唇微微哆嗦,目里露出恐惧地看着自家爹爹。 苏志宏不忍看女儿的样子,闭了眼,背过了身去。 苏清蕙抖着手接过娘亲递过来的信,牙齿忍不住打颤,展开看了一眼,整个人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没有鱼骨头,一根,也没有! 「我,我,上,次看,到了十,十根」鱼骨头! 「蕙蕙!」 「蕙蕙!」 苏侯氏猛地抱住了晕过去的女儿,苏志宏红着眼,吼道:「快去请大夫!请大夫!」 众人忙将苏清蕙抱到床上,门口的白芷悄悄地后退了两步,消失在夜色中。 苏清蕙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午时了,绿意、菡萏和白芷都守在屋里,见到苏清蕙醒来,忙倒了一杯温水递过去,苏清蕙看着绿意问道:「我娘呢?」 绿意看着主子一脸憔悴,昨日还犹如花骨朵一般的姑娘,今天就失了色,有些难受地道:「夫人和老爷正在派人去晋江,看看,程少爷。」 苏清蕙哗地一下掀开了薄被,迟着脚就要往前头去,绿意几个吓得喊道:「小姐,鞋,鞋!」 一进了前厅,苏清蕙便跪下道:「爹爹,我要去晋江!」 第四章 前厅里正有杨头领和一众护卫,见状忙退了出来,刚好遇见拿着鞋子匆匆追过来的绿意,两厢不及避让,险些撞了正着。 苏志宏皱眉看着女儿,叹道:「蕙蕙,晋江远在千里之外,没有二十来日是去不得的,你一个女孩子……」 未及说完,苏清蕙抬着头,打断道:「爹,我要去见他!」 一双清亮的眸子里氤氲着一层层雾气,苏志宏心下一惊,他竟在女儿的眼里看到了死水一般的沉寂,「好,好,蕙蕙,我让杨头领带你去!起来,起来!」 他给女儿精挑细选的佳婿,竟然就这般没了,苏志宏的心头也如被剜了肉一般,以后,女儿的路可要怎么走啊! 苏清蕙要即时起身,苏侯氏死活不肯,哭道:「你这个样子,不是要了娘的命吗!」好说歹说,让苏清蕙第二日动身。 是夜,苏清蕙在房里找出程修寄来的十一封信,一封封理好,锁在匣子里,又装进随身的行囊,白芷蹑手蹑脚地进来,轻声唤道:「小姐,奴婢是管三先生手底下的丫鬟。」 苏清蕙神情一震,拉着白芷的手道:「你说,你是管三先生手下的?那子休呢?」 白芷忙道:「小姐,小主子并没有死,只是有人要他死,管三先生便将计就计如了那些人的愿,送信过来不过是为了捏造小主子死了的表象,小姐可千万别去晋江,过几日,小主子便回来了,小姐只要做悲痛欲绝的模样便好!」 苏清蕙心上一松,不觉放下了白芷的胳膊,这才注意到人家胳膊已经被捏的青红一片,忙起身去屋里找消瘀痕的药膏,白芷忙拉过她,苦笑道:「小姐,你要继续难过才行!」 不久,京城里便传出,新上任的鸿胪寺卿家小姐的未婚夫死在匪乱中,苏家小姐悲痛欲绝,准备亲赴蜀地的晋江奔丧,却不妨一时惊痛交加,竟然重病在床。 新上任的鸿胪寺卿家的小姐死了未婚夫,在京城偌大的地方不过是投入了一颗小石子,并没有惊起什么风浪,至多也只是柏树巷多了几个嘀咕苏家有个丧门白虎星的女儿。 半月后,京里却刮起了一阵妖风,传言纷纷道,安王当年在行宫宠幸了一个宫女,并且生养了一个孩子,在战乱中走失,被在外游玩的定远侯府的侯爷无意间找到,已经在领回来的路上了。 白芷说程修过几日便会来京城,苏清蕙等了几日,这日有心要问白芷几句,白芷却总只有一句:「奴婢只收到这么一条消息,要奴婢转告给小姐。」 苏清蕙见白芷睁着黑白分明的眸子,像是真的一概不知,可是心里想起白芷做的便是眼线的事,总不会真如面上这般天真。而且,为何是她坚辞父母去晋江找程修的前夕,她才开口,之前自个便是吓了昏过去,她也一句话都没有。 苏清蕙睫毛微动,白芷,或者说,是管三先生在考验她待程修的心。 所以白芷会混杂在一众牙人送来的丫鬟里,白芷的投诚,是在她通过了管三先生的考核后。 理清楚这些,苏清蕙再看向白芷的时候,便带了几分审量,接过白芷递过来的茉莉花茶,抿了一口,忽然想起来,抬着头问白芷:「你为什么唤程修为小主子?你不是管三先生麾下的?」 她一直只知道管三待程修甚好,只是这中间似乎夹杂着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白芷正弯腰给苏清蕙整理着摆在一处有些杂乱的绣品,起身恭敬地答道:「不瞒小姐,管三先生早在多年前就宣布他身后,名下一切都是小主子的,所以,小主子和管三先生不是同血缘,也依旧是奴婢等人的主子!」 苏清蕙轻轻点头,不再多言,靠在床上,又细数了一遍,已经是第七日了,程修也不知道到了哪里了,他既是装着死了,连她都背了个丧门星的名号,便是他回了京城,她和他的姻缘又该怎么光明正大地续起? 杨楚雄带着苏清汐来柏树巷的时候,苏志宏正去了衙门,苏侯氏在女儿房里拉着女儿的手,看着几日便瘦削下去的女儿,心里一阵忧愁。 母女俩听到门上来报,有些惊讶,又觉得意料之中,来京城之前,便猜过苏清汐会上门来串亲戚,苏侯氏因着女儿的事,心里烦闷,听到苏清汐的名字,便看向了女儿,轻声道:「娘知道你心里烦躁,必不叫她扰了你,娘先去外头看看!」 苏清蕙倚在床上,摇头道:「不,娘,你也不必去见,」又对着苏侯氏身后的林妈妈道:「林妈妈你让人先将他们领到前厅里,上茶上水伺候着,要是他们问起,就说家中突遭变故,不便待客。」 林妈妈屈膝应下。 前头杨楚雄和苏清汐一路从正门过来,苏清汐便眼睛不转地打量着到了前厅,见屋子里头也就一两棵有些年头的树,不说红珊瑚这些大些的摆件,便是小些的瓷瓶玉器,也没见到一两样,前厅里头左右摆着的那两个半人高的珐琅彩瓷,她屋里就有一对。 丫鬟从集市里一两银子买回来的! 苏清汐不由觑了觑眼,她都注意到了,世子爷怕是心里也有数,忙端着茶抿了一口,对着杨楚雄笑道:「二叔自来勤俭惯了,便是作京官,屋里摆设也和在仓佑城是一个模样。」 见世子爷看了过来,又补充道:「也难怪那许多地方的知府,唯有二叔升了上来!」 杨楚雄心里嗤笑,他还真不信苏志宏是这般两袖清风的傻子,真的两袖清风能调到鸿胪寺那个清闲富贵窝?当着苏家下人的面,却是点头道:「苏大人确是难得的清官,本世子心里也是仰慕已久。」 自家是勋贵一系,素来和文人士子有着泾渭分明的鸿沟,只是这些年爹爹也一直有意拉拢文人,好通过他们的嘴给杨家传传贤德清正的名声,这苏志宏在地方待了许多年,底下庇佑的文人士子估摸也不是个小数目,难得又是汐儿的叔叔,杨楚雄倒是愿意自降身价来拉拢的。 主家半晌没有个人影,苏清汐便是小口小口抿着,茶水也喝了两盏了,小腹隐隐有些微涨,见前厅里伺候的丫鬟一直垂着眼,眉目不动,早便有些不耐烦,问道:「你们到底通传了没有?便是婶娘没有时间,蕙姊姊总能来见一见的吧?」 那丫鬟真是苏清汐没见过的白芷,此时瞥了眼上座的两人,淡道:「我家小姐未出阁,怎好接见外男?这位,姊姊,还望注意言辞!」白芷话音故意在「这位」那里逗留了一下,却不妨正触痛了苏清汐的心头恨。 正待发火,瞥见世子爷直勾勾地看着自个,心头一震,喝骂道:「哪来的不懂规矩的丫头,我是苏家四小姐!还不去喊婶娘过来!」 林妈妈适时地从后来过来,笑道:「汐小姐,夫人让我来禀一声,家里最近出了变故,夫人和小姐都躺在床上起不了身,汐小姐又是自家人,便不和汐小姐见外了!」 苏清汐面上一喜,她要的可不就是「自家人」这一句,侧头见世子爷面上又和颜悦色了些,忙轻笑道:「林妈妈平日里最得婶娘倚重,自去照顾婶娘便是,我去后头见见蕙姊姊!」说着,便要起身往后院去。 第五章 林妈妈忙对白芷使个眼色,看着白芷将人拦下了,这次不疾不徐道:「既是一家人,也不妨和汐小姐直说,夫人和小姐现在都不愿意见客,汐小姐还是先回去吧!」 苏清汐一愣,都是自家人,怎么又说她是客人了,这老婆子说着软话却实实在在地当着世子爷的面,在抽她的脸! 杨楚雄却是听明白了,看着汐儿还在一个劲地磨口舌,心里头一阵火大,起身甩着袖子瞪了一眼林妈妈,「哼!回府!」 这是摆明了不愿意见他们!他堂堂国公府世子爷,肯来这芝麻大的小官家登门拜访,已经是自降身价了,这苏家竟还这般给脸不要脸! 苏清汐看着甩袖就往外走的世子爷,心里大急,要是就这般回去,老夫人怕是更不待见她了! 苏清汐气的面色青白交加,她大招旗鼓地请了世子爷来柏树巷,不过想在后院里那群妖精面前,显摆显摆,她是正经的书香门第的小姐,鸿胪寺卿大人家的亲侄女,和她们那一些贱民自是不同的,也是听闻苏清蕙死了未婚夫,过来刺刺她的眼,三媒六聘又怎样,还不是成了丧门白虎星! 苏清汐扭着帕子,刚出了苏家大门,苏杰便恭恭敬敬地上前笑道:「禀汐小姐,夫人说了,您带的随礼太贵重,可不敢收,还请汐小姐自个带回去补补身子!」 说着,几个护卫便将先头杨家下人搬下来的东西,又给搬了上去,丝毫不给苏清汐拒绝的机会。 这是摆明了不认苏清汐这个侄女,不和杨国公府沾一点关系了! 杨楚雄黑着脸,先一步登上了马车。 苏清汐一阵气苦,若不是爹爹眼皮子浅,三五不时地问她伸手要东西,她好歹也能装个正经人家的小姐,便是贵妾不成,一般的妾侍总是可以的!看着世子爷已经钻进了马车里,也不敢使性子,忙跟着钻了进去。 苏侯氏听说两人走了,松了一口气,又有些担心地问女儿道:「那杨楚雄怎么也是杨国公府的世子,这般下他的面子,会不会给你爹暗中使绊子?」 「不碍事,娘,杨国公府自老国公去后,这两代都是酒囊饭袋之辈,毫无建树可言,圣人跟前早就没有杨国公府的位子了。」不然,杨楚雄会肯纡尊降贵来苏府,不过是能抓住一根稻草便抓住罢了。 两日后,苏志宏听到外头在传他调到京里来是使了大批银两,又传苏家大小姐是丧门白虎星,订亲不到半年便使未婚夫婿惨死在匪寇手里。 待苏志宏托了昔日同窗的关系,查了几日,查到了是杨国公府传出的消息,苏清蕙才明白小人难缠的道理! 只是这风言风语在安王之子回京的声浪中,很快便被淹没了,为着迎接这位安王之子,静沅长公主府上的花宴都往后推了一个月。 安王之子是先帝一脉三代单传,理应是皇位继承人,只是安王早逝,继位的是与先帝一母同胞的渊帝,这一位便是回来,最多也是个富贵闲人了。不过,最尴尬的该是安郡王,顶了这许多年的安王之子的名头,猛一下子正主回来了,岐王府的世子又早早便定了庶长子。 京城百姓向来敏锐的八卦触觉,已经闻到未来几年皇室震荡的石硝味! 程修一直没有消息,苏清蕙对外头的事情,一点精神都打不起来,前世她也曾听说过安王之子的事,不过,似乎只是传闻,至她上青芜庵,都没听到人真的回来,这一世,倒是和上一世有许多不同。 看着白芷在塌下拿着一根小鱼干逗晋江小白,不由看向了窗外的苦患树,正是九月底,树叶厚厚叠叠的一层层铺展开,会不会哪一天,她一觉醒来,那人就会出现在那树上呢? 京城里近日都盛传安王之子的种种事迹,首先是太后的赐名「黎贺承」,贺先帝一脉有承嗣之人,接着便是渊帝的册封,直接封为了晋王,说是在蜀地晋江和定远侯偶遇,被定远侯看出蹊跷,才找出这么一个流落民间的先帝血脉。 这些日子太后娘娘心上轻快,苍白了好些年的脸看起来也有了些红晕,渊帝过来的时候,不由得一直侧目,等宫女嬷嬷都下去了,夏太后才轻声嗔道:「诚言,我脸上有什么东西不成?」 夏太后已经年过半百的人了,脸上却一点细纹都没有,云鬓峨峨,修眉联娟,丹唇外朗,皓齿内鲜。明眸善睐,便是新进宫的美人,虽是容颜娇嫩些许,也远远比不上辛儿的风华气度,当年,在皇兄寝殿里匆匆一瞥,便已留在他心上这几十年。 渊帝看向夏太后的眼里满是宠溺,叹道:「早知道阿洪还有这么一点血脉存世,我定当一早便找寻回来,也好让你宽慰一点。」 夏太后见渊帝面上有些许怅惘、懊恼,莲步轻移,轻轻握着他的手道:「诚言,你也并不知道,又如何能怪你,如若不是定远侯偶遇贺承,怕是,我们这么一辈子都不知道皇家还有血脉流落在外!」 渊帝忽地有些激动,反握住夏太后的手道:「辛儿,你,你给他取名贺承,可是为了贺成?」渊帝动容的红了眼,已经有了些许白发的半旬老人,眼里含泪,像是被情人打动的小郎君。 夏太后闪了闪眼,不过是子休本姓程罢了,取了贺承(禾呈)之音,却恰好和了诚言的诚,半垂着颈子,露出些许羞怯。 在深宫多年,早在是先帝的贵妃时,她便已经拿捏住了帝王的喜好,果然,渊帝见夏太后微垂着头,当是不好意思,大笑道:「好,好,贺承,贺成!泽辛真是取得好名字!甚得朕心!甚得朕心!」 眼里已然含了泪水。 夏嬷嬷遣走了宫女,独自一人守在屋外,见里面烛火摇曳,半晌便起了靡靡之音,不由抬头看向宫墙上的半轮下弦月,当太后断了汤药,她便知道,慈宁宫承宠的日子啊,又开始了! 十八年前藜泽长公主无意闯进慈宁宫,见到了先帝捧在手心里的贵妃娘娘承欢在渊帝的身,下,惊怒之下,离宫出走,言说再也不会回来,当真,十八年来,也真的没有再回来,那是先帝疼宠在心口的公主啊,竟然就以落水而甍这般粗糙的借口宣了离世! 现在便是她的骨肉,藜国真正的高贵血脉,都必须借托在一个低贱的宫女的肚里,可是,又能奈何,长公主早在十八年前便已甍了,便是未甍,那也是席家妇,哪来的程姓的孩子! 岐王那一派又探到了子休小主子的消息,他便想安稳地过寻常百姓的日子,都是不可能的了! 十八年前,太后娘娘是为了长公主的荣宠,让她依旧在今朝做最荣耀尊崇的长公主,十八年后,太后娘娘是为了她的孩子。 缠绵病榻多年的太后娘娘得了亲孙子,像是吃了仙丹灵药一般,不仅慈宁宫里的小厨房不用每日煎个三五顿的汤药了,便是许久没受到召见的京城贵妇们也先后得了太后娘娘的接见。 细心的人稍一打听,便明白,接见的都是家里有适龄女儿的夫人,嚯,新鲜出炉的晋王还没有妻子,听说至今孤家寡人一个! 第六章 渊帝的各种赏赐也接踵而来!坊间最津津乐道的是紧临皇城的安王府改易为晋王府了! 原来的安王府并没有赏赐给安郡王,安郡王的府邸在岐王府附近,当时太后娘娘是想让岐王妃能够就近照顾儿子,私心里怕也是不愿意旁人动安王府的一草一木。 晋王回来,渊帝却是颁旨,将安王府改成了晋王府,并且将原先安王府后面的另一处闲置的府邸也一块划给了晋王府,准备引玉山的泉水下来开渠造湖。 晋王的风头一时无两。 京城里的脂粉铺子、布坊一下子比往常又热闹了许多。 苏清蕙的胭脂白自来京城便开始筹谋了,也在这一阵狂风里在东大街兴兴火火地开业了,选的也是一栋二层小楼,比仓佑城的要更宽阔一些,挂的是席家小姐的名头。 京城不同于江南士林,对女子从商有严重的歧视,这里的贵妇小姐们自幼便要打理自己的产业,有一两处门面是最正常不过的,有着丰厚的嫁妆代表的不仅是一个女孩子的体面,更重要的是,她具备打理宗族产业的潜力。 这事席斐斐并没有禀报席恒峰,但是自是有人说的,席恒峰巴不得女儿有点事做好换换心情,早些日子同僚相邀他下帖子,便回拒道:「犬女最近兴起,在东大街开了一家脂粉铺子,月底开业,恒峰还得去给她捧捧场!」 众官员嘴里嚷着:「席大人真乃慈父!」心里却不由嘀咕,一个官老爷去脂粉铺子捧场,怎么想画风都有些不对,在官场里混到席恒峰眼前的,也自不是等闲之辈,当即就明白,这是要他们家的夫人女儿去给席家千金捧场呢! 等到了胭脂白开业的那天,东大街附近里里外外的巷子都被各家夫人、小姐的马车给堵住了,苏清蕙和席斐斐先还嘀咕,今天也不知道是什么黄道吉日,竟这般热闹,等那些堵了的马车先后停在胭脂白门口,两人都有些受宠若惊。 侯生玉作为主要入股人,也是到场的,看到这般盛况,便知道怕是席大人在幕后发话的,看着对面两个对着楼下一辆辆摆开的马车发愣的姑娘,却也不点破,只笑道:「先前给风水先生的二两银子可真没白花,这阵势,真是开门红啊!」 席斐斐是应了苏清蕙相邀,也是头回见这位苏家表兄,笑盈盈道:「你俩一个出主意,一个出银子,倒也配的好!我跟着你俩,这私房钱看来是攒定了!」 程修去了,蕙蕙平白担了丧门星的名头,这侯生玉倒似乎并不在意,看蕙蕙的眼神,便是她这个没体味过儿女情长滋味的,也觉得要沉溺进去了,虽是商户,但是难得在这等时候,还一点不嫌弃蕙蕙。 席斐斐是有意帮侯生玉一把的。说起话来,便三言两语地打趣一句,苏清蕙笑笑不语。已经半月了,子休也该到京城了,为何却一点消息都没有呢? 店铺外忽地起了一阵喧闹,苏清蕙还未待细看,便听边上的席斐斐跺着脚气恼道:「真是烦人,我走到哪跟到哪,这都第八回了!」 苏清蕙这下便知道,来的是安郡王,平地里冒出了个晋王,现在估计最尴尬的便是安郡王了,原本的岐王府嫡子,正经的未来世子,未来岐王,乃至未来的君主,却成了安王的嗣子,现在怕是更迫切地要娶御前红人席大人的女儿了。 见斐斐一脸反感,苏清蕙软声劝道:「好歹,那人是王爷,面上总是要恭敬些的!」 接着便听到有人踩着木板上楼的声音,侯生玉赶紧闪到了隔壁,苏清蕙和席斐斐也缓了缓面容,出门去给安郡王见礼。 安郡王今个一身墨色锦缎长袍,用一块玉冠束发,手里拿着一把折扇,径直上楼来,倒引得楼下传来夫人、小姐们起伏不断的请安声。 席斐斐不由的撇了嘴,被苏清蕙瞪了一眼,又站好,端了脸,对着过来的安郡王极恭敬地行礼问安。 安郡王是特地探听了席斐斐的行踪的,见到苏清蕙,眸中带了审视,淡淡地看着那一身藕色百合裙的女子,叹道:「听说苏姑娘的未婚夫前段日子被匪寇射死了,苏姑娘也该常出来散散心才是!」 苏清蕙面上一紧,她今个是悄悄出府的,并没有在人前露面,如若不是安郡王突然来访,她是不会出来的,毕竟一直对坊间放了消息,她正悲痛欲绝,生无可恋。 席斐斐冷望着眼前的这劳什子郡王,嘲讽地道:「安郡王管的也真宽,这女儿家出个门,还得您准了才成!」 「斐斐!」苏清蕙忙扯了席斐斐的袖子,便是安郡王再摆底了姿态求娶,这楼下还有许多夫人和小姐呢,这般下皇家的面子,御史怕是要弹劾席大人教女无方! 安郡王却浑不在意地笑了笑,「我便是随口宽慰苏姑娘一句,斐斐你可真是暴脾气!」越暴越好,越没心眼! 席斐斐不耐地别过脸,嚷道:「这儿都是夫人、小姐们来的地方,你一个男子怎好也过来混在脂粉堆里!」无故让人觉得污了地方! 苏清蕙眼角余光瞥见安郡王眸子暗了几层,看着斐斐的眼里晦暗不明,而斐斐还在一个劲地吐着不耐,「你自个怎么来的,怎么回去,别耽误了我这儿的生意,改明儿我让我爹去您府上赔礼……」 「斐斐这是笃定了,我会给席大人这个面子?」安郡王敲着手上的扇子,微微笑道。 席斐斐一窒! 「那安郡王给我这兄长一个面子,总是可以的吧!」楼下忽地传来一阵熟悉的声音。 苏清蕙身上微微颤抖,不自觉地倚在身后绿意的身上,是,子休。 他来了。 众人都被楼下这一声「兄长」惊住了,皇家子嗣单薄,先帝这一脉只有一个安王,一个藜泽长公主,渊帝这一脉,也是一子一女,儿子已被封为岐王,女儿前些年被封为静沅长公主,静沅长公主膝下倒是有好几个孩子。 只是静沅长公主一向不甚得渊帝的喜欢,便是当朝唯一的公主,婚后也一直谨小慎微,不然不至于一个花宴为着顾及新回来的晋王,特地推了一个月。 要知道,这一个月过去了,新购置的菊花也残了,准备的时令鲜货,没一样能存得住的,是以,能当得安郡王一声兄长的,只有本家的岐王世子,可是岐王世子在京中一直是被各位官家夫人所熟知的。 想及此,众人眼里都不由闪了星光,忙将身旁的侄女儿、女儿往自个跟前推,有那胆子大些的,便上前行礼:「见过晋王殿下!」 黎贺承淡淡扫过面前衣着鲜艳的各家夫人、小姐,竟有几个看起来有些面熟,想来是陪太后娘娘翻看记载着京城三品以上大员家小姐的样貌、性情的画册上见过,一时不由悄悄抬了眼往楼上看去,那位要是知道,他还翻了画册,啧啧,怕是不会给他好脸。 黎贺承不自在地轻握了拳头,抵在嘴前,微微咳了一声,才道:「大家免礼,本王是瞧见今个这里这般热闹,特地过来看看,倒是打扰各位夫人、小姐的雅兴了!」 第七章 说着略微对着几个看过来的年长的夫人微微颔首,便抬步上了楼梯。 一向心眼儿糙实的席斐斐,竟难得地带着几分八卦的心思,打量起安郡王,见其面上不动声色,一派风轻云淡,见自个看过来,还露了一抹浅笑,顿时觉得无趣。 晋王堪堪在楼上众人眼里露了一张脸,席斐斐便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猛然看向了清蕙,却见清蕙垂着头,恭敬本分地行礼,一时有些呆傻,这,这,这分明和程修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呀! 黎贺承从苏清蕙面上扫过,看向刚被安郡王诘问的席斐斐,淡淡一笑:「席家小姐当真是心思敏捷,难怪太后娘娘一直挂念着,本王一路走来,这胭脂白今个可将东大街堵得水泄不通,想来这儿的脂粉当真是不俗的!」 晋王殿下亲口夸了这儿的脂粉,下面的女眷悄悄地议论了起来,有的已经找了店里的伙计让打包几样早已看中的面脂、香料。 席斐斐一愣,看着眼前的晋王,一副头回相见的架势,虽是和程修一个脸,也不敢贸然戏谑,恭敬地答道:「王爷谬赞,这儿的许多点子都是苏家小姐帮着想出来的,要说心思敏捷,也是苏家小姐才是!」我就不信,你能不认识清蕙! 晋王微微侧头:「噢?」一双和安郡王如出一撤的琥珀色的眸子泛着淡淡的星辉,望着低垂着头的清蕙,「苏家姑娘既有这等奇巧的脂粉香料,席家小姐下回也该带苏家小姐进宫给太后娘娘敬献几样才是,也不枉太后娘娘一直挂记着你!」 安郡王摆弄着手上的折扇,轻轻地在手心里敲着,听到这婢生子一直谏言席斐斐进宫见夏妖妇,心里不由鄙夷,也就是仗着这么一个没有廉耻的老妖妇,还敢当得他黎平的兄长!耳边传来苏清蕙有些颤抖的声音:「清蕙不敢献丑,太后娘娘仙人之姿,自是不需用这等累赘之物!」 安郡王握了扇头,朗声笑道:「便是用不上,晋王既一再提及,苏家小姐也合该去给太后娘娘请个安解解闷才是!」最好将这守了新寡的苏清蕙一并给了这个婢生子! 要是能克死,也省得脏了他的手。 「席家小姐和苏家小姐进宫晋见太后娘娘的事,就交给本王了,就不劳平弟多费心了,这秋光正好,平弟不如和我一起去晋王府看看我的府邸改造的如何了!」黎贺承伸手便作了个「请」,他刚回来,整个盛京都在看他和安郡王要斗成什么样,他不建议让京城的百姓看个热闹。 这藜国皇室的水,也该搅搅才是。 待二人走了,席斐斐和绿意忙将惊得有些弄不清状况的苏清蕙扶进了先前的屋里,倒了一杯菊花茶,苏清蕙看着茶盏里一朵两朵盛开的乳白色小菊花,抬头问斐斐:「为什么晋王和程修长得这般相像?」 席斐斐对着绿意使了个颜色,见绿意去门外守着,这才道:「何止样貌,便是声音,也是一个样,这初回来的晋王,不会就是程修吧?」可是席斐斐不明白为何先前又要报丧,她和程修接触的也不多,只在安言师傅那里见过几回,倒是知道清蕙一说起程修,面上便现出女儿家的羞涩,心里该是对程修认定的。 只是这回,怕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了,一个四品鸿胪寺卿的女儿,和王妃的位置,可是隔了好些个三品、二品、一品,以及侯伯家的千金的。 二人自来京城,便有些相依为命的意味,之前清蕙提醒她安郡王,席斐斐也忍不住对清蕙道:「他若是不认,你便当不曾见过吧,程修已经死了,你也不要一心苦守着,婚嫁随心才是!」 苏清蕙点头应下,如果程修真的是晋王,以太后娘娘对他的恩宠,她的家世,确实配不上的。 想到刚才如若不是晋王来了,安郡王最后那一句分明是要给斐斐一点颜色瞧瞧的,苏清蕙越发觉得作为女子,她们也要有立身的根本才是,不然,这种看似深情的,对着斐斐还不是翻脸比翻书快! 「斐斐,这事你也不要瞒着你爹,你直接和他说明你的态度才是,安郡王今个既然都不准备再装下去了,看来是耐心也到头了,我们要及早预防才行!」 席斐斐一张娇俏的瓜子脸上露出两分狡黠的笑,「蕙蕙你已经带我走上一条发家致富的康庄大道了,安郡王要是真逼的急,我离家出走便是!要是我爹怕被我连累,我也可以落个水早夭啊,有你这儿的银子,这藜国还不是任我走,不行,我还能跟着侯家出海呢!」 隔壁房里,忽地传来茶盏落地的声音,怕是侯生玉还没走,两人也没在意。 却不知乔装打扮来给女儿捧场的席恒峰听了此言,心间一冷,斐斐虽是在说笑,可是他明白,若急了,她会真的「早夭」。 十八年前,她娘便是这样! 这边席斐斐说得兴致盎然,她祖父母来信说,已经离开仓佑城,去外头游玩了,踪迹不定,哪天这京城要是让她不爽了,她也来个游踪不定! 苏清蕙一阵愕然,落水早夭?难道京城的女子都有这种逃遁的想法吗? 等回了苏府,苏清蕙单要白芷服侍,不经意地问道:「晋王的事,你可曾清楚?」 白芷微愣,看着小姐一双如水的眸子定定地看着她,摇头道:「奴婢近日不曾出府,并不知道晋王是何人!小姐何出此言?」 苏清蕙唇角微勾,眼里露出一丝嘲讽,不出府,是何人?这等借口,她苏清蕙也会信?便是绿意日日跟在她身边,也从丫鬟婆子小厮那里听来,京城出了个晋王。 「我这边也不需要你服侍了,你自个收拾行李,去找管三先生,或是找你的小主子吧!」苏清蕙冷声道,一个眼线会不注意收集周围消息,会与世隔绝? 真是笑话! 「小姐,奴婢,奴婢可是犯了何事?」白芷「噗通」一声跪下。 苏清蕙却没有心思和她扳扯,对着外头的菡萏,道:「你去喊林妈妈过来,让她派人将白芷送出府去,卖身契一并赏了她!」 白芷见主子态度竟这般坚决,这才有些慌了,急道:「小姐,小姐,奴婢隐瞒了,是管三先生让奴婢迟些时候再说,奴婢,奴婢,……」 苏清蕙冷哼了一声,这是管三先生派在她跟前的眼线呢,为的不过是监督她对程修的心意罢了,她苏清蕙就非得顺着竿子爬,往上攀什么晋王妃,「你走吧,告诉管三先生,我不稀罕,我也不喜欢这样的考验和眼线,他程修要是真心爱慕我,请他先拿出颗真心来给我瞅瞅。」 见白芷面色苍白,急的含了泪,想到前世,这丫鬟是为了她殒命的,不由缓了声音道:「你一心为你的主子,我也不怪你,只是,我这里却是容不下的!」 「喵呜,喵呜!」晋江小白像是感应到了主人的怒火,三两下地跑过来,偎在苏清蕙的脚旁,自从晋江小白长个子以后,这个头也是一个劲地猛蹿,眼下已经到了苏清蕙的膝上了,屋里的丫鬟已经没人再愿意抱它了,倒是前院的小厮,还能抱的起来。 第八章 见主子看向白芷的眼里隐有火气,小白晃着已隐约有膘的身子,一抖一抖地爬到白芷跟前,伸着爪子推了推她的膝盖,推了推,推了推! 白芷已经忘记了哭泣,她被小白推移了两下,真的在往后移! 小白近日的长势实在凶猛,只是最近苏家都沉浸在程修已逝的伤痛中,待回转过来,才发现小白渐渐的竟不像一只猫了,眼里的绿色越来越淡,像萦绕着一根极细的淡绿丝线。 程修最后寄来的那封未完的信里有提及小白的真身,苏清蕙约莫估计,应该不是猫,只是一种幼年类似猫的动物。 小白一向粘她,对丫鬟们也很友善,是以苏清蕙并不担心小白会爆发什么黑色的属性,早先一身晶莹如雪的毛发,现在已经长了许多,小白抖一抖,身上的毛也是根根闪着亮光。它似乎也知道自个有一身漂亮好看的毛,每每趁着众人不注意,会在苏清蕙的那面试衣的铜镜前打量。 主子变了身份,连猫也变了身份,窗前的那棵苦患树叶子的颜色也由新绿转为了苍绿,世事无常,说的就是这个了吧。 林妈妈掀了珠帘进来的时候,便见着小姐对着一棵树发呆,笑道:「小姐,我们来京城,还没出去玩过,今个静沅长公主府的嬷嬷来送帖子了,说是十日后,请小姐过去赏花!」 「静沅长公主府?」苏清蕙惊诧道,先前是定远侯夫人顺道将自个的帖子给了她,长公主府和苏家一直并无往来,先前也没有补送帖子,许是定远侯夫人提了。 见林妈妈一副极高兴的模样,笑道:「娘亲也去吗?」 林妈妈一怔,半晌拍着手,叹道:「哎呀,小姐,老奴可是好久没见到你露个笑脸了,夫人说要让你一同去,喊你去前头选料子呢,还有十天,赶制两条裙子还是可以的!」 苏清蕙心里一哂,见了程修,她竟然忘记自个是死了未婚夫婿的,听说京里头好些贵女嚷着要嫁晋王,他那边桃花一朵朵开,她这里,守那劳什子的白丧。 苏清蕙和林妈妈来了主院的时候,苏侯氏正和绣娘比划着花纹,见女儿又是一身月白色,看着便寡淡,想到已逝的那个准女婿,心里也是发苦,执着女儿的手道:「你也来看一看,便是心里放不下,出去听一听人声也是好的!」 苏清蕙这才发现,娘亲眼下一片青黑,想是这些日子担心自己,夜里也睡不好,忽地便对程修起了一股无名之火,他洒脱日子过着,自个一家人还沉浸在伤痛中,越发觉得对不住爹娘和哥哥。 苏清蕙轻步走到那案条前,上头铺开一排的衣裳料子,利落地选了个冰蓝色织锦,翡翠云锦,对绣娘道:「这一块冰蓝色的绣折枝堆花,做曳地望仙裙,翡翠色的做十二幅撒花罗裙,绣些如意云纹便可!」 林妈妈忙对着苏侯氏笑道:「夫人,小姐眼光真真好,这衣裳做出来,最衬小姐的肤色了!」 苏侯氏以为还要多劝女儿几句,没想到女儿自个竟主动去选了,连日来的担忧一下子轻了许多,也跟着笑道:「嗯,蕙蕙喜欢就好!」眼里却是不由泛了一点泪。 这一趟不求什么达官贵人看上,便是门第相同的儿郎也可以啊,女儿总不能真的替程修守望门寡呀! 定远侯府里,灯火明亮,定远侯和侯夫人相望无言,桌上的茶水已经冷的没了丁点热气,侯夫人起身唤道:「碧奴,你去重新沏一壶茶来!」 屋外进来一个身量高挑,脚步轻便的丫鬟,一看,便是有些手脚功夫的,这是这两年一直贴身伺候侯夫人的丫鬟。 看着碧奴轻轻带上的门,侯夫人微微一叹,从明珠小主子两岁走丢以后,她就一直少有这等与夫君两两闲坐的时候了。 重新端了热茶,侯夫人轻轻开口道:「侯爷,太后娘娘真的不喜苏家小姐吗?可是,先前她贵为四品知府家的小姐,也并没有瞧不上贺承,妾身冷眼瞧着,贺承也是对那姑娘有些情意的,前两日白芷被打发回来,贺承知道你在中间动了手脚,还砸了好些东西!」 定远侯捋着稀疏的胡须,早先的那身道士服倒是换成了黑色蟒袍,正是晋江的管三先生,此时摇着头无奈道:「夫人,我也明白这个道理,苏家小姐的心性确实是顶好的,奈何,贺承这趟回来,势必和岐王一派不死不休的,你想,一个四品鸿胪寺卿家的小姐,到底是拖了后腿的,刑部尚书家的小姐,明远侯家的小姐,倒是可以!」 侯夫人蹙着眉,心里一阵烦乱,她以前是藜泽长公主府的伴读,娘家也深得先帝的信任,当年和侯爷一起见证了藜泽长公主离开皇宫后和程立夫的姻缘,「公主当年辛辛苦苦地脱离了这些糟心事,她的孩子,又要回来受着,老爷,是我们没有照顾好她的一双儿女啊!」 定远侯轻轻抚着夫人的肩,「夫人,这些年也苦了你了,为了找明珠,你我二人一直聚少离多,不如,我们认明珠做女儿吧!」 侯夫人摇头道:「不,明珠被席恒峰带走,待她一向也如亲女,太后娘娘也说了要封她为郡主,我更担心贺承,老爷,我们认苏家姑娘做女儿吧!」 「夫人这不是你我认不认的问题,便是太后娘娘也不行,最终啊,看的还是贺承的心意,他是要不择手段夺了那位子,还是要守住本心!」 当初长公主不也没嫁给席恒峰,在姻缘上头,定远侯其实并不想多插手,他试探苏清蕙,也是在斟酌要不要帮二人一把,只是现在想来,他是画蛇添足了! 十月初八,静沅长公主府的花宴,坊间已经传开,这就是给晋王的选妃宴,太后娘娘要亲自给晋王选一位合心意的大家闺秀,四品以上的官家夫人和小姐都收到了请帖。 苏侯氏带着苏清蕙到的时候,静沅长公主府已经门庭若市,来来往往的夫人、小姐都打扮的极隆重,苏清蕙一眼打量过去,嫣红柳绿,珠翠环绕,倒是自己这一身冰蓝色的折枝堆花望仙裙太过素淡了,夫人和小姐都分在不同的院子里,苏侯氏过了二门便和领路的丫鬟走了。 苏清蕙跟着另一个丫鬟来到了小姐们聚集的后花园,想来也没有自个认识的,独自找了一处石头坐下,闲闲地打量起园子里的景色,湖里的荷花已经枯了,荷叶倒还没烂掉,上头还有几只白鹭,苏清蕙来了点兴致,这景色倒是适合作画,心里开始细细琢磨起这幅画的构图来。 今个跟着的是绿意,她性子向来稳重,小姐不走动,她也低眉顺目地侍立在一旁,便是有其他家的丫鬟过来搭讪,套话,她也只是浅浅地笑笑。 不多时,各家小姐走找到了相熟的小团体,三三两两地说着话,苏清蕙一个倒显得格格不入了些,只是不知道这是谁家的,都不敢贸然开口调笑。 席家小姐们来的时候,日头有些偏高了,席恒峰是太后娘娘和圣上跟前的红人,家里只一个庶子剩下都是女孩儿,京城百姓都言,便是席家庶女,以后出嫁也得带走席家库房里几样百年的宝贝。 第九章 是以,席家小姐,一行四人来了后花园里,各家小姐便争相着打招呼,只是席斐斐又是另外,见众位妹妹都被领走了,席斐斐满园一扫,便见到了立在湖边的绿意,提着裙子就奔了过去,喊道:「蕙蕙,你也来了,哎呦,走走走,我带你去找好吃的!」 待二人走了,刚才还对苏清蕙好奇的一众姑娘,很快便从席家二女儿席依依嘴里听到:「那位呀,是新来的鸿胪寺卿家的女儿,以前在我们老家仓佑城和我家大姊姊一向好得很!」 众人听了这话,眼里都露出些不以为然来,鸿胪寺卿只是个清水衙门,也就四品,还是地方上调来的,三个月前,席斐斐和她们一起聚会,竟半句诗也做不得,举止粗鲁,便是贵为席家嫡女,也远不如留在京城养大的席家三个庶女的教养。 一时对和席斐斐交好的苏清蕙便低看了一眼,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古人向来是有些道理的! 这时礼部尚书的掌上明珠郑琦默想了一会,犹疑道:「这鸿胪寺卿家的小姐,是不是一月前,没了未婚夫婿的那位!」 席依依眼眸微亮,颔首笑道:「可不就是那位,我看她心情也好得很,听说我大姊姊的脂粉店开张那日,她还前去捧场,被安郡王责问了呢!」 安郡王也是京里炙手可热的佳婿人选,否管什么过继不过继,他可是圣上的嫡孙,唯二的孙子,实实在在的郡王爷,以后便是当个富贵闲人,也是京里许多侯门贵卿望尘莫及的! 在晋王没有出现之前,最风光的便是安郡王了! 安郡王府,管家一早便吩咐下头备好了马,今个是静沅长公主府花宴的日子,主子自是要去的,岐王府那边,岐王妃娘娘一早便传话过来,要自家主子和她一起过去,这母子娘也是艰难,原本是岐王府的正妃嫡子,偏落得个骨肉分离的下场,幸好太后娘娘慈悲,将安郡王府建在了这只离岐王府一墙之隔的地方。 安郡王今个着了一身墨色圆领蟒袍,腰上系了一枚双龙吐珠的羊脂玉,拇指上还带了个祖母绿扳指,脚步轻快,这京里的日子也太无趣了些,难得来了这么些人,想来今个静沅长公主府上自是热闹得很。 岐王妃娘娘的马车已经在门口等着了。 岐王妃是个团脸妇人,一张团团脸,生来和气,见谁都带着三分笑,眼下见自个儿子过来,眼睛笑成了一条缝,忙招手道:「平儿,你也老大不小了,今个去的小姐多,你好歹上心些。」 安郡王最受不得岐王妃催他,皱眉道:「嗯,我知道了!」自顾上马,跟在岐王府马车后头。 岐王妃再一次受到儿子的冷落,心里有些黯然神伤,扭头看过去,见儿子木着一张脸,眼睛一酸,托着手帕捂着脸,作势就要哭,一边的嬷嬷忙软声劝道:「王妃娘娘,今个可不能露了痕迹,您还得给郡王爷挑媳妇呢,您当年也是逼不得已,他迟早明白您的苦心!」 岐王妃红着眼幽幽叹道:「我有什么法子,当年,不是平儿过继,便是那贱种,王爷心眼里根本就没有我母子二人,我同不同意,还不都是那么一回事。」 边上递帕子的嬷嬷眸光微闪,当年若不是王妃娘娘肚里还怀着一个双生子,她怕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将郡王爷过继的,可谁能料到,那一对双生子,竟没能满月出肚子呢!如今,竟连一个能够傍身的都没有! 他们来得迟些,长公主府外已经通畅多了,待岐王妃下了车,安郡王将缰绳扔给长公主府的小厮,今个小姐们在湖的北边,男子们都在湖的南边。 刚一到湖边,便看到对面有许多穿红着绿的小姐,鲜亮的看得人晃眼,不由心下微嗤,也就姑母心甘情愿做这等拉媒的活计,不多时便注意到对面两抹熟悉的身影在往西边走,那前头,他记得是有一片枣林,这时节正适合打枣。 待举步跟过去,听到杨国公府的世子在一群公子哥们堆里高声吹嘘道:「江南的才女,当真是个顶个的好滋味,我那新纳的房里人,可是江南数一数二的仓佑书院院长家的女儿,家教自是不必说的,便是吟诗作曲,也是信手拈来!」 另有一个身量瘦小的公子不屑道:「江南才女云集,最出名的听说是新上任的鸿胪寺卿家的女儿!师从藜国才女安言师傅,岂是哪个疙瘩窝里的什么才女都能比的!」 这是礼部尚书府的二公子,叫郑致来着,安郡王停顿了一会,再往对面看去,竟然已经没了影子。 这边郑致和杨世子却剑拔弩张了! 席斐斐说是好吃的,却是长公主府的一片枣林,她上回来的时候,便见其开了花,这回再来,估摸已经结了果,两人一直沿着湖畔走,过了一座桥,便见到一个林子,里头曲径通幽,还布了几处可供游人休憩的石桌石凳。 绿意和席斐斐身后的莲裳都不由瞪大了眼,这是要她们上树摸枣吗? 