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香百媚 三》 第一章 【第一章】 浓厚的白雾遮蔽了视线,原本在身边的人影好像都忽然消失了。 姜黎非下意识上了两层铜墙术,四处打量,一面叫:「修远、歌林,你们在吗?」 回答她的只有那一阵阵飘渺虚幻的歌声,身边暗香浮动,许多半裸女子摇曳生姿地舞蹈着,姜黎非伸手去推去抓却碰不到她们,虽然有香气,彷佛近在眼前,可她们却是虚幻的。 姜黎非挥袖放出离火术,一时间火光大盛,那些半裸女子顷刻间消失,连带着那虚幻飘渺的女子歌声也消失了。 雾好像渐渐散开了一些,姜黎非快步向前走去,高声叫着同伴们的名字。 百里歌林和她一样,估计不会被裸女迷惑,不过他们组剩下的都是男人,叶烨对百里唱月倾心专一,大概也没事;陆离看上去严肃正经,但愿他没事;纪桐周身为金尊玉贵的王爷,想必见过无数美女,那些看不见脸的女人应该不至於让王爷魂不守舍;雷修远…… 一想到雷修远,她的身体里像是有什麽东西坠下去了,禁不住停下脚步,他这个人一向眼高於顶,从没见他对其他女子假以辞色过,应该、应该不至於被那些衣衫半褪的女人诱惑吧?姜黎非的理智清清楚楚地明白雷修远是个什麽样的人,可她的感情一牵扯到他,就乱套了。 浓雾终於彻底散开,但见夕阳西下,倦鸟归林,深秋傍晚冰冷的风拂过脸庞,漫山遍野枫叶已红,起伏山峦鲜红与老黄交织,彷若斑斓锦缎。 姜黎非又是迷惘又是惊骇,她急急四处张望,这里是青丘,她和师父住的那个朴素又简陋的小院,她怎麽回到这边了? 她眼怔怔看着紧闭的柴门,如果在这里打开这扇门能看到师父吗?她像中了邪一样,无法自抑,慢慢走到木屋的柴门前,屋内有烛火在跳跃,有人在,真的是师父? 手刚放在柴门上,这扇门忽然被屋中人打开了,出乎意料,立在自己面前的人居然是雷修远,他穿着一袭布衣,长发披散,藏着雾气般的双眸温柔含笑看着她,忽然伸手握住她的胳膊,柔声道:「你跑哪里去了?这麽晚才回来。」 姜黎非一阵恍惚,迷迷糊糊的,只觉彷佛确实一直和他住在青丘一般,她反手紧紧握住他的袖子,抬头怔怔地看他,浓密漆黑的长发,挺直的鼻梁,清臞的脸庞,还有那双湿漉漉的眼睛,他面上的神情总有些傲然,生人勿近的味道,像一只孤傲的鹤。 姜黎非下意识喃喃唤了他一声,「修远。」 他笑着将她拉进屋,柴门在身後静悄悄阖上,一室幽然烛光,桌上早已摆好饭菜,全是她爱吃的素菜。 「又去等师父了?」雷修远替她挟了一筷子竹笋,「他还要几天才回来,不要急。」 是啊,师父出门办事去了,还得过几天才能回来,特意嘱咐他们好好看家,姜黎非迷惘纷乱的心渐渐沉淀下来,小小吃了口饭,雷修远给她挟了满满一碗的菜,淡道:「多吃点,矮得要死。」 姜黎非也给他挟了许多菜,讥诮地笑,「你才要多吃点,长壮实点。」话一出口,忽觉熟悉,她是不是在什麽地方说过这话?意识深处总觉得自己彷佛忘了什麽。 慢吞吞吃完饭,看着雷修远捧了一罐盐撒在屋外,雪白的盐粒拼成一圈古怪的花纹,她记起这是驱妖的方术,师父在的时候每天晚上都要撒一遍,确保晚上睡觉不被妖怪们偷偷吃了。 姜黎非奇道:「你驱什麽妖?有我在,根本不会有妖物来找麻烦啊。」 雷修远失笑地看着她,「连方术都学不好的小丫头,说什麽胡话?」 她心中一个激灵,对了,她并没什麽特殊的,资质也不好,都十六岁了还不知道怎麽引灵气入体,师父一天到晚骂她无能,还好收了雷修远这个天纵奇才,否则方术後继无人,一想到自己只是个普通人,她不知道为什麽感到无比的欣慰与安心。 夜色笼罩了整座小院,雷修远从後面轻轻抱住她,低声道:「睡觉吧。」 怎麽搞的,她今天好像老是心神不宁,这美好又宁静的生活像梦一样,她内心看不见的罅隙都被温暖地填补上,反倒教她害怕起来了。 姜黎非再度抬头看着雷修远,他眉梢一扬,「怎麽,还不想睡?」 她心底深处有一个惶恐的问题,已经近在嘴边,姜黎非轻声道:「修远,你……你喜欢我吗?」 他微微一笑,双手把她扳过来面对自己,「当然喜欢,我喜欢你。」 她觉得自己好像等这一句话等了很久,甚至等得心力交瘁,此时终於从他口中说出,她忍不住浑身都在微微发抖,眼中一片热辣,急忙捂住眼睛。 手被他轻轻握住,姜黎非被迷惑似的痴痴看着他,他的脸凑近,温热的嘴唇轻轻印在她额上,陌生的吻,唇的热度彷佛不该是这样,好像应该是更炽热、滚烫的,像是会灼痛肌肤那样,姜黎非下意识地闪躲开。 雷修远有些意外,「你今天怎麽了?哪里不舒服?」 姜黎非慢慢推开他,心中七上八下,只觉得乱糟糟,她勉强一笑,「我去睡了。」 她转身推开自己的房门,雷修远一把拽住她,「那是放杂物的屋子。」 杂物?姜黎非定睛看向那一室暗沉,但见屋子里空荡荡的,只有窗下放了一张小小的木床,崭新的,刚刷过桐油,在银白的月光下闪闪发亮。 好熟悉,她在哪里见过这场景?姜黎非挣脱雷修远的手,一步步走过去,小木床上铺着乾净的棉褥,上面只有一张血迹斑斑的玉色襁褓,除此之外并无他物。 电光火石,她脑海中掠过什麽景象,窗外骤然响起一个沙哑冷傲的声音,又熟悉又陌生,「蠢材、蠢材!惊才绝艳又有何用,到头来还是被这些累赘事缠身,你这是一心求死,瞒得一日、一年,甚至一百年,又如何瞒住一生?」 另有个苍老的声音慨然一笑,忽地长啸一声,似吟似唱,「惜余年老而日衰兮,岁忽忽而不返,念我长生而久仙兮,不如返余之故乡。」 姜黎非如遭雷击般,几乎要跳起,她急急地回头望向身边的雷修远,他面上挂着温柔的微笑,渐渐的,身体像沙一样散开消失了,而房屋、小院,青丘的一切也在顷刻间化作砂砾消散而去。 她周身泛起一层柔和的白光,昔日在栗烈谷爆发的本源灵气此时忽然笼罩周身,无论如何也无法将这层白光掩饰下去,姜黎非惊慌失措地四处顾盼,想要找个地方躲避起来,她不想让任何人见到这样的自己。 然而浓雾已经散开,方才被浓雾吞噬的所有人忽然都出现在周围,每一个人都在看着她,她的秘密曝露在众目睽睽之下,姜黎非惊恐万分,她找不到任何可以躲藏的地方,她心底最恐惧、最想隐藏的事终於发生了,他们全部在看着她,百里歌林、纪桐周、叶烨、百里唱月……他们的眼神都那麽陌生,像看着一个不属於这里的异类。 