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子当宠 下》 v第01章[02.17] 【正文开始】 阿薇看他张弓十分有气势,一扫平时文质彬彬的模样,很是惊讶,可是,那一箭射出去,好像什么都没有射到。 远处的树林里传来破空的声音后,再无动静。 辰轩又拉弓,朝其他方向射出几箭,直到听到某个方向传来一阵鸟叫,他满意一笑,收好了箭筒,带着阿薇朝那个方向走去。 走了一盏茶的功夫,二人来到一丛高大的乔木下,辰轩指着树干道:「这是漆树,我用来补瓷的材料就是此物,之前不知道大瓷山上就有此树,所以我按照古籍上的记载去了别的地方,后来听大瓷山的猎户说,这里也有,往后要取漆,就不用去外面了。」 听他说不会再外出,阿薇也心安了,毕竟上次等待大半月的日子太难熬。 「那刚才射箭,是为了听鸟的声音?」阿薇好奇地问。 辰轩摸了摸她的小脑袋,「不错,这片林子四面八方都很浓密,其实灌木和竹子居多,只有漆树便于鸟筑巢,所以割漆的匠户都会靠听鸟叫声判断周围的乔木,这是我去外面的时候学到的法子。」 他拿了匕首在漆树上割了个小口子,取了准备好的瓶子将流出的黏稠液体收集进去,其实凌晨才是割漆的好时机,不过他不愿把小妻子一个人丢在家里,也不愿月黑风高的夜里还带她出来。 「就是这个东西害你身上起疹子?」阿薇伸手摸了摸散发着强烈刺激味儿的液体。 拍开她的小手,辰轩肃然道:「你可别碰,小心自己身上也起疹子。」 她乖乖点头,把手缩了回来。 取足了漆,辰轩将瓶子塞好,小心地放在身后的箭筒里,牵着阿薇的手,打算陪她去山间采些山货,刚才上山的时候,她瞧着枯草里的一朵朵蘑菇,早就眼睛发亮了,运气好能看到山鸡的话,还能试试自己的箭法。 二人才走出一小段,前方山道突然围上来一群人,个个手持棍棒,神态戒备,阿薇吓了一跳,下意识躲到辰轩身后。辰轩护着她,看着前面的人,心下疑惑,若说是打劫,早就扑上来了,众人却是戒备的神态。 人群中闪开一条小道,一个劲装男子走上前来,手里拿着一支箭,喝问,「刚才,是你朝这个方向放箭?」见对方背着箭筒,男子已然肯定,又道:「惊扰到我们老爷,你可知罪?」 阿薇拽紧了小拳头,觉得这个人好不讲道理,照他这么说,山上住的猎户都有罪了。 「见谅,我是为了找寻漆树才放了此箭。」辰轩向对方一揖,打算息事宁人,毕竟对方人多势众,他还带着阿薇,不能试图和这些人讲道理。 「邢林,你退下!」后方突然散开一条大道,一个商人打扮的中年男子走了过来,对手下喝道,「既然是误会,不要咄咄逼人。」 邢林向他行礼,退到了一旁,富商走到辰轩和阿薇前面,肃然的面色中带着几丝歉意,「还请你们不要见怪。老夫走南闯北,做行商生意,时常在途中遭盗匪觊觎,身边的护卫难免草木皆兵,倒是老夫惊扰到二位了。」说罢,向辰轩还了一礼。 「无妨。」辰轩不欲多停留,带着阿薇从旁边的一条山道往回走去。 邢林这才走到富商面前,「不过两个乡野之人,您何须对他们客气。」 富商面色一沉,「你莫忘了我们所来何事,不可再惹麻烦。」 阿薇紧紧捏着辰轩的手,待看不见那些凶巴巴的人了,才问道:「他们是做什么生意的,怎么会来大瓷山?」 「或许是药材生意吧,大瓷山气候适宜,有不少种草药可以挖掘。」如此说,是他不想小妻子担心害怕,但心里总觉得这群人不那么简单。 两人走着,到了一户人家面前,辰轩见门口挂着兽皮、弓箭,知道这是户猎户,笑着对阿薇道:「既然到了猎户门口,不如我们进去拿银钱换点野味吧,好久没吃你做的鹧鸪汤了。」 阿薇点点头,随他去敲门。 猎户开了门,听说他们的来意后,一脸歉然,说家里的猎物都被山里一个商队买走了。 辰轩心知是刚才他们见到的那群人,忙问猎户,「您可知道他们是做什么生意的?」 猎户叹了口气,「他们一直向我打听周围有没有瓷土,这些日子更是满山转悠,我看呀,是想来大瓷山建窑厂的,往后呀,没有干净日子过咯。」 对于猎户说没有干净日子可过,阿薇十分明白,要是大瓷山也开始开采瓷土,那青山绿水恐怕不过数十年就荡然无存,小瓷山就是一个例子。 往回走的时候,辰轩见阿薇闷闷不乐,拉着她的手道:「你担心什么,真要有人来这里采瓷土,大不了往后我们换个地方住。」 阿薇嗯了一声,「我只是觉得有些可惜了,这么美的地方。」 想想往后门前的流水或许会变成一汪白浊,他也觉得有些可惜。 「你说换地方住,我们去哪里住啊?去覃州吗?」她忽而担心,「那我们还能时常回来看看爷爷和小谨吗?」 v第02章[02.17] 辰轩捏了捏她的小手,「自然不会让你离家太远,别胡思乱想了,大瓷山还不一定有瓷土,不然,怎会多年无人开采。」在整个青釉镇瓷土矿藏都缩减的情况下,没理由大瓷山上有瓷土会没人发现。 阿薇点点头,觉得再想下去就是杞人忧天了,何必为还没发生的事情烦恼。 二人采了不少蘑菇、野菜,又挖了一些笋子,回到家中饱餐一顿,早把山上发生的那点小事忘了。 晚上的时候,阿薇裹着被子装睡,辰轩早识破了,捉了她的小手出来,这次阿薇嘟着嘴没任他施为,把手抽了回来,「你老实跟我说,你那里根本不是生病了对不对?」 「你知道了?」辰轩好奇地笑了笑,「如何知道的?」 听他承认了,她心里越发有气,娇嗔地盯了他一眼,「我刚才想起来,我见过村里的驴子……」 辰轩听得直皱眉头,用自己额头抵住她的,咬着牙对着她鼻尖道:「你拿我和驴子比?」 阿薇见他靠得这么近,脸颊立刻红成两颗桃子,生怕自己变成了斗鸡眼,赶忙闭上了眼睛,认真道:「那是比不了,小很多呢。」 「你嫌小?」 近在咫尺的声音明显不悦,阿薇觉得他好像被一团火烧着了,怒气满满。 她紧张得牙齿打颤,「我只是说……比驴的小。」跟驴一样,那不是更吓人了,要那么大做什么?又不是小孩子,还比谁撒尿撒得远? 抵着她的额头松开了,他忽而移到她白玉般的小耳朵上,轻轻吹着热气儿,「那……你可知道,驴那样了,是想做什么?」 脑海中浮现那个曾远远见到的画面,她觉得十分怪异,呐呐道:「我晓得,那是驴要生小驴子。」 辰轩欣慰地点点头,轻咬了下她的耳垂,「那我那样了,你觉得我是想做什么?」 她重重叹了口气,大着胆子,恨铁不成钢地道:「你小时候一定偷吃了许许多多驴肉,现在犯了驴病!」没见过哪个正常人是那样的。 「你——」辰轩气得在她小耳朵上留了一个浅浅的牙印。 阿薇心里委屈,泛红的眼睛里泪水开始打转。小时候,常听村里人说,鸡肉吃多了发鸡瘟,羊肉吃多了发羊癫疯,猪蹄吃了腿长不长,她本来不信的,觉得那是怕小孩嘴馋,而家里又没有那么多肉食供应,才编出来哄人的话,现在她觉得,倒是有几分可能的。 见她这样,他心又软了,抱着她哄了一会儿,见她眼泪憋回去了,才笑着说,「我那样了,也是想跟你生小娃娃,要不?咱们试试。」 阿薇在他怀里不安地动了动,「人跟驴哪能一样?你莫骗我。咱们多在一起睡睡,孩子自然就有了。」 他突然有点后悔,那晚上要是没仅存那点理智,也许他现在根本不用与她解释这么多。 「哎。」辰轩叹了口气,捉了她的小手过来,「就当我有驴病,你给我治治。」 「不要。」阿薇认定自己之前是被捉弄了,「你自己有手呢,自己治。」说罢,整个人缩进了被子里。 辰轩一掀被子,钻了进去,搂着她,在她耳边说了好一会儿话。 阿薇突然坐了起来,眨着眼问,「口水真的能治你那里肿?」 辰轩也坐了起来,面上一片肃然,「唾液乃百津之源,可解百毒,消弊病,清热消肿,不在话下。」 郑重地点了点头,阿薇微微一笑,「那好吧,我给你治。」 辰轩内心喜不自胜,面上却不动声色,慢条斯理地解下了亵裤,抬头对她道:「你尽可放心,我沐浴时已认真洗过。」望着她粉嫩的双唇,他的心忍不住跳得厉害。 「那你小心些,我可能吐得不太准。」阿薇舔了舔唇,喉咙滚动起来。 见她似要破口而出,他一惊,赶忙拉了被子盖住。 「你别吐,别吐……」辰轩额上浸出了冷汗,「我是让你……让你……」 她呵呵一笑,「你也说了,是唾液有效,那我干嘛要用嘴?」 「这……这……」他还真圆不了这个慌。 阿薇捏紧了自己的小粉拳,小脸上气呼呼的,又缩进了被子里,半晌里面传来阻隔后的含混声音,「你以为我真那么好骗?骗完一次又一次。你之前不是要让我回水竹村吗?你再捉弄我,我真的回去了。」 辰轩抚了抚额头,他决定,明天一定要去镇上的书肆一趟,越早越好! v第03章[02.17] 第二日,二人一早就下了山,辰轩直奔书肆,让阿薇在门口等他,待出来的时候,他竟提了一个褡裢,里面塞满了书,她问他怎么买这么多,他笑而不答。天知道他刚才结账的时候有多难为情,好在老板知情识趣,只是暗自偷笑罢了,这也是他一定要大早上来书肆的原因,人少嘛。 秋高气爽,小镇上树叶渐黄,人们都穿上了夹衣。 辰轩又带阿薇去成衣铺子买了好几套秋装,又买了许多时令鲜果、旱烟丝,打算往小瓷山去看看乔老头。 走在大街上,前方突然出现哗然之声,小商贩们纷纷推车避让,似乎前面来了什么极凶悍的人。 辰轩也忙将阿薇拉到一旁。 前面传来马蹄声,定睛一看,是一人骑马,正在追逐另一个奔跑的人,后者手上抱着一个花瓶,一边跑,一边紧紧护在怀里。马上的人似乎已然气急,抽出身上的鞭子,毫无顾忌地朝跑在马前的人抽了一鞭子,那人顿时哇的一声惨叫,跌倒在地上,他手上抱着的花瓶应声而碎。 「作孽哟,这一鞭子下去只怕伤得不轻。」 「那马上的人是督窑官,我识得,地上那个挨鞭子的人一定是犯了大事儿。」 「犯了大事儿?不会是偷了官窑厂的瓷器吧?」 …… 围观的人纷纷议论起来,辰轩摇了摇头,官窑厂的瓷器供奉于皇家,或由皇家赏赐于大臣使用,偷官窑厂的瓷器,可是大罪。 此路拥挤,辰轩正打算换条路走,却见阿薇怔在那里,面上的神情有些慌乱。 「你怎么了?」辰轩伸手扶住阿薇的肩膀。 「是……是表哥。」她无措地望向他的眼睛。 辰轩眼眸轻动,朝扑到地上,面容因疼痛而扭曲的人看去,正是杨青松。 马上的督窑官许颂功面容一沉,朝杨青松大骂道:「你小子,才来了官窑厂多久?竟然敢监守自盗,你莫不是要给老子惹麻烦,老子今天非抽死你不可!」说罢,一鞭子扬起,又要抽下。 杨青松伏在地上,心疼地看着碎了一地的花瓶,听许颂功说还要抽自己,赶忙闭上了眼睛,下意识捂住了脑袋。 「慢着!」忽然一个声音从旁边响起,一个书生模样的男子走到了马下,朝许颂功行了一礼,「大人,在下安子赋,不知这位小哥儿犯了何事,大人竟要沿街追打他?」纵然这人是犯人,也该由官府缉拿才对,闹市纵马,实在有违规定,安子赋心头颇不认同督窑官的行径。 趁着安先生与督窑官说话的档口,小谨赶忙跑过来扶起了杨青松,看到表哥背上的衣服破了一条口子,里面渗出涓涓血迹,小谨吓得脸都白了,「表哥,你……你没事儿吧?」刚才书院午休,他溜出来玩了会儿,正看到督窑官纵马追逐表哥,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可知道总归不是好事,立马想到了请安先生来帮忙,安先生古道热肠,在镇上素有名望,那督窑官说不准也要敬他三分。 许颂功听说是安子赋,手上的鞭子顿了下,暂时放下了,面色仍是不愉,「怎么安先生还想插手我官窑厂的事情?这是我官窑厂的窑工,他胆大包天,偷了要运往废墟销毁的瓷器,你说该打不该打?」 杨青松偷走瓷器的时候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而且他偷的只是一个有瑕疵等待销毁的瓷器,自以为不是何等大事,没想到走到街上,后面突然有马蹄声,竟是督窑官亲自来抓他,看着骏马四蹄翻飞,他吓得魂飞魄散,只顾着逃跑了,现在想想,他确实是鬼迷心窍,一时铸成大错,忙跪到马前,大呼一声,「大人饶命,小的知错了。」 许颂功冷哼一声,「你一句知错了,本官就要放过你?」 安子赋朝许颂功行了一礼,「大人,时下贫民生活不易,既然他盗取的瓷器是本来就要销毁的,如今瓷器已经碎了,没有流入外人之手,他已受了一鞭,不如就饶恕他吧。」 许颂功握着鞭子的手紧了紧,看向安子赋的眼神不由眯了起来,「安先生想必不知道官窑厂是个什么地方,这里的一片碎片,一捧瓷土都是秘密,他犯了大罪,我今日就算当街打死他也不为过!」 「大人说的对,此人确实犯了大罪。」此时,有一人从围观众人中走出,正是辰轩。 阿薇不知何时,握住她的手松开了,现在听到辰轩走上前说这种话,她着实吓了一跳,莫不是那天与表哥的误会,他还记在心里? 马上的许颂功看到辰轩犹如鹤立鸡群般出现,顿时眼前一亮,翻身下马,走到近前将辰轩上下打量一番,忽而语气甚是激动,「您是……您是范大师?那位誉满京城的瓷器修缮大师?」 「大人谬赞。」辰轩向许颂功恭敬地行了一礼,才看向杨青松道,「此人确实犯了大罪,但他乃内子表兄,草民愿以罚金替他赎罪,还望大人通融。」 许颂功瞥了杨青松一眼,实在想不通这样的两个人会沾亲带故,略一思索,朝辰轩道:「原来是范大师的表舅子。」他干咳了两声,「此事不便当街审讯,本官还是将他押回官窑厂待审……我与范大师在京城有过一面之缘,不知范大师可还记得?」 辰轩笑道:「是在礼部举办的斗瓷会上,没想到大人还记得草民,草民甚幸。」 「范大师在斗瓷会上一鸣惊人,夺得修缮组魁首,当时本官还只是内务府的一名小小督造。想不到时隔数年,我二人能在此处相见,实属缘分,不知范大师可有闲暇,不如与我回别院畅聊一番,叙叙旧情。」许颂功亲热地拍了拍辰轩的肩膀。 辰轩又行了一礼,「恭敬不如从命。」 许颂功将马鞭扔给杨青松,面色恢复如常,「把我的马牵回官窑厂。」 杨青松接过,迷迷糊糊点了点头,事情突然有了转折,看督窑官的意思,不打算如何追究了,竟是看在那人的面子上?他忽而有些讪讪,躲开众人的视线,勾着背,牵着马往官窑厂的方向去了,阿薇想让他先上点药,犹豫了一会儿,却没开口。 v第04章[02.17] 小谨有些发愣,督窑官连安先生的面子都不给,却下马主动搭理那个鳏夫? 辰轩走到阿薇面前,低声对她道:「我会尽力帮你表哥,你先回水竹村吧……把褡裢拿好了,里面的书,万不可给别人瞧见。」 她乖巧地点了点头,看着许颂功引着辰轩往另一条路上去了,心里对他不无感激,又惊讶他在外面竟有这么大的名声。那督窑官虽然是个末流小官,但在青釉镇这种以官窑闻名的地方,他的实际权力可与县老爷平起平坐,居然对辰轩客客气气的。 安子赋瞧着眼前一幕幕,人已有些混乱,这才意识到刚才那个气质非凡的郎君就是小谨口中待他姐姐甚为苛刻的鳏夫,眼中腾起了迷雾,转头看小谨的眼神也探究起来。 小谨心虚,不敢与老师对视,转而投向姐姐的怀抱,呐呐喊了一声「姐。」 阿薇摸了摸他的脑袋,「知不知道表哥为什么要偷瓷器?」杨青松向来是个稳重的人,她觉得,其中可能有什么隐情。 小谨摇了摇头,「我也是看到有人骑马追他,才叫了安先生出来的。」 看到尴尬立在一旁的安先生,阿薇走上前,「刚才多谢安先生仗义相助。」 听她这么说,又想起自己前些日子的举动,安子赋耳根子都红了,忙道:「在下什么忙也没帮上,娘子言重了。」不欲多言,他道了声告辞,急急往书院去了。 阿薇叹了口气,往小谨肩上拍了一把,「都怪你当日胡说。」 小谨讪讪地嘟起了小嘴。 回到水竹村,阿薇忙问了爷爷,是不是杨家出了什么事情。 乔老头的眉间有一丝忧虑,「杨家的田地被征用了,不止杨家,说是按照青釉镇的县志记载,咱们村里好些田地下面往深了挖都是瓷土……小瓷山怕是要被挖空咯。」 阿薇也有些伤怀,又疑惑道:「可是……这跟表哥偷瓷器有什么关系?」 「田地无论肥瘦,价钱都赔得很低,估计杨家亏得太多,你表哥一时糊涂想顺手弄点瓷器去卖了补贴家用吧,那些给皇家用的东西,有些要烧制三五遍才能成功,在这之前总要出些带瑕疵的物件,若是能卖出去,价格不低,不过能成事的少,大多数瑕疵品都被销毁了。」乔老头摸了摸胡子,说出了自己的猜测。 想起月兰与自己说过,杨家花了大价钱才娶了陈家姑娘,如今家里失了田地,要是再搭上事儿,只怕真是不好过,她见爷爷似乎还在忧虑什么,也就不提这件事了。 下午的时候,陈氏来了乔家一趟,带了些才摘的青菜过来,向阿薇道了谢,说是杨青松的工作保住了,督窑官也没再追究他偷瓷器的事情,只是表哥现在在家养伤,等伤好了再登门道谢。 阿薇见陈氏秀气温和,觉得甚为可亲,又与她闲聊了几句,陈氏还要回去照顾杨青松,没留多久就告辞离开了。 傍晚的时候,阿薇做好饭,辰轩还没有回来,就与爷爷先吃了,约莫擦黑时候,爷爷先睡下了,辰轩才推开她留的门,一步一晃进了院子。 一颗悬着的心落了下来,阿薇见他有些微醺,忙扶着他进了屋里坐下,拧了热帕子给他擦脸。 「那个督窑官拉你喝酒了?」 辰轩趁着酒意去拉她的腕子,让她跌坐到自己怀里,眯着醉眼道:「喝酒是后面的事儿了,我替他补了好几个古董呢……不然你以为你表哥能回来养伤……你可怎么谢我?」 在爷爷家里,阿薇可由不得他胡来,忙挣开他的怀抱,又怕他误会什么,忙沉着脸道:「表嫂已经来谢过了,只是你不在,往后表哥身体好了,也自然要来谢你。我谢你做什么?」 他瘫软地往椅背上一靠,忽而呵呵笑了,「行了,你以为我有别的意思?放心,我现在才没那么小气,我帮他,是因为他是你亲戚嘛。」就她小妻子这样的,亲一下都能把她的脸红成个桃子,她能跟别人有什么?就算有,不过是少男少女间的懵懂罢了,他岂会放在心上。 说到这个,他不禁撑着扶手坐直了身子,拉了她靠过来,低声道:「褡裢里的书,你看了没有?」 阿薇没看出他眼里的期待,忙摆手道:「没有,没有,你说不能给别人看的。」 辰轩叹了口气,「你又不是别人,这些书就是买给你看的。」说罢,起身拉了她就要去屋里看书,在许颂功那里,他早生去意,路上酒意盛了,更是满心满脑都是与她共看那些书籍的情形,身体和心里满是难耐的意动。 她忙拽住了他,「你先洗漱,我再给你熬点醒酒汤。今天迟了,只能歇在这里了,你弄好了,我们再回屋慢慢看吧。」也不晓得是什么了不起的书,值得他一直心心念念。 辰轩浮起一丝意味不明的浅笑,也好,醒了酒,一会儿把她的一丝一毫都看得更清楚些,还不知到时她羞成什么样呢? 阿薇扶着他到了净房,乔家这边没有大浴桶,只能烧了热水冲洗,辰轩有些站不稳,她只得帮他搬了根凳子,让他坐在上面洗。这边的净房比竹屋的小许多,他身子高大,坐在那里显得净房越发窄逼。 她去厨房熬了醒酒汤,怕他觉得苦,还加了一大勺蜂蜜,到了净房门口,听不见一丝动静,她忙推门进去,却发现他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正靠着墙壁眯眼,连衣服都没脱。 她正皱眉,他听到声响睁开眼道:「我晕乎乎的,你帮我洗吧。我身上不脏,冲一下就好了。」 「好吧。」阿薇喂他喝了汤,搁下碗替他脱衣服,近日两人日渐亲密,虽没见过他完全脱光的样子,但连那个地方都见过了,她也没什么可害羞的。 辰轩乖乖坐着让她给自己脱衣服,心里难得享受,却还要装出醉醺醺的样子,其实回来看到她的时候,酒意早就醒了一半。 v第05章[02.17] 阿薇一边拿丝瓜络帮他搓身,一边提起葫芦瓢舀水给他冲洗,他身上白皙如玉,却又与女子不同,带着与生俱来的清冽,肌肉紧实有力却不过分夸张,也不知怎么的,她洗着洗着脸就红了,只顾着浇水,不敢再去触碰他的肌肤,他也实在干净,并没搓出任何脏污来,见冲洗得差不多了,她拿了帕子给他擦水。 忽而,他修长的手指一把抓住了她的,引了她白嫩的小手探过去,迷糊着声音道:「这儿还没洗呢。」一会儿就要派上大用场,哪能不好好洗洗。 她哦了一声,提到那个地方,总觉得他是又起了捉弄之心,就拿了丝瓜络出来,蹭了他几下。 辰轩果然面露苦涩,挥开了她的手,在她鼻子上刮了一下,「哪能用这个擦,伤了它,有你后悔的。」扔了丝瓜络,还是捉了小手过来,叮嘱道:「用手洗,轻一些。」 她无法,也不想和一个醉了酒的人计较,便一边浇水,一边轻轻帮他揉洗,揉着揉着,发现这东西和早上一样了,她不敢再动,忙给他浇了水,拿了帕子擦干。 他本是坐着的,见她蹲着身子替他擦水,小脸儿离他好近好近,他喉咙一滚,立时站了起来,她没防备,脸上被热乎乎地擦过,恰好抵着她的额头了,听见头上他声音黯哑地恳求道:「好阿薇,它难受了,你快亲它一下吧。」就亲一下,他实在太渴望了,尤其是恰好在这个位置下,别的,他可以忍到一会儿翻书慢慢来,唯独这个,忍不了了。像一小口甘泉就在眼前,他渴得难受。 又发酒疯!上次还跟自己说绝不贪杯的。她立马就要站起来,却被他伸手按住了肩膀,他俯视着她,柔声哄着,「就亲一下,往头上亲,我绝不耍赖,你亲了,我马上穿衣服出去。」 这是变相告诉她,她不照他说的做,他就要光着身子出去了? 「好。」阿薇温柔地应了一声,伸手却稍使劲儿弹了他极嚣张的那处一下。 辰轩痛得发出一声闷哼,身子本能地一弓,脸色一下刷白。 她被他的样子吓到了,忙挥着小手,可怜巴巴地道:「对不起,对不起,我……」还未说完,她发觉自己的肩膀被他伸手一提,她马上立起身子到了与他能对视的位置。 辰轩看着她瞪大眼睛,唇儿一颤一颤的样子,一副柔弱堪怜的模样,心里的火气消了一半,一手滑下拖住她的腰,让她紧贴着自己,一手拖住她的纤细的脖子,揉了揉,温声道:「没关系,你不愿意亲我,我便来亲你。」 说罢,他没给她反应的机会,马上就下口了。这张唇儿,他不是没亲过,不过,那时她睡得迷迷糊糊,没给自己回应,这次不同,他轻轻啄了她几下,随后迫不及待撬开了她的檀口,与那小香舌戏弄起来,她太灵活,总是躲着他,他却追逐不舍。 半晌,听她快喘不过气了,他才恋恋不舍松开了她,怀里的人,发髻垂落,衣衫被他蹭得散乱,眼里像蒙了一层朦胧的雾气,唇儿湿濡,像春雨里洗过的海棠,他忽而觉得,抵在她腹间的那处,更难消受了。 阿薇心跳如鼓,刚才两个人缠得那么紧,但和他晚上抱着她的感觉又不同,他很急切,而她也觉得渴望着什么。 但唇儿有些疼,她委屈地吸了吸鼻子。 辰轩见她这样,不禁对自己产生了点儿怀疑,他搂腰的手忽而一紧,把她的手也箍住了,然后探出一只手掀起了她的裙子,她没反应过来,一下就让他摸到了亵裤上的那点湿意,他满意地笑了笑,朝她白玉般的小耳朵喷了喷热气,「你,也想我了。」 她不太明白他话里的含义,却没来由感到一阵羞耻,忙推开了他,咬着唇道:「你欺负人,我就弹了你一下,你咬了我那么多口!」泪珠子在眼眶里打转,她生气地推开门,往里屋去了。 凉风灌入,辰轩打了个冷颤,忙把门关上了,又慌忙去穿衣服。也怪他,怎么就没忍住,她还没看那书呢,只当自己又发病了吧。 回到小妻子的卧房,见她已背对着他躺在床上了,他慌忙去翻那褡裢,终于在一个柜子里翻到了,她果然听话放得很安全。 从褡裢里随意抽了一本书出来,他翻了几页,见是图文并茂的,觉得甚好,就拿着书坐到床边,朝她眼前晃了晃,柔声道:「我特意给你买的,可好看了,快起来看看吧。」 阿薇一噘嘴,把头埋到了被子里,「不看,我要睡了。」 辰轩又哄了一会儿,见她还是做缩头小乌龟,只得叹了口气,放弃了,心里安慰自己,明天再看也一样。 吹了灯,上床搂着她躺下,怀里的人却挣了几下,不让他抱了。 还没消气?他忙啊的叫了一声,紧张道:「你别推我,我要掉下去了。」 她想到这张床确实比竹屋那张窄一些,忙躺好不动了,他趁势搂得更紧了些。 两人静默了半晌,她忽而小声道:「我总觉得你现在变了,和以前不一样了。」 他当然知道自己不一样了,心里有了着落,不会再像从前那样敏感多疑,从前的心住在幽暗的夜,现在有人往夜里点了明亮的灯。 他还是问道:「哪儿不一样了?」 「从前冷冷的,现在怪怪的。」阿薇撇了撇嘴。 「那……我变回从前好不好?」他试探着问。 她认真想了想,「那还是不要吧。」耳边传来他的轻笑声。 「睡吧。」辰轩帮她理了理被子,「我答应你,往后没你允许,我绝不那样对你了。」反正,她允许是早晚的事儿。 阿薇嗯了一声,决定姑且相信他一次。 v第06章[02.21] 第二天早上,辰轩早早就醒来了,大约心里计划着早上就要把书拿给小妻子看,身体配合着心灵一起叫嚣,再无睡意。 可床边已经没人了,他鼻子里闻到了早饭的香味,心想老人少眠,岳祖父多半起得早,阿薇一定早起给他做饭了,对于自己晚起,颇不好意思。 果然,穿好衣服走出去,见院子里已摆了桌子,热腾腾的食物已上桌了,乔老头忙让他坐下吃饭,让阿薇给他拿副碗筷。 「听说你昨夜醉了,我们估摸着你会起晚些,就先吃了,现在你起了,正好一块儿吃。」乔老头笑呵呵地道,至于昨晚上听到净房里大口喘气的声音,他自是了然不提,心想他们二人恩爱缠绵,自己早些抱上曾外孙,自然是好事。 辰轩谢过乔老头,拿过阿薇递来的碗筷,不再客气,慢慢吃了起来。 乔老头吃完就搁下了碗筷,拿了抹布去擦工具箱,嘱咐阿薇道:「我出摊了,你招呼好辰轩。」 阿薇忙道:「爷爷,您昨晚还喊腰疼,今天休息一天,别出去了。」 「这可不行,我昨天答应了邻村一家人,今天要去给他们家补个水缸,昨天材料没带够,今天可不能再拖了,否则你爷爷我就成了没信誉的人,人家水缸坏了不能用,更是麻烦。」乔老头摆了摆手。 阿薇又劝了几句,乔老头却没有动摇想法,她干脆道:「爷爷,那我和您一起去吧,您一个人要补这么大物件,也是麻烦。」 「那哪儿成?你在家里陪辰轩吧,我补完水缸就回来,不去别的地儿吆喝了。」乔老头挑起担子,呵呵一笑,「别当你爷爷一把老骨头就不行了。」 阿薇不由叹了口气。 辰轩忽而放下碗筷,走到乔老头身边,笑道:「岳祖父若是不嫌弃孙婿,不如由我替您出这趟摊吧。」 乔老头不可置信地看着辰轩,见他模样诚恳,不是开玩笑,反而有些不好意思,「这哪儿成?你是做精细活儿的,我这种是粗活儿。」 「粗活儿细活儿都是活儿,您就在家歇着,让我和阿薇去吧。」他转头看阿薇,阿薇本也觉得惊讶,现下想想也无不可,总比爷爷出门闪了腰强,也跟着劝道:「爷爷,您就在家歇着吧。」 乔老头犹豫着,眯了眯眼,朝辰轩道:「你这衣服干干净净的,出去做活儿怕是给你弄脏了,再说,这也不像走街串巷的装束,你去了,人家都不信你是做这个的,还是我去吧。」 「阿薇,不如给我找件方便点的衣服过来。」辰轩对阿薇道。 阿薇立马应下,进屋去了。 乔老头知道辰轩是真心帮忙,心里十分感动,再也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爷爷的衣服辰轩多半穿不上,阿薇在屋里翻找了一阵,将父亲从前留下的一件短打拿了出来,父亲考中秀才前,也是帮家里做活儿的,并不像一般书生穿一身长袍。 等辰轩换了衣服出来的时候,乔老头差点没认出来,人还是俊的,就是气质变了,阿薇看着贵公子变成了农家子,不由掩嘴发笑,乔老头却是渐渐眼睛发酸,走过去帮辰轩理了理衣角,叹口气道:「这衣服多少年没见人穿过,只看背影的话,你还真像阿薇他爹,他也是高高瘦瘦的模样。」 阿薇听爷爷这么说,也不由想起了父亲,垂着的双手不自觉绞在一起。 辰轩抿了唇,握住了乔老头的手,恳切道:「爷爷不必伤怀,往后有我照顾你和阿薇,还有小谨,岳父岳母会安心的。」 乔老头听他忽而改口,又说了这番话,心里动容,霎时老泪纵横,阿薇忙过来替爷爷拭泪,对于辰轩突然说这番话,她是惊讶的,但也很开心,他是真的变了,以前的他怎么会说这种话,虽然他同时也变得行为怪异,但想想,还是现在好。 乔老头看着辰轩挑着担子,阿薇拿着工具箱出了院门,沧桑的眼角皱起,露出了欣慰的笑意。 二人走出去一段路后,引得不少村民侧目,都被辰轩的新形象震撼了,生出了各种怀疑,也有大着胆子来跟他们二人打招呼的。从前辰轩的样子高不可攀,如今穿得和他们乡下人一个样,倒觉得多了几分亲切感。辰轩入乡随俗,学着阿薇的样子跟他们打招呼。 「您吃过了?」「您下地呢?」「秋收了,今年收成如何?」…… 阿薇听到他说这样土里土气的话,而不是从前那般文绉绉的,心里真是怪异极了,又莫名开怀。 走到去邻村的小道上,行人渐渐少了,辰轩才侧过头问她,「刚才有个妇人对着你翻白眼,那人是谁?对你有意见?」 想不到他观察得仔细,阿薇笑道:「那个是我舅妈,姓王。她是个不好相与的人,你莫和她计较,反正今后也不会有任何往来。」 「舅妈?」辰轩思忖道,「你表兄的母亲?」 她点点头,「不错。」 辰轩想到自己多少算是帮了杨青松,可这位舅妈居然对着小妻子翻白眼,可见真是个不明事理的。 「还好我娶了你。」他笑笑,「不然她做你婆婆,你可不知道多委屈。」 阿薇嘟嘴睨了他一眼,「那还得谢谢你咯?」 v第07章[02.21] 他抿唇,「自然。」心想阿薇父母早逝,这位舅妈多半不近人情,否则他的小妻子应该有女性长辈教导夫妻之事,怎会单纯如斯。 忽而想到一事,心中早想询问,他犹豫了半晌,还是问出了口,「岳父岳母当年是因何种意外才突然离世的?」 没想到他会突然问这个,她愣了下,想到他是自己的丈夫,自己竟从未对他讲过过往的事,着实不应该,顿了顿道:「八年前,我十岁,小谨刚满月,那时外公外婆都健在,和舅舅一家住在一起。