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香百媚 四》 第一章 【第一章】 姜黎非浑身骨头像是都碎了一样,这种恐怖的剧痛折磨着她,甚至令她晕过去又立即痛醒过来,她的视线混乱而模糊,恍恍惚惚,感觉震云子提着自己似是来到了一块开阔的地段,海风吹拂,海的气息包围住她,令她脑中渐渐清明。 她迷惘地望着头顶蓝天,这里似乎是一处开阔山崖,崖边立着一块巨石,天生而成,其上字迹斑斑,被刻了许多字,只是无法看清。 下一刻她的身体忽然被随意抛出去,囚龙锁将她捆住,她被悬空捆在十字形的土行架上,鲜血一滴一滴落下来,染红了脚下的土地。 姜黎非吃力地抬眼,却见纪桐周被震云子轻轻放在地上,他身上也是血迹斑斑,面色苍白,双目紧闭,像是受了重伤。 震云子架了一层治疗网在他身上,看样子是不打算杀他,姜黎非暗暗松了口气,眼见震云子起身走向那块巨石,抚摸着上面的字迹,喃喃道:「昔日有青城仙人带了九尾狐去向海外,今日有我震云子将九尾狐炼制法宝,从此上穷碧落下黄泉,无论修为还是博学,再也无人能及得上我震云子!」 青城仙人带九尾狐去海外?姜黎非一个激灵,忽然更清醒了一些。 震云子喃喃自语片刻,指尖金光攒动,竟然抬指在那块巨石上也开始刻字,星正馆玄门震云子炼制九尾狐日炎於此! 姜黎非骇然地看着他朝自己走来,他手中握着一柄通体雪白的宝剑,出鞘後只见剑身极细,秋水鸿鸿,湛然若神,震云子在剑身上轻轻一弹,它发出冷冽的嗡鸣声,紧跟着他的灵气附着其上,寒光一闪,这一剑毫不留情刺入了她腹中。 附着了灵气的细剑无声无息地在她身体内吞吐着灵气波动,震云子竟是打算硬生生把一个活人也炼制起来? 仙人的灵气霸道张狂,何况他是在将她活生生地炼制,姜黎非只觉四肢百骸、奇经八脉无一不痛,这种疼痛闻所未闻,像是将她整个身体不停绞碎碾压,先前全身骨头欲碎的疼痛比起来简直就像在挠痒痒。 她禁不住惨叫起来,浑身剧烈地痉挛,两只手死死地卡在囚龙锁上,腕骨一瞬间便被她剧烈的挣扎弄脱臼了,可她已经什麽也感觉不到,只有那种被绞碎般的惨烈剧痛在不停地折磨摧残她。 震云子狂热地看着她,终於到手了,九尾狐,他盼了近百年,他已隐忍沉寂太久,久到都快忘却站在巅峰的至上愉悦,失去的一切,如今终於要重新回到手里,失而复得与得而复失都是这世间的极致,不过一个是喜悦,一个是痛苦,他已体验过这两种极致,法宝炼制後,修行心更加稳固,修为必然要精进无数。 「震云子前辈。」身後那个昏睡的王爷似是醒了,见到一个活人被炼制,居然没有动容惊呼,还算沉稳。 震云子没有回头,一个小弟子罢了,再天纵奇才也不可能对自己造成任何威胁,他淡道:「醒了?你体内寒毒流肆,不过你是火属性灵根,应该能自己设法驱除吧。」 纪桐周慢慢走到他身边,耳边是姜黎非一阵阵惨烈的哀号,他没有抬头去看,只低声问:「请问您这是……」 震云子微微冷笑,「看在你是玄山师兄的族人,又是无正师兄的爱徒,我才留你一条命,你是我星正馆的弟子,什麽东西更重要你自己清楚,懂事的,今日之事只当不知,自己离开,我放你走。」 纪桐周躬身向他行礼,当即御剑而起,震云子笑了笑,还算懂事,谁知下一刻,漆黑的火焰刀刃竟将囚龙锁一刀劈开,万道火舌吞吐在眼前,竟是漆黑的,这孩子居然有玄华之火! 连他也不敢与玄华之火硬碰,当即抽刀回避,纪桐周一把将姜黎非揽起便要逃走,震云子哪里能让一个小辈弟子在眼前逃走,他手中雪白的剑骤然伸长,纪桐周背心一阵刺骨的寒意,纪桐周避开要害,硬生生吃了一剑。 姜黎非只觉体内剧痛忽然减轻不少,她气若游丝,神智不清地睁开眼,晃动的视线内,只觉纪桐周的脸离自己极近,他唇上鲜血淋漓,正一滴滴地落在自己脸上,他忽地蓄力,将她一把抛出,紧跟着御剑回转,巨大的黑色火墙架设在山崖上,响亮的炸裂声喧嚣起来,山火之震笼罩了整座山崖,漆黑的火焰将视线遮蔽,她再也看不到他了。 灵气呢?她的灵气呢?快些运转!姜黎非再也顾不得什麽,直接用出了灵吸,霎时间灵气充斥体内,她心念一动,兕之角立即出现在身下,托住了她下坠虚弱的身体,她身体里还残留那种被绞碎般的剧痛,内脏像是寸寸被拧碎似的,她死死按住腹部,疼得尖叫一声。 咬牙接好脱臼的手腕,兕之角载着她疾飞回山崖,她大声道:「震云子,我在这里!」 漆黑的火焰与浓烟缓缓散开,纪桐周暴怒的脸出现在视线里,他大吼:「回来做什麽!」 话音未落,震云子的细剑穿透了他的右胸,他口中鲜血喷出,再也支撑不住,栽倒下去,姜黎非将他扶住,罩了一道治疗网在他身上,她按住他的脑袋,厉声道:「躺着别动!」 