席斐斐看着两个丫鬟窘迫的脸,笑道:「嘿嘿,看我的!」 竟从荷包里摸出了一副小巧别致的弹弓,显然是预谋已久,一边叹道:「要是莫漪、顾彦几个过来就好了!」 莲裳是对自己小姐彻底死心了,想着李妈妈还让她留意一下,有没有哪家夫人看上了小姐的,这回躲在这深林里,别说夫人了,婆子都见不着一个,见小姐「唰唰」地击落了好几颗枣子,心如死水! 今天长公主府这明月湖的北面是小姐们,南面可是男子们,安郡王是在湖的那一边便见着这两人往这边来的,一路从对岸跟了过来,不想二人竟还过了桥!钻进了枣林里! 「呵呵!斐斐真是好能耐!」 一声突兀的男声,瞬间让刚才还有几分雀跃的枣林里,瞬间恢复寂静,席斐斐和苏清蕙看着忽然现身的晋王,一身石青团花锦袍,琥珀色的眼眸闪烁着不知名的光芒,看着苏清蕙,唇角含笑。 席斐斐一双杏眼在二人中间转了转,仰着下巴对晋王道:「一刻钟!」 便带着莲裳和绿意去另一棵枣树下面打枣子,她才不会说,这个自称是他哥的人,一早便用这枚弹弓收买了她,只盼着这人机灵些才好。 席斐斐想起多情温柔的侯家小郎君,心里竟隐隐起了一点愧疚,转眼,她竟然就将蕙蕙卖给她哥了! 苏清蕙心里微苦,她也自知在今天的花宴里,自己估摸是最不为人看得上的小姐了,她和程修已然隔了几重高山,她感激他没有隐瞒他未死的消息,可是他回京后的毫无音讯,已经表明二人之间已是昨日黄花,水流花去,各自珍重便好。 如今,再次相逢,该说什么? 改名为黎贺承的程修,心里眼里,惦记了多日的人,终于又和记忆里的重合了,天知道,那天在胭脂白,他是积攒了多大的力气才从她面前如陌生人般匆匆而过。 第十章 「蕙蕙,我遇到了一点问题,才会使你背负了那样不堪的流言,我定会娶你!你等我可好!」黎贺承舌尖有些打颤,脑子里回荡了好几天的话,等再开口,竟然如打结了一般,他怕蕙蕙会不原谅他,他也怕蕙蕙跟了他,会和他一起背负那些原本不属于他们的负担,可是,他知道,他更舍不得放手! 他十七年的生涯里,唯一动了心思的女子,唯一在生死交替之际,萦绕在他脑海里的女子,他知道,他只要一松手,这辈子便自此纵使相逢应不识! 苏清蕙努力稳住心神,什么时候,她和程修之间,竟也走到这般生疏的地步,她记得,在月余前,她还给他做了荷包,还有帕子,还有鞋子,这个锦绣团服的人和以前那个爱穿箭袖劲装的人,到底有什么不一样? 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黎贺承见对面的人默然不语,心间一沉,声音有些凝涩:「蕙蕙,我并不曾想瞒你,所以才会在醒来后,立即让人告诉你,我还活着,我还活着,我还活着呀!」 黎贺承忍不住低呼了出来,眼眶已然泛红,像是一头小困兽般。 苏清蕙眼睛一热,「好,我等你!」 这个人便是这等大事,也不曾欺瞒于她,在一切不明朗之际,便向自己言明,他是将她视为可以比肩同行的人,她为何不能信他,他还活着! 黎贺承忍了忍眼里的泪意,自他从凉山醒来,知道自己是藜泽长公主的儿子,知道自己的舅舅,外祖都死于岐王之手,现在又轮到了他,而年过半旬的外祖母还一直在宫中忍辱负重,他便想到,他可能要失去蕙蕙了,他怕他的死讯一传回去,她会受不住,也怕她会忘了对他的感情。 他甚至在梦里梦见她一个人孤老在庵庙里,青灯古佛,粒粒佛豆在月凉如水的夜里,轻轻地从那双曾经秀润的手里一颗颗掉落。 他胸口刺痛的半夜惊醒,那一刻他止不住地想,便是他不再是程修,不再是那个能够给她安稳日子的晋江小校尉,他也希望能够将她带在身边,这一辈子,只要他活着,他定要将她守护在羽翼下。 苏清蕙看着黎贺承眼里迸出的惊喜,心上微微发软,上一世安王之子只是传言中的,并没有在京城众人面前露面,可是既然有了传言,想来上一世程修也是知道自个身份的,只是为什么他会没有成为晋王呢? 上一世苏家没有来京城,她是后来跟着张士钊来的京城,便是这静沅长公主府,她也是两世第一次踏进,想来她的重生,已经在冥冥中扭转了这一世原来的格局,和她有关的人,从苏清湄,苏清汐,李妍儿、阮璎珞,张士钊,李焕,再到程修,这一世的命运都发生了改变。 她自己呢? 席斐斐见那边两人聊得差不多了,收了弹弓,指挥着绿意和莲裳将掉落下来的枣子都捡好,便朝两人喊道:「走啦,走啦,一会开宴找不到人又有的说嘴!」 苏清蕙和黎贺承相视一笑,时光兜兜转转,他们又回到了起点。 还未走出林子,湖边却忽地出现了许多人声,像是有许多人正从湖那边朝这边过来,苏清蕙心下一惊,这枣林在明月湖的北面,这边本就是划给男子的,她和斐斐出现在这里,身边还跟着风头正劲的晋王,怎么看都觉得她两人来此处有些居心叵测! 黎贺承看了一眼苏清蕙和席斐斐,对着斐斐道:「照顾好蕙蕙,回头还有好东西给你!」 说罢,黎贺承对着两个姑娘眨了眨眼,纵身跃上了树。 斐斐鄙夷地「嘁」了一声,搞的她多稀罕他的东西一样,「真没见过这样不要脸的,哪有这般指使自个妹子的!」 苏清蕙神情一顿,惊讶道:「斐斐,你是子,贺承的妹妹?那,贺承和席大人?」 席斐斐忙将食指放在唇上,「嘘!」压低了声音道:「我们都姓程,我是我爹,也就是席大人捡回来的,这事以后再说,先出去!」 想到那日从胭脂白出来,这人将自己堵在半道上,说有要事要和自己说,她以为说的是他和蕙蕙的事,没想到竟与自己有关,他们竟是兄妹,她在娘亲的丧礼上走丢,爹爹便在丧妻失女的打击中一病不起,没有几年也跟着娘亲去了。 这些年席家长辈除了胡氏,都对她挺好,可是来自母亲的仇恨,一直是她成长中的心结,等知道那不是自己的母亲,她一度以为自己是婢生子,是见不得人的外室的女儿,原来,她的娘亲竟是藜国最最尊贵的藜泽长公主,原来她每年的祭花节,拜的都是自己的娘亲。 原来她爹是蜀地晋江的将军,安言师傅竟是她的叔祖母,她还有一个大三岁的亲哥哥。 那日,哥哥看着她的眼里满是宠溺,温柔地对她说:「娘亲和外祖母的事,有我插手就够了,你的任务是自个爱咋地咋地,我和外祖母不能随心所欲,庇佑你,却是够得,还有就是,帮我看顾一下蕙蕙!」 席斐斐想起哥哥说这话时,微微泛红的耳尖,不由看向了蕙蕙,拉着她的胳膊,亲昵地叹道:「哎呀,以后,咱两还能成为一家人呢!」 苏清蕙也是知道以前席斐斐在席家受排挤的苦楚的,看她虽笑着,可是眼里的酸涩,怎么也瞒不过旁人的眼,心里也柔软了几分,安抚道:「以后,不光是席大人,席家祖父和祖母,你还多了我们!」 席斐斐鼻子一酸,仰着脸努力将眼泪逼了回去,「我明白的,蕙蕙,他们一直待我如亲出,我还是席家的女儿!」 郑琦和胡楚芜带着一众姑娘刚到桥头,便见对面枣林里头转出来一行人,定睛一看,果是苏清蕙和席斐斐,众人面上便不由带了几分鄙夷,果如刚才长公主府上丫鬟说的,这两人竟将晋王堵在了这里。 席依依最耐不住性子,也一向不将这个不得前嫡母喜欢,养在乡下的姊姊放在眼里,咋咋呼呼地便出声问道:「姊姊,你们怎么好将晋王殿下堵在林子里呢!那边要开宴了,大伙儿都在找晋王呢!」 席斐斐懒怠理她,当做听不见,和苏清蕙晃晃悠悠地过来,一路聊聊笑笑,并不将众家小姐看在眼里,那是她哥,她便是堵了又怎么了,路过郑琦这一帮闺女身边,看她们面上闪过嫉恨、鄙薄,故作讶异地说:「你们这么看着我们做什么,我和苏姊姊与你们又不熟,你们这般,也太失礼了!」 说着,拿起袖子在面前挥了挥,放佛空气也是污浊不堪的,得拨拨才行。 她现在有当太后的外祖母,有封了晋王的亲哥,身边这一个还是她嫂子,她怕谁?她哥可说了,让她爱怎么作就怎么作! 明远侯府的胡楚芜是以前的席胡氏的侄女,原来和席斐斐还算得上正经的表姊妹的,只是姑母不喜这个外室女,胡楚芜一向和姑母同一鼻孔出气的,想着临行前姑母交代她的话,胡楚芜微微一笑。 第十一章 摸着手腕上的玉镯子,淡淡道:「席家小姐,我听我姑姑说,你不过是席大人的外室养的女儿,席大人宠妾灭妻,硬将你算在嫡母的名下,不知你这个冒牌的席家嫡女,哪来的底气在我们这一众京城贵女面前,说这般大言不惭的话!」 若是原先,席斐斐听到这般话,可能会觉得恨不得遁走,可是,现在,呵呵! 「啪」地一声,原先还笑着观望的一众小姐,被这突兀的响声震惊了,一个外室女,也敢打明远侯家的小姐。 胡楚芜捂着火烧烧的脸,看着席斐斐一脸难以置信,恨声道:「你哪来的狗胆,贱人养的……」 「啪」,胡楚芜的右脸上又印了一巴掌,席斐斐撸着袖子,昂着下巴道:「我告诉你,你娘贱,我娘也不会,我会让我爹去问问明远侯,你家的家教在哪里?」 众贵女看着胡楚芜脸上五指分明的两个巴掌印,一时都觉得自个脸上也火辣辣的疼。 席斐斐知道胡氏不喜欢她,她也怨不得,自个毕竟不是人家亲生的,可是养她的也不是胡氏不是,别说这个前表姊,便是胡氏自个对她说这般话,席斐斐觉得,她也是忍不下去的,她生来性子跋扈,以前不得胡氏喜欢,还收敛些。 她哥都让她怎么嚣张怎么来了,她还客气什么! 席斐斐扫了一眼众贵女,呵呵笑道:「我可没有什么好性子受着,你们是什么什么大人家的闺女,我爹可就我一个嫡女,谁比谁受宠还真说不准呢,这还在长公主府内,一会我可得让长公主替我们主持公道。」 席家三个庶女,一向和这群贵女走得近,尤其是胡楚芜,以前她们也常和胡氏回娘家的,眼下见这个嫡姊竟这般欺辱于她,年仅十岁的席安安便看不下去了,哭道:「姊姊你太坏了,你怎么可以打表姊!」 席斐斐凉凉地看了一眼这个最小的妹妹,回身拉着苏清蕙的手,嗤笑道:「我就坏又怎么了!」我就嚣张又怎么了! 走了两步,忽地想起来,顿步道:「哦,你们不是来找晋王的吗?去啊,迟了也就追不上了!」 一众贵女看着两人大摇大摆走开的背影,一个个都惊在了原地,再没有见过这般粗暴、鲁莽的大家闺秀,为首的郑琦咬着唇道:「这人竟然这般欺辱于我们,明个我一定让我爹去参苏大人和席大人一本!」 众人这才回过神来,都纷纷附和。 席家三姊妹立在中间,面红耳赤,便是席斐斐得罪了她们,可是又和爹爹有什么关系呢,几人都不由地和这一群贵女拉开了距离,这些人心里,怕是从来也没将她们几个席家庶女放在眼里,不然,怎么会当着面就说要参她们爹爹! 湖对面小山丘后的安郡王,目里一片寒光。 苏清蕙和席斐斐到前头的时候,便遇着静沅长公主派来的丫鬟,说请苏家小姐过去一趟,席斐斐不放心,也跟着一道去,她好歹是吏部尚书、当朝圣人跟前红人的嫡女,那丫鬟看了一眼席斐斐,也没有作声。 静沅长公主在菊园里招待各家夫人,苏清蕙一进去,便发现了树菊、立菊、香菊、绿菊、文菊、五头菊、吊篮菊、铺地菊、大理菊、金绣球,一时眼花缭乱,不说旁的,就她所知,绿菊一株便价值不菲的,大理菊和文菊,一个从滇南运来,一个最需精心护理,这满园的菊色,可见长公主府花的心血。 苏清蕙看的出神,前头带路的丫鬟已经对着一个年长慈和的嬷嬷禀道:「吴嬷嬷,苏家小姐和席家小姐到了!」 吴嬷嬷对那丫鬟微微点头,又看向二人,笑着招呼道:「两位姑娘这边来,长公主已经在里头侯着了!」 等到了里头,苏清蕙才发现,等着见她的,不仅是长公主,还有众家夫人,真是前世造的孽,才能这辈子和杨楚雄这头蠢驴搭扯上! 苏清蕙低眉敛目,和席斐斐一起恭恭敬敬地给上首的长公主行礼。 长公主是一个美艳的宫装妇人,梳着朝天髻,发髻上插着一枚嵌红宝七尾凤钗,前额贴着烧蓝镶金花钿,缀着一对红翡翠滴珠耳环,手指上套着赤金嵌翡翠滴珠护甲,整个人看起来端庄华贵,又不失明妍温和。 苏清蕙前世也是远远在宴席上见过的,知道静沅长公主并非看起来这般温和,上一世有个京官家的小姐,冲撞了长公主,直接被身边的嬷嬷抡了几巴掌,当场那姑娘就吐出了一颗沾着血的牙。是以,苏清蕙面上十分恭敬。 长公主觑眼一看下头立着的十四五岁的女孩儿,见其脸盘儿周正,有着江南女孩儿的婉约柔美,一双清凌凌的大眼里流露两分恰到的惶恐,心里微微满意,虚虚抬着手道:「今个求个热闹罢了,不必多礼!」却也是等着苏清蕙把礼行完了。 喝了一口花茶,道:「前头郑家小子和杨家小子在争执,说苏家姑娘才是江南名副其实的才女,众位夫人都说要见一见。」说着,话音一扬,朝着在座的各位夫人笑道:「你们可都瞅见了,这江南的才女是不是也是一个鼻子两个眼?」 杨楚雄言之凿凿地认为所谓才女也至多不过是,在男子温书时,侍侯在一旁红袖添香,他一向是个不学无术好女色的,寻常人也就听一耳朵罢了,偏郑家小子,生平对安言师傅的夫婿程明昭最为敬佩,连带着也非常艳羡夫妻二人一起收录金石的佳话。 自是见不得这等有辱斯文的人,那般污言秽语地蔑视江南才女! 都是乳臭未干的小子,最易冲动,两言不合,便杠上了,郑致虽然身量瘦弱,却是个脑袋机灵的,惯会用巧劲,扭打在一块的时候,就往人家的胳肢窝、腰上、膝盖使力气,疼的杨楚雄宛若遭了一场大刑,以后遇到这个郑家的小个子都绕路走。 说起来,郑家小子和杨楚雄起的争执,不过是勋贵和世家常有的事,稀奇的是,长公主竟特地召苏清蕙这么个打眼一看便毫无关系的人过来问话。 明远侯家的夫人自晋王被赐了府,便将女儿的婚事求到长公主面前的,此时自是接话茬笑道:「公主惯会欺负人家小女孩儿,我瞅着这苏家姑娘可比我家那猴儿还水灵呢,果真是江南的水土养人!」 苏清蕙微微捏着帕子,脸上露出一点红晕,摸不透这帮贵人喊她来到底为何? 不一会,便听到左前面一个妇人凉凉地笑道:「哎呦,我看着这姑娘一直眼熟,像是我儿从南方新带回来的丫鬟,原来果然是苏家姑娘啊,听说你和汐儿还是堂姊妹来着!」 苏清蕙一进来便觉察到有一道灼人的目光,现在想来,这是杨国公府的夫人胡氏,抬头笑道:「这位夫人怕是误会了,我苏家还没有给人家做丫鬟的小姐,便是大伯一心授业解道,无心经济一事,也尚不至于卖女儿的,不过,我家确实有一个叫汐儿的妹妹,几月前收了杨国公府世子正经的纳妾文书,来了京城的,夫人认识?」 第十二章 杨胡氏气得端着茶盏的手在抖,旁边的明远侯夫人冷望着苏清蕙道:「世子还未娶妻,怎会纳妾,苏家姑娘可莫口无遮拦!」京城里稍微有些脸面的人家,都忌讳未娶妻便纳妾的,没名没分的通房又是一说。 杨胡氏和原来的席胡氏都出自明远侯府,和明远侯夫人是姑嫂,这个关节,二人自是一致对外的! 苏清蕙皱着眉道:「难道良妾便是丫鬟不成,我家汐儿妹妹虽是庶出,却也是杨世子一而再再而三上门,伯父感其诚心,才许了的!」 这话一出,众位夫人看向苏清蕙和杨胡氏的眼神都有些怪异,一个竟敢当着长公主的面说什么良妾丫鬟,谁都知道长公主的娘是束妃娘娘,也是皇家的妾,一个是自家儿子死乞白赖从苏家弄回来的美人,还有脸来打苏家的脸! 杨夫人踩着苏家的脸面往地里踩,苏清蕙也是不耐烦给这人脸面的,见杨胡氏怒目看过来,颔首笑着,并不理会,不过是前些日子杨楚雄和苏清汐在她家吃了慢待,这是来找她撒气呢! 尾座的苏侯氏,一早便提着心,此时见杨夫人动怒,紧张地看了看女儿,见女儿气定神闲,前倾的身子又慢慢坐正了,这群妇人明显对蕙蕙不怀好意! 席斐斐翻了翻白眼,一群老婆娘,欺负个小姑娘,还误会不误会的!对着首座的长公主盈盈笑道:「公主娘娘,你可得搭把手,这京里的贵夫人看着蕙蕙太漂亮可人了,这都想生吃了呢!」 一旁的明远侯夫人板着脸道:「斐斐,长公主面前,休得无礼!不要让人非议席家的教养!」柿子都挑软的捏,这姑娘们在湖边闹得时候,长公主府的丫鬟便已经在这里报过了,她不好落席府的面子,倒是好为难这新进京的苏家来杀鸡儆猴。 真当这京城是一群乡下丫头可以撒野的地方呢! 席斐斐看着那一本正经的脸,气笑了,「呵,席家的教养就不劳侯夫人操心了,我倒想知道,哪家的规矩,可以由着你们这么光明正大地欺负人!下回进宫倒好请教下皇后娘娘!」她想说太后娘娘来着,又觉得没必要给她老人家拉仇恨。 这话一出,长公主面皮上都有些挂不住,明远侯夫人和杨国公夫人一早便在她耳边埋汰苏家姑娘,吴嬷嬷打听来不过是一个四品家的小姐,由着那姑嫂二人在她府上消消气,也无不可,这才随着二人闹的,没想到这苏家姑娘和席家姑娘都是倒刺儿! 门外忽地响起一串熟悉的笑声,「是不是我来迟了,远远地便听见你们在叫嚷着,啧啧,这是要唱大戏不成?」 来的正是定远侯夫人,她一进门瞥见孤单单地站在中央的苏清蕙和斐斐,心下不由暗叹,这帮吸血的夫人,欺负两个小姑娘,也太无耻了些,走到长公主下手坐下,脆声道:「好久没见到你俩了,今个你俩唱戏不成,在那傻站这干嘛,来,过来!」 两个姑娘缓步过去,定远侯夫人拉着两人手,对尾座的苏侯氏道:「苏夫人,我越看清蕙越喜欢,倒想带回去做女儿呢!」 苏侯氏微微一愣,她以前在仓佑城便听说,定远侯府掌管着藜国的财脉,深得历代皇帝的信任,这一代定远侯更是历经了两朝,一直盛宠不衰,却一直无一儿半女,和夫人伉俪情深,一直不曾纳妾买婢。 苏侯氏一时看着定远侯夫人,摸不透她是玩笑还是说真的,如果说真的,清蕙做了定远侯府的女儿,便是定了三婚五婚,整个京城的公子哥怕都是抢着娶的,只是…… 在众人嫉妒的冒火的眼神里,苏侯氏竟柔柔地开口道:「夫人好意妾身领了,只是,我苏家只有这么一个女孩儿,倒是有些舍不得,还望夫人勿怪!」 定远侯夫人看向苏侯氏的眼里带了两分赞赏,是个清正的人家,她虽有心要帮清蕙和贺承,可是,若是苏侯氏一口应承了,她免不得还是要低看苏家一等的,此时看着苏侯氏倒有几分真心道:「苏家素来疼女儿,只是,你家蕙蕙养的太可人疼了,我膝下又无半息血脉,夫人若是舍不得,给我做个干女儿也好的!」 定远侯夫人说的诚恳,却更惹得苏侯氏心有戚戚焉,对着清蕙道:「难得侯夫人抬举,蕙蕙还不叫声干娘!」 苏清蕙完全没有缓过神来,被席斐斐一扯,小声喊了声:「干娘!」 定远侯夫人握着那柔滑丰润的手,眼神愈加明亮,笑道:「好,好,今个先说了,改明儿,再请诸位夫人去我府上吃席面去!」却是将手上的赤金环珠九转玲珑镯子一滑,套到了苏清蕙的手上:「这是藜泽长公主以前给我套上的,你们小姑娘带着正合适!」 厅里众人都默了默,定远侯府没有子嗣,便是干女儿,以后出嫁,几十台嫁妆也是少的,一时众人看着苏清蕙,开始默默盘算娶这么一房儿媳的好处来。 传说中的给晋王选妃的长公主府的花宴过后,传说中的晋王妃并没有诞生,倒是晋王被派到了安王以前的封地,说是视察民情。 却是到年底都没有回来,现在黎贺承不比以前在晋江的时候,打个招呼便能随便跑,现在京城各处不知多少眼线看着,苏清蕙也不愿意他违抗皇命私自回京,给人留下把柄。 苏清蕙倒是从定远侯夫人那里收到了几封信。 苏清湄在腊月里大婚,苏清蕙挑了两套精致的金饰头面,并一封信,托人带回老家。 到了来年正月,黎贺承在信里说,三月初回来。却是注定错过了二月二十苏清蕙的及笄礼,及笄那日,定远侯夫人任正宾,赞者为席斐斐,有司请的是鸿胪寺副卿的夫人,定远侯夫人给苏清蕙取字为「云岫」,送了一套十二生肖的玉石镇纸。 及笄后,苏家的门槛再次被媒人踏破了,这回却是连苏侯氏也不曾与媒人打过一个照面,接待的都是林妈妈。 三月初三,席斐斐得两宫的青眼,被封为明珠郡主,和明珠郡主交好的苏清蕙,再一次水涨船高,媒人来的更勤了。 春暖花开,处处柳绿花红,苏清蕙抱着小白看着窗外的苦患树冒了新芽,长了绿叶,信又来了一封,人却还是迟迟没有动身。 到了三月中旬,黎贺承没有回来,三年一次的会试倒开始了,各州各地的学子如潮水般向京城涌来,原来会试是定在乡试第二年的三月的,只是去年圣上抱恙,推到了今年举行。 时隔大半年,苏清蕙又见到了张士钊。 席斐斐被封为明珠郡主,京城众人都惊愕不已,在此之前,明远侯府才放出话来,席家大小姐不过是婢生子,并不是席家二姑太太的女儿,席恒峰宠外室灭妻,硬将一个来路不明的野种放在她名下冒充嫡女! 这一次,席家和明远侯府算是彻底破了脸面,京城都知道席恒峰当年对藜泽长公主一往情深,在长公主逝世后五年,才在太后的干预下娶了明远侯家的二小姐,十多年过后,两分和离不说,竟还爆出连嫡女也是假的。 第十三章 外面风言风语,席恒峰担心女儿听了心里不好受,休沐日让管家将女儿喊到书房,看着已然卓然而立,具有大家闺秀的丰仪的女儿,心下不无感慨,他捡的孩子竟然是公主的女儿,「斐斐,你知道藜泽长公主的往事吗?」 席斐斐心下一跳,哥哥和她说了自个的身世,可是她一直没有和爹爹说破过,今个,席斐斐有些意外地看了眼爹爹,微微点头。 席恒峰忽而笑道:「那也是咱们藜国颇具传奇的长公主了,想来斐斐也是听过的,今个,爹爹,要和你说的,你肯定没有听过!」 席恒峰的声音里带着难以掩盖的骄傲和伤痛。 「我自幼便是安王的陪读,常常出入皇宫,在刚刚习字的时候,便认识了那个转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的小公主,她是宫里唯一的公主,娇俏又刁蛮,常常偷偷地在我们的背上花王八,或是偷偷地调换了我们的课业,看着夫子罚我们……」 席恒峰陷入了往事的回忆中,声音缓缓的,像是在回味那每一个故去的瞬间,又像不愿意一下子说完,特地延长了诉说的过程,那是他人生中最烂漫美好的一段时光,那个在时光中渐渐长大的女孩儿,一点点地眉目鲜亮,一点点地扯人心肺。 原以为这是以后会一直伴在他身边的公主,却没想到,她竟然那般狠绝地离开了京城,再也不曾回来。 席斐斐看着爹爹黯然神伤的脸,心里也有些难过,为席爹爹,也为公主娘亲,一个是不明白为什么心上人能那般狠绝,一个明明是最尊贵的公主却在乡下重病去世,如果是在皇宫,有那许多的御医,娘亲会不会活的久一点。 屋外忽然起了暴雨,又是狂风,院里的树枝哗啦啦地响,席恒峰缓过神来,道:「斐斐,那是你娘亲,你爹是晋江的将军程立夫,我是在去蜀地寻找你娘的时候,遇到的你。」 雨声风声淹没了书房里的对话,没有两天圣旨就到了席家,言席家女儿淑慎维德,封为明珠郡主,无论是席恒峰还是太后娘娘,都没有透露半句席斐斐与藜泽长公主的关系。 领皇家俸禄,却并没有封邑。 一个女孩儿封了郡主,也不过是多掏一点银钱罢了,太后提了,渊帝也愿意给倚重的席爱卿一点荣宠。况席家没有嫡系男儿,席恒峰百年后,席家一支必将凋零。 席斐斐却是乐意的很,有了这么个名头,以后出门,她也能仗势欺人了! 程修去世的消息,张士钊在去年九月便知道了,程家在仓佑城的宅子里里外外都挂了白绸,立了牌位,他还去上了香,便是以前再有什么怨恨,人都走了,也不必过于计较了。 他也有想过苏清蕙,他并不介意她订过婚,也不信娘说的什么白虎星,那个在寒食节让他觉得明媚如春的女子,湿着鞋在水里折柳,指尖如透明般,自此在他的心上施了咒语。 他在家中闭门苦读以待来年的会试,他一定要风风光光地再去京城苏府求亲,这一次,他相信苏清蕙不会有比他更好的选择。 苏家所在的柏树巷附近都是官宦人家,这附近的几个巷子也都是一些四品朝下的人家,三品以上在京城,熬的就不单单是资历了,家族也是颇具底蕴才行,多是一些有根底的,而张家所在的一片是富贵人家集聚的地方,离柏树巷还有些距离。 马车刚刚进城,张士钊便跳了下去,吩咐车夫道:「把姨娘和东西先送回老宅!」竟自个走掉了。 李妍儿掀着帘子,想喊住,又怕惹得张士钊不痛快,张了张嘴,甩下帘子,对车夫呼喝道:「先去老宅!」 这一次难得张刘氏生病,阮璎珞被留下来照顾那老婆娘,不然,这马车上估摸自个还凑不上来,想起临走前张三爷的叮嘱,李妍儿心里十分有信心,相比那个上不得台面的老婆娘情人的女儿,她这个江陵书香门第家的女儿,怎么算给张家做妾也是委屈的。 想来,老宅里的张家祖母应该不会为难她才是! 张士钊徒步走到柏树巷,一家家门额望过去,待看到苏府,微微顿步,守门的还是苏杰和苏贵,二人猛一见到张士钊都吓一跳,想着去年张士钊和程公子一起求娶小姐的场面,心下都欷歔不已,谁能想到那般器宇轩昂的准姑爷竟这般薄命呢,他家小姐,怕还是得进张家门哦! 对着张士钊也客气了许多,躬身问道:「张公子,小的这就进去通传!」 张士钊摆摆手,淡道:「我只是路过,下回备了礼再来!」 苏只宏听了苏杰的回话,心里慨叹,这也是一个重情的小郎君,只是不说张家的内里,便是现在张士钊身边都跟着两位妾侍,蕙儿过去,他实是不放心的。 消息传到后头苏清蕙不置可否,正在临摹窗前的这棵苦患树,待收了笔,才对绿意道:「以后,张士钊的事就不必往我跟前说了!」等贺承回来,她的亲事也该提上日程了。 三月二十,会试开考,连考三场,每场三天,三月二十九的傍晚,被关了多天的举人们两腿发软、面色枯黄地走了出来,在那小阁子笼里待了四天,是个人都虚脱了,张家仆人接到张士钊的时候,见他十分憔悴,一双眼睛却炯炯有神。 黎贺承赶在了放杏榜之前回来,他这次说是奉了渊帝的旨意去安王的封地上察看民情,私下却绕了路和安王的旧部牵了头,是以才耽搁这许久,刚进王府,管家便支支吾吾地道:「王爷,定远侯府派人来传话,让王爷回来了,传给您一句:煮熟的鸭子,又要飞了!」 黎贺承脚下一僵,转过头看着面色紧张的通红的管家,不由拧了眉,起身上了马又往定远侯府去,对着吴大扔下一句:「去把福叔接来!」 定远侯府的小厮都是认得声名远播的晋王,忙招呼道:「侯爷等你多时了,您这边来!」 黎贺承进了门,「啪」地一掌拍在了黄梨木桌上,「怎么就要飞了?」定远侯正在闲闲地看着一本传记,被这小子突如其来的火气弄得一时摸不着头脑。 黎贺承皱着眉,重复道:「你说,清蕙那里又怎么了?」他就煮了这么一只鸭子,等着娶回家! 定远侯呷了一口茶压惊,才晃着脑袋道:「你的宿敌进京了,这回会试头名,殿试便是第三,那也是探花,在陛下面前提一提,你这鸭子,可不就得飞了!」定远侯没有说的是,渊帝自己爱慕寡居的长嫂,对这等爱上守了望门寡的女子的张士钊,怕是会心生恻隐。 黎贺承万没想到,张士钊还阴魂不散了,拔腿便往皇宫去,定远侯在后头喊道:「娘娘不会同意的,你去求陛下!」 黎贺承步子一顿,忽地有些灰暗的天空闪过一道闪电,白亮的如剑一般划破了云层,天空中响起了一声惊雷。 春雨哗啦啦地下,黎贺承站在院中,一动不动。 定远侯打了伞,走过去,叹道:「子休,这和渊帝并没有关系,安王的死,先帝的过逝,都是岐王下的狠手,渊帝并不知情!」 第十四章 雨水早已打湿了黎贺承的衣衫,水淋淋的如在水里浸泡了一般,眼睛放空,抬头看着定远侯府的城墙道:「不赐婚了,明个我自己去苏府提亲!太后娘娘不答应,我也是要娶的!」这一辈子便是隐姓埋名,他也不愿意,舍弃了蕙蕙。 什么功名利禄,国恨家仇,都比不得清蕙在他心里重要,那是一道亮光,支撑着他前往未知的未来。 四月初十,皇城外贴了杏榜,张士钊夺得了头魁,同一天,万众瞩目的晋王向四品鸿胪寺卿家的小姐提亲。 在皇城上和渊帝一起看下头士子争相看榜的太后娘娘得知,一时怒火攻心,闭过气去,渊帝派人将晋王从苏府绑到了慈宁宫。 这两日时不时的有春雷,小白吓得一直躲在家里,倒比往日里乖觉许多。菡萏看着已然过了她膝的小白,抖着一身洁白如雪的毛,威风凛凛,笑道:「小姐,小白要是再长高,就可以当。」 苏清蕙笑笑不语,看着窗外越来越暗的天色,心里七上八下的跳,她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似的。 晚上一家人在一处吃饭,苏清蕙忽地掉了筷子,几人都望了过来,苏清蕙扯着嘴角笑道:「想事忘神了!」 苏侯氏瞪了女儿一眼,让林妈妈给她布了一块鱼,道:「春日里精神短,晚上休息早些。」心里盘算着,也该给女儿寻个婆家了,女儿已经及笄,再去书院念书也不合适,去年为了程修刚逝,来的许多媒人都没有应允,今年倒是要估量估量了。 一个人处着可不得闷坏了! 苏清蕙吃着碗里的鱼,总感觉这两日心神有些不定,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便连昨晚睡觉也尽是些稀奇古怪的梦,她梦见程修做了辅国将军,一直孤身寡人一个,许多给他送妾侍的,都被拒之门外,一会又梦见张士钊带着柳姨娘从外头进屋,喝得醉醺醺的,柳姨娘一直喊着「夫人,夫人」,她好端端的怎么会梦见这些呢? 回到闺房里,绿意看着小姐神色恍惚的样子,犹疑了一下,还是没有开口,她哥哥说张士钊这几日一直往府上送东西,可小姐叮嘱了,张士钊的事不要在她面前再提,小姐近来又似有烦心事,也不好再惹她心烦。 默默地将胭脂白的账本递过去,「小姐,这是今个铺面里送过来的上个月的账本!」 苏清蕙接过,翻开扫了一眼,眼睛停留在「月石」那一栏里,心下不禁疑惑,这月石这月怎地突然多售出几十倍? 外头逗着小白的菡萏忽地进来道:「小姐,前头林妈妈传来消息说,晋王来向小姐提亲了!」菡萏说完这话,兀自恍惚,怎地一直名声在外的晋王竟知道自家小姐? 话音未落,后头的林妈妈就急声道:「老奴就知道小姐这般人品样貌,福气还在后头呢,小姐,夫人让您去前头看一眼呢!」 苏清蕙猝不及防,脑袋嗡嗡的,没有料到他动作竟这般快,心口直跳,心口涌上一股喜意,提着裙子便要往前头去,绿意却拦住道:「小姐,您好歹换身衣裳啊!」 苏清蕙一愣,偏头看了一眼铜镜里的人,一身藕荷色,林妈妈也高声附和道:「可不是吗,今个可是个好日子,小姐也该换身更喜气点的衣裳!」 说着,一边的菡萏已经去壁橱里扒拉出来一件胭脂色的百褶长裙,轻盈俏丽,绿意又从首饰盒里挑出一支宝蓝点翠珠钗,几人这才簇拥着苏清蕙往前头去,这般耽误,已然又过了一刻钟,苏清蕙急的身上微微发汗。心里似乎有个声音一直在催她,快点,快点,快点去答应! 绿意和菡萏都有些奇怪,不懂一向沉稳娴静的小姐为何会忽然这般急切? 转过廊道,未到前厅,苏清蕙已然看到摆在院里头的红木箱子,恍惚间想到了在仓佑城的苏家,也曾是这样的场面,心头一半酸涩,一半甘甜,周周转转,他们还是要在一起。 「蕙蕙,你怎么过来了?」苏志宏看到女儿的身影,心下一惊。 苏清蕙被问的浑身一震,「是……」娘让我来的啊,可是这句话却没能说出口,因为她发现前厅竟是如此寂静,如此空落,只有爹爹一人! 心里的那个声音似乎也停了,她似乎听到一个小人在对她说:「终是晚了一步!」苏清蕙喉间忽地干涩,抬头看向皱着眉的爹爹,轻声问道:「爹爹,人呢?」 苏志宏缓了神色,对林妈妈几人挥了挥手,见众人都退了下去,才叹道:「蕙蕙,你是不是早知道,晋王活着?」苏志宏说完这话,认真地看着女儿的脸。 苏清蕙微微点了点头,想要张口解释,苏志宏却摆了摆手,「你愿意就好,宫里有急事,被急召回去了,想是忙好了便会过来!」 皇宫里,晋王正笔直地跪在慈宁宫外,慈宁宫随侍在太后身边的李公公,苦口婆心地劝道:「王爷,太后娘娘是拿你放在心口上疼的,您就体贴她老人家的一片慈心,京城的贵女,你但凡看上的,和太后娘娘求个情,她老人家没有不允的,可是,苏家小姐,才是四品小官的女儿啊!哪能配上您这天潢贵胄的身份!」 黎贺承看着宫人匆匆来来回回的身影,抿着唇,一言不语,当年,他娘便是从这里出走的,如今,到他了吗?太后想拿捏子女乃至外孙的婚事来往那个位子上更近一步,固然她在忍辱负重,可是,想来便是外祖父、舅舅和娘亲在地底下,也是不愿看到她这般的! 他的婚事,他却是一步都不愿意退让的! 里头,太后躺在床上,听着门外的宫女抖抖索索地进来报:「晋王仍跪在殿外,并不应声!」 不期然的,一支玉瓶砸在了宫女的脚下,宫女吓得立即跪了下来,膝下被碎片扎了沅沅地流血,也不敢吭声。 到渊帝过来的时候,晋王依旧跪在殿外,渊帝看了眼,摇摇头径直进了慈宁宫,里头已经被宫女收拾了干净,便是先前放玉瓶的地方,也重新摆上了一只新的瓶子。 太后娘娘躺在床上,默默流泪,见渊帝过来,低声泣诉道:「陛下,你说那孩子怎能这般傻,你我百年后,谁能护住他?没个可靠的岳家,谁还能帮扶他!」 见床上的人,用的是「你我」,显是将自己与她视作一体,心里对她执意要为贺承找一位贵女的不快也消了许多,执着那玉白瘦弱的手道:「这也不怪贺承,他刚来京城,怎就会对那苏家女儿如此钟情,想来是苏家教女不严,此女故意去搭上贺承的!」 夏太后,顿时一噎,苏家和贺承的内里,她是最清楚不过的,可是,这却不能对渊帝提及的,只得应和道:「我倒不怪那苏家女儿,京城里惦记贺承的姑娘少说也有半条街,可是,贺承怎么能这般死心眼呢!」 渊帝看着心上人这时候都不愿意非议苏家女儿,心里对她更是怜惜,拍着她的手道:「你莫担心,这事我来处理!」 夏太后目光闪了闪,闭了眼,面上现出一点戚伤。 第十五章 渊帝出来的时候,已然过了一个时辰,黎贺承已然跪的面色发青,额上也沁出了一层层薄汗,渊帝脚步微顿对李公公一使眼色,后头立即上来几个小公公,将他扶了起来,这才发现青砖石上已经印了血迹,李公公大惊,忙喊道:「快传太医,传太医!」 渊帝并没有停留,直接去了御书房! 云端与地狱,苏家在朝夕之间便体悟了。 苏志宏带着妻女跪在门前接听圣旨是头一遭,也是头一遭对那高坐龙椅上的君父,产生了愤恨! 李公公尖利的声音像是刺穿了苏家一家人的耳朵,「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苏家有女,不德不贤,骄纵乖戾,……身为未亡人,该当守满三年孝期,今责其闭不出户,抄诵女诫百遍!………苏卿教女无方,停俸半年!………」 李公公拢了圣旨,递给苏志宏,轻蔑道:「苏大人,雷霆雨露,均是君恩,接了吧!」 苏志宏颤声道:「臣谢主隆恩!」 杨头领见主家已经被惊了魂,忙从自个衣兜里掏了贴身藏的银票递给李公公道:「劳公公跑一趟,还请公公勿嫌弃,进去喝口茶!」 李公公瞥了一眼杨头领,嗤笑道:「苏家还有你这等有眼色的,茶就不用了,我还得回宫复旨呢!」手却不着痕迹地抹了杨头领递过来的银票,塞进了袖袋里。 李公公扬长而去后,苏家众人都不由的看向了苏清蕙,只见她端端正正地跪在地上,身板挺得像一道绷紧的弦,低垂的头,看不清表情,忽然,前面的身影颤颤巍巍地瘫在地上,众人这才大惊,忙上前扶起苏侯氏,苏志宏抱着夫人,掐着人中。 苏清蕙听着众人唤「夫人」,这才惊觉,娘晕倒了。 她知道属于苏家的考验,这时候才算来了。 待苏侯氏悠悠转转的醒来,已经是晚间了,屋里的烛光摇摇晃晃的,林妈妈时不时的过去剪灯芯,苏清蕙坐在苏侯氏床边的脚踏上,抱着晋江小白发呆,三月的夜间,只些许微凉,苏清蕙竟觉得四肢百骸都是冰冷的。 苏志宏喂苏侯氏喝了水,见她精神头好了些,这才安抚道:「夫人,不要怕,无论如何,为夫一定会尽量护住蕙蕙的!」 苏侯氏看着面色憔悴却极力安慰自己的夫君,含着泪点头。 一直默然不语的苏清蕙,低声道:「爹,娘,我想去玉山的庵里修行。」哥哥,还有两年便要参加乡试,爹爹压了他三年,以期他能一举拿下乡试和会试,她现在的名声,必然是要连累哥哥的。 还有爹爹的仕途,他们一家刚进京,根基不稳,再经不起这般打击的! 苏志宏眸中一痛,看着嘴角勉力带笑的女儿,喉间有些哽咽,再怎么艰难,他也舍不得女儿去那等地方受苦啊!粗咯着声音道:「蕙蕙,此事莫提!」 苏清蕙也不辩,微微点头,又让林妈妈再端了一碗小米粥过来,亲自喂了苏侯氏吃下。苏侯氏和苏志宏见女儿举止间神色自如,这才稍稍放了心。 苏清蕙服侍了娘亲睡下,才出了正房,跟着菡萏和绿意回自个的院子,见到晋江小白偎在院里的苦患树下,心间微闪,对着绿意和菡萏道:「我今个想静一静,你们也不用守夜了,自个回屋里睡吧!」 菡萏听了,心下一急,「可是,小姐……」 绿意抢声道:「小姐也累了,我们还是早些给小姐梳洗,让小姐早早休息!」见菡萏还是不开窍,绿意急道:「还有小白在呢,有小白在,小姐好着呢!」 菡萏只好应下,二人端了温水过来,伺候苏清蕙梳洗,卸了钗环,如往常一样给苏清蕙通了发才退身出去。 也就须臾,窗户上便钻进来一个人影,一身墨色锦衣,许是惯性使然,便是京里流行的广袖到他这里也生生地变成了利落的剑袖,蹬着一双粉底缎面的靴子,一步步向苏清蕙走来。 来人星眉朗目,一双琥珀色的眸子璀璨如星,不是黎贺承又是谁!苏清蕙无奈地嗔怪道:「你这人行事倒是越发胆大妄为了,这半夜的,也敢往我这院落里来,被有心人看到,又是一场官司!」说了两句,声音倒渐渐落了,等了许久,终于回来了,也提亲了,谁能想到,竟会是这样的场面。 黎贺承见蕙蕙瞬间便有些郁郁寡欢,想到心上人平白遭的无妄之灾,拧眉道:「是我思虑不周,连累了你!」 苏清蕙脸上微红,细声道:「你我之间原本不必说这些,只是,京城这地界儿,一向不是偏居江南的仓佑城能比的,今日之事怕是会影响哥哥和爹爹,我想着,先去玉山的庵里修行一段时间!」苏清蕙说到末一句,声音蓦地转低。 黎贺承听了,心像一下子停止了跳动,正色道:「蕙蕙,你是要出家?」 苏清蕙也知道自己这想法有些骇人听闻,可是她上一辈子便是做过的,便不觉得怎样难以接受,现在这局面,还是她避开为好,苏家才能免除讥笑,贺承也不会挂心于她,可以好好做事。 