她喉咙像是被什麽东西扼住了,眼前一片模糊,连连後退,後背忽然撞上一个人,那个人忽然张开双臂,温柔地抱住她。 「不要怕。」他贴着她的耳朵,温热的吐息喷在耳廓,「有我在。」 姜黎非失魂落魄地回头,雷修远正含笑凝视自己,她像是在扑天涛地的狂浪中抓住了救命的浮木,畏惧又依赖地蜷缩在他怀中。 「帮帮我,修远。」姜黎非祈求地唤着他。 雷修远却轻轻推开她,他温柔的笑渐渐变得讥诮尖刻,低声道:「你这个异类,我怎会真的喜欢你。」 姜黎非踉跄着倒退数步,周围原本有无数潮水般的嘲笑声、唾骂声、愤恨声,可一瞬间忽然变得安静了,她再也听不见,他方才说她是异类。 世间一切的唾骂声竟及不上雷修远的淡淡两个字,令她几乎神魂俱裂;所有排斥的目光都比不上他眸中一抹讥诮来得伤人。 姜黎非怔怔看着这个忽然变得陌生的少年,他正扬手挥剑朝自己刺来,面上带着冰冷的笑意,低斥:「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姜黎非定定看着那柄寒光四溢的利刃刺入自己胸膛,她竟不觉得痛,只觉胸腔内一片彻骨的冰冷,这是死亡,还是万念俱灰? 一只滚烫的手忽然按在她额头上,紧跟着重重拍在她脸上,疼痛让她猛然一惊,霎时间诸般荒诞不经的幻象潮水般消失,姜黎非大口喘息,身体被人粗鲁地一把抱起,她惊恐地仰头,对上雷修远焦急的双眸,他额上满是汗水,见她醒了,他瞬间露出一丝欣慰神情。 「这是凶兽蜃,喷吐雾气制造幻象,以此吸收人的精气。」雷修远贴着她的耳朵,声音极低。 滚烫的吐息再一次喷在她耳畔,姜黎非只觉悚然,不自觉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急忙躲开,心有余悸地打量四周,却见浓雾中无数弟子都躺在地上彷若熟睡一般,那丝丝缕缕的雾气像是有生命一样,钻入每一个弟子的七窍中。 葱葱郁郁的小岛悬浮在头顶数丈处,若有似无的浓白雾气从上面不停歇地溢出。 第二章 她已分不清什麽是真,什麽又是假,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体,并没有白光笼罩,她想要站起,腾云离开这里,可手脚一点力气也没有,姜黎非艰难地挣脱开雷修远的双臂,费力朝前爬了数寸。 「黎非?」 雷修远一把拽回她,她浑身虚软无力,全然没有任何反抗能力,被他按在地上,被迫惊恐地与他对望。 「你方才看到了什麽幻象?」他凝视她。 姜黎非别过脑袋闭上眼,这里或许又是另一个幻境,她已经不想再受一次伤,她两只脚吃力地在地上蹬着,试图挣脱,结果好不容易往前挪一寸,他却立即跟上,步步紧逼。 「你看到什麽了?」他又一次问。 她不想听见他的声音,双手捂住耳朵,在地上蜷缩成一团。 不知过了多久,悲叹般的风声骤然呼啸而起,星星点点,像是有什麽发烫的东西细细落在身上,姜黎非缓缓将眼皮撑开一道缝,却见密密麻麻的黑色灰沙下雨般落下,那座悬浮的小岛不知为何顷刻间化作细小的碎末,风吹过,莹莹絮絮地落在所有人身上。 随着那些细灰坠落,姜黎非只觉酸软无力的身体终於有了一些力气,她挣扎着想要起身,忽然一双脚出现在视线里,她不用抬头也知道是谁,她用力坐起来,踉踉跄跄,手脚并用地要跑,後领子忽然被人一提,她身不由己地被摆在了雷修远面前。 他蹙眉看着她,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他双眼内彷佛藏着锐利的金光,甚至皮肤里都透出一层冰冷璀璨的金色,这种光泽让雷修远看上去十分陌生。 「蜃已经没了,你还想跑?」雷修远两只手「啪」一声夹住她的脸颊,姜黎非疼得扬手就是一巴掌,重重打在他耳廓,他没躲,只静静看着她,「疼?疼就不是幻觉了,刚才你看到的一切都是假的。」 他将最後「假的」两个字咬得特别重,姜黎非纷乱的神智终於渐渐平静下来,她望向四周,满地都是晕倒的修行弟子,浓雾尚未来得及完全散开,蜃将全岛的修行弟子都吸引来了这里,每个人都还沉浸在或美梦或恶梦中。 她又将目光移到雷修远面上,还是那张脸,还是那样的神情,动不了,利刃刺胸的那一抹冰冷还横桓在体内,她忘不了雷修远的那道目光,忘不了他吐出的那几个字。 都是假的吗?她闭上眼,浑身都无法抑制地开始发抖,幸好,那些是假的。 姜黎非勉强露出一丝笑容,「你能不能不要打那麽重。」 雷修远又在她脸上掐了一把,「不重不晓得疼,你看到了什麽?」 姜黎非回想起那些填补了内心罅隙的温暖美梦,还有那些将她最恐惧的事情血淋淋摊开在光天化日之下的恶梦,在幻象中她问了一个一直想问的问题,得到了最想要的答案,然而那些都是虚伪的、不存在的。 她心中掠过一丝悲戚,她最希望的在幻象中已经得到了,她最恐惧的也在幻象中经历过了,她与他终究并不一样,雷修远是天纵奇才,以後必然能大放异彩,而她却是一个需要雪藏自己秘密小心翼翼生存的异类,可即便如此,她却还是想要将那个教她心神不宁的问题问出来,你喜欢我吗? 多麽希望问出来後,他会像梦中的雷修远一样给予她肯定而温暖的答覆,其实他那麽聪明,又怎能看不出她笨拙的忐忑与期盼,可他还是什麽都不说。 胸膛里的心忽然开始急剧跳动起来,说不出是紧张还是害怕,姜黎非只觉整个人在微微颤抖着,她上前轻轻地握住他的衣袖,这个动作她做过许多遍,从未有哪一次像此刻般忐忑。 「修远。」她的声音也在发抖,像是快要哭出来了,「你、你……」 雷修远凝视她片刻,忽然长臂将她轻轻环在怀内,安抚似的在她後背轻拍,他的声音里有种奇异的让人镇定的清冷,「冷静点,一个恶梦而已。」 真的只是恶梦?他暧昧不明的态度已经给了她极大的伤害,他明明知道的,她那些试探、期盼的眼神,永远追随他的目光,可他总是装作不知道。 「不要再想那些恶梦了,当我没问。」雷修远声音低柔。 