震云子甩乾剑上的血迹,目光灼灼地看着她,不说话,似是打算结印放囚龙锁。 姜黎非森然地回望他,这个人从小就一直追着自己,犹如附骨之疽,雷修远真的没说错,即便他什麽也不做,她这一生都会活在杯弓蛇影中,他永远会记得自己有一只九尾狐,躲在暗处伺机待动,然後像今天这样突然来袭,粉碎一切平静假象。 「不需要囚龙锁了。」姜黎非忽然张开双臂,「我不躲也不逃,继续炼制我!」 震云子若有所思地看着她,似是在揣摩她的真意,老实说囚龙锁将她的灵气都封住,他炼制起来也不是很方便,不过小丫头该不会要使什麽诈吧? 姜黎非冷道:「还不来?」 震云子自己忽然也好笑,一个第三道瓶颈的小弟子而已,她就算使诈又如何?他手中细剑陡然暴涨,再度插入她腹中。 姜黎非只觉那股绞碎般的剧痛又一次肆虐,她咬牙一把握住剑身,兕之角在她掌心浮现,她指尖在角尾轻触,霎时间它鲸吞水般将他磅薄霸道的灵气尽数吸了过来。 追逐姜黎非的这些年,震云子设想过无数次要怎样从她体内将九尾狐取出的方法,当日那只九尾狐被重伤,眼看便要束手就擒,却突然消失在众仙人面前,而姜黎非也从一个资质寻常的孩子,成了短短数年便可突破第三道瓶颈的优秀修行弟子,这种转变若说没有九尾狐从中相助,他绝不信。 妖物附身於人的事并不算罕见,可无论怎样精心的藏匿,妖气却是藏不住的,就连他也思量不出姜黎非用了什麽法子将九尾狐藏得这麽好,直到今天也一丝一毫的妖气都教人察觉不到。 事到如今这些也不重要了,他早已等不及,没有那些细致的工夫将九尾狐从她身体中剥离出来,就这样直接炼制,他不信九尾狐还能继续安稳地藏匿在她身体里,只要牠有任何举动,他就会立即发现。 他的灵气顺着宝剑灌入姜黎非腹部,可渐渐的,灵气从身体中越流越快,震云子眉头微蹙,他立即试图控制,却又骇然发觉自己竟全然不能控制体内灵气的流泻。 怎麽回事?那只狐妖的本事?吸取灵气,这是什麽可怕的本领! 震云子抬眼望向姜黎非,她半跪在地上,低垂着头一动也不动,也不知是不是被炼制的剧痛逼晕过去了,他的灵气还在流泻,而且越来越快,这样下去就要糟了,震云子立即试图抽剑,谁知那柄剑被她死死攥着,他一时竟拔不回来。 他身上每一个毛孔都在向外喷吐灵气,无论他怎样试图运转灵气,将它们锁在炉鼎内都毫无用处,即便自头顶引入灵气也很快又被吸走,直到他发觉再也无法引入半丝灵气。 震云子震骇地丢了剑倒退数步,那可怕的吸力居然还在,眼看他的灵气已被吸走大半,他忽地醒悟过来什麽,森然望向姜黎非,她的手掌一直虚虚握着,不知藏匿了什麽。 震云子怒吼一声,袖中忽然射出无数冰刃,薄如蝉翼的冰刃在她身前三尺的地方便化为了虚无,仙法皆是灵气凝聚糅合而成,灵气被兕之角疯狂地吸取着,仙法自然无法维持。 第二章 他心中忽然感到一阵恐惧,可随之而来的又是无法言说的狂热,是那只九尾狐弄出来的吗?他看中的究竟是怎样一只传说中的大妖,牠就近在眼前,一切他失去的和即将得到的都在眼前,他想要采撷,占为己有,可他的灵气却在疯狂地流逝。 震云子猛然朝後退,像是想要躲开什麽,这座山崖附近彷佛多了一个巨大的漩涡,将灵气毫不留情地吸入,他犹如快要渴死的旅人,在沙漠中蹒跚而行却找不到一滴能喝的水。 他陡然大叫一声,转身想逃,可九尾狐还在,他这麽多年难填的慾壑,梦想的极致,它像沙漠中的海市蜃楼,近在眼前,他却靠不近它,他不甘,如何能甘心?分明已经将牠捉在手里了,他的那些失落绝望和绝顶的希望,又要眼睁睁看着它们如沙般离开自己吗? 震云子转过身,怔忡地盯着姜黎非,他的灵气已近乾涸,只有慢慢的,犹如最虚弱的凡人般一步步向她走过来。 姜黎非忽然将兕之角抛出,吸纳了一个仙人的灵气,她再也无法令它维持玲珑,兕之角飞上天,陡然暴涨了无数倍,深邃彷若黑洞般的角口笼罩着这座山崖,贪婪无度地吸收着这里残余的一切灵气。 她缓缓将腹中的宝剑抽出,剔骨般的剧痛让她脸色惨白,她在这教人忍无可忍的痛楚中慢慢起身,宝剑上沾满了鲜血,她用力甩去,森然望着震云子,她会亲手结束这一切。 寒光一闪,她人已到震云子面前,一脚将他踢翻在地,失去灵气的仙人比凡人还要虚弱,他不会有一丝反抗的能力,姜黎非欺身而上,剑尖对准他的心口,正要狠狠刺下,却听他低声道:「牠在哪儿?让我看看牠。」 姜黎非淡道:「你是说日炎吗?你永远也别想见牠。」 震云子狂热地看着她,「牠果然、果然在你……牠居然可以吸取灵气……」 「牠一直都在。」姜黎非握紧剑柄,讥诮地与他对视,「吸取灵气的,是我。」 