黎贺承看着蕙蕙一汪清泉一般的眼睛,心间发疼,温声道:「蕙蕙,完全不至于走到这一步,你若是想寻一个安静地地方待着,不受打扰,可以以祈福之名去山上待一段时间,出家却是完全没必要的!」他便是在晋江以为自己要死的时候,都想见一面的女孩儿,怎么舍得她去收那等苦处,不说那如墨的三千发丝,便是一根儿,他都舍不得。 他喜欢的蕙蕙,本该是显耀于人前的。 黎贺承静静地凝视着蕙蕙,眼里却是不容质疑的坚定,苏清蕙看着,心中百感交集,又觉得暖心,又觉得酸楚,好端端的一桩姻缘,竟这般蹉跎,却终是败下阵来,软声道:「你别急,我都听你的,等我抄完了百篇女诫,那我就去玉山给爹娘和哥哥祈福!」 听到那女诫,黎贺承心中忽地起了一股无名火,原本脉脉深情的眸中,已然是一片冷沉沉的森寒,恨声道:「蕙蕙,你别管,让下面的人帮着抄些便是,别累了自己,那位最近也太闲了些!」 苏清蕙见他那样,心里的担忧反而更甚了些,低声劝道:「你在京里根基不稳,一言一行该谨慎些才是,这话以后可别说。」顿了一下,还是补充道:「往后,这苏府,你可也别来了,被有心人看到不好!」 黎贺承见蕙蕙白了脸,也不申辩,心上却有些发愁,这般宜喜宜嗔,宜怒宜笑的女子,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娶回去呢。 充当了许久守门神的小白,巴巴地扒拉上窗台,默默地看着屋里的两人,一脸幽怨,「嗷呜,嗷呜!」 黎贺承一转头看到大了几号的晋江小白,半晌才反应过来,苏清蕙适时地道:「不知怎的,小白这一年多长的奇快,我眼看着,竟不像猫了!」 黎贺承有些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道:「大些也好,你去了山上也待着,这家伙厉害着呢!改天,我再给你送个会拳脚的丫鬟过来!」 第十六章 苏清蕙默了一会,温声道:「还是把白芷送来吧,先前是我小家子气了!」又看了看外头的夜色,催道:「趁着露水不重,赶紧回去吧!」 黎贺承望着面前脸上带着红晕的女孩儿,扫了一眼宁馨静谧的闺房,想到蕙蕙这一天折腾的也挺辛苦,只得不舍地道了别。 小白看着那个墨色的身影三两下消失在院墙外,低低地哀唤了两声,表达被无视的不满! 第二日的朝上,渊帝神色疲惫,听着底下大臣,三言两语地说些无关紧要的芝麻琐事,昏昏欲睡,忽听,岐王禀道:「父皇,儿臣觉得对鸿胪寺卿苏大人家的女儿,该从轻发落,既已申斥过,也该定下解足的日子,不然,这一妙龄女孩儿怕是找不到合意的姻缘了!」 渊帝猛然惊醒,瞪着虎目,望着底下正一脸恭敬地等待自己回答的儿子,又看了看儿子右边站立的一脸事不关己的晋王,眼眸微眯。 朝堂之上众大臣被岐王这一手弄得猝不及防,那苏家不过是新入京的,行事不规矩,得了圣上的申斥而已,需要岐王殿下亲自求情吗? 还是说,这是岐王对晋王起了拉拢之心? 黎贺承望着眼前金碧辉煌的宫殿,似乎并没有听清岐王的话,又似是压根不关心。 众大臣心下暗自嘀咕,听说正是晋王不顾太后拦阻要去苏家提亲,苏家女儿才碍了圣人的眼,眼下,这晋王,倒是没事人似的。 渊帝静默片刻,便起身径直离去,一言半语都没有丢下,众大臣面面相觑,都看向岐王,席恒峰甩甩袖子,一边出大殿,一边感慨,皇家儿女的姻缘就没有能自己作主的,当年的藜泽不是,现在的黎贺承也不会是。 出了大殿,席恒峰邀着几个大臣,去茶楼喝茶了,他家斐斐好歹还在他的膝下,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了,可得提早琢磨琢磨才行。 那边岐王世子却拦住了安郡王,说道:「弟弟,你也许久不曾回家了,家里母妃也很是惦念,常常将你挂在嘴名,今日不如和为兄一起回去住个几日,以宽母亲的心!」说着便一脸真诚地看着安郡王,就等着安郡王点头。 安郡王轻蔑地笑了笑,从岐王世子的侧边绕开。 后头的岐王,一早就看到两个儿子在一处说话,见小儿子竟理都不理兄长,气的也不顾场合便破口大骂起来,「你这个不孝子,有骨气你就舍了黎家的姓!」 岐王世子赶紧拉住老爹,提醒道:「爹爹,回家再说!」便是太后那个老虔婆有了亲孙儿,不一定在意这个过继的,可好歹以前也是太后和圣人面前的红人,还是少惹人耳目才是。 黎贺承扫了那边的父子三人一眼,嘴角微扬。 百篇女诫,对苏清蕙来说并不值当什么,权当练字了,不过几日功夫便写完了,交给苏父递到渊帝案前,并夹了一封奏折,大意是说:「犬女无状,自知有愧,愿去玉山庵里,为父兄和陛下祈福,望陛下恩准!」 不知道是晋王使了力,还是渊帝愿意高抬贵手,朱笔御批了一个「准」字,当天,苏清蕙便带着菡萏、绿意和白芷去了玉山的青茹庵里。 虽是遭了陛下的申斥,但是毕竟是陛下亲自恩准进来的,主持茹安师太倒是对清蕙待之以礼,挑了靠东边温暖干燥的三间厢房出来,这是一个小跨院,里头东西共六间,西边三间也住着一位官家小姐并婢女。 见小尼姑带着苏清蕙一行人进来,一个有些伶俐的丫头,热热烙烙地上前帮着苏清蕙一行人搬随身带的行礼,绿意一时不知怎么拒绝别人的好意,这是这几件东西,她几个一路提来的,还真不需要帮忙,而且这丫鬟眼睛咕噜咕噜地转着,委实让人有些不喜。 那丫鬟见绿意和菡萏手上提的少些,白芷手上提的多些,便过来扯白芷的,白芷冷冷地说了句:「不用」,那丫鬟却笑道:「以后就是邻居了,不用客气!」 白芷不耐,一个眼风扫过去,那丫鬟骇的四肢发凉,讪讪地松了手。 苏清蕙在前头看着,微微无奈,白芷回来以后,像是转了一个性子,半天也没一句话,却比以前更加勤恳了些。 只是这西边住的也不知道是哪家的小姐,她说是来祈福,实是来避祸的,还是谨慎些为好,当下也顾不得这丫鬟,带着绿意几个进去安置。 三月二十八,殿试。 在一片或中年或暮年或印着饥霜的士子之间,几个年轻一些,面色红润的,无疑显得更易入眼,渊帝坐在上首看着底下埋首答卷的,发现右手第三排第五个,微蹙着眉,却运笔如飞,示意身边的王公公去看看。 没一会,王公公回来,在渊帝身边低声道:「主杀!」 渊帝微微颔首,又扫了一眼大殿中的众士子,身边的王公公又下去看了几人的答卷。 张士钊正文思泉涌,丝毫没有注意到身边有人走过,这次的试题是如有叛乱,是镇压还是招安,在这太平盛世,陛下出这样的题目,无疑让人深思,最近一次的叛乱也是二十多年前那场,先帝膝下唯一的皇子安王战死。 代价不可谓不惨重。 张士钊想到了先近回来的晋王,传说中的安王之子,如果这个但凡有点野心,想来,藜国的内乱也是不可避免的,渊帝出的这篇策论替,与其说是在考核众士子,不如说在隐秘地表达自己心中的隐忧。 殿试过后,王公公先前瞄了几眼的那些试卷都被一一挑选出来,送到了渊帝案头,王公公伺候在一旁,忽地,见渊帝猛一拍桌子,高声道:「好,好!」 王公公忍不住瞄了一眼卷头,见一个「张」字便收了眼,他先头派底下人去打听,这个张姓士子,家里倒是豪富,且三代并无做官的,在朝里也是一个举目无亲的,要是收拢过来,倒是不错。 他是渊帝在潜邸便伺候在身边的,早已摸透渊帝的脾性,当下笑道:「陛下,这又是哪个士子入了陛下的眼了!这乾坤盛世,爱钻研学问的倒比前些年多了好些,真是贺喜陛下,有如此嘉才可用!」 渊帝放下手中的卷子,慨声叹道:「二十多年前的内乱,至今寡人还记忆犹新,时常想起那时候皇兄寝睡难安的样子,待洪儿长势的消息传来,皇兄那心死如灰的模样,这些日子竟常常浮现在寡人的脑海里。」 王公公自知渊帝口中的洪儿是安王,至于先帝心如死灰的模样,怕是渊帝想到了自个膝下仅有的一个儿子岐王了,看来,便是渊帝面上对晋王再荣宠,心里也是提防的。 渊帝说完,陷入了深思中,王公公微微敛目,收好龙案上有些杂乱的卷子。 三月三十金銮殿传胪唱名,李妍儿一早便急不可耐地收拾停当去老夫人屋子里伺候着,进京以来,张士钊并未来过她的院子,这等日子,自是也不会来告知她一声的,心里不禁有些犹疑,当初若不投怀送抱,是否有可能以正室的姿态出现在这京城张家的七进七出的院落里。 第十七章 也只是夜深人静时,心里的一点不甘罢了,想到那一家巴不得将她母子三人拆吞入腹,她即便回去,怕也是被那贱人和爹爹联手嫁给聘礼高,自身却不堪的人,现在,好歹她待在张士钊身边,如果,如果这次他能夺魁,她便是,状元郞的枕边人! 李妍儿想到这里,心下涌出一股热浪,也不顾老夫人头发上散发出来的似有似无的馊气,这老夫人非得遵守着每年乞巧节才洗一次头,不知道这一大家子,是怎么忍过来的。 眼下,李妍儿只得忍着恶心,一双纤纤玉手搭在老夫人的肩上,轻轻揉捏,一边笑道:「老夫人,昨夜妾身做了一场梦,梦见一只喜鹊叼着一枚官印放在了妾身的被上!」 一边的张老爷子,平常里最爱钻研周易,听李妍儿这般说,等待孙子名次的紧张心情,也缓了一些,难得地露了一张温和脸,呷了一口茶,慢慢点头道:「这是入怀的意思,好兆头啊!」 话音刚落,前头的小厮便跌跌撞撞地跑进来,红着脸,语无伦次道:「中,中头魁,状元,老太爷,咱们家少爷中了状元了!一会便要骑上骏马游街呢!」 「炮竹,赏银,快备好,备好!」张老太爷瞬间激动的语无伦次,他张家总算向朝堂塌了半只脚了。 此时,从金銮殿出来的张士钊,犹如梦中,耳边众多的恭贺声都化为背景,他心里有个心心念念的想头,他想骑着这匹御赐的高头大马,去见苏清蕙,告诉她,他还想娶她,不管她是否是白虎星,是否是陛下斥责的不贞洁的女郎。 他,张士钊还是一心一意想娶她为妻! 「驾!驾!」 为首的状元郎忽地纵起了马,朝着西南方去。 后头的榜眼和探花郞都面面相觑,榜眼原先一直跟在状元郎的后头,这下子,不禁目瞪口呆,看向后头的探花,探花原是京中人士,见惯了京里头恣意洒脱的,却也是有生之年,头一回见游街的状元郎弃了众人,自己一个人跑了的。 可怜杏花阁里的柳姑娘一早便备了许多桃花杏花的,就等着状元郎从底下过的时候,来个天女散花来着,她一早还特地花了十来两银子打听了今个状元游街的路线来着,苦苦等了许多时候。 眼见着一行人过来,前头锣鼓开道,后头跟着许多姑娘妇人,心口噗通的不行,几乎热泪盈眶,一直酝酿着要喊些什么话才好,哪想到,榜眼探花都齐全了,却唯独差了她一心要等的情郎! 不管这边是否议声、怨声嘈嘈,柏树巷的苏家大门口,守门的苏杰和苏贵,被这穿着状元袍,头戴着状元帽,插着花翎的张士钊再次弄得措手不及。 张士钊纵身跳下马,对着苏杰二人抱拳道:「请二位通传,仓佑城张士钊特地亲来苏家向苏小姐提亲!」 苏杰反应快些,忙答道:「稍等,稍等,小的这就去传告老爷!」说着拔腿就往里头跑,小姐这是终归要嫁给张家大公子吗! 苏杰胸中忽地起了一点宿命感,径直跑到苏志宏的书房,喊道:「老爷,状元郎又来提亲了!」 里头半晌无声,不是看到杨头领在书房外的耳房里喝茶,苏杰都觉的老爷怕是今个不在书房了,正待开口问杨头领,里头传来苏志宏淡淡的声音:「你说小姐近日觉得与佛有缘,已经住进庵里,择日出家,感谢张公子一片情意!」 待苏杰转告张士钊,虽是三月,张士钊却觉得浑身发冷,这是苏家已经弃了苏清蕙了吗?只有被家族厌弃的女儿,才会被送到庵里! 张士钊神志不清地转身上马,来时的一腔热望一下子被冰浇了个透心凉。 骑着马,胸前带着的红绸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有些歪斜,晃晃荡荡地,不知要去哪里,想着去年,和程修二人争执,苏家门前被羞辱,程修死讯的传来,他日夜苦读,殿前被钦点为状元,本以为,能够风光体面地来苏家提亲,将自己的一片热忱剖在苏清蕙的面前! 白马转到玉山山脚下的时候,张士钊才恍惚过来,望着山上未散去的雾气,心头一阵发狠,便是她苏清蕙真的落发出家,他张士钊也终有一日要她蓄发待嫁! 转了这许久的路,张士钊心里头也明白过来,苏志宏不是苛待子女的人,苏清蕙既然上了玉山,怕是更多的也是上头的意思! 今时今日的张士钊还无力撼天! 三年,他要在三年后,娶苏清蕙为妻! 山下的事,苏清蕙一行人并不知道,她们在山上已经安顿了下来,,苏清蕙是做好了待几年的准备的,是以一开始来便带着白芷绿意对山前山后跑了几遍,每日里主仆几人或去后山挖野菜,或去前头听听主持茹安师傅讲佛经。 绿意打听出,住在隔壁西边的是已故礼部尚书卢家的庶小姐,生父故去以后,不为嫡母所喜,打发到庵庙里来替生父祈福。 苏清蕙进出院子也曾见过两回,圆圆的脸,细细的柳叶眉,朱唇微点,峨眉淡扫,肤如凝脂,雪白中透着粉红,似乎能掐出水来,却神情淡漠,恍若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一般,这般人物,当真是天生的美人胚子,苏清蕙心下暗道,怪不得不得嫡母喜欢,这样貌,放谁家,也得遮了终姊妹的颜色,还是庶女。 心里却并不同情,在藜国,庶女给嫡女让路,是最正常不过的。 第一日要来给她们提东西的丫鬟,绿意打听回来说是叫芽儿,卢家小姐身边也只这一个丫鬟。 苏清蕙本着井水不犯河水,大家互不干扰的心态,不想,卢家小姐并不这样想,这一日,苏清蕙待要去后山看看,走到院门口,忽被卢小姐喊住,苏清蕙回头,见她今个穿了一件青色的石榴裙,外罩一件白色的纱衣。 卢家小姐笑着开口道:「苏家姊姊可是去后山,妹妹一直想去看看,只是奈何一人不敢四处乱走,今日,不知可不可以和姊姊结个伴?」 卢笏说的小心,似乎带着一点忐忑,苏清蕙却心下微嗤,淡道:「卢家小姐客气了,只是我性子有些孤僻,不喜欢结伴!」说着,便带着菡萏和白芷走了。 芽儿看着一行三人的背影,气的剁脚,「小姐,这人怎么这样嚣张!咱们多稀罕她不成!一个被圣人斥责的望门寡,瞧她得意的!」 卢笏冷冷地看了一眼芽儿,见芽儿缩了脖子,才提着裙子,跟在苏清蕙后头除了院门,苏清蕙去了东边,她便带着芽儿也去了东边。 菡萏瞄到后面的两人,小声提醒道:「小姐,那两人跟着呢!」 苏清蕙也注意到了身后的卢笏,笑道:「这山又不是咱们的,她们爱去哪和咱们有什么关系,不用管!」心里却明白,这是卢家小姐,装清高不成,换了策略,想以备受迫害的庶女形象赢得自己的同情,前一辈子,她便约略听过,这个卢家庶小姐的名声,想来,岂是一般等闲之辈! 不然,卢家那般多的庶女,怎会唯独她一人被置在这青茹庵里。 只是不知,这卢家小姐费这心劲搭上她做什么? 第十八章 几日后,苏家来送些蔬菜果脯的时候,林妈妈带了消息过来,说苏清汐递给了门房一封绝情信,气得老爷一个倒仰。 连素来沉稳的白芷听了都忍不住侧目,她可是打听过,这个苏家大房的庶女,没几日便要往苏家门上递话的,说要来看叔叔婶子,那一片真挚之情,当初苏家下人可没少嘀咕。 苏清蕙对苏清汐无感,只是想起爹娘和哥哥,心里有些堵得慌,她和贺承两个人的事,倒是连累了苏家上下。连住在杨国公府那深宅大院里的苏清汐都做了动静出来,可想苏家现在在京城,怕是人人都想踩上两脚的! 林妈妈见小姐听了这个有些自责,心里有些过意不去,忙笑着岔开道:「小姐,东城张家的大公子竟得了状元呢,稀奇的是,本该游街的状元郎,却窜到咱们府门前,来向小姐提亲,给老爷赶走了!柏树巷,现在多少人家的小姐怕是都对小姐你眼红呢!」 看着林妈妈一张与有荣焉的脸,眉开眼笑,苏清蕙勉强笑了一下。 这是进京以来,苏清蕙第二次听到张士钊的名字,没想到这一世张士钊竟然能得状元,而上一世的状元竟然成了榜眼,更没想到,他竟然还执迷于要娶自己,看来二人之间,当真有孽缘! 却不想,她这边刚送走了林妈妈,那边,院外就有一个小尼姑来喊,说是有张姓郎君来拜见,气的绿意张口就骂:「我家小姐怎么也是规矩人家的女儿,什么张姓郎君,李姓郎君的,小师傅,这里是庵庙,难道男客也能这般不避讳地来拜访哪位师傅不成?」 院外的小师傅不过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尼姑,诸事不懂的年纪,被绿意一阵呛,顿时就红了脸,支吾道:「他说是苏家施主的未婚夫,贫尼才,才来告知,是贫尼的过错!」说着,竟红了眼。 菡萏认出这是庵里青岩师太的小徒弟,平日里似是没心没肺的,悄悄拉了拉绿意的袖子,绿意兀自气的梗着脖子,真是什么人都敢来小姐头上踩踩,这庵里素有规矩,不得男客来访的!自家小姐前些日子才遭了难,这庵里就有人敢往小姐头上泼脏水! 苏清蕙从里屋出来,见院口小尼姑青白交加的脸,微微扬声道:「这位小师傅怕是听差了,信女并不曾有婚约在身,且信女来庵里是为父兄祈福的,当不会有外人来此探访,劳小师傅跑一趟!」 苏清蕙虽然语调柔婉,可是,小尼姑还是挂着泪走了。 绿意犹自嘟嘟囔囔,叹道:「小姐,你也太好说话了,庵里向来不准男子来访,这小尼姑竟然还特地来此送信,必是有诈,应该送到主持师太跟前才是!」 苏清蕙默然不语。看那小师傅的模样,该不是作假,怕是张士钊使了什么法子,说通了这小师傅,只是,若不喝斥一顿,怕是不过两日,自己在庵里不安分守己的话,便要传到山下了。 西边厢里,卢笏和芽儿两人贴着窗户纸听着外头的动静,等那小师傅走了,芽儿这才悄声道:「小姐,这苏家小姐,还有未婚夫呢!那小师傅是青岩师太身边的,最是纯真可爱的性子,今个受了这般委屈,以青岩师傅护犊的性子,定是不待见苏家小姐了!」 卢笏理了理鬓角,凉声道:「芽儿,这里虽不是卢家,该守的规矩可莫忘了,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心里,总该有个数才成!」 芽儿心下一慌,对上自家小姐一双似笑非笑的眼,胸口上犹如贴了寒冰,整个人仿佛瞬间掉落到冰窟里,作势便要下跪。 卢笏不耐道:「晚上再说,给我收拾一下,咱们去东边串串门子,我就不信了,这苏家美人儿,整日跟些丫鬟在一块,不腻味的慌!」对着镜子里云鬓朱颜的面容,重新沾了点胭脂,见玻璃瓶子快见底,不由皱了眉,让芽儿收起来放好! 说起来,确是绿意冤枉了小师傅,是张士钊使了苦肉计托了小师傅来传信的,只是小师傅平白受了喝骂,心里憋屈,完全忘记还有个张姓小郎君摔了腿脚,在半山腰上等苏家小姐一见了,张士钊直到落了夜色,才恍惚觉得今个是见不到了。 他两宿没睡着,心里一直惦记着苏清蕙在山上不知道怎么样了,她怕是还不知道自己中了状元,她怕是还不知道自己戴着大红花游街的当日却撇下众人去苏家门上提亲! 张士钊实是觉得,他无论如何在任命书下来之前,要见一次苏清蕙! 那边白芷却是一早便传了消息给黎贺承,黎贺承取过白鸽腿上的小信笺,对赵二笑道:「还真是被管三先生料到了,这张士钊奋力考这状元,八九不离十是冲着清蕙去的!」 一旁的吴大急道:「主子,咱们管他什么天皇老子呢,将苏家小姐娶了回来便是!不过一个媳妇,碍着谁了!」 赵二瞪了吴大一眼,骂道:「你今个黄汤又灌多了,瞎咧咧什么!没看主子心烦着呢!」 黎贺承摆摆手,眼里带了两分凉薄的笑:「可不碍着有些人了!」外祖母不就怕他娶了清蕙,损失了一桩有权有势的岳家! 赵二垂了头,低声禀道:「主子,管三先生那边传话来,听说过些日子,东川王要带着妻女进京,太后娘娘似是已经向东川王和王妃露了口风,有意让您娶婉华郡主!」 黎贺承抬手捏了捏眉心,淡道:「这事莫让清蕙知道,让白芷那边留心一些!」 吴大和赵二都应下,赵二想了想,又提醒道:「主子,即便您不想娶婉华郡主,也不能让岐王世子和安郡王娶的,您知道,东川王管着东边沿海一溜的船运商业,若是与岐王一脉结了姻亲,我们怕是会更加艰难!」 黎贺承看了一眼赵二,点头道:「这事我会和管三先生商量一下,琼林宴,你也留意下,最近进京的士子比较多,琼林宴上难免不会遇到昔日的故友,你都打听一下,有哪些是晋江那边过来的!现在我们不能节外生枝!」 自己的身份,终究经不起推敲,只是这事如管三先生说的,越掩饰,越易败露,倒不如坦坦荡荡的任旁人打量。 琼林宴还没到,张家就迎来了喜事,静沅长公主府上的嬷嬷请张老夫人去公主府做客,张老夫人捏着烫金的大红请柬,远远近近地看了好几回,转头对着一旁的李妍儿道:「长公主这是喊我去唠嗑呢!」 李妍儿面上也是喜盈盈的,不曾想,这辈子还能见到长公主这样的人物,心下越发觉得当初自己破釜沉舟是明智的。 也不顾老夫人头发上阵阵的怪味,伏在老夫人肩上,笑道:「老夫人真是好福气,听说长公主府里头既精致又富丽,老夫人回来可得和妾身好好说一说!」 张老夫人皱巴巴的手捏了一把李妍儿娇嫩的小脸,慈和地笑道:「你这孩子,既是如此喜欢,不如和我一块去见见便是!」 第十九章 李妍儿心下大喜,不曾想,老夫人竟开这个口,面上对张老夫人一下子倒真露出了一点濡慕之情,忙轻轻地给老夫人捏肩,叹道:「也就老夫人您这般疼我,妍儿自幼就没遇到过这般慈和的长辈,以后,妍儿第一次见您老人家的时候,就觉得您看着好暖心,就想着好好孝敬您……」 一旁的丫鬟,听着,忍住了搓胳膊上鸡皮疙瘩的冲动,还说什么书香门第的小姐,真是比她们当奴婢的都没脸没皮。 张老夫人却是很受用,她一个人在这深宅大院里待了许多年,夫君、儿子、孙子都是她小心翼翼地哄着的,丫鬟仆妇那些哄人的话,听着也没什么劲头,孙儿带来的妍儿,倒真是入了她的眼,眼看这几十年,她总算遇着一个可唠嗑的人! 两人一时的热情过去了,李妍儿有些懵的问道:「老夫人,可是,长公主忽然请您过去,也不知是不是有什么事儿,要不,一会和老太爷说一声!」 没等两人派丫鬟去请老太爷,张老太爷自个听了动静过来了,见李妍儿也在,淡淡道:「我和老夫人有事商量一下,你先回去伺候钊儿!」 李妍儿面上一僵,不说张士钊一直都没让她近前过,就是现在,也不在家啊,老太爷这话明显是赶她走,对着老夫人笑着告辞道:「那妾身明个再过来伺候老夫人!」 见李妍儿走了,张老太爷板了脸道:「这毕竟只是钊儿的妾侍,平时,你也不必太给她荣宠,不然以后,钊儿媳妇进门,怕是不痛快!」 老夫人想替李妍儿辩驳几句,见老太爷冷冷地看过来,忙吞了话头,笑道:「我也是这般想的。」 张老太爷满意地点点头,捋捋胡子,看到桌上烫金的请柬,这才想起来正事,忙拿起来看了两遍,一抬头看到老妻头上金灿灿的头饰,皱眉道:「既是长公主府邀请,头面衣裳也要准备妥帖,万不可给人小看了去,我记得你有一套祖母绿的头面,那天戴着便合适!」 这老妻,这些年虽安分守己,可是,毕竟是地主家女儿,就爱大花衣裳,金灿灿的首饰,以前觉得穿个富态便可,现在,钊儿出息了,以后出门应酬是不可少的,看来,也该尽快给钊儿娶一门正经的大家闺秀回来主持中馈了。 张老夫人见夫君对自个这趟行程这般看重,心下也不由忐忑了一下,强笑道:「刚才妍儿那妮子还说,长公主府里头美得很,想一起去看个热闹呢,……」 「嘭!」张老太爷将手里的茶盏重重地放在桌上,哼道:「胡闹,她是什么身份,也能有这等妄想,都是你平日里惯出来的!」 张老夫人身子忍不住瑟缩了一下,嗫嚅着,喏喏无言。 张士钊这些日子已经在盘算着调令的事,倒并没注意府里这几日像是沸腾了一般,也丝毫没发现,自个的庚帖已经被老太爷拿了出去。 琼林宴这一天,张士钊穿了一身冰蓝的上好丝绸,绣着雅致的竹叶花纹的雪白滚边,和他头上束发的胭脂玉簪交相辉映,腰系玉带,脚上是粉底黑面的缎靴,任谁看了都是一个翩翩的佳公子。 老太爷将他送出府门的时候,一连叹了几个「好!」 张士钊一路跟着带路的公公来到了琼林宴,皇帝还没来,一眼望去,已经有好些人,其中也不乏相识的同窗,三三两两的围在一块,张士钊眼尖,看见有一群围着一个身穿蓝色蟒袍的贵人,依稀听着众人唤他「晋王爷!」心下不由留了心眼。 听说,这位晋王爷是先帝之子安王的血脉,也就是先帝一脉唯一的血脉。 比之安郡王和岐王世子,张士钊直觉,跟着晋王胜算的概率更大一些。 张家以商贾起家,最不缺的便是眼力,和张家祖辈一样,他也爱赌! 张士钊便开始盘算着,要怎样不着痕迹地接近这位晋王? 皇帝到的时候,已经是正时刻,身边跟着岐王,皇帝在高台,然后依次是王公贵族,文武百官,再是此次科举得了名次的士子,此时已经是香烟袅翠,笼罩着锦帐重重,烛影摇红,照耀在一朵朵娇俏妩媚的宫花上,暇不接目。 张士钊看着紫檀几上列着的海错山珍,白玉杯中荡漾着的酒香,微微有些恍然,如果不是遇见苏清蕙,此刻当是他张士钊此生最为璀璨辉煌的时刻,是该痛饮三杯以慰十年寒窗苦读的。 琵琶声起,笙管吹,花鼓响,细细粗粗,一派声音嘹亮,酒过三巡,皇帝身边的李公公下来依次走到状元、榜眼、探花案前,言皇上请几位上前。 张士钊一路过来,路过晋王案前,不由的微微瞥了余光,却正恰晋王转头和定远侯饮酒,头领圣人已经开言:「张爱卿年纪最幼,寒窗苦读这些年,如今已然金榜题名,想来心愿得偿?」 渊帝饮了酒,面色呈着淡红,像是十分愉悦,声音听来带着几分亲切,张士钊心下一喜,早已盘算在心的话,就要脱口而出。 忙撩衣跪下,额头伏地,朗声道:「启禀圣上,自古言人生三喜,一是金榜题名时,二是洞房花烛夜,三是他乡遇故知,臣虽年幼,有幸经历了其二,唯有一事,一直如鲠在喉!」 渊帝不想张士钊看着年幼,对答起来倒自有丘壑,来了些兴趣,笑道:「哦,不知是甚事让张爱卿如斯为难,不妨道来!」 张士钊激动的心口噗跳,「臣一心爱慕苏……」 「圣上,臣知道,状元郎是想求你赐婚呢!」右边忽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张士钊正待答:「是!」蓦地一抬头,惊愕在当地! 程修! 黎贺承捏着杯子,对着渊帝笑道:「臣前儿才听定远侯夫人说起,状元郎已经和静沅姑母府上的表妹换了庚帖,想来,状元郎是想请圣上赐婚,给表妹一份体面!」 张士钊脑袋已经嗡了,这人到底在说什么,他,他,怎会和程修一个面皮! 菡萏好说歹说送走了西边的芽儿,捧着一把樱花回来,进了厢房,委屈道:「小姐,奴婢没用,那芽儿临走往我怀里塞了一把樱花,我追都来不及!」 苏清蕙看那花上还沾着鲜露,想是一早去后山摘的,微微笑道:「不过一把花,收了也就收了,回头把林妈妈今个送来的蜜饯果子一样捡一点送过去。」 绿意皱着眉,不屑道:「小姐,那西边这些日子三天两头往这边探头探脑的,每每我们这边来了什么人,那边不是主仆出来在院里消食,便是赏花,前儿师太过来坐坐的时候,芽儿给她家主子找耳环找到我们窗户底下了!今个,怕就是看着林妈妈过来了,这才往跟前凑呢!」 苏清蕙捏着林妈妈刚送来的信,厚厚的一封,心下惦记着,见绿意几个对西边这般不待见,沉思片刻,看了一眼白芷,淡道:「白芷,你去细挖一下,这卢家小姐的背景!」 有这么一个麻烦在,一日两日的窥伺着,苏清蕙心里也有些不舒服。 白芷应下,苏清蕙让几人出去,拆了信来看,这是她上山之前,便让黎贺承帮她搜集来的资料,里头都是关于静沅长公主府和岐王府,以及他们姻亲的基本情况。 第二十章 苏清蕙不知道前世程修是怎么周旋于这些人之间的,只是每次他去见她,冷冰冰的一张脸,眼里满是疲惫,以前,她却将自己关在那一间小屋里,每日敲着木鱼,数着珠子,却丝毫没有想过,他在青芜山之外,过的是什么样的一种生活,他这次,又是从哪里赶过来? 她封闭了自己的心,不曾想过程修为什么一趟又一趟地往青芜山上跑,她曾以为不过是为了完成张士钊的嘱托,可是,现在想来,这两人脾性不同,又怎么会真的做了知己好友呢! 这一世,她不想守在哪一处的厢房里度过余生,他带给她一个全新的世界,一个有着期待与憧憬的人生,这一世,要轮到她好好地守护他! 苏清蕙拆开信,第一张是静沅长公主府的人物关系图,静沅长公主府人口比较简单,嫁的是郝大学士家的二公子,二人育有两子一女,长子郝哲印娶得是威远伯家的长女金玲钏,次子郝纹空正在议亲中,苏清蕙眼睛盯在下一竖,嫡女郝蓝玉已和状元郎张士钊换了庚帖! 张士钊这一世,要娶静沅长公主家的女儿,那个凭栏垂泪,一颗西子心的纸片人儿! 苏清蕙想到静沅长公主府花宴那天她远远瞅见的柔弱女孩儿,一眼望过来时,那寒若冰花的眸子,不禁打了个冷颤,又想起了上一世张家的几个姨娘,顿时觉得,真是恶人自有恶人磨! 岐王府比公主府要复杂些,听说岐王的真爱是侧妃娘娘,侧妃娘娘出生兵部尚书楚家,是楚家的庶女,二人育有岐王世子和庆嫣郡主,岐王世子娶得是大理寺卿詹家的女儿,听说是个巾帼不让须眉的女子,庆嫣郡主尚未及笄。 岐王府的正妃娘娘,是先帝太傅汪家的孙女儿,是先帝在时赐的婚,渊帝对先帝一向甚为敬爱,对皇兄给自己赐的这儿媳,也是诸多满意,是以岐王妃一向在皇后娘娘和帝王面前,有几分情面,这才得以在侧妃独宠的岐王府安安稳稳地坐在岐王妃的位子上。 苏清蕙一张张细细地翻过,她前一世,虽也在京城住过一段时间,不过那时候,张士钊已经升为尚书,身边的妾侍已经有好几位,她心如死灰,不到万不得已,也不怎么出去交际,对这些天家的事,只是知道个轮廓,其中内情,并不清楚。 苏清蕙望着最后一页画满了整整一页的鱼骨头,一时眸中不由染了泪,这一世,贺承既选择在明面上以黎姓出现,她自是要好好地帮扶他一把的,她不会再让贺承成为如前世那般冷的从骨头里都冒着寒气。 此时的琼林宴上,张士钊跪在地上,听着右首的晋王说完「想来,状元郎是想请圣上赐婚,给表妹一份体面!」 这声音像是从地上的哪个缝隙里蜿蜒出一条看不见的藤蔓,牵扯的张士钊的心肝肺都要吐出来! 那张笑的云淡风轻的脸,和那个在仓佑城苏家院里头护着清蕙,喊着「这是我未过门的媳妇」的男子,一样的让人憎恶。 上头的渊帝朗声笑道:「承儿不说,我差点忘记了,束妃昨日是和我提过这么一件事,张爱卿之意如何?」 张士钊的脊背瞬间崩的比原先直了两分,额头伏在地上,恭声答道:「微臣不胜惶恐,此事怕是晋王有所误会,臣之母早前在江南已经为臣相中了一女子,并遣了媒人上门提亲,尚未禀报京中祖父祖母,为君臣子,应当克己守礼,言而有信,望圣上体谅!」 「嗬!」 忽地,张士钊的耳边传来众大臣的吸气声,还是硬着头皮跪在地上,等着圣人裁决。 张士钊知道,他万不能应下,他不知道程修为什么成了晋王,他不知道清蕙知不知道程修还活着,但他清楚这是程修给他设下的圈套,只要他点头,哪怕默言,他张士钊这辈子和苏清蕙都没有一丁点可能了! 众大臣万没聊到,当今圣上竟会榜下捉婿,更没料到,今科状元,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在这琼林苑里,竟敢当众拒绝! 静沅长公主家的安宁郡主,京城里的一朵水晶花,不说这艳福,便是说项的是晋王,询问的是圣上,这随便搁这琼林宴上的谁家,也是得千恩万谢地感谢这天家的恩典啊,张士钊竟然一句「望圣上体谅!」 真是不识抬举!众大臣已经给张士钊贴了一张不知好歹的标签。 便是此刻依旧笑着的渊帝,心里也是有两分不悦地给张士钊下了「狂妄」二字的评语! 众人都在尴尬之际,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定远侯管奕提着一壶酒走到圣上面前,笑道:「圣上,微臣可是盼了好久,怎地今个歌舞还没上呢,臣几个武人听着这管弦丝竹,耳朵都快长茧了!还望圣上赏臣这一点眼福!」 定远侯府世代出武将,只是子嗣稀薄,老定远侯前头两个儿子都早夭,到这第三个才稳稳地继承了定远侯府的香火,只是这管奕膝下却是连一个子嗣都无,偏这定远侯是个怕老婆的,府上一个侧室小妾通房都没有,眼看着是要生生地断了定远侯府的香火了。 渊帝倒也可怜他,平日里一向对他优容,此刻见这一向正经的妻管严要看歌舞,知道是给自己台阶下,便赶紧让上歌舞。 一时乐伎翩然而出,霜月,银灯,两两桃花面,有余光相借,悠香远远,听珠佩叮当,回到坐上的张士钊握着手上的酒盏,看着面前的琼花美人隐隐现出一点后怕,看向右前方那墨色的身影,轻轻抿了一口酒,方觉得口齿留香,余味无穷。 也,后患无穷。 张士钊回到张府的时候,已经是月明星稀,张府里却灯火璀璨,众人都衣着整齐地守在前厅里,听到门房报「少爷回来了!」张老太爷,这才觉得腿微微发麻,却仍有些激动地道:「快快带过来!」 那门房低着头,小声道:「少爷说困了,直接去院里睡了!」 张老夫人一怔,等了半夜,有些憔悴的脸上现了一点诧异,抿唇道:「少爷可有让你转告什么?」 张老太爷也倾了身子过来,看向来报话的门房,长公主可是传话来说,束妃娘娘已经在圣上面前说过了,圣上会在琼林宴上赐婚。 门房被屋里众人看的双腿发软,颤颤巍巍地道:「少爷一句话也没说,直接回了自个院里!」 张老太爷不由看了一眼同样伺候在老夫人身边的李妍儿,怒道:「钊儿都回来了,你赶紧去里屋伺候!杵在这里做什么!」 李妍儿咬唇含泪点头退下。 却说晋王府,黎贺承站在后院里,看着工匠挖出来的一条水渠,从蜀地过来的福伯笑道:「王爷,再赶几天工,玉山的泉水便能引过来了,按您的意思,沿着水渠铺了一条小道,派了咱们的人守着!」 黎贺承看着漫天的星辉,遥望那唯有两三点灯火的玉山,再过几日,他便又能见到蕙蕙了。 半晌,黎贺承从玉山上收了眼,对着一旁长车劳顿后已经在王府恢复过来的福伯道:「福伯,家里怕是不久就有女主子了,府里该添置的东西,先添置起来,主院里移一棵百年的苦患树过来,就放在西窗前,再过一个月,新挖好的湖里栽一点玉藕!」 第二十一章 福伯便听便点着头,提醒道:「王爷,那处的凉亭是否要安置蚊帐?主院里再添一处秋千?」 黎贺承看着福伯皱着眉头,细细思索的样子,不禁笑了,眉眼柔和,清朗的声音里似乎平添了一点幸福的腔调:「行,福伯觉得要添的,都添上!」再看一眼在风中闪烁的玉山上的灯光,黎贺承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只有蕙蕙,才是他人生的动力! 才能扫除他身上孤冷的清霜! 绿意和菡萏明显觉得这几日庵里的小师傅们待她们的态度有点不同,以前她俩出去捡些野菜,去灶上做饭,大家都挺客气的,有时候一起闲了碰上还能唠个嗑,可是这些日子,不说路上偶遇,小师傅们躲躲闪闪的,便是她们去灶上做饭,小师傅们也不搭理。 虽没有摆脸色,可是这般冷着你,让绿意和菡萏这两个自觉自己家小姐是在青茹庵里借居的丫鬟,心上不由起了几分犹疑。 两人也不敢和小姐说,怕小姐心里不痛快,可是她俩不说,不代表不会有人说,这一日苏清蕙在院里头临摹欧阳修的帖子,院里头便传来芽儿的声音:「哎呀,绿意姊姊,你听说了吗,哪个借居在庵里的香客,惹了主持师太不痛快!」 说到后一句,芽儿明显降低了声音,可是,就在苏清蕙的窗户底下,想不听见也难,那一副窃喜的模样,飞扬的眉角,绿意手里拿着捡绿豆的筛子,不知道为何,就那样飞了出去。 芽儿捂着腰,疼的直吸气,气哼哼地道:「绿意姊姊,你干嘛呀!没看见我在这啊!」 绿意示意赶出来的菡萏捡起筛子,这才笑道:「我刚猛一听见,吓了一跳,芽儿妹妹莫气,给姊姊看看,可伤到了!」 眉目坦荡,一丝歉意也没有,芽儿再迟钝,也明白绿意就是故意的,朝地上啐了一口,扶着腰回了西边。 绿意脸上的笑意淡了下来,冷清清的,对着菡萏咬牙道:「真当苏家的人好欺负,也不瞧瞧自个是什么货色,一个庶女,也想往咱家小姐脸上蹭灰!」 从头至尾,白芷在院子里捣着苏清蕙敷脸用的珍珠粉,一言不发。 苏清蕙轻轻喊了一声:「白芷,你过来一下!」 白芷放下手中的活,交给绿意,进了屋子,苏清蕙对着她那一副没表情的脸,有些无奈,叹道:「难不成我让你回去那次,贺承和管三先生还处罚了你不成?」 白芷低头道:「没有,小姐!」 苏清蕙上前,看着她微微不自然的身子,有些诧异道:「那你这是为何?」 白芷脸「噌」地一下红了,「奴婢,奴婢,只是觉得小姐不相信奴婢,不敢越矩!」 毕竟前世白芷救过她,苏清蕙心里还是感激的,见这丫鬟此刻拘谨的模样,笑道:「之前是我一时气急了,迁怒于你,你的事,我心里明白,既是开口要你回来,自是不会疑你,你也不必这般拘谨,还和以前一样处便是,你没看,绿意和菡萏那丫头,都有些怕你?」 白芷额上沁出了一层薄汗,又是紧张,又是庆幸。 苏清蕙见其有些意动,也不愿逼的太紧,问正事道:「说吧,这芽儿好好的发什么疯,你也别瞒我,这几日,我一早便看出来菡萏和绿意有些不对劲,可是出了什么事?」 白芷却是没打算瞒着苏清蕙的,先前公子的事,让她心里仍有戚戚焉,此刻巴不得一股脑儿地都说出来,其实,她知道的,也比绿意和菡萏的多。 京城里都传出,状元郎不愿意娶静沅长公主府的安宁郡主,是因为,早在老家仓佑城,状元郎便相中了知府苏家的女儿,也就是如今得了圣上斥责进了青茹庵祈福的苏清蕙,听说静沅长公主过几日还要带着安宁郡主过来祈福,说是祈福,就是过来会会苏清蕙的。 苏清蕙听白芷条理清晰地说完,不由挑眉,淡淡地问道:「这般说,我又在京城扬了一回名?」 