姜黎非摇了摇头,慢慢将拳头放松,原来她不自觉地一直捏着手,指甲都被捏得生疼,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像是豁出去一般,含糊地低语,「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雷修远低下头,一时并没有回答,只静静望着她,她还是读不懂他目光中的深意,他分明是专注地看着她,却又彷佛在抗拒她、躲避她,不愿正面回答肯定她。 「和方才的幻境有关?」他忽然笑了,手指在她脑门儿上轻轻一弹,「都是假的,别当真,也别再想了。」 姜黎非还是摇头,「你听我……」 「现在不是闲聊的时候。」雷修远打断了她的嗫嚅,令她一怔,「雾气将散,这里的弟子快醒了。」 姜黎非一阵恍惚,茫然地看着他抬手指向前方,他没有再看她,而是望着雾气深处,声音低而稳,「那是百里歌林他们吧。」 姜黎非觉得自己的反应突然被放慢了无数,有些不能理解目前的状况,不由嗫嚅道:「修远……」 雷修远第二次打断她,「有什麽话空了再说,先去把他们叫醒。」 「我……」姜黎非还是没有反应过来,她眼怔怔地看着雷修远离她而去,背影消失在渐渐稀薄的雾气中。 很明显的抗拒与回避,甚至比以往生硬了无数,他是不想听,还是不想回答?抑或两者兼有?他知道她想问什麽,这些暧昧得即将突破顶峰的时光,那些教她惶恐却又欢喜不已的情,忽然之间滑落万丈深渊似的,他依旧什麽都不说,淡定地看着她日渐崩溃。 或许是雾气又开始凝聚了,她眼前那麽模糊,什麽都看不清,盛夏火热的风灌在袖中,却像是寒冬腊月的狂风,令她不由自主地瑟瑟发抖。 姜黎非竟笑了两声,不知是笑那些幻象,还是笑自己,纷乱的找不到出路的感情,她现在看上去一定愚蠢无比,翘首企盼着永远没有答案的人,她希望的已经在幻象中得到了,或许让一切停在这里就好。 姜黎非移开视线,炽热的黑灰还在落下,凶兽蜃的身体早已成了灰,再也看不出是什麽形状,那葱葱郁郁的小岛想来也是个幻象。 浓雾此时还没有散开,数百名弟子七倒八歪地睡在地上,有的人面上幸福地笑着,有的人则是咬牙切齿,多可怕的凶兽,怪不得日炎说连牠也会受影响,蜃不需要强盛的妖力与恐怖的战斗力,牠只需放出种种幻境便杀人於无形。 这麽厉害的凶兽,雷修远是用了什麽手段那麽快将牠切成这种碎末?日炎说的一丝也没错,他从来不说自己的秘密,却对她了若指掌,她傻得无可救药。 姜黎非很快看到了百里歌林他们,大家几乎是凑在一处晕倒的,百里歌林俯趴在地上,正在低声哭泣,不知呓语着什麽,姜黎非急忙过去在她脸上重重拍了两下,「歌林,快起来。」 百里歌林骤然睁开眼,大颗的眼泪滚下来,她两眼通红,满是绝望,忽地一把抓住她,颤声道:「姊呢?她怎麽样了?她要是出事,我、我……」 姜黎非揽住她,轻轻在她背上拍了拍,「没事,都没事,只是幻象而已。」 百里歌林抱着膝盖哭了很久,才渐渐反应过来方才一切只是一场幻象,她通红的眼睛盯着昏迷不醒的叶烨看了半晌,最後落下一颗泪,长叹一声。 「我去找姊姊。」她丢下一句话,起身便走了。 姜黎非又拍醒陆离,他醒後茫然四顾一圈,只问了半句话,「歌林她……」还没问完,这聪明的男子似乎发现了什麽不对劲,立即闭嘴不语,然後就坐在一旁动也不动,不知想什麽心事。 姜黎非见纪桐周躺得最远,而且身体在微微发抖,只怕是在作什麽恶梦,她先凑过去,正准备一嘴巴将他抽醒,冷不防他突然睁开眼猛地坐起,满头满脸的冷汗,他转过头望着她,目光炽烈至极,却又彷佛藏着无穷无尽的伤心。 她急忙安慰道:「没事吧?都是作梦……」 话还没说完,纪桐周忽然伸臂紧紧抱住她,他的心跳十分急促,呼吸亦十分急促,连声音都在发抖,「你没走,太好了,你没走。」 姜黎非尴尬地推他,「纪桐周,你作了什麽梦啊,快醒醒。」 他汗湿滚烫的手掌抚在她脸上,姜黎非忽觉他落了一滴泪在自己脸上,这还留在幻象中不可自拔的王爷紧紧抱着她落泪了,她震撼得浑身都僵住,哭了,纪桐周会哭?他到底作了什麽梦?难不成梦到她了? 姜黎非觉得自己快被他勒碎了,他的力气大到可怕,她使劲挣扎了几次却一点用也没有,只好捶着他的背,急道:「快放开,你只是作个恶梦而已,不是真的!」 他恍若不闻,姜黎非万般无奈之下只得张嘴在他胳膊上狠狠咬了一口,纪桐周疼得一个激灵,终於把她给松开了,姜黎非兔子似的蹦起,连退数步,警惕又无奈地瞪着他,他先是怔怔地望着她,可是慢慢的像是被惊醒了似的,缓缓扭头四处张望,最後好像僵了。 第三章 是梦,原来只是个梦,纪桐周不知是该庆幸还是该痛苦,那个荒诞不经的幻象给了他最美好的一切,又硬生生将一切美好砸碎在他面前,越国被灭,爱侣抛弃他,他一个人站在茫茫雪原里无处可去。 幸好只是南柯一梦……纪桐周疲惫地捂住额头,他喉间还残留着痛苦的哽咽与撕裂般的痛楚,他下意识地抬头寻找姜黎非的身影,却见她早已走了,他心中又掠过一丝痛楚,为何只是个梦?他分明与她在梦中爱恨纠缠,体验过三千世界的极乐,也体验过黄泉十九层的极致痛苦,然而倥偬浮生,大梦一场,醒来後竟一切成空。 至少他在幻象中拥有过她,醒来却连一个拥抱也得不到,纪桐周仰起头,只觉要窒息般,看不见的漫山遍野的狂火在焚烧他的心和身体,他深陷幻境,无法解脱,真真假假的纠葛,浮生一梦,他却像是已经活过了一生,念念再不能忘。 浓雾渐渐散开,沉入各种幻象的修行弟子们也终於稀稀落落地醒来几个,大多神色茫然,还沉溺在方才的幻象中不能自拔。 叶烨被叫醒後,第一件事便是去找百里唱月,最後在一株树下找到了沉睡的百里唱月和蹲在她身边的百里歌林,他急忙上前道:「怎麽不叫醒她?」 百里歌林脸色苍白,一言不发,似是畏惧般退了一步。 叶烨愕然看着她,见她脸色白得像纸一样,不由更加错愕,低头再看百里唱月,她虽然双目紧闭,然而面上居然满是哀伤欲绝的神情,细细的两行泪顺着睫毛汩汩而落。 他又是惊讶又是心疼,轻轻将百里唱月抱紧,她在幻象中经历了什麽?为什麽要哭?她一向是坚强自我的人,小时候三人流浪,被人追杀到满身是血性命垂危,她都从没哭过。 百里歌林只觉浑身都在发抖,她乍见到姊姊的神情与眼泪,便怕得再也不敢叫她。 姊姊在幻象里看到了什麽?她会不会终於发觉自己的秘密?