那天,我爹陪我娘回娘家,还抱着小谨,路上的时候出了意外,是山体垮塌,我爹我娘都被埋了,小谨落在了路边一丛灌木上,可能是最后一刻,我娘将他扔上来的……爹娘的尸骨被埋得太深,帮忙的村民都不敢再挖下去,怕山再塌一次……」 她晃了晃手臂上辰轩修补好的镯子,眼里有些遗憾,「只找到这个。是我爹送给我娘的。」 辰轩伸手摸了摸她的后脑,语气柔软下来,「对不起,我不该问这些伤心事。只是疑惑你从未带我去拜祭过岳父岳母,却不想是因为这个原因。」 阿薇眨着眼笑了笑,「你放心,我已经不难过了,你想拜祭我爹娘,回去的时候就可以,虽然没有坟冢,但爷爷房间的暗格里供着牌位,逢年过节,我们都要上香的,平时见着怕伤感,所以没摆到厅堂里。」 他应下,不再提往事。 二人按乔老头说的地址找到了邻村那户要补水缸的人家,人家见换了对年轻夫妻,有些不信任。 辰轩走到水缸前,见破损得十分厉害,但担子里装了足够的铁粉,要补上并不难,于是向人承诺,若是补不好,分文不取。 阿薇本来有些担忧,毕竟只见过辰轩做精细活儿,听他敢于承诺,遂放下心来。 二人齐心协力将水缸掉落的碎片拼补,用生石灰先粘住,又取了铁粉煅烧,将水缸补得严实合缝,辰轩让那家人倒了一桶水进去,果然滴水不漏。阿薇觉得,他这做粗活儿的手艺,比爷爷也不差分毫。辰轩笑着说,从前学艺就是从粗活儿开始练手的,否则一上手就是古董,不知道要毁掉多少好物件。 这番解释倒是让阿薇没想到,只是觉得,他也干过粗活儿的,好像两人之间多了某种联系,距离越发缩短了。 这户人家满意,又感激他们帮了大忙,说是家里就这么一口水缸,每天灌满了水刚好够用一日,破损之后,家里用水都不方便了,当即便付清了干活儿的钱。 临行时,那家的小孩子还塞了两个干枣在辰轩怀里,他第一次见到这么可爱的小孩,心里真是乐得说不出话来,还是阿薇替他道了谢。 两人往回走的时候,辰轩不禁问她,「其实,买一个水缸并不贵,为何他们宁愿等人上门修补,也不换一个新的?刚才见那水缸上起码已有补过两次的痕迹。」 阿薇摇头笑道:「你觉得不贵,对人家来说却不便宜,即使补上三次,也还是比买一个便宜的。」 辰轩点头称是,「是我不识民间疾苦了。」只是他仍有疑惑,「青釉镇乃百年名镇,天下瓷都,我实在没想到这里生活的人反而会用不起瓷器。」 这话也惹了阿薇一番思忖,半晌才道:「我爹还在时,也曾担忧这里民生疾苦,他说将来若能回乡做个地方小官,一定要革除弊病,让家乡的人过得更好。」 「想不到岳父有此番大志。」辰轩不禁钦佩起这位素未谋面的岳父大人,想起自己当年同样奔赴举业,但只为不负父母期盼而已,说到为家乡人造福,实在未曾有此等高尚的念头。 她点头,说得越发有兴致,「我爹说,斯人无罪怀璧其罪,青釉镇自古偏安一隅,民风淳朴,只因一朝被人发现瓷土矿藏,才在百年间成为了天下瓷都。然而瓷土并非挖之不尽,用之不竭,青釉镇多年只靠制瓷一业支撑,等到瓷土耗尽之时,耕地已毁,水源已浊,这里的人又靠什么生活呢?」 没听到辰轩半分回应,她忙顿住声,小声道:「我……我讲这些你是不是觉得无聊了?」 他忙侧头道:「不是,是我听得太认真了,从没见过你这么严肃讲一件事。」说罢,叹了口气,「岳父倒是有远见之人,现在整个青釉镇只怕正是这种情况。」也难怪那日她听说大瓷山要建窑厂会那般伤感。 这事情毕竟沉重,二人说到这里,都默契地没有再说下去。 回到家中,阿薇将补缸的钱交到爷爷手里,乔老头听说补得让人家满意,就安心了,又想自己实在多虑,孙女婿哪能不会做这点基本活儿,钱他倒是不愿收,让阿薇拿着做零花,阿薇自然不要,又塞到乔老头手里,辰轩也让他收下,乔老头这才讪讪揣到了衣兜里。 午饭后,辰轩说了要祭拜阿薇父母的事,乔老头十分欣慰,忙把牌位从暗格里拿出,摆到了厅堂里,端上几碟瓜果、燃了香烛,阿薇拿了蒲团和火盆过来,与辰轩一起燃了香,烧了纸钱,正式祭拜。 事毕,辰轩想到自己早上发出的承诺,对乔老头道:「爷爷,我想为家中置几亩地,做租赁用,这样乔家每年有稳固收益,您老有所依,小谨将来举业也有保障。」 「你有心了。」乔老头笑得眯起了眼,知道将来自己走后,这个孙婿会对阿薇和小谨都很好,只是若真接受他这么大的馈赠,乔老头良心上有些过不去,「我都是被土埋了大半截的人了,你不必替我想。倒是小谨,将来要给你添麻烦了。」 阿薇也有些不好意思,买地可要花不少钱,让丈夫这么帮扶娘家,这在村里还从未有过,再说,现在哪里还有地。 「置地还是先不说吧,村里不少田地都被官窑厂征收了,说是下面都有瓷土呢。」阿薇将情况与辰轩讲了,顺便说了表哥偷瓷器也是因此事而起。 辰轩听说了田地的赔偿价格,心里大为惊叹,范家在覃州亦是经营制瓷产业,但从未有侵占田地的事情发生,若是发现上好瓷土在良田之下,开出的价格也高出官窑厂许多倍,看来在穷乡僻壤之处,贫民多受欺压。 乔老头却习以为常,「我在这片地方生活了六十多年,这种事情多了,我现在只是担心另一件事情。」 阿薇和辰轩都不约而同看向乔老头。 乔老头这话在心中憋闷了多日,今日难得能说开了。 他灭了旱烟,踩了踩脚下未填得十分平整的土地,压低了声音道:「这下面才是上好的瓷土,我就怕哪天这儿也被人挖了。」 v第08章[02.21] 伴着辰轩和阿薇惊异的眼神,乔老头将往事讲了出来。 乔家这方祖宅是乔老头的爷爷那辈修建的,当时的青釉镇制瓷业正是鼎盛时期,可谓遍地窑厂,遍地黄金,谁家地底下要是有瓷土,那是高兴得不得了的事,天天盼了窑厂的人来收购,所得的钱财那是一辈子吃不完了。 乔老头的爷爷极富远见,想为子孙后代留下一笔财富,所以在他勘探到水竹村下有不少瓷土时,刻意买地将房子修建在了此处。当时有此想法的人不可谓不多,所以小瓷山上才会有水竹村的出现。最好的瓷土不是在那些田地下面,而是就在这些看似不起眼的房子下面。 可惜世殊时异,当初以为的财富到了今日可能会酿成一场灾劫。 阿薇虽是乔家人,但从未听说过关于祖宅的事情,辰轩也想不到青釉镇这些年发生了如此翻天覆地的变化,二人只能安慰乔老头不要多虑,一时也无法猜想这件秘事被揭开后,究竟会发生什么,整个村子的人都会被迫迁走吗? 阿薇怕乔老头神伤过度,扶了他进屋休息,辰轩坐在院子里,等她出来了,握着她的手道:「你也别担心,若是官窑厂真有什么动作,我便在镇上置下屋舍,接爷爷过去住。」 她感激地点点头,眼里的迷雾却未散去,「这间屋子有爷爷大半生的记忆,突然要拆掉的话,他只怕受不住。」 辰轩想安慰她,又想不到合适的话,便起身,搂着她,在她脸上亲了一口。她的脸瞬间就红了,比起昨夜狂风暴雨似的席卷让她略微畏惧,这种温柔的亲法她是懂得的,从前爹也这样亲过娘,然后娘就羞涩地看爹一眼。 嗯,这次倒不觉得他怪了。 趁着老人家不在,辰轩把她搂得紧些,想把自己能给她的依附都投注在这个怀抱里,让她安心——院门突然被推开,小谨进来就看到两个紧紧拥在一起的人,姐姐一脸温柔的样子,那鳏夫的唇都抵到他姐的额头上了。 好生气!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没车,在内容提要上已注明了哈,怕你们又说我卖票不开车。 其实吧,就算是个肉渣文,它也得有必要的剧情哒,如果男女主的所有戏份都是在床帏上展开,一下也就腻了。 把村里的问题解决了就开车,我保证。 先看到小谨进来的是阿薇,她忙推了推辰轩,让两人的身子松开了。 「小谨,你怎么回来了?」阿薇恢复如常面色,问道。 哼,姐是不是巴不得他不回来呢?小谨鼓起了腮帮子,「明天书院休假。」一边说话,一边气呼呼往屋里去了。 见小谨连招呼都不与辰轩打,阿薇有些歉意,「今日吃过晚饭,我们就回大瓷山。」再待久了,不知小谨会不会又有什么出格举动。前段时间辰轩不在,她以为将小谨哄好了,现在见他,似乎又变成从前的样子,她不禁担心。 辰轩拍了拍她的肩膀,笑道:「既然内弟也回来了,不如我们多住几日吧。家里热闹些,爷爷就少思虑一些。」 「可是……」她不好直接说出那个由头,想了半晌才道,「咱们都没带换洗衣裳呢。」 辰轩指着自己身上的粗布衫子,「我不是还有岳父的衣裳可以穿吗?至于你的,那天成衣铺里买的衣裳你还没穿过呢,明日就换身新的吧。」 见他真的不介意,她稍稍放心,颔首应下。 往厨房里看了看,见食材没剩下多少了,下午要想一家人好好吃上一顿,定然不够,她与辰轩打了声招呼,打算去村里种菜卖肉的人家买些回来。 见阿薇出了门,爷爷的房间里也传来轻微的呼噜声,辰轩起身走到了小谨的门前,门关得严实,他伸手敲了敲。 「进来。」里面传来小谨的声音,辰轩推门进去了。 小谨正在书案前看书,以为是姐姐进来哄自己了,却不想进来的是鳏夫,今天的鳏夫怪怪的,他说不出来,半晌才觉出,是衣裳变了。 辰轩搬了椅子,在他书案前坐下,见小谨埋头不理自己,主动问道:「上次送你的砚台,好用吗?」 哼,这是向他套近乎?小谨继续埋头嘟嘴,「我没用,扔了!」那么贵的东西,他没用自然也不会扔,但就是要这么说,气气这鳏夫。 辰轩觉得小孩子倔起来倒有几分可爱,笑道:「那你喜欢什么?我买给你。」 小谨抬头朝他吐了吐舌头,「我才不稀罕!我喜欢的东西,你买不到。」 「哦?」辰轩故做皱眉状,「还有我买不到的东西?我不信。」 小谨嘿嘿一笑,「我喜欢吃姐做的炸米糕,外面就是买不到,哼!」说完,他又觉得不对,这鳏夫天天跟姐腻在一起,姐说不定天天做炸米糕给他吃,这东西早不是自己专属的了。想到这里,小谨默不作声地把书放下,耷拉了脑袋。 辰轩却是动了动舌头,好奇道:「炸米糕真的那么好吃吗?」 「姐没给你做过呀?」小谨惊讶之余,突然生出了一种优越感。 v第09章[02.21] 辰轩遗憾地摇摇头,「你姐说,这东西只做给你一个人吃,我求了她几次,她都不肯给我做呢。」 小谨一阵惊喜,「真哒?」 辰轩肯定地点头,「不如你让你姐下午做点炸米糕,让我也沾沾你的光。」 「好!」小谨不假思索应下,马上又后悔了,「算了,我不想吃。」我不吃,你也吃不到,多大的人了,骗小孩的糕吃。 辰轩颓丧地叹了口气,「哎!你和你姐都欺负我一个,我找谁说理去。」 「你说我姐欺负你?」不能吧,姐明明对这个鳏夫好得很,都不许自己说他坏话。 辰轩委屈地点了点头,「你姐永远把你放在第一位,说是我这辈子也赶不上你在她心里的位置。这不,我惹了她生气,她罚了我穿旧衣服,替你们家干活呢!她能对你也这样?」 小谨乐得心花怒放,毫不掩饰地笑出声来,见对方还在难过,又收了笑,大发慈悲地道:「原来你这么惨啊?那好吧,我让我姐下午做炸米糕。」 阿薇听说小谨想吃炸米糕,没多想就答应了,见小谨得意地对辰轩眨了眨眼,有些不明所以,等他进去了,忙问辰轩,「刚才见你们在屋里,小谨是不是对你说什么难听的话了?你可别放在心上。」 「没有,你放心,内弟没有为难我。」辰轩神秘地靠在她耳边道,「你只记住了,晚饭的时候不要给我夹菜,尤其是炸米糕,千万别给我夹。」 她猜不透辰轩的意思,还是答应了。 晚饭时,一家人坐到一起吃饭,桌上的菜肴十分丰盛,乔老头说要与辰轩喝几杯,笑着往屋里拿酒了。 辰轩顿时紧张,小心翼翼地问阿薇,「爷爷让喝酒,我能少喝几杯吗?」 阿薇不知道他怎么突然向自己请示这个,虽然自己不喜他酒后发疯,但也没管过他太多,见他这么主动,心里还是高兴,笑道:「爷爷让你喝,你就喝几杯吧。他老人家也喝不了几杯,不会灌你酒,你自己少喝一些就是。」 辰轩如蒙大赦地点点头。 小谨瞧着眼前的一幕,心里乐开了花,鳏夫果然怕姐姐,姐姐能管着他呢。 阿薇今天做了许多菜,有辰轩爱吃的,也有小谨爱吃的,爷爷没什么偏好,就炸了些小鱼儿给他下酒。 她将炸米糕放到小谨面前,夹了一箸肉丝给他,又夹起一箸炒青菜要朝辰轩碗里去,忽而想到他说的话,转而也放进小谨碗里。 小谨眉开眼笑,哈哈,鳏夫没有这待遇。 辰轩正与爷爷碰杯,突然面前的碗里多了一块东西,仔细一看,是块黄灿灿的炸米糕,个头还不小,抬头朝那只刚缩回的小手看去,小谨正得意洋洋地看着自己,「我吃不完,你替我吃一个。」 对于小谨突然转性,阿薇和乔老头都始料不及地顿住了筷子,只有辰轩心中了然,夹起碗里的炸米糕咬了一大口,一边嚼着,一边含混着声音对小谨道:「多谢小谨,真是无上美味!」 饭毕,辰轩跟着阿薇在厨房里收拾,乔老头过意不去,让辰轩出来歇着,换自己帮忙,辰轩说在大瓷山上都是做惯了的,让他不必担心。 乔老头想不到辰轩看着矜贵,实际却能干体贴人,看着小夫妻二人,越发欣慰,坐到院子里悠闲地抽起了旱烟。 阿薇在灶下烧水,给一家人洗漱用,辰轩则拿了干净的帕子把碗里的水攒去,放到橱柜里,转头见小谨正站在厨房门口,好整以暇地看着自己。 辰轩报以一个询问的微笑。 小谨砸吧了一下嘴道:「听说你中过秀才?」 辰轩颔首,「没错。」 小谨双手抱臂,肃然道:「安先生出了几道题,不知道你会不会呢?」 「愿闻其详。」辰轩放好最后一个碗,跟着小谨去了他的卧房。 阿薇望着二人的背影,愣了片刻,总觉得今天两个人神神秘秘的,又好像达成了某种共识,总归小谨没再出言不逊,她就安心一些。 给爷爷打了热水,等爷爷睡下后,她端了盆热水到净房里擦洗身子,出来的时候,听到辰轩和小谨还在房里叽叽咕咕说着什么,这倒真是让人好奇了,她不禁将耳朵靠在门上。 屋里,小谨已连连问了辰轩好几个问题,安先生出的题目一点都拦不住这个人,这让小谨不甘之余又由衷佩服。 「要不,明日继续。」辰轩看天色已是不早。 小谨却不满足地摇摇头,「再说几道题嘛。」这人一走就去他姐的房里了,又把姐姐霸占了,想想有点莫名生气诶。 v第10章[02.21] 「我回屋晚了,你姐一生气,可能会……」辰轩忧心道。 小谨好奇,「会怎样?」 「可能会打我也说不定。」他断然道。 「真的?你这么惨啊?」小谨对辰轩有些同情,「那不问你了,你快回屋去吧。」想不到他高高大大的,居然会被姐姐欺负,看来再好的女人,成亲后都会变成母老虎,自己以后,还是不要娶媳妇了。 辰轩洗浴后回到房间,见小妻子正坐在床上瞪眼看自己。 这是什么时候惹她生气了?他坐到床上,握着她的手柔声问,「这是怎么了?」 阿薇咬着唇儿道:「我什么时候打你了?倒是你拿棍子打过我呢。」 他知道她刚才听到了,忙笑着解释,「我不这么跟小谨说,他缠着不让我过来呢。」又奇道,「我何时打过你了?」 她伸手捶了他一下,气道:「你上次喝醉,你不记得了?还吐我身上了。」 辰轩讶然失笑,原来那晚上的事情,她一直是这么理解的?对了,书籍在这时候正该派上用场。 他将柜子里的书拿了出来,摊在阿薇面前,伸手圈住她,让她在自己怀里看。 那前几页上画的都是赤身男女搂在一起亲吻,男人的手贪婪地罩在女子胸上,下面肿起来的凶猛样子跟辰轩一样一样的。画面逼真,纤毫毕现,连男人女人或享受或痴迷的表情都刻画得十分生动。 阿薇看了几眼就别过脸去,「这是什么呀,你干嘛拿别的男人裸身的样子给我看?」又伸手捂住书,「你也不许看别的女人。」 辰轩见她那保守的小模样,忍不住扬起了唇,咬着她耳朵道:「你就当上面那两个人,一个是我,一个是你。这书是教人怎么做夫妻的,往后翻还有文字呢。」说罢,拨开她的手,一页一页翻给她看。 没有意料中她面带羞涩的模样,阿薇看着看着忽而白着脸道:「那个东西真的要进去吗?这书是不是你买来骗我的?」那么大,怎么进去,得多疼啊。 「当然要进去,不然我们俩都不算是真正的夫妻。」辰轩一急,将柜子里的书都取了出来,一一翻给她看,一本能说他骗人,总不能这些书都是骗人吧? 阿薇越看,心中越是明了,原来那天晚上自己感受到的剧痛,正是他想悄悄进来呢。早知道,不如那天晚上便让他进来,梦里疼,总比醒着疼好吧。 书翻完了好几本,也向她解释清楚了自己以前做的那些事情是出于爱,而不是犯病,他忽而合上书认真道:「要不,我们今晚便试试?」引着她的手探向自己,他忽而觉得喉咙有些干涩,「不看别人,你好好看我,我也好好看你。」 阿薇的另一只手抓紧了床沿,迟疑了一会儿,终于认命地点了点头。 他得了首肯,顿时心跳如鼓,熟悉的兴奋感轰然而至,忙三下两下除去了身上累赘,将她抱到床上,一边吻着她柔嫩的唇儿,一边解她的系带。 他渐渐粗重的呼吸喷洒在她面上、脖子上、胸前……缓缓而下,在白皙之上留下一个个浅红的印子。 然而因为担忧结果的痛楚,他的急切与热烈都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慌。 辰轩感觉到她身子的僵硬和颤抖,速度渐渐放缓,温柔的吻复而落到她微凉的唇上,他探手向下去抚慰她的脆弱,耐心地爱怜她,等待她,许久许久,手上终是黏了一片,怀里人的肌肤变得滚烫,与他的相互烧灼。 因为极力的克制,他额上也汗湿了一片,收回手,扶住自己,他再不能等,要去往向往已久的美好之境。 她迷迷糊糊地喘着气儿,忽而压着自己的沉重松开了,他将自己的腿分开,她知道那一刻就要来了,不再误会他是发病,又想到他对自己家人的好,她咬牙皱眉忍耐,周遭的一切似乎静止了,直到在万籁俱静中,她清晰地听到了皮肉破裂的声音,他不满足,还想进去得更多更多,可她实在撑得受不住了。 辰轩屏气凝神间,忽而感到一双柔白的小脚朝他的头袭来,他正难受着,急于去躲这一脚,心神一慌,就……提前丢盔弃甲了。 身子更是没稳住,向床下跌去。 小谨在睡梦中听到了姐夫「啊」的一声惨叫,自己的房间和姐姐的还有段距离呢,居然能听得这么清晰,可见这声音有多么撕心裂肺。 哎!原来回房晚了,姐姐真的会打他,不是开玩笑呢。 小谨有那么点自责,决定以后就彻底不跟这位姐夫唱对台戏了……看在他日子已不好过的份上。 第二日,天色蒙蒙亮的时候,阿薇在辰轩的怀里醒来了,她身子一动,辰轩也迷糊着睁开了眼。 「还疼不疼?」两人几乎同时开口问对方。 辰轩揉了揉尾椎骨的位置,忍着残留的瘀痛,笑道:「不疼了。」 「昨天我没多想就踢你了,对不起。」阿薇把头抵着他的胸膛,有些羞涩,「我还有一点点疼……你会不会觉得我娇气啊?」 v第11章[03.01] 「不会。」闻着她发间的清香,他心里一阵惬意,虽然昨夜明显没有尽兴,跌下床后就没再继续了,但内心却意外满足,「是我不好,让你遭罪了,往后多来几次,你就晓得舒服了,书上可写了,这事儿不光是我享受的。」 她嘟起了嘴,伸手戳了下他的小红点,当然怪他不好,长小一些就不会撑得那么疼了,再来几次,还不得再疼几次啊。可想到昨夜看的画册上,女人的神情都奇奇怪怪的,那就是他说的享受吗?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能体会到。 循着他粉红的圆晕打圈,好奇男人这里也可以这么粉嫩,大约是他肤色白皙的缘故吧,她忽而俏皮地问,「那我们现在算是真夫妻了吗?」 他捉住她作怪的小手,「当然算。」 她这才满意地点点头。 两人小声地说着话,相互看对方都更为柔情了,又不自觉搂在一起亲吻了好一阵,兴奋与甜蜜彻底冲淡了早间朦胧的睡意,两人喘着气,知道暂不能做别的,于是早早起床了。 她昨夜没见多少红,可床单上还是有点点红褐色的痕迹,辰轩的也染了一大片黏糊糊的,她后悔昨夜没个准备,应该垫个东西在下面,现在只能把床单一起洗了。 又想到大早上就起来洗床单,真有些难为情,爷爷是过来人,一定会想到什么,于是把床单掀了,先塞到箱子里,打算晚些时候再洗。 回头见辰轩已穿好那身粗布衣裳,她好奇问道:「你还打算一直穿这件了?来的时候穿的那件好衣裳还是干净的呢。」 辰轩一边系着腰带,一边将那日成衣铺里买的衣服拿了出来,笑着递给阿薇,「今天你穿新衣,我穿旧衣,这样方便我找机会替你干活儿。」 见她嘴角溢出甜甜的笑,他轻轻扣着她的腰,拿过外衣给她套上,喷着热气在她耳边道:「第一件活儿,先替你更衣。」 她应下,他却笑得促狭,然后她发现自己上当了,他穿着穿着,手慢慢在她身上摩挲起来,不知不觉间把她圈进了怀里,似乎刚才在床上的一番拥吻抚慰还不够他餍足,明明已穿好的衣裳又被他弄得散乱,过了一盏茶的功夫,两人才恢复平静,理好了衣衫。 她嘟嘴瞥了他一眼,决定再也不理这个人了,他却仍旧笑得满足。 跨出卧房门槛的时候,阿薇感到一阵涩痛,咝了一声,后面的辰轩忙扶住了她的腰,心疼地将她抱了出去,稳稳放下。 听到爷爷和小谨起床的声音,她忙推开了他。 早饭是辰轩做的,阿薇只在旁边负责指导,乔老头和小谨在院子里洗漱时见到厨房的景象,都惊得微微张嘴。从前粗布衣裳的阿薇现在穿着华贵的衣裳在旁边气度娴雅地指挥着,从前的贵公子则变成了奴仆一般替她有条不紊地忙碌。 小谨笑嘻嘻地看着乔老头,嘴里包着的漱口水都溢了出来,他干脆吐掉水,低声道:「爷爷,我姐可真厉害,把鳏……姐夫收拾得服服帖帖的。」 乔老头拧着巾帕,摇了摇头,担忧道:「这样也不太好,人家毕竟是个富贵人,再说了,男人哪有每天在厨房的,回头我得说说你姐。」 「我觉得挺好的。」小谨嘟着嘴,不以为然,「爷爷您就别管这些事儿,我姐精着呢。」想到昨晚听到的那声惨叫,他忍不住嘴角抽了抽。 乔老头想,也是那么回事儿,小夫妻的事儿他这隔着辈的老人不太方便开口,那就再观察观察吧。 四人在桌上吃饭,乔老头见辰轩面色如常,并没有因为干活儿生出一丝怨气,还替孙女夹菜,他稍安心了。 早饭快结束时,乔家院子的门被敲响了,乔老头这几日心里一直有所顾虑,对敲门声格外敏感,当先站起身去开了门,门口站着的都是村里的一帮老人,个个面色肃然,乔老头预感到什么,忙将几人请了进来,又对小谨道:「小谨,爷爷腰不舒服,你帮爷爷去邻村王麻子那里买一副膏药回来,剩的钱自己想吃什么拿去买吧。」说罢,拿了钱给他。 小谨眼珠子乌溜溜一转,奇怪爷爷今天舍得花钱买药了,也没多想,迅速喝光了碗里剩的粥,开开心心出门去了。村口王叔家做的麻糖,他早想买了。 阿薇和辰轩却是知道,这些人必是为瓷土的事情来了,阿薇看到,几个老头都是村里的大户,村长王伯也来了,可见此事牵连甚大。几人怕在村长家商议事情太引人注目,才来了乔老头家破屋,这会儿见乔家碗筷未收,有些歉意。 乔老头直说不妨事,又与他们介绍自己的孙女婿,说辰轩有见识,自己没把瓷土的秘密对他隐瞒,是以接下来的讨论大家就在院子里展开,没避开小夫妻二人,阿薇忙将桌子收拾好,泡了茶出来,辰轩也帮着给几位老者搬了凳子。 原来这几家都是屋子下面藏着瓷土的,村里田地征用一事已让家里亏了本,怕官窑厂再发现房子下面的瓷土,就更是苦不堪言,便聚在一起商量对策。村里不少人家下面都是瓷土,只是家中还有老人在的,清楚当年的情况,则更为担忧。 阿薇在旁边听了一些,不由拧住了眉头,却想不到任何办法,也插不上话,就到厨房里收拾了。 辰轩听众人叙述后,蹙眉思索了半晌,若说不想瓷土被发现,植草皮、树木在曝露的泥土之上或许可以掩盖一二,但此处是住宅,并不方便用此法,再者,连田地下掩藏极深的瓷土都能被发现,只怕是官窑厂手中早有瓷土分布的造册,那么找上门来是迟早的事。 正如此想着,乔家的门再次被敲响了,这次的敲门声有些急促,门外似乎有一群人在聒噪,乔老头刚打开门,一张文书劈头扔了过来,乔老头吓得眼前一花,差点没站稳,好在辰轩在后面把他扶住了。 外面站着一群差役,几个老者都认得,正与上次来村里征地的是同一批人,是官窑厂来人了!一时众人惊惧不已,还没商量出对策,官窑厂已经出手了! 辰轩将文书接住了,还未来得及细看,只听为首的差役冷面吼道:「水竹村下面有上好的瓷土矿藏,现在被官窑厂征用了!两个月内,所有村民迁至西面大柳林处,按每户每人五百文赔偿,签好文书,即日可到官窑厂领取。」 「五百文?」村长王伯简直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身为村长,他家虽不是村里最富裕的,但在房子上花的钱是数一数二了,前年小儿子娶媳妇才在西边又添了一栋小院子,按人头算,他家不过六口人,也就是整个房子才三千个钱就打发了?买他家的屋顶,倒是够了。 其余人见到差役的时候就知道大事不妙,听说每户每人才五百文也都怔住了,虽说这里面也有和乔家差不多的贫户,房子不值钱,但搬到新的地方,这点钱也就够修个石头土巴房子,用砖肯定是想也别想了。再说,大柳林那里早就被挖得草木不生,徒留大柳林的名字罢了,迁去那里,实在比水竹村差了许多倍。 听得众人一片唏嘘之声,众差役眼神一片森然。 v第12章[03.01] 王伯知道征地之事难得通融,官窑厂横行霸道,其他民窑厂之所以在数十年间慢慢陨落,正是它们不像官窑厂手持皇命,横行无忌。官窑厂早就将周围能挖的瓷土都收入囊中,如今盯上水竹村,自然无法幸免,只是赔偿的价格,好像比其他地方低许多。 王伯身为村长,上次征田地的时候是督窑官亲自来的,他不敢开口,如今见是几个差役,他上前试探道:「各位差老爷,能不能让督窑官大人通融通融,五百文一个人,我们水竹村的村民们实在活不下去啊。」 众老者连连点头,都与村长一个意思。 「活不下去?」为首的差役冷然一笑,「水竹村村民心怀不轨,明知住宅之下就是瓷土,偏偏要在这里盖房子,不就是想骗取官窑厂的赔偿吗?如今官窑厂没有追究你们的罪过,你们还嫌五百文不够?活不下去就不必活了!」他大手一挥,站在最前的王伯被推倒在地,腰椎上传来嘎吱一声重响,王伯痛苦地「啊」了半声,昏死过去。 乔老头与几个老头均是大惊失色,辰轩刚才扶着乔老头,也未察觉会突然有这么一遭,赶忙蹲身将王伯抱起,由乔老头指引着去了他的房间。 差役哼笑一声,拿着文书又往下家去了,半点不在意这位孱弱老者的死活。 小谨正喜滋滋地从外面回来,手里拿着一块麻糖还有爷爷让他买的膏药,他刚到门口就见到差役凶神恶煞推人倒地的一幕,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场景,吓得他把麻糖也掉到了地上。 一直站在厨房门口的阿薇忙跑过去将小谨搂住,「小谨,别怕,待在家里别出去,姐姐去请村里的大夫。」 小谨懵懂地点点头,忽而抬头闪着大眼道:「那我去村长家,把他们家人找过来。」 「好。」阿薇摸了摸小谨的头,忽而觉得弟弟变得懂事了,又不放心地叮嘱道,「你路上遇到那些差役,千万别惹他们,躲得远些。」 小谨连连点头,知道事情很急,不和姐姐多说,转身撒腿就跑了。阿薇望了会儿弟弟的背影,也不便耽搁,即刻就去寻了大夫。 大夫和王伯的家人先后到来,王伯也恰巧醒了,嘴里呜呜呼痛,看得王家人和在场人都心焦不已。大夫把了脉,看了腰,说是伤到了骨头,需要卧床休息,王家人赶紧搭了架子,将王伯抬上去送回家了,几个老人家也叹口气散了。 随着众人离开,乔家恢复了最初的状态,乔老头窝在房里没出来。小谨刚才在大人们乱哄哄的讨论中也大致知道了事情的前因后果,这会儿不敢去烦乔老头,只拉着姐姐的袖子问,「姐,往后咱家真要搬去大柳林吗?那里的水都是白的,路又不平,往后爷爷在那里怎么过呀?」 阿薇摸了摸他的头顶,一时说不出话来,辰轩将小谨拉到身前,安慰道:「不去大柳林住,我们搬去镇上好不好?」 「那好呀!」小谨开心地眨了眨眼,「那我每天都能回家了。」 阿薇看了眼爷爷紧闭的房门,却无论如何愉悦不起来。 这日下来,村里每户人家都接到了文书,顿时人心惶惶,有相互串门问情况的,也有坐在院里痛哭的,家家不得安宁,户户唉声叹气。 晚饭的时候,辰轩把搬去镇上的事情和乔老头讲了,乔老头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忙摆手道:「我一把老骨头了,住好地儿也是浪费,你就别破费了。」又拍了拍辰轩的肩膀,「我知道你有本事,但谁的钱也是辛辛苦苦赚的,不是睡醒了睁开眼就有了,你留着钱,和阿薇好好过日子吧,往后小谨就劳烦你照看了。」 乔老头话里的颓丧味儿,谁都听得出来,小谨一下就急了,哇的一声哭了出来,「爷爷,你不管我了吗?」 乔老头听小谨这么说,霎时也老泪纵横。 阿薇和辰轩忙劝慰着,乔老头才止住了,他抹了把眼,浑浊的眼里满是凄凉,「我只是不甘心啊,他们怎么就要把这山挖空,当年要不是他们挖松了地儿,那个山坡怎么会突然塌下去,我的好儿子好儿媳怎么会走得那么冤枉,至今都没找到尸骨。如今老头子生活了一辈子的地儿,他们说挖就要挖,他们凭什么呀?他们害的人还不够吗?」 辰轩替老人家顺了顺气儿,知道这房子虽破,却留着老人家最为重要的记忆,并不是帮他找到更好的住地就能解决的,老人家心里有太多的不甘和愤怒,却只能压抑在心里,无法反抗。今日见到差役的凶残也可想见那官窑厂何等霸道,连他也几乎按耐不住,更何况是这位饱受摧残的老人。 扶了爷爷回房休息,阿薇又到小谨的房里安慰了几句,才回到自己的卧房。辰轩坐在床前,皱眉思索着什么,看到她进来才抬起了头,又拉了她一起坐下。 「爷爷好些了吗?」他问。 阿薇点点头,目光里却满是忧虑,「明天还是找个大夫给爷爷看看吧,他这会儿好了,往后指不定又要伤心的。」 辰轩握着她的手,目色里流露出几分郑重的意味,「心病还须心药医。」 「我当然知道。」她无奈苦笑,「除非官窑厂突然说不征地了,不让水竹村迁走了,不然这心病就没办法治。」 