白芷怕她担心静沅长公主,安慰道:「小姐,您放心,奴婢在呢,不会让您受委屈的!」 那一副护住的架势,莫名地让苏清蕙想到了前世,白芷冲向屋里救她,带着她冲出去的模样,也是这般坚定的眼,可是,自个出去了,她却永远留在了火海里。 苏清蕙从桌上拿了一盒蜜饯递给白芷,笑道:「也别去干活了,去外头和绿意几个好好唠唠嗑,拿去甜个嘴!」 白芷红着脸伸手接过,这模样倒和一开始在她跟前哭着请求苏清蕙将她留下的勇敢模样大相径庭。 白芷出了屋,又转身回来,从怀里摸出一个小白瓷玉瓶递给苏清蕙,「小姐,这玉容膏比珍珠粉好用!」 苏清蕙有些不解地接过,正待问,白芷却嘴角微弯,快步出去了。 说起安宁郡主和张士钊,苏清蕙不由想起,琼林宴过后,张士钊的任命书也该下了,上一辈子他只是进士,一开始去的是楚地,三年后,去的是蜀地,而这一辈子,状元按理是该进翰林院的。 翰林院现在的掌院,正是静沅长公主的大伯,郝家大老爷,郝石宏,张士钊要想在翰林院里立足,安宁郡主那里,怕没有那么好解决! 不过,想来以张士钊的灵透,这些,他怕是也不会放在眼里,虽然苏清蕙对张士钊十分之不屑,但是不得不承认,张士钊在仕途上,一向游刃有余。 先前苏清蕙托白芷打听的卢笏的事,白芷没两日便将卢笏的详细情况递到了苏清蕙的案前,「小姐,西边的这个卢家小姐在家中行四,上头有一个姐姐,行三,是卢夫人的嫡女,卢夫人本来是想将女儿嫁回娘家的,都下了小定了。」 白芷跑得急,苏清蕙递给她一口水,她犹疑了一下,接过小口喝了下去,这才接道:「没想到,在那表公子过来送中秋节礼的时候,卢家四小姐好像是当着表公子的面吟了一首什么诗!那表公子便回家嚷着要将三小姐换成四小姐!」 苏清蕙听得愣了神,调侃道:「敢情,咱们隔壁的是个才女呢!」 白芷微微嗤道:「小姐,奴婢特地去打听了,哪是什么才女,在卢家几个小姐中,卢四小姐的功课最差,只在女红上下功夫,琴棋书画,是一样不通的,那诗,是卢三小姐做的,只是后来说出来,那表公子却怎么也不信!」 苏清蕙一向被许为江南第一才女,平日里虽不看重这名声,遇到这么一个,只凭着一首诗,便可以让一个男子嚷着换亲的才女,心下不禁感慨,这得是怎样的才情啊! 眸中不由带了几分兴味,问道:「那卢三小姐后来和那表公子如何了?」 白芷跟着苏清蕙这么些日子,也摸了些脾性,一早聊到主子可能会问,特地多多打听了,此时见主子果然问,像是受了鼓励一般,两边脸颊泛着红,脆声答道:「小姐,没有,那卢夫人母家硬逼着那表公子娶,卢三小姐却誓死不嫁,说要再逼她,就绞了头发去做姑子!」 白芷说着,眼睛亮晶晶地看着苏清蕙,像是在卢三小姐和自家小姐之间找到了某种共通点一样。 第二十二章 苏清蕙轻笑着咳了声:「你家小姐可不是避嫁,别瞎想,出去玩去吧!」 看着白芷出去,苏清蕙想到刚才听到的卢三小姐,心里竟起了一点想亲近的想法,特地带了两盒瓜果去了西边,外头扫地的芽儿看到,惊得瞪大了眼。 卢笏出来接,苏清蕙笑道:「前两日,我那丫鬟莽撞,碰了芽儿的腰,不知好些没有?」 卢笏摇着头,笑盈盈地道:「没事,不小心碰到罢了,值当姊姊特地过来!」卢笏一笑,脸上的小梨涡便荡开,显得格外的娇嫩可爱。 苏清蕙试探地问道:「我先前心里存了些事,也没和卢家妹妹好好亲近过,不知道,妹妹家里还有哪些人啊?」 正笑着的卢笏,神情微滞,看向苏清蕙的眼里不由带了两分打量,笑道:「妹妹上头有两个兄长,还有一位姊姊,许久不见,我这心里,倒也有些想念了!」 苏清蕙看着卢笏睁眼说瞎话,脸上淡淡的哀伤,心里竟起了一点恶趣味。 打这以后,苏清蕙三天两头地去找卢笏,聊着聊着,便问几句她家姊姊,她家母亲,她家兄长,最喜欢看卢笏睁眼说瞎话,这日子过着倒比以往更有趣了些。 这一年寒食节的热闹被琼林宴遮盖了,而半月过后的祭花节,苏清蕙知道圣女藜泽长公主正是贺承的母亲,自是比往日要上心了许多。前两日带着菡萏、绿意细细地在院里备了两日,夜里又赶工写了最后几张金刚经,凑了百张。 准备歇息的时候,白芷却在外屋低声道:「小姐,晋江下白来了!」 苏清蕙一愣,忙起身,便听到「呜呜~~」的声音。 小白已经迫不及待地冲了进来,扑在苏清蕙的腿上,一脸泫然欲泣的模样,激动地一个劲地扒拉着主子的腿。 在这如水的夜色里,小白身上的毛发隐隐透着微亮,像月色,又像萤光。 白芷笑道:「小姐,是王爷派人送过来的,说是明个可能派上用场!」 白芷便说便在苏清蕙手心里写了个「静」字,苏清蕙意会,以那日静沅长公主府花宴,她派人将自己喊去主院里给明远侯夫人出气的样子,想来也不是有容人之量的,这回牵制的还是心上的女儿,怕是,自己不太好过! 苏清蕙默默小白柔软的脑袋,心里安定了许多,对着白芷道:「也挺晚的了,你自去睡吧,小白守着我就行了!」 第二天,苏清蕙一早便起床,按照习俗,这一天,会有许多女眷来庵里祭拜圣女,乞求一生福泽绵长,苏清蕙昨晚被晋江小白缠了许久,早上起来,精神头却好得很,张罗着瓜果糕点,也不去外面凑热闹,自个在院里摆了个小祭台。 绿意在祭台两边摆上了后山摘回来的新鲜花枝,祭台中央是一个木质的牌子,上面刻着「圣女娘娘」左右两边是小篆:福泽绵长和居乐安泰,苏清蕙点了三支檀香,跪在蒲团上,默默祷告: 藜泽长公主,苏家清蕙跪了您两世,您若在天有灵,保佑贺承平安渡过此次劫难! 卢笏自觉自个现在和苏清蕙不同往日,已经可以论交了,见东边在院里摆了个小祭台,苏清蕙一副郑重其事的模样,想着自个也是姻缘没有着落,在这青茹庵里,拜小祭台,不如去圣女娘娘神像跟前拜一拜,笑道:「往年在家都是和母亲姊妹一起过的,也是来这玉山,今个想来外面挺热闹,苏姊姊不如和我一起出去凑个趣儿?」 今个不说是卢笏,便是席斐斐过来相邀,苏清蕙也是不会出去的,一年一度正大光明来玉山拜圣女娘娘的日子,想来静沅长公主是不会放弃的。 卢笏见苏清蕙不答,缓步上前,拉着清蕙的手近近地看,又仔细打量了一番清蕙今个的穿着,见其一身茜红罗裙,富丽又雅致,发上别着一枚羊脂白玉簪,更添了一分娴静庄重,不免赞叹了声:「第一次见到苏姊姊的时候,我便觉得是个美人儿,今日这番打扮,真真显出姊姊的一番好姿容。」 清蕙淡笑,轻轻地将手从卢笏手里抽回来,作势理了理鬓发,今个怕是安宁郡主也会来,她已经避到庵里了,并不想再一步步忍让,说到底,她和贺承两情相悦,并没有任何过错,便是张士钊拒婚的事,牵扯到她身上,也是牵强的,不过是柿子挑软的捏罢了。 今个这一身,也是她有心挑的,她以后是要嫁给贺承的,有些里子面子,得守好才行! 此刻对着卢笏的赞美,苏清蕙淡道:「卢妹妹谬赞了,论容貌,妹妹才是真正的万里挑一。」苏清蕙虽是有些敷衍卢笏,这话却是说的真心,活泼可爱的有仓佑城的莫漪,端庄贤淑的有吴明兰,娇俏明媚的有席斐斐,可是卢笏的美却是集众人之美,又迥然别于众人,她圆润又殊丽,风情又带着一分童稚。 苏清蕙甚至想,什么一首诗得了表公子的心仪不过是托词罢了,那位表公子看上的,怕还是卢笏的容貌吧! 绿意听见自家小姐在夸别人,虽笑着,面上已经不耐,悄悄回屋,将半人高的小白抱了出来,见卢家小姐大惊失色的脸,笑吟吟地道:「小姐,今日春光好,奴婢带小白在院子里转一转哈!」 这边卢笏吓得立即躲在苏清蕙身后,晋江小白却跃跃欲试要往主子身上跳,一时院里鸡飞蛋打,苏清蕙正被闹得头疼,院门忽然响了,门外传来小师傅的声音:「苏施主,主持师傅请你过去一趟!」 守在门边的白芷忙看向主子,苏清蕙忽地虚弱地咳了声,白芷立即会意,冷冷地道:「我家主子今个不舒服,不便出门,请小师傅传达一声。」 院门外的小师傅有些为难,站在门外不肯走,支吾道:「绿意姊姊,前头来了贵人,苏施主不去,怕是不合适!」 绿意见外头站着的是先前谣传张士钊要见苏清蕙而被自己斥责的青岩师太的徒弟,法号空易的,心里立即有几分不待见,那小尼姑见到绿意,原本两分的局促也升了九分,嗫嚅道:「贫尼是奉了青岩师太之命过来的!」 绿意不由一嗤,待讽刺两句,后面的苏清蕙软声道:「绿意,你进来!」又对小师傅空易道:「你别急,直接回去说,信女清蕙,奉圣上之命在庵里思过,祈福,不敢越矩外出。」 见空易还是不走,一双亮晶晶的眼巴巴地看着自己,苏清蕙叹道:「你这般说,谁也怪不到你,你要是再在我这儿磨蹭,前面若是等久了,想来是不甚高兴的。」 空易一听,这才挪了步子,道了一句:「叨扰!」一抬头的瞬间,空易见到了院里头的小白,瞳孔骤缩,眼里的惊骇,犹如狂风暴雨,似乎要将她淹没掉。 忙拔腿跑了。 不过一刻钟,两个衣着华贵的女子带着侍女逶迤而来,苏清蕙没有料到,静沅长公主竟然这般不顾惜身份,自个移步过来。 安宁郡主跟在后头,苏清蕙这是第一次正眼打量安宁郡主,脸上似乎莹润有光一般,黛眉轻点,唇瓣微染,身段窈窕,眼波流转之间光华尽显,难怪得了个水晶美人的雅号。 第二十三章 此刻的母女两,一句话也无,只拿眼望着苏清蕙,两双黑眸幽深得很,只是看不出到底是什么心思 苏清蕙和卢笏屈膝行礼,卢笏面上比较激动,一片热红,苏清蕙温婉地说了句:「小女子也是借居,既是公主和郡主移步过来,小女子这便退下。」一时便要拜别而去。 静沅长公主身边的吴嬷嬷出步厉声道:「放肆,两位主子面前,岂容你这般无礼的?」说着,从长公主身后便走出两位孔武有力的嬷嬷,显然是一早便准备好的。 白芷正嗑着绿意昨个放了半斤菜籽油半斤红椒焖炒的香喷喷的豆子,见那两个嬷嬷上前来,扔了两粒豆子出去,便听不约而同的两声吃痛的「哎呦」声,安宁郡主面上闪过惊色,扫了下苏清蕙,「苏家姑娘未免太狂妄了!」 苏清蕙无奈轻笑:「今个这般喜庆的日子,两位贵人来清蕙这避居的地方,是打算要了清蕙的命?」见静沅长公主面上现了恼极,又补充道:「清蕙奉了圣上的命,在这面壁思过呢,想来,我一个足不出户的女子,是无论如何也惹不到两位尊贵的殿下的!」 一旁的卢笏已然惊呆了,没想到平日里虽冷清却看上去极为有礼的女子,竟然敢当众和两位藜国尊贵的公主和郡主叫板!而那娇俏的人,此刻竟隐约有股气势,顿时不觉有些钦佩起苏清蕙来。 院落拐角处,护着小白在身后的菡萏,见这边开始对峙,小姐又明显处于下风,竟鬼使神差地将小白拉到身前,摸了摸它的小脑袋。 「唬唬!唬唬!」小白抖着毛,一步一步地朝主子走去,威风凛凛,卢笏觉得那身白色的毛像是有灵性一样,隐隐地让她觉得,不会伤害她,刚才还乱跑乱跳的卢笏,此刻安静地看着小白走了过来,舔了舔苏清蕙的手指,在她手下拱了拱,转瞬扑向了静沅公主那边,唬的众人忙护着静沅长公主往后退。 晋江小白像是得了乐趣一般,撒着腿就要欺身上去,静沅长公主往边上一避,小白又扑向安宁郡主,将安宁扑在地上,伸着爪子碰了碰安宁的腿,腰,又摸了摸她头上的钗环,抓着她的裙子就要扯。 呃,苏清蕙已然看见了一只恶霸在欺负小姑娘,平日里果然是和绿意几个玩闹惯了。 那边,安宁郡主吓得屏住了呼吸,静沅长公主看着女儿被扑倒,吓得瘫在吴嬷嬷的身上,语无伦次道:「快,快,苏清蕙,你让那畜生下来,下来,不然我让父皇灭了你全家!」 苏清蕙听这话,倒笑了:「长公主,便是没有今个之事,您怕也要灭了我苏清蕙的,我实在想不出来,放不放有什么区别,再说,您既说这是畜生,当知道,我一个小女子哪能管到畜生的性子呢!它或许觉得安宁郡主玉雪可爱呢!」 静沅长公主不想一个四品官员家的女儿竟这般胆大妄为,一时觉得真如梦中一般,山上的晨风吹的袭骨的冷,正恍惚间,安宁郡主忽地嚎啕大哭起来。 原来,晋江小白竟开始用爪子摸安宁郡主的脸,那莹白如玉的脸和那沾了黑灰的爪子,怎么看都有些触目惊心。 苏清蕙想起静沅长公主府花宴那日,平白无故的,静沅长公主将自己唤过去给一群贵妇们羞辱,也不过是仗着自己是皇帝的女儿,今个,仗的依旧是自个的身份,她无辜被圣上迁怒到了庙庵里,她就不信,圣上会因着一个不受宠的女儿的哭诉,就将苏家灭门。 他堵不住江南士子的悠悠众口! 安宁怎么也算是皇家的郡主,苏清蕙并不准备将她真个毁了容,正待唤小白,前头传来几声疾呼:「小白,小白!」 是席斐斐! 苏清蕙料到她今天回来看自己,没想到来的这么适时,对她朝安宁郡主那边努了努嘴,席斐斐会意,眨眨眼,忙扑上去抱起小白,叫唤道:「哎呀,蕙蕙,我几日没来,小白这是移情别恋,喜欢上安宁妹妹了!」 席斐斐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显是被小白移情别恋伤了心,苏清蕙咬着唇,忍着笑,轻声道:「安宁郡主这般容貌,小白自是喜欢,只是倒冒犯了郡主!」 席斐斐接话道:「谁让安宁妹妹这般美貌,传回去,必是一桩佳话,想来,安宁妹妹不会在意的。」 二人一唱一和,弹指间,已然将今个的闹剧定了性。 衣裳凌乱,钗环掉落,发髻散乱的安宁郡主,看着苏清蕙,眸子深幽,恨声道:「自己的畜生,自己要管好!不然哪天没得连累了赔了命!」 苏清蕙坦坦荡荡地看着静沅长公主,屈膝行礼道:「谢谢郡主提醒,只是,如郡主所说,它不过一个畜生,要说连累,也是我连累它的份!」 那姿态做的如行云流水一般,流畅中带着独有的矜傲与自信,果敢与,强势! 静沅长公主瞥到院子里的小祭台,端方有力的「圣女娘娘」四个字,不由呆了呆,她恍惚间,从这个女孩子的身上看到了堂姊的身影,那个一直无忧无虑,肆无忌惮的女子,便是离家出走这种事,做的也是信手拈来。 此刻大胆地打量着她的苏清蕙,便如那个载入皇家史册的藜泽长公主一样,不惧与无畏! 安宁郡主素来被称为水晶美人,既柔弱又高冷,这一回确是被小白吓得不轻,此刻被公主府的仆妇扶起,面上尤是怔怔的,也不哭,吓得静沅长公主更是心里惶惶的,也管不得教训苏清蕙,连忙要回府找太医。 苏清蕙和席斐斐目送静沅长公主府一行人离开,忽地,半晌不言语的安宁郡主,回头扫了一眼,幽深的目光清冷无比。 倒像刚才惊吓的失魂丢魄的与眼前的这个不是一个人一般。 苏清蕙看着再次转身离去的安宁郡主,心下若有所思,摸了摸倚在自己身边的小白。 席斐斐蹲下身将手搭在晋江小白的背上,拱啊拱啊的,逗得小白一个劲地提着前腿,作势要跑,众人笑闹了一回,旁边的卢笏见这个过来的姑娘被称为「明珠郡主」,显见也不是好交道的,难得识趣地带着芽儿告辞,自个去了庵后山里凑热闹。 席斐斐望着卢笏的背影,仰头问清蕙道:「静沅长公主这边怕是不好善了,我看刚才郝蓝玉那眼神,像是,得弄死你!」 苏清蕙懵了一下,才想起来,郝蓝玉该是安宁郡主的名字,笑道:「斐斐,几日不见,你倒长进了不少,还会看人了。」 斐斐傲娇地赏了清蕙一个白眼:「我爹说,我都是郡主了,得该懂点事,向太后娘娘求了两个得力的老嬷嬷给我,哎,你不知道,今个不是祭花节,我压根儿出不来,那两嬷嬷也不知道是哪里渡劫的菩萨,对我倍加爱护,就是有一点,我要是不好好学,她们便自个体罚,不是绝食,便是挑水担柴,每每弄得我寝食难安,只好乖乖就范!」 太后身边的老嬷嬷想来是宫里最得力的老人了,送到席斐斐身边,虽是学规矩,怕也是太后对这个外孙女的一点补偿。 第二十四章 只是那两个嬷嬷定是得了太后的威压的,斐斐比不得旁家贵女,打不得骂不得不说,这规矩也不是想学便学,不学也可的,太后娘娘心里头最尊贵的女孩儿,可以嚣张跋扈,在世情上,也定得通透。 席斐斐说了半晌,忽然意识到,静沅长公主的事还没说完,忙接着问道:「静沅长公主这边,你可有什么打算?要不要我去求求我爹?」 苏清蕙沉吟了一会,道:「你回去派几个人在市井里传一传,安宁郡主貌若天仙,连猫猫狗狗见了都舍不得挪步便好,大面上过得去便可,圣上刚以天家威仪毫无缘由地打压了苏家,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做不出第二回,我爹官职在京里虽不能看,但是,毕竟在江南士林里也有些名气,皇上多少要顾虑一点!」 顿了一会,苏清蕙还是叹道:「就怕京里那些见风使舵的,又得下井落石了!」 席斐斐最见不得清蕙皱眉发愁,抬手捏了捏清蕙的脸颊,笑道:「让我爹喊你爹一起逛个茶楼,酒楼什么的便是。」 席斐斐又忽地想起道:「刚才那卢家姑娘看着比你也不差了,就是肉多了点儿,比不得我们蕙蕙身段玲珑有致!」 苏清蕙见席斐斐又开始打趣,一时也扔下这些琐碎事,将卢笏的事挑了一点说给斐斐听,引得斐斐一阵鄙夷,二人又互相交流了些胭脂白店里的事,最近一直是侯玹那边在管,她俩就是俩被供着的老祖宗,只负责收钱。 这半年多来,两人每月就京城里的胭脂白脂粉店,也有千把银子的进账,另外脂粉钱也省了泰半,店里来了新货,最先便送到席府和苏府。 倒是侯玹,已经在筹谋着要不要开分号了,侯玹继承了他爹侯生玉在商贾这一块的天才头脑,一开口说起生意,每每令二人叹服,说开分店,两人将半年的收入,又加上各自的零用钱,七七八八的凑了两万两给侯玹做本钱。 侯玹只收了八千,说:「只是买个铺面,打些置放货物的柜子,剩下只要多进些货便成!」席斐斐近来和老嬷嬷学管家,经营这一块也有些了解,直觉八千两有些不够,回去说给老嬷嬷听。 老嬷嬷慈和地笑道:「郡主,这是个有些良心的,你以为你和苏家小姐入的只是那八千两银子,你莫忘了,你是席府的千金,圣上钦封的郡主,那苏家小姐日后的造化怕也是大的,侯家郎君喊你们入股,是名正言顺地给你们送钱花呢!」 另一个嬷嬷又列举了许多有财无势的商贾最后人财两空的旧事。 席斐斐一时叹道:「都说士农工商,这么看来,为商也挺不容易的,倒是可怜了侯家哥哥那般人才!」 这后一句,没头没脑的话,让两个老嬷嬷心下一惊,一时面面相觑。 侯玹并不知道,席斐斐还怜悯起他了,这几日在坊间隐隐听闻静沅长公主和安宁郡主闹到玉山上去,倒是为苏清蕙暗暗心惊了一把。 几次三番来到了玉山脚下,又折了回去。 玉山上的泉水哗啦啦地流到晋王府的水湖里的时候,黎贺承便站在一旁的水榭里管三先生也坐在旁边,叹道:「你也真是能耐,这下子,水有了,湖有了,有鱼吃还不够,还想够那水里的月亮!」 水渠通了,山上的小道也铺好了,夜里便能去见蕙蕙,黎贺承心情大好,也不理会管三先生,只盘算着夜里给蕙蕙说些什么,要带些什么才好? 管三先生见自个一手带进京城来的晋王,此刻只盯着湖里汪汪的水看,知道这小子的心思又飘到山上去了,嘲讽地低声哼道:「既是这般挂着,早些娶回来才是!不然呀,这迟早是一只煮熟了的鸭子,要飞!」 黎贺承转过头,冷冷地睃了两眼管三先生,凉声道:「侯夫人说过两日便进宫求太后娘娘,收蕙蕙做女儿!平地多了一个这般大的女儿,难道先生不知道?」 一向妻管严的定远侯,此刻面上一红,心里暗叹:「夫人这般大的事,也不告诉一声,让我在这小子跟前丢人!」面上还是强撑道:「得意什么,你以后得管我叫声爹呢!」 见贺承面上微僵,心头灵光一闪,嘚瑟道:「自古儿女姻缘,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蕙蕙年纪尚幼,我们老两口可得多拖个几年哟!」 定远侯是哼着曲儿出的晋王府门,哼,以前让你娶妻,像拿把刀架在脖子上,现在,呵呵,真是风水轮流转哦! 心情愉悦的定远侯,还特地绕道去了京城的百味楼,给爱妻带了一份江米酿鸭子。 月黑风高夜,最适宜做些儿女情长之事,捧着一份江米酿鸭子,一份水晶肘子,一份罐儿鹌鹑,一份熏鸡的晋王出现在玉山青茹庵里后山上客舍某一间厢房里的时候,苏清蕙是有些眼花的。 苏清蕙看着那油纸都掩不住的肉香味,心头大震,忙唬道:「这是庵呀,让小师傅们看到,我非得被扫地出门不可!」 想想江南才女,在庵里祈福的时候忍不住口腹之欲,大快朵颐,苏清蕙便急的红了脸。 黎贺承却扒开一只熏鸡,扯下一块外焦里嫩的鸡腿,用油纸包好,递给清蕙,满眼宠溺地低声道:「蕙蕙,我守着呢,赶紧吃!」 红着脸的江南才女,适时地听到了自个肚子「咕咕」地响了。 黎贺承努力忍住没有看向蕙蕙的肚子,将鸡腿塞到蕙蕙的手里,低声说起了以前在晋江剿匪回来后,大块朵颐的日子! 苏清蕙微微啃了一小口,顿觉唇齿生津。默默啃完了一只鸡腿,一抬头,见贺承正唇角含笑地看着自个,她隐约觉得在他琥珀色的瞳孔里,看到了一头正怔愣的小猪。 黎贺承心下微软,又撕下另一只鸡腿递过去,淡声道:「你在这里安心住着,外头的事,你先不用操心!等你养胖些,咱们再说些别的!」 别的? 月凉如水的夜里,鼻尖萦绕着各种肉香的苏清蕙脑子微懵。 第二日,菡萏怎么哄小白,小白都不愿意出屋子,一个劲地在苏清蕙的厢房里一个劲地嗅,时不时哀怨地看着自个主子。 ~ 坊里流传的安宁郡主的流言,由水晶美人传到了蛇蝎美人,得罪她的又不是无辜被关在青茹庵里的苏清蕙,她倒好耀武扬威地过去教训,哪是什么美的猫狗都忍不住亲近,想来是仗势欺人,那猫狗虽是畜生,却也护主罢了! 束妃娘娘为此下了狠心,挑了些素雅的衣裳,亲自去御膳房里煲了一盅汤,在傍晚的时候,端着汤水去了御书房。 渊帝一向给这些年老的妃嫔一些优待,看着束妃精心打扮仍然难以遮掩的苍老,想起年少的时光,还是道了一句:「爱妃有心」,陪着束妃温存了片刻。 只是待束妃第二日,又端着汤水糕点过来御书房,不说皇后娘娘那边有些不乐意了,便是渊帝自个也有些腻味。 而束妃却在第三日又端了一蛊罐焖鱼唇过来,渊帝忍着性子宣了她进去,勉强喝了一口,便忽听束妃泫然若泣地说:「陛下,臣妾今个才知道,蓝玉那丫头被苏家人那般作践……」 第二十五章 「嘭」的一下,一声陶瓷击地破碎的声音从御书房里传出来,少倾,侯在门外的李公公便听到渊帝在怒吼:「来人!」 皇后娘娘提着汤水过来的时候,恰好见到束妃青白着脸,被李公公的干儿子小桂子带着往束妃的寝殿去。 皇后娘娘跟前的嬷嬷上前垂问,小桂子低声道:「嬷嬷,皇上责罚束妃娘娘面壁思过,学学女诫!」 众宫人便见到,皇后娘娘冷着脸出了门,回来的时候慈眉善目,眼睛里像是溢满了这四月的日光,一眼看过来,让人浑身暖融融的,像殿里供奉的菩萨娘娘一般。 慈宁宫里的太后娘娘躺在榻上,问身边的嬷嬷道:「阿音,你说这承儿几日没进宫来见哀家了?」 被唤作阿音的正是夏嬷嬷,自是知道晋王和太后娘娘之间的疙瘩,温声笑道:「娘娘,奴婢怎么记得没几日啊,您又惦记晋王殿下了?」 太后娘娘一双丹凤眼看了一眼夏嬷嬷,叹道:「阿音,你说,我是不是做的过了?」她本意只是让承儿娶一个有助力的妻子,并未想过伤害那苏家的女孩儿,只是,没有料到,皇上竟然自以为是地惩治了苏家女儿。 她又恼不得,只是,承儿那头,明显是生着气的。 夏嬷嬷心下微转,知道晋王估摸在气头上,没一段日子,怕是都不会过来,笑着提醒道:「娘娘,也不知道,明珠郡主的礼仪学的如何了,那般娇花似的女孩儿,老奴都有好长些日子没见着了,老奴仔细想一想,该有半月了吧?」 说着,有些不确定地问太后。 太后细细一算,讶声道:「可不半月了,今个就传话,让明个斐斐就过来,这回,要不留斐斐住个几日?」 其实太后,对斐斐的心理是有些复杂的,不比贺承,斐斐长了一张和藜泽十分相似的脸,有时候斐斐站在自个跟前,她恍若见到了藜泽一般。 夏嬷嬷见主子转了注意力,忙凑趣道:「明珠郡主性子活泼,主子要留她住几日,这身子可得养好些才行,不然可经不得明珠郡主那折腾劲儿!」 太后想到斐斐的张牙舞爪样儿,不由笑的眯了眼,「皇家的女儿,便该有精神劲儿,哪能像那些所谓的大家闺秀一般,个个不是提线木偶,便是榆木疙瘩!」 说起皇家的女儿,太后忽地想到了静沅长公主府的安宁郡主,嘲讽地哼道:「束妃那一支出来的,就没让人看得上眼的!」顿了一会,淡声道:「青茹庵里,你留意一下,静沅和安宁都不是息事宁人的人!束妃手上的那点手段,这对母女,倒学了个足成!」 贺承后来不便来,却也托人将肉送到后山,白芷去拿。 拿来的次数多了,苏清蕙也不再瞒着,多出来的肉都分给绿意、菡萏和白芷,实是招架不住小白那幽怨的眼神。 什么清规戒律,倒都抛在了脑后,苏清蕙此时才不由的后怕,她可差一点绞了头发,将自己托身给这佛海无涯了。 东边啃得欢快,只是,西边院里的主仆一连好些日子睡不着,总是无端的在半夜里闻到肉香味。 一夜,卢笏又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被肉味折腾的神思恍惚的芽儿壮着胆子,小声问道:「小姐,为什么我总是半夜闻到肉香呢?不是红烧肘子的味道,就是熏鸡的味道,今个,闻着竟像是百味楼的江米酿鸭子!「 卢笏「哗」地一下,从床上坐起来,漆黑的夜里,看着窗柩里投进来的月光,一片白光光的,疑惑道:「我以为是我自个馋肉了,你竟也闻到!」 一时主仆二人穿好衣服,循着肉香就寻觅到东边厢房来。 东屋里正点着一盏火光如绿豆大小的油灯,绿意刚又伺候小姐梳洗了一遍,正准备将水倒掉,刚推门出来,迎面便遇到了两个人影,在黑漆漆的夜里,像是幽魂一般,怔怔地看着她,那黑亮的眸子散着点点星光。 绿意唬的一愣,「哐啷」一声,手里的木盆磕在台阶上,水流顺着台阶而下,屋里白芷听到声音,忙出来看,后面菡萏和苏清蕙也举着油灯跟了出来。 灯光映过去,才看清是西屋的主仆二人,众人都有些不悦,绿意拍着胸口,淡声道:「这么晚,卢家小姐怎地还不休息?」 卢笏强笑道:「听到外头有动静,便出来看看,不想苏家姊姊也没有睡呢!」 身后的芽儿,却是狠狠地吸了两下鼻子,觉得肉味更浓了,眼里发出光彩来,惊喜道:「小姐,小姐,你闻到没,就在这里,有肉!」说着,竟指向了苏清蕙的屋子。 芽儿管不住脚地便要进屋去,这些日子,夜夜被肉折腾的睡不着,早上醒来,枕头上都是哈喇子。 东屋众人心头一跳,苏清蕙窘得赶紧将双手拢在袖子里,仿佛慢一点,芽儿便能寻到她的手指上来。 白芷倚在门上,有些不耐道:「要是馋肉,下山待一日便是,这半宿的,我们得先伺候我家小姐睡觉了。」 苏清蕙知道卢笏素来要强,白芷这般说,她定会心里不痛快,可是刚刚吃了一点肉而美妙的心情,瞬间被这一对不速之客打扰的丁点不剩,心里也有些烦躁。 是以,只对着卢笏微微点头,轻声道:「我实在困得不行了,要是没甚事,清蕙先去睡了!卢家妹妹,明日再见!」 卢笏尴尬地笑道:「我也回去睡!」一边狠狠地瞪了一眼芽儿。 绿意捡起地上的木盆,关了门,轻轻地吐舌头道:「这庵里吃个肉,都得招贼了!」 苏清蕙也有些无奈,看了看还摊在桌上的一点鸭肉,迟疑道:「以后还是不吃了,庵里人多眼杂的,传出去不好!」 用银针将灯挑亮了一点的菡萏,见众人都面带纠结,憨厚地笑道:「奴婢也觉得不能吃了,奴婢觉着,这几日,腰身已经胖了许多,再吃,衣裳就穿不下了!」 一时众人都看向菡萏的腰,见其衣裳果有些微微撑起来,都不自觉地摸向了自己的腰,这才惊愕地发现,她们的衣裳,也快穿不下了! 夜里,苏清蕙摸着吃的有些圆滚的肚子,昏昏沉沉地睡着,一时梦见斐斐夸她身体玲珑有致,一会又是贺承劝她吃鸡,一会又见到一头小猪转着圈子找吃的。 许是今日的江米酿鸭子,吃多了,苏清蕙半夜渴醒了,正挣扎着起身倒口水喝,忽觉得眼前有人影闪过,脑袋里一时警铃大作,也不敢动。 见那人一点点地靠近,吓得屏住了呼吸,想起今夜守夜的是白芷,小白跟着菡萏、绿意去另一间屋子睡了! 作势翻了个身,将手伸到了枕头底下,握紧了枕头底下的金钗,准备等那人俯身下来,就扎过去。 可那人却站在塌旁不动了,而苏清蕙心惊地发现,脑袋意识越来越薄,无边的困意一遍遍地袭来,苏清蕙嚅着嘴,狠狠地咬了一口舌头,疼痛感瞬地袭来,苏清蕙忍不住微微皱了眉。 却听见「嘭」一声,那人倒在了地上,苏清蕙尚不明白发生了何事,外面传来卢笏主仆的吵闹声,只听芽儿哭道:「小姐,奴婢不吃肉了,您不要不要奴婢,奴婢不吃肉了!」 第二十六章 另一边卢笏喝骂道:「再哭也没有用,你在这庵里,一直给我惹事生非,我是容不下你了,你走吧!」 一会芽儿跌跌撞撞地跑到苏清蕙的门前,将门拍的铮铮响,一边嚎哭道:「苏家小姐,您快救救我,这黑灯瞎火的,让奴婢能去哪呢!这是要了奴婢的命啊!」 门外又传来卢笏阴冷的声音,「你这贱蹄子,是存心和我过不去是不是,你吵嚷的,一会整个庵里都睡不着,都过来看我笑话呢!」 此刻,嘴里一股腥甜的苏清蕙,竟不由自主地想到卢笏此刻黑着的脸,可是提到嗓子眼的心,却落了下来,她知道,一会儿,便会有人过来了。 卢笏,救了她! 苏清蕙心上一松,便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午时了,白芷跪在床前红着眼睛,绿意和菡萏在检查房间的拐拐角角,小白躺在脚踏上,无精打采的。 昨夜的那个人已经不见了。 嘴里的腥甜味让苏清蕙有些犯恶心,干呕了一声,白芷才惊觉主子醒了,一时三个人和小白都围了过来,菡萏贴心地递了水给苏清蕙漱口。 半晌苏清蕙才缓过劲来,气若游丝地问道:「昨夜,后来怎么样了?」 白芷忙往地上一跪,嗡声道:「小姐,是奴婢疏忽了!」 苏清蕙靠在菡萏身上,吃力地摇摇头,问绿意:「后来是谁将人弄走了?」 绿意有些疲态的眼睛微微闪过一点挣扎,还是如实道:「小姐,昨夜卢家小姐和芽儿并没有回去睡觉,而是在院子里找肉,芽儿一个劲地认定院里藏着肉,等有人进来的时候,两人刚好看见,便猫着不动了,看着他吹了迷烟进咱们的屋子,等人进去了,她说,她也吹了迷烟进来!」 绿意停顿了一会,有些艰难地道:「所以,是卢家小姐和芽儿救了我们!」 苏清蕙直觉有些不对,又问道:「那屋里的人呢?」 「说是怕院外头有人,卢家小姐后来和芽儿吵闹将小师傅们引了过来,等确定院外头没人了,才敢将屋里头昏睡的那贼人捆了起来,锁在了院里头的柴房里,说是给灌了迷药,等您醒了再处置呢!」菡萏见绿意说的为难,补充道。 苏清蕙这才觉出哪里不对来,卢家主仆哪里来的迷药?! 可是这时候,却不是纠结这些的时候,淡声吩咐白芷道:「你也别跪了,先去一趟晋王府!」 又对菡萏道:「你去告诉卢家小姐一声,就说我醒了,等事理完了,找她唠嗑!」卢笏肯露出手里头的东西救自己,苏清蕙倒是没有想到。 福伯得到消息,立即派人去山上将那贼人押下来,山上都是女流,趁着那人药性没醒,得赶紧弄出来,一边又派人去宫门外守着王爷。 今个斐斐入宫,许久未见到妹子的晋王,下朝后,忍着性子,去了一趟慈宁宫。夏太后正执着斐斐的手,絮絮叨叨地嘱咐着皇家贵女该有的气势,夏嬷嬷掀了帘子,进来说:「娘娘,晋王爷过来了!」 斐斐喜道:「哎呀,欠我的弓箭这回可得要了!」斐斐本来就是准备给清蕙求情的,偎在夏太后的身上,娇嗔道:「娘娘,蕙蕙和人家关系好着呢,她去了庵里,您又在宫里,我就连一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了!」 这还是第一回夏太后从外孙女儿口里听到苏清蕙的名字,不想到竟然二人还是这般深厚的关系,讶异道:「这京城许多贵女,你都看不上不成?」 席斐斐叹了口气,直了身子,无奈道:「哪是我看不上,我在江南待了好些年,回了京城,那些姑娘可都看不上我一个乡下来的,就算被封了郡主,估摸心里还是瞧不上我的!」 见太后娘娘皱了眉,显出恼意来,忙又扑过去哄道:「您别气呀,不是真心待我的,我也不稀罕啊,再说,我还有蕙蕙呀,您不知道,以前在江南,我老是和蕙蕙斗嘴,可是,她还带我玩呢!」 夏嬷嬷在一旁见着这小女儿家烂漫天真的性子,由衷地感到喜欢,仿佛一滩死水的心里,也跳起了一点涟漪,不由插言笑道:「娘娘,老奴就看着郡主在您怀里说说笑笑的,都觉的日子亮透了许多,哎呦,甚至觉得,这世上还有什么过不去的呢!」 夏太后深深地看了一眼伴在自个身旁的老嬷嬷,这些年,她做什么,即便再冷血,再狠毒,阿音都说:「您啊,高兴就好!」这还是第一回劝她呢! 夏太后望着自幼伴她的阿音,打着一层层褶皱的面上,舒心的笑容,心里也有些动容,阿音这是觉得,日子有了盼头呢! 三人正说着,黎贺承已经走了进来,给太后行了礼,坐在下首,看斐斐偎在太后身上,轻声道:「皇祖母正养着身子呢,你别没轻没重的!」 夏太后正估量着苏清蕙的事,听到外孙虽和自己别扭着,还担心着她的身子,眉眼顿时就舒展了,眯着眼,淡道:「你还知道我老人家病着呢,斐斐好歹还知道来陪我,王爷可是好些日子没来看我老婆子了!」 黎贺承见太后这回换了招数,却依旧不为所动,缓声道:「我心里自是关心您老人家的,只是,皇祖母,您要知道,承儿也有心啊!」 我也有想要守护的人啊! 见太后怔住了,黎贺承见她隐隐有些颓势的面容,心下不忍,叹道:「皇祖母,承儿希望您能够安度晚年,儿孙绕膝,享天伦之乐!只是……」 夏太后却忽地挥手打断了黎贺承的后话,微微哽咽道:「你有这心便好,好,你要娶谁便娶谁吧,祖母也希望你和斐斐能过的顺心!」 她们本是这藜国最尊贵的人,她在风烛残年仍以色侍人,她的外孙和外孙女,应该过的平安喜乐,尊贵荣华! 黎贺承第一回见到外祖母这般动容,心里起了恻隐之心,大步过去轻轻地拍着外祖母的背,一个劲地道:「皇祖母,您还有我们呢,我们会护着你的!等以后孙儿成家了,您就跟我们一块过日子吧!」 斐斐也笑道:「娘娘,您不是赏了我一座郡主府嘛,等盖好了,您出宫跟我住,我带您去爬山,去摸鱼,小鱼在脚背上游得时候,可舒服了呢!」 夏太后被斐斐逗得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叹道:「你要让藜国的太后跟你去躺河摸鱼?」 她可是藜国的国母呀! 可是出宫,孙女儿说的那日子,想来是她一辈子都体验不了的。 等黎贺承陪着外祖母和妹妹用了午膳,出宫的时候,一眼便见到了在宫门外急的冒汗的赵二。 苏清蕙吃了一点小米粥,换了一身衣裙,收拾整齐了才带着绿意一起去了西屋,临带的还有白芷从王府里带出来的一盘酱香肘子,一只烧鸡,刚进了西屋,芽儿便两眼冒光地盯着绿意手上的东西看。 苏清蕙端端正正地给卢笏行了一个全礼,语带感激道:「这回真的谢谢卢家妹妹和芽儿的救命之恩!如果不是卢家妹妹和芽儿仗义相救,清蕙现在,真是不敢想!」 第二十七章 卢笏看了一眼苏清蕙,又看了一眼绿意手上的东西,笑道:「也是苏姊姊运道好,恰好被我主仆二人撞见,是苏家姊姊的命,也是我主仆二人的造化,这不,我可又闻到肉香了!」 卢笏说的坦荡,眼里倒是难得地显得诚挚,苏清蕙虽心里有些底,却没料到,卢笏能说的这般透彻。 明明白白地要回报。 昨夜的事,自己及时被救,虽嚷来了庵里的小师傅,可是除了这小院里的人,没人知道昨夜她的厢房闯进了人。 卢笏不仅救了她的命,也,保全了她的闺誉。 苏清蕙清亮如水的眸子,望着卢笏浅笑的脸,那两个小梨涡,像是漩涡一般,要将人沉溺进去,这般丰姿绰约的女子,如果不是庶女,想来,在这京城里,也是数一数二的美人儿。 便是以前再看不上卢笏,可这救命之恩,苏清蕙却是领情的,笑道:「以往对卢家妹妹多有慢怠,清蕙惭愧,竟得卢家妹妹舍身相救,这番恩情,苏清蕙和苏家都将铭记于心!」 卢笏等的便是这句话,此时听了,挥着手,接道:「不瞒苏家姊姊,我乃是家中庶女,不得嫡母喜欢,爹爹又去世了,才被送至这庵中,我先前一意接近姊姊,也是希望攀上姊姊,以得一门尚可的姻缘。」 说了一半,卢笏忍不住细细看了看苏清蕙,见她听的认真,并无半点歧视之意,才补充道:「卢笏一心希望能够嫁给一位上进、人品上乘的儿郎,至于家底倒无不可,卢笏实是走投无路,才厚此脸皮,望苏家姊姊帮扶一把,卢笏定当感激不尽!」 若是卢笏说要嫁进高门大户,苏清蕙定是不敢应承的,如果只是上进,人品较好,苏清蕙觉得,便是不找贺承帮忙,她爹也是可以寻觅到的,便痛快地点头道:「卢家妹妹这般相貌人品,实是没有长辈作主,不然,定当早已觅得良婿,妹妹既是信得过,清蕙今日便修书一封,求爹爹帮忙留意!」 苏清蕙弄清了卢笏这边,黎贺承也从宫外快马赶到了晋王府。 吴大带着人刚将柴房里的人押解出去,黎贺承便进了院门,红着眼,紧紧抿着唇,一张脸冷的像冬日里的寒冰,待见到从卢笏的西屋里出来的清蕙,面上才微微动容。 绿意和菡萏连忙行礼道:「奴婢见过王爷!」 「王爷?」晋王? 这是卢笏第一次见到黎贺承,传说中的晋王爷,此时方知,晋王向苏清蕙求亲的传言是真的,惊得怔在了西屋的门边,微微张着嘴,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在苏清蕙和晋王之间,来来回回地滴溜转。 黎贺承一路已经听了赵二将大概的事由说了一遍,知道是这个突兀地打量他的姑娘救了清蕙,对她客气地行了一礼:「恩情后记!」 卢笏万没想到,晋王爷竟这般彬彬有礼,忙红着脸福了一礼,识趣地带着芽儿退了回去。 芽儿一时还没有弄清楚状况,捧着绿意递过来的酱香肘子和烧鸡,不知如何是好,等东屋的人走了,才紧张地问卢笏:「小姐,这,这东西怎么办?」 