她心底最恐惧的事不是叶烨的无心,而是姊姊终於明白一切,如果她因此对自己警惕防备,甚至讨厌自己,更甚者为了自己说要放弃叶烨,那百里歌林宁可从没出生在这世上。 她见叶烨将姊姊拍醒,她无论如何无法说服自己走过去,反倒惶惶然退了好几步,冷不防撞在一人身上,她像受惊的小鸟一样蹦了起来。 陆离一把抓住她,可是很快又放开手,他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却见叶烨正与另一位面容与她十分相似的女子携手相望,他心中暗暗吃惊,那男子不是百里歌林的爱侣吗? 忽觉百里歌林扑进自己怀中,他这一惊更是非同小可,她在自己怀中剧烈发抖,一面用无比卑微的声音乞求他,「抱住我,求求你,抱住我。」 陆离只觉荒谬透顶,她这是在做什麽,拿他当挡箭牌?他心中怒意陡升,想要用力推开她,可胸口的衣服居然已经被她的眼泪打湿了,他神色复杂,低头看着她的头发,一时怒到了极致,一时又怨到了极致,一时偏又隐隐觉得欢喜,他慢慢张开双臂,将她护在自己怀中。 为什麽要给他那麽意气风发、十全十美的美梦?这里明明什麽都没开始,他竟然已经输得一败涂地。 「叶烨、唱月!」 姜黎非找了许久总算找了过来,忽见陆离紧紧抱着百里歌林,她不由怔了一下,小心绕开他俩,她走向叶烨二人,叶烨正紧紧抱着百里唱月,两人喁喁细语,不知在说什麽。 姜黎非停在他们不远处,叶烨很快便发现了她,挥了挥手,她笑着走过去,叶烨笑道:「这傻瓜,到现在也没找到人组队,一个人在这边晃了好久,要不是突然出现那个凶兽,只怕试炼结束也遇不到。」 姜黎非见百里唱月的眼睛有些发红,想必在幻境中也经历了什麽不快的事情,她正要说话,却听百里唱月问道:「歌林呢?」 她顿时十分为难,不晓得该怎麽说,百里唱月早已听见微微的啜泣声,见陆离和百里歌林在不远处紧紧相拥,她有些愕然,更多的却是若有所思。 忽听头顶风声呼啸,雷修远不知从何处腾云而来,低声道:「其他人开始醒了,我们先撤,待久了恐生不虞。」 叶烨将百里唱月扶起,见这里人人脸色都不对,纪桐周双目通红,陆离抱着百里歌林眉头紧蹙,姜黎非面无表情,雷修远眺望远方一言不发,叶烨心中诧异却又不好问,只得装作不知。 此时此刻没人有心情去想蜃突然消失的事,个个都沉浸在方才的一场幻梦中,直到飞离海域内圈,回归外圈的小岛屿上,还是没有一个人说话,天已经黑了,漫天繁星,多得像他们现在的心事。 叶烨见气氛实在太沉闷,便笑道:「幻梦一场而已,都是假的,何必念念不忘。」 他在幻象中不但光复了高卢国,灭了龙名座,还成了一代豪杰仙人,与百里唱月携手到老,这些都是他平日藏在内心最深处的各种慾望,幻境中诸般所想都成现实,而後一切又都摧毁在自己眼前,痛苦不堪,醒来方知是大梦一场,反倒觉得解脱。 「都是假的」四个字像石头一样重重砸在众人心中,陆离和纪桐周的脸色都变了。 百里歌林还靠在陆离怀中,他猛地一把将她推开,不去看她错愕的表情,低声道:「够了吧?」 百里歌林勉强笑了笑,「陆师兄,对不起啊,谢谢你。」 对不起?谢谢?陆离简直想要冷笑,为何现在又要说对不起? 她的任性并不是那些轻佻放纵,也不是那些软弱的哀求,而是她这样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可恶,将别人弄得乱七八糟,然後再轻飘飘地一句对不起,转身走开,像是从没认识过,或许也不能怪她,只能怪他自己,是他自甘堕入幻象,为一团虚幻的意乱情迷,一切苦楚业障,都是他自己的。 陆离骤然转身,他也觉得自己再待不下去,若不离开,真的会疯掉。 百里歌林默然看着他离去的背影,低低长叹一声。 「歌林。」百里唱月忽然在後面平静地唤她。 百里歌林瑟缩了一下,半晌才慢慢回过头,她勉强笑道:「姊,怎麽了?」 百里唱月静静看着她,「你和我来一下,我有话想说。」 或许该来的总是要来,百里歌林深深吸了一口气,她心中感到一种深切的悲戚,这种悲戚反而倒让她变得从容起来,回身浅浅一笑,「什麽事?」 她亲亲热热地挽住了百里唱月的胳膊,她不知道自己两条腿是怎麽能迈开的,它们像踩在云上,一切都那麽虚幻,繁星漫天,她觉着那些星子像雪片一样朝自己身上坠落,每落一颗便让她一个瑟缩。 百里唱月将她拽到海滩无人处,按住她的双肩,两人一起坐在海边礁石上,百里唱月很久很久没有说话,周围只有海风与海浪的细微声响。 「歌林。」百里唱月忽然低低开口了,声音里却带着一丝笑意,「从小你喜欢的东西总是会抓着不放,表现得特别明显,你以前就喜欢缠着叶烨,後来忽然又离开,我早该发现的。」 百里歌林哈哈一笑,「姊,你在说什麽,教陆师兄听见他可是会生气的,我跟叶烨哪里有什麽。」 百里唱月摇了摇头,声音很轻,「方才我在幻象中其实没有发生什麽,只不过将我如今的人生重新走了一遍,可我总觉得好像少了什麽,我一贯总是想着自己的事,好像忽略了什麽,後来我见着你一个人在哭,不是对我,而是对叶烨,我忽然就明白了。」 百里歌林还在笑,「你别乱说了好不好,姊?」 百里唱月低声道:「你的心跳忽然快了,你在紧张,我说中了,对不对?」 百里歌林凄然一笑,她再也瞒不住,她会被怎麽对待?被彻底排斥在这个家之外吗? 「姊。」她轻轻开口,「你猜我在幻境里看到了什麽。」 百里唱月眉头微蹙,欲言又止,最後却缓缓摇头,「我不知道,无论如何那不过一场幻象,歌林,不要当真。」 百里歌林还是笑,声音低柔,「我梦见回到小时候了,爹爹、娘亲都还在,没有国破家亡,也没有四处奔逃,我们俩就在院子里那棵树下面练舞,从六岁跳到十岁,从十岁跳到十六岁,好开心、好轻松,只有我们两个。」 说到这里,她闭上眼,声音更加轻微,「後来又多了叶烨,可我却没有喜欢他,原来我从心底就盼着从没喜欢过他,我竟连自己都骗过去了,真可笑。」 喜欢叶烨的那段时光几乎大部分都是灰暗的,她从来不知道自己究竟要的是什麽,想要取代姊姊?想要他从未喜欢过姊姊,而是一开始就和自己在一起? 直到此时此刻她才终於明白,心底最希望的居然是从没喜欢过叶烨。 