他用自己的额头抵住她的,认真道:「那就不让他们拆。」 「你说笑呢?」阿薇轻轻推开了他,「你还能让官窑厂听命于你?」知道自己男人有本事,能得那位督窑官青眼,但人家是官,他是民,在这种大事件上人家哪会轻易就听了他的。 他面色肃然道:「他当然不会听命于我,但这世上难道就没有比他大的官了?」 她惊讶地眨动着眸子,「你,你是真的想到办法了?」 辰轩点头,又叮嘱道:「先不要告诉别人,等我问过俞柏彦再说,事情能不能成,还要看他能打探回来多少消息。」 这事儿怎么和俞柏彦扯上关系了?「那你能先跟我说说吗?」阿薇期盼地问。 「好。」他将她圈在怀里,悠悠道来。 v第13章[03.01] 范家也是经营制瓷产业,辰轩虽未像兄长一般接掌家业,从小亦是耳濡目染。朝廷每三年会派遣京官到各地官窑厂巡视一次,遴选出优质的瓷器向皇家进献,期间也会考察官窑厂的情况,淘汰一些已没有资格继续运营的官窑厂,或选拔一些优秀的民窑厂烧制御用瓷器。而今年正是三年之期。 按照水竹村乃至整个青釉镇的情况,这里开采过度,造成山体塌陷,人员伤亡,甚至出现侵占农田屋舍的情况,这是朝廷法度中不允许的。 辰轩上次出行在外的时候,就听说巡查窑厂的京官已到了覃州,青釉镇为百年制瓷名镇,离覃州不远,没理由略过这里,那么算来,应该就是近期了。 阿薇是头一次听说这样的规矩,「你是说,青釉镇这里的官窑厂早该不复存在?这么说,我倒想起来,确实有外面的官来过青釉镇的,那时候我们这些小商贩都不能随意在街上摆摊,说是怕不小心冲撞了京城来的贵人。可是,官窑厂不是一直存在吗?」 「这说明,从前官窑厂的督窑官和来巡查的京官或许勾结了起来,京官没把青釉镇的开采情况如实报上去,督窑官就可以继续在这里牟利。」辰轩话锋一转,又道,「可是,我听说这次来的京官与从前那些不同,如果有人如实向他汇报了情况,整个青釉镇的命道都会不一样。」 「真的吗?」阿薇仿佛看到了一丝希望,「你在京城待过,你见过这位马上要来巡视的京官?」 辰轩遗憾地否认,「我未曾见过。不过,这位大人是朝廷的三品大员,任漕运总督,素来公正清廉,若是他能到此地巡查,想必不会为区区小利所诱。」也正因为这位大人从不耽于享乐,所以他在京城为达官贵人门修补古董时,还未能有幸见到他。 她不清楚那是什么大官,不过辰轩说得这么有把握,相信这位一定是个能办事的好官。 「你说让俞柏彦打听,就是打听这个大官吗?」她问。 「不错。」辰轩看着她的眼睛道,「俞柏彦人在覃州,消息更为畅通,我明日便上山一趟,用信鸽给他送封信。知道郎大人何时来,我们才能着手下一步。」 第二日,辰轩一早回了大瓷山,除了给俞柏彦寄信,还收拾了一些换洗衣服和日用,小谨回私塾后,他们二人若再回大瓷山,家里就只剩下精神不济的乔老头一个,于是辰轩打算和阿薇在乔家暂住,以免乔老头独处时有个什么意外。 水竹村村民们渐渐接受了现实,此后陆续有收拾家里细软的,有不时去大柳林踩点的,再是愁眉不展,日子总归要过下去。 官窑厂的差役这日又来了一次,村民们已禁不住吓了,可这次差役们没有催促他们,反而让他们先暂停手上的动作,这几日有另外的事情让他们做。之后,每家每户都得了一包种子,差役们让他们把这些种子撒到山坡上泥土曝露的地方,还要负责浇水。 乔家自然也得了这么一包种子,阿薇打开看时,认出这是一种叫做「见水生」的草籽,只要温度湿度适宜,播种后至多半月就可以长出茂盛的一片。 辰轩了然,此举目的再明白不过,是为了掩盖山体被过度开采的痕迹。这些提前打点,应该是许颂功和镇上官员联手准备,连自己都知道郎大人要来巡查,这里的官员肯定早早就收到风声。 五日后夕阳晚照之时,乔家的大门被敲响了,辰轩仿佛心有感应,当先去开了门。 俞柏彦一身风尘仆仆,却抱着胳膊好整以暇地看着辰轩,「大鸟儿,你可怎么谢我?得让嫂子给我做一桌子好吃的才行!」 阿薇听到熟悉的称呼,从厨房走了过来,招呼俞柏彦进门,笑道:「还没吃吧?想吃饭还是汤面,我给你做。」 俞柏彦也不客气,坐到院中的饭桌前,摸着肚子道:「嫂子,赶了两天路,饿得紧,吃啥都行,就是……量得足点儿。」他嘿嘿的笑了起来。 阿薇应了一声,往厨房里去了。 辰轩关好门,坐到俞柏彦旁边,肃然道:「别光顾着吃,快说说情况!」 「我都快饿扁了!」俞柏彦一阵委屈,「得了得了,就知道好事儿你也想不到我。我一路上打听了,朗廷离开覃州,已经往青釉镇的方向来了。我路过红瓦镇的时候,看到驿站打理得干干净净,增加了不少人手,还有人接连推车送菜过去,连马匹的粮草都备得十足,应该就是为了迎接郎大人。」 「这么推算,至多五日,郎大人就到得青釉镇了?」辰轩实在想不到事情会这般紧急,这几日他也曾想出去打探,但镇外的通路上竟布满了官兵,严格排查进出镇的人,一定是许颂功怕有百姓去闹事,可见他做好了一切可以做的防备。 「不错,你有什么打算?」俞柏彦随口一问,眼睛望着厨房,对于辰轩要说什么,早已心不在焉了。 辰轩知道他的饿鬼心思,没再多问,独自思忖。五日的时间,还真是迫切。 不过一会儿,阿薇端了一碗面疙瘩上来,俞柏彦看着里面红红绿绿,汤汁油亮,不由食指大动,呼噜呼噜吃了起来,见他一副饿死鬼投胎的模样,辰轩摇了摇头。 不过半刻钟,俞柏彦搁下了空碗,抹了把嘴,满足地拍了拍肚子。 「吃好了?」辰轩道,「待会儿随我一起商量正事。」 还没等俞柏彦答应,辰轩已转身到乔老头房前敲门了。 为了让乔老头心情好些,这几日辰轩已把京官巡查的事情略略与他说过,只说这或许是个契机,并不敢肯定,乔老头知道干系重大,也未与其他人说过,但心中确实隐隐有了期盼,不若之前颓丧,现在听辰轩说请他与村长王伯家知会一声,再让村长召集村里能主事的人共去商量,知道必是事情有眉目了,心下一热,赶忙披了衣服出去。 等到众人聚集在王伯家,已是月明星稀之时。来者共有十数人,除了上次在乔家见过面的几位老者,还添了村中一些壮实的小伙子,做买卖的小户,均是在这次征地中受损最重,最义愤填膺之辈。 阿薇跟着辰轩、乔老头一起去了,俞柏彦作为打探消息者也被辰轩拉去了,王伯受伤未愈,听乔老头刚才说或许有办法不迁走,赶忙让自己两个儿子去召集人了,这会儿躺在躺椅上,身子仍旧委顿,却打起了十二分精神。 王伯家的院子很大,每个人都得了一张椅子坐下,辰轩、俞柏彦被围到了中间位置,俞柏彦有些不习惯,觉得眼下的人个个紧张兮兮又目光热切,氛围怪怪的,但在这种陌生氛围下,他仍旧不能输阵,刻意坐正了身子。 辰轩将朗廷来巡查的事情讲了,每个人脸上的神情顿时如同末路人看到了久违的希望,村长王伯挣扎着坐起来,立即被家人扶住了,他干涩的老眼里忽而有些湿润,颤着声儿道:「你的意思是说,我们可以向这位郎大人告发官窑厂多年来的恶行,这样官窑厂就会被撤销,我们就不用再迁走?」 v第14章[03.01] 「不错。」辰轩颔首认真道,「不光是不用迁走,只要官窑厂不复存在,你们之前被征用的田地也会返还,朝廷重农耕,占用农田做矿场必须上报,显然水竹村乃至整个青釉镇都有瞒而不报的情况。」 俞柏彦发现自己虽坐在中间,其实没啥存在感,赶忙附和了一句,「是啊,这位郎大人我打听得清清楚楚,早年在南方剿水匪有功,连受擢拔,如今官居三品,那个督窑官许颂功不过是个末流小官罢了,见到这位郎大人也要规规矩矩地行礼。只要你们舍得豁出去,没有不成功的。」 众人听得连连点头。 从前,水竹村的村民只知道阿薇嫁了个不祥的鳏夫,后来鳏夫进村,大家对他另眼相看,转而怀疑谣言真假,再后来,鳏夫救了杨青松的命,大家才慢慢去打听,知道他是个了不得的人,在京城都待过的,又见他对乔家祖孙厚道热忱,心中对他越发信任,直把辰轩当做了村中一员。 这会儿见他费心请人打探,替乔家,也是替村中人想办法,更是无人再怀疑什么。 王伯看着十多双眼睛都殷切地看向自己,未再多想,立即答道:「好!要是能救村里人于水火之中,老头子豁出去了,反正都残了半截,还怕死吗?你说,要怎么个做法?」 辰轩看着王家人给王伯顺了顺气,才有条不紊地道:「一,统计这些年水竹村及周边村落因过度开采而造成的死伤人数;二,想办法获取一份青釉镇历年开采记录以及矿藏分布图。如此,才能证明此地的确开采过度,否则,在许颂功和官府营造的假象下,我们口说无凭。」 王伯皱眉思考着,在座者中已有一人道:「第一点好办,光是我记忆中,这十年间发生的事故就不下二十起,最意外的一次就是八年前,乔家秀才和他娘子那次,让我们水竹村少了个能干大事的人呢!」 此话一出,众人纷纷朝乔老头和阿薇投去同情的目光,接着连连叹息。 辰轩怕阿薇难过,立时向她投去安慰的眼神,阿薇微微摇头,抿着唇示意他自己不难过。 「第二点倒不容易呢。」王伯当先反应过来,拉回了话题,「开采记录和矿藏分布图,应该只有官窑厂有。这数十年间,民窑厂纷纷倒闭,只有官窑厂还能在这里为祸,正是因为它垄断了这里的矿藏,别的窑厂要是有这个图,早都被官窑厂收缴了。」 众人也才意识到此事的难点,光有告发的勇气可不够,若是不能一举成事,只怕反有祸事牵连。 辰轩点点头道:「我亦知此事甚难,所以……」他侧头看向俞柏彦,「这件事就拜托你了。」 俞柏彦仿佛猴子被烧了尾巴,一下就从椅子上窜了起来,「你……你说啥?」 辰轩拉着他坐下,认真道:「我说,获取开采记录和矿藏分布图的任务,就交给你了。」 俞柏彦感受着众人期待的目光,觉得刚才自己急躁起来失了风度,忙理好衣服问:「交给我?我怎么获取?」原来大鸟儿叫他连人带信一起过来,是有很深沉目的的,他上套了呀! 辰轩解释道:「我与许颂功打过几次照面,我本想自己冒险向他讨要这两样东西的,但现在这个节骨眼上,他又知道我与水竹村的关系,只怕不管找任何理由,他不会将图册轻易示于我见。而你不同,你是陌生面孔,又本是经营古玩行当,你以欲在青釉镇开设民窑厂为由,向许颂功许以重利,想来他可能会将图册借你一阅,你可趁机复刻一本。」 「这……这我可把握不住。」俞柏彦这会儿宁愿失了风度,也不敢轻易承诺了,「万一事败……我会不会有危险?」 辰轩拍了拍他的肩头,淡然道:「有什么危险?至多就是他不借给你看,以你的性子,也肯定不会强求。」 俞柏彦伸手搔了搔唇角,这话倒也有道理,他对自己巧舌如簧……不,能说会道的本事还是有自信的,做古董生意这么多年,说到窑厂,说到瓷器,他自认还是有几分把握能骗过那个督窑官的,就是人家到底是小气还是大方,就不好说了。 「要是我没能拿到这两样图册,你还有什么补救措施?」俞柏彦比较关心这个。 辰轩深呼了一口气,下定决心般道:「若是没能拿到图册,我不敢保证郎大人一定会相信水竹村,所以我会找机会向郎大人面禀,我有秀才功名在身,在查明真相前,就算许颂功有任何反击也不能轻易动我。」 阿薇一听这话,就知道他这是早就有了全盘计划,哪一步成或不成,都有严密步骤,可是,为了水竹村让他冒这么大风险,她舍不得,她宁愿劝爷爷搬去镇上住。 乔老头也是一阵心急,让自己孙女婿舍身忘我,他可从没想过,要面禀郎大人,那村长家或是那些损失严重的大户正该出头,为啥要牵连自己孙女婿?可又想想,他们那些人没有功名,没有那么大体面,能不能走到郎大人面前还是两说呢。 众人纷纷感念辰轩义举,起身向他道谢,这时,村长家的门被推开了,随之传来的还有一个响亮的声音,「两样图册,我可以拿到!不必麻烦不相干的人!」 众人回头,只见一个衣着朴素的汉子跨过门槛大步流星走了进来,正是在官窑厂做工的杨青松。 一番密谈被这个最不该听见的人听见,众人均是大惊,连他刚才说的是什么话都忽略了。 「青松……你……你怎么来了?」还是王伯先问出了这句话,他脑中已在盘算,若这杨青松要去官窑厂告密,那他现在就把人捆起来,可不能让他坏了整个村子的事,忽而又想着,他刚才说什么,好像说他拿图册? 王伯怀疑自己耳背听错了,忙问,「杨青松,你……你刚才说什么?」 杨青松这段日子都在官窑厂忙碌,对于水竹村征地的事情他当然知道,但有了上回他偷瓷器的事儿,工头对他盯得特别严,知道他是水竹村的人,派了不少活儿给他干,他今日才得空回家,水竹村的事情早已板上钉钉,他虽愤懑却没有任何办法,刚听说村长受了伤,还是被官窑厂的人害的,想到自己也是官窑厂的人,若不上门探望探望,只怕时间长了村里人当他与官窑厂是一伙人,没想到,这一来,在门口把里面的对话听了个七七八八。 此时,杨青松走上前来,众人顿时起身闪开一条小道,等他走近了,忙又默契地把人围到中间。 「我说,两样图册,我可以拿到!」杨青松声音洪亮,这次在场人都听得清楚了,「我在官窑厂做工,这两样图册,我恰巧见过,放在许颂功在窑厂设下的私宅里。」他又看向站在一旁的辰轩和俞柏彦,冷笑道:「你们说的假扮要开民窑厂的老板,这点根本不可行,前段日子来了一个富商,也是找许颂功说要开民窑厂,给出的好处也不小,不过许颂功至今没把图册给他,那个富商自个儿在镇上山上转悠了大半月,现在都还没把厂子开起来。」 说到富商,辰轩和阿薇都不约而同想到了在大瓷山上放箭那次,遇到的那群气势汹汹的人,看来杨青松口中的富商正是此人吧。 俞柏彦见眼前这个相貌憨实的汉子,口气倒是不小,哼笑一声道:「那你能拿到?怎么拿?你还能进他的私宅?」看杨青松的样子就知道他在官窑厂至多是个小工而已。 v第15章[03.01] 杨青松如实道:「许颂功整日待在那所私宅里享乐,确实不容易混进去。我上次有机会见到那两样图册,是他让我们几个窑工搬了一棵能旺风水的翡翠酸枝发财树进去,摆到卧房里。当时书案上就放着这两样东西,我识字的,不会看错,我们出来的时候,他把图册收进了抽屉里,还上了锁。所以这两样东西,平时应该就放在那里的。」 「这么说,你也没机会再进去,又怎么能拿到东西?」俞柏彦摇了摇头,让这个看起来不怎么聪明的人去冒险,不如自己先去试试,自己不能拿到手,再让这个汉子来试不迟。 辰轩看向杨青松,眼里却没有犹疑,「如果我替表兄将许颂功从官窑厂引出,表兄有几成把握能拿到图册?」 杨青松垂眸思忖片刻,抬眼道:「午间放饭的时候守卫最是松懈,如果那时候许颂功不在窑厂,我混进去还是不难的,就是砸开那锁要费一番功夫……总得说来,七.八成的把握还是有的。」 众人中忽而有个壮实的汉子道:「开锁,我会呀,我可以教你!」人们纷纷朝说话的汉子看去,面有疑惑。 汉子被看得不好意思,忙解释,「别误会,别误会,我可没干过偷鸡摸狗的事儿,就是我家那婆娘凶悍得很,我在外头喝了酒,她就把大门、屋子都上了锁,我自个儿摸索了法子开锁,她又换了锁……时间一长,我各种锁都会开了。」他搔了搔后脑勺,面色发红。 辰轩却豁然开朗,朝杨青松道:「如果让这位大哥教你开锁,事情的把握是否更大了?」 杨青松肯定地点了点头。 众人一时觉得希望越来越大,个个脸上都眉目舒展,却也有些怀疑,这杨青松毕竟是官窑厂的人。 村长王伯正是这么想的,他问道:「青松,你可想好了,这事儿要你犯险,若是有个差池,你官窑厂的工可是铁定保不住了……若是事成,官窑厂就没有了,你手里的金饭碗也就没了。」总之,不管事成事不成,对杨青松实在没有半分好处,干系重大,王伯宁愿直白些,也要先问清楚,若是杨青松临了又打退堂鼓,岂不拖延了好时机。 众人听村长这么说,也是犹疑不定,辰轩却没有这种顾虑,亲眼见过杨青松如何在许颂功鞭下受辱,若他是杨青松,也巴不得有个机会把这位督窑官拉下马,一雪前耻。再者,杨青松也是水竹村村民,此事若成,田地屋舍都不用舍弃,就算杨青松在官窑厂拿着金饭碗,那也要多少年才能挣回这些家产? 阿薇也很希望杨青松揽下这个事情,这样辰轩就不用冒险了,有证据在手,成事的几率也是大大增加。 杨青松上前一步,走到王伯面前,恳切道:「村长,我是真心实意要为村里做点事,官窑厂的活儿我一早就没打算去做的,是我爹娘的安排而已。我在官窑厂也没做什么大事儿,每天就是将那些残次品打碎了拿去掩埋而已。这活儿做长了,我心里止不住难受,我就想啊,咱们镇上村里的人摔了盘子、碗,都舍不得扔,补了又补。官窑厂挖了咱们的山,毁了咱们的水,烧出了那么好的瓷器,只因为有一点点瑕疵,就不能用了,非要生生打碎了它,这不就是作孽么?这种活儿,今后我再也不做了,把家里被征用的田地收回来,咱们好好的过日子!」 在场人听来无不动容,辰轩也是连连颔首。 官窑厂的瓷器都是按照内务府颁发的设计图纸进行烧制,因为御用之物必须精益求精,所以在多次实验过程中难免产生的瑕疵品,又或者这件瓷器内务府只要求烧制一件,但烧制的过程中,为了保证成功率,通常会将多个胚子放进窑炉,但最终不管烧成几件,只有一件会呈现在皇家面前。 其余的,就是按杨青松说的方式销毁,以确保皇家珍品,独一无二,再者,若是不销毁,被有心人从瑕疵品中获取烧制珍品的秘方,仿制出赝品,更是对皇家大大的不敬。 官窑厂自来如此,无可厚非,但在杨青松等贫苦人面前,这种做法无疑是巨大的浪费,还是以消耗他们的性命来进行浪费。 王伯颤抖着握住杨青松的手,郑重道:「那一切就拜托你了!但是你爹娘那里,还是先不要告诉他们。」 这点,阿薇极为认同,那两口子要是知道了,那还得了? 辰轩又与杨青松及众人一起商量了一些细节,集思广益下倒是越发添了把握,最后辰轩叮嘱道:「各位,莫若就在此时散了,免得各位回去晚了,家中要怀疑。若是家人问起来,就说今日村长身子不大好,大家来探望他,人多话长,难免各说各家苦,耽误了时间。至于回去后,还请守口如瓶,行为照旧。」 众人纷纷应和,虽然此事是利于村民的大事,但人多嘴杂,难免泄露风声,能被请到这里的人,俱是村中稳重之辈,不会不懂这个道理,当即做了保证,而后陆续错开时间出了大门。 辰轩带着阿薇、乔老头和俞柏彦出了门,杨青松刚好走在他们旁边,他们是最后离开的一批人。 辰轩向杨青松行了一个揖礼,「我们便按刚才计划行事,有劳表兄了。」 杨青松一张脸面无表情,淡淡道:「我为自己,也为村里人,没什么有劳不有劳的。」 乔老头拍了拍杨青松的肩膀,欣然道:「青松是个好孩子。」 杨青松没再言语,垂眸不自觉将余光放到一个娇弱的身影上。 阿薇走上前一步,也鼓励杨青松道:「表哥,你一定万事顺利。」 杨青松这才抬眼看她,自打上次在大瓷山与她生了嫌隙,之后两人都没再说过话,这会儿见她真心勉励自己,倒也心怀安慰,微微点了点头,转身离开。 乔家一行也朝另一个方向返回家中,现在天已黑了,乔老头眼神不好,阿薇便扶着他走在后面,辰轩和俞柏彦走在前面。 俞柏彦忽而杵了杵辰轩,低声问道:「嘿,那位表哥是不是对你有意见?我总觉得他揽下这差事,大有不愿让你独占风头的意思。」表哥是小嫂子的表哥,又不是大鸟儿的表哥,俞柏彦凭借自己丰富的想象力,早在脑中编织好了一个故事,就等辰轩开口揭晓他想得对不对了。 辰轩淡淡一笑,「不管他对我有没有意见,他是真心要去做这件事,并且他做成的几率比你我大,这就是好事。」 俞柏彦了然地点点头,又想,这种危险事儿又不是什么好事儿,杨表哥要占风头,就让他去吧,他可一点都不介意,总比让自己的好友去冒险好。 这边,杨青松没走出几步,就见村长家房后的大树下有个鬼鬼祟祟的人影。 遭了!有人偷听。刚才的计划只怕已被这个人听去了,这人多半是村里的,但未必可靠,杨青松想到这里,一个箭步冲过去,逮住了那个人影。 v第16章[03.07] 那人影往后一缩,想要挣开,却被牢牢箍住,不得动弹。杨青松是做活儿的人,力气非同一般,这会儿借着月色凑近一看,这人不是别人,竟是他刚娶的媳妇儿,陈氏! 「你在这里做什么?」杨青松压低声音喝问。 陈氏的身子哆嗦起来,「我……我来接你,你说去看村长,但好久都没有回来……我担心。」 陈氏的样子惹得杨青松越发怀疑,「你来了多久?」 陈氏看不清他的样子,但觉得自己的男人前所未有的可怕,光他喷出的气息都够把她湮灭。 「刚来的。」她背靠着大树,方觉得能稳住了脚,「我看到有人出来了,心想你也快出来了,才在这里等的。」 前面的人半天没有说话,陈氏松了口气,心想他没追问就是不怀疑了,忽而,她感觉自己的脖子被男人扣住了,她顿时吓得大气都不敢出。 「我不管你啥时候来的,听到什么,要是你敢坏我的事……」杨青松手上使了点劲儿,陈氏已嗯嗯出声。 「我一定休了你!」他凑近了,补充道。 回到乔家,阿薇到灶下烧水,乔老头先进屋里歇着了。 俞柏彦将自己带来的包袱丢到辰轩怀里,说道:「这里面有关于朗廷的一些轶事记载,还有他的画像,都是我在极短的时间内收集到的,虽然未必准确,但有总比没有好,我就一起带来了,你留着看看有没有用吧。」 辰轩点了点头,拿着包袱往屋里去,俞柏彦瞪眼,忙叫住他,「喂,我睡哪儿?」 「趁着天还没黑透,赶紧去镇上住店吧。」辰轩找了屋檐下挂着的灯笼给他,「别忘了我们的计划。」 「没心肝啊没心肝!」俞柏彦接过灯笼抱怨起来,「这个时辰你还让我下山去,你是不是干这种事儿干上瘾了?我今日又不跟你抢床睡,你给打个地铺,我睡堂屋就行。」 听到俞柏彦的话,阿薇忙走了出来,「不如,让俞大哥住小谨的房间吧。」 「还是嫂子对我好!」俞柏彦说着,将灯笼塞给辰轩,就要往屋里去,却被辰轩一把拦住了,「你就辛苦一下,趁夜离开吧。」 俞柏彦嘟囔道:「我明儿个一大早就下山去,不是一样吗?」 「怎会一样?若是让有心人发现你与水竹村的联系,我们的计划还未执行便自行泄露。你今日来得晚,还未有人见到过你,趁夜离开,方是正事。」辰轩燃好灯笼,推着俞柏彦来到了院子外。 俞柏彦心不甘情不愿地拿过灯笼,斜晲了辰轩一眼,「你小子,从前都是闲云野鹤的性子,怎么现在帮起人来这么有干劲?还是惩恶除奸的大好事儿,我可没觉得你愤世嫉俗到了这个份上。」 「你可以当我穷极无聊找点事情做。」辰轩淡淡一笑。 「是为了我小嫂子吧?爱屋及乌。」俞柏彦嘿嘿了两声,「大鸟儿,你这人看似云淡风轻,动了真情还真是叫人意想不到。」 辰轩的目光不自觉扫向厨房那抹俏丽的身影,目光变得柔软,「你……也有这么一天的。」 「我才不要!」俞柏彦忙摆手,「女人最麻烦了。得了,你别在我面前显摆了,我知道你现在如鱼得水。」转而又笑道:「事成了,让嫂子给我做一顿好吃的,可记住了你!我走了。」说罢,不再迟疑,转身下山去了。 阿薇躺到床上,这时节夜里有些凉,她缩成一团,有些睡不着,就转头去看坐在桌前挑灯夜看的辰轩。 「早些睡吧,明天再看。」她盯着他的背影道。 辰轩正在看俞柏彦留下的东西,看着看着不由出神,直到阿薇这一声将他拉了回来。 「这就睡了。」辰轩最后看了那幅画一眼,将画轴卷了起来。 脱衣吹灯后躺到床上,他发现自己的小妻子身上冰冰凉凉的,哦,等着他来暖呢。 他搂着她,吻了下她的唇瓣,却发现她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怎么?担心了?」他问道。 阿薇轻嗯了一声,把脸埋进他的胸膛。 「放心。」辰轩笑道,「你表哥不会有事,我和俞柏彦会尽力拖住许颂功的,路上还有人接应他。」 阿薇眸子里满是迷蒙,半晌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意思,心里又气又急,攥紧小拳头朝他白皙浮凸的胸膛上捶了一下,「你说的什么话?我是担心表哥,可我更担心你呀!」难道都做了真夫妻了,他还怀疑自己跟表哥不清不白? 熹微的夜光下,能看到她眼里亮晶晶的,大概是框着一汪委屈的泪,他霎时知道自己的玩笑开大了,忙吻着她哄道:「说笑的,别生气。」 v第17章[03.07] 「没有这样开玩笑的。」她嘟着嘴道。 辰轩不知道怎么哄了,只好埋下头去亲她,亲着亲着,听着她嗯嗯出声,小猫似的挠他,身上的火不知不觉被勾了起来。自打那日不太尽兴地圆了房后,二人一直未再有过,一来他等着她身体恢复,二来恰好被村里的事情伤了脑筋。 发觉他温热的手探入了自己的中衣,贪婪地揉弄起自己胸前的柔软,阿薇忙喘着气推开他,「别了,明日你还有正事做呢。」他真要折腾起来,不知道耽误到几时。 「嗯。」辰轩呐呐应着,恋恋不舍地收回了手,转而搂过她的腰,贴紧她道,「等事情了了,你可不许再推脱。」他还没让小妻子尝到舒服劲儿呢。 阿薇哦了一声,想起上次被撑得生疼,还是有些畏惧。 他忽而想到另一事,问道:「你呀,怎么唤我的?就这么一直你你我我称呼吗?」对于她至今还未改口,他有点小小的不满。 「对不起。」她抿了好一会儿唇,才唤道,「……辰轩。」 然后她感觉自己的脸蛋儿被不轻不重地戳了一下,听到他小声抱怨,「不是这个。」 「那叫你什么?」她实在没主意了。 「你之前就唤过的,这么长时间还没想起来?」辰轩小小的不满就要变成大大的不满,听她呃呃了半天也没说话,惩罚似的捏了捏她的鼻子,「再给你点时间,明天事情办完了,我再问你。」 阿薇吸了吸有些酸的鼻头,呐呐应下。 第二日,秋高气爽。 许颂功舒服地躺在私宅中的罗汉床上,听官窑厂的下属汇报各类事情进展。 「大人放心,红瓦镇的驿站已打理妥当,只等郎大人明日到来。」 许颂功将一粒葡萄送进嘴里,点了点头,又问:「那个发现瓷土的村子叫什么来着?没出什么事儿吧?」 下属回道:「回大人,是水竹村。盯梢的人回来说,村长老头受伤后,已让自己的两个儿子代他到各家各户动员村民们搬家,如今各家都已开始收拾细软,想来不会有什么阻碍了。」 许颂功吐出葡萄籽,不屑道:「这些人想开了最好,省的我动用武力。让人继续盯紧了,后日郎大人就要来窑厂视察,不能让这些村民出乱子。」 他外放为官,虽只是末流小官,然而油水充足,只是他任期未满,镇上已几无开采之处,如今难得又寻到水竹村这块宝地,他无论如何也要捞上一笔才走的。哎,比起前几任督窑官,许颂功感觉自己还是不够幸运。 见下属恭敬应下,许颂功又问,「近日镇上有没有什么事情?」镇上更不能出乱子,郎大人可是直接经过镇上来窑厂。 下属倒想起一件异事来,「镇上倒和平常一样,只是昨晚镇上来了一个姓俞的外地人,大概是个富商,住了镇上最好的客栈,还嫌不够干净,花钱让伙计打扫了五遍,又在屋里熏了檀香。今早上,这个姓俞的富商到处寻访范大师,说要让他给自己修饰一把上好的紫砂壶,好献给郎大人。这人几经打听,在小瓷山见到范大师,可惜范大师不愿意帮他。」 许颂功张口笑道:「因着郎大人要来,这穷乡僻壤倒是一下子吸引来一些平常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多半又是想开民窑厂的,知道我这条路走不通,想直接攀郎大人去。哼,能攀上,倒是算他本事。」 「对了,」许颂功想到什么,问道,「之前那个要开民窑的富商,送来厚礼巴结了几回,近来如何?」 下属道:「大人没有把矿藏分布图与开采记录手册给他,他倒也不急,每日自己去各处转悠,还走访了一些居民,在大瓷山上倒是逗留了许久。」 「大瓷山上根本就没有瓷土,矿藏分布图上画得清清楚楚,就让他自己瞎转悠吧。」许颂功笑道,「图册岂是随便与人分享的?」 就连郎大人那里,他也没打算一定交底,还要看郎大人是个怎样的人。他早就制备了另一套图册,若这郎大人是个清官,就交与对方假图册,若是个可以巴结共牟利的,再拿出真的不迟。都说大官不贪小利,他许颂功可是不那么相信的,钱,没有人嫌多的。大钱不好明贪,穷乡僻壤的小钱却来得不费吹灰之力。 说起郎大人,许颂功又问下属,「这些天派去官道上迎接送礼的人,到底有没有见到郎大人?」 「礼物收下了,却只见到郎大人的随从,没见到郎大人。」下属如实道。 许颂功眯眼思忖良久……收下礼物,说明这个郎大人也是吃这一套的,而没有亲自收下,说明自己送的礼物可能不太符合对方的心意。 那已经是他千挑万选得来的珍宝,想必这位郎大人见多识广,觉得不够入眼。还得继续送礼,可是送什么好呢? 忽而想到什么,许颂功急问:「你刚才提到,那位俞姓富商欲找范大师修饰紫砂壶送给郎大人?」难道郎大人喜欢的是这一口?这些生意人门路广,打听到的事情或许比自己这个长居深山的小官多。 「去去去!」不等下属回答,许颂功已急不可耐,「快去把范大师和那个姓俞的商人都给我找来。」忽而想到范辰轩与那个水竹村似乎有点关系,自己挖了水竹村的地儿,多半他会有些怨言,这种骨子里清高的人,若是礼数不周,绝不会为了钱财妥协,忙叫了声「慢着」,继续吩咐道:「在镇上最好的酒肆三仙居摆席,写一封请帖送去水竹村给范大师,就说我有事相求,请他务必前来,若他还是不肯,你可暗示他,说本官可以将乔家的住处迁到镇上来。」 乔家这边,桌上正摆了午饭,辰轩、阿薇和乔老头默不作声地动着筷子,都在等待着某个时刻到来。 直到门被敲响,官窑厂的人客客气气地说明了来意,递上请帖,三人才松了口气,却不在面上显出。 辰轩没表现出十分向往的神色,只是随意地点点头,算是应下了,又取了自己补瓷的工具箱子,跟着来人从容下山而去。 v第18章[03.07] 阿薇有些食不下咽,早早收了碗筷,乔老头又何尝不担心,只是两人都沉默着没有开口。 正在收拾饭桌的档口,小谨突然推门进来了,乔老头见了忙问,「今天不是休息日呀?」