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财女不愁嫁 卷三》 第一章 【第四十六章 撩完就跑】 果然不出张冉预料,这天晚上顾检安喝高了。 蒋晔看到顾检安站都站不稳了,自家将领还往他那儿涌去,生怕出事,乾脆喝住众人,「你们都够了,定远侯世子又不是明儿就不在咱们凉州了,今晚上就把酒都喝光了怎麽成?留一点以後喝!」 蒋晔发话了,众将士便十分识时务地打住。 看到没有人再去向顾检安敬酒,张冉终於松了一口气,忙催怀宴把顾检安弄回屋子休息。 顾检安离席後,宴席又持续了半个时辰,众人终於喝了个痛快,蒋晔宣布散场。 折腾了一天终是消停,张冉身心俱疲,打算回屋洗洗就睡了,可洗了个澡出来,却没那麽想睡了,乾脆就在桌边的软榻上坐下,准备看了一会儿书,可她书没翻过两页,敲门声响了起来。 正忙着收拾行李的听涛手上动作一顿,不由自主地看向张冉。 将手上的书又翻过一页,张冉头也不抬地对听涛说了一句,「听涛,开门去。」 「噢。」听涛应了一声,放下手中的活,转去开门。 门一拉开,看到门外站着的人,听涛先是一愣,然後回头对张冉有些激动地喊,「大小姐,您快看看是谁来了。」 「不看。」张冉十分冷淡。 听涛还想再争取一下,不想来人竟直接探头往屋里看,开口道:「张姑娘,是我。」 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张冉微微一怔,然後一把丢掉手里的书,不可思议地看向门口,「顾检安你疯了吗?这时候不好好在屋里躺着,来找我做什麽?」 顾检安脸上泛着不知道是因为醉酒还是因为害羞的潮红,笑道:「嘿嘿,我睡不着,来看看你。」 张冉无语地回看着站在门外的顾检安。 「可……可以让我进去吗?」顾检安望着张冉,呆呆一笑,「外面有点……有点冷呢。」说完这句话,他就十分应景地打了个喷嚏,「哈嚏!」 看着顾检安这样,听涛不等张冉发话,忙不迭地将顾检安迎进来,「定远侯世子快进屋来吧,屋里暖和。」 虽然听涛这样说,但顾检安还是一动不动,只巴巴地看着张冉,等她发话。 面对顾检安这像失去主人的小狗一样可怜的眼神,张冉也狠不下心来赶他走,只能点头道:「你进来吧。」 得了张冉的特赦,顾检安这才迈了腿进屋来,脚步飘飘,路线迂回,他走了好久才走到张冉身边。 观海搬了一个凳子来让顾检安坐。 可顾检安一坐下,张冉的眉头就皱了起来,「你身上酒味好重,离我远些!」 谁知道顾检安不听话则罢,还揪着凳子,往张冉身边靠去,耍赖道:「我就不!」 张冉气愤地瞪向顾检安,发现他眼神还是飘忽的。 顾检安靠近张冉,看到桌上有书,伸手扒拉过来,去瞧书皮上的字。 「京……川……」顾检安使劲地研究书名,费劲地一个字一个字地念出来,「风……风……」 张冉看不下去了,直接帮顾检安把那一串字念了出来,「凉州风土人情考!」什麽京川,真是够了! 顾检安又呵呵地笑了,「张……张姑娘你真厉害!」 张冉这回是看出来了,顾检安的酒还没醒,心下无奈,又叫来听涛,让她去给顾检安泡个茶来,好让他醒醒酒,再吩咐观海去找怀宴,让他来把他们家这个醉醺醺的世子爷扛回去。 等张冉吩咐完听涛观海,一回头,就看到顾检安趴在桌子上,看着她傻笑。 「张姑娘……你真好看。」他说。 张冉不想和醉鬼说话,自顾自地拿起刚刚看的那本书,就着方才看到的地方往下看。 张冉不理自己,顾检安也不恼,只迷蒙着眼,看着她又重复了一遍,「张姑娘……你真好看……」 张冉还是不理他。 「张姑娘……」顾检安锲而不舍地又叫了一声,然後压低了声音,嘟囔道:「怎麽办,怎麽会这麽喜欢你……」 虽然知道顾检安是在说醉话,但张冉的心跳还是忍不住漏跳了一拍。 而顾检安恍然未觉,仍来来回回地喃喃着,「怎麽……怎麽会这麽喜欢你……」语气烦恼又甜蜜,似情窦初开的懵懂少年,面对自己的心上人却不知该如何是好。 看到这样的顾检安,张冉是好气又好笑,想了一会儿还是决定不和顾检安这个喝醉了的人一般见识,转头去看自己的书。 谁知道张冉这书没看上两行,顾检安就伸出手来,拉了拉她的袖子。 张冉目光一顿,没理会顾检安。 顾检安把张冉的袖子又拉了拉。 「张姑娘,你理一理我嘛……」他语气特别委屈,说完又一个劲地拉她袖子,「你不要看书了好不好,理一理我嘛……」 张冉被顾检安闹得没法子,只能再度搁下手中的书,无奈地看顾检安,「你想怎麽样?」 「我想你理我……」顾检安可怜巴巴地看着张冉回答道,可这可怜的形象没有持续太久,话音一落,他马上打了一个小酒嗝,「嗝——」 张冉一脸嫌弃地撇开脸,「顾检安,你喝多了!」 顾检安嘿嘿一笑,挥手道:「我、我才没有喝醉!这、这时候我还可以……给你背……《出师表》……你信不信?!」说完,也不等张冉回答,他马上从桌上支起身子,开始背《出师表》—— 「先帝创业未半……嗝……而中道崩殂……」 磕磕绊绊地背了一会儿《出师表》,顾检安在背到「将军向宠」时,卡住了。 「将军向宠」四字反覆背了好几遍,死活想不起下文的顾检安怒了,「将军向个什麽向!蒋晔那个混蛋!」 张冉再一次默默收回自己落在顾检安身上的目光。 正好这时候听涛的茶也泡来了。 看着听涛把茶碗放到顾检安手边,张冉抬头看了一眼房门的方向,问听涛,「观海怎麽去了这麽久还没回来?你再遣个人去看看怎麽回事。」 这个喝多了的顾检安再不赶快送走,她可保证不了自己能忍住不揍他。 「观海也没出去多久吧……」听涛回了一句,然後像是突然想起什麽事情一样,连连点头,「好,我这就去看看观海怎麽回事……大小姐您和定远侯世子在这儿等我一会儿。」 言毕,听涛朝张冉福了福身,然後倒退着出了门。 