「姊,你这个人看着聪明,其实迷糊得很,做事又常常撑着一股孤勇,小时候你护着我不被人欺负,可更多时候还是我照顾你,我老是担心叶烨照顾不好你,不过我白担心了,你被他照顾得很好,比以前好多啦,你再也不需要我照顾你了。」 第四章 下一刻,她忽然被百里唱月紧紧抱在怀中,百里唱月的声音在哽咽,微微发抖,「对不起,歌林,我这个做姊姊的太不称职,我总是顾着自己的事,总是觉得你还小,居然到现在才明白,是我的错,让你一个人跑来东海吃了那麽多苦。」 百里歌林心中缓缓升起一股久违的暖意,她柔声道:「在这里挺好的,我从小就爱看新鲜风景,东海好玩的地方多着呢,我反而觉得比中土好。」 百里唱月紧紧抱着她,大颗大颗的眼泪打湿了她发辫上的玫瑰。 百里歌林揽住她的肩膀,轻轻抚摸她的脊背,低声道:「姊,你别担心,我早就不喜欢叶烨啦,我现在已经有喜欢的人了,谁还记得小时候那点事。」 百里唱月闭上眼,摇了摇头,许久,她道:「歌林,喜欢他不是罪,不值得你离开那麽远。」 百里歌林鼻子里一阵发酸,她轻笑,「那你还要我吗?」 百里唱月在她脑袋上捶了一下,「说什麽,我们永远是姊妹,不管在什麽地方,你都会想我,我也会想你,什麽东西都切不断,叶烨更不能。」 百里歌林眼前一片模糊,她咧开嘴想笑一声,可眼泪却掉下来了,熟悉的姊姊的味道充斥整个世界,从小她一直被这样的气味薰陶保护,家破人亡後,因为有姊姊在,她才能继续笑,姊姊的味道她到死都不会忘记。 这里是她的家,她永远属於这个家,没有任何一句话比这句更让她感到幸福,多年的心结忽然烟消云散,她只抱着姊姊一直哭,记不得哭了多久,嗓子都哑了。 百里唱月替她擦去眼泪,捧着脸看了看,难得俏皮地笑了一下,「眼睛都哭肿了,傻孩子,为那个蠢蛋可不值得,叶烨其实蠢得很。」 百里歌林嗤一下笑了,声音沙哑,带了一丝撒娇,「谁说我为他哭,我是太高兴了。」 「入门六年後,我们就可以随意离开门派了。」百里唱月替她将凌乱的长发绾好,「以後我常来看你。」 百里歌林依偎在她肩头,用力点了点头。 夜色渐渐深沉,沙滩上架了火堆,海浪声与火舌舔舐枯木的劈啪声相互交织,除此之外,没有一个人说话,四下里一片死气沉沉。 叶烨环顾四周,姜黎非一个人坐在沙滩上啃果子,雷修远默然不语、神色阴郁地在火上烤鱼,鱼肉都焦了他也没发现,陆离远远地坐在树干上发呆,纪桐周也远远地坐在礁石上想心事。 气氛这样实在糟糕,叶烨索性起身朝纪桐周那边走去,坐在他身边,拍拍他的肩膀,温言道:「桐周,一场梦而已,想开点。」 是啊,一场梦而已,那些爱恨情仇都是虚伪的,他不甘心被这虚幻的假象摆布,他怎能被那些镜花水月的幻觉戏耍,他比任何人都不甘心,可他心底有火在烧,贴着夜与海的边缘,他快要被烧成灰了。 它们不仅仅是假象,那是他藏在心底最深处的慾望与恐惧,在他不知道的时候统统被无情地摊开,建了一个华美的梦,再砸碎在自己面前。 那些肆虐的感情要怎麽办?告诉自己都是虚幻的,然後丢弃忘记?他要是忘不掉怎麽办?就这麽任由心火焚烧吗? 纪桐周猛然起身,一脚踢飞无数砂砾,他觉得自己快要疯了,甚至有冲动再度回到那个幻象中,完成那些爱恨,为什麽要让他经历极乐与地狱?梦醒是空,他满腔残留的不甘与愤怒要向谁诉说? 他不甘,为何要是姜黎非?他怎会喜欢她?怎会在梦中被她无情背叛?又怎会念念不忘,不愿去恨? 他是高高在上金尊玉贵的越国英王爷,自小见过的绝色美人无数,他怎甘心臣服一介卑微民女裙下,但他此刻真的要疯了,喜欢她,原来他竟这样喜欢她,在梦中她曾用脉脉含情的目光凝望自己,也曾用刻骨仇恨的眼神凌迟过他,无论是哪种都有着浓墨重彩的情感。 然而真正的姜黎非望着他的眼神是那麽平淡,平淡到他瞬间便能明白她心底对他全然没有一丝动情。 怎能甘心?如何甘心?一切都是假的,除了一颗快要被焚烧殆尽的心,他什麽也没得到,她什麽也不知道,那种无辜的不知令他更加痛苦,他不想告诉她,不想教她发觉,这是他仅有的傲气了。 无处发泄,纪桐周掌心凝聚无数火莲,狠狠砸向大海,无数道火舌舔舐海水,万丈火光,却抵不过他心中的那团烈火,狂乱,无处可去。 情怨业障在凌迟他,性烈如火、多情之人,玄山子前辈居然一点也没说错,他快要被幻象与真实的罅隙逼碎了,喉咙中又有种撕裂般的痛楚,他再也无法在这里待上片刻,甚至一瞬间也不愿意,他御剑而起,眨眼便飞远了。 叶烨无奈地摇了摇头,只怕幻象给他的刺激太大,到现在也无法甩脱,只能让他一个人缓缓,或许等想通就好了。 姜黎非还在一个人怔怔地啃果子,忽觉肩上被人轻轻一拍,回过头,却见百里歌林两只眼睛红红的,面上却在笑。 「发什麽呆呢?」百里歌林挽住她的胳膊。 姜黎非有些愕然,「你和唱月聊完了?」 百里歌林笑得平静,「多余的话没必要说,她永远是我姊姊,这就够了。」 她像是卸下了看不见的重担,整个人都显得神清气爽起来,姜黎非欢喜地握住她的手捏了捏,「歌林,你以後也要快快活活的才好。」 百里歌林哈哈一笑,「我就是操心的命,没人宠我,可不敢太快活。」 「总会有那个人的。」姜黎非拍了拍她的背,「不要急。」 百里歌林在她脸颊上戳了戳,「我比你懂事多了,要你劝?先管好自己的事吧,雷修远呢?他怎麽把你一个人丢在这里?」 姜黎非摇摇头,她现在不想谈这个,她笑笑,「歌林,不说这个,我累了,先去睡。」 她不等百里歌林说话,寻了一棵树腾云而上,架起一层隐匿法,消失在枝叶中。 茫茫然然,她彷佛又回到了青丘的小院,她像一缕幽魂,飘进自己的屋子,屋里空荡荡的,只有窗下一张小木床,月光遍撒窗棂,外面有人在说话,巨大的影子落在地上,一双惨绿狭长的眼睛透过窗户看了她一眼,紧跟着那沙哑又熟悉的声音长叹一声:「蠢材、蠢材!」 又有人慨然一笑,像是要将平生意气都付诸在笑声中一般。 姜黎非忽然惊醒了,只觉後背冷汗涔涔,天色已然大亮,叶烨他们的说话声从沙滩上传来,她僵硬地扶住额头,她方才梦到了什麽?好像一瞬间又忘掉了,怎麽也想不起来。 耳後风动,她急忙伸手一接,摸在手里滑溜溜的,是一个果子,她低头,却见雷修远在树下站着,他手里也捏着一个果子,正在啃。 「你是猪吗?快午时了。」 