按小谨在私塾的规矩,一月能休息三天,每十天休息一天。 小谨笑呵呵地道:「安先生有事,闭馆两日呢。」 「那缺的时日能补回来不?」乔老头觉得束修那么贵,巴不得小谨天天待在书院才划算。 「这个先生没说。」小谨苦了脸,他可不想补回来,难得家里还没拆,他逮着空就想回来看看,虽说姐夫应承了要搬到镇上去,可这是他从小长大的地方,多少还是舍不得的。 阿薇心不在焉,都没注意爷爷和小谨在说什么,洗好碗,她犹豫着对乔老头道:「爷爷,我想下山去看看。」 乔老头知道她的心思,没拦着她,递给她一个篮子,道:「想去就去吧,不过别太刻意了,就当是去买东西吧,身上可有钱?」乔老头说着,就去掏自己的钱袋子,阿薇忙拦了他,说自己身上有钱的。 「姐,你要去镇上买东西?」小谨欢喜道,「我跟你一块儿去吧。」 乔老头虎着脸道:「才回来就想玩儿,快回屋看书去。」 阿薇摸了摸小谨的头,笑道:「回来的时候给你买串糖葫芦。」 小谨这才满意地点点头,回房去了。 阿薇提着篮子出了门,几日未下山,山道上的「见水生」已绿油油布了一片,若是从山下抬头远看,多半觉得小瓷山还是挺郁郁葱葱的。 秋日雨少,村民们照旧每日去给这些绿草浇水,众人个个垂头丧气,只有几个知道计划的人见到阿薇下山,朝她亲切地点了点头。见到这情形,她心里越发盼着事情能成了,不光是水竹村,小瓷山,整个青釉镇都会不一样了吧。往后不会再有人被迫种植杂草,而是高高兴兴在自家农田里忙活,这样多好。 到了山脚下,阿薇见到一个略微熟悉的人影走在自己前面,仔细一瞧,那身材微丰的妇人,不是陈氏又是何人? 陈氏为何也出现在这里?是巧合,还是表哥将计划告诉了她,陈氏担心表哥安危,所以和自己一样来镇上察看? 那日明明千叮万嘱,让表哥不可把事情告诉家里人,这自然包括陈氏,阿薇忽而觉得,若不是巧合,表哥此举实在不妥,毕竟陈氏家从前正是官窑厂的人。 正思索着,她发现陈氏提步往官窑厂的方向走去。 一种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她来不及多想,顺着陈氏的路线跟了上去。 三仙居二楼雅间处,许颂功好酒好菜招呼着辰轩和俞柏彦。 辰轩只管优雅地夹菜,对俞柏彦视而不见。 俞柏彦倒了一杯酒,朝许颂功举杯而敬,又低声道:「大人,我从覃州赶来,就是为了请范大师帮我修饰这件紫砂壶,可惜范大师为人清绝,不为俗物所动,还请大人为我美言几句。」 许颂功笑笑,饮下了杯中酒,不疾不徐地问,「你从何处得知郎大人喜欢修饰过的紫砂壶,消息可靠吗?」 「草民虽是覃州商人,却往来南北,常去京城收购瓷器,对各位京官的爱好都小有了解,因着想来青釉镇置办民窑厂,更对郎大人的喜好着意打听,消息十分可靠。」俞柏彦恭敬地答道,将随身携带的包袱也放到桌上打开,里面包着一个锦盒,打开锦盒,里面正是一只古朴别致的紫砂壶。 许颂功虽然做的是制瓷业,但对紫砂壶的价值也略有研究,这只壶一看就是用料上乘,雕工极致的珍品。他在京城时,常听说达官贵人们有种特殊的癖好,就是把完好的紫砂壶摔碎,再找补瓷的大师将其修缮好。紫砂的古朴加上金属的夺目,会让壶更具赏玩和收藏的价值。那么,郎大人有此等爱好,也不奇怪。 俞柏彦看着许颂功的表情,心说,这人看来并没有怀疑,也不枉他来时收集了那么多异闻,上面正是说了郎大人喜好紫砂壶的,完全不怕许颂功派人去查。 许颂功摸着上好的紫砂壶,侧头对俞柏彦低声道:「俞老板,不若这样,你办民窑厂的事情,我会尽力在郎大人面前替你周旋,至于这壶……」 「这壶自然由许大人赠与郎大人才更合适。」俞柏彦识时务地道,「若是由草民呈上,或许会折损了这壶的价值,郎大人处未必受用。还得劳烦许大人了。」 许颂功眯着眼一脸笑意,他就喜欢懂事儿的人,给自己倒上一杯酒,又给辰轩也满上一杯,才笑道:「范大师,方圆百里内只有你能将这只紫砂壶修饰得尽善尽美,可莫要再推脱。」 辰轩为难地点点头,又低声问,「大人派人送请帖时,曾承诺对乔家的事情,不知还作数否?」 许颂功端起酒杯,碰了碰辰轩桌上的酒杯,一脸郑重地道:「本官怎会食言?上次范大师的表舅子,不也如约不追究了么?」 「上次还未多谢大人。」辰轩揖了一礼,「既然俞老板已带了紫砂壶来,我亦带了工具,不如就在此处修缮吧。」 许颂功看看放在辰轩身旁的工具箱,心里知道辰轩端了这么久的架子,其实早动心了,真是假清高得厉害,若不是图他这门不可替代的手艺,自己哪儿用得着对他客气。 俞柏彦赶忙将紫砂壶放到辰轩面前,「多谢范大师相助!」 辰轩放下筷子,拿着紫砂壶坐到了一旁空置的茶几前,一边观摩,一边赞叹道:「真是一把好壶,我便用金饰镶嵌,大人意下如何?」 v第19章[03.07] 「范大师匠心独具,手艺超群,按范大师的意思就好。」许颂功笑道,俞柏彦也在一旁附和。 辰轩应下,并讲解了一遍修饰的步骤,说是要先取来黄豆将壶填满,加水加盖,并用绳子将盖子与壶身固定住,上火煮之,待黄豆膨胀后,将紫砂壶整个置于冰凉的水中,如此膨胀之力与冷缩之力相互冲撞,紫砂壶便会破裂。 这样的做法虽然繁琐,但可保证壶破而不碎,修饰后才会光彩夺目,不会像摔碎的壶一般呈现过多裂痕。 许颂功听完后没有异议,赶紧让店小二拿来了黄豆、炉子、水盆等物,让辰轩专心操作,自己则和俞柏彦在一旁喝酒等待,时不时往辰轩这边看看。 俞柏彦心里却是知道,只要许颂功没有质疑,补完这个紫砂壶,起码两个时辰,应该足够杨青松行动了。 过了约莫一刻钟,楼梯上传来一阵声响,似乎有人往三人所处的雅间来了。 许颂功的随从甚是机敏,立即出去查探,半晌后回来向许颂功禀告,「大人,是那位要建官窑厂的云老板,又来求见大人了。」 许颂功呵呵一笑,「他还真是能找到地方,竟然找到这里来了。得了,让他去隔壁雅间等着吧,我这里还在忙。」他心下明白,此人定是在大瓷山没寻到瓷土,又打起图册的主意来了。 门外的云老板没有吵闹,带着随从转身径直去了隔壁的雅间,关门的瞬间,辰轩下意识抬头看了看云老板在过道上的身影,手上的活儿顿了顿。 又过了约莫一刻钟,辰轩已将捆好绳子的紫砂壶放到了通红的炉火上,打着小扇子朝炉口送风。许颂功只关注事情的结果,至于乏味的过程,他一点也不感兴趣,看了会儿辰轩那边枯燥的重复,慢慢就失去兴致了,只在俞柏彦不遗余力的吹捧下,自顾自悠着小酒。 忽而,楼下又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许颂功的随从推门而入,急报道:「大人,有人到您的私宅盗取物件,已被押来了!」 「谁?」许颂功从微醺中醒来,暴怒地一拍桌子,酒杯里的酒撒了一半,把锦缎桌布都染湿了,「把人带上来!」是什么人竟敢趁着他不在窑厂就如此猖狂? 俞柏彦端酒杯的手滞住了,心里七上八下,把杨青松骂了个遍,都把人给你引出来了,居然还失手? 他不自觉向辰轩看去,见辰轩的眉头也紧蹙了起来,却避开了自己的视线,仍旧盯着炉火,扇着小扇。 俞柏彦自我镇静了一番,知道此时不可慌乱,抓到杨青松事小,别让许颂功察觉这件事情与自己和辰轩有关才是正经。 辰轩没想到失败会来得这么快,心里正想着如何替杨青松求情才能既保住他,又摆脱自己嫌疑,随从已将盗取物件的人押了上来,他定睛一看,却发现此人并非杨青松。 阿薇跟着陈氏走,果然来到了官窑厂附近的一个小山坡上,这里没什么人来往,有一条小道可以通向官窑厂的后门,正是昨晚上商议出的,偷到图册后杨青松的逃生路线。 陈氏站在山坡上不动了,蹙眉望着官窑厂的方向,看着似乎很焦急。 阿薇猜测,陈氏倒不是要阻止表哥或声张什么,而是担忧吧。但事关重大,阿薇不敢掉以轻心,便现身走上前去。 「表嫂为何在此处?」阿薇拍了拍陈氏的肩膀。 陈氏吓得一哆嗦,侧头见是阿薇,方放下心来,但语气仍旧支支吾吾,「我……我今日回了趟娘家,顺便来这里找青松的,他今日下午换班休息呢。」 阿薇点点头,晃了晃手里的篮子,「我刚才在街上见到表嫂,叫了你几声你都没答应呢,我以为出什么事了,你心不在焉的,就跟来看看,原来你是心里装着表哥,再无其他,所以没听见我叫你呢。」她笑了笑,认真瞧着陈氏的表情。 陈氏果然有些不自然,笑着掩饰了。 阿薇还想再问什么,身后响起一阵的脚步声,她猛然侧头看去,见舅妈王氏,舅舅杨德才和另一对中年男女急冲冲朝这边来了,待近了,听陈氏惊恐地唤道:「爹、娘,公公婆婆,你们怎么来了?」 阿薇头上不由冒了冷汗。 只听陈母忧心道:「孩子,你刚才在家里说得不清不楚的,什么官窑厂就快没了,什么青松可能有危险,你要出去看看,到底出了什么事儿?」 王氏亦上前握住陈氏的手,急道:「昨晚上青松回来,对你的态度有些冷,娘想着帮你劝劝他,在门口的时候却听到了他警告你的话,今儿个见你们俩都下了山,我和你公公也早早跟着你下山了,这不,和亲家母、亲家公一合计,果然发现事情不对。孩子,有什么事儿,你可不能瞒着我们呀!」 杨德才和陈父也跟着劝了起来。 看着陈氏一脸惊慌的样子,阿薇知道她不是有心出卖表哥,但实在太马虎了些,叫人看出了破绽,忙道:「舅舅、舅妈,伯父、伯母,你们不要瞎猜了,这不是上面京城来了巡查的官员吗?表哥担心铁饭碗保不住,才和表嫂说了些气话,倒叫你们误会了。是不是,表嫂?」她看向陈氏。 陈氏见到有人替自己解围,忙道:「不错,不错,我也是一时担心,胡乱说了些话。」 「真的?」王氏有些不信,她昨晚明明听到自己儿子对儿媳厉声冷语的,像是计划着什么大事。现在见到阿薇这个朝她泼过水的小蹄子竟然也在这里,更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就要发生了。 杨青松向守门的两个窑工打了声招呼,像平常那样走出了官窑厂的后门,他早就调好班次,今日下午休息,没有人会怀疑。 刚才趁着饭点想潜入许颂功的私宅,没想到许颂功今日出门后,反而加派了人手,他正想着办法,看能不能翻墙进去。比如院子里有一棵大槐树,顺着那里翻进去应该不会被人发现。 他悄悄走到那里,却见到另有一个人慌慌张张翻了进去,看着有些面熟,却又不认识,只奇怪一个书生模样的人,怎会来这里翻墙角。 v第20章[03.07] 他正思考着要不要翻进去,却听里面传来众人疾呼:「抓贼啦!抓贼啦!」杨青松灵机一动,从大门跑了进去,守卫忙着追那个逃跑的书生,也未注意到他,他径直就去了许颂功的卧室,见到书案书架都被翻过,多半是刚才那个贼人所为,心里不禁好奇起来,这人是来偷什么的? 晃眼一看,抽屉的锁还完好无损,杨青松不再迟疑,取了怀里的小工具,很快将锁撬开了,取了里面的两本图册塞到怀里,将抽屉和锁都掩饰好,出来的时候,守卫们已将那个书生抓住了,杨青松打了个哈哈,说自己是听到捉贼进来帮忙的,守卫们也未怀疑。 杨青松就这样有惊无险地拿到了图册,心下正庆幸着,直到他急切地走在小道上,才见到自己的父母、岳父母、媳妇儿都站在山坡上,理论着什么。 杨青松顿感不妙,望向陈氏的眼神多了几分恨意,却不便多想,极速往山坡上去,希冀避开众人,早些往镇口去。 不料他刚上了坡,就被眼尖的王氏瞧见了,立即大呼道:「青松,你站住,你去哪儿?」其余三人也冲了过来,拦住了杨青松,杨德才道:「青松,你告诉爹,你究竟要去做什么?」儿子对他们视而不见,越发令他不安起来。 陈父陈母也过来劝说,让杨青松不要干傻事,说官窑厂的饭碗来之不易,是他们陈家传了数代传下来的,让杨青松要继续传下去。 杨青松只得敷衍说自己并没有任何计划,又找了借口想脱身,四人却一条心让杨青松留下把话说清楚,否则不让他走了。 阿薇见势不妙,忙拉着陈氏过来相劝,杨青松趁着这档口,挥开了被束缚的手,挣扎着朝前跑去。前面一小段路后,有水竹村的村民牵着马在那里等他,骑着马到了镇门口,还有伪装等待的村民和他一起蒙混出镇。 杨青松想到事情已成了一半,再不顾身后父母的呼喊追逐,像一匹被鞭策的马,跑得飞速,终于将后面的人都甩开了。 王氏等人见杨青松已追不回来了,知道他必是要去做什么对自己毫无益处的傻事,一时呼天抢地地呼喊起来。 陈氏忙过来劝慰,王氏转头见阿薇站在原地,心下气不打一处来,心想狐媚子出现在此处,必有蹊跷,说不定就是她鼓动了青松做傻事,以青松的性子,自然不会拒绝她。 阿薇看着山道上一匹马奔跑起来,心里大舒了一口气,心想这里离官窑厂这么近,不能叫这几人在这里大呼小叫引起注意,坏了大事,便想和陈氏商量,如何将他们劝走,最好是去陈氏家里,这样关起门说话,最是安全。 正当这时,王氏一脸暗沉地朝她走了过来。 三仙居这边,许颂功勒令安子赋跪下招供,安子赋被许颂功的随从按压着,却始终挣扎着没有屈服,此时他面色凛然,朗声道:「我有功名在身,何须向你下跪,你小小一个督窑官,横行乡里,不配任何人向你下跪。」 许颂功哈哈大笑起来,「你犯偷窃大罪,足以剥夺功名,还在本官面前耀虎扬威?」他大手将桌子拍得空响,突然怒喝道:「快老实交代,你为何前去我的私宅,你想得到什么?」 安子赋缄口不言。 许颂功对随从使了个眼色,随从点头,伸手要去拉安子赋的衣裳,是要搜身的意思,安子赋哪能受这等屈辱,立时挥手挣扎起来。那随从却是个武夫,安子赋哪里是对手,很快身上就掉落一物,随从拾了起来,呈到许颂功面前。 许颂功一看,愤怒之余,不由放肆大笑,这不就是他伪造的两份图册吗?这个安子赋居心叵测,却没眼色将真东西带出来。 「偷取矿藏分布图和历年开采手册……怎么?安先生也想开设民窑厂?」许颂功扫了他一眼,笑道,「大可直接和本官说呀!」 安子赋理好狼狈的衣衫,看向许颂功的眼神愤怒而隐忍。几日前,他与集资构筑私塾的几位乡绅在饭局上闲聊,听说了郎大人要来青釉镇巡查的消息,众人纷纷言说官窑厂多年来对青釉镇的把控,希望郎大人来了之后能罢黜废弃官窑厂。 安子赋深以为然,想起自己的学生乔言谨也向自己提起过水竹村被征地拆迁之事,又想起督窑官闹事纵马,当街鞭笞窑工的恶行,对官窑厂的痛恨越发滋长。 身为青釉镇本地人,安子赋对人们的苦难感同身受,寒窗苦读,栽培桃李,何尝不是为了回报乡里,面对官窑厂的恶行,他却顿感无能为力,直到他听到饭桌上一位乡绅隐约地说,若是能得到矿藏分布图和历年开采手册,呈于郎大人面前,必然能一举扳倒官窑厂。别人只是随口一说,他却动了心思。 许颂功为祸乡里却多番掩饰,自己有举人功名在身,若是自己得到了图册,呈于郎大人,郎大人必能惩奸除恶。 安子赋着意打听了一番,知道今日许颂功不在窑厂,又推测这等重要物件必是放在他能时时监守的地方,于是潜入他的私宅想一探究竟,却不想很快就暴露,只是他现在仍不知,自己偷到的东西是假的。 「快说,你有没有同党?」许颂功不知安子赋是个正直到不顾一切的人,他不相信一个书生能放弃大好的功名不要,来做这等毁自己未来官途的事情,见安子赋不语,他抽出了身上的鞭子,朝安子赋身前的地面挥去,木质地板上立时留下一道明显的痕迹,可以想见,若是抽到人的身上该是何等皮开肉绽的惨烈。 安子赋不是没有见过这等后果,上次杨青松伤得如何,他可是亲眼见到,但他还是眉头也未皱一下,不想在这等小人面前失了尊严。 俞柏彦看着那鞭子,摸着酒杯的手不住有些抖,心想若是失败的是杨青松,大概自己也要挨那么一鞭子了吧。也不知这个书生是谁,为何会半路杀了出来。 辰轩将已经沸腾的紫砂壶用工具夹了起来,快速放入浸了冰的水盆里,滋的一声,一切陷入沉寂。冰与火的碰撞犹如隐形之力,让壶在水中烈烈颤动,一如他现在忐忑的内心,然而他仍是竭力保持着冷静自持的神色。 努力平复下自己,辰轩去看许颂功随意扔在桌上的图册,其上已染了不少菜的油脂,那开采册子很薄,仿佛记录的开采次数并不太多,他心下立时有了怀疑。 许颂功见安子赋还是不答,起身来回在屋中走动起来,边走边想,逐渐觉得今天的事情好生蹊跷,晃眼看到俞柏彦额上染汗,垂目坐在桌前一动不动的样子,他心里不禁有了怀疑,转而走向俞柏彦,看到俞柏彦因为自己逼近而愈发惊恐的眼神,他不由问道:「俞老板,你好像很紧张啊?」 他的语气十分客气温和,俞柏彦却忍不住打了冷颤,牙关哆嗦起来,「大人,草民被您的威严折服……一时……一时不能自已,并非紧张,而是……而是敬畏!」说罢,有些牵强的笑了笑。 许颂功的眼睛微眯了起来,「俞老板当真是覃州来的?与这位安先生从不相识?」 俞柏彦大惊,原来许颂功怀疑与自己有联系的是这个半路杀出的程咬金? 「不认识,不认识!」俞柏彦赶忙解释,「草民是一介商人,怎么会和有功名的认识。」 v第21章[03.13] 话音刚落,眼前鞭子挥落,打在他身前的饭桌上,碗盘霎时震落,哗哗作响,满地狼藉。 俞柏彦吓得魂不附体,猛然起身,下意识朝辰轩跑去,大呼道:「啊!大鸟儿——救我!」 许颂功本来只是稍一试探,并不肯定,没想到对方竟然惊慌至此,而且……俞老板和范大师不是不相识的吗? 心中哼笑一声,许颂功发觉自己是入了一个极大的圈套,可笑,真是可笑,还好他准备了假的图册,否则,这些乌合之众岂不差点得逞? 「怎么?原来不止是俞老板,连范大师也参与其中?」许颂功质问着,他的随从立时想上前将两人擒住,许颂功伸手拦住,转而抽出随从腰间的刀,一步步向二人逼近。 俞柏彦吓得身子颤抖,握着辰轩的胳膊,躲在他身后。辰轩看着犹如屠夫的许颂功,握紧了拳头。 安子赋在旁大喊一声,「狗官,你做什么?此事是我一人所为,与其他人没有关系,你怎能牵连无辜!你的刀子,朝我来便是!」 许颂功听得此言,反而越发肯定三人就是一伙,目光越发阴鸷,刀上仿佛染了寒光。 隔壁雅间自坐落后,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响,两个雅间只隔着一扇木门,辰轩此刻隐隐听到了有人拔剑的声音。为何要拔剑?难道一切当真契合了自己的判断,隔壁的人一直在留意他们的动静,此刻意欲相助? 许颂功已走到离他们仅两尺远的地方,隔壁的拔剑者似乎也走到了木门边,却仍然未有推门过来帮忙的意思。对方在犹豫什么?怕救了他们,打草惊蛇,或者并不能肯定他们今天的行为目的?辰轩竭力思索。 水盆中的紫砂壶终于发出砰的一声巨响,四分五裂,饱满的黄豆倾泻而出,撒满水盆。 许颂功回头看了一眼,淡然道:「范大师一身手艺,本官敬佩不已,只是可惜了……」 辰轩再不迟疑,拉着俞柏彦,反身一脚,踢开了木门,门边果然站着云老板的随从,正持剑而立,做附耳倾听状,看到二人踢门进来,大为讶异。 许颂功刚才怒上心头,忘记隔壁还有这位云老板了,虽然此人无足轻重,但许颂功还不至于当着他的面举刀相向,怎么说,他还是个官,没想过当真在众目睽睽之下拔刀伤人,刚才拔刀,也多为恐吓二人,让他们讲出安子赋不愿讲的事情始末。此时见二人狗急跳墙,不由暗自嘲笑,一个商人,还能救得了他们?那个商人,还有求于自己呢。 主位上坐着的云老板纹丝不动,一脸了然地看着破门而入的二人,面上神情微变,仿佛不再是个精明的商人,而是个久居高位之人,不怒自威。 辰轩拉着惊魂未定的俞柏彦走到云老板身前,俯身一拜,朗声道:「覃州秀才范辰轩,见过郎大人。」 此言一出,除却云老板,闻声者皆惊。 俞柏彦不自觉朝辰轩眨了眨眼,「我耳背了吗?……你刚才说啥?」这又是哪一出啊?难道辰轩还有别的计划,自己也被蒙在鼓里。 「还不快向大人行礼。」辰轩侧首提醒道,他并非未卜先知,刻意隐瞒,而是一直在慢慢推测揣度,直到刚才奋起一搏,推门而入的那一刻,看到那张与画卷上极度肖似的面容和其周身从容的气度,他才肯定此人的身份。 俞柏彦确定自己没有听错,膝盖一软,跪了下去,他不像辰轩有功名在身,这么高官位的人在眼前,只能下跪拜见。 许颂功摸着刀的手一颤,慢慢将刀推入鞘中,他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一切,直到云老板叫俞柏彦起身,算是默认了自己的身份,他才心悸一般回过神来,可是,这怎么可能? 朗廷笑着看向辰轩,「你如何得知老夫身份?」心中虽是好奇,面上却云淡风轻。 「在下曾在京城习艺,久仰大人清廉之名,此前曾在王府之宴上遥遥见到大人一回,前些日子又与大人在大瓷山有过一面之缘,今日情急之下方忆起大人英容,两相比对,才知当真是大人亲临。」他总不能说是因为见过郎大人的画像,再加上异闻中记录郎大人有微服出巡的习惯,才慢慢推知对方身份的吧,贸然打听朝廷大员的隐私,可不是什么好事。 怕郎大人不信任,辰轩又补充道:「在京城时,曾听闻大人早年为武官,在南方剿灭水匪,安抚百姓,难怪大人对箭声格外敏锐,身边随从个个英姿矫健,身手不凡。只怪在下当时愚昧,未能识得大人身份。」如今想来,郎大人早就来到青釉镇,看来是有心暗中查探这里的情况。 俞柏彦站在一旁不敢插话,心里仍是一头雾水,那画像他得到后都没细看过,要是看过,或许早就认出郎大人的身份了,此时不欲多想,只是看着许颂功杵在原地面色惨白的样子,他心里说不出的痛快。 朗廷听完辰轩的诉说,倒不急于去了解真假,只是问道:「尔等偷取官窑厂的图册,意欲何为? 安子赋听到这话是有关于自己的,忙走到郎大人这边,许颂功的随从这会儿见自己主子都面如死灰了,哪儿还有力气去拦安子赋。 「在下安子赋,丁酉科举人,拜见大人。」安子赋恭敬地向郎大人行了一礼,然后讲述了许颂功的多番恶行,以及自己偷盗被抓的过程,这个过程中并未提到范、俞二人的协助,朗廷虽疑,却不急问,命随从邢林从杯盘狼藉中取来了沾满油脂的图册,只看了几眼,就知道是伪造的,纸张刻意做旧,倒是花了不少心思,心里不禁叹息,还以为这些人当真能够相助。 辰轩与安子赋不过两面之缘,期间还未相谈半句,对对方的印象停留在自以为是、好管闲事之上,此刻听闻他的想法与计划,觉得此人的思路倒有与自己重合之处,也不乏良善之心,可惜办事不够周密,有勇无谋而已。 许颂功刚刚想明白了郎大人为何要伪装成富商与自己接触,恐怕就是为了夺取这两本图册,好给自己定个欺上瞒下、以官谋私的大罪。郎大人早就来到青釉镇,却让一众官员都以为他还在来的路上,这心思,不言而喻。 他忙跪到朗廷面前,大呼冤枉,说征地之事自己都是依律办事,他深知按照两本伪造的图册记录,青釉镇并不存在开采过度的现象,郎大人得不到真图册,就算要给自己定罪,最多是些待民不仁的小罪,他能捞到这个肥差,在京中自然有人照应,到时疏通一番,仍能绝处逢生。他与随从悄悄使了个眼色,那随从立时明白了,忙静无声息地转身下楼,打算立即纵马前往官窑厂的私宅,将真正的图册销毁。 正在此时,楼下传来一声勒马的响亮嘶鸣,接着是楼梯上一阵几欲踩裂的重响,一名护卫打扮的矫捷汉子夺门而入,见到朗廷端坐上位,忙下跪禀道:「大人,属下于红瓦镇驿站收到几位村民对督窑官许颂功的举报,并上呈证物,请大人过目。」说罢,将一卷画轴,一本图册从怀中取出,恭敬地递给朗廷。 辰轩舒了口气,刚才他就知道安子赋偷盗出的图册必是伪造,如今知道杨青松已安全将真的图册送到,他实在欣喜不知所言。 朗廷看着图册,欣然之余,目中越发淡定,挥动着图册,沉声对许颂功道:「你还有何话说?」 v第22章[03.13] 许颂功自然是识得眼前图册的真假,待看清之后,不由吓得面无人色,来不及去想这些人到底布了个多大的局,竟然拿到了真图册,霎时磕头如捣蒜,呜呜呼道:「大人明察,下官管辖重镇,确有不当之处,但经营多年,素有苦劳,还望大人开恩,让下官将功补过。」 朗廷让邢林将许颂功押到一旁,命刚才来报的护卫将呈献证物的村民带到三仙居,并即刻封锁官窑厂,任何人不得离开,不得擅动。 许颂功知道自己再无翻身可能,不由软成一滩烂泥,瘫倒在地。 傍晚时分,青釉镇的天空缀满了彩霞,还有些许不太明显的烟花。 伴随着一声声喜悦的鸣响,爆竹声响彻街头巷尾。 受官窑厂之害的民众已迫不及待地想要庆祝。 今日,三仙居的一场公审街知巷闻,京城里来的郎大人替青釉镇除去一害,勒令关闭官窑厂,还小镇青山绿水,物阜民丰。 水竹村的村民最为高兴,消息传到村里的时候,他们大多数人还在收拾细软,浇灌杂草,当他们知道自己不用再搬走,田地也可以继续耕种,实在欣喜如狂,有年轻人手舞足蹈,有老者喜极而泣,形态不一而足,却都相互扶持着,朝镇上赶去。 杨青松看到许颂功被押解出三仙居的时候,觉得解气极了。俞柏彦却不甘心,刚才那厮想抽自己,想砍自己,自己还没报复回去呢。 辰轩被一众人围在中心,交口称赞,这倒让他有些不习惯了,从前被人夸,多是技艺高超之类,说到足智多谋,惠及百姓,他哪里当得上,还是被这么多人围着,换着法子夸,不知不觉间,他脸竟有些发烫,目光急切地寻着那个原本第一时间想见到的身影。 乔老头和小谨自然也在人群之中,听到辰轩被众人夸赞也觉得与有荣焉。小谨上前拉了拉辰轩的袖子,辰轩躬着身笑问,「怎么了?」 人声鼎沸,小谨生怕姐夫听不到自己说什么,努力垫脚附到他耳边道:「以后姐欺负你,跟我说,帮你求情!」 辰轩忍俊不禁,点头默认了。小谨心里越发乐开了花,哈哈,姐夫是英雄,而自己能保护英雄呢! 乔老头望了望四周,心下迟疑着,向辰轩道:「怎么没见阿薇?」 辰轩正想问爷爷,为何阿薇没来,没想到对方先发问了。 看着辰轩疑惑的样子,乔老头道:「她说担心你,老早就下山了。」 辰轩霎时担忧起来,「可我一直不曾见过她,不如我们四下找找吧。」 小谨也忽而有些奇怪,姐姐怎会在这个时候不见了,忙拉着身边认识的人问。 这时,人群中挤进来一人,一个身材微丰,神情慌乱的女子,她看见辰轩后忙挤到前面去,见到乔老头和小谨也站在那里,她刚张开的口一时不知道如何说了。 小谨倒是认得她的,忙喊了声,「表嫂。」见她明显不对劲,忙问,「你怎么了?」 陈氏看到三人都不解地看着自己,知道人命关天,拖延不得,忙哆嗦着道:「阿薇……阿薇她掉到山崖下去了。」 三人均是大惊失色,辰轩忙问,「你说什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小谨也拉着陈氏急问,乔老头则扶着自己的胸口,一阵心悸。 陈氏紧张得话不成句,支支吾吾将整个过程讲了一遍。原来阿薇在劝说王氏等人离开时,被王氏当做挑唆者破口大骂,阿薇为了引他们离开官窑厂,一直向山道上退走,没想到那里地质松动,她踩空一脚,落了下去。 王氏等人这才慌了,却见那山崖陡峭,望不见半个人影,苦无办法搭救,又怕被人指责他们迫人至死,急得像葫芦团团转,还是陈氏想到救人要紧,不顾四人反对,打算去找人相救。 来到镇上的时候就听说了官窑厂被封,杨青松立功的消息,她心下五味杂陈,还是知道要先找到阿薇的家人。 「你快带路!」辰轩厉声道。 陈氏方从愧疚中反应过来,点点头,反身推开人群,向外走去,三人自然跟在她身后。 杨青松刚才见到陈氏过来了,正想过来责问她泄露自己秘密的事,却意外听到了陈氏的讲述,忙也跟了上去。周围的村民自然也都听到了,忙跟着过去看能不能帮上忙。 来到山崖边的时候,众人除了见到惊慌失措的王氏四人,果然不见阿薇的影子,众人愤怒不已,抓住四人质问起来,吓得他们瘫倒在地上。 小谨抽泣着拉了拉辰轩的袖子,「怎么办,姐姐真的在下面吗?」 辰轩担心小谨安全,将他拉到乔老头身边,自己站在边沿上望着幽深的崖底出神。 杨青松突然走上前来,「是我家人害阿薇跌下山崖的,我下去救她!」 正在安抚王氏等人的陈氏听见了,忙过来拉住杨青松,「青松,你可不能下去,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怎么办啊!」王氏几人也过来了,说是宁可赔上自己的老命,也不让他冒险,杨青松无奈,只得抱头坐地。 村民们有带了绳索过来的,瞧着山势险峻,也不敢贸然下去,辰轩瞧好山势,便从村民手里拿了绳子过来,系到自己腰上,将绳子的另一头系到一棵粗大的树上,又对杨青松道:「还请表哥帮我看住绳索。」 v第23章[03.13] 杨青松见他如此勇敢,越发显得自己没有担当,不再过多辩解,郑重地点了点头。 辰轩此时已是水竹村的英雄,大家对他已全然是崇敬的态度,见他要以身犯险,都来劝慰,辰轩却摆了摆手,不再言语。 要说阿薇从这么高的地方落下去还能活命,众人都觉得不可能了,就算活了,大抵也不能完好无缺,但这种实话,谁也不会讲出来。 乔老头和小谨以及村民们看着辰轩靠着山壁一点点往下,心头不由忐忑,辰轩看着并不强健,若是也葬身崖底,那就是一时失了两条命。有未婚的女子在旁边默默垂泪,觉得自己将来的男人也能这么舍命对自己,那也不枉来人世走一遭了。 乔老头望着那个身影逐渐看不到了,两行老泪落了下来,杨青松和另外两个村民一起拽着的绳索已放到底,显然辰轩已是到了崖底。 阿薇觉得身上好疼好疼,大概自己就快要死了,迷糊中她脑中浮现出自己的父母深陷泥土中的一幕,他们拥抱在一起,面上并没有痛苦,因为他们的孩子活了下来。她心想,爹娘死前那一刻会想什么?一定希望家人都平平安安的,因为此时的自己也是这么想的,爷爷小谨都要好好的……他也要好好的。 