她一剑狠狠刺入他心口,鲜血四溅,她定定望着震云子苍白又震撼的脸,他像是僵住了,这个附骨之疽最终还是被她亲手剔去,他那些野望与冷酷及疯狂的修行心也将终结在此地。 震云子叹息着握紧了自己的宝剑,到最後竟然是自己的剑杀死了自己,他的所想所欲没有一个真正得到,而姜黎非方才的话让他又在意又迷惘,一直以来他的心只放在九尾狐身上,姜黎非於他而言只是个装着九尾狐的容器罢了。 可原来她的那些不同不是因为九尾狐,可以完美藏匿狐妖是因为她?吸取灵气的人是她?她是什麽?她是什麽?他竟从来也没留意,更没想过这个方面。 他怔怔地看着她,一张口,鲜血从他口中缓缓溢出,他的声音在微微发抖,「你是什麽?」 姜黎非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她奋力抽出宝剑,寒光再度闪烁,他的脑袋瞬间被切下,骨碌碌地滚了很远。 沉重的宝剑慢慢被她松开,响亮地摔落在地上,姜黎非只觉一颗心蹦得极快,这是她第一次杀人,这被慾望纠结,不择手段的家伙,终於死在了自己手里。 她静静望着他残缺的屍体,过了许久才慢慢转过身,兕之角早已停止吸取灵气,又变作食指大小,静静地依偎在她身边。 纪桐周不知什麽时候坐起来了,他两只漆黑幽深的眼睛一直盯着她,眨也不眨。 姜黎非笑了笑,朝他走了几步,双脚忽然一软,扑倒在地上,剧痛让她想要尖叫,不知什麽缘故,她体内的灵气无法运转,它们明明还在,可她就是无法像以前那样驭使它们。 有个人紧紧抱着她,姜黎非喘息着抬头,脸贴在一个血湿的胸前,血腥气与名贵的香料气息充斥整个世界。 她闭上眼,低声道:「放开我。」 纪桐周没有放手,他的身体在微微地发抖,唇上的血还在溢出,一滴滴落在她脸上,他的声音很轻,「我以为你会死。」 死的人不是她,而是震云子,姜黎非又笑了笑,「我……和你们不同,没那麽容易死。」 他眼怔怔地看着她,声音低而轻,像是在作梦一般,「你……是什麽?」 姜黎非没有回答,他应该知道了,她和他们每个人都不同,她是个异类,藏匿九尾狐,吸取人的灵气,甚至将他的师叔杀死在他眼前,还不死心吗,纪桐周? 抱着她的两条胳膊渐渐收紧,他滚烫的呼吸落在她脖子上,声音在微微发抖,「我管你是什麽,姜黎非,你活着吧?你敢死给我看?」 姜黎非反而苦笑出声,不在乎吗?他还是不在乎,她感到极致的疲惫,可同时又有一种欣慰,她爱的人拿她当猴子一样耍,可这里又有一个爱着她的男人,方才为了她几乎送命,最大的秘密教他知道了,他却说管你是什麽,她不是圣人,这样还不能令她动容的话,那一定是说谎。 像是放弃抵抗,她吃力地抬手,缓缓环住纪桐周的身体,没有拥抱爱人的幸福与满足,她只觉得空虚,空虚而欣慰。 唇上一热,他像是发泄般吻上来,纠缠着她的唇瓣,整个世界霎时间被他的味道充斥,属於纪桐周的味道,蛮横、不讲理、执着。 姜黎非静静地闭上眼,任由他近乎蹂躏般地亲吻噬咬,渐渐的,他的吻变得温柔起来,彷佛从恶梦中惊醒,发觉现实是一场美梦,他的手臂几乎将她从地上凌空抬起来,滚烫的嘴唇也不甘再徘徊她唇间,而是下雨般落在她面上、脖子上。 「幸好你活着……」每落下一个吻,他便轻喃一句,乞求般,「回答我,姜黎非,回答我……」 她还是没有说话,只是温柔又冷漠地环着他,不反抗,不挣扎,却也不靠近。 天空好像有一道金光一闪而过,依稀是个人影,在她想要看清的时候,一切又消失了,快得像个幻觉。 剧烈的痛楚终於渐渐平息,姜黎非的呼吸也趋於平稳,她低声道:「该走了,叶烨他们很危险。」 叶烨这两个字让纪桐周瞬间清醒过来,秦扬灵还跟他们在一处,只怕叶烨二人是凶多吉少,他缓缓起身,怅然四顾,悬崖上焦痕遍地,是为他的玄华之火烧灼而成,方才他心神激荡,脑子里只有姜黎非一个人,直到此刻才正视地上震云子身首分家的屍体。 虽是亲眼所见,他却仍不敢相信,姜黎非能如此轻而易举地杀了震云子,震云子身为玄门长老,修为之深厚不遑多言,就算他遭遇瓶颈,功力退化至再不能当长老,可要对付他们几个小弟子实在是跟杀死蝼蚁没什麽区别。 姜黎非淡道:「是我杀的,我杀了你们星正馆的长老,此事是我一人所为,和你没有一丝关系。」 纪桐周皱起眉头,「你说什麽?」 她望着他,继续道:「他日若有人追究恩怨,我一力承担。」 一力承担?纪桐周怒得冷笑一声,扬手唤出黑火,一瞬间便将震云子的屍体吞噬其中。 「废话少说,我会把这里烧得一乾二净。」 张狂的黑火在整座悬崖边蔓延绽放,坚硬的岩石都被烤化,浓烟滚滚而起,暗淡的黑色火光中将盘踞悬崖边缘的巨石烧得骤然泛红,其上雕凿的字也变得明亮起来。 姜黎非随意望了一眼,但见其上青城仙人的字迹凌厉而俐落,字体朝右倾斜,竟是说不出的眼熟。 