从枝叶间漏下的阳光有些刺眼,他眯眼看着她,昨日眉间眼底的阴郁与抗拒已经消失,又恢复了往日的淡然。 还想和以前一样暧昧地说笑亲热吗?姜黎非没说话,从树上纵身跳下,一面打呵欠一面与他擦肩而过,冷不防手腕又被他握住了,她没回头,道:「我要梳洗。」 雷修远蹙眉笑了,有些无奈,「昨天想问我什麽?现在有空了,接着问。」 接着问?姜黎非也笑了,摇头道:「没什麽,忘掉吧。」她已经什麽都不想听了。 雷修远长长地嗯了一声,靠着树将她轻轻拽到身边,道:「好吧,那我告诉你我在自己的幻象里看到了什麽,要不要听?」 她确实有点想听,怎麽办…… 雷修远清了清嗓子,「幻象里,我先解了腰带,然後脱了外衣,再然後脱下中衣……」 「你在胡扯什麽?」姜黎非终於扭过头来,瞠目结舌地瞪着他。 「还没说完,然後脱了中衣,又脱了裤子……」 「算了,你还是别说了。」姜黎非扶住额头,她觉得头更疼了。 雷修远微微一笑,「真的不想听後面的?我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真的。」 这种恶劣的谎言有什麽可听的,姜黎非摇摇头,她挣脱他的手,迳自朝前走,她最讨厌他的这种态度,似真似假、半带玩笑、油滑无比,看不懂他到底在想什麽,心里的幽火在灼灼跳跃,灼痛她双眼,她只有一遍遍熄灭它们。 雷修远眉头蹙起,他一把箝住她的双肩,将她拖回自己面前,姜黎非疼得毫不留情地重重踢在他小腿上,若是小时候,这一脚早已踢得他一个趔趄,她就可以趁势压住他一顿暴揍了,谁知一脚踢上去他一点反应也没有,反而笑起来。 「我们都不是十一二岁了。」雷修远将她一扯,姜黎非居然丝毫不能反抗,不由自主地朝他跌过去,「你如今那点力气,挠痒痒也不够。」 姜黎非一头撞他胸膛上,额角撞得生疼,右眼也是一阵发花,半天看不清东西,金星乱蹦,她下意识捂住眼睛,好久都说不出话。 雷修远捧着她的脸,扳开手,见她右眼落下一行泪,他用拇指慢慢抹去。 第五章 冷不防她身上忽然金光乱蹿,削断了他一绺长发,他急忙避开,姜黎非掌心金光吞吐,退了两步,冷冷地看着他,正要说话,忽听沙滩上百里歌林惊叫起来,「纪桐周,你怎麽成这样了?」 姜黎非转身腾云而起,转瞬间落在沙滩上,却见纪桐周站在对面,满面满身的黑色妖血,他没有看任何人,忽然纵身跳入大海,黑色的妖血一圈圈荡漾开,很快被海浪冲刷得乾乾净净。 百里歌林有些骇然,他跑出去大半天就是杀妖去了?杀了多少?居然满头满身都是血。 很快,纪桐周又从海里走了回来,一层离火附在他身上,头发与衣服瞬间便乾了,他低头抹了抹脸,将盐粒抹掉,还是什麽也没说。 经过姜黎非身边时他停了一下,姜黎非愕然抬头看他,却见他目光灼灼地看着自己,两只眼中像是藏了漫天的火焰,这目光看得她浑身发毛,情不自禁地退了几步。 纪桐周忽然冷笑一声,声音有些沙哑,「怕什麽?」他转过身,不再看她,迳自走开了。 叶烨暗暗摇头,看样子一夜过去,对他一点用也没有,他见众人都齐了,索性开口道:「我们走吧,这地方待了太久,换个岛。」 百里歌林哀叹起来,「还没吃饱呢,这就要走?」 百里唱月拍了拍她的肚皮,「两条鱼吃下去还不饱,你肚皮是无底洞吗?」 叶烨不由一笑,忽听头顶风动,众人立即警惕,姜黎非架起大铜墙术,却见呼啦啦一波居然飞来十几个人,粗粗一打量,居然全是山派弟子,里面只有一个脸色不太好看的海派弟子,被一个高大的男弟子揪着後领子,很有些狼狈。 「这里妖朱果的气息最浓了。」那海派弟子弱弱地说着。 来抢妖朱果的?姜黎非再加一道铜墙术,冷不防坐在一边的纪桐周忽然起身,慢慢走过去,冷道:「本想找你,你却自己送上门,好得很。」 十几个弟子里有个站在最後面的人不禁退了几步,姜黎非众人这才发觉这十几人里面居然还有上回那几个龙名座的弟子,怪不得,沆瀣一气,聚集一群臭味相投的人,又逼迫海派弟子带路,一群人来抢妖朱果了。 那几个龙名座弟子的脸色都不怎麽好看,想不到找来找去还是找到他们头上,不过这次他们这边人多,没什麽好怕的,纪桐周的那个狗腿子也稍稍收敛了惊惶的神色,他避开纪桐周刀锋般的视线,朗声道:「抢夺是被允许的,你们不会忘了吧,将妖朱果交出来,看在同为山派弟子的分上,我们不动手。」 话音未落,纪桐周早已出手,万丈火光拔地而起,他手里捏着御剑用的宝剑,剑身此刻火蛇盘踞,心底的狂火在焚烧他的魂魄,幻象中的仇恨在屠戮他,他清楚地记得,是背後有龙名座撑腰的吴钩灭了越国。 纪桐周心中杀意无法抑制,他伸指一弹,剑身上的火蛇化作万条火龙呼啸而出,顷刻间冲散了对面的布阵,他整个人也疾电般射出,一剑刺向龙名座的弟子。 所有人都想不到他说动手就动手,星正馆霸道的仙法威力此时终於展现狰狞,无数火龙盘旋嘶吼,整座沙滩都被烈焰吞噬了,就算架起防御也顷刻间被破坏。 纪桐周一剑刺中对方身上的防御,发出刺耳的碰撞声,对面十几个气势汹汹来抢妖朱果的弟子都大吃一惊,却见他掌心火莲凝聚,一掌又拍在防御上,土行防御再也支撑不住,化为虚无,数条火龙疾飞而来,将那个去了龙名座的狗腿子一口咬住,高高抛起,烈焰焚身,惨叫声令人毛骨悚然。 不好,他是真的要杀人,两边的弟子都慌了,一时间上冰墙的上冰墙,落春雨的落春雨,那狗腿子早已被人救下,春雨术熄灭了身上的火焰,他大半身体都被烧黑了,神智不清。 一眨眼工夫就重伤了一个人,对面十几个弟子有些心惊胆颤,眼见他浑身火光滔天,跟地狱里冲出的修罗恶鬼一样继续朝这边疾飞而来,众人都是又惊又怒,既然对方都下了狠手,他们更不好保留,当即数道无形的土行墙疏疏落落地挡在他面前,更有人抛出无数水龙,几番盘旋,海滩上的滔天烈焰被压下去不少。 「不能让他在这边杀人。」叶烨挥手也放出水龙,与对方的缠斗在一处,「黎非,你护着桐周,必要时困住他,别让他发疯。」 虽然人人对龙名座的人没好感,叶烨三人更与龙名座有灭国之仇,但杀人就不一样了,最起码不能在这里,弟子间旨在点到即止的斗法,伤及性命如何与长老交代? 