听涛出了门,屋里就只剩下了张冉和顾检安两人。 顾检安好像是闹够了,这会儿又趴回桌上,头枕着自己的双臂,眼神迷蒙地看着张冉。 张冉也乐得看到顾检安安静静,便又继续去看自己的书。 可顾检安就像是和这本《凉州风土人情考》过不去一样,只要张冉一拿起它,他就说话,不过这回他说的是—— 「张姑娘……你嫁给我,好不好?」 听到顾检安这句话,张冉的脑子突然间空白了,听着自己耳边的心跳声在逐渐地加快、逐渐地变大声,她扭头看向顾检安,「……你刚刚说什麽?」 顾检安弯起眉眼,看着张冉傻傻地又笑了,「我说……张姑娘,你嫁给我吧!」 看到张冉向自己投来的目光中有辨别不出来的情绪,顾检安心里一虚,又放低了声音,弱弱地又问了一遍,「你嫁给我……好不好嘛?」 看着顾检安展露出这副自己从未见过的患得患失的模样,张冉心里一软,终是点了头,「……好。」 听到张冉肯定的回答,顾检安跟弹簧似的一下子从桌上弹起来,「好!那我一回京就让我娘请人上你们闻武侯府提亲!」 顾检安这一句话说得如此流畅利索,让张冉不由得不怀疑起他的醉态是不是装出来的了…… 就在张冉疑惑之时,顾检安突然直直地栽到桌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把张冉吓了一大跳。 顾检安这一栽来得太过突然,张冉慌了,忙不迭伸手去探他的鼻息,探到温热而绵长的呼吸,她才放下心来。 看着顾检安踏实的睡颜,张冉忍不住扬起了嘴角,骂了一句,「笨蛋。」 第二天早上,顾检安醒来时发现自己睡在床上。 「嘶——」他扶着头痛欲裂的脑袋从床上坐起来,发现自己的左手上拽着一块来历不明的布。 顾检安默然,这是个什麽东西? 他费解地展开那块布,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半天才研究出来——这是一截袖子! 破解了悬案之後,顾检安内心并无喜悦之情。 如果这是一截袖子,那麽问题来了,这截袖子是谁的? 顾检安惊恐了! 就在顾检安惊恐之时,怀宴端着一盆热水推门而入,看到顾检安坐在床上,他随口就问了一句,「世子爷您醒啦,要我去给您拿早膳过来吗?」 第二章 见到怀宴,顾检安有如遇到救星,直接从床上蹦下来,鞋也不记得穿就扑向怀宴。 「怀宴!这截来路不明的袖子是谁的?」他焦急地提问,几乎要把手中的袖子戳到怀宴眼睛里去。 怀宴轻车熟路地避开了顾检安的攻击,然後瞟了一眼顾检安手里拿着的那截袖子,风轻云淡地回答道:「哦,这个啊?这个是张小姐的袖子啊。」 不祥的预感被证实,顾检安想死的心都有了,但他还是强忍着悲痛提问:「那为什麽张姑娘的袖子会在我手里?我昨晚上喝多了,不是直接回屋睡了吗?」 这回怀宴终於惊讶了,「世子爷,您不记得昨晚上的事情了?」 顾检安沉痛地回答,「我……不记得了。」 以过去对顾检安的了解,怀宴一眼看出来,世子这话没说谎,他是真的不记得昨晚上发生的事情了。 怀宴一瞬间不知道是该同情顾检安,还是幸灾乐祸了。 默默地走到架子边上放下水盆,怀宴才转过身来,对顾检安说:「世子爷,昨晚上您在自个床上歇息了一个多时辰,突然就不见人影了,是观海姑娘来找我,我才知道您摸到张小姐屋里去了。我去接您回来的时候,您就趴在人家张小姐屋里的桌上睡得正香,手里还死死地拽着她的袖子,怎麽都掰不开,张小姐迫於无奈,只好让观海姑娘拿把剪子将她的袖子剪断,我才能把您带走……」 一长串说完,怀宴往顾检安手里的袖子努了努嘴,「喏,这就是这袖子的来历。」 知道真相的顾检安整个人是崩溃的,这一截袖子抓在手里感觉比烙铁还烫,偏还舍不得扔! 内心纠结懊恼地挣扎了半天,顾检安终於自暴自弃地叹了一口气,又问:「我在张姑娘那儿睡了多久?」 怀宴诚实地摇头,「这个我就不知道了,我才发现爷您不见没多久,观海姑娘就找上门来了。」 顾检安面如死灰。 怀宴摸着自己的下巴道:「原来世子爷您喝高了还会梦游啊,您这个症状还是我第一次见呢!」 顾检安怒了,「……怀宴你给我闭嘴!」 怀宴忙收敛脸上的嘲笑,「喔。」 耷拉着肩膀,顾检安沉默不语地走回床上坐下,坐了一会儿,又烦恼地栽倒在被子里,愤愤地捶了两下床板。 顾检安,你这次丢人丢大了! 与心慌的顾检安全然相反,张冉的心情很是不错。 感觉到张冉这如同烂漫春光一般的心情,观海一边给她梳头,一边看着镜中那嘴角上扬的佳人,问:「大小姐今日为何如此高兴?可是昨晚上定远侯世子同您说了什麽让您开心的话?」 张冉笑而不语,可在观海说出顾检安名字的时候,脸上露出了两个浅浅梨涡。 正巧这时候听涛从厨房拿了早饭来,听到观海的问题也来了兴致,「对呀对呀,大小姐,昨晚上您和定远侯世子在屋里说了什麽?怎麽他睡着了还抓着您的袖子死死不放?」 听出听涛语气中遮掩不住的揶揄,张冉待观海替自己簪上最後一支绒花後,回头怒视这两个不识时务的丫鬟,「就你们俩话多,少说两句会死吗?」 看得出来张冉不是真的生气,听涛偷笑着,把托盘放在桌上。 站在张冉身後的观海看不到自家大小姐脸上的神情,还当张冉是真生气了,瞪大了眼睛,气鼓鼓地瞪着听涛。 好不容易背着张冉偷笑完,听涛转身走来,将她从绣墩上扶起来,道歉,「我错了、我错了,我不该这样说大小姐您和定远侯世子,大小姐您就大人大量,不要和我这一介小女子计较可好?」 张冉向来是个吃软不吃硬的性子,听涛服了软,她也就不再板着脸了。 看到张冉收起怒意,听涛知道她不生气了,忙回头朝观海使眼色,让她赶紧过来伺候张冉用早膳。 一顿早饭吃完,听涛收拾好碗筷,准备送回厨房去,可她才出门没几步,观海就从屋里追了出来,快步走到听涛身边,伸手在她脸上拧了一把。 