她一颗心顿时沉了下去,情不自禁想要靠近再看清些,纪桐周却拽了她一把,「危险,别过去。」 不,让她过去,她还没有看清……是师父的字迹吗?是他的吗? 没有人回答这个问题,巨石眨眼就被烧得裂开,碎了一地,仙人的字迹也化作黑灰,永远地消逝在这个世间了。 「走。」纪桐周不由分说地拽着她往回飞,震云子莫名其妙地死了,可还有一个秦扬灵留下,阴阳劫波镜要怎麽对付才是当前最重要的。 此处距离山洞竟有千里之遥,纪桐周一路疾飞进洞,双袖一振便要先放出玄华之火震慑冰镜,谁知洞中静悄悄的,遍地冰屑,鲜血凌乱,叶烨紧紧抱着百里唱月蜷缩在角落中,除此之外洞里全无一人。 纪桐周急急落地,冲到叶烨身边,见他除了面色苍白,倒未受什麽重伤,不由心中稍安。 「秦扬灵呢?」他急问。 第三章 谁知连问数声都没有人回答,他更是疑惑,再一次低头望向叶烨,却见叶烨面上神情木然,像是失了魂一般,双眼一眨也不眨地望着怀中的百里唱月,猩红的血色在他的衣服上缓缓晕开,越来越大。 纪桐周倒抽一口凉气,「她怎麽了?」 依旧没有人回答他,便在此时姜黎非也急急赶了回来,叶烨见着她,惨澹的双眸骤然一亮,绝处逢生般嘶声道:「你救救她!」 姜黎非此时更是心乱如麻,洞内秦扬灵和正虚长老都已不见踪影,徒留地上大片大片血迹,而百里唱月……姜黎非冲到叶烨身边,蹲下身用手试探她的奇经八脉,指尖刚触到她,心就凉了半截。 起先百里唱月受的伤虽然重,却不过是些厉害的外伤,骨头断了可以重新联接,皮肉破了可以用治疗网治癒,寒毒流肆可以用玉雪术驱逐,可百里唱月是心脉被震断了,应当是方才震云子那一下抛掷的缘故。 姜黎非只觉手腕在微微发抖,叶烨还在祈求殷切地看着她,盼着她可以将百里唱月治癒,她没有将实情说出的勇气。 一团团柔和的白光沁入百里唱月体内,却彷佛泥牛入海,仅仅能令她外表的伤势复原,对她断裂的心脉毫无作用,姜黎非眼内一阵刺痛,她强忍着别过脑袋把泪意逼回去,低声道:「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先回阳曦城。」 这一场浩劫来得极其突然,结束得也十分诡异,震云子死在自己手上,秦扬灵却不知所踪,然而现在这些疑惑都已不算什麽,最令人想要发疯的是百里唱月不断流逝的生命,保不住她,自己没有办法挽回好友的性命。 到最後还是自己害了他们,若不是震云子对日炎那麽执着,若不是他们与自己成了朋友,这场无妄之灾原本不会降临。 是她太懦弱,舍不得那些温暖的人心,想要做一个普通人,可从她被震云子盯上的那天起,靠近她的人都会被卷入灾难,如今震云子死在她手下,从中盘根错节又会牵扯出无数恩怨与灾祸,加上身世被人怀疑,师父的身分呼之欲出……她已不能留在这里,留下来只会把过往珍视的一切都摧毁罢了。 夜色笼罩了整座天地,窗外又开始刮风,海陨将临,天气异变,七月时分便开始飞雪,姜黎非在肆虐的风声中紧紧握住百里唱月的手腕,徒劳无用地释放着玉雪术,灵气乾涸,她的精神也像是快要断开的弦,绷得极紧。 叶烨在望着她,纪桐周也在望着她,他们每个人都希望着她可以救活百里唱月,可是不行,她真的没有办法,她没有起死回生的本领。 掌中冰冷的手腕忽然微微一动,姜黎非的身体也随之一震,抬起眼正对上百里唱月的双眸,自认识她以来,这淡漠又我行我素的姑娘从未露出过此刻的眼神,充满了伤感与遗憾,还有无数的温情。 她轻轻拍了拍姜黎非的手,张开嘴,声音低哑,「不必再消耗灵气,我知道自己不行了。」 叶烨低声道:「不要说话,别让黎非分神。」 百里唱月朝他微微一笑,另一只手无力地握住他的手,与他五指交缠,她眷恋地望着他的眉眼,好像在一起的这麽多年都还没有看够,要将此後的无数年都看在眼里一般。 「活下去。」她的声音出乎意料地平静低柔,「替我照顾歌林,虽然没见到她,可她没有被震云子、秦扬灵他们抓到,我也就放心了。」 叶烨面色惨白,语气忽然变得暴躁,「你一向不会说这些胡话,一切都是那丫头弄出来的,你叫我照顾她?你自己去照顾,你活着去照顾她!」 百里唱月还是含笑望着他,低低唤了他一声,「叶烨。」 他整个人像是在那一瞬间忽然死去了,面色由白变灰,最後却张开双臂,紧紧地将她抱在怀中。 「你很好。」她贴着他的耳朵低语,「这些年,我也很好。」 她渐渐涣散的目光移向身旁的姜黎非和纪桐周,看了片刻,开口道:「雷修远没来吗?我先前依稀听见了他的心跳……小棒槌,你心事太多了,该和我学学,什麽事都只为自己考虑,这样轻松些。」 姜黎非再也忍不住落下泪来,急忙用袖子遮住眼睛。 