纪桐周身前两朵火莲盘旋,视土行墙於无物,他忽地一旋身,漫天火雨倾泻而下,火点落在铜墙术上立即变成无数火蛇,对面众人不得不再次被炽热惊人的烈焰冲散开,下一刻纪桐周早已一剑挑起另一名龙名座弟子,掌心火莲正要拍出,忽觉头顶金光乱窜,金箭雨疾射而下,他继续视若无睹,火莲拍在那人身上,将他最後一层防御烧穿,那人痛得惨叫连连。 叮叮当当无数声响,金箭雨没能扎穿纪桐周周身的铜墙术,金光纷纷落在他脚边,他早已杀得兴起,全然没注意这些,见被火莲吞噬的那弟子身上落下春雨术,火焰顷刻间被浇熄,那人也已被烧得奄奄一息,软绵绵地摔下去,他看也不看那人,再度杀向其他人。 早有人发觉姜黎非是众人中最重要的辅助,在後面偷偷给纪桐周他们上防御,仗着自己这边人多,一面有大部分弟子拖住纪桐周几人,一面另有人上前试图骚扰她,姜黎非当即化作一团青烟避开,眼角余光发觉左右两侧无数小叶片袭来,头顶又有金箭雨落下,脚底更有烈焰滔天,她只得四面都架起铜墙术,硬生生接下这一串攻击。 然而还是有来不及挡住的金光,姜黎非左脸上一阵剧痛,鲜血顺着脖子染湿了衣服,她甚至不能给自己上治疗,对方人比他们这边多出一倍有余,四五个人只盯着她一个攻击,她实在应接不暇。 叶烨他们又被十几人缠住,无法救助,姜黎非抹了把脸上的血,再度化作青烟避开射向自己的太阿术,忽见纪桐周还在大肆挥霍火光,他後背血迹斑斑,方才架的铜墙术想必已经被打破。 姜黎非当即结印要给他再上防御,冷不防手被人掐住,雷修远隐含怒意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管好你自己。」 她吃了一惊,忽觉身体一轻,被他拦腰抱起,一瞬间疾飞十几丈之外。 雷修远神情阴郁,一把推开她,摊开手掌,璀璨呼啸的飞剑立即凝聚乍现,竹哨般刺耳的呼啸声骤然响起,他匆匆顾盼四周,但见叶烨他们几个被人缠住,原本攻击姜黎非的几个人见他来了,立即转回头攻向纪桐周,後方有个身材高大的龙名座弟子一直躲在雾幻後面不动,想必是他们的辅助。 他的手轻轻一抬,飞剑疾射而出,化作一道金光,倏地消失在众人眼前,紧跟着瞬间穿透那层雾幻,那名辅助的弟子一时竟呆住了,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右胳膊被一剑切断,他居然觉不到痛,只觉创口炽热难耐。 下一刻鲜血忽地飙射而出,惊恐之下,他终於感到无法忍耐的剧痛,当即惨叫起来,雾幻再也维持不住,甚至连腾飞也做不到,脚底雾气散开,直直朝沙滩上落去。 惨叫声让对方十几人悚然而惊,但见金光乱窜,那锐利的呼啸声忽远忽近,不可捉摸,忽地又消失在众人视界中,紧跟着最後一个龙名座的弟子也是惨叫一声,他的左腿膝盖以下的部分瞬间被飞剑贯穿,也狠狠摔落云头。 这神出鬼没的飞剑瞬间斩断了两名弟子的手脚,教人防不胜防,辅助的弟子也被它所伤,没有土行辅助架设防御,一个一个干掉他们也花不了多久。 围着纪桐周缠斗的那几人见飞剑朝自己这边飞来,急忙纷纷避开,困住叶烨他们的那几名弟子见势不妙,也匆匆避让,众人聚在一处,低头看沙滩上瘫着四个龙名座的弟子,个个重伤,惨叫声不绝於耳,不由个个心惊。 飞剑飞回雷修远身边,绕着他盘旋数周,最後化作一道金光消散开,雷修远见纪桐周满身鲜血,却像是被恶鬼附身一般竟还要上前斗法,顿时疾飞过去,抬脚便将他踹了个趔趄,紧跟着欺身而上,一拳揍在他脸上,纪桐周一时竟被打得懵住。 「作了恶梦就乾脆躲起来哭。」雷修远森然看着他流血的脸庞,还有他彷佛藏着鬼火般的眼睛,「分不清真假是你自己蠢。」 纪桐周面色阴沉,毫不退缩地与雷修远对望,他猛然起身,挥拳便要揍回去,後面的叶烨早已过来将他拦住,「桐周,冷静点。」 话还没说完,雷修远一掌劈在纪桐周颈侧,他方才灵气消耗不少,也受了不少伤,这一劈终於教他支撑不住,瘫软晕在叶烨身上。 激烈的斗法戛然而止,两边的弟子沉默地互相对峙,谁也不知接下来要怎麽结束这一切。 雷修远上前冷道:「这是我们和龙名座的私仇,如今私仇已结,你们若还想再打,我等乐意奉陪。」 第六章 那十几个弟子见龙名座四人伤得人不人、鬼不鬼,更关键里面还有两个是辅助弟子,没有土行防御辅助,对方还有飞剑,对他们十分不利,他们原本就只是想仗着人多抢夺妖朱果,谁知果子没抢到,反而啃上一块硬骨头,崩了几颗牙,当下退意顿生,对方既然藉与龙名座有私仇的名义给他们台阶下,最好就舒舒坦坦地下去。 早有人下去给那四个龙名座弟子架了治疗网带回来,一人道:「今日之事就当没发生过,诸位仙法精妙,预祝各位早日完成试炼。」言毕,十几人立即腾飞远去,还不忘将那看傻的海派弟子带上,估计还是想抢别人的妖朱果。 【第二章】 海滩上肆虐的火海也渐渐烧尽,姜黎非数人对望一眼,再看看晕过去的满身是血的纪桐周,一时都有些无语。 叶烨将纪桐周背起,叹道:「此地不宜久留,先换个地方。」 这次虽然没出人命,但重伤龙名座四个人,雷修远更切断了他们的手脚,有残肢在倒还不至於从此残废,但治好只怕要几天的工夫,梁子结得比想像中还大。 众人又寻了一处隐蔽小岛,只觉岛上妖气纵横,阴云惨雾密布,唯一可喜的是此地地形崎岖,易於躲藏。 叶烨找了个背阴凹地将纪桐周放下,细细查看伤势,「他灵气消耗过多,其余倒无大碍,让他睡吧,此地妖气肆虐,只怕有妖物,黎非,你留下照顾桐周,我们其他人先将此地巡逻一番。」 纪桐周一天一夜没睡觉,情绪波动又过於激烈,刚才还把灵气消耗太多,身上的伤口大多又深又长,这次只怕对他是个不小的损伤。 姜黎非架起治疗网,慢慢往里面灌输灵气,左脸剧痛无比,她这才想起自己也受伤了,居然还伤在脸上,要不是有治疗网,这可是被毁容的灾难。 她皱眉摸了摸那道伤口,正要对自己放治疗网,忽见躺在地上熟睡的纪桐周竟又醒了,刚醒便暴跳起来,像关在笼中的野兽忽然被放出一样,拔腿就走。 姜黎非急忙拽住他,「纪桐周,你够了吧,人早就走了,你先躺下来等伤治好。」 纪桐周看也不看她,用力甩脱她的手,姜黎非想不到他的力气会那麽大,当即踉踉跄跄地後退数步,见他迈步继续往前走,她顿时火冒三丈,一挥手放出藤绊,纪桐周猝不及防,被藤蔓缠住两条腿,摔了个狗吃屎,一眨眼又被藤蔓捆了个结结实实,被拽得滚回她脚下。 