卢笏见芽儿一个劲地咽着口水,眼睛困得泛青,叹道:「这些日子也委屈你了,陪我在这受苦,吃吧,等以后下山了,我定让你天天吃到肉!」 刚咬了一口烧鸡的芽儿,听到「天天吃到肉」不由眼圈泛红,猛地点点头,含糊不清地道:「奴,奴婢,信小姐!」 回到东屋的黎贺承和苏清蕙,两两相看默言,双双红了眼,不同于之前的任何一次别离,昨夜,如若不是卢笏和芽儿…… 黎贺承看着安然无恙地站在自己面前的蕙蕙,当初从水阳江里将清蕙救回来的场景又历历在目,便是经过那一次,他竟然还没有吸取教训,竟然又一次将蕙蕙置于那般危险的境地! 「蕙蕙,我们成亲吧!」 苏清蕙一怔,第一时间想到的是,太后娘娘和皇上那边呢?可是,对上贺承那般坚毅的眼睛,她竟然不自觉地点了头。 「好!」 人生短暂,世事无常,既是两情相悦,他们实是没有必要为了那些不相干的人或事,而耽搁,唾手可得的幸福! 从窗户里看见晋王带着随从走了,卢笏才从西屋里出来,一路小跑进了东屋,气息不稳地问苏清蕙:「苏家姊姊,你是要回去了吗?」 苏清蕙意外地看了一眼卢笏,昨夜过后,她发现卢笏在她面前倒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 卢笏明白苏清蕙这一别有意味的眼神,窗外菡萏正给晋江小白梳着毛发,卢笏忽地顿悟,轻轻笑道:「难怪我以往听着你们喊这小白前头加个晋江,想来这罕见的物种,是晋王送的吧!」 苏清蕙递了一杯茶给卢笏,点头道:「卢家妹妹心思当真敏锐,实不相瞒,我下月初大婚!」 今日回去,贺承便会求一张懿旨,最迟明日,京城里便会知道,声名狼藉的苏家小姐,要做晋王妃了。 「咳,咳!」卢笏正喝着水,猛地被呛住,眼睛睁的圆滚滚的,不可置信地问道:「是,是晋王?」 见苏清蕙笑着点头,卢笏一下子觉得受到了惊吓,她竟然,救了未来的晋王妃! 卢笏微微仰着脸,她觉得命运之神此刻正在轻抚她的面颊。 很多年以后,卢笏觉得她人生的转折点,不是十四岁那年爹爹去世,她从娇宠的卢家小姐,一夕跌落泥里。而是十五岁那年,嫡母将她送到青茹庵里,她意外地救了晋王妃。 此后浮沉半世,她也忘了当初的初衷,不过是嫁一个肯上进、有学识的郎君,过相敬如宾的日子。 此时的苏清蕙不妨卢笏竟然这般激动,不禁被感染了两分,一时心里也有些恍然,她不明白现在自己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她和贺承,早已订婚,这场婚事不过是早晚的,只是换了一个地点,换了一个身份。 她的婚事,便蕴含了许多不一样的因素。 可是苏清蕙却一点也不想在这样一个令人愉悦的下午,想那些勾心斗角、错综复杂的事儿,重生以来,不管是她愿意还是不愿意,总有各种意外,各种伤害,猝不及防地降临到她身上,如若不是重生一世,苏清蕙认为自己是承受不住的,或许在当初水阳江渡口惊马之前,她便又会再次嫁给张士钊。 再一次做那一方精致小院里的官家夫人,出外应酬的时候顶着江南才女的名头,做一两首百无聊赖的诗。 冥冥之中,仿佛张士钊就是一个安稳的存在,而贺承,似乎永远和动荡相扣,可安稳也等于埋葬自己的本心,像一个提线木偶一般活着,在众多妾侍里如菩萨一般被供着。 窗外春光正暖,映着天边的云彩像点了透明的羽翼一般,有一种行云流水的澄净、安宁,苏清蕙忽地笑道:「卢家妹妹,明个,我要回去安心待嫁了!」 黎贺承出了青茹庵一张脸上便如降寒霜,一直以来,他并未想过动静沅长公主府,渊帝一系,害了他们的岐王,可是,见了蕙蕙的那刻,他从来没有那般清晰地感悟到,古人说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含义。 第二十八章 蕙蕙以十五之龄便颇经动乱,以后,作为晋王妃,他要以无边的尊荣让她立在他的身旁。 他不往上迈一步,便带着蕙蕙一起,坠落至崖底。 吴大一直守在后门等主子,等黎贺承带着赵二从小道下山,刚从后门进来,便一眼看到了吴大,恻声问道:「问出来了吗?」 眼里如结了寒冰,冻得吴大浑身一激灵,忙肃声道:「主子,问出来了,也不是什么有骨气的,是安宁郡主下的令,属下怕他乱咬,特地查了细节,这一个本身和安宁郡主不相干,可和安宁郡主乳母的儿子是拜把子的兄弟,昨夜,还有两个在院外头守着,预备……」 吴大忽地一顿,他虽是粗人一个,可是,这事,叹道:「唉,主子,不是奴婢不说,这事说了也是让您白白生一场气!」 黎贺承凉凉看了一眼吴大,淡声道:「说!」 吴大悄悄觑了一眼跟在主子身后的赵二,见他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地,一脸置身事外的样子,呕的心里吐血!咋每次都是他领吃力不讨好的差事! 硬着头皮,豁出去道:「安宁郡主吩咐将苏家小姐先侵犯了,然后趁着夜色偷运出山,送到京兆尹瞿大人的府上!」 京兆尹瞿大人今年已年逾六十,最是贪色不过,府上却只有一妻,并无妾侍,听说那些被玷污的女子,都服侍瞿夫人去了。 赵二见主子额上青筋爆出,默默为安宁郡主点了一支蜡,怕主子一时冲动,主动请缨道:「主子,对方毕竟是渊帝的亲外孙女,闹得太大不好,这事,还望主子三思而后行!」 吴大听了炸毛了,怒道:「后什么后,她是郡主,苏家姑娘马上还是王妃呢!这口气,决不能忍!苏家姑娘自从来了京城,这京城里但凡有点头脸的,谁不踩一脚!这可是咱们的主母!」 赵二不知道这头蠢牛,掺合个什么劲! 「啊,主子,你等等我啊!」赵二猛一没注意,身前的人,竟然大步走开了,怒瞪了吴大一眼,哼道:「让你乱咬舌!」 黎贺承直接去了慈宁宫,夏太后正在偏殿里看着斐斐学礼仪,不时亲自上去示范,听夏嬷嬷报晋王来了,一时和斐斐都面面相觑,不是一个时辰前,才一起用了午饭了! 二人有些惶惑地去了正殿,黎贺承三言两句交代了青茹庵的事,一旁的夏嬷嬷待晋王说完,忙跪下请罪道:「娘娘,老奴晚了一步,老奴今个才安排人手过去照看!」 黎贺承亲自过去扶起了夏嬷嬷,「嬷嬷,这事疏忽的是我,是我要娶的妻子,却差点给别人害了!」 又对着还未消化这个消息的夏太后道:「皇祖母,孙儿想将蕙蕙放在身边看顾,除了您和斐斐,这是孙儿最看重的人了,还望皇祖母成全!」 席斐斐也上前拉了拉夏太后的袖子,夏太后叹了一声,对着夏嬷嬷道:「阿音,你去拿出来吧!」 不一会,夏嬷嬷便抱出来一个盒子,递给晋王,里头正是一封懿旨,赐婚于晋王和苏家清蕙。 夏嬷嬷笑道:「明个就让李公公去颁旨!王爷和苏府挑个吉利的日子!」 席斐斐抢过来看了一眼,惊叹道:「娘娘,您什么时候写的啊?哎呀,这回蕙蕙真要成我嫂子了!」 夏太后和夏嬷嬷两人对望了一眼,淡笑不语,见承儿激动的心口起伏,打趣道:「快回去准备着吧,该有的,都得有,缺什么,和夏嬷嬷说一声,就从我库房里拿!」 黎贺承红着眼应下,跪道:「皇祖母,以后,孙儿和蕙蕙一定好好孝顺您老人家!」 一句话说的,夏太后也红了眼,叹道:「起吧,起吧!」 等入了夜,斐斐去睡了,夏太后轻声问夏嬷嬷,「阿音,你说,当年,我若不执意要将藜泽嫁给席家,不执意为了藜泽当一个无上荣宠的公主,迎了渊帝入室,藜泽,会不会一直伴在我身边?」 夜里露寒浓重,从窗柩里溢进来的寒气,让夏嬷嬷不禁打了个寒颤,低声应道:「娘娘,您和今上毕竟有情谊,公主的事,谁也没有料到,如若不是在御花园里受了欺辱,想来,公主也不会走!」 夏太后神情一滞,默默垂了眼睑,今个晋王入了两次寝殿,斐斐又住了进来,那人,怕是又会派人来看着,她竟忘了。 看看摇曳的烛光,淡道:「时候不早了,让她们伺候我入睡吧!」 「是!」 一时外头候着的宫女,捧着木盆、皂角、布巾、寝衣等,鱼贯而入。 四月二十七,李公公带着渊帝的口谕到了苏家,对着苏志宏笑道:「苏大人,圣上感念苏家小姐年纪轻轻的便有心为黎国祈福,这份心意当得闺中儿女的楷模,只是苏家小姐,毕竟是豆蔻年华,圣上的意思是,不该误了苏家小姐的前程,还是移回家中,早日议亲才是!」 苏志宏顿觉莫名,只是李公公是圣上身边的红人,这次前来又这番客气,想来不是坏事,忙道:「有劳公公跑一趟,不知,公公是否有闲暇逗留饮杯清茶?」 这是传旨时,常会遇到的客套,上次李公公不屑地拒绝了,这一次,李公公一张脸却笑得像朵盛开的菊花一般,连连点头,道:「一早听说苏大人府上藏着许多好茶,杂家垂涎已久!叨扰,叨扰!」 苏清蕙即日便要成为晋王妃,日后苏家的前途不可限量,李公公自是得抓紧机会,早些打好关系,是以即使忙的脚不沾地,这传话的活儿,也没给自个带的小桂子。 彼此存了心,李公公这回连银两也没收,苏家这边得了确切的消息,待李公公一走,苏志宏忙叫来杨头领,道:「大杨,快,快,准备几辆马车,派人喊楠儿回来,一会我们便去接蕙蕙!」 杨头领神情一震,大声应下! 苏清蕙从山上回家,苏志宏,苏侯氏,并在书院里读书的苏清楠都一并接到了山脚下。 这边,卢笏带着芽儿也送到了山脚下,拜见了苏父苏母,二人尚不知女儿在山上遭遇的险境,以为是蕙蕙交的新好友,十分客气地受了礼。 苏侯氏自个也是美人,见到卢笏这般的,还是忍不住仔细看了两眼。举着帕子,抿嘴笑道:「比下去了,姑娘可将黎国多少女孩儿给比下去了!」只是人虽美,长得也是长辈喜欢的富态圆润,苏侯氏却直觉地不喜欢卢笏望人的眼神。 直白,又隐晦,虽是黑白分明的眸子,可是,却没有无忧无虑的女孩儿应有的清澈,扮惯了猪吃老虎的苏侯氏,仿若遇到了对手,只是卢笏毕竟是女儿的好友,苏侯氏还是送了一支玉叶金蝉簪。 等收拾妥当,上了马车,苏侯氏拉着女儿的手,便红了眼,清蕙上山以后,她便在家里抹了好些天的泪,虽说是女儿和贺承商量好的,可是,男子的心,最信不住了,如若以后晋王变心,她的女儿,就要在山上住一辈子吗! 苏侯氏拿着丝质的帕子拭了拭湿润的眼角,喃喃道:「蕙蕙,你要再不回来,娘的眼都得哭瞎了,你说你这孩子,怎么议嫁以后,就这么不顺遂呢!」 第二十九章 半月多不见,娘亲面上像是上了一层蜡,竟失了许多光泽,挂着一双黑眼圈,眼睛浮肿,心下不由感叹,她这琉璃心的娘,这些日子还不知道怎么担惊受怕呢!「娘,贺承说,太后娘娘已经下了懿旨,为我们赐婚了!」 「啊?真的啊!阿弥陀佛,我家蕙蕙可总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苏侯氏喜得眼泪直打转,半晌又接道:「还好,先前就已经备下了嫁妆,不然这一回,咱们真的措手不及了!」 马车行驶了一个多时辰,总算到了柏树巷的苏府大门前,苏清蕙看着门前的冷清,心里有些黯然,也不知道,这些日子,爹娘和哥哥在外头受了多少慢怠与白眼。 苏清蕙下了马车,再一次看到门额上的「苏府」二字,竟有些恍若隔世的感觉,不过半月多一点,再回来,她和苏家的命运,都将翻开新的篇章。 第二日一早,李公公从夏嬷嬷手里接过懿旨,带着十二抬红木箱子,热热闹闹地再一次出现在苏府门前,许多路人瞧见热闹,一路跟着过来。 苏家早有准备,一早便备好了香炉,穿戴好衣裳,大开中门。 焚香祭祖,一切都有条不紊地进行着,一刻钟过后,李公公笑眯眯地问道:「苏大人,一切可停当?」见苏志宏答「妥当!」李公公这才慢条不急地从小太监手里接过懿旨,宣道: 「兹闻鸿胪寺卿苏志宏之女苏清蕙嘉言懿行,勤敏敦厚,品貌出众,哀家与圣上躬闻之甚悦。今晋王年已逾冠,适婚娶之时,当择贤女与配。值苏清蕙待字闺中,与晋王堪称天造地设,为成佳人之美,特将苏清蕙许配晋王为正妃,一切礼仪,交由礼部与钦天监监正共同操办,择良辰完婚!钦此!」 李公公一边宣读,一边心中概叹,不过月余,他竟先后三次来这苏家宣旨,这苏家小姐真是天大的福气盛着,才能由衰转盛。 略过听的潸然泪下的苏志宏,对苏清蕙道:「苏家小姐,接旨吧!」 苏清蕙恭恭敬敬地以头伏地,双手举上,答道:「臣女苏清蕙接旨!谢主隆恩!」 围观的群众,瞬间哗然,柏树巷竟出了一位亲王妃! 前被圣上斥责的苏家,今日竟能有这般大的造化! 李公公对身后众人的评说置若罔闻,对着苏志宏道:「苏大人,恭喜恭喜!择日,杂家可得来讨杯水酒!」 苏志宏客气道:「一定,一定!」一旁的杨头领又不露痕迹地递了一袋银子过来,李公公眯着眼看见,却摆手推辞道:「今个,讨个彩头,苏大人赠我一些茶叶便是!」 后世记载,黎国嘉佑十年四月二十八,夏太后赐婚于晋王和时任鸿胪寺卿的苏志宏家的嫡女,婚礼定在同年五月初十,一时广为巷谈。 安宁郡主自那次青茹庵里被吓以后,窝在厢房里两天都没出来,静沅长公主不放心,特地让厨房熬了静心定神的药,每日让宫女伺候安宁喝下。 这一日正在和郝二老爷商量着束妃娘娘的事,郝二老爷听要往束妃娘娘身边送一个妙龄佳人,模样按束妃娘娘的来找,立时如被雷劈到一半,瞪着眼看着面前的妻子,像是从来不曾认识过一般。 哆着唇,有些匪夷所思道:「你说,像束妃娘娘?」束妃娘娘,本来就是当年明远侯投机取巧,窥见了渊帝对太后娘娘的心思,特地从江南寻觅过来的,太后娘娘的翻版啊! 静沅长公主不想驸马竟有这般大的反应,有些心虚地笑道:「母妃身子也不好了,想在父皇身边伺候,也有些无力,倒不如选一个年轻的,去了了母亲的心愿!」 郝二老爷,看着妻子,忍不住笑了,「哈哈,哈哈,真是我郝家门楣有幸,娶此佳妇,佳妇!」 静沅长公主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不知道驸马说的是真话,还是假意。 珠帘一晃,吴嬷嬷忽地进来,颤声禀道:「殿下,太后娘娘颁了懿旨,给晋王殿下赐婚了,是,是苏家的小姐!」 郝二老爷愣了一下,待想清楚苏家是哪家后,有些不悦道:「太后赐婚,你这般冲撞作甚!你也是府里头的老嬷嬷了!」想着毕竟是长公主身边的人,郝二老爷忍耐了一点。 再是皇家公主,也只是一个婢女的女儿,郝二老爷一想到家里这乌烟瘴气的,没一点书香门第的样子,肚子里就涨了气! 瞧瞧,今个喊他来商量什么,给束妃娘娘身边送一个妙龄佳人,还要按着束妃娘娘的容貌来找! 哪有女儿给父亲身边送人的,只是昭告天下,束妃娘娘之所以能爬上龙床,是有了一张和太后神似的脸呢! 吴嬷嬷心里正惴惴,想着先前花宴特地将苏清蕙叫过来给明远侯夫人羞辱的那次,还有,长公主带着安宁郡主闹到山上去,被驸马爷暴喝一声,一时怔在了原地。 五十多岁的老嬷嬷了,嗫嚅着嘴,望望长公主,又望望驸马爷,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是在训斥她? 本能地跪了下来。 郝二老爷直接起身甩袖子走人了。 吴嬷嬷惶恐道:「公主,老奴,又给您惹事了!」 静沅长公主摇摇头,叹道:「起来吧,就这个脾气,也不知道又发的什么疯?太后的懿旨下来了吗?」 吴嬷嬷被驸马爷一打岔,差点忘记这事了,忙忧心忡忡地道:「下来了,已经在苏家和晋王府宣读了,现在京城大街小巷里都传遍了,公主,真是想不到一个四品小官家的女儿,还被皇上斥责了,竟还有这等造化!」 长公主扶着额头,有些累心地道:「这事你先别管,你派人跟着驸马看看,我这几天总觉得,他身上的味道有些不对,你查查驸马这些日子都去了哪里?」 吴嬷嬷低声应了,看着长公主一脸疲色,心上忽然冒出个念头:这样的日子,还不如和藜泽公主一样,逃得远远的呢! 生母没有娘家,长公主这么些年了,还处处受掣肘! 吴嬷嬷为静沅长公主感到不平,阴声道:「公主,您是金枝玉叶,便是您再看重驸马爷,皇家的威仪却是不能损的啊!」 静沅长公主倚在椅上,叹道:「嬷嬷,我又何尝不想呢,可是,我和驸马孩子都有三个了,郝家又是京城的名门大族,尚公主虽有几分荣耀,我母子几人,又何尝不是得了郝家的庇佑呢!」 她的生母凭着一张神似夏太后的娘,爬上了时为渊王的床,生下了她,小时候,她常常被宫人欺辱,骂她不过是婢生子,最卑贱不过的小郡主。 而藜泽,却永远是无忧无虑的皇家小公主,她一直不明白,她和藜泽都流淌着一样的皇家血脉,为何,她便是天仙一般的小公主,而她却要收宫女的作践,连喊藜泽一声「姊姊」的机会都没有,每每遇到藜泽,她永远是如宫女一般立在一旁行礼问安。 等先帝驾崩,父王继承大统,她也成了名正言顺的公主,圣上唯一的公主,而藜泽呢,是先帝朝的公主。 她不曾想过,「风水轮流转」这句话也适用她与藜泽! 第三十章 那日,是先帝忌日的第十日,她在皇宫东南角偶遇藜泽,吴嬷嬷说了一句:「藜泽公主,你该对静沅公主行礼!」 她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曾经,她不也曾向这个皇帝伯伯的女儿,一次次地行礼问安吗? 可是,藜泽呢,仰着头,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吴嬷嬷,轻轻扫过她一眼,便孰若无人地走了! 那一晚,父皇第一次来她的寝殿,却并不是看望她,而是甩了她一巴掌,道:「静沅,你该知道长幼有序,知道兄友弟恭,知道,藜泽的母后是太后!」 藜泽的母后是太后,她的母妃只是束妃! 老爷虽还没回来,可是西院里的茉儿,还得有人去管啊!老管家摇着头,无奈地招了两个管家娘子,道:「后宅里的事,你们比我懂,这茉儿以前是伺候在夫人身边的,现在,唉,这桩先不提,赶紧将夫人身边伺候的丫鬟补上!」 说着,老管家便要提脚走,这些糟心的事哟! 一个年长些的管家娘子问道:「老管家,那茉儿呢?安排在何处?」 老管家不由皱了眉,东院是夫人的,夫人正在气头上,往东院安排,夫人怕是更不痛快,往西院安排,老爷,老管家忽地开了灵窍,淡道:「将西院旁边的两间柴房收拾出来,今个天也晚了,让茉儿跟小丫头们凑合一夜,明个将柴房收拾整齐些,让茉儿住进去!」 待老管家走了,年长些的管家娘子笑道:「也亏得老管家这般尊着夫人,老爷却是一眼都不多看的,你想,论姿色身段,那茉儿抵不上夫人千分之一,可是,还不是入了老爷的怀。」 另一个娘子接话道:「我隐约听说,夫人以前在娘家有些勾扯,老爷心里怕是膈应的慌!」 「勾扯?呸!」年长的娘子不屑地看了一眼西院,又悄悄地伏到同伴耳边道:「夫人至今是完璧之身呢!老爷连新婚都不曾圆房,怕是心里不是住着人,就是看不上夫人,才扯这些有的没的!」 那同伴惊得瞪大了眼,「还是完璧?可夫人这等都看不上,那茉儿。老爷也没拒了啊!这真是造了什么孽哦,怪道成亲这些年了,也没见夫人开怀!」 年长些的管家娘子左右看了一眼,见无半个人影,才继续爆料道:「不然,茉儿敢爬老爷的床,这以后要是生下一子一女,搞不好就是张家唯一的子嗣呢!」 返身回来的张士钊立在屋檐后头转角处,静静地听着两个妇人在嚼舌头根,第一次在外人面前听他和苏清蕙,才惊觉已经三年了。 子嗣? 张士钊没有惊动前头的两人,转身出去找宣威将军程修喝酒去了。 程修一早便得了张家那头的消息,见这般晚了,张士钊竟像没事人一般来府上喊他一块去喝酒,淡淡地望了张士钊一眼,笑道:「士钊兄今个神清气爽,想来,有家室的,这日子就是要松快些!改天我可得上门让嫂夫人替我牵个媒!」 张士钊心里暗暗叫苦,面上却笑道:「子休既开了口,为兄自然得办到!」见程修一副热络的模样,心里舒缓了些,提议道:「咱今个要不上五味楼,听说它家来了新的弹唱的!」 程修对这些一向没甚兴趣,见张士钊兴趣盎然,提了剑,便道:「走,走,为了嫂夫人给小弟保媒,今个小弟做东!」 晋江城里已经点了灯笼,五味楼在晋江东城,有一道五味鸭,以一只鸭可做五道菜,而每道都让人赞不绝口而闻名,二人进了五味楼,里头的弹唱已经开始了,昏黄的油灯里,两姊妹俩身上像是笼罩着一层薄光,大的约二十来岁,梳着妇人头,小的约十三四岁,一双剪水秋瞳,让张士钊不禁一怔! 程修顺着张士钊的眼睛看过去,也不禁微微顿了一下,这个小的眼睛,倒和他远远见过的张家夫人有些神似!清泠泠的,像一汪清泉,又像烟涛浩渺的湖面,在这柔和的灯光下,既灵动又蕴着一点馨宁。 程修不动声色地招了招老板过来,问道:「这姊妹俩,可卖身?」 老板是认得这个晋江小霸王的,要哭不哭地笑道:「程爷,这姊妹俩可是良家,大的已经嫁了人家,家计困难,这才带了小姑子出来弹唱,您看,这,这?」 程修不耐地挥了手,毛躁道:「行了,下去吧,小爷我又不会抢,不过问一句,下去,下去!」 掌柜的如得大赦般,忙连声道谢,又道:「您往日里剿匪也是出生入死的活计,难得来我这百味楼,今个小人做东!」 程修挥手道:「我一个孤家寡人,又不用存那劳什子的银子,用不着!」 见张士钊还盯着那小的姑娘看,肚里忽地来了火气,道:「掌柜的,不是我难缠,只是今个,张知州看上了,张知州府上只有一房正室夫人,你去问问,这小姑娘愿不愿意跟着张知州回府!」 张士钊听到提自己,微微留了神,待程修说完,笑道:「子休,我可没这福气,莫提,莫提!」 五味楼的掌柜见这小霸王一会一个腔调,被惊了两回,也不敢在跟前讨巧卖乖了,得了张知州的话,忙躬身退下,回头便将这姊妹俩的婆婆唤过来。 张士钊回来的时候,已是深夜。 东院里还未熄灯。 苏清蕙细细勾完了一副山居图,这才觉得身上有些僵硬,吩咐屋里的丫鬟白芷道:「夜深了,把门窗关好!我累了,你也下去休息吧!」 白芷低着头应了一声:「是!」她是张家来了蜀地后新买的丫鬟,以前一直和茉儿一起伺候苏清蕙,说是一起伺候,不过是梳头、选衣、打理首饰这些近身伺候的活儿归茉儿,端水端饭,常常是她的。 是以,她和夫人并不甚熟悉,现在茉儿去了老爷的院子,白芷吹灭油灯前悄悄看了一眼夫人有些疲累的脸。 心下暗自嘀咕,也不知道夫人今个去哪了,头上还有草叶,裙角上都是泥。 外厢房外渐渐传来白芷匀称的呼吸声,苏清蕙怔怔地看了一眼窗外的月色,黑漆漆的树,这黑的浓烈深沉的夜,在这仿佛如鬼魅一般的夜里,苏清蕙隐约觉得那树上似乎有个影子。 可是便是豺狼虎豹,她也不怕了。 今个她在外乱走了一日,回来时,一双脚已经微微红肿,可是,她能去哪里?她还是得回来! 她有时候对着外头的那棵树,希望真的有什么人在,来将她掳走,便是去当压寨夫人,去跟着一个悍匪四处流浪,也好过这捆绑在张士钊身边的日子。 苏清蕙拥着被子坐在床上,听着滴漏一声,一声。 张士钊晃晃悠悠地到了东院门口,老管家正带着人巡夜,见到老爷回来,远远地便闻到酒味,禀了一声:「今个夫人回来的晚,鞋上都是淤泥,该是又去了山里!」 张府淡道:「夫人那边以后出门,多派几个跟着,现在蜀地匪寇多。」 见老管家应下,张士钊沉吟片刻,道:「你在东院收拾一间屋子出来,给茉儿住着!」 第三十一章 老管家一惊,急呼道:「老爷,那夫人那边呢?」别人不明白,他可是看得清楚,老爷分明对夫人是有些情分的,今个茉儿的事已经让夫人那般失魂落魄,老管家好心劝道:「老爷,莫将夫人逼急了!」 张士钊侧首看着已经灭了光的东院,挥挥手让老管家下去。 「咚,咚,咚!」院门忽然被拍的震天响,苏清蕙摸着起来,点了灯。 不一会,便听外头白芷过来站在外禀道:「夫人,外头有人敲门,奴婢听着胡妈妈已经去问了,奴婢要不要进来伺候您?」 苏清蕙皱眉道:「不用了,我今个累了,要是有人来,你回我睡下了便是!」 「是,夫人!」 外头的脚步声一会儿便远了,该是白芷去找胡妈妈了,苏清蕙吹了灯,渐渐觉得有些困意。 门,又忽然动了,估摸是白芷回来了,苏清蕙也没吱声。 一只带着夜里露气的手搁在她额上的时候,苏清蕙倏地一惊,却是不敢睁开眼来。 她闻到了酒味! 那手顺着她的额头,一直摸到眉毛,眼睛,鼻子,嘴,下颌,脖颈。 苏清蕙心跳到了嗓子眼,那手微微停顿,她听到了一声呢喃:「清蕙!清蕙!」 那粗重的呼吸,夹杂着酒气,扑在她的脸上。 苏清蕙心里一松,是张士钊。 拥了被子,坐了起来,伸手理了理散乱的头发,对着外头大声喊道:「白芷,点灯!」 白芷应声进来,举着一盏小油灯,罩了琉璃套子,屋里忽然明亮了许多。 张士钊站在床边,和苏清蕙两两相对。 许是酒劲,张士钊面上一片醺红,看向苏清蕙的眼里,有一种莫名的冲动。 苏清蕙低着头,淡声道:「老爷,想来是走错房间了,这是东院,您的新欢,改在西院才是,这东院里头,只有我一人住着,以后,老爷还莫再走错才是,以免,半夜,以为遭了贼了!」 张士钊并不应声,也不再看苏清蕙,直勾勾地盯着白芷放在桌上的那盏琉璃灯,半晌,说道:「夫人,我们该圆房了!」 「哐啷」一声,苏清蕙将绣着鸳鸯戏水的枕头扔了出去,嗤道:「张士钊,你发什么酒疯!」 张士钊猝不及防,被枕头砸了脸,看着眼前这个一脸高傲的女子,乌黑的秀发垂在背后,一身宽松的寝衣,隐隐泄了点春光,她却混然未觉。勾着唇,微微笑道:「夫人,你嫁进了张家!已经三年无出!」 苏清蕙仰着脸,看着张士钊似笑非笑的一双桃花眼,「三年?便是七年,十年,我也不会和你同床,你许是不知道,有洁癖的不只你张士钊一个!我嫌脏!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娶我是为了什么,我爹还在呢,怎地,你便不待见我了?」 张士钊瞳孔猛地一缩,苏家,岳父。 看着这个矜傲的女子,想到那封报丧的信,张士钊心间忽地一软,低声道:「是士钊莽撞了,夜深,夫人早些歇息!」 张士钊转身便要离开,脚步迟疑了一下,道:「苏清蕙,我既娶你,便会待你以正妻之礼!」 说着,大步离开。 白芷进来,轻声问道:「夫人,是否歇息?」却见床上的人红着眼,木然地点头。 婚礼交由礼部和钦天监监正共同操办,定在了五月初十,离宣旨的日子只有十二天,也是黎贺承和苏家怕夜长梦多,这时候也不说什么考量、女儿年纪尚幼的话儿了,苏志宏和苏侯氏一心只盼着女儿能够心想事成,早日嫁与良人。 钦天监监正从黎贺承以安王之子入了皇家宗谱以后,便开始着手准备晋王大婚的用品,旁的皇室子女,如安郡王,岐王世子,都是从开蒙的时候便开始准备起来的,晋王的已经算很晚了。 但是毕竟是亲王的位份,规格在哪里,该有的不会少,不该有的,太后和渊帝都先后赏赐了许多,便是苏家,太后娘娘又陆续从私库里抬了三十来抬赏赐过去,有些是她这些年收藏的,有些,是以前给藜泽长公主备着的,现时一分为二,留了一半给斐斐,其余的,都给了苏清蕙。 柏树巷这些日子一直是人声鼎沸,有来看热闹的,也有过来给苏清蕙添妆的,只是除了席家,苏志宏和苏侯氏都是淡淡的,人情冷暖,早在先前渊帝申斥蕙蕙的时候,他们一家体察过了。 倒是礼部尚书夫人郑吕氏和女儿郑琦的到来,除了头面首饰,又有一副先帝朝千金难求的吴早子的观音送子图,倒是让让苏家有些意外。 苏侯氏记得苏家和郑家先前并无往来,倒是听绿意说,先前在静沅长公主府的花宴上,郑家小姐,似乎不太看得上蕙蕙。 此次既是送添妆礼,苏侯氏自是以礼相待,携了郑吕氏入座,又细细看了一眼郑琦,这才笑道:「郑夫人真是好福气,这掌上明珠真如画中走出来的一般可人,今年可及笄了?」 一旁的郑琦微红着脸,乖巧地坐在母亲下首,郑吕氏笑的眯了眼,显见是以这女儿为荣的模样,亲热地回道:「苏家夫人谬赞了,也是先前不得功夫,不然早一点儿便带绮儿过来跟着您家小姐学学了,便是沾了一两分福气也好啊! 苏侯氏眼里的热络便淡了一点,如果郑夫人提一句先前花宴小儿女的事,还算诚心,这番直接揭过,要来沾福气,这是见着清蕙上了高枝儿呢,如果清蕙嫁的只是晋江的校尉程修呢? 她家蕙蕙便算合该受欺辱吗? 苏侯氏端了茶,轻轻抿了一口,道:「不比郑家小姐自幼在京城长大,见惯了世面,我家蕙蕙幸得慈宁宫里的嬷嬷来教了规,不然,以后出门交际,可不平白的闹笑话!」 郑琦心口微跳,紧张地看了一眼苏侯氏要笑不笑的脸,郑吕氏一时觉得话有些不对味,也只当是这苏侯氏小地方出生,寒酸刻薄惯了,也不当回事儿,心里暗自鄙夷了下。 郑吕氏又接着笑道:「我家绮儿说先前见过您家小姐,便觉亲近,以后入了王府,也不是我们这等门第好上门打扰的,今个,不知道,您家小姐方不方便和我家绮儿见一见呢?好姊姊,也好缓了我家绮儿这一番仰慕之心哟!」 苏清蕙的婚礼是交由礼部和钦天监监正一起打理的,对于郑夫人的提议,苏侯氏稍稍思虑一会儿,有些为难地道:「不瞒郑夫人,这婚礼也就两日了,嫁衣虽由钦天监监正和礼部打理,但是这给夫婿做的小物件儿,我家蕙蕙还没做好几件呢,这些日子都忙的熬到深夜,这,这,真是对不住了!」 郑吕氏面上一僵,有些讪讪的,起身便要告辞。 坐在下首的郑琦更是瞪大了眼,难以置信,她家出手的,可是吴早子的画啊,这苏家,真是枉为书香门第,竟连吴早子的画都这般埋汰,一时又肉疼那副本该是她嫁妆的千金难求的观音送子图。 送走了郑家母女,苏侯氏舒了口气,一旁的林妈妈小声道:「夫人,这也是礼部尚书家的夫人啊,小姐的婚礼……」 第三十二章 苏侯氏轻轻地摇摇头,「我们受气便是了,蕙蕙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实在没有必要在这些无谓的人身上浪费时间!」 这边话音刚落,前头的丫鬟又来禀道:「夫人,杨国公府的苏姨娘来了,您看,见还是不见?」 苏侯氏听到杨国公府就皱了眉,林妈妈看见夫人的面色,忙上前一步,斥道:「你们也不看看现在府上忙成什么样了,怎么什么人都报到夫人跟前来!」 那丫鬟也是不得已,大伙都不愿意跑这一趟,就欺她绵软,此时忙跪下道:「是奴婢的错,奴婢这边回去告知守门的一声!」 说着便忙不迭地退了下去,苏侯氏叹道:「蕙蕙成了王妃,什么人都想贴上来,要是面皮再软些,就得被欺上头来!」 林妈妈宽解道:「夫人,您放心,小姐经了这许多事,人情冷暖看的比以前要透多了,再说,还有王爷和太后娘娘护着呢,您呀,就把心望肚子里放吧!」 苏侯氏想到晋王爷,深深叹了口气,「这一对小儿女,也是不容易!」 五月初十,苏清蕙寅时正便被林妈妈喊了起来,请的全福太太是宗室里的一位郡主娘娘,长辈俱在,儿女双全,夫妻和睦,已经在厢房里候着苏清蕙了。 来的还有定远侯夫人和安言师傅,定远侯夫人已经请旨让苏清蕙做自己的嗣女,百年后,定远侯府的一切都归苏清蕙,但并未上族谱,苏清蕙也依旧是苏家的女儿。 说白了,只是定远侯府不想将财产充公,或给旁支,特地选了个人罢了,给的又是晋王妃,不管皇帝乐不乐意,太后娘娘是极为乐意的,当下就颁了懿旨,允了! 而安言师傅,这回更是将视为命根子的身家全带了过来,先住在苏家,等苏清蕙回门,一起跟着去晋王府,名义上以苏清蕙师傅的名义,当年,在仓佑城,程修未来之前,苏清蕙便应承过,要照顾安言师傅终老的。 这边苏清蕙在琉璃灯下,细细地洗了两遍脸,又用从井里取出来的凉水浇了面,林妈妈递过两根红绳,全福太太拍了拍苏清蕙的脸,端庄富贵的脸上带笑道:「不要紧张,女孩子出嫁都有这么一会,我做了好几回全福太太,手艺好着呢,绞的面,利索着呢,全京城啊,都找不到第二个来!」 这般自吹自擂,一时众人都不禁笑了,苏清蕙在京城除了定远侯夫人,还不曾见过这般温厚可亲的长辈,紧张的心情,稍稍缓了缓。 绞了面,开始涂抹一层香脂,凉凉的,滑滑的,是胭脂白里新出来的玉容膏,正是先前白芷给自己用过的那款。 接着,全福太太又指导丫鬟给苏清蕙传上嫁衣,嫁衣是十多个绣娘部分昼夜,紧赶慢赶做出来的,锦茜红妆蟒暗花缂金丝双层广陵大袖衫,边缘尽绣鸳鸯石榴图案,胸前以一颗赤金嵌红宝石领扣扣住,外罩一件品红双牡丹绣云金璎珞霞帔,桃红缎彩绣成双花鸟纹腰封垂下云鹤销金描银十二幅留仙裙,裙上绣出百子百福花样,尾裙长摆拖曳及地三尺许,边缘滚寸长的金丝缀,镶东海珍珠,行走时簌簌有声。 苏侯氏以及一种丫鬟妈妈,都不曾见过这般富丽堂皇,华贵雍容的嫁衣,定远侯夫人笑道:「好了,都缓缓神,一会待了全套头饰,更美呢!」 全福太太从绿意手里接过梳子,一边梳着,一边念道: 一梳梳到头,富贵不用愁,二梳梳到头,无病又无忧,三梳梳到头,多子又多寿,再梳梳到尾,举案又齐眉,二梳梳到尾,比翼共双飞,三梳梳到尾,永结同心佩。有头有尾,富富贵贵。 在这充满祝福与祥和的清晨,苏清蕙恍恍惚惚地完成了全套新嫁娘的装扮,再看镜里的人,自个都有些恍惚。 苏侯氏看的又是欣慰,又是不舍,不敢在女儿面前垂泪,微微躲在了人后,自个捧在手心里长大的闺女,今个就要出门子了。 巳时初,皇城下晋王府的姻亲队伍便开始出门,吹吹打打地到了柏树巷,苏清楠带着书院里新交好的同窗便拦在了门口,大舅子拦亲,晋王只得从系着红绸的骏马上下来。 有人起哄道:「王爷,您要娶的可是江南第一才女,今个,您怎么也得做几首诗赢了我们才成!」 晋王一时哑了口,额上立时急的出了汗,他那点墨水,他自个心里有数。 后头苏清蕙正在等着出门,菡萏气喘吁吁地跑来道:「小姐,小姐,王爷被难倒了,等救援呢!哈哈,逗死奴婢了!」 等苏清蕙知道是考较诗词的时候,脑子一下子也卡住了,惊道:「哥哥怎么也不手下留情,明明先前和我说,让他表演射箭的啊!」 定远侯夫人笑道:「傻闺女,婚期这般急,再不刁难刁难新郎官,人家不以为你这是巴着嫁呀!实话和你说吧,这是我家侯爷一早和苏大人商量好的!」 苏清蕙红着脸,望着义母和娘亲,微微嘀咕道:「你们也不怕误了吉时!」这一路曲折下来,便是这回娶亲到门口了,只要没拜堂,苏清蕙心里都不踏实! 怎么这一世成个亲这么难! 美美哒的新娘子对自个亲爹,亲哥,产生了深深的怨念! 安言师傅见徒儿这焦急的小模样,笑的眼泪都要出来,「师傅在呢,怕啥!误不了!」 安言师傅招来身后的绿意,低声对她念了几句,见绿意眼中一亮,笑道:「快去吧!耽搁了,你家小姐回头可不饶你」 绿意在众人的哄笑声中去前头找了哥哥,等黎贺承这边得了安言师傅的指点过了关,刚好是午时正,等迎亲的队伍在苏家用过宴,苏清蕙和黎贺承拜了苏家祖先,已经是未时正。 苏清楠背着妹妹上花轿,苏清蕙手上捧着象牙筷子,怀里夹着两条步步如意云片糕,出苏家大门的时候,一把象牙筷子向后头抛去。 怀里的糕点也被夫人小姐们抢走,苏志宏和苏侯氏望着女儿着了一品正妃品级大妆的正红身影进了花轿,眼里有些濡湿。 定远侯夫人也有些感伤,还是安慰道:「左右都是在京城,想蕙蕙了,见上一面也容易!」 手里什么时候被塞了一个玉如意的苏清蕙兜着鸳鸯戏水的红盖头,糊里糊涂地进了花轿,低头看着手头上洁白澄净的玉如意,唇角不禁露了点笑意。 数十里的红妆,马车从柏树巷头排到尾,从柏树巷到皇城下的晋王府,一路上的树上都系了红绸,两边是一早便安排好的士兵,防着两边看热闹的百姓冲撞了一对新人。 只是刚出了柏树巷,前头还是出了喧闹,苏清蕙忍不住捏紧了手,这样的日子,她一直便隐隐觉得,不会这么顺利。 「晋王爷,苏家小姐和我在江南时,也属故人,今日新婚之喜,士钊理当前头恭贺!」 张士钊骑着高头大马,一身墨色锦缎长袍,袍内露出银色缕空木槿花的镶边,坐在马上背脊挺直,阳光照在他的脸上,隐隐透出一点苍白。 第三十三章 民众里一时有人便认出,这是不久前才游街的状元郎,原本熙熙攘攘的人群一下子便如一锅正待沸腾却忽然停下来的滚水,只待,加一把柴,酝酿着最后的沸点,无数八卦的眼来回在晋王爷和状元郎之间转。 如果新娘子不是坐在严实的轿子里,怕是也得被这些闪烁着好奇的眼盯出窟窿来。 黎贺承眯着眼,朗声笑道:「张大人向来凡事爱凑个热闹,只是今个本王娶亲,没时间奉陪,改日请张大人去百味楼喝上几杯!」 一旁开道的吴大和赵二,不由分说,便对着张士钊做了个「请」字,张士钊一见着两人,当年苏家门前被羞辱的场景便浮上心头。 张士钊看着那个依旧抗在轿夫肩上,并未落下的轿子,眸中闪过一片颓势。便是他怎般努力,仿佛,他和她之间,一直有着不可逾越的鸿沟! 这沟,并不是家世,钱财,而是仿佛,苏清蕙一早便坚决地划开的一条界限,便是他救了她,三番两次诚心上门求娶,她依旧不为所动。 这一刻,张士钊忽然觉得,他一直以来努力的方向似乎错了,他越靠近,她反而躲得越远越坚决。 黎贺承看着自己让开的张士钊,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轿子,他明白张士钊的不甘心,悠悠地对着轿夫笑道:「起轿,本王还赶着吉时拜堂呢!」 忽察觉到斜前方茶楼上的视线,黎贺承猛一抬头看去,一双幽怨的脸便那样不期然地入了他的眼,他识得,那是京城杏花阁里颇有盛名的柳花魁,听说正是张士钊的红颜知己。 轻轻地嗤了一声! 而停在路边的张士钊,看着吴大和赵二的背影,有些着魔地喃喃道:「果真是程修!」 他终究是迟了一步。心里的痛意如潮水般无边地涌来,刺得他全身发麻! 一路吹吹打打,轿夫都是特意挑选的盘下扎实的老轿夫,苏清蕙坐在里头倒也平稳,只是盖着红盖头,四周有些不透气,早上到现在又滴水未进,再被张士钊一闹,等到了晋王府,花轿一停,苏清蕙面色已经有些煞白。 