百里唱月朝纪桐周笑了笑,道:「小王爷,别和小棒槌吵架,让着她些,姑娘家是用来宠爱,不是用来争执的。」 纪桐周脸色铁青,突地站了起来,怒道:「百里歌林呢?这里就是东海,我去找她,把她找过来!」他一脚踢开窗户,御剑疾冲出去,徒留风雪灌入,洒满窗台。 百里唱月阖上眼,长长出了口气,低吟一声:「歌林……」一言未了,气息已绝,芳华正茂的少女带着遗憾悄然而逝。 叶烨低头在她面上轻轻吻了两下,他出乎意料地冷静,用手指将她凌乱的长发梳理齐整,再轻轻拭去她面上乾涸的血点,静静看了她许久,忽然轻道:「黎非,帮她收拾乾净些好吗?」 她素来是个爱洁的姑娘,绝不会喜欢这样狼狈地死去。 替百里唱月洗去一身血污,换上乾净的白衫,姜黎非从袖中取出木梳,坐在床边细心地替她梳理长发,绾成两条辫子,再配上她素日最喜欢的玫瑰发饰,她躺在床上,又乾净又漂亮,像是睡着了一般。 眼泪又一次无法控制地溢出,太弱了,她太弱了,谁也保护不了,眼睁睁看着师父离开,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朋友惨死在花样年华。 狂风拍打在单薄的木门上,飞雪连天,风声像是千万匹妖魔鬼怪在嘶吼,姜黎非怔怔地望着烛火光影在百里唱月面上跳跃,此生从未陷入过如此无助痛楚的境地,没有人,没有一个人,只有她自己面对惨澹的现实。 叶烨伏在床边,用指尖轻触百里唱月的面颊,痴痴看了一阵,低声道:「你先出去,让我和她单独待一会儿。」 姜黎非低头拭去泪水,停了片刻才道:「还没有见到歌林,莫忘了你答应过唱月。」 叶烨与百里唱月自小就情谊深厚,上回在书院,百里唱月不小心摔落悬崖,他那时便已是毫不犹豫地随她一起跳下去,更何况现在,百里唱月死了,他怎可能独活,只怕是一心求死,她不好说破,只稍稍点了一下,叶烨一向聪明,不会不明白她的意思。 叶烨眼怔怔地望着百里唱月,整副心神好似都离开了身躯,昔日翩翩佳公子,此刻竟像个迷惘的小孩,彻底的无助。 沉重的脚步声忽然自门外传来,紧跟着房门被一把推开,纪桐周剧烈喘息着走进,他从头到脚都被白雪覆盖,也不知跑了多少路,累得面色苍白,然而在见到百里唱月的屍体後,他的脸更白了。 「我没找到百里歌林。」他别过脑袋不去看百里唱月,身体似是在微微发抖,「东海万仙会不许外人进,那座周边城镇我找了一圈也没见着她……抱歉。」 姜黎非将血衣和染了血迹的被褥丢在角落,忽然开口道:「我去找,我应该能找到她。」 她朝纪桐周使了个眼色,叶烨现在很不对劲,必须要有人看好他、劝慰他,她毕竟是女子,有些话无从说起,纪桐周与叶烨关系最亲密,兴许能帮他缓和下。 纪桐周立即会意,微微颔首,见她转身便要走,他到底忍不住唤道:「外面风雪很大,你、你小心些。」 姜黎非不在意地摆了摆手,纤细的身影一晃便与漫天风雪交融在了一起。 明明上一次来东海时每个人都那麽开心,那浅蓝明澈的天空,一望无际的海水,银白的沙滩像画一样镌刻脑海,此时此刻的东海却像一只发疯的妖兽,漆黑的海水卷起高楼般的浪涛,没有星光,没有月光,只有惨澹的密密麻麻的雪片拍打在脸上,六年之约永远也不能实现了。 姜黎非将灵气释放到最极致,凝神在博杂的灵气波动中寻找属於百里歌林的那一丝波动,不知是因为异常的风雪,还是因为巨大的悲伤,她对灵气的灵敏感应比以往要强了许多,几乎是一瞬间便捕捉到百里歌林微弱的灵气波动,她立即掉转方向疾飞而去。 心里有一丝怒气,更多的却是悲哀,百里歌林一向任性,在书院的时候便擅自决定一人前往千山万水之外的东海,去了东海又擅自断了音讯,这一次又是莫名其妙失去联系数月,该怎麽告诉她发生的这一切?在见到百里唱月屍体後,她又会有怎样的表情? 第四章 人已死,无论有多少悔意都无法挽回,百里歌林,这一次你又是为了什麽? 姜黎非骤然停在一座玲珑小院前,这里残留着百里歌林的灵气波动,她却无法感觉到百里歌林的确切位置,她在半空停了半晌,忽然大声叫道:「歌林,你在哪里?出来啊!」 连着叫了十来声,院内一扇房门忽然被打开,一年不见的百里歌林就这样缓缓走出来,落入她的视界,百里歌林看上去瘦了许多,竟显得十分憔悴,见着漫天风雪中的姜黎非,百里歌林露出作梦般的神情。 「黎非?」她眨了眨眼,清瘦的面上缓缓漾出一抹笑,最後那笑越来越大,无比欣喜,「黎非,我的天,我没看错吧?你怎麽来了?来看我的吗?」 姜黎非忽然哽住,她实在没有办法将残忍的事实告诉百里歌林,只要一说,她面上那梦幻般的喜悦笑容这一生都不会再出现了。 