观海又恨又气地啐她道:「你这让人不省心的,刚刚就不能少说两句?害我也被大小姐骂了!」 说到这事,听涛就忍不住的乐,看着四下无人,她回过头来,一脸神秘地对观海说:「观海,你可想知道……昨晚上定远侯世子同我们大小姐说了什麽吗?」 观海没料到听涛突然提起此事,愣了愣,「嗯?」 「我昨晚上不是守在门口,给大小姐和定远侯世子独处的机会吗?」听涛压低了声音,对观海说道:「所以定远侯世子说的话我都听到了!」 听见听涛这麽说,一向不爱打听这些家长里短的观海顿时也好奇起来了,「那……昨晚上定远侯世子和大小姐说了什麽?」 听涛再一次确认附近没有什麽闲杂人等才靠近观海,腾出一只手来,附在观海耳边小声说道:「昨晚上……定远侯世子向大小姐求婚啦。」 「呀!真的吗?」听到这个消息的观海不由自主地惊呼出声。 「你小声点,别一惊一乍的。」听涛忙推了观海一把。 观海自觉失言,赶紧抬起手来捂住自己的嘴,瞪着不可思议的眼神看向听涛,再次确认,「真、真的吗?」她也学着听涛压低了声音,生怕被别人偷听。 听涛慎重其事地点头,「真的,我听得一清二楚!」 知道听涛是个说不来谎话的人,观海毫不犹豫地选择相信她。 「那……」观海仍压低声音道:「那大小姐怎麽说?」 听涛笑了,「这还用问吗?定远侯世子这麽好的人,大小姐当然是答应他啦!」 一向喜怒不形於色的观海这回也忍不住喜上眉梢了,「那是不是说……以後定远侯世子就会是我们家的……姑爷了?」 「你小声些!」听涛又说了观海一句,方才用力点头,「我看……这事妥妥的!」 「阿弥陀佛……」观海双手合十,对天一拜,「谢天谢地,佛祖总算待大小姐不薄。」 从扬州成功脱险,甩开薛绍卿那样的人渣,还能碰到定远侯世子这麽好的人,大小姐算是苦尽甘来了! 在观海、听涛两人忙着替张冉和顾检安高兴时,有一人迈进院子里来,远远地就冲她二人喊:「听涛、观海,你们俩怎麽杵在这儿?没人在你们家大小姐跟前伺候着的吗?」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观海和听涛忙抬起头来,向来人行礼,「拜见二爷。」 张献对观海、听涛笑了笑,让她们俩免礼,这才看向张冉住的方向,问:「你们大小姐可起身了?我们说好了今日要去逛凉州城的。」 「回二爷,大小姐已经起来了,也用过早膳了,这会儿正在屋里喝着茶,等您和定远侯世子来,然後一道出门去呢。」观海回答张献。 一旁的听涛向张献行了礼,端着碗筷退下。 「知道了。」张献回了观海一句,径直往张冉屋里去。 进了屋,张献大剌剌地往张冉身边一坐,对她道:「阿梵,你准备准备,我们这就出府去吧。」 张冉闻言一怔,又看看张献身後没人一道来,方疑惑问道:「就我和二哥你吗?定远侯世子呢?」 「他说他昨儿喝多了,今日不太舒服,便不陪我们兄妹去了。」张献回答。 想起顾检安昨晚上喝了许多酒,张冉不疑有他,对着张献点了点头,道:「那好,二哥,我们这就出门去吧。」 可谁知道,顾检安这一醉就醉了足足两日,这两日,他都未在张冉面前出现过。 原本还因顾检安求婚时那一句话而悸动不已的张冉,心渐渐地凉了下来。 好啊,你个顾检安,这是撩完了跑?张冉气得咬牙切齿,敢情那天晚上他说出的话,睡醒後就反悔了? 【第四十七章 两人闹别扭】 张冉生气了! 惹张冉生气的罪魁祸首顾检安,当了两日鸵鸟,终於在第三日,抵御不住自己那颗想要见到张冉的心,鼓起勇气去找她了。 在张冉居住的院子外面磨蹭了好半天,做了好久的心理建设,顾检安这才迈开腿,跨过那一道门槛——那一道既横在他心口上,也横在张冉院子门口的门槛。 可顾检安一进张冉的院子,迎接他的,是听涛悲悯的注视。 顾检安被听涛这眼神看得心惊胆跳,又忍不住开始害怕,难不成那天晚上,他真的在张小姐的屋里说了什麽不可原谅的话、做了什麽见不得人的事情? 如是想着,顾检安觉得自己的头皮忍不住一紧,开始发麻。 在院门口踟蹰半晌,顾检安想着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乾脆咬咬牙,往前走。 第三章 听涛这几日看到张冉因顾检安不来找她而生气,心里对顾检安是有埋怨的,可现在见到他这般犹豫的模样,一时心软,还是朝他迎了过去。 「定远侯世子,您怎麽今天才来!」听涛上去就劈头盖脸地埋怨了一句。 被听涛拦住去路,顾检安脚步一顿,站住了。 「我、我这几日被宿醉闹得……很不舒服。」顾检安心虚地回答着听涛的话,「所以就没空来找张姑娘说话。」 诓谁呢,那天晚上不是表白得挺利索的吗?听涛在心里腹诽了顾检安这麽一句,可思来想去,发觉张冉身边最为贴心的人除了她和观海,估计就排到这定远侯世子了,这麽一想,再一次心软了。 「定远侯世子,我们家小姐这几日正因为你不来找她生气呢,你一会儿进去了,好声好气地和她说话,什麽都顺着她来,可不能火上浇油,再惹她不高兴了。」 听涛给顾检安出着主意,可话还没说完,张冉的声音就从屋里传了出来,「听涛,你在外头和谁说话呢?!」 听涛心里一咯噔,看向顾检安。 方才听到听涛说张冉因为自己不来而生气,这会儿又听张冉语气不善,顾检安心里也着了慌,忙用可怜的眼神哀求听涛救他一命。 听涛一时间也想不出什麽救命的招,又不会说谎,便只能同顾检安面面相觑。 得不到听涛的回答,屋里的张冉又唤了她一声,「听涛?」 听出张冉话语中催促的意思,听涛内疚地对顾检安笑了笑,然後扭头对着张冉的方向回答,「大小姐,奴婢……在和定远侯世子说话呢。」 听涛话音一落,屋里的张冉便中气十足地吼了一声—— 「让他滚!」 张冉这简洁又气冲云霄的三个字,如惊雷一般在顾检安心头炸开。 眼前一黑,顾检安脑海中浮起了三个镶着金边的闪光大字——完、蛋、了! 