黎贺承有些紧张地轻轻踢了三下轿子,这才在冰人的指引下,牵出蕙蕙,入正厅拜天地。 一双粉底缎面的靴子映入眼底,苏清蕙牵着红结的手不自觉地松了下来,莫名的安心,还有一点,小小的雀跃。 等一切礼仪都走光了,便是最后一步「送洞房」了。 苏清蕙被贺承牵着,走了好些步子,才到了新房,一路上一直有笑闹的声音,都不曾熟悉,只是只要知道前头牵的人,是贺承,那个两辈子都努力出现在她生命里的人。 冥冥中的宿命感萦绕在苏清蕙的心头。 黎贺承轻轻挑起盖头的时候,手微微颤抖,一双清澈明亮的眼睛上,长长的睫毛像蝴蝶的羽翼一般轻轻颤动,白嫩的脸上抹着淡淡的粉红,更添了一份少女的娇妍。 一头乌黑柔亮的头发绾起,戴着庄重精致华贵流丽的七尾凤冠,琼鼻挺立,樱唇欲滴。 苏清蕙眼前顿时一亮,周围却蓦地静了下来。 冰人见周围这些皇家儿女们被惊艳到的模样,面上也与有荣焉,笑道:「请王妃娘娘吃饺子!」 便有侍女端来备好的饺子,白如玉的碗里还氤氲着热气,苏清蕙轻轻地咬了一口,面上便露了一点红晕。 果听到冰人笑呵呵地问道:「王妃娘娘,生不生?」 苏清蕙微微点点头,轻声道:「生!」 一时,包括贺承,都忍不住轻声笑了,这般鲜活娇嫩的蕙蕙,会给他生崽子! 想到什么的晋王爷,耳根刷地一下红了。o(n_n)o 冰人继续婚礼仪式的最后一项,说祝福语:「王爷和王妃娘娘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接着便要带看热闹的人退下,一时屋里只剩下黎贺承和苏清蕙,苏清蕙轻轻地舒了口气,吁道:「好歹清静了!」又忍不住摸了摸头上的凤冠,皱眉道:「脖子都快断了!」 贺承上前轻轻地将镶满了各色珍珠、宝石的凤冠取下,像是卡住了一根发丝,贺承破费了些时间,将那根头发绕出,坐在床上低着脑袋的苏清蕙,眼眸微湿。 不过是取个凤冠,她竟觉到了视若珍宝的宠溺。 黎贺承将凤冠放在梳妆台前,对着自个的新娘子笑道:「蕙蕙,我让人给你弄点可口清淡的吃食过来,前头还有宾客,我晚间才能回来。」 苏清蕙看着耳根发烫的某人,猛点了点头,道:「少喝点酒!」 贺承出去,绿意便跟着晋王府的丫鬟过来,那丫鬟正是白芷,道:「王妃娘娘,奴婢给您备了杏仁奶酪,御膳豆黄、芝麻卷、金糕、枣泥糕……」 绿意挥手道:「白芷,几日不见,你怎么这么啰嗦,先端来再说啊!」 白芷一愣,委屈道:「绿意姊姊,你不知道,这王府里一个大丫鬟都没有,我这几日都忙糊涂了!」 苏清蕙心里一动,笑道:「回头我好好补偿你,先端碗杏仁来,我这饿的,说话都吃力!」 黎贺承回来的时候,夜幕已经落了,白芷、绿意和菡萏伺候了苏清蕙梳洗,都先下去,苏清蕙一个人待在新房里,百无聊赖,想起昨晚入睡前,娘亲塞给她的小画本,她上一世也曾看过的,只是,进入张家,一直就没碰过,后来也不知道随着箱子被扔到哪里去了。 想到贺承刚刚发烫的耳根,苏清蕙忽地有种跃跃欲试的感觉。 小画本昨夜她是放在一个箱子里的,压在最下面的一层空格里,所以上辈子,她不拿出,这小画本便一直不曾得以见天日。 这画本子,说是外祖母传给娘亲的,上头的小人画的竟入木三分,巧妙的是,小人面上的表情竟也栩栩如生,倒像是真的照着人的模样来勾出来似的。 苏清蕙一开始还有些脸红心跳,到的后来,竟隐隐入了迷,屋门被推开的时候,猛然惊觉,顺手将画本子藏在了枕头底下! 贺承眼尖,已然看到一点封皮,心里不动声色,让外头抬了热水进来泡了澡,换了寝衣,才近到床边来,帮苏清蕙理了理一头散下来的头发,轻声问道:「蕙蕙,你刚在看什么书呢?也给我瞅瞅,涨涨眼?」 苏清蕙瞪着眸子,心头一惊,失声道:「我随便翻翻,不值当看!」一边往将枕头往床里头推推,仰着脸笑道:「呃,我们要不先睡!明个还得去宫里!」 贺承看着面前眼闪躲闪,一副小心翼翼地试探着的人儿,摸着下巴,点头应道:「也好!」 一时,两人躺下,苏清蕙心里有些纠结,动作是看懂了,可是,第一步要怎么来? 贺承等了半晌,见王妃也没个动静,心下好笑,以为蕙蕙真当看出了什么,要大展拳脚呢!翻了个身,凑到蕙蕙耳边道:「夫人,你要学,不用看书,我教你可好?」 苏清蕙脑袋一懵,脸上涨的快滴血一般,伸手就用被子把头捂住!闷在被子里,瓮声瓮气道:「我今个太困了,先睡了,明个再说吧!」 第三十四章 不过一会,苏清蕙便觉得,一个温暖的身子贴了过来,咬住了,她的耳朵。 不稍片刻,被剥的顿觉一片沁凉的苏清蕙,恍惚间,想不起来,第一步是怎么开始的? 第二天一早,天还未亮,黎贺承就醒了,看着昨晚先是拘谨的一动不动的蕙蕙,到后来,亮着眼睛跃跃欲试的模样,便想抱着蕙蕙不起床才好。 只是今个要去皇宫里请安,先前,皇上斥责过一回蕙蕙,虽是后来又由皇祖母赐婚了,可皇祖母在后宫里的地位比较尴尬,这些年,也竖了不少敌,她们惧于皇祖母的威严,不敢露一点。 对于,蕙蕙,宫里的那些人,怕是不会忌惮的。 可是看着睡的香甜的蕙蕙,晋王爷怎样也舍不得喊醒她。忍不住伸手去摸小巧的鼻子,红艳欲滴的唇,想起昨晚上的厮磨,心里升起一股从来没有过的凌云壮志。 他要让蕙蕙成为藜国最幸福,最尊荣的女子! 再也不需要看任何人的颜色,再也不需要在这一个安静的清晨不情愿地起床。 苏清蕙心里记着事儿,睡的也不是很沉稳,一点响动便醒了,嘤咛了一声,揉着眼睛问贺承:「夫君,什么时辰了?」 这是昨晚情浓的时候,贺承非要清蕙叫的,喊了两声,苏清蕙一早竟混混沌沌地喊了出来。 贺承心头一暖,看了下滴漏,轻声答道:「寅时正了,蕙蕙,要不要再睡一会儿?」 苏清蕙蹬了两下被子,翻了身,胸口顿时一片清凉,忙唬的睁了眼,一双清亮的眸子,看着枕边的贺承,这才想起自个已经成亲了,见贺承笑望着她护住胸前的手,脑袋再一次卡住! 贺承笑着不言语,起身去衣架前拿了昨晚绿意备好的衣裳过来,对苏清蕙道:「王妃娘娘,夫君伺候你穿衣可好?」 啦啦啦,我是羞耻的分割线 到了皇宫宫门口不过才卯时三刻,正是大臣们来上朝的时候,黎贺承刚扶着清蕙下了马车,便有大臣上前见礼,简略寒暄两句,正准备带着清蕙先去后宫,有一把扇子拦在了黎贺承身前。 正是安郡王。 收回扇子,安郡王笑道:「再不曾知道王兄还有这等温柔晓意的时候,听说东川王那边最近可舍了不少人马,不知皇王兄可曾知道?」 一边不着痕迹地打量了眼苏清蕙,当初见黎贺承和席斐斐走得近,以为是看中了席斐斐,没想到,竟是席斐斐身边的苏家女儿,真是平白浪费了他许多精力! 黎贺承轻轻上前一步,将蕙蕙掩在身后,冷望着安郡王道:「为兄向来不曾理这些俗务,怕是不及王弟明白。」 安郡王望着黎贺承的眼里带了两分审视,自嘲地笑道:「是弟弟叨扰王兄了,想来太后娘娘那边已经等急了,弟弟便不打扰了!」 说着,做了个「请」的手势。 黎贺承点点头,牵着苏清蕙便先一步往后宫去,里头夏嬷嬷一早便派人来接了。 二人刚进了宫门便有小公公飞奔往慈宁宫报消息,慈宁宫里头已经坐满了妃嫔,就等着初初大婚的晋王携着王妃进宫了。 夏太后一早便起了,特地换了身凤袍,头上戴着叠了三层的凤冠,金凤之间贯着的东珠,让下头的嫔妃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这是一个女人,一生最高的荣耀! 夏嬷嬷接了消息,笑盈盈地进来禀道:「娘娘,来了!」 夏太后先前还挂着的脸,立即便换了副颜色,看着皇后和众妃嫔笑道:「我还没见过晋王妃呢,一会儿,你们都帮我瞅瞅!水不水灵!」 还随侍在宫的明珠郡主席斐斐笑道:「娘娘,再没比蕙蕙还水灵得了,您看了,保准喜欢!」 一旁的束妃端着茶盏,轻轻地用茶盖掩着沫子,不动神色地笑道:「听说晋王妃和明珠郡主相识,想是脾味相投?」 这话本没有什么,只是束妃那似有深意的眼神,让席斐斐瞬间觉得,被针扎了一下,见束妃下首坐着的鸾嫔,一脸懵懂地看着她们,席斐斐「嗤」了一声,这束妃和静沅长公主为了拉拢皇帝也是无所不用其极,这也不知道从哪乡野疙瘩里挖过来的女孩子! 席斐斐也不再搭理束妃,坐在太后娘娘身边,优哉游哉地吃着蜜饯。 束妃颇意外地看了一眼这个小炮仗,今个竟不还口,不怪夏泽辛喜欢这丫头,和藜泽真是一个脾气,只是,藜泽是凡事看的通透,而这丫头,还拆了点。 想到宫人说夏泽辛将明珠郡主留在宫里教导礼仪,束妃不由想起了自个的外孙女,安宁郡主,说起礼仪,安宁自是不差,只是要说通透,束妃自觉还是离当年的藜泽差了远的。 苏清蕙跟着贺承进慈宁宫的时候,便见着殿里头已经做了许多人,都是品级大妆,正位坐的想来便是太后娘娘,正一脸期待地盯着殿门口。 左边下首坐着的,也穿着明黄凤袍,想来是皇后娘娘,一言不发地看着镶着翡翠红宝的护甲,像是周围发生的都与她无关似的。 右下首坐着的妃子,该是正二品,以这宫里的资历,怕是束妃娘娘,苏清蕙一眼望过去,心上不由一惊,这束妃的眉眼,竟与太后娘娘有几成相似。 黎贺承轻轻地捏了捏王妃的手,对着太后娘娘笑道:「皇祖母,劳您老人家久等了,孙儿以为您还没醒呢,您这殿里竟然都已经坐满了!」 束妃接话道:「可不就等着晋王和王妃了,快给我们瞅瞅王妃娘娘!听说,比京城里头的哪家贵女都水灵呢!」 这话说的,苏清蕙便有些不乐,这是明着嘲讽先前贺承看不上各家贵女,单要娶她一个小官家的女儿。 夏太后,淡淡地瞥了一眼束妃,凉声道:「等静沅下头的几个孩子成亲的时候,束妃你再乐呵也不迟!」 束妃一噎。 她的几个外孙,孙女,婚事可都不由她做主,心里暗暗地啐了一口:「这老婆子,呸!」 可是束妃也只敢在心里头骂一句,不仅她不敢,便是对面的皇后娘娘也不敢,这些年,不单是因了夏泽辛是皇上少年时心口的朱砂痣,更因了,当年,先帝去世,跟着先帝的一大批影卫不见了! 可是,谁敢肯定,那些人不是守在这皇宫里的某个角落,护着夏泽辛呢,毕竟当年,先帝对夏泽辛也是护在心口上疼的! 更是为了她,先皇后去后,后宫一直都没再立皇后,既要夏泽辛享着无上的荣宠,又不要她端着架子做什么贤良淑德。 三十多岁的人,当年在后宫里,竟是二八年华的少女一般娇俏明媚,当年谁不羡慕,那宫里头二十多年如一日风头无两的夏贵妃! 先帝走了,当今圣上,对着个快四十的老妇人,竟也如获至宝,便是她和夏泽辛长了一张七八成像的脸,也不过只是露水情缘。 束妃想到这,忍不住看了一眼下头,静沅张罗送进宫里来的鸾嫔,当年她也是这般稚嫩的面皮呢! 晋王夫妇二人没有管殿里头他人的神色,此时黎贺承携着苏清蕙端端正正地跪在夏嬷嬷放好的蒲团上,给夏太后请安,二人接过夏嬷嬷递过来的茶,对夏太后道:「孙儿(孙媳)恭请皇祖母用茶!」 第三十五章 夏太后连连说了两声「好」,接过茶来抿了两口,又从一早让宫女备好的托盘里拿过两个匣子,一个递给了贺承,一个递给了清蕙。 匣子有点沉,苏清蕙猜里头该是珠宝头面,接过后,交给跟过来的白芷拿着。 夏太后这才执了苏清蕙的手,笑道:「比我想的还要俊俏些,以后啊,有时间常来宫里玩儿!」 苏清蕙笑着应下。 苏清蕙不知道,打她进来的第一面,夏太后心里就已经满意了,夏太后自持一双眼在宫里头阅了许多的女子,一眼便看出,这个是心思浅的,且是真心爱慕承儿的,那看承儿的眼,便和许多年前,自个看先帝的眼,是一样的羞涩缠绵。 夏嬷嬷又带着苏清蕙依次见过皇后赵倪笙,束妃,还有许多已多年不得圣宠的妃子,只在见鸾嫔的时候,苏清蕙见到殿里头忽然静的几乎能听到香炉里的香灰燃尽掉落的声音。 夏嬷嬷略略地道:「这是鸾嫔!」 被唤作鸾嫔的女子忙起身,一张七分像太后,三分像束妃的脸上不知所措,对着苏清蕙不知如何是好! 显然像是没有人和她说过,今个要见晋王妃。 苏清蕙这下子更疑惑了,但凡能伺候在皇帝身边,且还有了封位的,这宫规宫礼自是不会差才是,这鸾嫔怎么像是小户人家出门子的姑娘! 黎贺承显是也看见了,面上立即便有了恼意,对太后娘娘道:「皇祖母,您这殿里头,怎能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进来,您便是看不见这些龌蹉的,孙儿可不能让您眼皮子底下不干净!」 夏太后笑着摇头,道:「承儿有心便好,到了皇祖母这年纪,还有什么看不下的!」 一直看护甲的皇后娘娘,冷不丁地道:「晋王既是有心,便清一清道儿也好!」 夏太后扫了一眼左手边,也不知道是看谁,语气不耐地道:「本宫乏了,承儿和清蕙留下,你们回宫吧!」 先是左手边的皇后娘娘,也不管众人的反应,扶着身后的宫女,起身便要走,又略停了一步,对着黎贺承道:「晋王这边见过了,带着王妃去陛下跟前吧!那边还候着呢!」 皇后娘娘又扫了一眼苏清蕙,笑道:「我那儿还有两个颜色鲜亮的宫女,一会儿出宫晋王妃带上,回去伺候,也算是我的一片心意!」 苏清蕙低着头,轻声应道:「谢过皇后娘娘,只是王府不缺人伺候!」 皇后赵倪笙一双柳叶眉微微一挑,不耐道:「晋王府,想来还没有摸清王府里伺候的人吧!回去弄清楚了,心里有了数,再说也不迟!」 「皇后娘娘,臣妾已经清楚了!谢皇后娘娘的好意!」苏清蕙不卑不吭地回道。 皇后没想到,这么个小官家的女儿,竟是个拎不清的,一双凤眸晦暗不明地看了一眼苏清蕙,扶着大宫女出了慈宁宫。 其余嫔妃都依依行礼,束妃看着夏太后,嘴角微微动了一下,什么也没有说,带着低位份的妃嫔退出慈宁宫。 一时,慈宁宫里清静了许多,夏嬷嬷笑道:「王妃娘娘,您用了早膳没,老奴去备些!」 苏清蕙抿着嘴,轻轻笑道:「有劳嬷嬷!」 夏太后在一旁见了,拉着斐斐的手道:「你说说,这会儿,这羞涩的小娘子,是晋王妃娘娘,还是哪来的美人儿假扮的?」 席斐斐仰着脖子,哼道:「我家蕙蕙向来这样,在亲近的人面前,就是一只柔弱可欺的小猫,对着外人呢,自是要亮亮爪子的!」 夏太后轻轻地点了点席斐斐的额头,「你这个猴儿,变着法儿帮你家蕙蕙说话呢!是你家的,就不是我家的了,过了今个,上了宗谱,可就是名正言顺地成了我家的了!」 苏清蕙和黎贺承在慈宁宫用了午膳,才由夏嬷嬷亲自带着,去御书房请安。 一路上果然遇到许多早上在太后宫里见着的各宫小主子,都作偶遇的样子,黎贺承面无表情,除了望天,望地,望花,望树,便是望蕙蕙,任谁看了,都得赞一句:晋王妃好福气! 要知道,各宫的主子都不是自个一个人在宫道上赏花或等人的,身边必得站了一两个貌美伶俐的小宫女,都道晋王大婚,身边一个侍妾也没有,这时候,谁先将人送进府去,拉拢的胜算更多一些。 至于晋王妃,呵呵,那不是一个四品小官家的女儿吗? 苏清蕙连皇后娘娘给的都推了,何况这些个妃嫔,上一世她便清楚,这宫里头,什么婕妤,什么贵嫔,都是虚的,渊帝一个劲地搭在了少年时求而不得的太后身上。 便是皇后,也只是形同虚设,如若不是,皇后的娘家兄长是一品威武大将军,如今镇守北疆,怕是坤宁宫早就成了人人可轻贱的地方了。 皇后可以和束妃叫板,可即便是清楚太后和渊帝的关系,她也是每十天带着众妃嫔去太后宫里请安一次。 是以,当年轻美貌的黄婕妤带着一个着了一身清水芙蓉烟萝纱的妙龄少女,并两个宫女,拦了她和贺承的去路的时候,苏清蕙便皱了眉,也不开口。 黄婕妤愣了一下,她算计了半宿,就等着苏清蕙问安,便哭诉着自个的表妹对晋王一片情深,素来得知王妃娘娘菩萨心肠,便是纠缠,也得让表妹进了晋王府,可是,苏清蕙只是拧着眉有些不耐地看着她。 不由诧异道:「晋王妃,我是圣人的黄婕妤!晋王的庶皇叔祖母!」 黄婕妤眨着眼,看着一点没有动静的苏清蕙,晋王妃不该给长辈请安吗? 身后跟着的夏嬷嬷,心里颇觉满意,见黄婕妤还不识趣地拦着路,斥道:「黄婕妤,晋王妃还得去前头给皇上请安,你莫挡道!」 黄婕妤这才注意到慈宁宫里头的夏嬷嬷在。 身子不觉瑟缩了一下,红着脸路旁退了两步,低头应道:「是!」 再碰到什么昭仪,贵嫔,苏清蕙一皱眉,夏嬷嬷便上前,是以,短短一刻功夫,苏清蕙便得罪了后宫里泰半的贵人。 黎贺承笑道:「蕙蕙,以后,我可不敢让你一个人进宫,这些人不得吃了你!」 苏清蕙淡淡地扫了他一眼,说不清的风情。 贺承不觉间一恍惚,脑子里浮现出昨晚在新房里,红烛照耀下,那个媚眼如丝的蕙蕙。 夏嬷嬷在一旁笑道:「王爷,不说您,便是太后娘娘,也会将王妃看顾好的!保准丢不了王妃的一根头发丝,那些狐媚子,不值当什么,您要是和王妃娘娘看不上眼了,后头,老奴帮你清一清!」 夏嬷嬷说的随意,苏清蕙后背却不觉一凉,这些婕妤、昭仪、贵嫔,看着也才十几、二十来岁的年龄。 直到这一刻,苏清蕙才惊觉皇家的残酷,以往,都说后宫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今个,她才头一次觉得,这雕梁画栋、繁花似锦的皇宫,并不是她山清水秀、澄净透明的江南水乡。 她和贺承,一着不慎,便要坠入深渊。 贺承觉出蕙蕙的手微微发抖,忍不住侧头看过来,苏清蕙轻轻摇一摇头,笑道:「昨个累了一天,今天精神头不太好!」 第三十六章 说着,到了御书房,渊帝跟前的红人李公公带着小桂子已经侯在殿外了,见了晋王夫妇过来,李公公立即上前笑道:「王爷,王妃,圣上已经等着了,随杂家进来吧!」 走到门前,便听到一个娇俏的声音,李公公低声道:「鸾嫔在里头。」 黎贺承微微点头。 鸾嫔正在给渊帝研磨,见殿里忽地进了人,惶恐地看向渊帝,一双明亮的眼,像兔子般楚楚可怜,渊帝心头一软,摸着鸾嫔的手道:「先回自个殿里去吧!」 等鸾嫔走了,渊帝才看向黎贺承和苏清蕙,一时,心下微微震动,只见面前的侄孙媳妇双目犹似一泓清泉,顾盼之际,自有一番清雅高华的气质,让人为之所摄。 缓过神来,渊帝对着黎贺承笑道:「怪道你执意要娶苏家女儿,」又看向苏清蕙,道:「安言师傅你可识得?」 苏清蕙不妨渊帝问起师傅,轻声答道:「正乃清蕙的恩师!」 渊帝猛拍了下桌子,继而对着身边的李公公笑道:「小李子,你是不是一直没有看出来,承儿的王妃果然和安言师傅有渊源,我这一眼看过去,便想到了当年的安言夫子,也是往朕的眼前一站,便让人为之所摄!」 渊帝说的畅快,不妨,底下的黎贺承微微拧了眉!不着痕迹地前头跨了一步,掩了清蕙半个身子,道:「清蕙将安言师傅接到了京城,等臣带着清蕙回门后,便要将安言师傅接到晋王府养老!」 渊帝看了一眼黎贺承,应道:「也好,安言师傅当年是名动一时的藜国第一才女,这些年来,无人能出其右,晋王妃既是安言师傅的关门弟子,以后得闲了,也指点下宗室的女孩儿们!」 苏清蕙还不知道宗室有哪些女孩儿,既是皇上说了,便应了声:「是。」 从头至尾,晋王都将晋王妃掩在身后,那丁点的小心思,渊帝自是留察到了,一时觉得无趣,对李公公道:「将那镶着红宝石的匣子拿出来!」 李公公躬身应下,不一会,便从御书房后头捧出来一个匣子,打开递给渊帝,渊帝摇摇头道:「赏给晋王和晋王妃的!」 黎贺承接过,苏清蕙看了一眼,竟是一对龙凤玉佩! 黎贺承和苏清蕙双双对看一眼,携着手跪了下来,黎贺承道:「陛下,使不得!」 渊帝拧着眉,道:「这本是先帝留给你父王的,先帝生前拿给我看过,我一直留着,没舍得给出去,是你该得的!收着吧!」 李公公在一旁垂头不语,他知道,当年,安郡王过继到安王一脉的时候,陛下也是动了念头等安郡王大婚给安郡王的。渊帝,这一次,无疑是给看似风平浪静的水面上扔了一颗石头呀! 等小桂子领着晋王夫妇出了御书房,渊帝靠在明黄色的椅上,苦笑道:「小李子,这承儿还防着我呢!」 李公公细一琢磨刚才晋王的举动,也唯有挪了步子的举动,怕是碍了渊帝的眼,只是,这,李公公琢磨了一会言词,才开口道:「陛下,您忘了,当年,您也是这番的啊!」 渊帝一双微微浮肿的眼,顿时一亮,四十多年前,站在樱花树下,他也是轻轻地往泽辛的身前挪了一步子,试图拦住皇兄的视线。 「小李子,转眼几十年都过去了,皇兄的孙儿,都娶妻了,也知道护着媳妇了,我呀,还是等到了泽辛!」渊帝仰着身子倚在椅上,微微闭目,心里说不上来,是那二十多年的等待折磨,还是现在和名义上的皇嫂在一起,更受着心灵上的煎熬。 除了泽辛,皇兄一向对他爱护有加! 李公公观渊帝的面色,多少了解渊帝的痛苦,轻声道:「陛下,先来后到,也该是您和娘娘的情分深些,斯人已逝,娘娘心里头,有您!」 去宫里头走一趟,苏清蕙觉得就像剥了一层皮下来,等马车宫门,苏清蕙心里头微微吁了口气,伏在贺承身上道:「我不管,那些个莺莺燕燕,一个也不许出现在我眼皮子底下,不然,我就搬去斐斐的郡主府住!」 贺承见苏清蕙咬着唇,一副气势凛然的模样,心头一痒,皱眉道:「这,我也没奈何啊,要看王妃了,王妃要是能拦得住,本王没有意见!」 伏在贺承肩上正眯着眼小憩的苏清蕙一震,从贺承肩上抬起头来,不可置信地看着贺承,对着一脸肃然的晋王,微微笑了一下。 真是两辈子,都躲不过这世间的妾侍通房,便是张士钊口口声声说爱她,非他不娶,小妾,红颜,也是一个接一个地往府里接,她以为贺承不会! 他是愿意和她一起并肩同行的人,他相信她,即使晋江那一次假死,他也舍不得她伤心,巴巴地派人来告诉她。 她以为,她苏清蕙活了两辈子,总算找了一个愿意一生一世一双人的。 却原来,世间男子都是一样的。 苏清蕙靠在车壁上,佯睡不语。 贺承半晌不见王妃使性子,便觉得不对劲,轻轻地俯身看着苏清蕙,见其眼睫微动,隐有濡湿,心中大惊,忙将蕙蕙抱在怀里,吻着脸颊,急道:「蕙蕙,我逗你呢!你怎么这么乖,也不使性子呢!傻蕙蕙,这一生娶了你,我再不会多看旁人一眼的!」 他废了多大的劲,才娶回来的媳妇啊! 晋王此刻不知道,他是刺了晋王妃两辈子的心结了! 福伯在门口迎王妃和王爷的时候,明显觉得王妃脸色不对,王爷巴巴地跟在王妃后面,一副做错了事的样子,福伯笑呵呵地去后头厨房吩咐午膳去了。 成了亲后,王爷脸上的表情也生动了许多,以前,他便看着老爷也这般跟在夫人后头跟进跟出,讨饶卖乖的。 福伯自去厨房吩咐今天的午膳了。 黎贺承跟着苏清蕙进了厢房,绿意和菡萏准备给苏清蕙换下身上的正一品王妃宫装,黎贺承上前挥了挥手,绿意识趣地带着菡萏下去。 黎贺承着手给蕙蕙卸头上的五尾凤钗,赤金凤尾玛瑙流苏,耳上的镶宝石牡丹花纹金耳坠腕上的祖母绿镯子,手指上的镂金菱花嵌翡翠粒护甲,一件件摘下来,苏清蕙终觉得,人要活泛一点了。 看着贺承围着小心翼翼地围着自己转,心里头的委屈一早就去了一半,只是,这才新婚,就敢拿这种话刺她,苏清蕙心里头可不准备就这般轻饶了。 黎贺承眼瞅着没有东西可下手了,眼睛一转,溜到白芷刚刚打开的衣裳柜子,笑道:「蕙蕙,这宫装也太重了一些,换件轻便一点的吧!」也不待蕙蕙应声,便去挑了件茜红色的百褶裙。 苏清蕙看着一手拿了衣裳过来的贺承,隐隐觉得,空气中流动着不一样的东西,像是要让人沉溺进去似的,心里暗暗起了提防,身子微微往梳妆台边挪,轻声道:「我自个换,你在外头等……」 话音未落,整个人就被贺承抱了起来,转过屏风后头去。 白芷和绿意几个守在外头,白芷耳朵尖些,便隐约听到里头传来衣裳落地的「沙沙」声,想起昨夜在新房外头听到的那羞人的声音,一时便红了脸。 第三十七章 轻轻咳了声,对绿意道:「我去厨房里头让给王妃炖盏燕窝,劳绿意姊姊你先在这边伺候着!」 绿意点头应下,提醒道:「挑干净些,王妃不爱吃这个,还得备碗杏仁奶酪!」绿意刚刚说完,就见白芷急不可耐地快步走了,脸红扑扑的,绿意心下奇怪,这天也不热啊! 刚刚站定,里头便传来又是愉悦又是痛苦的嘤咛声,绿意「蹭」的一下子,也变了红脸,暗暗恼白芷耳根尖,就自个先跑了! 一个时辰后,苏清蕙窝在大红绣绿的鸳鸯被里头,瞪着一双水眸,身上疼的直抽气,对黎贺承恨得牙痒,不曾想,成亲后,贺承竟变得这般,这般厚颜无耻,这青天白日的,就把她抱到了床上。 只是当身上的每一块肌肤都像小棉絮吸了水一样,变得圆润了许多的时候,苏清蕙看向贺承的眼,又炙热了许多。 先前的什么红颜,什么侍妾,苏清蕙统统都抛到了脑后,想到今个一早几个丫鬟看她时躲躲闪闪的眼神,不由苦恼一会儿要怎么出去,纠结地把脸埋进了枕头!真是里子面子,都给贺承吃了! 黎贺承揽着蕙蕙在怀里,哄道:「娘子,咱们府里就我两个人,未免太寂寞了一些,以后,我要出去,你一个人待着多寂寞啊,所以,为夫想让娘子早点生两个小娃娃,这样以后府里头也热闹些!」 说起娃娃,苏清蕙不由伸出一只雪白滑溜的手臂,轻轻地摸向了自己的小腹,上辈子,她连处子之身都没破过,别说孩子了,每每看着张府的妾侍生下一个个小小的人儿,便是女孩儿,她心里也是羡慕的。 苏清蕙和贺承出厢房的时候,日头已经在正中天挂着了,绿意靠在门外,昏昏欲睡,听得多了,竟麻木了。 黎贺承拉开门,肃着脸道:「让厨房先提两桶热水过来给王妃梳洗!」 白芷早去厨房将热水备着了,见绿意过来要水,忙呼啦啦地提了两桶热水去主院里头。 贺承也不让白芷几个伺候,关了门,自己从干花袋里掏了花瓣洒在水里头,将蕙蕙从床上抱起来,温热的水碰到肌肤的时候,苏清蕙觉得身上的疲乏消减了许多,闭着眼,也不搭理贺承。 半晌,浴桶里头「哗哗」一声,又跳进来一个! 啦啦啦,捂脸,我是羞耻的分隔线 下午,苏清蕙在偏殿里头正见着王府里头的各处管事和管事娘子,王府的账薄,一早便送到苏府给她看了,幸好开府日子也不久,账薄也不太厚,不然,苏清蕙觉得自个还真没耐性看完。 王府里的人,有些是以前安王府里头的,这些年太后娘娘看顾着,有些是从外头才采买回来的,宫里也拨了一些人过来,这里头,谁也弄不清,到底有哪些是别人的眼线。 是以,苏清蕙在新婚第二日便开始见王府各处的管事和管事娘子,她和师傅都不是善于治家的,得从源头先理好,以后也省的费心。 这些管事和管事娘子都没料到王妃会在新婚第二日便要下狠手,好些个战战兢兢的,也有欺生的,都听过王妃不过是一个四品小官家的女儿,相比他们后头的主子,王妃的技俩想来是不够看的 领头的一个管花卉的王婆子在回话时便笑嘻嘻的道:「王妃娘娘,老婆子我是管花草的好手,以前在大户人家理了几十年的花花草草。要我说,王府毕竟是新建府,合该多拨些银两,买些珍贵的品种回来,好生调理个些时日,等以后宴会,方能显得王府的富贵和气派!要说这品种……」 王婆子说的口沫横飞,苏清蕙也不生气,笑盈盈的听着,时不时的发声「哦」、「是吗?」 众人一时看着,都觉的王妃娘娘是个泥菩萨,心里都摩拳擦掌,一个个争先恐后地嚷着厨房里头,后院湖里头,连王府负责每日供给鸡鸭鱼肉的庄头也嚷着庄子该修缮修缮,方能体现王府的尊贵,才能配得上王爷和王府娘娘的身份! 苏清蕙端着茶,时不时问上一两句「共需多少两银子」,「还有没有什么要添置的?」 等二十来个人都说完了,苏清蕙问一边一直沉默寡言额七八人道:「你们可有什么要修缮、拨银子的?」 几人互相望望,其中一人出步道:「老奴几个惭愧,不曾想到什么好法子出来,望王妃娘娘见谅!」 苏清蕙笑着点点头,又对着殿里众人问道:「都说完了吗?」 见众人都点头,这才放下茶盏,收了笑道:「都说完了,该我说了,王府虽然新建府,本王妃也是初来乍到,不过,各位吞进去多少,还是吐出来,也省的吃一番苦楚。」 立即便有人跪下喊冤,正是先前第一个开口的王婆子,此时哭丧着脸,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上头说变脸便变脸的王妃娘娘,苏清蕙看了一眼福伯,福伯立即让小厮将那王婆子塞了嘴。 苏清蕙这才接着道:「误伤也是难免的,不过,本王妃是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你们将吞进去的交出来,我也还了你们卖身契,自个应得的银子,可以带走,出去另谋主家吧!」 忽地,苏清蕙见着白芷急急地从前头院里过来,等到了身前,白芷低声在她耳边道:「王妃,青茹庵里的芽儿过来了?」 苏清蕙稍一怔愣,对着各处正一脸小心翼翼的管家娘子道:「本王妃先去处理点事,你们先候着,也好生琢磨琢磨?」 芽儿正拘谨地在侯在前头大门的门房里,等有人过来说:「王妃娘娘喊姊姊过去,」芽儿犹觉得在梦里一般。 芽儿一见晋王妃,便跪下来哭道:「王妃娘娘,您快救救我家四小姐吧,我家老夫人要将四小姐嫁掉,说是品貌人才俱佳的小郎君,可我家四小姐花了手头仅有的银子打听了,那人心里有心上人不说,家里娘亲还被妾侍欺压,妹妹还嫁给旁家做妾!」 芽儿说着说着,鼻尖闻到了一缕缕香味,是肉香,一时抬头巴巴地望着绿意,竟说不下去了! 眼上的泪,也消了。 苏清蕙心下好笑,吩咐白芷道:「你带芽儿先到厨下用些饭,吃饱了再说,难得下一趟山,也给芽儿打打牙祭!」 芽儿心中一喜,跪着答道:「谢谢王妃娘娘!」 苏清蕙再回去偏殿里,一众管事和管事娘子正翘首以盼,显然不过一刻钟的功夫,众人心里头都有了主意,先前的王婆子道:「不瞒王妃娘娘,老奴私吞了一百两银子!」 「王妃娘娘,奴婢吞了两百两!」 「奴才吞了五百两!」 …… 苏清蕙让福伯一一记下来,等登记完了,苏清蕙才道:「允许你们收拾一晚,明个出府,今晚便会有人过去你们屋里登记,凡是能说清出处的东西,可以带走,如若,你们吞的确如这薄上的银两数额,额外赠一百两,算我们主仆一场的馈赠!如若不符,你们自个赎回卖身契!」 底下,一时又是一场哗然,苏清蕙不理,她不过是做给留下来的人看罢了,她苏清蕙便是做个女菩萨,也分人的! 第三十八章 绿意越过人群,悄声在苏清蕙耳边道:「主子,芽儿那边说了!」 苏清蕙让福伯带着那些在地上猛磕头的下去,她自认不是多么心硬的人,重生再来一世,李妍儿没做到前世那程度,她都忍着没去下手,可是,今时不同往日了。 这王府里,不仅住着她和贺承,以后,还会有他们的孩子。 她务必要保障这是一个可以安心的地方。 看着人都被带下去,苏清蕙才示意绿意道:「芽儿说了什么?」 绿意这才禀报道:「主子,卢家确实给卢四小姐寻了一门亲事,不过,这次倒不是完全作践卢四小姐,男家也是小有名气的书香门第,只是这几年落魄了些,倒也上进!」 苏清蕙闻听,竟也不觉得意外,顿了下问道:「这消息是从哪儿来的?」 绿意轻笑道:「卢四小姐花银子从卢家下人口里买来的!到了卢四小姐口里竟又掉了个儿」 苏清蕙一时倒不明白卢笏的意思,她自个不是要找一个上进、人品好的儿郎吗?怎么又不愿意了? 苏清蕙低头略略沉吟了一下,道:「你一会儿直接将绿意领出去,就说,卢四小姐的事,我已经知道了,她要是掉火坑里,我不会不理,我这边也在帮忙找着!」 绿意点头应下,先前对卢笏的一点好感,荡然无存,可是,这个毕竟又是救过小姐的,唉,真是麻烦! 青茹庵里,卢笏在院子里走了两个多时辰,东院里苏清蕙搬走以后,还没有人住进来,院子倒也显得空阔一些。 期间青岩师太的小徒弟空易来过一次,来找芽儿玩的,怀里团着个什么东西,见芽儿不在,又匆匆地走了。 转身的一刹那,卢笏倒像是闻到了什么香味,不过,她等芽儿的消息等的心焦,也没有心思管她! 芽儿到太阳快落山的时候才回来,手里提着大包小包,眼睛笑的快眯成缝了,这许多东西背上山来,累的她满头都是汗,却浑不在意,推开院门,就喊道:「小姐,奴婢回来了!」 说着,「吁」地一声,将手上的东西全放到了院里一块青砖地上。 卢笏推门出来,问道:「苏,」想到什么,又忙改口道「王妃娘娘怎么说?」 芽儿擦了汗,道:「小姐,王妃娘娘说,她正在帮你找着,说这亲事她已经知道了!说你要是掉火坑里,她不会不理!」 卢笏眉头一皱,盯着芽儿,问:「还有呢?」 芽儿摸着额上汗水的手一顿,瞪着眼睛,看着自家小姐,道:「没有了啊!」 卢笏忍着性子,深深吸了口气,道:「你把王妃的原话完完整整地说一遍!」 芽儿立即察觉到了小姐的情绪,一时暗暗心惊,今天吃肉的时候说漏嘴了,可能坏了小姐的事,心里便虚上了两分,轻声将绿意传给她的话,又说了一遍! 卢笏这才心上一凉,苏清蕙这意思,明显不会多搭手,一时也懒得搭理芽儿,转身便进了屋子。 这门亲事,苏清蕙不会管,也不会帮她压嫡母,要推掉,她还得自个想法子! 她本身也没全指望苏清蕙,她只是想探一探,苏清蕙帮她的底线在哪里!只有苏清蕙没忘帮她找门好亲,其他的,真不帮也算了,她卢笏自力更生了这么多年,这点事,实也用不着苏清蕙出手! 京城十家巷里,卢老夫人正和儿媳卢黄氏、女儿卢荻一块儿打着络子,聊着天,时不时也指点一下她们手上的活计。 卢黄氏抬眼瞅瞅小姑子,见她眼神放空,手上时不时断一下,猜她怕是藏了心事,便一直逗着婆母说话,怕婆母看出来。 等二人从卢老夫人房里出来,卢黄氏拉住要往自个院里去的小姑子,笑道:「我给你留了一块布头做鞋面,你跟我去看看!」 卢荻微愣了些,诧异道:「这么晚了,嫂子不要和哥哥早些歇息?」 卢黄氏转头看着小姑子,别有深意地摇摇头,叹道:「你的事要不理好,我和你哥,再早些歇息,也见不了周公!」 卢荻看着走廊上一盏盏在风里摇曳的灯笼,心里不禁发苦,进了哥嫂的院子,院里的丫鬟便立即去小厨房上端了两碗乳酪过来。 卢荻看到这东西,笑道:「幸亏卢笏不在,不然,看到我们吃用这个,又得闹了!」 卢黄氏轻轻嗤了一声,「她闹什么,这是我自个的银子,便是不是我自个的银子,也是娘的银子,你哥的银子,她一个庶出的,真是好大的脸,也是以前爹,宠的无法无天了,整日里什么都爱和你比!」 卢荻微微苦笑道:「她性子讨喜,人又伶俐,也不怪爹爹喜欢她!」 卢黄氏轻轻用帕子擦了嘴角,这才道:「爹喜欢,李家郎君可不一定喜欢,你要是属意,我去和娘说一声!」 卢荻不想嫂子竟然猜中了她的心事,昂着头轻声道:「嫂子,他家求娶的是卢笏!」面上一片坚毅,爹爹喜欢卢笏可以,她并不稀罕,李家看上卢笏也可以,她卢荻同样不稀罕! 过了一会,卢家大郎回来,卢黄氏起身送小姑子出了院子,状似随意地道:「我们不稀罕人家的,等着我们阿荻的定是最好的!」 见卢荻面上露了含羞的笑,卢黄氏才微微放了心,回房对卢家大郎叹道:「有这么个庶妹真是糟心,小时候夺爹爹的宠,长大了抢姊姊的姻缘,唉,夫君,要是我,怕是恨不得将她送到尼庵里一辈子不回来的!」 卢家大郎刚换了寝衣,散了发,见夫人蹙眉叹息,一把握住她的手,一脸正色道:「你放心,我定是不会纳妾的,这辈子,定不会有什么庶子庶女在你眼前蹦跶!」 他自小养在前头不觉得什么,长大些,才看懂自个和娘疼在心口的妹妹,在后院里头,竟一直被庶妹欺负,庶妹摔个跤,爹也要怪阿荻做姊姊没有照顾好妹妹,阿荻不过比卢笏大四个月! 卢家大郎想起往事,捏了捏拳头,他今个在外头听说,卢笏搭上了晋王妃的新王府,呵,便是搭上皇后娘娘,也休想再欺辱阿荻,她卢笏就在庵里待一辈子好了! ~ 苏清蕙第三日回门,库房里存了许多东西,贺承说都随她用,她就挑了些布匹,药材,给爹爹又特地选了一些湖笔、端砚,还有皇上赏下来的一些茶,一些字画,古董,东一件西一件,也收了两马车。 苏清蕙真心觉得,她得向太后娘娘求一两个老嬷嬷过来帮衬了,这是娘家还好,要是以后和各家夫人、宗亲往来,就她这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凑礼方式,非得让人家笑掉大牙不可! 唉,她娘再怎么想,也断想不到她是要做王妃的!小时好,也只学了诗词,绣活,厨艺,便是上辈子嫁到张家,这些事,她也从来没过过手,不是管家,便是张士钊自个拟单子。 贺承带着清蕙出了王府,直接往柏树巷去,恰是清晨,街上人声鼎沸,看到王府的马车,都道今天晋王妃回门,自动地往马路两边让。 第三十九章 苏清蕙来了京城,拢共出门的次数一只巴掌都能数过来,不是去席府,便是去玉山,最末一次,是盖了红盖头嫁到王府,还是头一次在这般热闹的时候出门,一时十分好奇京城赶集的早上是个什么光景。 贺承看着蕙蕙心痒难耐的样子,笑道:「不急,等一会回来,我俩换身衣裳,我带你四处逛逛,这里有个百味楼,先前你在山上,吃的肉食,都是他家的!」 苏清蕙瞥了一眼黎贺承,仰着头笑道:「你当我稀罕呢,等哪天我给你露一手!」要说苏清蕙自认最拿得出手的,除了诗词,便数厨艺了!她上辈子跟着张士钊到处跑,闲来无事,可琢磨了好些地方地道的吃食! 两人聊着,一会便到了苏府,黎贺承先下车,在车下接着蕙蕙,他这两日特别喜欢接蕙蕙下车,温香软玉的投进怀里,触感不要太好! 黎贺承这几日像是打开了一扇新国度的大门一样,发现了许多以往想都没想过的乐趣,譬如,此刻,大庭广众之下,正大光明地抱着媳妇!譬如,白天除了练武东跑跑西晃晃,还可以赖床上! 苏府众人已经都在门口候着了,苏侯氏见女婿抱着女儿下车来,小两口之前眼角眉梢都是情意,悬了三天的心,总算落了下来。 虽说贺承待蕙蕙也算有情有义,但是,夫妻之间,情意是一部分,床笫之间的事,也是顶要紧的! 苏志宏咳了声,虎着脸道:「赶紧进来,成何体统!」 苏清蕙脸一红,瞪了一眼黎贺承,作势别过脸去,却一下被触了眼。 