她落下去握住百里歌林的手,紧紧攥住,不敢去看百里歌林的脸,低声道:「你和我来,大家都在阳曦城。」 百里歌林面上神情变得有些古怪,她苦笑着挣开,摇头,「我……去不了。」 「为什麽?」姜黎非直直地盯着她。 她狼狈地回避开,声音更低了,「我……现在用不了灵气。」 被她这样一说,姜黎非才发觉她身上竟没有一丝灵气波动,不由骇然,「你的灵气呢?你是受了什麽伤?」 百里歌林更加狼狈,「不,没有……有些别的……缘故,我去不了,可是我好想你们,好想姊姊,让大家一起来看看我好吗?」 姜黎非喉中骤然一痛,她顿了许久,终於没能压抑住语气中的一丝哭音,「唱月来不了……永远也来不了了。」 百里歌林目中流露出惊疑之色,渐渐的,惊疑变成了惊恐,她死死抓住姜黎非的袖子,声音发颤,「什麽意思?我姊怎麽了?」 姜黎非将她往兕之角上一推,「你飞不了,我带你飞。」 百里歌林还在惊惧地连声问:「我姊呢?黎非,到底什麽意思?我姊怎麽了?」 姜黎非驭使兕之角高高飞起,她刻意不去看百里歌林的眼睛,轻声道:「随我去,很快就到了。」 那之後的一切,姜黎非过了许多年仍不忍回想,她忘不了百里歌林见到百里唱月屍体那一瞬间的神情,是懊悔,是愤怒,是绝望,还是悲伤? 本以为百里歌林会号啕大哭,又或者当场晕死过去,可她没有,她只是眼怔怔地望着百里唱月,过了很久很久,才问:「谁做的?」 纪桐周面色铁青地盯着她,饱含怒意,「若不是为了寻你,他们怎会……」 姜黎非一把拽住他,阻止他的迁怒,她急忙开口,「是震云子。」 她粗粗将震云子与秦扬灵勾结在一处的事说了一遍,最後又道:「震云子已经死了,秦扬灵不知所踪……歌林,你在干什麽?」 她骇然看着百里歌林发疯似的撕扯着脖子上的一只挂坠,也是直到这时她才发觉百里歌林脖子上多了一块古怪的九头鸟挂坠,式样古朴却诡异,九只鸟头上每双眼睛都是血红的,令人不寒而栗。 百里歌林正狠狠拽着它,直扯得手上和脖子上血迹斑斑,那挂坠却怎样也拽不下来。 姜黎非使劲抓住她,先放了治疗网,这才按住她的双手急道:「你干什麽,冷静点,你想让唱月死都不安心吗?她最担心的人就是你!」 百里歌林双目发红,脸色却惨白,她颤声道:「你不知道,不是我不愿,我实在……我不该……」一语未了,她的脸忽又变得潮红,紧跟着骤然喷出大片血沫,直挺挺地朝後倒下去。 姜黎非急忙抱住倒下的百里歌林,试探了一下奇经八脉,奇异的是她体内似是有一股诡异的力量在抗拒试探,与那挂坠有关? 她想不通其中的道理,只有将百里歌林抱去另一间房,好在她似是急怒攻心以致气血翻涌,只躺了片刻便苏醒过来,也不说话,只愣愣地望着屋梁,面色由红变白,又从白变红,反覆数次,很快又有血水顺着她的唇角缓缓溢出。 姜黎非紧紧地握住她的手,柔声道:「不是你的错,是我,是我牵连了你们,你先冷静下来,别教唱月为你再操心。」 百里歌林声音极低,「不,是我的错,被假象蒙蔽双眼,自取其辱,还害死了姊姊……黎非,你帮帮我,帮我把这挂坠取下来,我没有办法……」 姜黎非小心地捧起那九头鸟挂坠,仔细看了半日才发觉这链子没有结扣,紧紧贴在她脖子上,竟不知当初是怎麽挂上去的,将灵气灌注指尖,她试着用力扯了扯,链子纹丝不动,坚韧无比,她只得摇头,「我弄不下来。」 百里歌林缓缓阖上眼,轻道:「那算了。」 姜黎非见百里歌林闭眼似是睡着的模样,然而眼皮颤动,神情苦涩,她不由低低唤道:「歌林?」 百里歌林没有回答,她的思绪缓缓飘向刚从东海试炼地回来的那段时光,那真是她这一生最美好的时光,多年的心结解开,对叶烨的执念也淡了无数,修为也因心结解开而精进了许多,她的未来是充满希望的。 而自从和陆离彻底翻脸後,他们也再没说过话,彼此见了也像不认识似的,不知道陆离心里是怎样想的,可是她在面对他的时候总会有一丝奇异的心虚,还有一点点小小的不服。 从小到大,她百里歌林身边从来不乏追求者,她也从来不拿他们当一回事,难受了、寂寞了就去撩拨他们,高高在上地享受旁人对自己的付出,陆离是第一个撕毁她虚伪面具的男人,也令她忽然发觉自己的一贯行径是多麽教人痛恨。 她内疚过,惭愧过,见着他便感觉抬不起头,可她也不甘心,他的所作所为,後来的一言一行,无一不在打击她身为女子的自负,有时候她甚至会解气般地想像自己去征服他,教他彻底跪在石榴裙下,然而那也只是想想而已。 回到万仙会继续修行了近两个月的时候,沈先生带着他们外出试炼,老实说那次试炼并不难,安排好路线与应对妖物的计策,即便是一个人也能顺利完成,可她贪图效率,为了多拿几颗妖朱果,引了太多的妖物,後果自然十分惨重。 