他真的惹张姑娘生气了! 顾检安被张冉这一句话劈成了焦炭,直接僵硬地站在院子里,整个人傻掉了。 听涛知道张冉这会儿正在怒头上,不敢去捋她虎须,只能对顾检安道:「定远侯世子,要不您还是先回去避避风头?等大小姐气消了,您再回来?」看到他毫无反应,听涛又提高了声音,喊了他一句,「定远侯世子?」 顾检安被听涛这一声喊回了魂。 看到顾检安回过神来,听涛又将自己方才说的话重复了一遍,「定远侯世子,您先回去,等大小姐气消了再来找她?」 顾检安闻言苦笑道:「要是真等张姑娘气消了我再来找她,估计我那会儿也凉得差不多了……」 「那您打算如何?」听涛疑惑地看向顾检安。 顾检安只觉得心乱如麻,让他说自己的打算他也说不上来,叹息道:「这会儿我的确不该进去再惹张姑娘不高兴,我还是先回去吧……」说着,他对听涛抱拳一揖,「这几日张姑娘心情不好,还请听涛姑娘多多开解她,别让她气伤了身子。」 听涛忙不迭避开顾检安这一礼,「定远侯世子折煞奴婢了,听涛心里就大小姐一人,她不高兴,我也着急的,定远侯世子您只管放心,奴婢一定会好好地陪着大小姐,努力让她开心起来。」 得了听涛的这句保证,顾检安落了三分心,和听涛告了辞。 走出两步,顾检安又停下来,转身回到听涛身边。 「世子可还是有旁的事情要交代?」听涛疑惑问道。 顾检安看向张冉所在的方向,眼中闪过落寞,对听涛说:「往後几日还请听涛姑娘多多关照,我会让怀宴每日来这儿找你,问你张姑娘的情况,还请听涛姑娘如实相告。」 听涛点头道:「定远侯世子放心,只要是我听涛力所能及的事情,我一定在所不辞!」 虽然有听涛做内应,但顾检安还是不敢掉以轻心,回到自己的住处苦思了一番,将自己所能想到的点子都模拟了一遍,甚至连三十六计和负荆请罪都想到了,最後还是决定用自己用过的那个法子——给张冉送花请罪。 想到就马上去做,顾检安从椅子上蹦起来,唤上怀宴,主仆两人出府去给张冉找花儿了。 於是下午吃过晚饭,张冉收到怀宴送来的两大箩筐花,淡黄色的不知名的花,簇拥在一起,像一群喧闹的小女孩。 张冉站在台阶上,睥睨着放在院子中间的那些花儿,好半天才冷漠地说出一句话,「观海,给我扔了。」 「大小姐!」一旁的听涛急了,「这些花这麽好看,扔了……」 听涛的後半截话在张冉冷冷的注视中默默地咽了回去。 扔了……怪可惜的……在心里补完这句话,听涛眼睁睁看着观海叫来两个小厮,把那两筐花抱出去了。 听涛在心里默默地叹道:定远侯世子,哄好大小姐的路漫漫其修远兮,您可要……努力了啊! 从听涛处获悉了自己送出的那两筐花的下场,顾检安并没有气馁。 第二天晚饭过後,怀宴又给张冉送了两筐花来,这回的花儿是粉色的。 但是这粉色的花儿同昨日那些淡黄色的花儿是殊途同归,皆让张冉命观海扔掉了。 而顾检安屡战屡败,屡败屡战,第三日还是送花,结果还是被扔。 第四日、第五日…… 顾检安和张冉这一来一往跟小孩子闹着玩儿似的,整个将军府的人都发觉到他们俩在闹别扭。 听到下人前来回报张冉同顾检安的近况,蒋晔不屑地笑了笑,道:「这些京城里来的公子哥儿、千金小姐别的不会,折腾人倒是熟练得不行。」 回报之人以探究的目光看向蒋晔,「那将军,我们……要不要插手这事?」 「不必。」蒋晔抬手做了个不用的手势,「由着他们瞎折腾去,我们只管看着就是了!」 且不说张冉同顾检安两人之间的别扭,且说张冉在蒋晔将军府上住了这几日的情况。 这时候正值夏末,凉州城地处大吴疆域北部,夏日并不炎热,入了夜还有些凉。 张冉一行人住宿上并无什麽问题,就是在这吃食上面…… 「大小姐,今日厨房又说只有窝窝头,我让他们做的水晶饺子,他们说疆北的猪都让契丹人掠夺去了,凉州城里没有猪肉卖,没办法给您包。」去厨房取早饭回来的听涛,愤愤不平地把端回来的那一盘窝窝头放在桌上,对着正在梳妆的张冉抱怨道:「没有水晶饺子就没有吧,我问他们有没有粥,也说没有,说大米都让契丹人抢走了,将军府只买得到玉米面粉做些窝窝头,只能委屈大小姐您将就着用。」 说完,她忍不住拍了一下桌子,气愤道:「当谁傻呢,我们又不是没去街市上逛过,凉州城是什麽情况,我们能不知道吗?」 这时候,梳妆好的张冉从梳妆台前起身,净了手,来到桌边坐下,拿起筷子夹了一个窝窝头,送到面前嗅了嗅,笑道:「这窝窝头闻着还挺香,应该好吃。」说罢就咬了一口,点头,「嗯,果然还不错。」 张冉这反应让听涛更生气了,「大小姐,您为什麽不生气?那个蒋晔明明知道我们是来看他的情况再决定要不要帮他的,为什麽如此怠慢您?」 既然如此,他不应该把府中好吃的好喝的都拿出来,盛情款待吗?就让贵客吃两个窝窝头,他怎麽好意思? 张冉慢条斯理地将口中那一口窝窝头咽下去後才看向听涛,纠正她,「听涛,不得无礼,要叫蒋将军。」 闻言,听涛噎了噎,跺脚道:「大小姐!」 「在京中,每日吃的都是山珍海味,都快忘了这普通的窝窝头是什麽滋味了。」张冉说着又咬了一口,最後才在听涛焦急的目光中,悠闲地同她说话,「听涛,你也说了,我们是来查看这凉州城的情况,然後才决定要不要帮蒋将军的,是不是?」 察觉到张冉是想要和自己分析蒋晔如此做的原因,听涛按捺住不悦的情绪,认真地回答,「是。」 「那你说,我们是过得苦些才会想要给蒋将军资助呢,还是过得如同京城在一般锦衣玉食,才会想要给蒋将军资助?」 被张冉这麽一点拨,听涛顿时开悟了,「大小姐,您的意思是……这些都是蒋将军故意的?」 张冉点了点头。 道理都懂了,可听涛还是咽不下这口气,「那也不能一直这样啊,我们侯府千娇百贵的大小姐,凭什麽要到凉州城来受他姓蒋的这口鸟气!」 「不得无礼,叫蒋将军。」张冉再一次纠正了听涛的失礼。 「大小姐!」