苏府十米开外,那个一身月白衫的男子,微微笑着看着她。 正是李焕! 他从哪里过来的,又是怎么来的苏府! 在她回门这一日! 苏清蕙和黎贺承坐在苏侯氏下手,听着爹爹问李焕这一年多的情景,见李焕答话间极为客气,不由想到,她和李焕也算是有青梅竹马之情,自己重生回来,将这情分断在十四岁了! 这次见面,也是客气地唤一声「清蕙妹妹」,已然生疏了许多! 前辈子她心念了好些年的人,倒像是梦里的一般,回来两人之间的那些纠缠,仿佛炉烟的灰烬,轻轻一吹,便消失的无影踪了。 苏清蕙正恍惚间,忽地闻到一缕茶香,看着林妈妈端着茶过来,接过发现正是云雾茶,轻轻地抿了两口,唇齿留香,想来,这是贺承特地挑选的带过来的,或许,还是从太后娘娘那里蹭来的。 便听李焕回话道:「小侄在江陵书院读了一年书,这半年从江陵游学到了京城,昨日才过来,安顿好,便来拜访苏伯父和伯母,没想到竟遇到清蕙妹妹回门,倒是小侄来的莽撞了!」 苏清蕙余光忽地瞥见夫君的嘴角抽了抽,不由转过头瞪了他一眼。 贺承正不痛快好好的陪清蕙回门,本该他在岳父岳母面前好好表现一番的日子,竟遇到了不请自来的! 不同于张士钊,他在仓佑城市看出,蕙蕙心里对李焕是有一点涟漪的,他不清楚为何二人后来没有瓜葛,只是,不妨碍他看到这小子便心生不爽! 被蕙蕙这一瞪,倒通体舒畅起来,便是这许久未见,蕙蕙也没多看那李家小子一眼,眼神还在自个身上呢! 一时苏侯氏便发现下手坐的两个小儿女竟眉目传情起来,蕙蕙佯怒着一张脸,看也不看贺承,贺承倒又是递蜜饯,又是添茶的,心里看着喜悦,却还是淡淡地示意了一眼女儿:「这儿还有人呢!」 对面坐着的李焕,看着穿着富丽华贵梳着妇人发髻的蕙蕙,心头涌上一股今非昔比之感,连面对着热情的苏志宏,也打不起精神来回话。 苏志宏早些时候便看出李焕对蕙蕙的念头,那时候嫌弃李家落败了,如今对着王爷女婿和寒门书生,竟觉得李焕有几分可怜,对着苏清楠道:「你陪焕儿和王爷王妃先聊着,我和你娘去收拾蕙蕙带回来的东西!」 他是想让年轻人私底下自己将疙瘩解开的,孰料,李焕忽地站起来微微停顿道:「苏伯父,小侄有一事还想劳烦您!」 苏志宏闻听,倒是有些意外,以往,住在苏家,李焕向来不曾向他开口的,对着自己看好的年轻人,苏志宏笑道:「走,和我去书房说!」 李焕感激地看了一眼苏志宏,转身对着苏清楠和贺承、蕙蕙别道:「李某先离去一步,望谅!」 几人点头。 书房里头,李焕对苏志宏行礼道:「苏伯父,小侄此次来,确是有事想托伯父帮忙的,还望伯父勿怪小侄厚颜!」 苏志宏轻轻挥手道:「你我也算忘年交,此话勿言,不知贤侄是遇到了何事?」 李焕迟疑了下,道:「伯父,您也知道晚辈家宅有些紊乱,父亲妻妾不分,此次竟听信庶母的谗言,帮小侄定了前礼部尚书卢家的女儿,晚辈打听到,此女品行不端,被嫡母赶到了庵里!」 稍顿,李焕进一步解释道:「小侄不想诬蔑了旁人,特地去了卢府拜访,卢老夫人和卢家大郎进退都十分有礼,言辞间对卢家四小姐也并无恶言,是以,小侄确信,卢家四小姐并非贤妻人选,只是……」 听到这里,苏志宏已经明白了,问道:「你是想退亲,只是,卢尚书虽不在了,生前却门生遍布各地,你若退亲,那些门生故旧必认定你慢待卢家小姐!是要抱不平的!」 李焕再次作揖道:「是的,伯父,是以,小侄想请伯父做个中间人,约卢家老夫人和卢家大郎当面谈谈,婚姻大事,小侄不想草率,望伯父援手!」 保持作揖姿势的李焕,看着对面那双蓝面黑底的靴子,眼睛不由微微湿润,一年多前,他住在苏家的日子历历在目,没想到再次来苏家,又是迫不得已的时候。 话说到了这里,苏志宏算是彻底清楚了,看向李焕的眼里,不由带了几分审视,是真心不喜卢家四小姐,还是,对蕙蕙,心有余情? 李焕像是明白苏志宏心中所虑,轻声道:「今日见清蕙妹妹和王爷相敬如宾,夫唱妇随,小侄心里甚是羡慕,望伯父莫笑小侄妄想!」 苏志宏听了这个,总算松了口气,笑着答道:「苏某人也是从少年慕艾的年纪过来的,这事,我应了,找个日子,约见卢家人便是!」 轻轻打量了李焕一眼,见他一身月白色长衫虽洁净,可是袖口边也有些磨损,淡道:「蕙蕙出嫁了,府里冷清了许多,贤侄不妨过府住些日子,你和楠儿两个也好一起切磋学问,明年便又是一年乡试了,让你们多等了三年,这一次,当万无一失才不枉这寒窗苦读十载!」 李焕知苏伯父是为他考虑,抿唇点头:「伯父,你说的小侄都明白,小侄又要叨扰了!」 却说,这边几人看着李焕的月白色长衫消失在走廊尽头,蕙蕙上手便捏着贺承的耳朵道:「有客人在,你也不正形一点!」 贺承汗颜地望了一眼大舅子,见他喝着茶像是没看见,反倒自在地道:「蕙蕙,这儿还有大舅子在呢,你也得注意言行才是!」 第四十章 苏清蕙一愣,这人没脸没皮到自己娘家人面前了! 苏清楠依旧稳如泰山地坐在椅上,慢慢地品着茶! 黎贺承直觉不对, 心里一凉,颤颤地问道:「大舅子,你是不是早就知道蕙蕙是个小泼妇!」 「噗!」苏清楠一口茶全呛了出来,猛咳,又止不住笑,断断续续地问妹子:「蕙蕙,你家夫君说你是个小泼妇!哈哈!哈哈哈!笑死我了!」 起身往贺承耳边凑道:「我告诉你,不仅是,小泼妇,还是小蛮妞,大家闺秀什么,都是骗人的!」 见蕙蕙看了过来,苏清楠缩一缩脑袋,又对贺承道:「你好生保重,我去前头帮娘亲!」 苏清蕙满头黑线,没见过这样的哥哥,真该娶个嫂子回来管着了! 苏清蕙这才想起,李焕回来了,他还有个妹妹呢,不知道在张家过的怎么样!不过现在,最重要的是,她哥该娶亲了。 这两年,她虽来了京城,却知道,莫漪一直和哥哥有通信的,上辈子,没能扯到一块儿的,这辈子,怎么也要圆满才是! 对着苏清楠的背影喊道:「哥哥你莫拖延,人家都快成老姑娘了,什么先先立业后成家,等你立了业,你去哪找她!」 苏清楠的背影一顿,回头嗤道:「清蕙,好好把女德女戒认真学一遍!」 苏清蕙气得咬牙,对贺承跺脚道:「你看哥哥,我好心提醒他,他倒嘲讽我来了!」 贺承听了大舅子的话,面上微动,抬眼着蕙蕙粉润的脸,一本正经地问道:「王妃娘娘,你老实说,你看过女德女戒吗?你知道什么是女德吗?」 苏清蕙「啊」的一声,待反应过来,昂着头,轻启朱唇道:「我家没有这书!」 贺承的唇角微微动了动,面上带着几分感慨,看向蕙蕙的眼里泛起温暖,摸着蕙蕙的头道:「不用听大舅子的,你嫁了我,就是我府上的人了,咱们不看那些,回头,蕙蕙多看看枕头下的小人书一样的!」 苏清蕙转身便走,懒怠理这人! 贺承一把拉住她袖子道:「求饶,求饶!」 苏清蕙看着贺承,眼神闪烁,凑到他耳边道:「夫君,我新看了一本小人书,有小鞭子抽,回头,夫君,要不要试试?」 黎贺承在军营里什么肉食段子没有听过,见蕙蕙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心中却不由感慨,怪不得,那许多人中,他独独认定了蕙蕙,他先前以为,是觉得这姑娘心善,灵动。 现在想来,是,一个按着大家闺秀的模子教导出来的姑娘,丰神秀姿都是仪态万千的,却独独没有受过那些误人的女德女戒的规训,记得娘亲走的时候,就曾叮嘱他:「子休,你要找能让你笑的姑娘当媳妇,娘亲才放心。」 年幼的他懵懂地拉着娘亲的手问:「怎么笑?」 「心上,会开花!」 那是娘亲留给他的最后一句话,所以,他不曾听了管三先生的话,娶哪个知州家的小姐,哪个将军家的女儿,因为,他不会笑。 而他呢,不喜欢没有教养的女孩子,也不喜欢太有规矩的女孩子! 所以才会在仓佑城看到蕙蕙,自此万劫不复。 心里的那朵花,呼啦啦地生长着! 今个看到李焕,前世的那些事,许多又涌上心头,除了哥哥的婚事,还有斐斐,苏清蕙沉吟了一下,对贺承道:「斐斐也不小了,她的婚事,你也应该注意一下,先前安郡王对斐斐像是有所企图,还牵连到我,我瞅着安郡王不是好相与的,你和太后娘娘,心里要有数!」 从苏家回来,苏清蕙带回来了安言师傅和晋江小白,贺承一早便让人将王府东边的一个小院落收拾了出来,取名耦园,里头按照安言师傅在仓佑城的院子布置的。 安言师傅的宝贝金石刻本整整齐齐地放在耦园西边的一间房子里,安言师傅伸手摸着一排排雕着藤萝或喜鹊,或牡丹,或莲花的架子,忍不住落泪道:「我仓皇了半辈子,临到老,还给它们安了家!」 苏清蕙握着安言师傅的另一只手,陪在一旁,安言师傅是她上辈子的遗憾,一个孤寡老人,凄凉了半生,作为唯一的关门弟子,也没能承孝膝前。 上辈子,不知道贺承后来,有没有去过仓佑城,找安言师傅。 上辈子她在船头落水后,便没有再去书院,就算贺承去了,她怕也是遇不着的。 安言师傅用帕子轻轻抹了眼睛,一手拉着清蕙,一手拉着贺承,道:「我这最后几年就跟着你们过了。」 安言师傅看着面前一对玉样儿的人,微微迟疑了一下,肃声道:「贺承,清蕙,我和你们说,这架子上的东西,不仅仅是古籍,你们叔祖父当年就是为了这些东西丢了命的,二十年前的那场动乱,不仅仅是内乱!」 贺承和清蕙不妨安言师傅说出这番匪夷所思的话,清蕙开口问道:「师傅,这些东西还有什么意义吗?」 安言师傅看着徒弟,神秘莫测地笑了一下,从怀里掏出一本布包的东西,指着雕花架子上的一排排金石刻本、古籍,轻声道:「这些东西确实值钱不假,也确实是我和你们叔祖父花了毕生心血收集的,但那些人想要的,其实是这个!」 说着,扬了扬手里的小碎花布。 贺承接过来,掀开了碎花布,里头是一张羊皮卷制的,信?打开一看,密密麻麻的,竟都是些他不认识的古字,又递给清蕙。 一眼扫过去,清蕙识得这是金文,眼睛一下子瞄到中间的「月石」两个字,又看了眼师傅。 无论上一世还是这一世,师傅都有教她金文的,此刻,忽然领悟到,莫非就是为了让她看着张羊皮上的字? 电光火石间,苏清蕙脑海里忽地划过,上一世,安言师傅也曾给过她一些刻本添妆! 只是她那时候一心沉浸在嫁到张家的伤痛里,对金石刻本的兴趣大减,也不曾细心留意,后来便一直留在苏府里。 安言师傅见清蕙看的也皱了眉,叹道:「我才教你几个字,你哪能识得全,不说你,便是我自个,也是有些字识不得的!」 贺承奇道:「叔祖母,这上头记载的是什么东西?」 安言师傅望着靠窗的桌上放的一只白瓷花瓶,渐渐陷入了回忆,用右手食指,轻轻地在桌上,划了两个字,「财产」。 又补充道:「安王是因了这个没的,藜泽公主,也是去寻这个,这是千年前一个古朝的宝藏,晋江的那座月石矿,便是其中之一,它们都分布在或人迹罕至或不易察觉的地方,我和你们的叔祖父明昭在收集金石石刻的过程中,偶然一次遇到了当年的先帝,便开始替他找这张羊皮卷!」 安言师傅停顿了一会,道:「这张羊皮卷是在晋江的一个古村落里找到的,但是,找它的不只我们,拿到手后,便传信给先帝,先帝的人还没到,我和明昭就被围住了!」 想起那一夜漫天的火光,她穿着一身男身的蓝布头,从火海里逃出来,安言师傅便再次红了眼,她的夫君,为了拖住那些人,硬生生地死在了那场火光里!留下来的还有一份一分为二的和她手头这份羊皮卷一样的金字文! 第四十一章 苏清蕙从来不知道,安言师傅竟还有这样的际遇,她一直以为,程师公或是死于兵乱,或是病逝,没想到竟是为了掩护师傅逃命! 安言师傅仰着脸,满脸皱纹的脸色早已遍布沟壑,可是,苏清蕙从没见过,安言师傅这般疲累的样子,竟像是,心如死水,便见安言师傅,低声道:「没想到,先帝的人不两日便过来了,派的竟是安王和孟将军!」 「当时,我怕被人识出,并未敢去和安王相认,我和明昭在外行走的时候,一直扮他的书童,并未有人知道,我的真实身份,是以,我稳妥地混出了城,可是,他们不知道,我和明昭为了以防万一,做了两张假的,分了两份,现在,也不知道落在了谁手里!」 苏清蕙听到这里,有些疑惑,既是先帝一直找的东西,先帝在安王逝世两年后才亡故,为何后来又没给先帝,现在的渊帝是否又知道? 安言师傅对徒弟的疑虑,并未回答,只道:「你们心里有个数就行,我也是怕万一我就去了,这事,就没人说得清了!其他的,你们早晚会知道的!」 安言师傅从清蕙手里拿过羊皮卷,又用布包好,对清蕙道:「拿回去,写会,要刻在你的脑子里,这个东西,早些烧掉,不管贺承顶的是公主之子的身份,还是安王之子的身份,有些人,是迟早找过来的!」 安言师傅说完,轻轻摆了摆手道:「我担惊受怕了这些年,现在给你们了,你们去研究吧,我也好歇一歇!」 看着伏在清蕙身边的小白,对着两人柔和地笑道:「我现在啊,就想着你们赶紧生养一个小娃娃,我也好将毕生所学,一心传授!」 贺承看了一眼蕙蕙绯红的脸颊,笑着应道:「叔祖母,明年,准让你抱上小娃娃!」 黎贺承向渊帝请了十天的假,在家陪新婚娘子,说好了两人去郊外庄子上玩几日的,可是回门第二日,京城里便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苏清蕙白日里窝在房里细细地绣荷包,绣帕子,夜里,却是将那羊皮卷上的字绣进荷包的内囊里! 那些奇奇怪怪的字,不比平常的花鸟,颇费眼神,又是绣在内囊里,必得绣的密密的,才能绣的下! 贺承怕她坏了眼睛,心疼道:「蕙蕙,不行就先别烧吧!背熟了再烧!」 清蕙也不抬头,轻声道:「师傅既是要我烧掉,肯定也是担忧,会出事,我再绣一会便好了!」 见她坚持,贺承便陪在一旁,给她拿着羊皮纸,竟是些他不识得的,有时候觉得,他和蕙蕙像是命中注定该在一起的,不然,怎么就那么巧地,叔祖母就收了她做徒弟呢! 苏清蕙忽地停住了,认真地观察着她不识的一个字,这个看着好像很眼熟似的,胳膊肘碰一碰贺承,道:「你看看,这个字是不是有点眼神?」 贺承仔细看了一眼,又放远了些,笑了,道:「蕙蕙,这是一个男子背着一个女子啊!」 苏清蕙仔细看了眼,眯着眼睛,竟越看越像,也忍不住笑了:「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意思,怪不得看着这么眼熟,这后面是一个‘山’字,应该是什么山!」 贺承应道:「改天,我们找一找藜国有哪些山,比一比,看看!」 二人正聊着,屋外,忽然一道闪电划过,接着,便是一阵惊雷,苏清蕙抬起头,看着窗外,道:「这才五月呢,雨水便这般丰盛了!」 这话刚脱口,苏清蕙隐隐觉得脑海里,像是有什么东西闪过,一时又抓不住。 忽然门外想起一阵脚步声,远远地有人喊道:「王爷,王爷,宫里传话!」 混在磅礴的雨声里,苏清蕙听着依稀是白芷。 苏清蕙和黎贺承不由都看向了门口,便见白芷湿哒哒地一路跑进来,雨势太大,便是穿了蓑衣,也湿了半身。 小白上前拱了拱她的蓑衣,白芷轻轻地摸了摸小白的头,站在廊下道:「王爷,宫里的小桂子公公来说,皇上让您过去呢,说是蜀地发了大水!」 苏清蕙「哗」地一下坐起来,嘉佑十年,蜀地大水,后,鼠疫横行,死伤无数! 她怎么竟忘记了! 便是在这一年,张士钊费尽心思,调到了水患较轻的楚地! 苏清蕙下意识地拉住贺承的袖子,道:「赶紧让皇上备灭鼠药,大水过后必有鼠疫!」 贺承一怔,见蕙蕙忽然间面部发白,嘴唇发紫,安慰道:「好,蕙蕙放心,我定会和陛下提的,你在家等我,我去去就回!」 贺承提了把油纸伞,又接过白芷脱下的蓑衣,消失在了雨幕里,苏清蕙心下隐隐有些不安,这个时候,喊贺承去,怕是不仅仅是问策! 更有可能,是要贺承去救灾! 苏清蕙抖着手,对白芷道:「扶,扶我去,去安言师傅院子里!」 白芷抹了把头上的水迹,又看了眼外头的雨,担心道:「主子,雨正大着呢,你身子又薄,染了伤寒就不好了,等雨势小些,奴婢再扶您过去!」 苏清蕙看着外头的雨,一时无言。 她和贺承,这便展开未卜的前程了! 等雨势小了些,贺承还是没有回来,苏清蕙实是坐不住,带着绿意和白芷去耦园里找安言师傅。 安言师傅正站在廊下看着顺着屋脊淌下来的雨水,见院口清蕙过来,诧异了一下,等白芷和绿意收了雨伞,到了廊下,握着清蕙的手道:「雨天天气凉些,虽说是五月了,也该注意些才是!」 正是新婚燕尔的时候,说不准,肚里已经有了呢! 炊烟已在雨幕中缓缓升起,准备晚膳小丫鬟们也恰巧过来问话,安言师傅笑道:「今个做份姜汁鱼片吧,再要个甜酸乳瓜,其他的你们看着做吧!」又回头对蕙蕙说:「今个你和我一起用!」 清蕙点点头,笑道:「本就该在一起用饭的,偏您老人家执拗!」 苏清蕙虽笑着,可是微蹙的眉,木愣的眼神,让安言师傅一下子便看了破绽出来,也不拆穿,轻声笑道:「不过几口吃食,一个人吃几口便是了!」蕙蕙和贺承正是如胶似漆的时候,安言师傅可不想去打扰。 待厨房的丫鬟下去了,便见清蕙踌躇道:「师傅,贺承去了宫里,皇上传话说蜀地大水了,贺承先前一直在蜀地晋江,这回,我怕,要派贺承去赈灾呢!」 安言师傅一听这话,唬了一跳,要知道蜀地地势浅,多年前的一次大水后,各类长虫、鼠蚁出没,贺承要是被派去,为了安抚民心,也得以身作则打头阵! 若是贺承还是先前的晋江校尉倒也不怕,这些东西,贺承自是能应付过来的,怕的是,现在的贺承是亲王之身啊,那些居心叵测的,还不趁着这机会,什么脏的、坏的都往贺承身边扔! 要是发了瘟疫! 安言师傅猛地有些头晕,努力镇定了一下,对着清蕙吓得有些发白的脸,细声安抚道:「蕙蕙,先别担心,或许皇上只是去商量些事呢,贺承现在毕竟也是藜国唯二的亲王,要是刚认祖归宗,这种事,便是去,也是岐王!」 第四十二章 那才是皇上正经的儿子呢,岐王不去,不还有岐王世子,安郡王! 苏清蕙心不在焉地点点头,只能一心盼着这回去的不是贺承了,一时师徒二人就金文又切磋了一番,苏清蕙忽想起上次看到的那个男子背着女子的字,问安言师傅是否认识。 安言师傅轻轻吐了口气:「这里应该是有,」苏清蕙正凝神听着,师傅忽地便断了音。 便见师傅倒了一点茶水在桌面上,轻轻地划了「金矿」二字,安言师傅写完,又拿了帕子轻轻拭去,道:「可是这些年我细数了藜国的大小山峰,一直都不知道该是哪座山!」 两人一时默坐了片刻,安言师傅想起什么似的,道:「也或许不是藜国的山,是蛮夷的!当年如若不是明昭走得早,我们原本是要去北夷看看的!」 苏清蕙见安言师傅又想起了叔祖父,忙接话道:「师傅,如果是北夷的,那,我们也不可能找到了!」 北夷一直是藜国的外患之一,这些年一直骚扰接壤的百姓,每到秋冬季节常去扫荡附近的村庄,北边的百姓这些年一直在往南迁。 安言师傅笑笑不语,不一会儿,先前过来的小丫鬟便取来了食盒,当下两人移到偏厅里,里头摆着一张黄梨木长桌,两人对面坐着。 一份姜汁鱼片,一份甜酸乳瓜,一份盐水鸡,一份杏仁豆腐,主食是莲肉粳米粥。 苏清蕙本没有什么食欲,提了筷子吃了两口,竟渐渐地开了胃,安言师傅见她吃的欢,心里也喜欢。 饭后,绿意又端了一份白术红枣饼过来,笑道:「王妃娘娘,王厨子说,这是新琢磨出来的,请王妃和安师傅尝尝鲜!」 苏清蕙怔了一下,捏了一块,轻轻咬了一口,正是干姜,红枣,白术,鸡内金,和了面粉做的,这个,她也是会的! 王府的吃食做得十分精致,福伯是程家的老人了,以前在晋江的时候,就伺候过藜泽公主,厨子是花了好大功夫觅来的,后来一直就留在了程府,等老了,传承了儿子,这回跟过来的,便是老厨子的儿子,名唤王正的。 王正自幼爱钻研厨艺,饭食一直就往精细里做,苏清蕙刚嫁进来的时候,还惊异了一番,这番厨艺,倒像是她曾经师承过的一个晋江的厨子,这几日还没来得及打听。 眼下见了这盘吃食,苏清蕙心里已然明白,上一世,怕是见她爱琢磨吃的,贺承特地将王厨子往张府送的! 咬了一口,便想起贺承来,天眼看也快黑了,怎地还没回来呢! 夜里苏清蕙已经洗漱好,换上了寝衣,贺承还是没有回来,苏清蕙让小白陪着,让绿意和白芷先去隔壁厢房里歇息,自青茹庵里那一次后,苏清蕙是再也不敢一个人独处了。 就着琉璃灯,又将内里绣了金字文的荷包拿了出来,对着羊皮卷细细对了两遍,见没有误差,将琉璃灯的灯罩拿下,燃了一个角,放在一早备好的火盆里,看着它烧! 开了窗,又扔了一点废弃的纸张进去,以掩人耳目。 小白围着火盆转来转去,一会又看看主子,几次伸了爪子,想捞起来,又缩了回去! 绿意和白芷闻到一股焦糊味的时候,忍不住出来侯在了门口,怕里头万一着了火。 苏清蕙用湿帕子捂着鼻口,看那张尽是金字文的羊皮在自己面前烧成一块黑结,唤了白芷进来,道:「拿到灶下,熬粥!」 白芷刚端了火盆出门,便见着贺承匆匆地从院里大步走过来,清蕙急忙起身,见他靴上沾了泥,忙拿了家常穿的软布鞋给他换上,绿意将靴子拿了下去。 苏清蕙见他面上带笑,心里也微微放了心。将灶上热着的粳米粥,配着一份酸白菜,一份盐水鸡,看着贺承吃的津津有味,又吩咐绿意让王厨子再做一份白术红枣饼。 咬了第一口,贺承看着清蕙一本正经地道:「自从蕙蕙过来,我怎么觉着府上的饭菜都可口了好些!」 苏清蕙听的受用,抿唇笑了下,清亮的眸子凝视着贺承,答道:「那也不能吃成个胖子,明个早上,不能再偷懒了,起来练武!」 这几日两人正腻味着,贺承每日都黏着清蕙,练武倒荒废了几日,先前苏清蕙还不觉得,今个一想起,贺承早晚要出去历险的,心里就带了几分担心。 贺承听了,心里头也是明了蕙蕙的担忧,捏了捏蕙蕙的娇嫩的脸颊,道:「那要看娘娘明个可许我起床了!」 苏清蕙脸一红,看着站在旁边收拾碗筷的绿意憋笑憋的脸红,心里头顿时生了恼意! 黎贺承心里微微叹了声,眼里泛起了难言的温柔:「好,都听娘娘的!」 苏清蕙轻笑了下,算是饶过他! 等两个仆妇抬了两桶热水过来倒进浴桶里,绿意带了门,清蕙这才帮着贺承更衣,迫不及待地问道:「夫君,宫里头怎么说?」 贺承答道:「礼部尚书郑大人和明远侯主张我去,说我在蜀地待过,明白蜀地的情况,席大人力荐岐王世子去,说岐王世子成了家,性子更稳重一些,」说到这里,贺承轻轻笑了一下,「安郡王自荐,皇上允了!」 苏清蕙一愣,默想了一会道:「安郡王这是想绝处逢生呢!只是,岐王和岐王世子,怕是不会愿意!」 贺承眨了眨眼,凑近了清蕙道:「蕙蕙就是机敏,岐王不同意,明远侯力荐我去!」 苏清蕙心里头升起了不好的预感,低头看着湿漉漉的手臂就抱着她腰的贺承,「那,定远侯呢?」 贺承这才叹道:「蕙蕙,这次蜀地水患严重,便是为了晋江的那些乡亲,我也该回去看看的,月石矿上,还有许多,跟随我们的人,这回于公于私,我都该去一趟的!」 看着蕙蕙一张要哭的脸,贺承竟忽然觉得有些难以启口,在皇宫里的大气凛然,回到这府上,对上蕙蕙的眼睛,竟消失的无所遁形,无奈道:「蕙蕙,我也主动请缨了,和安郡王一起去!」 苏清蕙心上一酸,「吧啦」一下,眼泪就滚了出来,她知道,他们前途艰难,她不应该阻止他,可是,想到即将要爆发的鼠疫,心里头就有一股绝望的悲凉,低下身搂着贺承的脖子哭道:「可是会有瘟疫啊!」 贺承从浴桶里站了起来,拿起架子上的浴巾,给清蕙轻轻擦了脸,柔声道:「蕙蕙都告诉我有鼠疫了,我也向陛下报备了,便是陛下对此事不上心,还有太后娘娘,还有管三先生呢!」 苏清蕙埋在贺承肩上,眼泪怎么也止不住,她不知道怎么开口说,皇上和管三先生都没用,前辈子他们在,那一场鼠疫,还是死了许多人,她一想到贺承要去,心里头,就不自觉地泛起前世那些骇人听闻的传言来! 贺承自己擦了身子,见蕙蕙的寝衣被他弄湿了,怕她晚上睡觉着凉,又亲自去壁橱里挑了一件出来。 苏清蕙一直木着脸,不想理他! 等熄了灯,贺承隐约听见断断续续的抽泣声,心里软的不成样子,搂着蕙蕙,一再保证道:「我保证好好地回来,蕙蕙不让我长胖,我会努力不多吃的!」 第四十三章 苏清蕙红着眼,轻轻捶道:「谁让你不多吃了,」干脆坐起来擤了鼻子,擦了眼,认真地道:「吃食万要注意,我让王厨子跟着你去,瘟疫说不好随时就有了,你自己要用点心!」 贺承爽快地点头,苏清蕙又说了要带两个可靠的郎中,贺承也点头。 苏清蕙一时就望着十分听话的,像小孩子一般的贺承,眼睛不由又红了,心里却已然有了主意,既然贺承要去,既然知道要发瘟疫,那她便多备些药材和粮食。 老天既然让她重生一次,也不是让她安安心心地嫁了人,过安稳日子的! 蜀地灾情紧急,贺承第二日便要出门,也不敢和清蕙说,怕她心里难受,吩咐了白芷将他的行礼收拾一下。 第二日一早贺承刚要起身,苏清蕙朦胧着眼,见他起来,含糊地哼道:「再睡一会儿!」一只玉白藕节般的胳膊便伸了出来,揽着贺承的腰,把他往被窝里拽。 贺承看着蕙蕙迷蒙的眼,娇嫩的肌肤上蒙着一层酒醉般的香泽,顿时觉得身上有些燥热,低下身轻轻地咬着蕙蕙的耳骨朵儿,蕙蕙伸着胳膊,像支攀藤的枝条儿,竟就缠上身来。 半醉半醒间,苏清蕙觉得那个熟悉的温热的身体又靠了回来,心里又是欢喜,又是忧愁。 一双小手攀扯,攀扯,几下便扯开了系在身上的红兜子,闭着眼,感受着贺承欺压过来,轻捻慢咬,在五月末的清晨,金银花的香味透过院墙,透过窗柩,随风吹进厢房里。 满室迤逦。 半晌,二门外的吴大和赵二等不到主子出来,急的抓耳挠腮,吴大急道:「不然,我们让白芷进去问问!」 赵二踢了他一脚,哼道:「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啊!这一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王妃娘娘还不得仔细叮嘱几句!再说,主子什么时候误过事!等着便是!」 吴大一听,眼睛亮了亮,嘿嘿笑道:「说不准,等咱回来,王妃娘娘都牵着小主子了!」 赵二鄙视地看了脑子慢了半拍的吴大一眼,想到小小软软的小主子,嘴角也不由乐开了! 正院儿里,贺承拥着苏清蕙,见她额上出了一层薄薄的细汉,胸口上隐隐有青紫的痕迹,一时觉得怎么抱也抱不够似的,对着蕙蕙叹道:「蕙蕙,我好想将你装进荷包里带走!」 清蕙眼角微湿,努力忍着哽咽,低声道:「我又花不成花精,你早些回来便是。」见外头窗光微亮,又怕耽误了他的事,催道:「快走吧,我等你回来!」 说着,转身面向里侧躺着。 贺承无奈,只得起身,等穿戴好,轻轻地吻了下蕙蕙的脸颊,柔声道:「有什么事,回娘家和岳父商量,不然,赵斐斐或者义母也成,实在办不了的,还有太后娘娘呢,万不要委屈了自己!」 苏清蕙咬着被角,「嗯」了一声! 黎贺承看了一眼床上微微耸着肩膀无声哭泣的妻子,头一刻,觉得,什么叫牵绊! 等门「吱呀」一声关上,苏清蕙立即掀了被子,赤着脚跑到门后面,听着那熟悉的脚步声渐行渐远,唤来绿意上水净了面。 黎贺承赶到城门外的时候,安郡王已经在那里等着了,看着晋王的人马匆匆赶来,甩着鞭子吟道:「忽见陌头杨柳色,悔教夫婿觅封侯!」 贺承淡淡地看了他一眼,面无表情道:「你我既为皇室子弟,享着皇家恩泽,即是要为君分忧,为藜国百姓解难的!」 接着,转过身,肃着脸道:「此次前往蜀地,前途未卜,宫中各位大臣已经商讨过,此次水患过后,十有八九会有瘟疫,各位将士切记注意身体,尤其是入口的东西!」 这才握着缰绳,对着身后众人喊道:「出发!」便率先带头在望不到边的官道上驰骋起来! 从头至尾,竟是都没有理会安郡王,安郡王看着已经跑远了的背影,不置可否地撇了撇嘴,对手下道:「晋王的话,你们也要记在心里头!」 苏清蕙刚换了衣裳,收拾妥当,王府里便迎来了夏嬷嬷,夏嬷嬷一路匆匆来到正院,见晋王妃梳洗停当,穿着一身正红的一品王妃宫装,显是要出门的意思,急道:「王爷,走了?」 苏清蕙黯然地点了点头,看夏嬷嬷一脸焦急的模样,问道:「嬷嬷,可是宫里出了什么事?」 夏嬷嬷叹道:「昨个御书房里商讨的太晚,太后娘娘撑不住,我哄着她先去睡了,今个一早得知,竟是安郡王和晋王一起去蜀地,都气的要哭了!」 在皇室里,除了贺承,她唯一有些情分的,便是安郡王了,贺承没有回来之前,安郡王一直是她看护着的,便是晋王回来了,她对安郡王,该有的回护也没忘记! 这下,两个人竟都栽了进去! 苏清蕙听这话的意思,才知道太后娘娘还不知道,红着眼对夏嬷嬷道:「两个都是自动请缨的!」见夏嬷嬷走得急,鬓发也不知是染了露水,还是汗水,贴在两鬓,劝道:「嬷嬷既然过来了,用了早饭再走吧,我派个人和太后娘娘说一声!」 夏嬷嬷颓丧的摇摇头,无力地道:「太后娘娘那边得了消息,就怕伤了肝脏,我还得回去看着呢,王妃娘娘等有时间了,也进宫去看看太后娘娘!」 夏嬷嬷看着清蕙红肿的眼,知她心里也不好受,可是,王妃娘娘怕是还没有意识到这回事情的严重性,安郡王和晋王,都是岐王一派的眼中钉,如若这回真的发了瘟疫,这两个,怕都是要折进去了! 一时又怕待得久了露了痕迹,平白让这新王妃担忧,推辞着便要走! 苏清蕙无法,只好让白芷装了一盒糕点给夏嬷嬷在马车上用些! 送走了夏嬷嬷,苏清蕙这才吩咐绿意让后头去套车,她要去定远侯府! 对蜀地最熟的人不是贺承,甚至也不是安言师傅,而是管三先生,他在找到了月石矿,定是知道那张羊皮卷的,他在看顾贺承那么些年,也约莫排查过蜀地的大小山脉,以及官员情况! 她要做的是,要确保贺承在蜀地的粮食和药材供应,这些,都不是她顶着晋王妃的名号能做的,伴君如伴虎,她今日若做了,难保不会成为他日君王忌惮她和贺承的隐患! 但是无儿无女的定远侯可以! 苏清蕙心头存了事儿,也没什么胃口,就着给夏嬷嬷备着的剩下的几块糕点,喝了点温水,便由白芷搀扶着上了马车。 马车「哒哒」地刚出了王府所在的恒寿街,忽地停了,绿意探头出来问道:「怎么了?」 车夫道:「回禀王妃娘娘,前头过来的,像是苏府大公子!「 绿意往前头一看,那棕红色高头大马上坐着的,确是大公子。 苏清楠也看到了绿意,下了马,疾步走了过来,对已经掀了车帘,露出半张脸的清蕙道:「伯娘没了!」 苏清蕙微怔,伯娘,她成婚急,往仓佑城送信,伯娘也没能赶过来,直到前两日她才收到了伯娘的信,并一套针脚细密的小孩儿福字衣裳,一双虎头鞋,一只虎头帽。 第四十四章 苏清楠见妹妹一时愣住了,轻声道:「我陪娘亲回去看一下,伯娘一走,清湄已经出嫁,清林也不知道怎么办!」 微顿一会,苏清楠又道:「袁姨娘写信来,说伯娘的死,是孟姨娘动了手脚,爹爹的意思是要你写一封信,指明要带清林走!」 这是要用晋王妃的名头来威压了! 苏清蕙没想到伯娘还是走了前世的老路,死在了孟姨娘的手里,当下便带着苏清楠又折回了王府,匆匆写了一封信,说是思念弟弟,封号上了漆交给苏清楠。 转瞬功夫,苏清楠已经知道贺承去了蜀地,看着妹妹红肿尚未消的眼,眸里不由带上了几分心疼,别人看妹妹嫁进王府怎样风光,便是他,也觉得,妹妹一朝展翅,竟飞的越过了官宦人家的名头,直接入了皇家的族谱。 苏清楠抿了抿唇,道:「蕙蕙,等着,哥哥会努力赶上的!」 苏清蕙心头一阵苦涩,轻轻点头,她明白哥哥的意思,只有赶上了,哥哥才能够作她的后盾,又仔细叮嘱道:「娘亲身子骨弱,也不要一心急着赶路,袁姨娘既然能将信送到京城来,想来扛个几日还是可以的!」 微叹了一声,又补充道:「顺带去看看清湄吧!」上一世清湄跟着一个老名士走了,也不知道后来在哪里落了脚。 忽地,苏清蕙浑身一激灵,上一世,治好瘟疫的,便是一个行走江湖的赤脚郎中,姓周来着! 苏清蕙猛地拉住苏清楠的胳膊,眼里像迸出了火花一般,脸颊上顿时涌了血色上来,哆嗦着唇道:「哥哥,你,你一到仓佑城,先让莫奇先生,书院里的袁先生,帮忙找一个姓周的老郎中,姓周!」 苏清楠见妹妹神情激动,问道:「是要给谁治病吗?」 苏清蕙猛点了点头,「瘟疫,他能治好瘟疫!」深深呼吸了两口,平复了下心情,苏清蕙又道:「让杨伯伯跟着你们一块去仓佑城,我再写一封信你带着,交给尚朴书院教乐学的袁先生!等找到就让杨伯伯护送着送到蜀地去!」 苏清楠大惊,此时方明白,妹夫这一去,竟是如此凶险! 等苏清楠收好了两份信,临走吩咐绿意道:「好好照顾王妃!」 苏清蕙将哥哥送出府,浑身依旧在颤抖,她竟然忘记了这个姓周的老郎中,她记得此人是江南杏林世家周家的后人,只是和家族不和,一人流浪在江南一带,却是与袁先生是莫逆之交! 只要找到了他,贺承,贺承,苏清蕙手捂着胸口,觉得那里疼的厉害,像是隔了身体,从指缝间流淌出来一股心脉! 绿意和菡萏侯在定远侯府正院的偏殿的矮凳上歇了好一会,侯府的碧奴已经给她们上了三回茶了,眼看着王妃从巳时正和定远侯及定远侯夫人进屋有一个多时辰了,饶是向来性子好的绿意,也有些着急。 绿意忍不住起身,走到定远侯夫人的大丫鬟碧奴身边,轻声问道:「碧奴姊姊,我们要不要进去给王妃和侯夫人换盏茶?」 碧奴见绿意和菡萏一脸焦虑,知道是担心她们家王妃,笑道:「王妃和侯爷、夫人在谈要事呢,我们再等一等便好!我家夫人是你家王妃的义母,你们还不放心不成?」 这话一出,绿意和菡萏都红了脸,绿意忙讨饶道:「碧奴姊姊莫误会,是我们莽撞了!」 碧奴不在意的笑道:「估摸着也该出来了,你们先吃点东西垫垫,在侯府里,就当回了家一样,莫要拘谨,侯夫人是拿王妃娘娘当闺女疼的,莫要生分了才是!」 碧奴这话刚说完,便听正殿里传来定远侯夫人声音,碧奴赶紧过去,便听定远侯夫人吩咐道:「去将昨个皇上赏赐下来的龙眼分一半给晋王妃带回去!」 绿意和菡萏这才看见王妃娘娘款款地走了出来,脸色比来的时候要好了许多,二人一时都心下大定。 定远侯和侯夫人一直将苏清蕙送到了府门口,定远侯夫人才依依不舍地道:「好不容易过来一趟,又着急忙慌地赶着回去,等贺承回来了,你们可得来府上住个十天半月的,不然,我和侯爷可不依!」 一旁的定远侯也笑着点头。 苏清蕙得了义父和义母的首肯,知道他们今日便开始筹备粮食和药材用自己的人马运往蜀地,心里也踏实了许多,对着定远侯夫人笑道:「母亲既是如此说了,等贺承回来,我们自是要过来住些时日的!」 看着苏清蕙由白芷扶着上了马车,定远侯夫人轻轻吐出一口气,想起刚才清蕙对他们说的一番提议,对着夫君道:「三哥,我原以为贺承娶回来的是个温柔贤淑、秉性纯良的大家闺秀,江南才女,万没想到,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孩子,竟是心性如此坚定无畏的!」 定远侯点头道:「早在仓佑城,她拒绝了救命恩人张士钊的求亲,我便看出来几分,清蕙有几分心劲,这样的女孩子,配承儿真是最合适不过的!」 说着,定远侯又对夫人道:「承儿已经去了蜀地,咱们也该行动起来了!夫人,这好些年,没有动动,我这身上啊,一早就有些不得劲了!」 站在一旁的定远侯夫人,看着夫君脸上显现出来的红晕,心间一时竟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崇拜,一双明亮的眼里涌上些许仰慕,伸手抚着夫君额上几条淡淡的细纹,轻声道:「三哥本来就有经天纬地之才,这些年,也太辱没你了,如今我们也该出手了!」 夫妻二人相视一笑,这一眼里,有太多岁月沧桑的痕迹。 苏清蕙坐在马车里,神经一放松下来,竟靠着绿意的肩迷瞪瞪地睡着了,等到了王府大门,绿意才轻轻地唤道:「娘娘,到王府了!」 白芷先一步下车,准备接清蕙,那边福伯见到马车回来,已经急不可待地跑了出来,道:「王妃娘娘,杨国公府又来人了,老奴不敢打扰安言师傅,那人正在偏殿里候着呢!」 苏清蕙烦躁地揉了揉眉心,问道:「来的是哪位?」 福伯答道:「是杨国公夫人杨胡氏,和世子的妾侍苏氏!」老管家已经从旁人口里得知这苏氏和王妃娘娘是本家,只是一个妾侍,自是不能和王妃再以姊妹相称的! 苏清蕙不知道这两人哪来的脸面来晋王府,这是瞅着贺承去了蜀地九死一生呢! 伯娘死在孟姨娘手里,她不信苏清汐不知道! 苏清蕙淡淡地对福伯道:「请她们出去吧,就说王府和杨国公府素来无亲无故,高攀不得!以后,杨国公府的人,也不准放进王府里来!」 福伯一怔,王爷去了蜀地,她还担心着这么一个温婉的王妃留在京里,不知要被怎么撕扯呢,没想到王爷刚出去,王府便露出了爪子,和以前的夫人竟是像了九成。 连连笑道:「好,好,老奴这就去让护卫请她们出去!」 一张皱纹纵横的脸上,连开了几朵绚烂的花,看的白芷和绿意都忍俊不禁,笑道:「再不知道福伯也能笑成一朵花呢!」 第四十五章 福伯瞪了两个丫鬟一眼,咕囔囔地道:「还来我们王府充主子,真是没脸没皮的!」 福伯呼啦啦地带着一众护卫来到偏殿的时候,杨胡氏正指责着偏殿伺候额小丫鬟,「你们就是用这种茶来待客的,真是辱没了王府的名头,我们国公府拿来喂狗都不喝的茶……」 那小丫鬟又气又怒,又不敢说话,羞愤的红了脸,直直地盯着杨国公夫人看。 待福伯带着人过来,那丫鬟像是见到了救星一般,忙走到福伯身边,低声道:「夫人嫌弃府上的茶狗都不喝!」 苏清汐在后头给杨胡氏扇着扇子,笑道:「夫人莫气,等姊姊回来,我让姊姊给您沏壶好茶!」 一向忠厚的福伯,听了这话,心头顿时火起,当他家王妃是什么,给谁沏茶,我呸! 一句话也没说,直接示意护卫将人架出去! 以前程府在便是说一不二的地位,等夫人和老爷先后离世,有管三先生看顾着,程府向来没吃过什么委屈,福伯也是一方独霸惯了的,向来便有威严和胆识! 