她至今还清楚地记得当时的每一个细节,周围层出不穷的厉害妖物,她渐渐乾涸的灵气,刺痛的奇经八脉,还有身上无数伤口里渗出的汩汩鲜血。 本以为会死在那里,忽然之间,大片腥臭浓稠的妖血泼洒了她一身,她茫然睁开眼,只见遍地妖物残破的屍体,救她的那个人像突然出现的天神,凝然端立,数道弯月似的银光绕着他周身盘旋而舞,竟然是陆离。 百里歌林傻了,半天说不出话,瞠目结舌地看着陆离将弯刀收起,然後一步步朝自己走过来,那一瞬间她的心跳都快停了。 英雄救美,这种老套的戏摺子里的东西她十岁就不爱看了,可原来看戏是看戏,现实是现实,当它发生在自己身上时,她竟会为之颤栗,她不能骗自己,将她从绝望境地拉出来的陆离真的像天神一样。 陆离已经走到她面前,蹲下来面无表情地打量她的伤势,低低问道:「能走吗?」 百里歌林倏地合上嘴,静止的心跳没来由地开始如擂鼓般跃动,她极力掩饰慌乱,故作自然地点头,「没、没事,我能走,那个……谢、谢谢你。」 她想勇敢地站起来,可悲的是腿软得跟面条似的,加上右边小腿骨折,发了半天力都站不起,正焦急时,忽觉陆离双手托着她腋下,毫不费力地将她托起,紧跟着反手一抱,她人便落在了他怀中。 「引这麽多妖物,找死吗?」陆离的声音很冷淡,眼神与表情都如冰一般,可她的心跳怎麽也停不下来,反而越跳越快。 她低下头不太敢看他的双眼,只喃喃道:「我也没想到……」 陆离打横抱着她,在遍地妖血中低头找了片刻,只找出两颗乾瘪的妖朱果,这东西倘若没有妖气笼罩,很快就会枯萎,杀死了妖物没来得及封印,结果这些妖物是白杀了。 百里歌林失望地叹了一口气,陆离忽然问道:「你还差多少颗妖朱果?」 「我只有一颗。」说出来怪不好意思的,试炼还剩三天,她忙活这许久,差点连小命都搭上,却只拿了一颗妖朱果,不知道出去要怎麽被沈先生责骂。 第五章 陆离淡道:「我有两颗,加上你就是三颗,剩下的三天再弄一颗就成了。」 百里歌林骤然抬头望着他,有些不确定,「你、你的意思是……我们组队?」 试炼的目标是每人取到两颗妖朱果,他的任务已经算完成,与她这个拖後腿的组队完全没必要。 陆离未置可否,只抱着她跳上了蟹妖的背。 後来在疗伤的时候,她到底憋不住,还是问了他,「陆师兄,和我组队……万一害得你也完不成任务,怎麽办?」 他只低头替她断骨处的治疗网内灌注灵气,像是没听见似的。 百里歌林伸手到他面前摇了好几下,「陆师兄、陆师兄?」 他终於被叫得不耐烦,抬头冷冷瞥了她一眼,跟着却移开视线,淡道:「有空废话,不如闭目休息,早些恢复元气,早些完成任务。」 百里歌林哪里肯放过他,还是问:「你跟我组队会不会後悔啊?你不怕完不成试炼被师父骂?」 陆离的视线移回她面上,她看不懂他的眼神,从来没有人用这种目光看着她,让她有些害怕,却又觉得晕眩。 「你想我怎麽回答?」他反问。 她一时反而语塞,她一直在想陆离为什麽要这样拚命救自己,想到最後每一个结果都是因为他喜欢自己,动了心的女人是不能把一个问题翻来覆去掰碎了思量的,因为想着想着,总会往自己希望的那个方向去,越想越沉迷,她想听他说出来,盼着他能说出来,而不是冷淡地装傻。 她看着他,一个字一个字地问:「为什麽要救我,帮我?」 陆离很平静,「我救你还需要理由吗?」 她愣了很久,这模棱两可暧昧难解的答案竟让她心底雀跃,连身上伤口的疼痛都瞬间减轻无数。 「你可是会被我拖後腿的。」百里歌林笑起来,还是忍不住要讽刺一下,「不是说要做路人吗,谁要你这样做了?」 陆离半晌没说话,最後缓缓阖上眼,「该睡了,你脸色很差。」 她确实有些撑不住,便躺下去,没一会儿忽又坐起来盯着他,「我睡了,你会不会跑掉?」 「为什麽这麽问?」 她嘻嘻一笑,「怕你跑掉啊,陆师兄那麽厉害,可别把我一个人丢下不管。」 「睡你的。」 那真是一段美好的时光,她下意识地和陆离越走越近,总是习惯性地黏着他,她再也没有和师兄、师弟们暧昧地嬉笑玩闹,眼里心里只有一个陆离,像是那时候刚认识叶烨,她眼里心里也只有一个他。 她一直渴望有一个人像爱自己的生命一样爱她,把她从旧时的泥淖中拉出来,她也想认认真真地去爱一个人,两情相悦,这个人会是陆离吗? 陆离没有拒绝她的靠近,他谨慎而温和地与她相处,有时候她便想,他们真像是一对爱侣,两情相悦是这样的感觉吗?她没有经历过,只能凭空臆想,可她每天都很开心也很轻松,睡觉前回味一切与陆离说过的话,他的表情,他的声音,她都是笑着睡着的。 他们两人与往日截然不同的亲密,很快便让周围的人发现了,沈先生似乎对他二人的亲近乐见其成,加上有个大嘴巴的阿蕉师姐在,她自己跟墨言凡情投意合,闲得没事就爱撮合旁人,有点什麽事都喜欢把她跟陆离凑在一处,渐渐的,整个万仙会都晓得沈先生有两个得意弟子感情很好,而且郎才女貌,天生一对。 