听涛气鼓鼓地嘟起了嘴。 第四章 一旁安安静静听着张冉、听涛两人对话的观海,这时候终於忍不住出声了,「既然大小姐您洞察了蒋将军的意思,那您下一步的打算做什麽呢?」 「下一步的打算?」张冉重复了一遍观海的话,将最後一口窝窝头吃掉,搁下筷子道:「说真的,我还没想过下一步棋该怎麽走,敌不动,我不动,我这边还是等着蒋晔出招呢,到时候见招拆招便是。」 像是要印证张冉的猜测一般,这天晚上,蒋晔遣人来向张冉请罪了。 「张大小姐,我们将军有要事缠身,不便亲自前来,故而让小的替他向大小姐您请罪。」 虽然蒋晔已经被封为伯爵,但是整个疆北的人还是依照旧的习惯,称呼他为将军。 坐在椅子上喝茶的张冉听到那管家说了这句话,皱眉装傻,反问:「李管家,你这句话我有些不明白,蒋将军何罪之有,为何要派你过来向我请罪?」 对於张冉的每个反应,李管家都准备好了一套说词,现在被她这麽一问,马上回答,「这几日厨房对张大小姐有所怠慢,一日三餐都不尽如人意,让听涛姑娘生了好几次气,这些事情我们将军都知道,所以才命小的前来,就此事向张大小姐请罪,并做一下解释。张大小姐是我们将军府的贵客,远道而来,将军府当用最好的东西来招待您,只无奈……」 说到这儿,李管事叹了一口气,一脸沉痛地继续往下说:「只无奈这些年来契丹人猖狂,欺负我疆北百姓太甚,将能搬走的牲口粮食都掠夺走了,我们将军体恤百姓,从不接受百姓们赠与的任何东西,府中向来是有什麽吃什麽。这些日子,厨房采买在集市上也买不到什麽,只能委屈大小姐陪着我们将军吃窝窝头了。」 李管事一番话说完,张冉松开眉头,做出恍然大悟的模样,「原来蒋将军担心是这件事啊……」 李管事点头道:「是的,还请大小姐见谅,莫怪我们将军招待不周。」 待送走李管事後,听涛又开始不高兴了,「装什麽装!到底怎麽回事,他们自己心里不明白?」 「听涛!」观海瞪了听涛一眼,「你就少说两句吧。」 听涛不高兴地哼哼两声,把李管事喝过的茶碗收下去了。 「蒋将军出招了,大小姐打算如何接招?」观海给张冉换了碗热茶来,问她。 「这招是虚招,我们用不着理会。」张冉淡然回答。 「那以後一日三餐……就这麽将就着对付吗?」说着,观海忍不住拧起了眉头,吃一次两次还好,天天都是这样的吃食…… 大小姐怎麽可以受这样的委屈? 「有得吃就行了。」张冉看得很开,「想想这疆北的百姓,有些还没这吃得好呢。」 观海闻言一怔,不服气地道:「他们怎麽配跟大小姐相提并论?」 「为什麽不配呢?」张冉看向观海,「大家同生而为人,同样是爹娘生养的,有什麽区别?」 看得出张冉有些不高兴了,观海自觉地把这个话题跳过,转而问起下一个问题,「那对於蒋将军,大小姐打算继续同他耗着?」 张冉点了点头,「反正我等得起,就看他蒋晔等不等起了。」 最後,是蒋晔先沉不住气。 这京城里来的闻武侯府大小姐张梵,在他的将军府中已经住了十余日,要麽出府去凉州城转悠,要麽就是窝在自己屋里看书看一整日,就是不提之前他同她说过的,让她投资疆北军击溃契丹军一事! 她天天玩耍不说正事也就算了,还有空和顾检安那个纨裤子弟闹别扭……疆北的百姓都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了,她居然还有空吵架! 蒋晔是又不可思议又气愤,怎麽会有这样的人? 蒋晔根本想不通张梵这个人,乾脆放弃守株待兔,主动出击! 这日,在听涛再一次从厨房端回来米粒没几颗的稀饭和瘦得让人心疼的咸菜时,蒋晔上门拜访来了。 听到下人禀报说蒋将军到,张冉眼底闪过一丝胜利的光彩,抬头看向正好进屋来的蒋晔,便道:「蒋将军来了,这麽巧,不如一块儿用个早膳?」 蒋晔大大方方地应了张冉,「好,正好我也还没吃,就同张姑娘一道儿吃吧。」 看着蒋晔落了坐,张冉转头对正在盛粥的听涛说:「听涛,把米粒都装在蒋将军的碗里,我喝些粥汤就成。」 蒋晔闻言一怔,继而笑道:「张姑娘太客气了,咱们喝一样的就成。」 「那不行!」张冉态度坚决,「这粥太稀了,蒋将军是国之栋梁,吃这麽稀的粥,怎麽有力气保家卫国?」 张冉这一番话说得铿锵有力,让蒋晔的脸微不可察地红了一下,但他好歹是在疆北摸爬滚打多年的老油条了,这羞愧的红只出现了一刹那,马上又恢复如常神色。 「既然张姑娘这麽说了,在下却之不恭,那就委屈张姑娘少吃点了。」蒋晔笑道。 听涛没想到蒋晔脸皮这麽厚,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观海觉得她这举动不妥,忍不住伸手在桌底下掐了她一把。 听涛痛得闷哼了一声,心知观海的意思,不情不愿地收起了脸上的不高兴,按照张冉的意思给她和蒋晔盛粥。 在听涛满心不高兴地给张冉和蒋晔分粥之时,将军府另一端的顾检安收到他俩一块吃早饭的小道消息,顿时气炸。 这个蒋晔是个什麽东西,也配和我的张姑娘单独吃饭?! 顾检安心想着,愤愤不平地撸了袖子,要杀到张冉院子里去同蒋晔拚命,可这才走到门口,他猛然想起张冉现在还在生自己的气,顿时气势一泄如注。 一旁跟着掳袖子帮衬着气势的怀宴看到顾检安乍然止步,也茫然地站住,不解地看向自家世子爷,「爷,您怎麽不走了?」 顾检安嘴里发苦,走?去哪儿?张姑娘那儿吗?可是他有什麽立场去,又有什麽立场吃醋呢? 想到这儿,顾检安只觉得万念俱灰。 看着顾检安脸上的朝气一下子没了,怀宴正纳闷怎麽回事,就看到他猛地一个掉头,又走回台阶上去了。 但在屋门外踟蹰片刻,顾检安到底没进屋,而是攥了攥拳头,回头命令怀宴道:「怀宴,备马!」 怀宴一听,来了精神,「爷,您是要出城去给张姑娘采花吗?」 「天天采花采花的烦不烦?今天不出城了,我们去集市,我要买东西!」 