就在她快撑不住的时候,另一个模糊的修长身影出现眼前,激动地将她抱了起来,熟悉的怀抱让她好安心,然后她就睡了过去。 突然想到昨晚上他说的让自己改口的事儿,当时的情景在梦里不停地重复,他压在她身上,生气地说,不是这个。 所以在三天后,她醒来的档口,第一眼见到那个守在床前的憔悴男人时,她迫不及待喊了声「相公」,声音都嘶哑了。 男人泪流满面,却赶紧抹干了泪,给她倒了杯水。 阿薇发觉自己是躺在水竹村自家屋子里的床上,她担忧那日事情的结果,喝过水后,忙问辰轩。 辰轩拿靠垫抵在床头,扶了她起来,只与她说事情已成功了,让她不必担忧,又喊了小谨去请大夫。小谨听说姐姐醒了,往屋里瞧了一眼,拔腿就跑。 大半月后,她彻底好了,也慢慢知道了一些事。 原来那日她掉下去后,恰好被一些针叶挂住了衣角,又落在一个缓坡上,所以捡回了一条命。辰轩找到她的时候,想要背着她一起爬上山崖,可惜下来的时候已经力竭,现在无论如何也爬不上去了,只好在崖底找了水源,替阿薇清洗伤口,试图寻找别的地方上去。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辰轩却看到了依稀的火光,有呼唤他们名字的声音,他立刻做出了回应,待对方近了,才认出是郎大人的手下。 阿薇听说自己的命有一半是郎大人救的,待能下地后就急着问辰轩,能不能亲自去感谢下郎大人,辰轩却说郎大人公务繁忙,不便打扰,等有机会再备礼上门。 原来郎大人之前在大瓷山上查探,并非是为了找寻瓷土,而是偶然间见到此处山清水秀,想寻找合适的水源,引道灌溉,改善毗邻的小瓷山上水源污染的情况。说是找寻瓷土,不过是迷惑许颂功的幌子。 她养伤的大半月里,小瓷山已开始挖渠引水,拔除杂草,恢复耕种,其他地方也有同样的变化,郎大人将失业的窑工组成了一个团体,专职修复山脉水源之事,有窑工的人家顿时没了怨言。 安子赋为人正直,得了郎大人的青睐,他已是举人,有机会便能补缺做官,得了郎大人的举荐后,更是前途不可限量,可他不愿马上弃了私塾学子,仍是和往常一般上课休沐,做教书先生。 人人欢天喜地,唯有一人面上不见喜色,满是忧愁。 这日,身体大好的阿薇开始到厨房忙活,准备给家人烧制一桌好菜,慰劳他们的五脏庙,在她休息的这些日子里,家里的饭菜都是爷爷和辰轩张罗的,两个男人做出的饭菜勉强能吃,但实在算不上美味。 俞柏彦这些日子都暂住在小谨房里,此时闻到厨房的香味,原本愁容满面的脸上顿时多了几分笑容,溜到厨房里偷食起来,这些日子他甚不服气,安子赋差点坏事却得了郎大人青睐,镇上的人更是越发崇敬他,而自己当时不过有些许害怕,人之常情而已,就在水竹村人的啧啧议论中成为了一个胆小如鼠的人,若不是不放心朋友,兼之想美餐一顿,他早就离开水竹村了。 这日的饭桌上,四人坐到一起,满上小酒,边吃边谈笑,俞柏彦见小嫂子已大好,辰轩也重拾笑颜,便彻底安心,第二日就离开了村子,回覃州去了。 乔家的房子好不容易保住了,辰轩知道乔老头对老屋有感情,不愿搬离,便提议找人修缮一下,好让老人家的余生过得更安稳。 乔老头早把辰轩当做了至亲般信任,此刻也不再推脱,辰轩将老人家暂时安顿在一间上好的客栈,又找了镇上最好的师傅来修缮。 他和阿薇已许久没回过大瓷山了,趁着修缮的档口,就收拾行李搬回去了。 竹屋里久不住人,已染了薄尘,阿薇提了扫帚,辰轩却让她坐下休息,自己一个人清理起来。 到了晚间,两人洗浴后躺在床上,燃着灯,放下帐幔,说着小话,一时觉得,仿佛时间也没过去多久,一切还和以前一样。 深秋时节,夜间天气甚凉,两人靠得越来越近,阿薇窝到了辰轩怀里,忽而看到他眼里湿湿的。 「怎么了?」阿薇伸手摸了摸他的睫毛。 辰轩眼眸轻动,「往后再不许离开我半步。」 她笑笑,「那怎么行?我上茅厕,不许你跟着。」 他失笑,伸手捏了捏她的鼻子,又叹了口气,「知道为什么我会学补瓷器吗?」 「为什么?」 v第24章[03.13] 「修复破损,弥补残缺。就像对待命数一样,抗拒不了,便总想弥补。」他轻吻了她的唇,「我就是件破碎的瓷,你是补在我身上的钉。你若走了,我就残了。」 阿薇为他拭去眼窝下的湿润,仰起头,主动去吻他,她吻得青涩却缠绵,他很快乱了气息,反过来发起进攻。 不过片刻,两个人衣衫都乱了,阿薇闭着眼等着他伸手去探她的裙带,他却突然停下了,喘着粗气道:「等你身子再养养……」 阿薇的睫毛颤抖了一下,慢慢睁开眼睛,看到近前的俊容一片欲色,却咬牙克制着。 她轻哼了一声,「我早好了!」 「还是再等等……」他坚持道。 阿薇一抿唇,起身推开他。 辰轩闷哼一声,仰躺到了一旁,身下胀痛难挡,他下意识伸手去抓一旁的被子。 她却忽然坐了起来,伸出白皙的葱指慢慢摸到了粉色中衣的纽带,解开了……又去解腰间的裙带……然后反过手去解后面的系带……雪青色的绣花亵衣落下,她纤瘦又饱满的身子全然落在他眼里,比星光还要耀眼,直教他挪不开眼。 他的喉咙不自觉滚了滚,下面又坚了几分,记不得有多久没见过她这样了,眼馋得厉害。 忽而,阿薇弯下腰,伏到他的身上,温柔小心地去解他的中衣。 「你说的,还没让我舒服呢……」她脸颊滚烫,自己也知道,一定是红得不行了。 见到小妻子难得如此主动,素了许久的男人如何还忍得住,来不及等她慢条斯理地为他除衣,他起身三两下就将自己剥个干净,目光落在她娇美的雪脯上,闭眼吸了口气,再次睁眼,俯身痴吻过去。 …… 一番缠绵纠缠之后,终于要入了正题。 阿薇紧紧闭着眼睛,两腿不自觉紧绷起来,那物抵过来时,忽而听见一个嘶哑变调的声音在耳边道:「这次……可不许再拿脚踹我……家里没有别人……疼了便叫出来……」 她咬着唇,点了头。 今日他进去,容易许多,可她仍旧觉得撑得厉害,呜呜呼痛,让他缓一缓。 他渐进渐缓,终于还是全然没入,待她稍稍适应之后,再忍不住,尝试着动作起来。 阿薇看着眼前鼻尖沁出汗水的男人,一边娇喘,一边感受着他精瘦身体里所隐含的巨大力量,老实说,这回也并未感到十分舒适,只是渐渐没那么疼了,但此刻满满包容着他,心中异常满足。 …… 慢慢地,从撑胀中,她觉出了一点全然不同的感觉,似搔不到的痒,似未满的愉悦……她忍不住溢出一声轻吟。 伏在身上卖力的男人被这突如其来的莺啼扰了神,仿佛得到一种久违的精神满足,越发兴奋起来……这一兴奋,就在毫无防备中结束了。 阿薇额上出了一层薄汗,男人骤然起身,她失了压迫,觉得身体轻飘飘的,颇不踏实,过了一会儿才缓过神来,慢慢转头,就看着他拨弄着自己,仿佛对提早结束难以置信,对蔫下去的小东西有了一丝埋怨。 见他懊丧的样子,她忍着身子的酸胀,故意笑道:「哼,还说要让人家舒服呢?」 辰轩被她一激,顿时面色不愉,气焰高涨,哑声道:「你说什么?」 被他威势所逼,她忙摇头道:「没什么。」看来提到这事儿,男人会变得小气呢。 可惜,已经晚了,男人被挑起的怒火夹带着再次起复的欲念,失控地扯了她到怀里,狠狠吻了一番后,再次压了上去。 …… 床帏微震,里面似翻起浪来。 男人不歇地耸动着,喘着气问,「可……舒服了?」 女人眯着眼嗯嗯出声,却始终不肯妥协,「没有……才没有……」 男人停下,抱了她跨坐到自己身上,托着柔弹的两瓣上下颠簸起来,逼得她只好环住他的脖子。 「……可舒服了?」男人埋到她胸前,放肆吸允起来。 v第25章[03.13] 「没……」她刚吐出一个字,就觉得男人的动作变换起来,她被托得更高了,高得像探进了云层里,落下的时候便格外吃力,快受不住了,她忙讨饶似的道,「舒服……舒服了……」 男人这才满意一笑,换了让她更能安心享受的姿势,温柔地满足着她的敏感,仿佛一头结束奔跑的雄鹿,安静地在小溪边饮水。 良夜漫长,待累得筋疲力尽时,两人方歇了下来,帐外的灯盏噼噼啪啪,灯芯几近没入见底的油里。 辰轩抱着早已瘫软如水的阿薇躺下,忽而摸到她下面褥子湿濡了一大片,不由得意地哼哼笑出声来。 阿薇面上一羞,忙掀开旁边的被子钻了进去,辰轩摇头失笑,忙拉开她的被子,也钻了进去,紧紧将她搂住。 花了十多日的时间,水竹村乔家的房子终于修缮好了,这日,辰轩和阿薇接了乔老头到新房,看着墙壁再无破损,里里外外都亮堂堂的,院子里还新植了精致的花木,乔老头甚是惊喜,差点以为走错了地方。 虽然一切如新,但祖上留下的重要物件和阿薇父母的遗物仍旧保持原样,乔老头十分欣慰,握着辰轩的手说不出话来。 水竹村的人也都来围观乔家新居,个个赞不绝口,直说乔老头找了个顶好的孙婿,乐得他两眼泛出泪光来。从围观的人里,阿薇瞧见了一瘸一拐的舅妈王氏,她躲在院门口,鬼鬼祟祟朝里面瞧着,发现自己看过来,立即闪身离开。 王氏这些日子过得颇为煎熬,村民们都知道是因为他们家的缘故,阿薇才掉到了山崖下,人们背着她指指点点,她都是知道的,大约是看在儿子杨青松也立了功的份上,才未当着面儿给她难堪。 之前她出门就掉进一个大坑里,走路被石头绊住,家里的柴火明明盖了油纸还是被雨水打湿了……奇奇怪怪的事情接二连三发生,于是王氏想,阿薇是不是并非普通狐媚子,而是狐仙转世?所以自打她出事以后,自己就接连倒霉? 阿薇见王氏神色颇不寻常,便跨过门槛望了望她的背影,未发现她有任何举动,倒是发现她刚才站的地方放着两个箩筐,一筐小白兔,一筐小鸡。 这是什么意思?来送礼的么?阿薇有些不可置信,王氏怎么转性了,出手这么大方?这倒叫人很不习惯呢。不过她既然送了,又是这么鲜活的东西,并不怕有问题,那就欣然收下吧。 她那里知道王氏的心思,王氏是刻意打听了狐狸爱吃的东西,寻了来的,只盼狐仙娘娘得了好处,放过她一介村妇。 小谨今日正好休沐,上山来的时候就瞧见王氏了,心里正想着这次如何换个新的方式捉弄她,好替姐姐报仇,没想到竟见到王氏送东西来了。哈哈,看来以后得多吓吓这个害人精,不求多的,铁公鸡身上也得拔几根毛下来,才叫舒坦。 「姐,我想吃烤兔子。」小谨帮着姐姐将箩筐抬到院子里,立马提议道。 「兔子和鸡都还小,没多少肉呢,再养养吧。」阿薇倒有些发愁了,这么多小东西,一直装在箩筐里可不行。 还是乔老头过来提议道:「我做几个笼子,摆在院子里吧。」 「爷爷还会木匠活儿?」辰轩在一旁十分好奇。 乔老头笑道:「年轻的时候穷,什么都要自己做一做,才能把钱省下来。」 这日下午,一家人便在小院里忙活起来,乔老头负责指挥,辰轩负责出力,阿薇和小谨则是打下手。 正是其乐融融间,乔家的院门被敲响了,乔老头开门,只见一个打扮得体的老妇站在门口,笑容可掬,礼貌地和乔老头打了招呼。 「曲嬷嬷?」真是许久未见,辰轩和阿薇不由异口同声喊了出来。 曲嬷嬷看到二人,笑容里瞬时透出几分忧愁,「少爷、少奶奶,夫人在覃州身子不适,十分挂念你们,特让老奴来接少爷少奶奶回去呢。」 「母亲身体有碍?」辰轩放下锯子,起身问道。 曲嬷嬷蹙眉,拿帕子抹了抹眼角道:「还是思念辰轩少爷所致。」 小谨听这位老妇这样称呼姐姐、姐夫,有些奇怪,乔老头倒十分理解对方说的情况,忙对辰轩和阿薇道:「那你们快去覃州吧,阿薇早该去见见公婆了。」 曲嬷嬷早在镇上备好车马了,也备好了一切路上用品,随行的奴仆也来了七八个,连行李都不必二人收拾。一听是个这么着急的情况,大家都推测范母只怕病得不轻。 二人吃过晚饭后,便与乔老头和小谨辞行,辰轩还特意让曲嬷嬷拨了一个能干的小厮过来,照顾日后乔老头的起居,乔老头连说不用,说自己还能挑能抗,不必人伺候。 辰轩知道爷爷是不愿给自己添麻烦,忙劝慰他几句,说他不收下人,自己怎么安心带阿薇走,乔老头这才勉强同意了。 山道上,乔老头和小谨目送二人远去,小谨嘟着嘴,很是舍不得姐姐,终于喊了一声,「姐,你可要早点回来!」 阿薇转头朝他挥挥手,应下了,曲嬷嬷却在一旁想,老爷夫人可是盼着辰轩少爷在覃州常住呢。 到了镇上,曲嬷嬷自去张罗,辰轩和阿薇则在书肆闲看等待。 阿薇拾了一本菜谱看起来,抬头的瞬间看到杨青松推着板车走在外面的街道上。 杨青松自丢了官窑厂的工作,反而比从前更勤奋了,除了耕种家里的地,参与修复山脉,木器铺的工也未丢下,每日忙得脚不沾地,晚间才回家里。为何把自己弄得像头蛮干的闷驴,个中缘由倒只有他自己清楚。 v第26章[03.17] 阿薇这段时间也久未见到过杨青松,只听爷爷说过,自己昏迷的时候,他每日都来过问,倒是自己醒来后,反倒未见他的身影。之后在村里偶然见过陈氏几次,对方皆是愁眉不展,甚至泪眼朦胧的模样,问她是何原因,她却不愿说。阿薇猜测,必是和表哥闹了别扭。 想到陈氏,阿薇有几分可亲,便放下书走了出去。 杨青松看到她,也停下了车。 两人先是寒暄了几句,阿薇说起去覃州的事情,杨青松听说她要离开,怕之后没有机会,便郑重向她道歉,说都是因为自己的家人害了她。 见他神色尴尬,阿薇猜到他之前不露面也是因为愧对自己吧。 阿薇忙道:「表哥,我正是要与你说这件事。那日,表嫂并没有泄露计划,是舅妈晚上听到了你们的对话,才跟踪表嫂的。表嫂也是因为担心你才去窑厂的,没想到会把家里人引来。至于我坠崖的事,更是跟她没有关系,我掉下去的那刻,瞧着她伸手要来拉我的,只是没有拉到。」 「当真是这样?」类似的解释,陈氏跟自己说了无数次,但杨青松总不相信她。 阿薇笑道:「表嫂是个怎样的人,表哥应当比我清楚才对。」 …… 曲嬷嬷很快招了辆华贵的马车回来,身边带着的奴仆各个牵着骏马,鞍袋上装满了各种食物用品。 辰轩和阿薇与杨青松告别后登上了马车。 杨青松望着一行人渐渐远去,突然想,经历这么多事情,或许自己真的该放开过去,踏踏实实过日子了。 这阵子起早贪黑,他存了不少钱,摸了摸身上鼓啷啷的钱袋,心想,她不是喜欢吃吉祥居的玫瑰酥吗?今天回去的时候就买一点吧。 马车不疾不徐地行了三日,距离覃州只剩下两日路程了。 阿薇从没试过长途跋涉,尤其是坐在有些颠簸的车里,实在比让她走路还难受些。 辰轩便骑马带她,虽然还是颠簸,但视野广阔无垠,心情舒畅不少。 这会儿,辰轩一手搂着身前的阿薇,一手握着缰绳,两人说着小话,侧脸相贴,好生甜蜜,曲嬷嬷见了,不由又想起昨天风吹起车帘的那一幕,她无意间看到两人嘴对着嘴,胸贴着胸,好不缠绵。 看着小两口相亲相爱,曲嬷嬷觉得当日自己准备的酒当真是功不可没。 「其实相公不必必刻意照顾我,我身子还受得住的,我们还是快些赶路,早些去见你娘吧。」阿薇侧头对辰轩道。 辰轩呵呵笑着,「你真相信我娘病了?」 「不是吗?」阿薇诧异。 「本来我也没怀疑。」他低声道,「但你瞧瞧,曲嬷嬷每日笑容满面,自打我们出发,她也没再提过母亲生病的事。」 阿薇忍不住朝曲嬷嬷看去,再回想一路上的事儿,还真是如此,也就是说,相公的娘以生病做理由,希望早些见到儿子罢了,或许,也想见见自己这个儿媳。 她不由对范家人越发好奇了,一路上问了辰轩不少范家人的事情,生怕过去惹了人家不喜。 然而辰轩常年漂泊在外,对家人的描述只言片语便结束了。 马车行到覃州的这天,阿薇仍无心思感受省府的繁华,心情越发忐忑不安,直到马车停在了一个枫叶似火、银杏如蝶的巷子里,辰轩当先下去,掀开帘子朝她伸出了手。 阿薇想起那句丑媳妇总要见公婆的老话,握着他的手下了车,来不及去细细看那气势巍峨的宅邸,只见到不远处大门口的台阶上站满了人,有老有少,个个衣着华贵,翘首以盼,应该是范家诸人,亲迎而出了。 辰轩携着阿薇的手慢慢朝前走去,范家人却已按耐不住,下了台阶,朝二人涌来。 「辰轩,你可叫为娘好生牵挂。」一个保养极好的中年妇人握着辰轩的手,将他上下打量着,眼角噙着泪。 「母亲,这是阿薇。」辰轩生怕冷落了小妻子,赶紧向家人介绍。阿薇见众人都向她看过来,一时羞涩,但总算没将曲嬷嬷教她的礼节忘了,一一向众人见礼。 中年妇人自然就是辰轩的母亲柳氏,辰轩的眉梢眼角依稀与她相似,可见柳氏年轻的时候定是个风华绝代的美人。 旁边紧挨着的是辰轩的父亲范仲晟,面容儒雅,气质疏淡,辰轩的清隽倒是随了他。 兄长范辰轶比辰轩大了三岁,与辰轩的面容有五六成相似,大约忙于经商的缘故,看起来成熟精明许多,倒不若辰轩那般俊朗。 嫂子刘氏,名唤云娘,是个中人之姿的妇人,此时牵着一个七八岁的孩子,旁边的婢女怀里还抱着一个两三岁的男娃。范辰轶很快叫两个孩子喊叔叔婶婶,柳氏听了,好生欣慰。 v第27章[03.17] 妹妹范辰姿看着与阿薇同龄,梳着未婚女子的发式,模样明艳动人,她最是笑意盈盈,不住地朝阿薇眨眼睛,似乎很喜欢这个新嫂子。 柳氏看着二儿媳妇模样乖顺,容貌娇美,心头十分满意,不住朝一旁的曲嬷嬷点头,意思是肯定她事情办得好。 范仲晟心里何尝不想念儿子,只是他情感不似柳氏外露,便道:「还是进屋叙话吧。」 柳氏这才发觉不妥,忙牵着儿子的手往大门里去了,辰轩本是牵着阿薇的,这会儿被母亲挽着,倒不好去牵阿薇了,倒是辰姿颇有眼色,生怕阿薇不适应,忙主动挽着阿薇进门,还热心地指着沿途的景致布局给她介绍。 阿薇这才有心思去看眼下富贵如云的宅子,心里不禁感慨,真是穷尽她的想象也意料不到。 到了前厅,柳氏忙拉着辰轩坐到自己旁边,连范仲晟也只能坐到下首,辰姿拉了阿薇和自己坐在一起,范辰轶和云娘也带着孩子相陪。 瞧着柳氏精神头甚好,阿薇想起与辰轩在路上的讨论,心想,这位婆婆看起来是真的没有生病,就是太过思恋儿子了吧。 柳氏的话题都围着辰轩展开,担心他在穷乡僻壤的地方吃不好穿不暖,又说他瘦了,手还变粗糙了,让他往后凡事只管使唤下人,不可亲力亲为。 范仲晟在旁边轻咳了一声,示意柳氏不可再说下去,家中众人都知道阿薇身份不高,柳氏那意思好像二儿媳妇亏待了辰轩似的,叫人多尴尬。 柳氏得了丈夫提醒,这才反应过来,又转头去看阿薇,见她没有不高兴,才放心了。 「二嫂,听曲嬷嬷说,你厨艺了得,什么时候露一手给我看看?」辰姿怕大家冷落了阿薇,刻意将话题引了过来。 阿薇仍是不好意思,忙道:「我只会做些简单的菜罢了,你不嫌弃的话,想吃什么可以告诉我,我试着做。」 辰轩知道阿薇还有些怕生,别说阿薇,自己骤然被一年多没见的家人围着,也甚是不习惯,他硬着头皮将厨艺的话题引到了自己身上,讲起自己在外出行走时曾见过的美食,听得众人啧啧称奇。 辰姿心里却暗自好笑,看来二哥真的挺在意这位二嫂,从前他回家来,都是三棍子打不出一个闷屁的样子,今天话这么多,还不是有古怪? 还好,厨房派人过来传话,说马上开席了,辰轩喝了口茶盏里的雨前龙井,松了口气。 众人移步去了饭厅,厅堂正中央摆着一张雕刻精美的海棠木大圆桌,上面的菜式有十多二十道,看得人眼花缭乱。 席间,柳氏不停地给辰轩夹菜,仿佛儿子从前在外面就没吃饱过似的,而辰轩则忙着给阿薇夹菜,辰姿仍是坐在阿薇旁边,见着二哥看二嫂的眼神满是宠溺,实在羡慕极了。 范仲晟在柳氏这边完全插不上话,便转头去问一旁的大儿子生意上的事,云娘则忙着照顾两个孩子,一言不发。 饭毕,已是秋月隐现之时。 大房的两个孩子吃饱后都不愿乖乖坐在桌上,望着外面的鱼塘,极想出去玩,云娘便让婢女先带孩子出去了,范辰轶见了,不由瞥了云娘一眼,却未多言。 柳氏对着辰轩尚有说不完的话,还是范仲晟说了句来日方长,柳氏才收了势,最后道:「你从前的屋子我早让人收拾出来了,要是缺什么,可要告诉娘。」 范仲晟抿了口酒,随意道:「就安排曲嬷嬷过去伺候吧,缺了什么,她自会安排。」想到老二和老二媳妇的婚事还是曲嬷嬷促成的,老二媳妇初来乍到,也没什么熟悉的丫环婆子,曲嬷嬷自是最佳人选。 柳氏暗道丈夫寡言而心细,自然没有反对。 一家人离席后,各回各院,柳氏以消食做理由,亲自送了辰轩回他的小院,然后才回了自己的院子。 范仲晟已洗漱过躺在床上了,手上拿着一本书闲看,见柳氏进来了,抬了抬头,却没说话,等柳氏也洗漱好了,他方问,「老二与以前很是不同了,你觉得呢?」 柳氏坐在妆台前通头发,笑道:「人热络了,笑容多了,这亲成得好,曲嬷嬷有功呢!」 范仲晟对阿薇也很是满意,笑着点点头,又问,「你想让老二往后都住在家里?」 「那是自然。」柳氏起身坐到床上,「难道你不想?」 「我当然想。」范仲晟犹疑道,「只是老二未必愿意。」自己养大的孩子自己清楚,辰轩就是闲云野鹤的性子,专研他的补瓷技艺倒很合适,让他再续功名或者照管家里的生意,都不适合。 柳氏想想道:「辰轩对他媳妇儿护得紧,只要阿薇愿意留下,我不信辰轩会不愿意。」小地方来的姑娘见了范家的富贵,还想继续待在穷乡僻壤,柳氏可不相信。 范仲晟回想起今日饭席间的微妙,微微叹了口气,「只怕老大媳妇有意见。」 柳氏哼笑一声,「她有何意见?我们范家的家业本来就有辰轩的一份,就算辰轩不考功名,铺面和田产也少不了给他的,将来辰姿出嫁,也少不了份大嫁妆。她刘云娘为我范家添了两个男丁,自是有功,但这家还是姓范,不是姓刘。」今日柳氏也看出云娘与往常的不同,心里不禁感慨,还好中馈如今是掌握在自己手上,云娘有意见也起不了风浪。 范辰轶正在翻看近日的账本,今日饭桌上父亲提到的那几个问题,他确实还未有好的计划,此刻脑中不禁有些焦虑,这时,妻子云娘推门进来,他换上笑容抬起头道:「孩子们睡下了?」 云娘淡淡地嗯了一声,似乎没什么好气。 v第28章[03.17] 「怎么了?」范辰轶不禁问。 云娘叹了口气,「你整日里勤勤恳恳的,如今人家什么都不用做,往后就能白分你的东西,你还在这儿浑然不觉的,怎不叫人担心。」从前这个二弟一年也见不到一次,云娘倒未放在心上,如今带了媳妇儿回来,惹得公婆越发垂爱,云娘不由慌了。 范辰轶面色微变,不由想起饭桌上的事,「二弟难得回来一趟,你怎么就没点好脸色?一家人吃饭就要整整齐齐,哪有大人还未退席,小孩子先出去玩的道理,孩子们不懂事,你也不拦着,还纵容。这些事我还未与你计较,你倒说起这些小家巴子气的事儿来了,真是离谱!」 「我的孩子是范家的长孙,我正是要教导好他们,才不愿他们与一个乡下女人同桌吃饭。」云娘一番辩解。 「无理取闹!若非当年二弟牺牲自己名声,范家何来今日昌盛?莫说是分给二弟,就算全给二弟,我也毫无怨言。不管弟妹是何身份,她能让二弟这般爱护,便是极好的女子,应得范家上下尊重。」范辰轶搁下账本,往里屋去了。 看着丈夫拂袖而去的背影,云娘心中五味杂陈,她多年用心侍奉婆母,为范家养育两个男丁,如今仍未分得半点中馈之权,丈夫夜以继日劳碌,在公婆心中的位置却远不如那个在外的游子。又想起丈夫常年为生意奔波,自己独守空房的时候不可谓不多,寂寞处无人可诉,此时还遭他如此冷语,心里如何想得开。 过于柔软的被窝让阿薇有些不适应,辰轩亦是翻来覆去,最后两人做出了一致的决定,将褥子撤掉了一层,这回躺下,方觉得踏实了。 「相公,你的房间里好香啊。」阿薇觉得,这气味过于浓郁,而且并不像男子房间的气息。 辰轩下床将窗户推开一点,让香味能散出去些,然后又急忙缩进温暖的被窝里,笑道:「这些定是我娘的安排。我常年不在家,她都不知道我的习惯,都是凭她自己的喜好来的,从前我未多言,她应该便以为这是我的喜好。」 阿薇点点头,又道:「婆婆对你真好,公公虽然话不多,对你却很上心的,辰姿是个活泼姑娘,跟我想象的不太一样呢。」通过小半天的时间,她对范家诸人有了初步了解,虽然仍是不太习惯一些富人家的规矩,但总归是没有之前那么胆怯了。 辰轩搂着她笑道:「你若还能适应,我们便多住些日子再回去吧,我也许久未在父母身边尽孝了。爷爷那边若有什么事,小厮会派人过来禀告的,小谨那里,我们可以时常给他写封信,这里送信倒是极快的,三五日可到周边县城。」 阿薇看着他真挚的眼,心里安稳,终于把自己一直憋在心里的话说了出来,「我还以为,往后我们会常住这里呢。」今日看到辰轩父母的热情,以及范家的富贵,阿薇多少有些担心。 辰轩捏了捏她的鼻尖,柔声道:「怎么会?别说你不习惯,我也不习惯呢。往后我们逢年过节来覃州就好,爷爷年纪大了,小谨又年幼,我们当然是常住青釉镇。我呀,还舍不得我的竹屋呢。」 「多谢相公。」见他这般为自己家人考虑,阿薇由衷道。 辰轩凑近了些,低声在她耳边道:「怎么谢?……让相公我好好亲亲吧。」 阿薇面颊红了一片,想起在路上的时候,他在马车里就常常忍不住亲自己,亲着亲着,手就放肆地探进她的衣衫了,但终归是做不出在马车中就寻欢之事,也就止于此步了。夜晚投宿,他又嫌客栈不干净,都是和衣而睡的,于是已素了几天了,忍得甚是辛苦。现在说是亲亲,他真正想做什么,她再明白不过,想起那日在竹屋的缠绵,她不禁也有些想念他,却又哪好承认,只得翻过身,留给他一个背影。 辰轩知道小妻子羞涩,实际就是默许了,忙伸了手去,解她后面的带子。 「算了。」阿薇突然平躺过来,避开了他的手,「这里好多人,我不习惯呢,再说,弄脏了褥子,叫人瞧见了多难为情。」今日进了范宅,见到的下人多不可数,现在隐约觉得,外面还有人行走呢,再者,来了大户人家,肯定轮不到她洗被子了,想想就难为情。 辰轩的火儿已被勾了好久,哪能在此刻罢休,翻身就压了过去,叫她动弹不得了,方道:「此床久未有人气,需得你我好生暖暖,否则大为不吉。」 阿薇才不信这些,心道又是他编来骗自己的,跟以前拔毒是一回事儿。 然而她还未开口拒绝,已本能地呜呜出声了…… 原来男人迫切,已忘乎所以,埋头行动起来。 「别……窗户还开着呢。」阿薇急道。 辰轩哪儿顾得上这个,头也不抬地伸手一拉,将幔子拽了下来。 外间秋风凉爽,飞花被卷起来,在空中盘旋,又失重地坠落,空中细碎的声响仿佛呜咽,又仿佛在享受游弋的快乐。 室内温暖如春,气息香甜。 辰轩伏着,额上已浸出汗水,「阿薇……你可还受得住?」 阿薇勉力环住他,忍住娇喘,嗔道:「刚才是谁霸道着要来的?现在受不住的怕是相公你吧!」 接下来的小半月,阿薇和辰轩除了每日去与柳氏请安,基本就空闲下来,两人都爱清静,不爱有下人跟着,内院里就留了曲嬷嬷一个人,其余下人做完事情后都只能在外院待着。 辰轩带阿薇将覃州的名胜古迹都游览了一遍,又一起逛了庙会,还去了他以前就读的书院,这么一圈下来,尽兴之余,倒无事可做了,两人都有些怀恋起青釉镇的生活来,虽然不如这里富足,但一人补瓷,一人做菜,生活极有规律和趣味,才有盼头,在覃州却总有一种无所事事的空虚感。 这日去向柳氏请安时,辰轩略微提了提回青釉镇的事,柳氏立时往眼角抹泪,说是舍不得他,阿薇向辰轩递了个眼色,告诫他不可再说了,两人回到自己小院后又商量了一番,决定住满一个月再离开。 既然决定留下来,那也不能虚度光阴,于是辰轩去附近古玩店找来了不少残瓷,试着修缮出精美的瓷器,阿薇则被辰姿拉到小厨房做美食,倒也各得其乐。 这日晚间,柳氏与范仲晟在屋里叙话。 柳氏说了辰轩想回青釉镇的事情,心里颇不是滋味。 v第29章[03.17] 范仲晟叹了口气,道:「他若真要回去,随他好了,总归逢年过节是要回来看我们的,说不定往后还多带一个孙子回来。」 说到孙子,柳氏越发不乐意了,「我们范家的金孙,怎么能养在穷乡僻壤?」 「那你还能怎样?」范仲晟倒是看得开,「凡事不可强求,辰轩的性子你还不清楚?他表面上不说什么,心里可倔得很,他决定的事情,你就不要再勉强了。」 柳氏捏着手,心里十分不甘,她就不信把儿子留不下来,大不了再装一次病……可这也不是长久之计。 范仲晟嘴上说得轻松,实际也舍不得儿子离开自己身边,第二日就让辰轩陪着自己去寻视自家窑厂和铺面,心想这个儿子最爱侍弄瓷器,没准儿看到自家就有这么多瓷器,就肯留下了,然而辰轩只心动于那些瓷器,仍旧没有要留下的意思。 眼看一月之期已是临近,夫妻二人仍是束手无辞,直到这日云娘来向柳氏请安。 柳氏这些日子没给过云娘好脸色,云娘心里是明白的,但她有备而来,自不在意柳氏的态度。 她不久便入了正题,「媳妇知道母亲为二弟离开之事烦忧,想为母亲分忧,心里有个办法,只是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讲来听听。」柳氏不禁好奇她能说出什么主意。 云娘道:「二弟不愿待在家中,无非是因为弟妹的缘故,弟妹家中有老有少,心中牵挂,人之常情。」 柳氏想到此事也有些后悔,当初觉得阿薇不错,曲嬷嬷有功,如今相处了大半月下来,觉得阿薇确实是个好媳妇,但却是个会跟她抢儿子的媳妇,她心头慢慢又生了别的想法,觉得当初让曲嬷嬷给辰轩办婚事,似乎太草率了,若是找了同在覃州的媳妇,哪里还有这等烦心事。 说起来,儿子是娶妻,又不是入赘,怎么有待在女方家的道理,不如就让乔家祖孙迁到覃州居住,范家并不是没有这等能力。 柳氏琢磨着,云娘想到的法子无非就是和自己的差不离,不欲再听下去。 却不想,云娘接着道:「母亲,说句惹您不高兴的……我觉得现在这位弟妹,有些配不上二弟呢。二弟从小聪慧,又有秀才功名在身,再怎么说,也该找个有才貌,有家世的女子才能相配。」 柳氏听得皱眉,云娘想说的,似乎和自己想的不太一样,「你到底有什么主意,直说吧。」 云娘观柳氏神色,不再犹豫,「我想……咱们或可为二弟再选一门门当户对的亲事。」 柳氏心头大动,可马上又觉得不可行,「既是门当户对,那便不是小门小户,人家又怎会甘心做妾?」 云娘绞了绞帕子,凑近了道:「母亲,我听曲嬷嬷说,二弟和弟妹都没有正式行礼呢,既未跪拜天地父母,又怎能担正妻之名?」 