但见他身上火光乍起,那些藤蔓瞬间枯萎,他居然还有力气用仙法,她急了,一把按住他,骑在身上,挥拳就打,怒道:「蠢货,停下来!」 纪桐周下意识抓住她两只手腕,忽然往下一拉,姜黎非一下巴磕在他胸口,疼得眼冒金星,忽觉他一手掐住她的後脖子,另一手却捏着她的下巴抬起来。 他低头冷冷地看着她,满脸是血,眼里也满是血丝,这片鬼火般的目光竟再度让她感到浑身发毛,她情不自禁地朝後缩。 「谁教你关心我?」他声音里像藏着冰,冷得令人发抖,「怎麽,难不成喜欢我?」 姜黎非又惊又怒,她已经够烦了,这乱七八糟、任性妄为的小王爷还要找事! 「松手!」她奋力挣扎起来,却无论如何也挣脱不开他的气力,「再不松手我不客气了。」 纪桐周陡地笑起来,像是发怒,又像是自嘲,「你对我何尝客气过。」 让他愤怒的根源正是她,没有人知道他突然发觉的感情,他也不愿相信,而她的无知无觉更令他焦躁难安,无论如何也不能像曾经那样面对她,他甚至恨她,恨她会教自己动感情,恨她什麽也不知道,更恨自己不甘教她知道。 她纤细的脖子近在咫尺,真想就这麽掐死她,这个女人什麽时候都那麽可恶,从小时候就是,自顾自地救他,自顾自地把他当傻瓜,连幻象里都那麽自私地背叛他,他却是对这种恶劣的人动了心,真是不甘心。 纪桐周咬牙切齿,伸手便要掐住她,可她脸上淅淅沥沥有什麽温热的东西落下来,他微微一颤,却发觉是她脸上的血。 凌乱的思绪渐渐回到他的脑海,是了,她的伤是为了保护他,他又教她为自己受伤了。 纪桐周忽然将她用力推开,起身背过去,声音沙哑,「你的脸跟鬼一样,快治好。」 姜黎非警惕地瞪着他,纪桐周从幻境中出来後就跟变了个人似的,她简直不晓得要怎麽跟他相处,她忽然扬手架了五道土行墙,把他困在里面,这才怒道:「你给我乖乖坐下来养伤,有本事你再动一下试试。」 他没说话,只是慢慢地坐下去,方才一番折腾,他身上的伤口又崩裂,鲜血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姜黎非急忙凑过去继续往治疗网里灌输灵气,见他动也不动,背对自己坐着,只有呼吸急促粗重,浑身还在微微发抖。 不知道他在幻象中究竟经历了什麽,让他至今无法摆脱,比起这个恶鬼附身般的纪桐周,她还是更想念以前那个骄横跋扈的小王爷。 姜黎非叹了口气,低声道:「纪桐周,幻象都是假的,老想着它,你就迷失了。」 他冷笑一声,没有说话。 姜黎非又道:「让你愤恨的事情从来就没发生过,你为那些发疯没道理。」 纪桐周猛然转头,森然看着她,「你什麽也不懂,闭嘴。」 他的执念真深,姜黎非摇摇头,「其实你换个方面想,这也是好事,你在幻象里知道了自己最害怕的事情,回到现实就可以避免它们发生,至少不会像在幻象里那麽无助,我不知道你在里面看到什麽,但你现在就对龙名座的人出手,只会让仇怨提前扩大,本来没事都给你惹出事来了。」 纪桐周怔怔地听着她的声音,只觉那是从极远的地方传来,他早已分不清到底是恨她入骨还是爱她入骨,那些经历都是假的,可他肆虐的感情却不假,它们在啃噬他的身体与魂魄,她近在身边,她是无辜的,也是一无所知的。 纪桐周骤然出手,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张嘴狠狠咬了一口,姜黎非疼得一脚踢过去,拚命要把胳膊抽回来,却怎麽也抽不动,他用力把她拽向自己,像幻境中做了无数次的那样,将她不停挣扎的身体紧紧抱在怀中,在这里,她不属於他。 姜黎非掌心绿光吞吐,正要驱使藤蔓将他拉开,忽觉脖子上落下滚烫的几点泪水,他轻轻地说了一句什麽,她没能够听清,一语未了,他已经瘫软在她身上,居然就这麽晕过去了。 姜黎非急忙推开他,见他双目紧闭,长长的睫毛被泪水打湿,贴在眼下,他到底是怎麽了? 她小心翼翼地把他放正,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腕,他咬得真够重的,皮都破了,两行深深牙印,正要给自己上治疗网,忽听头顶风声呼啸,先前出去巡逻小岛的人都回来了,见纪桐周睡得香甜,众人当即放轻脚步。 「找了一圈也没找到妖物,妖气却渐渐散了,想是妖物忽然离开了。」叶烨满面奇怪的神色,「我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 姜黎非乾笑两声,不用说,这是她的丰功伟绩。 众人方才经历一场斗法,都受了些轻伤,此时终於可以安心聚在一处,姜黎非一一给他们上治疗网,刚坐下来喘口气,手腕又被雷修远握住,他低头看了一眼她腕上的牙印,面无表情,一言不发。 姜黎非急忙把手抽回来,悄悄上了一道治疗网,用袖子盖住。 众人都累得很,没人注意到他们的小动作,叶烨见纪桐周睡熟,其他人的神色也都比昨日要好很多,这才压低声音笑道:「我想了想,昨天那个凶兽应当是蜃,通过制造幻象迷惑人,以此吸取精气,要不是被人叫醒,我们只怕都要死在那边,不过醒来後却没见蜃,不知被谁除去了。」 陆离沉吟道:「我也听过蜃的传闻,这凶兽其实不难杀,只要能摆脱幻境,最基础的仙法就可以杀掉。」 叶烨望向姜黎非,「黎非,是你叫醒我们的,你杀了蜃?」 姜黎非正要说话,雷修远忽然开口道:「是我杀的,我没见到什麽幻象。」 没见到幻象?不只姜黎非,其他人都盯着他看,叶烨看看他,再看看姜黎非,忽然有些不怀好意地笑,「我可不信,陆兄,你信吗?」 陆离怔了一下,立即明白叶烨指的什麽,他也不由失笑,摇摇头,「我也不信。」 百里歌林见他俩笑得大有猥琐之意,奇道:「你们怎麽笑成这样?什麽意思?喂,什麽意思啊?为什麽不信?」 叶烨在她脑门儿上弹了一下,「小孩子家问那麽多做什麽,吃你的乾粮去。」 百里歌林回头抓住陆离的袖子,「陆师兄,你告诉我。」 陆离立即抽回自己的袖子,离她远远的,百里歌林一下想起之前求他抱住自己的事,顿时讪讪,她也知道自己的老毛病,心中有些愧疚,只有等以後给他好好道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