另一边的饭桌上,张冉和蒋晔一边喝着粥、吃着咸菜馒头,一边闲聊。 蒋晔很有自知之明,不问张冉这些日在凉州城吃住是否习惯,只和她聊些凉州的气候、京城往事。 好在蒋晔口才尚可,张冉也不拂他面子,两人倒有些相谈甚欢的气氛来。 一顿早饭吃完,张冉在听涛收拾碗筷的时候问了蒋晔一句,「蒋将军可吃饱了?是否需要听涛再去厨房弄些吃食来?」 听到张冉这样问,蒋晔有片刻的迟疑,可最後还是摇头笑道:「多谢张姑娘好心相问,在下已经吃饱了,不必劳烦听涛姑娘。」 张冉也笑了笑,不再坚持,起身往一旁的正厅一比,「那……我们去那边喝茶聊天?我从京中带了些太平猴魁来,香浓味醇,是少有的佳品,让观海给我们泡上两杯,请蒋将军尝尝。」 「哦。」蒋晔脸上浮起饶有兴趣的神色,「张姑娘相邀,那在下恭敬不如从命了。」 张冉和蒋晔换了地方,观海冲了太平猴魁来。 张冉手里拿着茶碗,拨着茶汤上的茶沫,却不着急喝,只微笑看向蒋晔。 蒋晔回以张冉礼貌一笑,端起茶碗抿了一口茶,眉头忽然微微一动,斯文地将这一口茶水咽下後又抿了一口,如是喝了快半杯茶,他才对张冉道:「好茶!」 顿了一顿,蒋晔又在张冉的注视下,补充道:「请张姑娘原谅我是个粗人,这太平猴魁我只品得出它好,可好在哪儿实在是说不上来,就觉得……香。」 张冉笑了,端起茶碗也抿了一口,「喝茶本就是一件私事,个中滋味又如何能同外人道来?喝得开心,喝得舒怀,足矣。」 蒋晔点头称是,又埋头喝茶。 看着蒋晔一言不发将一整碗热茶喝完,张冉唤了观海来,让她去给蒋晔冲碗新的来。 目送着观海出了门,蒋晔一转头,和张冉提起了正事,「张姑娘,你此番来凉州,想必是想要考察一番疆北的情况,判断是否需要资援我凉州军,将掠夺我大吴资源、欺辱我大吴百姓的契丹人击溃?」 听蒋晔这麽说,张冉笑而不答。 第五章 蒋晔稍等片刻,没等到她开口,又道:「想来张姑娘这一路上已经见过疆北百姓们被契丹人欺负的种种情况,关於这一部分我就不多赘言了,正好今日天气不错,张姑娘你可有空,同我一道去看看凉州军军中情况如何?」 蒋晔这话正中张冉下怀,她笑着将手中握着的茶碗放下,对他颔首道:「既然蒋将军盛情相邀,我再回绝便是不知好歹了。且请蒋将军稍等片刻,待我收拾一下,同你一道前往。」 【第四十八章 待人不诚心】 蒋晔的将军府离凉州军大营不远,只一炷香时间便到了。 待张冉从马车上下来,蒋晔一边领着她往大营里走,一边给她介绍凉州军的情况,「疆北军在编八万人,共分为十六卫八十所,往下再分为若干百户、总旗、小旗,凉州军为疆北军一支,拥两卫十所,我为统领,那日酒席上坐我右手边的是副统领朱江志……」 在两人并肩行走在营里时,不断有路过的将士停下来向蒋晔行礼,态度恭敬有加,丝毫不敢怠慢。 张冉一边听着蒋晔的讲解,一边默默地观察营内情况,只见将士所穿的军装算不上精良,勉强能称之为普通,但每个人都精神抖擞。 独来独往的将士意气风发,列队而行的兵卒亦是动作整齐划一,不见任何凌乱势态。 整个凉州军大营井井有条,可见治军之严谨。 张冉感叹着凉州军名不虚传的同时,也不由得暗中敬佩蒋晔,能在这样的地方占有一席之地,还能赢得众多将士们的尊敬,可见他真不是一般人。 想到这,张冉不由自主地看向身边正如数家珍般给自己介绍凉州军的蒋晔,思忖道:凉州军不过疆北军中的一支,凉州军能如此,那整个疆北军是否更厉害呢?而这样的蒋晔,是她可以放心去信任吗? 蒋晔领着张冉去的第一站,是凉州军大营的校场,两人抵达时,正好那日率先来找张冉敬酒的李副将在练兵。 为将之人,大多都有一双鹰眼,李副将也不例外。 所以蒋晔和张冉方才一在校场上出现,李副将就看到他们两个了。 手中令旗举起一挥,命场内兵卒停下来後,李副将从台上一溜小跑下来,大步流星地迈到蒋晔和张冉跟前,冲着他们两人抱拳道:「将军、张大小姐。」 蒋晔颔首示意李副将免礼後,看看他手中的令旗,问:「今日你和你的兵习什麽阵?」 李副将立正回答道:「回将军,末将正在领兵操练螃蟹阵。」 听到这个名称,跟在张冉身後的听涛差点没忍住笑出声。 张冉也来了兴趣,「蒋将军,恕我孤陋寡闻,我只听说过方阵、圆阵、雁形阵,这螃蟹阵倒是头一回听说,劳烦你给我讲讲,这螃蟹阵是个什麽阵法?」 难得张冉终於提了个问题,蒋晔哪会放过这个机会,必须得表现一番才行。 「这阵法再怎麽讲,也没有张姑娘亲眼看到来得明白。」蒋晔说着,往台上一比,「不如张姑娘同我一道上台去,我让李游给你演示一下这螃蟹阵?」 对於自己没有见过的事情,张冉是充满兴致的,因此蒋晔的邀请她欣然答应,反正今天她也没有其他的计画,在凉州军大营里耗一天也无妨。 陪同蒋晔、张冉两人上了指挥台,李游举旗,示意场内兵卒列队整齐後,前来问蒋晔,「将军,既然您来了,不如就和兄弟们说几句吧。」 「也好。」 李副将的请求,蒋晔应了,一抖身上大氅,他往前两步,站到指挥台最前沿。 「李游麾下的将士们,听闻你们上个月又击退了一支入侵我大吴的契丹游骑军,我为你们骄傲,关於你们这一英勇举动……」 蒋晔声音若洪钟,飘荡在这偌大的校场上方,带着一种鼓舞人心的魔力。 忽然间,一阵风吹来,吹得校场四周上插着的凉州军军旗猎猎作响,也吹起蒋晔身上披着的那一件玄色大氅。 大氅在风中翻飞如翱翔的鹰,而蒋晔立在那儿,身形挺拔,犹如一把从剑鞘中拔出的利剑,锋芒毕露、气势恢宏。 张冉从未见过这样的蒋晔,一时间竟有些恍惚,分辨不出眼前的蒋晔和她之前所认识的蒋晔,哪一个才是真实的他。 蒋晔一番话说完,示意李游继续操练。 回头看到张冉正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眼中是之前没有过的闪亮,蒋晔薄唇一抿,笑着走回她身边,问:「张姑娘何故如此看着我?