一时间派中曾经与百里歌林暧昧过的众多男弟子们都纷纷扼腕,也有人试图横插一脚,奈何以前跟他们笑嘻嘻调情的百里师妹如今眼里好像真的只有陆离一人,对他们的撩拨视而不见,时间长了,他们也只能黯然放弃。 她记得那是和文济会的一次切磋斗法,他们遇见了燕飞师姐妹,热情的燕飞依旧一见面就扑上来亲脸,亲完百里歌林又去亲陆离,看着他一点也没有躲避的打算,她心里忽然有点不舒服。 她想起了雷修远,虽然这家伙一贯都是拽得鼻孔朝天,教她很不喜欢,但唯独跟女人能撇清关系这点值得赞扬,雷修远不会教姜黎非为这些事难受担忧,若是叶烨,一定也会拒绝的,叶烨也不会教姊姊为这种事吃醋。 可陆离是东海男人,这些方面毕竟和守礼的中土人不同,她为这些事烦心只怕以後都烦心不过来,索性就当作没看见。 她等着陆离与燕飞寒暄完来找自己,而不是像以前那样由她黏在他身边叽叽喳喳,或许是出於小小的矜持,还是小小的妒忌心,她也说不清,大约只是想看到陆离更重视自己的那面吧? 可她始终没等到陆离的回顾,他与燕飞聊得很是融洽,连头都没回一下,百里歌林孤零零地站在不远处,从左脚换到右脚,从东面转到西面,等得渐渐气闷,还是没等到他过来找自己。 隐隐约约能听见他们聊到写信之类的事,她竟不知道陆离与燕飞有通信,他们关系有这麽亲密?陆离平常与她几乎算是形影不离,可也寡言少语,连表情也甚少,还以为他天生冷淡,原来他与别人能聊得这麽欢快。 百里歌林越站越糊涂,乾脆慢慢走开了,想着她和陆离的那些事,她突然觉得脑子里乱糟糟的。 他们两个是她缠着他比较多,现在好好回想,陆离一次也没有主动来找过她,她拽着他说话,也是自己叽哩呱啦地说以前在中土的趣事,他一次也没和自己提过九凤族之类的事。 有关陆离的一切,她都会往对自己有利的那方去想,不由自主,无法控制,她觉得他是喜欢自己的,可她忽然发觉,会不会是因为她希望这样,所以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才会被她诠释成喜欢? 这惊醒梦中人般的想法教她感到惶恐无措,下意识地去否定。 肩上忽然被人一拍,百里歌林吓了一跳,急忙转身,却见安继明那小子笑咪咪地望着自己,这少年是继她之後第三年被万仙会从书院挑回的中土弟子,由於他性格活泼,加上跟她一样都是从中土来的,她难免多照顾些,关系与其他人比起来更亲密。 「歌林师姐怎麽一个人在这边发呆?眼睛还红红的,在哭?」安继明哪壶不开提哪壶,故意凑近去看她的脸。 百里歌林皱眉推开他,「胡扯什麽。」 安继明朝陆离那边望一眼,又笑道:「我知道了,你在吃醋,那个东海姐姐挺好看的,跟陆师兄有说有笑的……咦,我还以为陆师兄为人冷淡寡言,他跟那姐姐聊得不是挺好的吗。」 她已经够烦了,这小子还火上浇油,百里歌林狠狠瞪他,冷道:「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吃醋?」 安继明笑道:「两只眼睛都看到了,歌林师姐,你心里不爽就要主动点啊,男人可不喜欢玩什麽猜心,你大大方方告诉他才最好。」 百里歌林更不爽了,「我主动?我跟他屁的关系都没有,你少胡扯。」 安继明奇道:「没关系?你们俩不是爱侣吗?」 她眉头皱得死紧,「都是谣言罢了,什麽爱侣,我怎可能与这种人……」 安继明噗嗤一笑,暧昧地凑近她,揽住她的肩膀,低声道:「不是最好,那我有机会了,不是我自夸,我比陆师兄那个闷石头好多啦,至少不会教你一个人孤零零地发呆。」 他这话自卖自夸的成分居多,百里歌林忍不住笑了两声,正准备反唇相讥,身後忽然响起陆离的声音,「继明,你的试炼对手不在这里,为什麽乱跑?」 安继明立即收敛起玩笑嘴脸,恭敬地行礼,陆离为人严肃,修为又高深,他素日里对陆离敬畏得很,一句玩笑也不敢开,「陆师兄说的是,我只是偷空过来与歌林师姐说笑两句,这便走了。」 百里歌林有些好笑地看着他夹着尾巴一路小跑离开,道:「他还是那麽怕你。」 一语说完,却无人回应,她回头望去,正对上陆离凝视的双眸,她依旧看不懂他的眼神,或许是夕阳太红,他眼里像是藏了一团火焰,穿过她的双眼,要将她身体点燃一样。 这眼神令她感到颤栗,甚至有些恐惧,她不禁退了一步,低声道:「你看什麽?」 陆离很快移开视线,片刻後,他什麽也没说,转身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