柳氏倒将这个事儿想了起来,之前曲嬷嬷来向自己说过当时的情况,问是否要补办一些仪式、酒席,给阿薇一些面子,毕竟曲嬷嬷当时向阿薇承诺过的。柳氏心头记挂着儿子要离开的事儿,没功夫考虑这些细枝末节,就随口说往后再说,当时云娘来向她请安,大概就是那时把曲嬷嬷的话听了去。 「让阿薇作妾?」柳氏于心不忍,毕竟这姑娘当初是他们家想着要娶的,如今再怎么也不能做出这等易妻为妾事。 云娘摇摇头,「新过门的妻子是正妻……现在的弟妹便是平妻,家中不分大小。」 柳氏眯着眼想,越发觉得这个法子可行,一来全了阿薇的面子,二来能让辰轩留在自己身边。至于不分大小,那不过是嘴上说说,大家大户过来的姑娘必然知书达理,能主中馈,生下来的孩子也定然更为出色。自己两个儿子,将来自然是要分家的,有个能干的媳妇儿才能协助不通人情世故的辰轩。 阿薇若是不反对,柳氏仍是想帮他们乔家在覃州安家落户,就当作为补偿吧。 小院的厨房十分热闹,辰姿拉着阿薇给她做好吃的,辰轩无事也来帮忙,于是三个主子挤在厨房里,院中的一干下人倒成了最忠实的看客。 这样的情景在小院已不止一次出现了,下人们最初惶惶不安,争着要给二少奶奶帮忙,后来慢慢就习惯了不去帮忙,因为她们实在没自信做的有主子那么好,一根萝卜丝都切得细细的,她们一去,就只能帮倒忙了。 下人们习惯了厨房常传来各式各样的香味,主子和善,愿意让她们尝,还愿意教她们,大家自然习惯了围观。最初心里对伺候一个乡下姑娘,她们是有些抵触的,只是不敢表现出来,如今渐渐觉得这位新主子实在是天底下最好的主子,不挑剔,人美心善,难怪辰轩少爷会喜欢她。 只有曲嬷嬷最怕出现这种下人围观的场景,阿薇不懂得在下人面前立威,辰轩少爷也是淡泊的性子,可下人有下人的规矩,不能让小院里乱了套。 曲嬷嬷一出现,围在厨房外的下人们都自觉地散了,各忙各的去了,曲嬷嬷才稍稍满意一些,看到里面面带笑意的一对璧人,她禁不住一番感慨。 今日大少奶奶在夫人面前的出谋献策,她隐约有闻,但辰轩和阿薇是她一手促成的,两人如何走到今天,她最是清楚不过,作为下人,她不敢盼夫人改变主意,只盼辰轩少爷和阿薇能主动留下来,那就免了一场祸事。 阿薇将用砂锅煲了两个时辰的排骨菌菇粥盛了出来,又从蒸笼里端出黑米面做皮儿,红豆沙做馅儿的包子。 辰轩将阿薇放好调料的腌萝卜拌匀了,撒上葱花,端上厨房里的小桌。 辰姿则专注地守着石锅上煎着的蜜汁鸡翅,眼看鸡翅颜色变得金黄,溢出浓郁的酱汁,她知道按嫂子的说法,这就是好了,忙拿了夹子夹出来。 三人就着厨房简陋的小桌坐下,趁着饭食都热乎,美滋滋地吃了起来,炉火温暖了一室,比起外面秋风瑟瑟,里面倒更像三月之春。 「二嫂,吃了你做的菜,感觉我从前十多年吃的菜都白吃了。」辰姿咬了一口松软香甜的黑米豆沙包,陶醉地道。 v第30章[03.17] 阿薇笑笑,被夸得不好意思。 辰轩则笑道:「你这话可不要去母亲面前说,否则她老人家定觉得这些年喂你的饭食都糟蹋了,莫若养只乖顺的猫儿。」 「二哥也会开这种玩笑,真是和以前太不一样了!」辰姿摇头晃脑地道,滑稽的样子把辰轩和阿薇都逗笑了。 吃过这餐,三人就撩开椅子往花园里散步消食去了。 阿薇觉得,到范家后最大的好处就是吃饭不用洗碗了,从前她喜欢做菜,不喜欢洗碗,但总归不能不洗。再后来,就是辰轩洗碗了,可现在他也不用洗。阿薇不自觉瞧了辰轩一眼……糟了,这个人最近太闲,胖了不少呢。 辰轩发现小妻子不停地偷偷看自己,以为她又被自己俊朗的外表所迷,怎么看也看不够,便向她报以一个自以为迷人的微笑。 阿薇不再看他,这人呀,笑起来两颊肉都掐出来了,是该好好控制下食量了。 辰姿没见到二人眉来眼去,自顾自拉着阿薇去看院子里新开的秋海棠,把辰轩甩到了后面,然后才低声问道:「二嫂,我二哥跟以前大大不一样了,一定是你的功劳,你是怎么让他变得这么听话的?」 阿薇没想到她是问这个,见她郑重,又不好敷衍她,想了想道:「我也不知道,我没做什么……我只会做菜。」 辰姿眼神一亮,「真的是做菜的关系?二嫂,你可以教我做菜吗?」 「可以啊。」阿薇点点头,「不过,学习做菜的话,会不会耽误你学习琴棋书画还有管账啊?」她来的这些日子,见到辰姿总是为学习这些发愁,才偷偷溜来她和辰轩的小院找乐子。 「那些劳什子我才不愿意学,都是我娘强着我学的。」辰姿嘻嘻一笑,「往后我早点把那些学完,就来小院跟二嫂你学厨艺好不好?」 「好啊。」阿薇见她是十分诚恳的,还是提醒道,「不过厨艺也不那么有趣,可能会切到手,还可能被热油烫到手,炒菜的铁锅很重,你还不一定能使得动呢。」 辰姿正在兴头上,无所畏惧,笑道:「放心,我一定能坚持的。」 阿薇见她一脸喜色,忽然好奇了,「你……不会心里惦记着谁吧?」 「二嫂,你可不能告诉二哥。」阿薇只是怀疑,没想到辰姿不打自招了。 「你告诉我是谁,我就不告诉你二哥。」阿薇笑道。 辰姿一急,「二嫂,你学坏了!」她侧头避开阿薇探究的眼神,朝一旁开得艳丽的秋海棠看去,一只麻雀飞了过来,调皮地去啄那粉黄相间的花瓣。 辰姿撇了撇嘴,好花都叫坏鸟毁了,忙拾起一个小石子,将麻雀打飞了。 这日,天色晴朗,云娘在柳氏的授意下在范宅后院办了场茶话会,请了不少门当户对的妙龄女子前来赏菊。与范家有往来的大多也是商户,但不乏才貌双全的女子。 辰轩被云娘请了过来,辰轩觉得奇怪,女子的活动他这个男子怎好入列,却不好不给大嫂面子,便携阿薇一同前往,阿薇怕生,则拉了辰姿和自己一起过来。 三人坐到一处,倒和别的来客隔开了。 云娘没想到阿薇也会过来,但一想,这件事她迟早要知道,也不必刻意避开,甚至觉得,她来了,或许更好。 阿薇没见过这样的场景,见女孩子们对着菊花吟诗作对,很是羡慕,辰轩和辰姿却很快察觉气氛的诡异,大嫂似乎有意让辰轩与各女子对诗互动,女子们看他的眼神更是有些含羞带怯。 喝完一盅菊花茶后,辰轩便以身体不适为由带着阿薇离开了,辰姿留下敷衍了几句,也离开了。 云娘的嘴角勾起一抹笑来,仍是礼貌地招呼着各位来客。 晚间,柳氏亲自去了辰轩的小院,见儿子心情似乎不好,便没有着急问他是否有中意的女子。 回到自己住处,柳氏见范仲晟已回来了,想起刚才儿子的神色异常,便忍不住将自己与云娘的计划与丈夫说了。 范仲晟惊讶之余,大呼柳氏坏事,「老二什么脾性你不清楚,你这样惹了他不喜,只怕他往后更要避开我们了。」 柳氏咬着颤抖的手指,后悔起来,「我想吧,辰轩既然能接受阿薇,说明他开窍了呀,那再接受别的女人,不是同样的道理,男人三妻四妾很是平常嘛。」 「糊涂!」范仲晟气急,「你这是什么话?咱们儿子明显和我一样,都不是什么多情种,你安排他娶别的女人,他能不难受吗?」老二对老二媳妇如何,大家都看在眼里,那是老二媳妇让老二开的窍,可不代表别的女人也能如此。若是这种法子能行,之前的七年早就成事了。 「那可怎么办?」柳氏慌了,「我可不想辰轩离开咱们。」 范仲晟叹了口气,「还能怎么办?快些叫老二知道,咱们没有逼他的意思。」想到什么,他又道:「倒是老大媳妇……这主意是她出的,难保她不是有别的什么想法。」 柳氏眼睛一眯,恨恨道:「我是着了她的道了!」 第31章[03.21] 云娘哄着小儿子睡下了,才回到自己的房间,范辰轶累了一天,也已早早睡下了。 她本想着,今日小儿子没有闹别扭,睡得很快,自己和丈夫难得有了温存的时间,却不想回来见到的又是个冰凉的背影。 见他因为疲惫,发出了低沉的呼噜声,她也不想扰了他,脱了衣服鞋袜,轻手轻脚上了床。想起白日里的事情,她禁不住得意,早就料到二弟会和从前一样十分排斥这种场合了,更何况那个乡下女子看到今天这么多出色的女子在场,还不自惭形秽。但凡她还有点脑子,就该早些劝二弟离开覃州,离开范家了。 如果二弟当真对再娶动心,她也不怕,那些来范家做客的女子都是她细细筛选过的,都是些外表光鲜,实际家中地位不高的女子,其中还有两个是她安插来的娘家亲戚,不管二弟看中了谁,总归以后是很难给自己造成威胁的。 她盖好被子,侧躺着去看丈夫的背影,心头又想起两个可爱的孩子……她确实狠心,但不也是为了自己的家人吗? 第二日,辰轩带着阿薇去与柳氏请安,柳氏见辰轩面色如常,不似昨日那般冷厉,心下大为舒畅,心想昨日的事情大概烟消云散了,有阿薇在,她也不便再提昨天的事。 「母亲。」辰轩道,「我与阿薇回来住了这么久,还未好好侍奉过您与父亲。阿薇在厨艺上颇有心得,不如今日晚饭由她操办,让家里人也尝尝她的手艺。」 见儿子儿媳这般有心,柳氏哪有不同意的。 于是,这日傍晚,一家人聚在饭厅里,一边品着阿薇做的佳肴,一边谈笑。 云娘着实想不到一个乡下女人能有这样的手艺,她偶尔也会为丈夫及孩子洗手作羹汤,知道做到这般出色,绝不容易。但那又怎样,她心中不禁嘲讽,终归还是没有身份见识的女子,留在范家这种大户之家,实在不适合。 辰轩倒了一杯酒,朝坐在对面的范辰轶和云娘敬道:「我这个弟弟常年在外,多亏了兄长掌管家业,多亏了嫂嫂照顾家中老少,临别之际,辰轩敬大哥大嫂一杯。」 此话一出,除了云娘,满桌皆惊。柳氏本以为儿子已不计较前事,没想到他说晚饭一起吃的目的竟是要告别,不由吸着鼻子,看向一旁同样愁眉不展的丈夫。 阿薇也倒了一小杯酒,学着辰轩的样子一一向在座的范家人敬酒,昨天辰轩气冲冲拉着她回小院的时候,她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也没有问辰轩,后来自己慢慢觉出来一些不对劲,加上辰轩与自己说想提前回去,她心里越发肯定了。 「二哥,你真的要走?」辰姿有些可惜,「二嫂还没教会我做菜呢,多留些时日吧。」 众人也纷纷相劝,连云娘也假惺惺开了口,辰轩去意已决,连借口都没找,这叫范家二老更为难受。 这晚收拾好行李,第二日早晨,辰轩就带着阿薇离开了范家。 柳氏知道再无法留住儿子,便派了辆家里最好最舒适的马车,外加三四个奴仆送他,辰轩却说自己喜欢清静,路上不必人跟着,自己拿了马鞭驾车离去。 柳氏哪里放心,见辰轩一走,马上吩咐悄悄牵马等在一旁的两个护院跟上,命这两人一路跟到青釉镇,少爷安全抵达,才可回来。 一家人都站在大门口目送,柳氏瞧了一眼云娘,云娘立时将脸上的放松的神色收了回来。 范仲晟叹了口气,「都回去吧,回去吧。」 辰姿嘟着小嘴看了空荡荡的巷口一眼,陪着范仲晟进了大门。范辰轶不动声色地瞥了云娘一眼,带着大儿子也进去了。 云娘抱着小儿子刚踏上台阶,柳氏不动声色朝她走了过来,笑着,低声道:「你照顾两个孩子亦是辛苦,我看……还是给辰轶也纳一房平妻吧。」 「母亲……您……」云娘顿时吓得脸都白了。 山道上,辰轩坐在车边赶马,阿薇坐在内里。 「我们就这么走了,公公婆婆会很难受吧。」对于婆婆想让辰轩另娶,阿薇亦十分难过,但她从小失去父母,对于公公婆婆对辰轩的关怀,她格外羡慕,所以另一方面来讲,她也不愿伤害了他们。 辰轩笑道:「他们难受一阵也就好了,从前我常年不在家,他们早习惯了。这次留在覃州这么久,本就是个错误的决定。往后我们可常回来,但待个五六日便好。」如此既解了父母的挂念,又免得他们生了别的想法。 阿薇嗯了一声,不再说话了,回想在范宅近一月的时间,心里觉得,相公和公公婆婆似乎没有普通父母与子女间的亲密,这或许与他常年不在家无关,即使是在外的游子,对父母应该也是有眷念的,起初的几天或许还能用不适应解释,可之后他在自己父母面前的表现仍是礼貌而疏离的。 她设想着,或许他们之间发生过什么不愉快的过往,导致公公婆婆想把辰轩留在身边,尽力补偿他,而辰轩却不愿接受,显得十分淡漠。 她说不上为何会有这样的想法,大约她失去父母太久,对于辰轩和公婆间的情感就格外敏感。 马车行到了一处山涧,辰轩将车停到了道旁,对阿薇道:「我看这里的水十分清澈,我下车把两个水囊灌满,前面不知道还有没有这么好的水源呢,我们要等到傍晚才投宿。」 阿薇点了点头,掀开车帘恰巧见到不远处有座小庵,忽而对辰轩道:「我想去前面那个庵子如厕,相公你装好水在这里等我吧。」 辰轩知道她女孩子家在外不方便,见那小庵离得不远,看起来还有些香火的样子,就放心让她去了。 阿薇走近了,见那小庵外挂着块牌子,写着「白云庵」三个大字。守门的小尼姑十分客气有礼,听说她是来借厕,也不排斥,指了路让她去。 事毕,阿薇从茅房出来,绕到宝殿时,见有香客陆续前来,算算时日,并非初一十五,小庵又在偏僻处,能招来这么多香客,想来有灵验之处。 第32章[03.21] 她本不信这些,但看着香客们个个虔诚,心里不禁动容,想起辰轩和范家种种,她忽而也想去上支香看看,再者,借了人家的茅厕,给个香油钱也是应该的。 她买了香,学着周围香客的样子跪拜,心里祈祷着平安喜乐。旁边有个妇人在摇签,摇了半天,终于落了一支出来,阿薇一看,是只下下签,心想抽到这样的签该多难过啊,果然听到妇人哀叹一声,将签拾了起来。 阿薇与她一同起身,这才晃眼发现对方是位美貌端庄的妇人,年龄在二十五上下,皮肤白皙,不过眼角略有细纹,似乎不是她这个年纪该有的,显得有些沧桑。 见少妇去了解签处,阿薇不再多看,转身出了白云庵。 辰轩已在车上等了良久,甚至把马车赶到了庵门口,见她出来才稍稍松了口气,阿薇不好意思,还是老实交代了上香耽误时间的事儿。 「你倒信起这个来了?」辰轩笑道,「从前在青釉镇,不见你这般虔诚。」 阿薇正不知怎么解释,后面一匹骏马呼啸而过,在他们的马车前勒住了缰绳。 来者是个衣着富贵的男人,他翻身下马,急冲冲往白云庵里去,却被门口的小尼姑拦住了,小尼姑直说庵里只接待女客,不能不守规矩。 男人便让她快去通报,说什么父亲快不行了,让妹妹快随他回去。 小尼姑稀里糊涂,忙问是哪家小姐。 男人急道,是夏家小姐,寄居在庵里已有数月。 小尼姑回想起来,忙去通报。 男人在庵门口,急得团团转。 阿薇忽而有些同情他,看他神色,应该是遇到大事了,听他刚才所言,应该是家里的老人快过世了,让寄居在庵里的亲人去见最后一面。她自己就是未见到父母最后一面的,因而见到这样的场景,格外感触。 侧过头,却见辰轩面色变得很是凝重,不知何时变的,仿佛骤雨突至。 更加毫无防备的是,辰轩走到庵门口,对男人行了一个平辈礼,「夏兄,夏老爷他……」 夏云翰闻声侧头,神色大变。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夏云翰没想到辰轩会出现在这个地方,难道妹妹在白云庵的消息他知道,他是来找妹妹报复的? 「这么多年过去了,从前我不知道妹妹还活着,怨恨于你,对你多番算计,是我不对,向你陪个不是。」夏云翰朝辰轩抱了抱拳,「云菲当年年轻不懂事,你莫把账算到她头上,心有不甘,便冲我来吧。」 辰轩苦笑一下,「我只是想问夏伯父的情况。」 夏云翰见他确实没有怒火和埋怨,大约这些年已在痛苦中超脱了?叹了口气,他道,「已是油尽灯枯,否则我也不会这么远跑来找云菲。」 辰轩点点头,听得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从门里传出,不欲多言,带着阿薇上了马车,扬长而去。 阿薇见他往返回的路上走,又想起刚才他与那陌生男子的对话,心头无数疑惑,见他面色沉重,便没有问出口。 马车到了城里,没有朝范家的方向去,而是七拐八绕后在另一座奢华的宅邸前停下了。 辰轩掀开帘子,对阿薇道:「陪我去见故人最后一面吧……之后我们再回青釉镇。」 阿薇点点头,扶着他的手下了马车。 夏家守门的家丁听辰轩自报家门,都怔了怔,夏家和范家因为七年前的事情有了嫌隙,此事覃州府里年纪稍长的人几乎人人知道,更何况他们身为夏家的家丁,对主家的对头岂会不知。听说范家的人要来探望自家老爷,实在不知所措,一人拦住他们,一人往里通报去了。半晌后,换了个年长的老仆急冲冲来请他们进去。 守门的家丁见老爷身边的老仆亲自出来了,心头越发疑惑,这可一点不像对待仇家。 辰轩带着阿薇跟着老仆进去,一路上,老仆行得极快,似乎怕慢一步,就耽误了什么。 「夏老爷身子如何了?」辰轩不禁问道。 老仆苦涩着脸摇摇头,「怕是就在这几天了。」 「几时病得这般严重了?」辰轩十分惋惜,因着两家人间的特殊关系,平常除了兄长做生意时偶有与夏云翰打照面的时候,两家几乎在七年间再无往来。 跟在夏老爷身边一辈子的老仆不禁伤感起来,「夫人过世后,老爷的身子就大不如前,自七年前出了那等事,老爷的身子更彻底垮了。」老爷早年丧妻,再未续弦,将一番心思都放在生意和培育两个孩子身上,哪知小姐会出了那等事,对老爷来说实在犹晴天霹雳。 走到一间屋前,老仆亲手推开了门,隔着屏风都能闻到里面浓郁的药味和陈腐的气息。 第33章[03.21] 辰轩想了想,低声对阿薇道:「不知里面是否方便,还是我先进去,你等我一会儿吧。」 阿薇心想自己也不认识这位老爷,贸然去探望,似乎也不好,便点点头,随着老仆往隔间的小厅去了。 辰轩跨门而入,绕过屏风来到床前,一个仆人正在替夏老爷掖被子,看到辰轩进来,知道是老爷要见的人,无声地向他行了一礼,端着药碗退了出去。夏老爷容色枯瘦,辰轩脚步声顿下好一会儿,他才迷迷糊糊睁开眼来。 「辰轩……」夏老爷忽而眼中发光,撑着溃败的身体勉力要坐起来,「真没想到这个时候还能见到你……老天爷还是待我不薄。」 辰轩忙扶着他坐起,又往他身后垫了垫子。 「这些年在外学艺……早该来看您的。」辰轩对老人家心生同情,勉力挤出了一点笑容,好让气氛不那么惨淡。 「我们夏家对不住你……」夏老爷哽咽着,呼吸急促起来。 辰轩忙给他顺了顺气,释然道:「一切是范家的选择,怨不得任何人。」 夏老爷颤巍巍地握住他的手,「听说你终于娶妻了?……老头子久病卧床,消息却是灵通的。」他笑了,真心替辰轩高兴。 辰轩笑着点点头。 「怎么不带她来看看老头子?」 「她来了,在偏厅等着呢。」 老仆候在门外,听到老爷相见阿薇,忙去偏厅唤她。 阿薇正抿着茶发呆,听说夏老爷要见自己,蓦地有些紧张,顿了顿,仍是随着老仆过去了。 辰轩抬了凳子在床前,让阿薇坐下,与她介绍了夏老爷。 阿薇唤了声夏老爷,夏老爷却让她跟着辰轩唤自己伯父就好,看着眼前娇美动人的女子,夏老爷心思恍惚,仿佛多年前,女儿陪伴在自己身边的时候。 「一看就是个好姑娘。」夏老爷看向辰轩,笑得温和,「你小子可真有眼光。」 辰轩不自觉看了眼阿薇,笑道:「运气好。」 阿薇有些脸红,也低着头笑了。 老仆在门外候着,听着房间里传来笑声,不由神思恍惚……这家里多久没有这样的笑声了。要是当年小姐和范家少爷安心成亲过日子,他们的孩子大概也五六岁了,老爷或许能每天都这么笑出声来。 「你能找到这么个好姑娘共度余生,我就放心了。」夏老爷面色彻底放松下来,精神头似乎在瞬间好了许多,一点不像垂死的病人了。他问起这些年来辰轩在外面的经历,辰轩就挑了些好的来讲,逗老人家开心,未免冷落阿薇,又引了话题让她说了些美食的做法,竟勾得老人家颇有食欲的样子。 「您要是喜欢,回头我让阿薇做了给您带过来。」辰轩笑道。 「唉,老头子我还有几天?」夏老爷轻松得不像是在说生死,「就今日,我这里有个小厨房!」 阿薇看了看辰轩,见他没有反对,便对夏老爷道:「那我先去看看那个小厨房,给您准备几个清淡的小菜。」夏老爷点点头,阿薇便随着老仆的带领前去小厨房了。 夏老爷见阿薇的身影消失了,才叹息着对辰轩道:「这辈子你没能做我女婿,是我最大的遗憾……是云菲当年不识好歹,没有那个福气,也怪我没有教好她。」当年这个女婿是他亲眼相中的,与自家门当户对不说,还才思聪颖,相貌俊朗,可以说,覃州府里就找不到第二个与云菲能这般登对的人,可惜…… 忽而门外响起一阵脚步声,夏云翰当先进来,看到辰轩坐在父亲身边,身形一顿,想不到对方询问自己父亲的病情后会立时来探望。夏云翰后面还跟着一个二十多岁的少妇。 「父亲。」夏云翰见父亲精神头尚好,开口道,「我带了妹——」 「滚出去!」夏老爷别过脸去,「我不见她!」说罢他剧烈咳嗽起来,夏云翰吓了一跳,忙带着夏云菲退了出去。 辰轩忙给夏老爷顺气,不经意间,见到夏云菲回首时,颤手捂着嘴,满眼含泪地看向自己父亲,多年不见,她似乎沧桑了许多。 听父亲的咳嗽声似止住了,夏云翰再次走了进来,试探着道,「父亲,妹妹她知错了,她也很担心您……」 辰轩见夏老爷面色不好,想想道:「伯父,我今日便先告辞了,改日再带阿薇过来看您。」 夏老爷忙拉了他的手,「你留下。」侧头对夏云翰道,「让她回庵里去,我不闭眼,她休想回来!」 「父亲!」夏云翰想到父亲时日不多却如此固执,又是担心又是气急。父亲心里何尝不想念妹妹,否则不会让自己安顿好妹妹。父亲也知道,若是他闭了眼,自己这个做哥哥的,自然迟早会将妹妹接回家的。父亲仍是坚决拒绝妹妹来探望,到底是为的什么? 「你出去吧。」夏老爷微眯着眼,疲惫地靠在靠垫上,「这里有辰轩陪我便好。」 第34章[03.21] 夏云翰狐疑地看了辰轩一眼,无奈地退了出去。 见夏老爷这个样子,辰轩不好提出告辞,只好继续陪他闲聊,没过一会儿,仆人端了几个菜进来,说是范家少奶奶好手艺。 夏老爷本是想多留辰轩叙叙话,才提出请阿薇做菜,其实他久为汤药所苦,早就食不知味,可此番看到老仆端来的菜,鲜嫩柔软,清香扑鼻,他眉头立即舒展开来,有了久违的食欲,便让老仆扶自己起来,坐到桌前用餐,辰轩也忙过来相扶。 阿薇亲自端着主食皮蛋鸡粥到了房间,给夏老爷盛了一碗。夏老爷就着小菜竟将粥喝完了,老仆一看,打心眼里高兴,自老爷生病以来,难得有这么好的胃口,平时都是喝点参汤吊着,终归不是办法。大夫说,老爷的脾胃并没有大问题,就是心中郁结太过罢了,若是能吃下东西,也许就能把病熬好了。 「老朽只顾着自己吃,倒忘记两位客人了,实在怠慢。」夏老爷有了食物支撑,神思渐渐清明,忙吩咐老仆让厨房准备吃食,又笑着对阿薇道,「我府上的厨子,手艺比你差远了,将就吃些。」 阿薇笑笑,看了眼辰轩,辰轩便替她答道:「您客气了,实在不必麻烦,我二人都才吃过不久的。」 夏老爷怕他要提告辞的事,急着挥手让老仆去准备,又和辰轩闲聊起来。 辰轩见他心情转好,试探着道:「伯父,我看夏小姐对您有心,事情已过去多年,何不一家团聚?」 「辰轩,你替这个不孝女说话?」夏老爷见他情真意切,反而不可置信。 「当年,她有自己的选择,比我有勇气得多,我若不是遇到阿薇,还不知道要蹉跎多少岁月。择一人终老,人之常情,抛却世俗,她并无过错。」辰轩想起刚才见到夏云菲的一刻,一切恍如隔世,「时过境迁,我不怨任何人。」 「辰轩,你真是这样想的?」夏老爷不禁惊讶,他内心何尝不想与女儿相认,但碍于范夏两家的协定,碍于刚才辰轩在场,碍于自己心中对礼法、脸面的执念,他怨恨女儿,告诫自己不可见她。 阿薇听着二人对话,心里突突直跳,刚才端着粥进来的时候,看到那位少妇含泪跪在门口,如今她总算把混乱的思绪理顺了,夏老爷的女儿就是辰轩七年前娶的妻子,只是不知她为何又死而复生了。阿薇心里又疑惑又慌乱,仿佛卷入了一场浓重的迷雾中。 夏小姐没死,从前那个自己早不放在心上的传闻定然是假的,可真相又是怎样呢?为何辰轩从未向自己提过。 见夏老爷神情激动,辰轩心中更为肯定,哪有父母不想念子女的,只是夏老爷将自己的真实心意埋藏的太深。 「伯父,我所言没有半分虚假,既然夏小姐回来了,自当与您父女团聚。」辰轩诚挚道。 夏老爷似乎心弦松动,霎时老泪纵横,呐呐道:「辰轩你不计前嫌……让老朽情何以堪,你这么多年受的委屈,可不能白受了……往后有什么夏家能帮上忙的,你只管开口。」 辰轩知道夏老爷不会再将女儿拒之门外了,释然一笑,「我受的苦已经有了补偿,您无需再介怀。」 夏老爷抹了把眼泪,看向阿薇,心中了然。 夏云菲跪在父亲的房前,双眸里含着的泪垂落,浸入膝下的青石板上。 眼前的门吱呀一声开了,她看到辰轩和阿薇走了出来,心中有些愧疚和尴尬,下意识低下头去。 两人走上前来,脚步在她身前顿住了。 她听到头顶上响起一个清越淡然的声音,「你父亲愿意见你了。」说罢,两个脚步继续朝前,往外行去。 夏云菲不可置信地抬起头,余光中只剩下男子飘飞的衣角,她抬起已经麻木的双腿,艰难又兴奋地朝屋里奔去。 阿薇跟着辰轩走出了夏家,上了自家马车。两人行出一阵,阿薇鼓起勇气,想问当年的事情,忽听后面有人呼唤他们。 辰轩勒了马,阿薇掀开帘子朝声音处看去,只见一辆马车疾驰而来,在他们后面停下了。 从马车上走下来的是夏云菲,她走到近前,向辰轩郑重行了一礼,递过来一个锦袋。 「范二公子不计前嫌,夏家也应投桃报李,还望公子收下此物。」 辰轩摆手道:「范、夏两家本是世交,今日冰释前嫌实属应当,我又怎能收取回报。」 「此物是家父让我务必交与范二公子的,还请不要推辞。」夏云菲眸中已近乎渴求。 辰轩不再推辞,接过锦袋,心想里面或许是张巨额银票,也是夏伯父一番心意。 马车再次行走起来,阿薇悄悄拉开车帘一角,去瞧站在一旁目送他们的夏云菲,见夏云菲目色流连地看着辰轩,心里有了些奇奇怪怪的滋味。 夏云菲看着马车消失在了熙来攘往的街头,心头回想起刚才那个清隽的身影……他似乎和七年前没有太大变化,而自己,已经变了不少。只道当时年少,错把草莽当英雄,否则,做个富贵闲适的少奶奶,留在父兄身边,未尝不好。 夏云翰骑着马追了过来,看到妹妹在马车前发愣,赶忙勒住了缰绳,下马急问道:「范辰轩呢?」 「已经走了。」夏云菲不知道哥哥为何会追过来,「哥,有什么事吗?」 第35章[03.21] 「你把什么东西给他了?」夏云翰的手握成了拳。 夏云菲有些疑惑,「就是父亲给的锦袋啊。」 夏云翰转身就要上马,想快点去把范辰轩截住,让他把东西还回来,可转而又想,东西已到了他的手上,他应该早就拆开看了,凭范辰轩聪慧的头脑,多半过目不忘,自己就算把锦袋要回来,也已是徒劳。 「妹妹,你可知道那锦袋里装的什么?」 夏云菲蹙眉道:「应该是银票、地契之类,父亲想要补偿他,我觉得也是应该的,虽然范家不缺那点钱,但也是父亲的一番心意……哥哥就不要阻拦了吧。」 如果只是一些财物,夏云翰也就罢了,可是,他最是知道父亲的脾性,势必是遵守当年的承诺,将东西交给范家了。 「妹妹,当年你走后,父亲与范家达成了协议,所以这些年才会屈居于范家之下,否则这覃州制瓷业,我们夏家可要坐头一把交椅,绝对轮不到范家。如今你回来了,范家自然不必再守那个秘密,夏家又何须再按当时的承诺,将如此宝贵的东西交给范家人。」 夏云菲不禁怔住,「哥,那个锦袋里到底装了什么东西?」那么薄,想来也绝不会有价值连城的东西吧。 夏云翰叹了口气,正欲作答,见妹妹神色突变,看着前方。 他顺着妹妹的视线看去,只见前方一行来了两人,为首的是个中年男子,衣着儒雅而神态威严,旁边跟着一个随从,做武人打扮。这个随从看着有些面熟,夏云翰却说不出在哪里见过,他并不认得什么习武之人,对方也正朝这边看来。 「云菲!」邢林有些激动地喊了一声,想不到真的会在覃州见到自己的妻子,他本以为妻子内心孤高,必不会在这个时候选择回家的。 朗廷初到覃州,本是带着邢林一起来微服出巡的,没想到邢林突然神色大变,呼喊出声。 「是你妻?」朗廷记得邢林妻子出走的事情,那还是在他们到青釉镇之前的事,虽是自己属下,但他也不便询问原因,见邢林仍是恪尽职守,正有心遣人帮他寻妻,却不想在这里遇到。 邢林躬身答道:「是的,大人,我妻子是覃州府人。」 「那还等什么,快去与她相见。」朗廷忽而想起这个属下的身世,当年他与妻子是私奔而来,投靠了自己在南边剿水匪的军队,素有建功,武艺高强,可惜他无父无母,出身太低,未能谋得一官半职,就一直跟着自己做贴身护卫。 如今他妻子出走,还回到了故乡,想必是后悔当年与他私奔了,朗廷又道:「若是需要,老夫陪你去岳丈家走一趟。」好歹自己是个朝廷三品大员,还是能为下属撑撑腰的。 邢林朝朗廷郑重行了一礼,心下十分感激,不管妻子如何抱怨,他心中并不后悔追随了大人。 看着邢林大步流星地走过来,夏云翰几乎将银牙咬碎,拳头也攥得越发紧了,这个骗妹妹出走,又没能让妹妹过好日子的人,他已经认出来了,此刻恨不得一拳将他打得爬不起来,已全然忘了对方是个武人。 这天由于耽搁,天色已经不早,辰轩驾车的速度不由慢了下来,侧头对车里道:「阿薇,不如住宿一晚,明日再赶路吧?」 此时上了山道,也未必有好的客栈,阿薇应下,没有异议。 「不如,去俞柏彦那里住一晚?」辰轩又道,「我想起他的店铺和私宅就在附近。」 阿薇知道辰轩不喜欢住客栈,总嫌弃不干净,俞大哥是朋友,可由得他折腾。 「好啊。」阿薇道,「很久没见到俞大哥了。」 于是二人驱车到了俞柏彦的古玩店,俞柏彦看到辰轩来了,本没有什么好脸色,这个洁癖人儿又要把房间弄得干干净净,没有人气儿了,可看到阿薇在后面跟着,顿时换了笑脸,小嫂子来了,住多久都行,住多久就能吃多久不是? 