可是……为方才在下英姿飒爽的模样所倾倒了?」 张冉笑道:「蒋将军就莫拿我取笑了。」蒋晔还欲再说两句,她的目光已经投向场上,「李副将开始操练了。」 蒋晔站到她身边去,同她一道看向场上,给她解说:「螃蟹阵,阵如其名,形如螃蟹,中间人数少,两翼人数多,阵法灵活,随时可依据敌情进行变换……」 在蒋晔声音低沉的解说之中,张冉看到阵中几位大旗手依据李副将发出的令号挥舞着手上的令旗,队伍有条不紊地变换着队形。 看着眼前的场景,张冉虽然完全不明白这每一次变换能带来的作用,但是看着就觉得……实在是太厉害了! 看完李副将这一场操练,蒋晔又领着张冉参观骑兵营,带她去看战马。 「契丹军之所以厉害,是因为他们有着这世上最好的战马,奔跑速度快、耐力持久,所以才能在我们大吴疆域上随意进出,就是欺负我们的马不行!」站在马厩外,蒋晔目光沉沉地看着里面温顺地吃着草的马儿们,沉声道:「要是我们凉州军的军马能有契丹人的马一半好,我大吴百姓也不至於被他们欺负到如此地步!」 听到蒋晔这番话,张冉默不作声,只暗中观察着马厩中的马。 看完马厩,蒋晔又带张冉去看兵器库。 只见兵器库中的剑和矛,还有许多张冉叫不上名字的兵器堆在一起,生锈的、断的、弯折的……惨不忍睹。 见到这个场景,张冉的眉头皱了起来。 一旁的蒋晔仍在自说自话,「和契丹人比,我们不仅战马不如他们的好,就连兵器……也久久未得更新。我们的将士就用这样的钝刀钝剑去杀武器精良的敌人……岂不等同於送死?」 说到这儿,蒋晔气愤不已地捶了桌子一下,震起一阵烟尘,「这样的军备,抵御外敌已经十分吃力,我又如何能忍心让我们凉州军的将士们进攻契丹,将他们连根拔掉,灭掉後患?」 蒋晔说到这儿,张冉终於是忍不住了。 「蒋将军。」她沉着一张脸,严肃地说:「我此番来,是想要真真切切地了解疆北的真实情况。我希望你不要对我有所隐瞒,更不要欺骗我。」 张冉的语气让蒋晔不由得怔了怔,紧接着故作不解道:「张姑娘是不是言重了?在下是哪里做得不好,让你有了这样的误会?」 看到蒋晔还在装傻,原本不想把话说得太难看的张冉也不得不揭穿他了,「蒋将军,我张梵虽是养在闺门之中的女子,见识少,但是我并不蠢。」说着拿起一把剑,当着蒋晔的面摸了一把灰,「这若是将士用的兵器,何故皆满是灰尘?兵器是将士们的性命担保,将士们岂会容忍它们生锈落灰?」 蒋晔愣了愣,随即马上反应过来,「张姑娘有所不知,这个事情我可以解释……」 搁下那把剑,张冉看向蒋晔,直接打断他的话,「就算这个事情可以解释,那刚刚你带我去看的那个马厩,马群中有几匹公马?众所皆知,公马性情刚烈、脾气暴躁,并不适合用作战马,所以那个马厩里面的马,并不是凉州军的战马。」说到这,她嘴边浮起一抹讥诮的笑,「我说得对吗,蒋将军?」 蒋晔回应张冉的,是沉默。 等了好一会儿没等到蒋晔的回答,张冉拍了拍手上的灰尘,看着蒋晔道:「蒋将军,我千里迢迢从京城来到疆北,是带着绝对的诚意来的,我如此诚恳,你是否当以同样的真诚回报我呢?」对着蒋晔行了一礼,「今日参观凉州军一事就暂时到此为止吧,等蒋将军想明白了再来找我。」 说完,唤上自己的侍女,张冉望着兵器库的大门走去,但路过蒋晔身边时,她突然止步,「我知道,蒋将军你有诸多顾虑,但是在这个时候,你最好的选择只有相信我。」她目不斜视,说了这麽一番话之後才继续往前。 走到门边,张冉身形又是一顿,回头道:「期待蒋将军的下一次相邀。」她远远对着蒋晔说着,「若是你太忙了不得空见我,那……我在七日之後将会离开凉州城回京,还请蒋将军三思。」 第六章 在凉州军大营耽搁了一早上,待张冉从营中出来时已经过了午饭时间,想到回将军府吃的也不是什麽好东西,她乾脆在外面的客栈吃饱了再回去。 折腾了一早上,张冉是又累又乏,只想快点回到自己的住处睡个午觉。 可她才回到自己的院子前,就看到顾检安手里拿着一个半人高的风筝,靠在她院子外面的围墙上,像是在等她。 看到顾检安,张冉突然间觉得自己心底那些不愉快、那些疲累,顿时不翼而飞了。 安心……他的存在,让她感觉到安心。 当张冉远远地看着顾检安的时候,顾检安突然福至心灵一般,转头看向了张冉所在的方向。 眼神接触,心儿一颤。 是她的,也是他的,喜悦和不安一齐涌上顾检安的心头,遥遥地看着张冉。 他突然间无措起来,「张、张姑娘。」 看到顾检安这有些慌乱的模样,张冉心里一软,这几天因他而生的气,烟消云散。 迈开步伐,走向他,一步、两步……脚步忍不住变快,到最後,竟像向他奔去一般,到了他的面前。 看着张冉在自己面前站定,看到她因走得太快而微红的脸颊、额上渗出细细的汗珠,顾检安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再加快。 「张……张姑娘。」顾检安又唤了一声,努力让自己的情绪平复下来。 「定远侯世子。」张冉回应了一声,然後低头看向顾检安手里拿着的那个风筝,「这是……什麽?」 提起这个,顾检安就有精神了,忙把手里拿着的那个风筝举起来给张冉看,他说:「最近天气好,还有风……我就想,要不我们出去放风筝吧?」顿了顿又道:「再者,我又想到,我天天给你送花,可花最後还是会枯萎,直接陪你一同去看,岂不是更好?骑马去郊外,赏花、放风筝……岂不美哉?」 听顾检安这样说,张冉忍不住想像了一下那个画面—— 蓝天、绿树、红花,阳光明媚,清风相送……还有他,心里忍不住泛起蜜糖。 看张冉久久不说话,顾检安顿时又有些慌了,难道是我的风筝做得不够好? 