如今王妃开了腔,他对着什么国公夫人自是一点不用客气。 先前一旁候着的丫鬟也来帮忙,国公夫人她不敢动,上前便掐了苏清汐的胳膊,扭着往屋外推! 跟过来的杨国公府下人一时目瞪口呆,难以相信,她们堂堂的国公夫人,竟然也能遭受驱赶这种「礼遇」,从前只有她们张牙舞爪,耀武扬威的份啊! 等这帮下人反应过来,要解救国公夫人的时候,杨胡氏已经被推搡到了院儿里,鬓发散乱,苏清汐更是青白着脸。 福伯的脚程快些,此时,苏清蕙刚好在白芷、绿意等人的环绕下,进了院儿,看到杨胡氏和苏清汐,眼都每抬,自顾走开了,杨胡氏看着宛若不认识她的晋王妃,气的牙疼! 狠狠地瞪了苏清汐一眼,怪道雄儿不肯过来! 枉她这番年纪,还被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妾侍鼓动了,竟来晋王府找碴子! 杨胡氏推开晋王府护卫的人,自己大步出了大门,福伯也不管她,等她出去了,派人将掉落地上的钗环捡起来,扔到大门外!「嘭」地一声关了大门! 苏清汐看着苏清蕙被簇拥着离开,那一身正红的宫装,那耀眼的凤钗,一时有些愕然,不是说,她是使了什么见不得的法子才嫁给晋王的吗,不是说晋王厌弃于她,新婚没过半月就主动避到了蜀地去! 不该,苏清蕙请求她施施援手,指一条出路的吗? 苏清汐咬着牙,眯着眸子,如果眼神可以化成刀,此时的苏清蕙已经被扔了好几个血窟窿了! 走在前头的苏清蕙微一停顿,一转身便看到了苏清汐愤恨交加的眼神。 苏清汐不妨苏清蕙会回身,站在那里,脸上青一块红一块,不知该昂首,还是磕头,一想起,这是仓佑城的苏清蕙,苏清汐的膝盖不由又直了直! 苏清蕙看着梳着妇人发髻的苏清汐,几月不见,像是丰润了许多,那发上的金饰在雨后初晴的阳光下闪闪耀眼,该是在国公府过的很是如意。 这才会想到让伯娘给她姨娘挪位置吧! 「你娘至死,也只是一个贱妾,你也是!」 宫装美人的声音清清淡淡的,像是这五月的一阵微风,不着痕迹地吹过,苏清汐甚至觉得,这是不是自己的错觉,苏清蕙骂她,骂她娘! 苏清汐脑子一突,哼笑道:「王妃娘娘是大家闺秀,官宦人家的小姐,江南第一才女,也是,江南第一浪,我便是出自妾侍的肚皮里,也万不会青天白日的,歪倒在男子的怀中!」 苏清汐见苏清蕙木着一张脸,竟有一种报复的快感,娇笑道:「皇家的儿媳,竟也这般不堪!」 白芷眸子微红,作势便要上前抽苏清汐,苏清蕙轻声道:「别疼了自己,国公府的妾侍服侍主母不当,被主母厌弃,当街便抽了三十鞭子!」 又看着白芷道:「让护卫在杨国公府大门外抽,别抽脸,杨世子喜欢这张脸!」 伯娘死了,苏清蕙觉得也是一种解脱,可是,苏清汐和孟姨娘,她们死不得,不能去底下扰了伯娘的安静,便在这朗朗乾坤下,好好地享受什么叫求不不得的滋味吧! 苏清汐见苏清蕙说的凶狠,心里是不信的,竟忍不住笑了下,看着苏清蕙道:「你我同姓苏,同宗同族的姊妹,王妃娘娘敢下如此狠手,也不怕京城百姓骂你心思歹毒,一朝得势,连本家姊妹都容不下?」 苏清汐一张俏生生的脸在金碧辉煌的王府院儿里,竟像是镀了一层薄光一般,整个人神采飞扬,丝毫不在意国公夫人被赶走了! 苏清蕙怜悯地看了她一眼,对着福伯微微示意! 便有护卫上前塞了苏清汐的嘴,将她拉到了大门外,苏清蕙自去耦园找安言师傅。 外头,杨胡氏已经带着国公府的人走了,至于苏清汐,在杨胡氏眼里,让她今个丢了脸不说,便是死在晋王府上,也是苏家姊妹不和,晋王妃有个在国公府当妾侍的妹妹罢了! 和她国公府一丁点儿干系也没有! 福伯吩咐了护卫系了苏清汐的手,一路往杨国公府的大门口去,也不塞苏清汐的嘴,她要是有脸,给她嚷嚷去! 两个粗壮、衣着统一的男子,一个眉目清秀、我见犹怜的俏佳人,一路便引来了许多看热闹的人,等到了杨国公府,王府护卫得了福伯的指令,挥舞着细细的鹿皮鞭子,呼啦啦地扯着风。 一路过来,苏清汐也只以为苏清蕙只是给她一个没脸,当鞭子真的落在身上的时候,瞬间划破了她上好的滚雪细纱,露出了一线细嫩的肌肤,红色的血迹瞬间染红了苏清汐的眼,苏清汐才惊觉,苏清蕙已经是王妃了! 撕裂的吼叫声不知道从谁的嘴里喊出来,先前吵闹的围观人群瞬间静了下来,许多怕惹事生非的,也不敢看热闹了,赶紧往家赶,生怕惹祸上身! 杨国公府的下人已经匆匆地禀报了主子,杨胡氏刚进厢房,还没来得及理好鬓发,听下人的禀报,抬起来端茶的手不觉抖了抖,勉强镇定道:「晋王妃要训斥妹妹,我一个区区国公夫人,又怎好干涉!」 底下等着回话的仆妇听了,知道夫人是不准备管了,笑着赔了礼,缓缓地退了下去,也不去前头大门处,自去找相熟的老姊妹喝茶聊天去了! 王府的护卫数到「三十」才停了鞭子。 苏清汐躺在地上,已经奄奄一息,缩着身子,心如死灰! 她仗着苏清蕙王妃的名头在杨府正了名,成了名副其实的世子爷的妾侍,她和苏清蕙是同宗同族的姊妹,素来无甚大的冤仇,她不明白,苏清蕙何以做的如此决绝! 等王府的护卫走了,杨国公府里头才出来两个仆妇,见苏清汐衣衫破烂,血迹斑斑,一张俏生生的脸却光洁无垢,也不知是疼的还是吓得,苍白的让人怜惜,两人都不由啐了一口! 合力将苏清汐拖了进去,仆妇手粗糙,劲儿又大,扯的苏清汐又是一阵哀嚎。 第四十六章 苏清蕙听完了从杨国公府回来的护卫的禀报,听到杨府竟没有一个人出来,也不意外,她毕竟顶着晋王妃的身份,便是贺承不在,只有太后娘娘一日住在慈宁宫里,杨府便不会公然与她为敌! 先前她待嫁的时候,杨府已经来示好过一次,这次自是不会这番莽撞才是,苏清蕙看着忽晴忽暗的天,觉得转瞬怕是又有一场暴雨要来了,对身后的白芷道:「你让福伯去查查杨胡氏和明远侯府的侯夫人,以及静沅长公主府,近来的动静!」 白芷应声下去,天边便闪出了接连闪出了两道银亮的闪电! 接着,便是轰隆隆的雷声伴着瓢泼大雨,哗啦啦地从天而降,屋里的小白听到雷声,便摇摇晃晃地走了出来,伏在苏清蕙的膝下,安安静静的。 一旁的绿意提醒道:「主子,这两天不知道是不是天气的原因,奴婢总觉得小白有些不得劲,今个,」绿意瞅了眼主子的神色,接着道:「今个早上,奴婢去告知安师傅,王爷要出门一段时日的时候,奴婢见安师傅手脚似有些不便利!」 小白一只都是菡萏和绿意照看着,是以,苏清蕙并不担心小白会被照料不周,摸了摸小白的脑袋,见小白抬着头看过来,眼里似有恸色,苏清蕙心下一惊,问绿意道:「小白这两日去过哪些地方?」 绿意蹙着眉细细想了一遍,道:「除了正院,这两日主子不在的时候,小白也去耦园里晃荡!」 苏清蕙低头数了下手指头,一时面上血色褪尽,对绿意道:「将厨上负责安言师傅吃食的厨娘喊过来!」 不一会儿,绿意便领了两个衣着整洁的厨娘过来,小些的苏清蕙有些眼熟,她在安言师傅那里用膳时见过几次,都是这丫鬟来送食盒的! 苏清蕙压着心底的恐慌,淡淡问道:「你仔细说说安师傅最近的饭食用的如何?」 小些的丫鬟答道:「回禀王妃娘娘,安师傅这几日吃食一日日减少,到了今个早晨,只喝了半碗小米粥,其余菜色,一概未动!」 另一个厨娘道:「昨个奴婢特地做了安师傅爱吃的盐水鸡,可是安师傅也只动了两筷头!」 无边的自责与愧疚漫上苏清蕙的心头,这辈子她再次承诺要让师傅颐养天年,可是,她又再次疏忽了! 挥挥手,让绿意带了两人下去,她没能挽救伯娘,那么师傅呢?师傅之后,还有爹爹,还有娘亲,曾经庇佑她的人,已经不能再照看她了,他们需要她的看顾! 快入夏的天,像小孩儿的脸,说变就变,雨也说停就停。 苏清蕙来到耦园的时候,便见着师傅躬着身在剪着院墙角下的花枝,脚边的雨布上还留着暴雨过后的痕迹,一滩滩的水迹。 见清蕙过来,安言这才起身,理了理身上的草屑,把手朝清蕙伸过去,等清蕙握住,不着痕迹地借着清蕙的臂力,慢慢地往屋子里挪,叹道:「这才安逸了几日,我竟蹲了一会就受不住了!」 清蕙见安言师傅两鬓的白发越来越多,也不复先前的白亮,发上的光泽暗淡了许多,心里暗暗忧心,低头软声道:「原本说要给您安排两个丫鬟伺候的,您偏不愿意!」 进了屋,安言师傅坐在靠椅上,缓了口气,这才道:「今个贺承走得急,只派人和我说了声,可有说什么时候能回来?」 苏清蕙鼻子一酸,摇了摇头,轻轻吁了一口气,红着眼道:「师傅,我也只敢在您面前露个软,现在家里就您和我,您要是身子不舒服,可不能瞒我!」 伯娘去世了,苏清蕙对于前世的记忆反而深刻了一些,她记得师傅也是这不久后走的,七十岁的老人,本也是古来稀的,只是苏清蕙却是怎般也不落忍,看着藜国的一代才女,才享了几日的安稳,便就这般离去。 安言师傅不妨清蕙忽地提出这一事,胸口暖融融的,眼角濡湿,哽咽道:「蕙蕙,我奔波半生,收了你这样的弟子,实是我安言这一辈子的幸事!」 苏清蕙见师傅这番动容,心里头却甚是愧疚,上一世,她并没有能应诺给安言师傅颐养天年,这一世,已然又在食言。 清蕙握着安言师傅的手道:「师傅,我进宫去给您找一位太医过来吧!我心里放心不下!」 安言师傅也不再推辞,点点头。 她知道要蕙蕙去请的自不是一般的太医,该是专门照料太后娘娘的夏太医,是和夏太后同宗的兄长,是以除了夏太后首肯,夏太医并不需要出诊。 可是安言师傅知道自己的身子,她是故意拖坏身子的,她唯一记挂着的金文已经给了她这世上最亲的人,她的侄孙和她唯一的弟子,她已然没有牵挂。 而她活着一日,却是给小夫妻两招惹祸端,她和贺承的关系经不得深剖啊! 安言师傅看着蕙蕙脸上挂着泪,要进宫去求见太后的纤瘦背影,想到蕙蕙和贺承如今的处境,深深地叹了口气,程家没有人了,她这把老骨头,能帮一成是一成吧! 想到这里,安言师傅对着被蕙蕙留下伺候的菡萏道:「让厨上熬碗小米粥来,再上一份甜酸乳瓜!」 菡萏面上一喜,欢快地道:「安师傅,我这就去,这就去,您稍等一会!」 菡萏一走趴伏在地上的晋江小白,爬了起来,摇摇晃晃地走到安言师傅身边,伸着前爪,扒拉着安言师傅的小腿,将脑袋贴在上面,轻轻地摇晃。 赶到宫门外的苏清蕙,并不知道夏太后是否知道安言师傅和师公程明昭,直接在宫门外递了宫牌求见,不一会儿夏嬷嬷便亲自过来接。 进了慈宁宫,太后娘娘正依靠在榻上,慈宁宫的小厨房里正熬着药,整个慈宁宫里都是一股似远似近的中药味。苏清蕙心头微微诧异,先前太后娘娘精神气还足得很,怎般又病倒了,若是太后娘娘病倒的消息又传出去,晋王府在京城无疑又失了最大的一重屏障,她和定远侯帮贺承运粮食和药材的事,不知道又会有几番波折! 从殿外走进殿内的功夫,苏清蕙忽地有了请太后过府的想法。 见晋王妃过来,夏太后抬了抬眼皮,有气无力地问道:「承儿走时,可说了什么?」 苏清蕙一日见了两个长辈都这般颓丧的模样,仿佛瞬间便衰老了似的,心里忽然明白了什么,低声哄道:「王爷让孙媳要多过来陪陪您,说等他回来了,要见到您养的白白胖胖的才行!」 不经然地,一颗泪从夏太后的脸颊上滑过,拉着清蕙的手道:「好孩子,便是为了你们,哀家也会好好地在这宫里,享福!」 末了两个字,苏清蕙听出了难言的辛酸滋味儿,又陪着夏太后说了贺承走时的细节,又说了自己和定远侯夫妇的计策,这才见夏太后缓了点精神头,苏清蕙心里才放心下来。 一旁的夏嬷嬷抹着眼角道:「太后娘娘,老奴就说晋王爷和王妃是您灵丹妙药,您还不给我传王妃进来!」 第四十七章 一边是安言师傅,一边是太后娘娘,苏清蕙觉得,这时节,这两个老人家都需要哄着,而她,也需要她们的撑扶,默了半晌,抬头问夏太后:「皇祖母,孙媳一个人在府上住着孤单,想接您过去住个几日,您看可以吗?」 先还颓丧的夏太后,半睁的眼霎时恢复了神采,和旁边的夏嬷嬷不露痕迹地对视了一眼,便见夏嬷嬷笑道:「太后娘娘,这是王妃的一片孝心呢,想接您过去孝敬几日,您啊,就给小辈几个一点表孝心的机会呗!」 夏太后微微颔首,对苏清蕙道:「好孩子,你的心意,哀家明白,回头哀家和皇上商量一下,再派人给你回话!」 苏清蕙不料夏太后答应的这般果断,一时喜出望外,看着夏太后,又看着夏嬷嬷,扑在了夏太后的身上,软声道:「祖母,蕙蕙等您过来!」 苏清蕙又简略说了下安言师傅的事儿,等苏清蕙带着夏太医出了慈宁宫,夏嬷嬷才凑到夏太后耳边道:「娘娘,王妃那头怕是有事要您过去拿主意!」 夏太后轻轻点头。 夏太医聚精会神地把了安言师傅的脉,摸着花白的胡须,对着安言师傅道:「昏昏七十载,再度个十年,你呀,就圆满了!」 苏清蕙听了这话,捏着帕子的手不由松了松,师傅,至少还有十年的寿命呢! 安言师傅略略点头,有些赧色道:「劳烦您跑一趟!」 夏太医摇摇头,叹道:「都是故人,也该见一面的!」一时,便看向了安言师傅的眼。 侯在一旁的苏清蕙,看着二人之间似是故交,可是安言师傅先前没提,她也不好问,对着师傅和夏太医道:「清蕙府里还有些事要处理,劳烦老太医和师傅再说些平日里的养生之道!清蕙感激不尽!」 夏太医点头应道:「晋王妃客气了!」 苏清蕙这才带着白芷和绿意下去,留着菡萏在外头照看着。 福伯已经侯在正院的偏殿里了,见王妃过来,忙上前道:「娘娘,老奴让下头的人去打听,说是近来杨国公夫人杨胡氏半月前回了一次娘家,和明远侯夫人一起去了躺静沅长公主府,昨日,杨胡氏又回了一次明远侯府,然后就闹到了王府上!」 苏清蕙心中冷笑一声,她就知道,明远侯府、杨国公府、静沅长公主府都是一丘之貉,只是瞅准了贺承不在,想捡了漏子收拾她呢! 福伯见王妃嘴角泛了一点冷意,又缓缓补充道:「王妃娘娘,静沅长公主府似有意将安宁郡主嫁于明远侯府的嫡次子胡冲!」 苏清蕙一听这个,略有意外,问道:「不知先前的状元郎张士钊那里,静沅长公主府又是如何应对的?」 她记得张士钊是进了翰林院,现在的翰林院的掌院正是静沅长公主的大伯郝石宏,料想,该有好一番折腾,不知道静沅长公主为何又舍弃了张士钊? 福伯恭声答道:「娘娘,听闻张大人深得掌院郝大人的青睐!」 「呵!」苏清蕙不觉嘲讽地笑了,她怎么忘了,张士钊在官场上向来如鱼得水的,所以静沅长公主这是放弃了张士钊这边。 只是明远侯府的次子与张士钊,还是有好几层的差距的,与张家连姻,不仅是与以张士钊这个状元郎为切入口打进了清流一派,日后恰当扶持,随着张士钊在清流里地位的提高,静沅长公主府对清流一派的影响力也会水涨船高。 另外,张家也是藜国排的上名号的豪富人家。若是与张士钊成了,静沅长公主府实是里子面子都有了! 而,明远侯府的二公子,不会袭爵不说,明远侯府略过侯府世子,推出二公子,诚意也打了好几个折扣,竟不知,静沅长公主竟也会点头同意! 不管内里如何,这三家是要扭成一股绳,对外了。 苏清蕙沉吟片刻,看向了一旁的白芷,淡声问道:「安宁郡主那里近来如何?」 先头青茹庵的事,因着她和贺承大婚,放了许多日子,眼见束妃失宠,静沅长公主府也收敛了许多,苏清蕙现时才明白,「打蛇打三寸」的道理。 白芷禀道:「主子,安宁郡主在公主府待了好些日子没出门,听公主府里的下人说,似是和公主在赌气!」 白芷说到这里,眼睛眨巴眨巴的,像是蕴了许久,就等着主子问,清蕙笑道:「别藏着掖着了,你的能耐我还不清楚,赶紧说吧!」 她也是成婚后,才听贺承说起,白芷是定远侯从她三岁就开始培养起来的,原是准备给自个女儿当贴身丫鬟的,除了诗词歌赋,女红、厨艺、武艺,白芷都是拿得出手的,可惜,定远侯夫妇一辈子也没一点骨血。 白芷被戳破,也不忸怩,笑道:「主子,安宁郡主不愿意,那明远侯府的嫡次子,是个绣花枕头,空有一副好皮囊,做个多情佳公子的模样,实则,肚里无墨,腕上无力,安宁郡主死活不乐意!」 清蕙见白芷说的逗,笑着看了看她,轻轻挑眉道:「白芷,你这般看不上面皮儿好的,以后我给你择一个面相粗犷的如何?」 白芷一愣,笑意僵在嘴角,急道:「那咋成呢!」 众人都忍俊不禁,福伯笑着叹道:「傻囡囡,好好儿的伺候着,王妃娘娘亏待不了你!以后福伯给你把关!」 绿意插言道:「福伯,您那双眼睛可得擦亮了,不然,以后小芷儿可得怪您老人家!」 几人一番笑闹,苏清蕙心情也愉悦了许多,想着过两日,太后娘娘便要住进来,那些再敢闹上门的,自己作死了!她正好借着太后娘娘这座大佛,清一清路! 对福伯道:「先将王府后头的桂园收拾齐整,务必要亮堂舒适些,将库里太后娘娘赏赐下来的春山寿山图移过去,再挑些有颜色的添置上!」 夏太医到晚膳时间才走,面上有几分落寞,苏清蕙留他用晚膳,夏太医摇头道:「宫门要落钥了!」 里头安言师傅并没有出来送行。 苏清蕙对师傅的生平也只比旁人多知道一点古籍的内容罢了,看着夏太医略显萧条的背影,苏清蕙不觉朝师傅的院落看了看! 随后跟出来的菡萏,轻轻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苏清蕙站在门外见安言师傅半倚在榻上,闭目养神,也没进去打扰,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 贺承和安郡王出了京城不到半日,在歇脚用饭的驿站二楼上,遇到了从京城回东川的东川王、王妃以及婉华郡主,贺承见过东川王,倒是没见过王妃和他们的女儿婉华郡主,当下也只是略略寒暄几句,便要回他们的包厢。 东川王妃笑道:「难得出了京城还能遇见,不若一起用个饭吧!」说着看了一双慈和的眼看了一眼东川王。 东川王忙笑道:「确实,两位皇侄坐,坐!」 安郡王率先应道:「谢谢叔父!那晚辈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贺承见此,也就挑了个侧边的位置坐下,王妃的侍女上来添了两双碗筷,一双皓腕要添酒的时候,贺承掩杯道:「我二人还要赶路,恐饮酒误事,叔父见谅!」 第四十八章 东川王脸一红,道:「本王考虑不周,二位皇侄先用饭!」 贺承便就着酱汁牛肉、熏鸡、糖醋藕片和酸白菜卷等,开始用饭,蕙蕙昨夜叮嘱他,饮食上要当心,现在在京郊,还能安心吃,越往蜀地,越要谨慎,还不趁着现在多存点体力! 婉华郡主不由的多看了认真用饭的晋王几眼,这不是她第一次见他,在他大婚去迎亲的那日,她也曾见过他。 出于好奇,她和父王、母妃此次来京城之前,是收了太后娘娘的密信的,父王说,太后娘娘有意将她许给晋王爷! 东川王府虽是铁帽子王,深得两代帝王的信任,但是,毕竟远在东川,已经远离了藜国统治的核心,她和晋王联姻,无疑是给东川王府一个插入藜国统治心房的机会! 她从东川过来的时候信心满满,她是东川王的嫡女,晋王是才回王室的毫无根基的亲王,两人结合可谓天作之和。 可是等到了京城,刚安顿下来,京城里便传得沸沸扬扬,晋王向四品小官家的女儿提亲了,还是一个守望门寡的女子。 天下真有爱美人不爱江山的,她也不过嗤之以鼻罢了。 五月初十,晋王大婚,她在晋王前往苏家接亲的柏树巷外的茶楼上,看着底下吹吹打打过去的迎亲队伍,骑在高头大马上,胸前系着红结的新郞,竟比她想象中的眉目刚毅、俊朗,像东川府冬夜深空中的一颗星星,一眼沁凉。 婉华郡主走神的当儿,安郡王有礼地见过东川王夫妇,又着意夸了几句对东川地富庶的仰慕,顺道恭维了几句东川王治理有方,王妃贤良淑德,见父王和母妃笑的欢畅,婉华郡主礼貌地浅浅露了一星笑意。 高华圣洁,像梦境里不可触摸的冰山雪莲。 贺承刚不耐地看了一眼没完没了的安郡王,便见对面的女孩儿正无意间扫了他一眼,双目对视的片刻,二人轻轻点头致意。 安郡王不意看到,眸子一转,对着贺承笑道:「王兄,你新婚不久,便和弟弟一起前往蜀地,不知王嫂在府上可曾埋怨?」 黎贺承举杯喝了一口茶,淡道:「纵是儿女情长,也当以家国大事为先,蕙蕙向来明理,何来埋怨一说!」 东川王妃,忽觉旁边的女儿情绪瞬间有些低落,抬眸着意看了下晋王和安郡王,起身笑道:「我和王爷也不能倚老卖老,两位皇侄有公务在身,还是先行自便!」 东川王也附和道:「是,是,两位皇侄还是快赶路吧,等以后,你们闲暇了,来东川府玩玩,本王再做东招待二位皇侄!」 晋王和安郡王这才起身告辞,一旁的吴大和赵二赶紧又扒拉了两口饭食! 等晋王和安郡王下了楼,东川王妃看了一眼女儿,叹道:「华儿,是我们的错,不该带你来这一趟!」 婉华郡主抬头,柔柔地看了一眼母妃,勉力笑道:「母妃,女儿很开心来一趟京城!」 她十五岁的人生里才会出现,除了赤橙黄绿青蓝紫以外不一样的颜色,那是一种绚烂的,缤纷的色彩,无法言说,无与伦比。 黎贺承和安郡王从驿站出来后,一路沿着西南方驶去,一路上都是阴雨连绵,等快到蜀地的时候,便发现沿途开始出现逃荒的。 起始只是三三两两的几个,不是他们的蜀地口音,贺承还误以为他们只是当地乞讨的。 吴大和赵二上前去问,逃荒者听到熟悉的口音,呆木的一张脸上出现了一点神彩,干裂的发白的嘴唇微微嗫嚅,看吴大和赵二的打扮,也不敢拉人家的衣裳,站在原地,摸着眼泪道:「完了,什么都完了!」 吴大和赵二顿时心头便不是滋味,将随手备着的干粮掏了出来,都分了,起初只有三两个,远些的,看见了,竟一哄而至! 将吴大和赵二围得水泄不通,二人将身上的银子都散了,那些人还一张口一个可怜的事迹。 吴大和赵二看着越来越多的人,急的心间冒火,无助地看着人群外的晋王爷,贺承沉默不语,这些衣衫褴褛的人竟是出自天府之国的蜀地,他怎么也想不到,不过一两年的时间,便是一次洪水,竟损伤蜀地百姓至此。 安郡王见黎贺承不吱声,心里微微鄙夷了一下,哼道:「王兄,你莫不是起了恻隐之心,在皇家,最不该有的,便是恻隐之心了!」说着,也不理黎贺承的反应,对身边的护卫招呼了一声。 便见从安郡王后头出来两个气势汹汹的兵士,骑着马到吴大和赵二那边,挥着手中的辫子便朝难民群中抽去,一时哀嚎声顿起,其中一个士兵喝骂道:「走走走,别挡道!」 难民受了惊吓,顿时作鸟兽状四散。 吴大和赵二气的胸口起伏,对着挥着辫子的士兵骂道:「狗娘养的,你不是吃五谷的?」 两个兵士也不搭腔,驱赶走了难民,又骑着马回到了安郡王身后。 贺承皱了皱眉,对着吴大和赵二道:「别磨叽了,赶路吧!」 吴大和赵二喃喃几句,也不敢反驳,回了队伍。 一时尘土飞扬起,忽地贺承瞳孔骤缩,便听一声突兀的「吁」声,众人见晋王的坐骑嘶叫一声高高地扬起了蹄子,被晋王猛地勒住往后打退。 马蹄下的尘土一片飞扬,迷得周围的人都不由捂住了眼。 再睁开,便看见一个瘦小的男孩子,约莫十岁,穿着一身破烂衣衫,裤子屁股后面都磨了一个大洞,显然逃荒期间,也没有针线缝补,吓得心肝儿颤地跪在晋王马下。 晋王冷冷地看着他。 这孩子头磕在地上,哭道:「贵人,求你救救我姊弟二人,小人日后愿意做牛做马,追随您一辈子!」 安郡王淡漠地看了一眼,提着缰绳便要走。 贺承抬了一下手,示意他慢一步,冷声问底下已然磕的前额流血的孩子,刚才围着吴大和赵二的人群中,并没有这个孩子,贺承眼角微微一撇,便见旁边的草丛里半躺着一个衣衫同样褴褛的女孩子,也是瘦骨嶙峋的模样。 对着后头的吴大和赵二道:「扛上马,带走!」 说着,便头也不回地奔驰而去! 安郡王难以置信地看了那远去的背影一眼,对着吴大和赵二道:「呵,你家主子既是这番乐善好施,就该将府上的钱财全往蜀地搬才是,这么一个两个的,磕碜谁的眼呢!」 吴大和赵二先前得了安郡王的解围,也不好辩驳,低着头下马一人扛起了一个孩子在马上。 小男孩见自个姊姊也上了马,嘴角露了一丝甜甜的笑意,竟就昏在了吴大的马背上,小女孩揪着赵二的衣裳,瞪着一双惊怖的大眼,一瞬不瞬地盯着前头马背上的弟弟。 接下来一路,便是遇到难民,吴大和赵二也不敢再表示善意,只是会提点他们一句哪里有施粥的,往哪个方向走才对。 便是心有不忍,看着后头跟上来的难民,吴大和赵二也都硬着头皮,抽着马背狂奔在官道上。 第四十九章 一对小姊弟,已经换了新的粗布衣裳,跟在后面储物的马车上,大的叫花花,小的叫二憨子,安郡王嫌弃太难听,给他改成了二舍。用了几日的小米粥和白面馒头,姊弟两个脸上都现了一点红晕。 众人问起才知道,这对小姊弟是龙凤胎,姊姊也才十一岁,爹娘都死在逃难的路上了。 从五月二十二日出发,进了蜀地地界,也已经是六月初五了,众人在锦城落了脚,连日赶路,不说贺承和安郡王,便是吴大、赵二、一干兵士都吃不休,到了锦城的行宫,都面露疲色,可是行宫里头,一早便候着蜀地大小官员百十来人,准备好了洗尘宴。 五月二十八日,京城晋王府大开中门,迎了一个美貌的贵妇人进去。 苏清蕙前两日接到渊帝的口信,说为确保太后娘娘的安全,不得泄露太后娘娘出宫居住在晋王府的事儿,是以见到夏太后着了一身京城贵妇人时下流行的碧霞云纹联珠对孔雀纹锦衣,并不讶异。 这一回太后娘娘只带了夏嬷嬷,并四名宫女,两名护卫,乘了一辆略奢华的马车过来,其余的护卫已经早两日便到了晋王府。 苏清蕙和安言师傅亲自侯在大门处迎接,苏清蕙特地注意了一下,太后娘娘和安言师傅打照面的瞬间,发现两人竟都有些热泪盈眶,彼此看着,像是千言万语都说不出来一般。 一时,心里,更是暗暗稀奇,昨日她和师傅说,太后娘娘要过来,师傅的神情像是有些触动。 夏嬷嬷见到安言师傅,执着手叹道:「您已经有五十来年没有回京城了!」 苏清蕙这才懵了,看着三人,笑道:「那,师傅和皇祖母、嬷嬷,见过?」 夏太后看了一眼安言师傅鬓白的头发,笑道:「当年,安姊姊要再大上一些,哀家的母家,就要将哀家塞给安姊姊做徒弟了!」 苏清蕙一时愣在前院儿里,看着师傅和夏太后、夏嬷嬷便走便聊,就往给夏太后准备的桂圆去,忙提步带着绿意和白芷跟上。 夏太后来后,也不往苏清蕙的院儿里来,每日和安言师傅不是在耦园,便是桂园,不然便是后花园里头,说些古字,花草,陈年往事。也不用苏清蕙陪着。 清蕙没想到请来了一座大佛,竟真的只是来镇山的,先前还想着会不会有婆媳矛盾之类的,没想到每日倒是她全心全意地奔波在席府、苏府和定远侯府之间,安言师傅和太后娘娘在王府里商量每日的食谱,日子过得竟比贺承在的时候还滋润。 苏清蕙定了心,做起事儿来,便更有底气了,先是准备打破杨国公府明远侯府和静沅长公主府的格局! 从福伯那里得知,明远侯府的嫡次子胡冲近来爱往杏花阁听头牌柳儿姑娘的曲子,便让管三先生拟了个话本子,关于青楼女和侯门公子的。 什么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什么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凡是苏清蕙前世在笔名为竹官的写的话本儿里看到的句子,都理出来让管三先生加上。 反正,她从贺承那里知道,竹官就是管三,看来管三先生上一辈子,就顾着写佳人才子的小说了! 管三先生接到了这个话,看着晋王妃的眼里都快冒星星,一边略有羞意地看了下侯在一旁的夫人。 晋王妃忽地顿悟,原来,无论哪一本话本儿,感情,管三先生都是在对义母诉衷情呢! 晋王妃回了王府,便给晋王爷写了一份同样缠绵悱恻的信,言离别之后的相思之情。 管三先生花了三日,便写了一篇流落青楼的大家小姐与侯门贵公子的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 一时茶馆酒楼、街头巷尾都是柳儿姑娘和古二月公子彻人心扉的曲折悲情故事,青楼老鸨的侠义心肠,预促有情人终成眷属,不想,天上掉下个仙女儿,看上了洒脱俊俏的古二月公子。 话本流传到静沅长公主府上,安宁郡主,气得砸了一屋子的瓷器玉瓶,心疼得驸马爷捂着胸口都喘不上气,直骂安宁郡主糟践东西!理该学学女诫、女德,识些文墨。 向来是水晶心肝儿人的安宁郡主,当着爹爹的面,便气得晕倒在地,一时公主府乱成一锅粥。 静沅长公主当着儿子女儿的面,便骂驸马爷被外头的脏狐狸迷了心窍,驸马气得面色发紫,指着静沅长公主颤抖的不能言。 静沅长公主望着怀里昏迷不醒的女儿,心头恨得发疼,看着自己退让、容忍了多年的夫君,抹了泪,将女儿交给心腹吴嬷嬷,便带着公主府的护卫,打到了驸马爷金窝藏娇的紫兰巷。 一处两进的小院子,院里头那妙龄女子兰念儿正在院里头靠在梧桐树下梳着头发,边上两个小丫鬟一个拿着梳子,一个拿着扇子,好不惬意,不妨猛地闯进来一群人,对着兰念儿的脸便是一阵猛抽。 兰念儿还没觉到疼,便被抽的两眼发昏,直觉口里什么东西硌得慌,一吐出来,一口血水里有一个白净的牙齿,瞪着眼,看着面前戴着凤钗的贵妇人,「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兰念儿不过二八年华,比静沅长公主的女儿,安宁郡主才长了一岁,正是天真烂漫的年纪,近来被驸马爷娇宠的厉害,万没想到会遇到这般大的羞辱。 泪眼朦胧中,看着面前的贵妇人一脸盛气凌人的模样,加上头上那枚凤钗,心里隐隐觉得,怕是大妇找上门来了。 侧脸便看向了院门口,这时候,只有驸马爷能救她! 静沅长公主冷冷地看着面前青葱儿般薄嫩的小妇人,手上的指甲疼的钻心,刚才扇的急,竟忘记还戴了指甲套的,看着兰念儿脸上的伤痕,汩汩地冒着鲜红的血渍,心里无比痛快。 静沅长公主呼吸渐缓,不过声音却是越来越沉:「把这小贱人绑了,送到郝家老宅去,给大伙儿瞧瞧郝家二老爷的品味!」 吴嬷嬷忙抬头看了一眼公主,见其面上镇定,似有哀色,低声劝道:「公主,不若忍一时之气,闹大了……」 静沅长公主挥挥手,轻轻地看了一眼吴嬷嬷,笑道:「嬷嬷,你看看,这小妮子,长的像谁?」 吴嬷嬷这才细看过去,血迹斑斑的脸上,那细长的眉,那饱满丰润的唇,吴嬷嬷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脸上煞白一片,转头看着公主,抿着嘴,不敢说。 静沅长公主笑道:「藜泽便是死了二十年,不仅席恒峰惦念着,没想到,郝石峰,竟也痴心一片呢!」 吴嬷嬷听着公主诡异的笑声,脑仁儿发麻,怪不得这回公主要破罐子破摔,驸马随便养一个美人儿,公主也不会这般大的反应,可是,竟像藜泽长公主。 这那个人是死对头啊! 吴嬷嬷一句劝解的话也说不出,公主自出生,便由她看顾着,这么些年,她比束妃娘娘还有疼爱静沅长公主,公主这会儿心头泣血,吴嬷嬷实是说不出什么忍辱吞声的话来。 驸马爷郝石峰听到消息赶过来的时候,紫兰巷子里的那一处两进的小院落已经一片狼藉,院里里里外外一个人影都没有,郝石峰看了一眼折断的桃木梳,蹲下身捡了起来,轻轻地用指腹摸着上头的「念」字,这是他买来后刻上去的。 第五十章 眼神不经意间发现地上的一两滴血迹。 一时神魂动荡!急急地纵着马往公主府赶去,一路走到女儿安宁的房子,目呲欲裂地问:「你娘呢?」 安宁郡主正躺在床上,脸上还犹带着风干的泪痕,见到爹爹怒气冲冲地进来,眼神像是要吃了她一样,比先前上午儿还暴躁,抬手就拾起了床上的一只玉枕,「嘭」地一声扔到了地上! 也不搭理自个亲爹! 郝石峰气得心里呕了一口血,可是念儿不知道去了哪里,他也没时间和女儿耗着,缓了声音道:「蓝玉,爹找你娘有急事,你快说,要是误了事儿就不好了!」 安宁郡主睁了眼,看了一眼自个亲爹,半晌吐了两个字:「老宅!」 郝石峰得了话儿,也不搭理床榻上的女儿,转身便嚷着备马要回老宅。 丝毫没有看见,女儿安宁郡主在他转身的刹那,嘴角流露出来的淡淡嘲讽。 郝石峰到了郝家老宅的门口,便下了马,将缰绳交给守门的小厮,直往兄长住的主院里跑,一边嚷道:「公主在哪里?」 到了正院儿里,便见里头满满地竟挤满了宗族的人,包括与郝家交好的几家姻亲,郝石峰一进主院,便傻了眼,看着静沅长公主脚下跪扑着的兰念儿,面上血迹斑斑的一片。 简直难以相信昨个才分别的娇美的兰念儿,一夕至今,便可怖的难以入目。 郝石峰一时血气上涌,指着静沅长公主娇笑的一张脸,两眼红肿的疾呼道:「最毒妇人心,我要休妇,休妇!」 「啪」地一声,郝家老大郝石宏,一巴掌扇在了弟弟脸上,怒斥道:「混账东西,能娶公主是你多大的福气,你还竟做些上不得台面的事儿!」 郝石峰看向兄长的眼里,带了几分审视,闷声道:「当年不是你一意怂恿我求娶静沅长公主,我现在,该是多么的洒脱和自在,儿女双全,夫妻和睦,便是不睦,我也能想一想藜泽!」 见兄长的手再次如无影一般挥了过来,郝石峰伸着胳膊拦住了兄长的手,声音发寒道:「我已经忍受了快二十年! 郝家老宅里的众人顿时心里一片骇然! 郝家老二娶得可是渊帝膝下唯一的公主啊! 便是再不得宠,那也是皇家仅剩的唯一一位公主啊! 晋王府里,苏清蕙请了斐斐过来住些日子,两人同吃同睡了两日,教导斐斐礼仪的两位老嬷嬷也跟了过来,每日里闲来无事,清蕙便也跟着斐斐上会课。 夏太后见她俩腰肢儿总是少了一股流利劲儿,不仅连连摇头,对一同来观看的安言师傅道:「安姊姊,你看,是不是要学些柔旋舞?」 柔旋舞几十年前在藜国流行了很长一段时间,安言师傅想起那灵动柔软的舞姿,笑道:「这个学学也好,便是往日里也能加些体力!」 说着,安言师傅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轻轻地扫了一眼看蕙蕙,便是以后蕙蕙生产的时候,比旁人也更容易些。 见安言师傅也同意,夏太后便让夏嬷嬷去宫里挑了一位善柔旋舞的教养嬷嬷来。 刚学两日,苏清蕙和席斐斐都觉的好奇,学的也格外卖力,夏太后和安言师傅在一旁指指点点,好不热闹。 五月底的一日午后,苏清蕙和席斐斐正在扭着腰抬着腿,忽地白芷进来道:「王妃娘娘,席大人过府了!」 众人都一愣,晋王爷走了,府里便只有晋王妃,席恒峰一个尚书过府,是瞧斐斐?可是斐斐也没来几日啊! 夏太后看着晋王妃,默了一会,笑道:「既是恒峰来了,我也去看看!」 众人便都过去了前院儿里待客的厅堂,过了回廊,转身进门,便见席大人皱着眉,右手习惯性地用杯盖抹着叶沫。 见到一行人过来,忙站了起来,向夏太后和晋王妃行礼,看见斐斐红扑扑的一张脸,额上像是冒着热气一般,又对着晋王妃道:「斐斐顽皮,有劳王妃娘娘看顾!」 晋王妃忙道:「席大人客气了!」 夏太后坐在上首,笑道:「恒峰,你莫和小辈们这般客套,你今个来找蕙蕙,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席恒峰看了一眼安言师傅,顿了一下,才道:「微臣实是来找太后您的,只是您没对外宣布来了晋王府休养,微臣斗胆打着来求见晋王妃的幌子。」 见太后点了头,席恒峰肃声道:「回禀太后娘娘,静沅长公主的驸马爷,豢养了一房外室,外头盛传容貌酷似藜泽长公主,微臣刚从宫里出来,束妃娘娘带着静沅长公主跪到了坤宁宫外头,请求皇后娘娘和圣上为静沅长公主做主!」 夏太后靠在椅背上,看着席恒峰一张难以言表的脸,心里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她的泽儿,竟夺了这许多世家子弟的心魄。 夏嬷嬷见太后娘娘不吱声,轻声道:「太后娘娘,我们既是已经躲在了宫外,便是不知为好,这泥潭里的事儿,搅不清!」 席恒峰听了这番话,心头微微发苦,藜泽是他名正言顺的未婚妻,对外宣称早逝,那在众人眼里,便是他席府的半个人,现在郝石峰偷偷摸摸地养着一个酷像藜泽的女子。 这真是生生地让他吞了一颗苍蝇! 夏太后见席恒峰面上一阵惨白,叹道:「传我的懿旨,罚驸马爷两年俸禄,在公主府闭门思过!」对着夏嬷嬷道:「静沅毕竟是皇家的公主,万没有让驸马这般踩脸的!」 以前她可以不管,现在,有斐斐这么个外孙女,也是皇室的郡主,以后,她的外孙和外孙媳还会给她添好些个小娃娃,她得到保证,女娃儿们作为皇室女儿的尊贵与体面! 懿旨宣到公主府的时候,静沅长公主和郝石峰都面无表情,倒是安宁郡主,欢欢喜喜地代爹爹领旨,如果皇家的女儿尊贵,那么她,自是也不必屈从爹娘的意愿而嫁到明远侯府的。 驸马爷豢养酷似藜泽长公主的外室的事儿,一直在街头巷尾被议论了好些日子,都道静沅长公主一生顺遂,竟是在晚年还是输给了已逝的藜泽公主! 紫兰巷里的事儿告一段落,已经是六月初了,明远侯府和静沅长公主府,一前一后,都受到了流言的重创,此时贺承离家已有半月,管三先生处已经在江南一带备好了粮食和药材,苏清蕙提着的心却丝毫不敢放松,贺承前往蜀地半月,竟无一封家书到王府,便是太后娘娘,也没有收到只言片语! 那人仿佛石沉大海一般! 【卷二完】 注:相关书籍推荐: 01、《宠妻到白头 卷一》作者:南罗 02、《宠妻到白头 卷二》作者:南罗 03、《宠妻到白头 卷三》作者:南罗 04、《宠妻到白头 卷四》作者:南罗 【豆豆提醒本书已经连载完成,豆豆小说阅读网(http://.ddshu)】 【豆豆小说阅读网电脑站:.ddshu;手机站:m.ddsh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