俞柏彦的私宅就在古玩店的后面,是个挺大的宅子,他的父母另有宅邸,比这里还要宽大得多,但俞柏彦年长而未成家,在家必受父母唠叨,因而他更愿自己待着,就请几个粗使的佣人,足够清静。 晚餐,俞柏彦吃到了久违的美味,小嫂子做的美食实在比他这里的佣人好上几百倍。 「房间随你折腾,下人随你使唤。」酒足饭饱的俞柏彦大方道,摸着肚子拐进了自己的小院。 辰轩也不客气,让下人将客房洒扫了一遍,又和阿薇一起将被褥掸了掸再铺上,洗漱后,方安心躺在了床上。 不过这晚上的开场白,再没了从前的温柔软语。 「你就没有什么话要跟我说吗?」憋了许久的阿薇终于忍不住发问了,语气中不乏气恼。 辰轩知道她生气了,忙侧身搂住她道:「今晚上,凡妻有所问,为夫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从前未主动提及,实在事出有因,如今既然夏云菲已经回来了,这个谎言没有必要再隐瞒下去。」 说罢,辰轩将当年的事情娓娓道来。 原来,当年夏云菲在与辰轩订婚之前,就有了一段缘,对方是个无父无母,身份低微的江湖草莽,夏家自然不同意,将夏云菲禁足与家中,断了与那人的往来。好在夏云菲还未与那人发生苟且之事,名声亦未外传,挽救得甚为及时。 夏老爷心里甚惑,女儿知书达理,怎会看上一个上不得台面的人,莫非因为女儿自幼丧母,自己父代母职,平日里对她太过严苛,反而叫女儿生出了叛逆之心,女儿已到婚配年纪,易被歹人诱惑,解决的办法便是尽快让她成亲,为人妻为人母后,女儿自当知道现在迷恋于一个一无所有的男人是多么可耻。 第36章[03.31] 于是夏老爷与范家定下了亲事,相中了辰轩做自己的女婿。当时的范家还没有今日如此大的家业,是个普通富裕的商户而已,夏家才是覃州府真正的巨贾,家中还有不少支脉在朝中为官。 夏老爷相中范家,一来是实在喜欢辰轩,二来范家不如夏家富贵,女儿嫁过去必然不会受了委屈。 夏云菲答应得很爽快,夏老爷十分欣喜,只当是女儿回心转意,痛改前非。 哪知新婚夜,夏云菲便设法逃走,接应她的,正是那个受了夏家警告,多时未曾再出现的江湖草莽。中了迷药的辰轩在第二日醒来,得知了这一切,心中十分受伤。倒不是他多喜欢那位夏小姐,只是新婚妻子跟别人跑了,当时换作是谁也接受不了。 他痛恨夏家的欺骗,心想一定要找上门去问夏家要一个说法,如果那位夏小姐当真另有所爱,夏老爷就该成全她,为何要逼她嫁给自己呢?这样,岂不是伤害了三个人?若非夏家如此,自己也不会牵连进来。 可这个时候,本该为他撑腰的家人都沉默了。 父亲母亲说怕他气大伤身,让他留在家中养着,他听话得应下了,以为父母自会去替他讨个公道。 可是,多日过去,足不出户的他慢慢听到下人间的一些传言,说夏小姐是在新婚夜旧疾复发而亡…… 夏云菲分明是与人私奔啊,这种假话怎会在自家下人间流传? 直到这天,父亲母亲来到辰轩的房里,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向他讲述了事情的原由。 原来新婚第二日辰轩中迷药还未醒来的时候,端了热水候在外间的丫环婆子们怕主子误了请安的时辰,轻手轻脚地进去了一个,本想唤二少爷和二少奶奶起床,没想到只看到二少爷身穿喜服,仰卧于床上,连被子都还叠得整整齐齐。 丫环叫不醒辰轩,知道出了问题,忙向老爷夫人禀告。 新娘子竟在范家失踪,范仲晟与柳氏知道兹事体大,不敢宣之于众,只秘密派人搜寻,终是不见夏云菲身影,后来在院墙上找到一些痕迹,才推测新娘子是在迷晕辰轩后在外人接应下逃跑了。 范家这才上门找到了夏家,夏老爷不可置信,怒不可遏间差点中风发作,还是在老仆人的劝慰下才稳住了心神。夏家立即派人去了那江湖草莽的藏身之处,得知此人也一同失踪,夏老爷还有什么不明白了,自己女儿是胆子大到与人私奔了。 此等丑事,夏家亦是不敢声张,夏老爷暗中派了大量家丁前去追寻,却苦无结果,看来二人已计划多日,女儿才会在自己面前假装妥协。 夏家乃是覃州府数一数二的人家,这种事情传扬出去,实在有碍名声,尤其夏老爷作为夏家在覃州一脉的族长,素来地位尊崇,当时的他又如何允许这种败坏家族名声的事情败露出去,于是,夏老爷开出了极为丰厚的条件,让范家在利诱之下,做出了妥协,保守了秘密。 阿薇听完辰轩平静的话语,眼里有些湿润了。 「夏家到底给了什么好处?值得公公婆婆让你受那么大委屈?」阿薇缩在被子里的小手探出,抱住了辰轩。 不知道为什么,从前想到这些事,他也会难受到心悸,但现在似乎都能平静面对了。 「对于当时的范家来说,那确实是天大的好处。夏家答应为范家牵线搭桥,范家的生意会提高至少三成收益。当年的御瓷遴选,夏家更是主动退出,暗中扶持范家,助范家夺得魁首。自此范家开办的窑厂成为覃州唯一一家有烧制御瓷资格的民窑厂。」 阿薇抿了抿唇,「那也不能通过牺牲相公你来得到这些,克妻的名声传出去,对你伤害多大呀?」想想辰轩从前冷淡敏感的性子,就知道他这些年受了多少委屈。 辰轩无奈一笑,「刚开始倒没有克妻传闻的,范家答应夏家,就说新娘子是在新婚夜旧疾复发而亡,那些知道内情的奴仆都被母亲或发卖,或遣散去了外地,夏云菲的坟也立了起来。后来范家声名鹊起,同行中难免有了落井下石之人,继而有了克妻的传闻,试图通过诋毁我对范家造成威胁。父亲母亲当时也十分后悔,可惜为时已晚。世人都是愚昧的,他们喜欢把这些损人的话题当做茶余饭后的谈资,我的名声早不可挽回。」 阿薇有些心疼,难怪相公会选择中断举业,去了京城那么远的地方学艺……忽而想到什么,她道:「那个夏家公子,我们在白云庵门前碰到他的时候,他说什么这些年不知道妹妹没死,怨恨于你,算计于你,那他是不是也有份传这些谣言啊?」 「不错,夏伯父连自己的儿子也瞒了过去。」辰轩点点头,「青釉镇的那些传闻,大概也是他传出去的。自夏伯父身子衰败后,夏家的生意大不如前,夏云翰大抵觉得这些都是范家的功劳,加之他与夏云菲兄妹情深,妹妹进了范家门就殒命,他自然把账都算到我头上。」 阿薇气呼呼地道:「这个人脑子不好使吧。」 辰轩微微一笑,「那是自然,若是好使,夏伯父这些年交到他手上的生意就不会败落了,他的失利让范家越发得力,也让两家人的矛盾越来越深。」 阿薇嗯了一声,忽而抱住辰轩的手紧了些,嘟着小嘴眨着眼,低声转了话题,「相公你跟那个夏小姐……没什么吧?」今天看夏云菲的眼神,很留恋辰轩的样子。 「你什么意思?」辰轩骤然觉得汗毛都竖了起来,「阿薇你不是怀疑我什么吧?当时我跟她喝完合卺酒就晕倒了,可什么都没有的。」 阿薇越发埋怨起来,「还跟她喝过合卺酒?……你当日都没和我喝呢?」 「你吃醋了?」辰轩失笑,伸手戳了戳她的鼻尖,「虽然新婚夜没喝,可后来我们喝了不少,否则就不会……嗯?」否则两人就不会有了肌肤之亲,他或许就错过她了也说不定。 阿薇脸上一阵热烫,「谁让你说这个?不许提这事儿。」想想当初那个懵懂无知的自己,多难为情。 「那你老实交代,你这七年……可有过别的女人?」她戳着他的胸口继续问。 「没有!」辰轩肯定道,「过去七年我清心寡欲,打算孑然一身,只对你一人动情。」他咬了下她的耳朵,委屈道,「我可是清清白白的身子。」 一个大男人正经地说出这么不正经的话,她忍不住嗤嗤笑出声来,「对,你冰清玉洁,叫人不忍玷污。」说罢,伸手作弄似地拨了拨他下面,难道是挨得太紧了么?他对着自己怎么越发敏感了。 第37章[03.31] 男人哪里经受得住,埋头便朝她吻去…… 阿薇有些后悔了,男人的热情一发不可收拾,她想说,这好歹是俞大哥家里,不比在范宅,更不比在自家,弄脏了床单可丢死个人,好歹你也垫个东西在下面呀。可惜她的唇被男人如火的唇舌堵得严严实实,只能在鼻腔里发出呜呜的声音,男人以为她得到愉快,越发吻得痴缠,不给她喘息的机会,更怕她声音大了,叫巡夜的下人听见动静。 阿薇只好扭动着身子抗拒,辰轩终于松开了她,眼中却难掩不满。要知道接下来的几晚要在客栈度过,他都只能素着。 「褥子不能脏了。」喘息过来的阿薇立即道。 辰轩的面色这才松弛下来,可这时候起身去行李里找东西来垫,他可舍不下这宝贵时间,于是干脆将身上已经松散的中衣脱下,垫在了下面。 再次被男人搂住,柔情缱绻又肆意疯狂地晃着她的腰肢,她慢慢放松,忘情地环住他,投入与他的共同美好之境。 第二日,夫妻二人与俞柏彦告辞,正当准备离开时,俞柏彦的宅子里却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辰姿,她竟然丫环都没带一个。 更让人奇怪的是,辰姿一过来,在外面坐堂的俞老板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还是辰轩先问,「你怎么来了?」 辰姿支支吾吾道:「我舍不得二哥和二嫂嘛。」 阿薇倒是好奇,「那你怎么会知道我们在这里?」 辰姿笑道:「昨日你们离开,母亲派了护卫暗中保护你们的,你们去了夏家,又来了这里,家里都一清二楚。父亲母亲还担心你去了夏家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呢,听护卫说没发生什么事,才放心了。」 「那母亲让你过来劝我们回去?」辰轩皱眉问道。 辰姿摇摇头,「不是,不是,我可不是母亲的说客……我不是还没学好厨艺吗?不如嫂子在这里多留一阵,让我学好厨艺再离开?」她试探着,目中充满期盼。 「就这么想学厨艺?」辰轩有些疑惑,虽然从前七年跟妹妹接触不多,但小时候和妹妹倒是十分亲厚的,对于她还是有几分了解,不觉得妹妹是什么爱好专研技艺的人。 阿薇看着偌大的古玩店里只剩下几个伙计,又想起多日前和辰姿打趣起她心上人的事儿,心中略有所感,对辰轩道:「我看,既然辰姿这么想学厨艺,我们就成全她吧,俞大哥是个好客又好吃的人,想来也不介意我们多留几日。」 辰轩想不到阿薇会答应,不好拂了她的意思,就应下了,又往古玩店里瞧了瞧,奇怪道:「诶?俞柏彦怎么不见了,我还是出去找找他,跟他说一声我们再住几日。」 看着辰轩远去,阿薇拉着辰姿进了厨房,既然留下,不好白吃白住,一定要让俞大哥吃得心满意足才好。正在收拾的厨娘知道这是主子的朋友,又是个擅长厨艺的,对阿薇十分客气,很快就给她们腾了地方。 阿薇随意拾起一根菜杆,掐了掐看硬不硬,低头淡淡笑道:「我知道你的心上人是谁了。」这个小姑子上回死活不告诉自己呢,这回却暴露得这么迫不及待。 辰姿正瞧着厨房里的菜,猜测嫂子要教她做什么,冷不防被阿薇这么一说,脸立即红了。自己借着理由找上门来,活该被别人拆穿,可天知道,昨天护卫回来禀告,说二哥二嫂去了俞氏古玩店,她有多高兴。 阿薇却在想着,俞柏彦的年纪和辰轩差不多,而辰姿的年纪和自己差不多,按理说,没人牵线搭桥,这差了不小年纪的两人怎会牵扯上,再者,俞大哥看起来好像在躲避着小姑子呢。 「想跟我学做菜,是想做给俞大哥吃吗?」阿薇试探着问。 辰姿不再尴尬,爽快道:「是啊,我从前作弄过他,他现在看到我,掉头就跑。要是学会做菜,他说不定能改变心意呢。」 阿薇喜欢辰姿的爽利,事情别人不知晓时,她从不会大嗓门自己说出去,若是被人知道了,她也不会慌乱地躲避,而是能坦诚自己的心事。这是个性格和自己完全不同的女子,阿薇觉得辰姿这样的人跟俞大哥倒是很合适,两个人都不是藏着掖着的,又有自己的分寸,都是讨喜的性子。 「你怎么得罪俞大哥的?」阿薇对这点十分好奇,俞大哥看起来可不像是个那么计较的人啊,那就意味着,辰姿做的事情一定非常出格了,可辰姿又不像是那么没规矩的人。 「这个……这个得从小时候的事情开始讲了。」辰姿犹豫道,「二嫂,你真的要听?」 阿薇郑重地点点头,「要听,你快讲吧。」难道二人还是青梅竹马?看着年纪不太可能啊。 辰姿拉了小凳子坐下,一边悠闲地摘菜,一边娓娓道来。 因着辰轩与俞柏彦是书院同窗,两家又素有往来,俞柏彦时到范家做客,有一回,便碰到了辰姿。那会儿俞柏彦十三四岁,辰姿也就六七岁。她两个小手端着自己最爱吃的牛乳红豆酥到了花园里,想一边看着花儿和蝴蝶,一边把整盘美味吃掉。 到了花园的亭子里,她看到二哥和另一个大哥哥正在那儿钓鱼,两人有说有笑的,把鱼儿都吓跑了。 二哥看到她过来,知道她最喜欢凑热闹,就招呼她一起钓鱼。小姑娘乖巧地放下盘子,缩到了二哥的怀里,安安静静地看着平静无波的湖面出神。 不一会儿,鱼竿动了动,小姑娘高兴地拍手,辰轩一拉鱼竿,一条锦鲤破水而出,辰姿摸了摸锦鲤光滑的身子,乐得眉开眼笑,一转头却发现旁边的鱼竿前空落落的,那个大哥哥不知道去哪里了。 「小麻雀,你敢偷吃我妹妹的东西!」还是二哥先发现了端倪,「羞不羞?」 第38章[03.31] 辰姿这才发现,那个大哥哥不知道什么时候溜到了亭子中心的石桌前,把她的牛乳红豆酥都差不多吃光了! 真可恶!那可是她最爱的零嘴。 大坏蛋还抹抹嘴,笑呵呵地道:「你妹妹这么胖乎乎的,一看就是零嘴儿吃多了,我帮她消化几个,多大点事儿。」 居然吃了她的东西还反过来嘲笑她,辰姿哪里忍得住,从二哥怀里挣脱,上前就捶了俞柏彦几拳。 小孩子捶得跟挠痒痒似的,俞柏彦嘿嘿笑着,不以为意。 这次的事情就这么过了,可是接下来还发生了好几次类似的事情。 俞柏彦经常来找辰轩,而辰姿也经常和二哥黏在一起,所以辰姿的小零嘴总是被嘴馋的俞柏彦偷吃,或是以各种理由骗到手。 小丫头吃了亏,总要寻思着报复。 这日,厨房又做了牛乳红豆酥,辰姿吃着吃着,突然想到上次俞柏彦将整盘牛乳红豆酥都给自己吃光了,听说他今天又来找二哥了……呵呵。 俞柏彦到了辰轩的书房,正跟他讨论着自己新得的一卷话本,讲狐妖和书生的爱情故事,辰轩则埋头看策论,一点不理会他。 这时,辰姿进来了,端着一盘牛乳红豆酥。牛奶和红豆混合成淡淡的红色,俞柏彦见了不由食指大动,辰轩对甜食没有兴趣,更不会和妹妹抢东西吃,只招呼了小姑娘过来坐下。 俞柏彦正琢磨着今天怎么把美食夺到手,又不惹小姑娘生气,辰姿已大大方方将盘子摆到了桌上,甜甜道:「俞大哥,今天的零嘴儿有点多,我吃不完,你帮我吃一点吧!」 俞柏彦有些诧异,旋即又笑道:「哎呀,好妹妹,早这样多好,你看哥哥帮你吃了,你得少长多少肉,女孩子胖了可不好看,往后就嫁不到好人家了,哥哥可是一直在帮你哦。」 辰姿腹诽,大坏蛋废话真多,赶紧吃呀! 辰轩觉得妹妹今天有些奇怪,瞧了瞧那盘零嘴儿,面上露出一丝了然。 俞柏彦舔舔嘴唇,终于拾起一块牛乳红豆酥放进了嘴里—— 「啊——!!」东西在嘴里融化的片刻,俞柏彦忍不住惊呼出声,狼狈地将东西吐了出来。 嘴唇和舌头像起了火一般,瞬间肿了起来,他慌乱中拾起桌上的茶水,灌到嘴里,哪知茶水是热的,嘴里立时起了泡。 俞柏彦疼得哇哇大叫,手脚不自主乱动乱跳起来,逃也似地往书房外养睡莲的大水缸奔去。 看着大坏蛋滑稽的模样,辰姿拍手称快。 辰轩有些担心,忙问妹妹,「你在牛乳红豆酥里放了什么?可不能伤了人。」 辰姿得意洋洋,「二哥放心,吓他一下,伤不了他!」谁叫大坏蛋总是欺负她呢,还不允许人报复一下?牛乳红豆酥里根本没有红豆,那些红色,是辣椒,极辣的辣椒!她怕不够辣,还叫厨娘加了碱。 辰姿顺利报复了一回,然而这只是胜利的开始。 俞柏彦死性不改,嘴馋口贱,辰姿随着年龄增长,越发诡计多端,在之后的好几年里,俞柏彦在斗争中一直处于下风,于是他渐渐怕了这个姑娘,开始躲着这个姑娘。直到辰轩去了京城学艺,俞柏彦也接掌了自家的古玩店,他与辰姿见面的机会变得小了许多。 他印象中,她永远是那个挑挑眉就有了鬼主意的姑娘;而她的心里,这个总在自己面前当倒霉鬼的大哥哥渐渐成了一个别样的存在…… 阿薇听辰姿讲完,觉得这对欢喜冤家真让人有些哭笑不得,不过,这么看来,两人倒是越发般配了。俞大哥那样的男子若是娶一个知书达理的媳妇儿,每天得多憋闷呀,辰姿古灵精怪,保管让他每天生活都有惊喜。 「因为经常用加了料的食物作弄俞大哥,所以你现在想学习厨艺,改变俞大哥对你的看法?」阿薇洞悉了辰姿的意图。 果然,辰姿点点头道:「从前我也大着胆子做了东西,让丫环悄悄送过来,不过他仍是以为我在作弄他,把东西偷偷倒掉了……不过也还好他倒掉了,我那时的厨艺可真不怎么样,是现在遇到了二嫂你,才遇到救星呢。」 阿薇见她兴奋又苦恼,笑道:「放心,我一定尽全力帮你!」见到厨房中正好有牛乳和红豆,她立马有了个不错的主意。 这日,直到晚饭时分,俞柏彦才和辰轩一起溜达回来。辰轩有些奇怪,俞柏彦竟然丢下自己的店铺,带着自己到处闲逛,一会儿去书肆,一会儿去茶楼。 俞柏彦虽然偶尔有些荒唐,但他爱财,对生意十分上心,绝不会突如其来丢下生意不管。辰轩试探着问他发生了什么事,俞柏彦却只是打哈哈。 两人进到宅院,饭厅里遥遥传来诱人的香味,俞柏彦加快了行走的速度,心里觉得,就算今天因为自己不在,店里少赚了,也是值得了。 可待他走进去,发现里面不止小嫂子一人,还有那个害人丫头,他的笑脸瞬间僵住,慌张得转身就走,却一头撞上后面的辰轩。 第39章[03.31] 「怎么了,慌里慌张的?」辰轩忙问,霎时正看到辰姿嘟着嘴幽怨地朝俞柏彦看过来。 俞柏彦抚了抚额头,「我尿急,去下茅房。」 「不是刚上过吗?」辰轩疑惑。 「那……那我去店里看看。」俞柏彦眼神闪烁。 阿薇笑着接了话,「俞大哥,你迟迟没回,店里几个伙计按时打烊了,你不放心,也吃完饭再去啊。饭菜都要凉了,也不差那点时候。」 俞柏彦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辰轩便推着他坐下了。俞柏彦选了个离辰姿最远的位置,为了离害人丫头远些,他生生把阿薇和辰轩隔开了。 桌上的菜香味渐渐让俞柏彦暂时平静下来,在茶楼光顾着喝茶了,这会儿还真是饿得不得了。他举起筷子正要夹,忽而看清自己面前摆着一盘奶香四溢的牛乳红豆酥,时光如同拉回到多年前的那个午后,他觉得自己的唇舌仿佛被扎了一般,辣得极痛,吓得他触电似的立马缩回了手。 阿薇夹了一块红豆牛乳酥放到自己嘴里,赞叹道:「真是美味!」又夹了一块给辰轩。 辰轩不爱甜食,但要捧爱妻的面子,也不禁边吃边点头道:「甜而不腻,奶香浓郁,确实佳品。」 俞柏彦咽了咽口水,「真的那么好吃?」看来是他想多了,这是小嫂子做的东西,怎么会有问题。 「当然好吃!」辰姿嘟着嘴,也随意夹了一块放进嘴里。 俞柏彦见害人丫头也吃了,并且吃食上看不出有什么标记,心中悬着的石头放了下来,试着夹了一个放到嘴边舔了舔,不觉得有异味,又小心咬了一口,果然甜香满口,这才放心将整块酥都放进了嘴里。 「俞大哥,觉得味道怎样?」阿薇笑着问。 俞柏彦吃得津津有味,「好吃,小嫂子做的东西哪有不好吃的。」 「这次可不是我做的,我只负责打下手而已。」阿薇指指旁边的辰姿,「是辰姿做的呢。」 这样一说,辰轩也惊讶了,想不到妹妹有此等手艺。 俞柏彦则瞪大了眼睛,张嘴侧头想吐,但已经吞下去的东西,哪里吐得出来,他伸手,打算去抠喉咙,辰轩嫌他恶心,忙制止了他。 「俞柏彦,你怎么了?」 俞柏彦拍拍胸口,苦涩着脸道:「吃了她做的东西,就算当天没事儿,事后也会出事儿,比如……拉个三天三夜。」 辰轩蹙眉,不可置信地看着辰姿,妹妹真有这么厉害? 辰姿吐吐舌头,有些不好意思。 阿薇忙劝慰道:「俞大哥莫要再用老眼光看人,辰姿现在又不是小姑娘了,哪里还会做这种事?她正是觉得从前对不住你,才定要做菜向你赔罪呢。」 辰姿朝俞柏彦眨眨眼,抿着唇道:「是啊,今天的菜我都有份做呢,你要是怕,我一盘盘吃给你看。」说罢,她拾起筷子将盘中的菜一一夹起来送到嘴里。 辰轩伸手拦了辰姿,「好了好了,二哥相信你不会再顽皮了,不用再试了。」又朝俞柏彦道,「都是小时候的事了,你也不用一直记着,害我妹妹内疚吧?」 俞柏彦大呼委屈,敢情他这个受害者还做得不对了?不过看害人丫头看自己的样子,是和从前不一样了,或许还真有几分真诚吧。 …… 一顿饭毕,四人都吃得十分满足,俞柏彦刚开始还有几分局促,后来发现肚子没什么异样,也就慢慢放松下来,最后成了吃得最多的那个,看辰姿的眼神也放松了戒备。 时辰不早,辰姿一个人过来,迟迟未归,不合规矩,未免她受责难,辰轩向俞柏彦借了马车,亲自驾着送辰姿往范家去。 待辰姿由丫环婆子跟着走进门去,辰轩才驱车掉头,往回走,却被一个熟悉的声音喊住了,回头一看,见是自己的兄长。 范辰轶走到辰轩近前,满脸愁绪,辰轩忙问,「大哥,你怎么了?」 「二弟。」范辰轶一身酒气,想是刚刚应酬完回来,他恳切道,「大哥有件事情需要你帮忙,你搬回来住可好?」 「大哥有什么要帮忙的,尽管说。」辰轩道,「不过搬回来就不必了,我在俞柏彦那里住几日,就该回青釉镇了。」 「是你大嫂出了馊主意,疏离了你和家人的感情……我对不住你。」范辰轶叹口气,也不再勉强。 第40章[03.31] 「与大嫂无关,是我自己已经习惯了山中的悠闲生活,不求上进罢了。不过大哥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我能帮上,必定竭尽全力。」 范辰轶知道弟弟心地善良,不会妄加责怪他人,心头越发愧疚,想到那件棘手的事情,还是转了话题,将官家今日在酒席上公布的事情说了一遍。 原来朗廷郎大人奉旨巡视天下窑厂,这月已莅临覃州,会在覃州府的民窑厂里选择一家作为新晋的有烧制御瓷资格的窑厂。而上一次这样的遴选是在七年前,当年范家在夏家的帮助下夺得魁首。 七年后要重新选拔,范辰轶执掌家业后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重大的事情,且这些年范家虽家业渐大,但并不能说就对此事十拿九稳,覃州府有实力的窑厂比比皆是,范辰轶难免紧张。 郎大人不先考察窑厂的规模,而是让众商家报名参赛,选自家最优质的瓷器来比赛。仅靠一件瓷器来选出优胜者,这样,范家还真的未必有绝对优势。 城南秦家窑厂擅烧青瓷,城北于家窑厂擅烧粉彩,城东的潘家窑厂擅烧各种大件器物……跟自家有纠葛的夏家,手里揣着秘色瓷的烧制秘方。 想想这些,范辰轶焦头烂额,若是范家不能蝉联魁首,今后的生意必然大受影响。 「二弟,遴选之期就在下月初,在城中八宝楼作选,朗廷郎大人亲自过目各家呈上的瓷器。你从小就聪慧,不如帮大哥想想,烧制怎样的瓷器才能助范家再次夺得魁首。」 辰轩想不到郎大人又来了覃州,还是这次选拔窑厂的考官,而且别出心裁要用一件瓷器来定胜负。初想之下,觉得这个法子欠妥,但多想一层,就知道这个法子的精妙所在。 由郎大人亲自逐一验证,可规避底下人受贿勾结,导致不公的问题,能有实力敢于来参与遴选的,最终不过数十家窑厂,数十件瓷器,至多数日时间便能选出优胜者,规避了时间拖长后,各家相互倾轧、诋毁的可能。 而仅凭一件瓷器来断定优胜者,也并非就意味着考虑不周,毕竟顶尖的瓷器,规模小经验少的窑厂肯定烧制不出。 「二弟,你在想什么?」范辰轶见辰轩用手指撑着下巴不停摩挲,不禁问道,「可是已有了好的主意?」 辰轩忙摆手,笑道:「不是……我只是觉得,这个郎大人还真是个与众不同的好官。」 范辰轩不明所以,这个郎大人害得各商家伤透脑筋,大家嘴上不敢说,心里却都有抱怨这种遴选方式的轻率。二弟竟然说他是好官?想想二弟在京城待了五年时间,常常与达官贵人接触,他脑中一动,立即问道:「二弟,你可是知道这位郎大人的喜好?」 辰轩摇头道:「并不知道,但我想,郎大人是个公正的人,不会仅按照自己的喜好来选拔,范家只要拿出最擅长烧制的瓷器就好。我不太了解家中生意,这点应该大哥最是清楚。」 范辰轶思考一阵,叹了口气,「这七年,咱们范家烧制的瓷器运往各地销售,若说销量和品质,自然是范家认了第二,没人敢认第一。但若说起一样瓷器,只有范家能烧出,别家则烧不出……我没有这个把握。这次要夺魁,恐怕有赖于精巧的构思,二弟虽不管家中生意,但所学技艺也是和瓷器打交道,摸过的名贵瓷器想必比我多得多,所以我才想让二弟帮忙设想一番。」 辰轩点点头,觉得大哥的分析甚有道理,「大哥,我暂住在俞氏古玩店,有了合适的构想,我会派人通知大哥。」 范辰轶知道他这就算是应下了,多个人分担,心里放松不少,便与弟弟挥手告别,目送他的马车消失在巷口。 这时门里走出来一个模样娇俏的丫环,提着灯笼走过来,温声道:「大少爷,您回来了?厨房里给您温着醒酒汤呢。」 「大少奶奶让你做的?」范辰轶脱口道。 丫环低着头,腼腆道:「大少奶奶在哄小少爷呢,是奴婢自作主张让厨房煮的醒酒汤。」 范辰轶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淡淡嗯了一声,随着丫环照亮的路,往里去了。 辰轩回了俞柏彦那里,见他点着灯正在店里看账,便走进去道:「你还真是盯得紧,一天不看,伙计能吃了你的?」 俞柏彦头也没抬,「他们吃不了,也不敢吃。我只是算算你妹妹来了这么一天,我损失了多少钱。往后你得多补几件瓷器给我填补。」 「你不躲出去,店里怎会少赚钱,这是你自己选的,可怨不得辰姿。」辰轩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话题转得很快,「想不到,你会成我妹夫,从前倒小瞧你了。往后可要对我妹妹好些,否则我这个大舅子对你不客气。对了,打算什么时候上范家提亲?」 俞柏彦一惊,账本掉到了桌上,「你……你说什么呢?谁做你妹夫!」 「怎么?还不承认?」辰轩瞪了他一眼,「当我眼神不好?你和我妹妹,今天在饭桌上可是眉来眼去。」 俞柏彦双眼圆睁,这可是个天大的误会,他明明是在用眼神向害人丫头飞刀子,怎么就成了眉来眼去了? 「我才不要娶个悍妇回家,我嫌命长吗?」俞柏彦撇撇嘴道。 辰轩替妹妹打抱不平,「辰姿是娇蛮可爱,再说,我看她对着你改变了许多。」 「那也不行。」俞柏彦高傲地努起嘴,「我只喜欢温柔贤淑的女子。」 「可温柔贤淑的女子不会喜欢你。」辰轩的眼中不乏玩味,「算了,懒得劝你,想娶我妹妹的人多了去了。」 俞柏彦从前总拿童子鸡的比喻笑辰轩,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也会被对方嘲笑,「你说什么?」他气得叉腰,不就是成亲比他早了点吗?他难道会娶不到媳妇儿?他只是要求比较高而已。 第41章[04.07] 刚刚步出的辰轩顿住,转身淡淡一笑,「我说错了……应该说,做你的童子小麻雀。」 「你——」俞柏彦气极,但辰轩不理他,已经出了门去,朝他遥遥甩出一句,「我来是和你说一声,我要多住些日子,你有口福的日子可以延长了。」 俞柏彦鼓着腮帮子坐回椅子上,对着账本却再看不进去。有口福归有口福,但那个害人丫头是不是也要时常过来? 他呆坐了一阵,忽而脑海中无意识般浮起一张作弄人得逞后笑靥如花的脸来……其实,她长得挺美的,现在还跟小嫂子学做菜,除了古灵精怪些,离自己的要求也不是很远。 辰轩回到自己暂住的屋里,见阿薇正拿着昨日夏伯父给的那个锦袋端详,见他进来,笑道:「我收拾衣服的时候翻到的,正等着你回来拆开看看呢。」 辰轩自己都差点忘了这个锦袋了。「你要好奇,自己拆看看看就是,我又不会说你什么。」他笑道,「不过是些财物罢了,往后交给你保管。」 「真的?」阿薇其实心中早有疑惑,怀疑那个夏小姐是借着夏老爷的名头,私塞了东西给辰轩而已,里面摸着是张薄薄的纸,说不准是封信也可能的。 辰轩看着阿薇的小眼神,知道她的小心思,便立即拆了那个锦袋。 里面果然是一张纸,不过看着没有密密麻麻的字,纸张也有些旧,阿薇知道不是她想到那样,顿时觉得自己小心眼的,却见辰轩的眼神突然一变。 「怎么了?」她忙问。 辰轩目色凝重,「是秘色瓷的配方,夏家独有。」 阿薇一听就知道里面有故事,乔老头一辈子和瓷器打交道,阿薇自然耳濡目染。所谓秘色瓷,是一种品相极佳的青瓷,这种瓷器在不同的光线下会呈现不同的颜色,正所谓「九秋风露越窑开,夺得千峰翠色来」。秘色瓷在数百年前为皇室专用,如今早已失传。辰轩却说夏家拥有秘色瓷的配方,实在叫人难以置信。 辰轩解释道:「夏家祖上曾供职于御窑,祖辈流传下这个秘方。七年前的御瓷遴选,夏家与范家共同立足决胜局,夏家本想以此秘方夺魁,因为与范家有了协议,所以让了范家。」 「所以最后是范家夺魁?」阿薇已猜到结局,「那夏老爷为何会将这么宝贵的东西给你?」 辰轩将纸张塞好,不愿多看一眼这个秘密,「当时我有了克妻的传闻,父亲母亲对于是否继续保守秘密有了动摇之心,夏伯父也觉得对不住我,便又与范家协商,若是范家可以一直保守这个秘密,他临死前,会把秘色瓷的配方交给范家,并且在此之前,夏家窑厂绝不会自己动用这个配方。」 这是个多么大的诱惑,阿薇也能探知一二了,而事情的结果,自然是范家再度妥协。而夏老爷自知命不久矣,按照约定把配方交给了辰轩。 「其实夏云菲已经回来,当年的事情必然迟早要揭开真相,夏伯父实在不用再履行这个约定。」辰轩想起缠绵病榻的长辈,突然叹了口气。 阿薇则道:「是相公开解夏老爷,夏老爷才决定和女儿相认,免了临终遗憾。