想着,顾检安看了一眼自己手上拿着的风筝,赶紧给张冉解释,「我是今天才想到要带你去放风筝的,所以这个风筝……我做得有点急,可能……不是那麽好看,你、你不要嫌弃它。」 闻言,张冉扭头看向那个风筝,那是一只紮成燕子模样的风筝,只不过寥寥几笔,却把燕子那轻巧灵活的模样给勾勒出来了。 「没有呀,我觉得挺好看的。」张冉说着,伸手去把顾检安手里的风筝拿过来,爱不释手地翻着看,「我很喜欢。」 张冉的肯定对於顾检安来说,是他这些天以来最让他激动的事情。 一连说了两遍「你喜欢就好」,顾检安问张冉,「那……我们什麽时候去放风筝呢?」问完又像怕张冉後悔一样,马上给出一个提议,「不如就……明日一早,如何?」 觉察到顾检安话语之中的不安,张冉微微一笑,点头道:「好呀,那我们就明天去放风筝吧!」 和张冉说定了次日一早一同出城去放风筝後,顾检安原还想随着张冉进屋去说会儿话,但是看到张冉面有倦色,他心疼地问她,「方才张姑娘可是同蒋晔去凉州军军营,查看凉州军军情了?」 张冉点了点头,回答道:「是……」 「奔波了一早上,你也累了吧?快进屋去休息吧。」顾检安说着,把张冉手里的风筝拿过来,「风筝给我,我拿回去再改好看些……」 说到这儿,顾检安给一旁的观海使了个眼色,示意她上前来搀扶张冉後,又道:「我一会儿要同你二哥一道儿出去办点事情,下午就不来找你了。你要是有事找我,就让听涛到我那儿找怀宴给他留话,等我回来了让他传达给我。」 张冉又点了点头,「好。」 交代了这麽一番,顾检安放了心,转头对观海道:「观海,扶着你家小姐进屋去歇息吧。」 观海得令,扶住张冉往院子里去。 走出去两步,张冉突然停下来,回头看向顾检安,「定远侯世子你……不进来吗?」 顾检安摇头道:「不进去了……一进去我又舍不得走,只想同你说话,反而耽误你休息了。」 虽然顾检安说的不无道理,但张冉还是有些迟疑,「那我今日在凉州军营看到的那些……」 「不着急,等你休息好了再慢慢同我说。」顾检安的声音温柔而缱绻,「你快进去吧,我等你进去了再离开。」 顾检安的话总带着一股让张冉无法抗拒的柔情,连回应他的语气都跟着变得柔软起来,「好。」顿了顿,她看着顾检安,依依不舍地对他道:「那……我真进去了噢。」 顾检安点头,「快去吧。」 收起心里的不舍,张冉再度转身,走向院门。 张冉感觉到顾检安的目光胶着在她身上,热烈而执着,让她心安,又让她心动。 迈进院门後,张冉脚下一顿,三度回首。 「怎麽了?」离她十步之隔的顾检安问。 「没什麽,就是想和你说一声……」张冉笑着,抬起手来对顾检安活泼地挥了挥,「明天见。」 张冉的笑感染了顾检安,让他脸上也浮起愉快的笑容,学着张冉的模样,抬起手来挥了挥,「好的,明天见。」 顾检安和张献出门办事,回到将军府时,月过中天,是时候睡觉了。 但是顾检安更衣之後并没有马上歇下,而是命怀宴把自己早上买的那些材料翻出来,在院子里做活。 看着顾检安比划着篾条,已经开始犯困的怀宴忍不住打了个哈欠,问:「爷,您早上不是做了个风筝吗?怎麽这会儿还要再做一个?」 「那个是给张姑娘做的。一个风筝不够两个人放,我再给自己做一个。」 顾检安一边回答着怀宴,一边把手中的篾条劈成两半。 顾检安这话直接把怀宴给乐清醒了,「哎哟我的爷,您也太不解风情了吧?」 这个评价是顾检安最不想听到的,他当即放下手中的活计,不悦地瞪向怀宴,质问道:「我哪里不解风情了?!」 发觉自家世子爷动了怒,怀宴不敢再逗他玩,忙肃了脸色,作答,「我的世子爷,您倒是想想,是两人一起放一个风筝比较亲近呢,还是一人放一个更亲近?」 怀宴的话让顾检安不由得陷入了沉思。 这话……好像有些道理,如果他同张姑娘一起放一个风筝,那他还可以手把手地教她,像和她一起骑马那样,将她护在怀中…… 蓝天白云、绿树红花,他和他的张姑娘…… 那画面太美,让顾检安忍不住嘴角上扬的弧度,一想到她,他就想笑。 自顾自地傻笑了好一会儿,顾检安这才想起怀宴还在一旁盯着自己,忙收起笑容,故作无事地将篾条丢掉,吩咐怀宴,「你命人来把这儿收一收,我去把今天早上做的那个风筝再画好看些。」说完,拍拍身上落的木屑,飘然起身,回屋去了。 目送着自家世子爷离去,怀宴满心都是安慰,我们家世子爷又进步了,真好! 顾检安把早上做的那个风筝改了改,改得更漂亮了之後,又在院子里来回跑了两趟,确定它能飞起来这才放心地去睡觉。 本以为一夜无眠,却不想这天晚上,顾检安作了一个噩梦。 梦里,是无边无际的雨幕,昏天暗地、大雨如注,彷佛天被捅破了一般。 顾检安梦到自己就站在这砸人的雨里,手里拎着一个已经被雨冲刷得看不出原样的风筝,内心无助又旁徨,但更多的是凄凉。 说好了要和张姑娘去放风筝,为什麽老天要给我下雨?!为什麽?! 这个梦太真实,真实到顾检安被怀宴叫醒後心情犹然悲痛。 从未在刚醒来的顾检安脸上看过这麽沉重表情的怀宴愣了愣,才记得问他,「世、世子爷,您怎麽了?」 被怀宴这麽一叫,顾检安终於从忧伤的梦境中脱离出来,他茫然地看了怀宴一眼,再扭头看一眼窗外,激动地抓住怀宴的手,「怀宴,今天不会下雨吧?」 顾检安手劲大,怀宴只感觉到自己手腕骨发出咔的一声,好像断了。 忍着痛,他十分尽职地先回答顾检安的问题,「世、世子爷,外面天儿可好了,太阳大大的,今天应该不会下雨的……」 顾检安一下子抓住了关键字,「应、该?」 感觉到顾检安抓着自己手腕的手掌收紧,怀宴忙不迭改口,「肯定、肯定!今天肯定不会下雨的!」 顾检安被怀宴这话安慰到了。 一把甩开怀宴的手,顾检安掀被子下床,看着窗外艳阳高照,神清气爽道:「怀宴,给本世子更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