大约如此,他老人家才会坚持当初的约定吧,是偿还感激于你,也是成全他自己。」 辰轩点点头,肯定了她的推测。 只是这个秘方的出现,让他陷入了一个更为两难的抉择。兄长刚才与自己提到遴选的事情,想来是对结果没有太大信心,如果告诉兄长,此刻自己手上有了秘色瓷的配方,想必他会欣喜若狂,距离下月初在八宝楼的遴选还有充足的时间,足够范家窑厂按照配方烧制出一件惊世的瓷器。 可是,就这样把一个价值连城的秘方占为己有,他心里还没有做好准备。 数日匆匆而过,这期间范辰轶让范家名下的窑厂将最为优质的瓷器呈现出来,又让各店铺出谋划策,却始终没有满意的结果,就在他最为焦头烂额之际,辰轩派人送来了一封信和一张图纸。 范辰轶看完弟弟的信,心头豁然开朗,着手让人准备,信心倍增。 与此同时,夏家也收到了一封信以及那个极为重要的锦袋。 夏老爷看完信,深深叹息了一口气,又微笑道:「辰轩这个孩子,我真是没看错他。」心头还有一句「可惜他没成为我的女婿」,只因夏云翰、夏云菲以及邢林都在场,老爷子深深把这话咽了下去。 夏云菲认得那个锦袋,正是那日父亲让她交给辰轩的那一个,哥哥说那里面是秘色瓷的配方,是整个夏家往后的支柱,她没想过这么珍贵的东西交出去了,还有拿回来的时候。 「父亲,信里说什么?」夏云翰急问,「锦袋里的东西可还完好?」 夏老爷瞪了他一眼,将锦袋抛给他,「辰轩说,这个秘方他没有资格收,还是交还给夏家。我老了,往后秘方由你保管,夏家的声望名誉就靠你了。」 夏云翰欣喜之余,不禁道:「锦袋到了范辰轩手里,我不信他没有预先抄录一份,定是早已窥视了秘密,又来做好人!」 「小人之心!」夏老爷厉声道,只从与女儿相认,他的身体奇迹般一天天好转,如今仍需静养,但已不是病入膏肓之态了,此时语气严肃起来,威严不减当年。 夏云翰生怕父亲再度气伤了身子,不敢再答话,只听父亲道:「辰轩说,这次范、夏两家共同参与遴选,只需公平竞争,各自尽力即可。他不会拿秘色瓷的配方进行烧制,反而希望夏家能烧制出此等难得一见的顶级瓷器,这样,才会是一场精彩绝伦的比赛。」 夏云菲想不到对方有此等胸襟,不由生出了些许仰慕之意,邢林的眼神偏了偏,见妻子神思外游,不禁暗自气恼。从前在青釉镇时,郎大人就对这个姓范的小子十分欣赏,如今岳父更是对他赞不绝口,这叫他心中如何平复得下来,若非当日郎大人出面,自己现在还是被夏家拒之门外。如今岳父看在郎大人的面子接纳了自己,但实际并未给自己好脸色看。 几人从夏老爷的房间出来,夏云翰忽而走到了夏云菲夫妻面前,笑道:「妹妹,妹夫到我们夏家也好几天了,我还未与他好好叙过话,不如你先回房,让我带妹夫去我们夏家的铺面转转。」 第42章[04.07] 夏云菲有些疑惑,哥哥从来与父亲一个态度,虽表面接纳邢林,但私底下连交谈都甚少,又怎会突然转性要与邢林亲近。不过她亦未多想,看了邢林一眼,见他没有异议,便转身回房了。 邢林跟着夏云翰走出了夏老爷的院子,见近前无人了,开门见山道:「大舅兄有何嘱咐,不如直说吧。」 夏云翰见他是个聪明人,旋即一笑道:「如果你想让父亲彻底接纳你,何不替我们夏家做点事情?到时候我再替你美言几句,我想父亲一定会对你改观。」 「做何事?」邢林忙问。 夏云翰见他颇为急切,心中大喜,「范辰轩拿走秘色瓷配方,又在这个时候还回来,还说不会利用秘色瓷参赛。哼,我猜想这是他故布疑阵,好让我们掉以轻心。不如你去查探一番,看看范家那边到底有何动作。你是郎大人的属下,郎大人又监管窑厂之事,你行事可谓方便。」 邢林不置可否,心中觉得这样有失公允,若是被郎大人知道自己利用职务之便替妻子家谋利,必然不喜。但想到自与云菲相聚后,她虽未再和自己吵闹,但夫妻相处已淡漠如水,这绝非他渴望的情形。 转眼已至月初,距离八宝楼遴选仅剩下三日的时间。 这日,范辰轶邀了辰轩阿薇夫妇共来窑厂等待窑炉开启,范仲晟、柳氏、云娘、辰姿也都到场,共同见证对整个范家极为重要的一刻。自从得了辰轩送来的图纸,范辰轶命窑厂即刻依图制胚烧制,期间反复试验,失败数次,内心越发焦急。 「辰轩,大哥能力有限,次次做出都有瑕疵,也不知这次能否成功。」范辰轶望着已在降温的窑炉,叹气道,「若是未成,遴选实无把握,当真对不起祖父留下的偌大产业……也对不起你为范家做出的牺牲。」 辰轩反而轻松一笑,「兄长无需如此大压力,祖父当初留下的产业也不过一家中等规模的窑厂和几间小铺面而已,将范家发扬光大的人是兄长。就算事情当真不成,起码我们实验了祖父的设想,应该了无遗憾才对。」 范仲晟也过来拍了拍大儿子的肩膀,「事在人为,就算未能夺魁,往后我们大不了少烧一点瓷器,少赚一点钱,难道日子会过不下去吗?」 柳氏见大儿子短短不足一月的时间里,头上竟有了些许白发,心头不由难受,下意识地瞥了云娘一眼,心想老大媳妇儿心思都系在两个孙子身上,对于丈夫着实少了关怀。 想想当年范家还不多么富裕的时候,自己既要伺候公婆,照料孩子,还要替丈夫操心生意,却样样事都能做得井井有条,毫不耽误。这个云娘当真连自己一半的能耐都没有,还妄想操纵这个家,叫人如何放心。 再瞧瞧一旁乖顺站着的阿薇,柳氏不禁觉得,老二媳妇虽然也是个没多少能耐的,好在也不叫人糟心,如今看着倒是越发顺眼了。起码她一手好厨艺,将辰轩养得精神十足,人也活络不少。 辰姿看看云娘一脸苦涩,猜测她最近多半和大哥闹着别扭,本有些同情她,又想想她欺负二嫂的事,就觉得活该了。想想自己母亲是个强势的女人,做她的儿媳难免被苛责,好在俞柏彦单独有个宅子,将来自己应该不会受婆婆的气。她想着那只臭麻雀,忍不住偷偷一笑,见柳氏朝自己看来,忙收了笑容。 窑工过来禀报,说是窑温已降下来,可以开窑了,范家诸人忙走了过去,辰轩携着阿薇的手,拉她到了最前面的位置。 阿薇一看相公胸有成竹的样子,心想这次是最后一次烧制,期间配方改了无数次,看来这次还是很有希望的。 窑工带着手套,进了窑炉将范家众人期待已久的瓷器捧了出来。 夏家窑厂,也正在等待最后一次开窑。范家尝试烧制新瓷的这些日子,夏家也在马不停蹄地试验烧制秘色瓷。可不知为何,虽有秘方在手,夏家在这期间却接受了无数次失败。 夏云翰甚至怀疑,是不是范辰轩还回来秘方有假,刻意害夏家烧不出秘色瓷,就少了一个强有力的竞争对手。 夏老爷一听这话就和儿子急红了眼,秘方是夏家的秘方,就算没写在纸上,自己也早烂熟于心,若是作假,自己断不会瞧不出。 夏云翰想想也是,总不能连自己父亲也怀疑上了,夏老爷却早对他失望透顶。 此时,窑工将烧制好的瓷器从窑炉中取了出来,这是一件品相极佳的青瓷八棱瓶,夏云翰看不出是否达到秘色瓷的标准,便交给父亲看。 夏老爷捧着八棱瓶仔细端详,半晌,叹口气道:「在普通青瓷里已算是佳品,但还未到达千峰翠色的美态。」 「父亲,您是说,又……」夏云翰连把那两个字说出来的勇气都没有了,距离遴选仅剩下三日,他再没有机会尝试。 夏老爷将瓷器送还到窑工手中,示意他将瓶子收好,才对儿子道:「凡事不可强求。秘色瓷的秘方乃是数百年前流传下来,那时的土壤、木材都与现今不同,而秘方上只写了制胚和烧制的方法,细节处还有待我们摸索,短时间内不能成事,实属正常。我看,前面几次烧出的瓷器虽未达到秘色瓷的标准,但已是当世难得的佳品,就选取其中最好的一件作为参赛品吧。」 夏云翰心里做不到父亲这般云淡风轻,扶着父亲上了停在窑厂外的小轿后,他抱着臂膀在门口来回走动,奋力思索。他想要赢,非常地渴望,尤其是赢过范家,否则他不甘心这些年因为父亲的退让而被范家压着所受的气。 这时,邢林匆匆过来,夏云翰心道来得及时,他正想知道范家那边如何了。之前他让邢林留意范家的动静,邢林只说范家也一直在试烧,但并未成功。如今看邢林的面色,夏云翰心知是范家那边已出了结果。 夏云翰忙拉着邢林问,「怎么,范家的秘色瓷烧制得如何了?」 邢林抿了下唇,顿住没有说话。 「难道他们烧成功了?」夏云翰见邢林不语,自己先乱了阵脚,心想自家的秘方自己烧制不出,反倒叫别人烧制出了,这传出去,夏家还如何在制瓷业立足? 「成功了。」邢林道,「不过范家烧制的不是秘色瓷。」 夏云翰感到不可思议,范家真的肯放弃大好机会? 第43章[04.07] 「那范家烧制了何种瓷器?」难道范家有把握,他们烧制的这件瓷器能胜过秘色瓷。 邢林道:「是件镂空粉彩,据说是范家祖上传下的图纸,范辰轩曾经无意中在他从前生活的竹屋里发现的,恰好他还记得内容,就派上用场。」 夏云翰哼笑一声,「范家也有祖传之物,这倒凑巧了。」忽而他倒想瞧瞧这件瓷器,眼睛转了转,看向邢林。 邢林知道对方这眼神代表着他又有了主意和吩咐,不由一阵嫌恶,却知道自己听从了他一次,就不得不听从第二次。 初冬的夜甚是寒寂,虽然屋子里烧着炭盆,但冷风还是从窗户虚开的缝里钻入,让裹在被子里的人瑟缩起来。 「这个时候的小瓷山应该更冷呢。」阿薇想起了爷爷和小谨,来到覃州一月有余,期间收到小谨的两封信,都是说的家里安好,但她到底放心不下。 辰轩知道她的担心,搂着她道:「大瓷山的冬天想必也冷,回去了给爷爷建个地龙,往后冬天我们就一起住在水竹村吧。」 「夏天在竹屋避暑,冬天在爷爷那里取暖,你倒是想得周到。」阿薇呵呵笑着,越发期盼着快些回去。在这里除了有些舍不得辰姿,其他的人和事,倒没有太多值得她留恋的。而辰姿将来和俞大哥成亲的话,应该能经常跟着来青釉镇看辰轩,那要见面,也不是太难。 「等遴选有了结果,我们便动身回去。」辰轩答应了兄长,自然要做到有始有终。 阿薇点头应下,她也很期待辰轩参与制作的瓷器能在遴选中大放异彩。 这时,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不过一会儿,下人来报,说是范家派了人过来找辰轩,行色匆忙,想必是出了大事。 二人赶忙穿衣起来,由着下人打灯引路,到了门口。俞柏彦也被吵醒了,听说是范家出了事,而细问之下那范家下人却支支吾吾,心知是不便对外人道的事,便不再问,只派了自家马车要送辰轩过去。范家下人却说,马车已停在门外。 看来,确实是件棘手的事,辰轩想让阿薇先睡,自己过去,见她也是一脸心慌的样子,只怕也睡不着,便牵着她一同上了马车。 来到范家,暗夜里大厅中灯火通明,一家子人都是匆忙起来的样子,衣衫尚算整齐,发髻却明显散乱。见到辰轩过来,范辰轶当先迎了上去。 「二弟,不好了,参加遴选的瓷器被盗走了!」 辰轩和阿薇都惊了一瞬,也终于知道刚才下人急着来找他们,却语焉不详的原因了。这种大事,实在不能轻易张扬出去,否则别的参赛者都要等着看范家笑话了,到时要应对,更为不易。 「是谁盗走的?何时?」辰轩急问。 范辰轶忙将事情的经过讲了一遍,其他人也间或来插上几句话,辰轩很快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原来两刻钟前,巡逻的家丁发现放置参选瓷器的房屋有灯火摇曳,觉得有些奇怪,便推门察看,却见一个蒙面人正裹了什么东西在怀里。家丁知道是来了窃贼,连忙呼喊,那窃贼却身手了得,打退了闻声而来的几个家丁,趁夜逃走。 此事很快惊动了范家人,范辰轶听说是那间房子失窃,匆匆赶来,发现果然只不见了参选的瓷器,顿时大惊,派了家丁去追寻,却早已了无踪迹。 「不如报官吧。」辰姿提议。 众人不置可否,都看向辰轩和辰轶。 范辰轶道:「若是再找不到窃贼,自然要报官,只是遴选之日近在眼前,只怕官府也没有这等能耐能赶在遴选之前找到窃贼和瓷器。」窃贼选择这个时候来偷,而且只偷这件,明显有备而来,是同行所为,并非普通盗卖瓷器的窃贼,自不会轻易让他们找到。况且……那件瓷器还未来得及在底部印上范家的徽记,并施封釉。 「大哥急着找我过来,是想找应对的办法?如果瓷器当真找不回来,我们也还要选出足以参与遴选的瓷器?」辰轩想明白了兄长的意思,确实这才是当务之急。能不能在遴选中胜出是一回事,而能否在遴选中拿出上好的瓷器是另一回事,范家不能因为这个刻意的扰乱行为,就手忙脚乱让业界人看笑话。 范辰轶点点头,众人期盼的目光俱都投向辰轩,连云娘也想着,如果二弟能帮助范家度过这个难关,她就再不介意他留下,毕竟丈夫一个人支撑这个家也很是辛苦,需要一个帮手。 夏云翰确定父亲已经安睡,才进了书房,还未换下夜行衣的邢林正站在桌前等他,而桌上正放着一件镂空粉彩瓷。 夏云翰将屋里的灯又燃了一盏,好让光线更亮些,好看清这件瓷器的奇异之处。 「确实是件不可多得的瓷器……不过,我的秘色瓷若是能烧制成功,定然能赢过它!」他眼里闪烁着不甘。 邢林冷笑一声,「可惜你没有烧制出来。」 夏云翰的面色变得很难看,他知道邢林迫于利益才听命于自己,实际对自己很瞧不上,他立时转了话题道:「你被人发现身份没有?」 「没有。」邢林十分肯定,他全程蒙面,而范家那些家丁根本不是他的对手,「不过,此刻他们必定严防死守,我要再把瓷器还回去,有些难。」若不是夏云翰这般急切,他本可以晚一些再行动,或许就不会被范家的家丁发现,那再将瓷器无声无息放回去,也就容易得多。 「谁说要把瓷器还回去?」夏云翰坐到桌前,轻轻抚摸着瓷面,感受那绵延不断的纹饰中浸润的美感。 第44章[04.07] 邢林大惊,「是你说的,想看看范家能拿出什么宝物与秘色瓷相抗,好出应对之策,我才替你盗来的。」 「不错,我刚开始是这么想的。」夏云翰目色一凛,「既然现在还回去已是自投罗网,不如就留下来吧。」 「不行!」邢林铁拳紧握,「我不能帮你打垮对手,这叫郎大人知道了——」 夏云翰打断了他,「你怕郎大人知道,就不怕我父亲和妹妹知道?如果你敢说出去,我就把事情说出来,反正偷东西的是你,你嫉恨范辰轩在父亲和妹妹心中的地位更胜于你,所以做出了偷窃之举,想陷范家于艰难之境,这不奇怪。你大可说是我指使你这么做的,但你觉得父亲和妹妹会相信你还是相信我?哼,你应该清楚你在这个家的地位。」 「你——!」邢林知道自己中了圈套,恼恨不已,却实在如对方所说,他没有办法。 夏云翰唤了守在门外的小厮一声,让他将窑厂的李师傅叫来。 过了约莫一刻钟,李师傅就从窑厂赶了过来,东家这么晚急找,他不敢怠慢。 待李师傅进了书房,夏云翰便叫他看桌上的粉彩瓷器,而后问道:「李师傅觉得这件瓷器如何?」 李师傅阅宝无数,此刻赞叹的目光流连在瓷器上,由衷道:「颜色丰富,层次清晰,皴染效果极好,堪称佳品。」 「那若是选这件瓷器参与遴选,可有胜出希望?」夏云翰挑眉问道。 李师傅这才明白了东家找他来的意思,细想一阵后,道:「不敢说有完全胜出的把握,但值得一试。」 「我们夏家的窑厂,可能烧制出这等水准的粉彩?」夏云翰接着问。 李师傅十分自信,「这件粉彩胜在图案新颖,配色巧妙,但烧制上并不是太难,只是在色彩调配上需要花时间试验,若有十多天的时间,夏家窑厂一定能烧制出同样的作品。」 夏云翰哈哈一笑,「那就这么决定,就用这件粉彩参与遴选吧,这是父亲从前掌管窑厂时,烧制的器物,今日机缘被我找了出来,构图已不在了,也来不及在瓷器底部打上夏家的徽记,李师傅下去后着手准备一番。记住,这是我们夏家最后的希望,一定要收好了,在参与遴选前,不可被任何其他人看到器物真容。」 李师傅应声退下,夏云翰派了四个身手不错的家丁护送他。 邢林算是全明白了,让他盗瓷器就是个圈套,目的是占为己用。 「你如此明目张胆,就不怕范家检举?」 夏云翰搔了搔眉毛,漫不经心,「七年前,范家在夏家的退让和助力下才有了今天的富甲一方,现在该当是他们报恩的时候了。若是他们不肯报恩,那也不用怕,这些年范家有多风光,背后就有多少人惦记,我不信七年前的事情捅出来会有许许多多的人仍然愿意帮范家。再说,除了你,谁能证明我手上的瓷器是来源于范家?谁又能证明我们夏家烧不出这样的瓷器?」 「疯子!」邢林气急,摔门而出,却见到自己的妻子正附耳在旁边的窗上。 邢林虽不赞同夏云翰的做法,但既然同上了贼船,也不愿意被其他人知道这件事情,因而看到妻子在一旁偷听,忙冲过去掩住她的嘴巴,迅速将她带离。 待回了两人自己的房里,邢林方松开了手,见夏云菲一脸不屑的模样,忙劝道:「云菲,我也是迫不得已,事已至此,你还是莫要声张得好,若是岳父知道,恐怕气坏了身子。」 「我哥给了你什么好处,竟叫你这般听话?」夏云菲在窗外听到了不少,知道邢林是受了哥哥的威胁,但刚开始两人有了协同,必然是利益相关。 邢林也不愿再隐瞒,将夏云翰承诺的在岳父面前替他说好话的事情讲了。此时他已后悔了,夏云翰不过利用自己而已,又怎会真的替自己修复和岳父妻子的关系,事情若败露,只怕他自己当先自顾不暇。 「你怎么这般糊涂?」夏云菲叹了口气,「父亲埋怨你当年带我私奔,一时半会儿没能谅解你,实属正常,只要你安分守己,父亲总有对你另眼相看的时候。前几日,父亲还对我说,郎大人对你那般器重,你定有过人之处。」 「岳父真这么说?」邢林有些惊异。 夏云菲点了点头。 邢林看向她,又沉声问,「那你呢?可是后悔了,觉得当初许配的那个范二少爷,比我好?」 夏云菲躲着他的目光不说话,邢林顿时大失所望。 她发现男人身子变得僵硬,仿佛一座沉默的大山立在自己面前,忙道:「我和你的问题莫要扯到别人身上。」 邢林立即想到几个月前她和自己大吵一架,导致她留书出走的事。 「郎大人公务繁忙,我跟着他自然也难得空闲,这些年对你疏于陪伴,确实是我不对。但我跟着郎大人,也是为了将来能做大事。郎大人说过,若是有合适的武官职位,会举荐我过去。等我有了官身——」 他的话被夏云菲打断了,她的表情变得失落而埋怨,「当年我跟你一起奔赴南方,投奔朗廷的剿匪队,你说你是一介草莽,只有在乱世中建立军功,才有机会扬名立万,当时我信了你,跟着你再苦再累也没有埋怨过。可你呢?那天晚上朗廷中了水匪的毒箭,重伤难愈,正是你取而代之的大好时候,你却宁愿跑十多里路去找一个名医,也不愿做出背弃他的事情。你太重忠义,这辈子注定没有出头之日!而朗廷,这七年他不过把你当做马前卒而已,你还真觉得他会帮你?他一个朝廷三品大员,若真有心提携你,不用等到现在。」 「你一直是这么想的?」邢林大为讶异,摇着头道,「你可知郎大人为何受伤?当时我们直冲湖心岛水匪老巢,哪知水匪分拨兵力掉转头攻击我们在岸边的临时营寨。营寨中除了伤兵和伙头兵,几乎没有主力军,就算被水匪攻破,损失也不会太大。但我顾念你留在营寨,誓要返回营救,郎大人阻止我不及,在攻下水匪老巢后,即刻亲自派人来支援我,却不幸在途中中了水匪余孽的毒箭……若非郎大人派人相助,凭我一人之力,怎么可能救得了你?」 第45章[04.07] 「你是说……郎大人是为了支援你,才受了伤……我的命也间接是他救的?」夏云菲明明记得事情不是这样的,「他不是在湖心岛剿匪时受的伤吗?」 「当时只能这么说,难道说,郎大人为了救我这个无足轻重的江湖人差点舍了性命么?我们是他乡投奔而来,本就和当地编军格格不入,若非郎大人器重,我连替他效力的资格都没有,又怎当得起他冒死相救……我没提此事,是以为你能明白,没想到,这么多年,你一直误会郎大人,甚至埋怨我当时未取代他?」 「我……我……」夏云菲目色慌乱,想明白后,不由也自责起来。 夫妻二人沉默了一阵,还是夏云菲先开了口。 「今天把这些陈年旧事说清楚了也好,往后你忠心效力郎大人,我绝无怨言。」 邢林双手扶住妻子的肩膀,目光变得柔和,郑重应了声好,又叹口气道:「可惜,我帮你哥做了坏事,已经是做了对不起郎大人的事了。」 夏云菲又何尝不担忧这件事,轻抚住额头,脑中极力想着可以挽回各方的办法。她既不想事情暴露后,邢林和哥哥遭到唾弃,父亲气急伤心,又不想范家遭受打击而直接与遴选事宜失之交臂,更不想两家因为这件事情再度交恶。 为了帮助兄长选出能够资格参选的瓷器,辰轩和阿薇又再度搬回了范家。偷盗事件已经报官,果然和预料中一样,官府的调查并未产生任何助益,范家被盗的事情在业内传得人尽皆知,有同情的,也有等着看笑话的,但都不约而同更加密切地守卫住自家宝贝瓷器。 此时,辰轩正对着摆满一桌子的瓷器一筹莫展,阿薇端了刚炖好的汤过来,给他盛了一碗。 无论什么时候,看到小妻子端着食物过来,他的心情总会好上一点。 阿薇看着满桌子各式各样的瓷器,不由问道:「还没决定好吗?」 辰轩舀了一口汤喝下,缓缓道:「这些都是佳品,但始终比不上被盗走的粉彩瓷,更别说与夏家的秘色瓷对抗了。」 提到夏家,阿薇不禁道:「那个粉彩瓷,有没有可能是夏家派人盗走的?毕竟那个夏云翰,似乎一直对咱们不服气呢。」 「这个……就算真的是,我们也没办法证实,那个蒙面人,消失得了无踪迹。」其实辰轩也怀疑过夏家,范辰轶也派人去夏家那边查探过,却未发现任何异常。 这时,曲嬷嬷过来,在门口禀报,说有人派下人送来一张请帖,是给辰轩的。 辰轩唤曲嬷嬷进来,开启那封请帖,眼中顿时闪过一丝疑惑,阿薇离得近,将请帖上的字看清楚了,旋即明白辰轩为何显出异色。 「一起去吧。」辰轩忽而转头对她笑道。 阿薇忙摆手,「你自己去好了,我又没怀疑过什么,少小人之心了。」 只有曲嬷嬷在一旁听得一头雾水。 城中一家并不热闹的茶肆前,范家的马车停下了,辰轩牵着阿薇下了车,一起上了茶肆二层的雅间,夏云菲显然久候多时,她的丈夫邢林也坐在一旁。 阿薇没想到会见到邢林,那封请帖来自夏家,却未约在夏家相见,她就模糊猜到是夏云菲。如今邢林也在,真不知道他们相邀是要谈论什么。 「让二位久候了,城中喧嚷,马车找到此处,费了些时间。」辰轩客气道。 夏云菲忙起身相迎,「是我们招呼不周,选了这个偏僻的地方,还请你们不要介意。」邢林也起身,跟着寒暄了几句。 辰轩当然知道选在偏僻处会面的原因,只怕是相谈的内容不便让更多外人知道,他一路上有过多番猜疑,只等着这二人开口了。 「二位找我来有什么事情,不如我们快些进入正题吧。」辰轩携着阿薇坐下后,当即道。 夏云菲与邢林对视了一眼,邢林朝她点点头,心里已做好准备,不管对方反应如何,他都会当先保护好她。 夏云菲得了鼓励,一直悬着的心安稳下来,昨日做了决定后,邢林没有反对,自己反而一直在犹豫,如今临了,倒是鼓足了勇气。 「二少,昨日范家失窃一事……实是我兄长安排。」 阿薇有些惊讶,想过他们家可能是盗贼主使,但想不到今天过来会听到对方亲口说出答案。 辰轩抿了抿唇,他有猜到谈话的内容或许会与盗窃有关,但没想过夏云菲会承认得这么爽快。 夏云菲见辰轩没有惊怒,心头稍稍松了口气,又将事情原委扩充了几句,只说是夏云翰仍记恨两家七年间的旧事,一时做出了冲动的事情,至于盗窃者就是邢林这件事,自然略过不提。 可辰轩怎会猜不出,之前未能锁定窃贼是夏家派出,如今既知道了,再看夏家能派出的高手,当然非邢林莫属。否则这夫妻二人怎会知道夏云翰的计划,背着夏云翰来找自己?只是他们夏家内部发生了什么,却不得而知。 「二位肯来告诉范某事情真相,范某十分感激,想必二位已有解决之道?」辰轩不禁问道。 第46章[04.14]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邢林道:「我可以将瓷器从夏云翰派人看守的地方盗出来,还给范家,但还请二少你不要声张。此后一切,自有我与夏云翰交代。」 夏云菲也点点头,肯定了邢林的说法。 昨日,他们二人合计良久,决定将事情向辰轩道出。范家其他人他们不曾了解,两家又素有恩怨,只有辰轩是与夏老爷交好的,所以才选定了辰轩,也有一定把握,只要足够诚恳,或许能得到心善的他谅解。至于夏云翰那里,就老实交代是把瓷器还回去了,他也无可奈何。再说夏云菲已知道此事,就不怕夏云翰要挟邢林了。至于夏老爷那里,想必夏云翰也不至于真的想气死自己父亲。 这是他们能想到的最好的法子。 辰轩却在捕捉到蛛丝马迹后,想到了些许二人未曾言说之事。比如,夏云翰盗走瓷器,却未销毁,反而派人严加看守,显然并不是想阻扰范家参与遴选这么简单。 「距离昨日瓷器被盗,已过去许多时辰。也许夏兄已在瓷器上打下了自家徽记,就算邢兄能帮忙盗出,只怕这件瓷器范家不便再用。」辰轩肯定夏云翰是要拿范家的瓷器去参选了,这人实在愚蠢而疯狂得令人难以想象,或许秘色瓷烧制失败,狠狠刺激了他。 夏云菲想起昨天在窗户外面偷听,确实听到哥哥让李师傅下去后着手准备,想必范家的瓷器上早已打下夏家的烙印,他们还真是忽略了此点。 「就没有什么办法能消除徽记吗?」夏云菲急问,她从未过问家中生意,对瓷器更是一窍不通。 辰轩摇摇头,「要消除徽记,必须打磨掉底部最外层,很容易在瓷器上留下破损。再者,留下蛛丝马迹,恐怕还会被夏兄当场反咬一口。就算徽记没有来得及打上,只怕夏兄还会想到别的方式阻扰范家。」 邢林叹了口气,直接问道:「既已无法,你不会是想报官吧?」见对方一直没有接纳自己提出的意见,邢林已不再抱有希望。他们将事情和盘托出,若对方不肯妥协,那必然顺藤摸瓜,收集证据。 夏云菲目光哀求地看向辰轩,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二位,容我回去好好想想对策,今日就先告辞了。」辰轩起身,「今日相见的事情,我会与家中保密,也请二位在夏兄面前不要露出可疑处。」 邢林听他这么说,知道事情还有回环的余地,顿时打起精神,向辰轩抱拳相送。夏云菲也站起来相送,话已说到这个份上,即使对方最后选择报官,她也无法抱怨。 待辰轩和阿薇转身出了雅间,夏云菲发现自己捏着衣角的手已经汗湿了,她看向邢林,充满歉意地道:「或许是我错了,不该盲目相信对方从前的善意会延续在这件事上……毕竟,这次夏家真的做得很过分。如果范辰轩报官,夏家只怕从此一蹶不振,父亲的病……还有郎大人对你建立的信任……」她忽而有些后悔了。 邢林握住妻子的手,「就算我们没有告诉范辰轩,遴选的时候,整个范家的人都会知道,往后的结果,只怕也不会好多少。既然做了决定,就不要后悔,就当赌一把。」他也很想知道,范辰轩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重新坐回马车上,辰轩见阿薇沉默不语,侧头问道:「刚才在茶肆你一言不发,但我知道你内心必有想法,不要闷在心里,说来听听。」 「你想当我肚子里的蛔虫?」阿薇淡淡一笑,又肃然道,「我也不知道这件事能用什么方式解决,或许报官是个很有胜算的法子,邢护卫刚才已经说了夏家藏瓷器的地方,我相信不会是骗人的,官府去搜,很容易就搜到了。可是,我总觉得这不是个好法子。」 「为何不是好法子?」辰轩倒有些好奇,「范家能追回瓷器,又少了一个对手,无论是遴选这件事,还是将来的生意。」 「我不知道,但就是觉得……不好。」阿薇想起那位慈祥的夏老爷,和刚才努力坦诚错误的夏云菲、邢林,老实说,夏家并不是所有人都和范家对立,只有那位夏公子脑子不正常而已。 辰轩呵呵一笑,伸手轻轻点了点她的额头,「我们想到一块去了,我也觉得报官不太好,那我们回去好好想想办法吧,时间……可不多了。」 两日后,八宝楼上宝物云集,前来参加遴选和观看宝物的人络绎不绝,实乃城中一件盛事。 朗廷在八宝楼最大的雅间坐定,坐在下首的各商家一一献上各家瓷器,供郎大人过目。郎大人不动声色,看完后,只命属下将瓷器放在一旁的大桌上,又传下一位上来。 众人心中拿不准郎大人的喜好,大都有些忐忑。 覃州府上几家大窑厂都陆续献上了宝贝,引来不少惊叹之声,这会儿正轮到夏家了,夏云翰听到传唤,抱着蒙着丝绸的瓷器,自信满满地走上前,将瓷器交到邢林手里,对着他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然后返回自己的位置。 辰轩和阿薇正是坐在夏云翰的旁边,夏云翰坐定后,侧头对辰轩低声道:「待会儿看到什么,最好别惊讶,是你们范家欠我们夏家的,你就当没看见吧,否则,七年前的事情扯出来,对范家也没好处。」 这是警告自己,辰轩如何不明白,不过夏云翰仍旧不知道事情自己早就知道了。辰轩朝坐在后面的兄长递去一个眼神,范辰轶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该怎么做。 邢林将蒙着的丝绸拉开,绝美的粉彩瓷器即刻映入众人眼帘,顿时厅中一阵惊呼。有眼尖的人见到一直云淡风轻的郎大人似乎也眼前一亮,知道这件宝物是得了他青眼了,顿时掩不住失落,知知晓自家宝贝落了下风。 夏云翰很满意众人的表现,这意味着自己势在必得,可范家兄弟的过于冷静,又让他摸不到头脑,心里不禁怀疑范家早就知道今天的情况了,并且有了应对的法子。他不由朝前方邢林的位置看了看,露出一抹质疑的神色。 邢林却仍旧冷面如霜,并未搭理夏云翰。 朗廷目色流连地看了桌上的粉彩最后一眼,未免显露出过多情绪,仍旧让邢林将瓷器放到一旁的大桌上。这是目前为止,他在参选瓷器中发现的最精致绝伦的一件,镂空的形态婀娜,皴染的层次丰富,蝙蝠和仙桃的花纹象征福寿,纹饰绵延交缠,排布精妙,即使在官窑中,都是难得一见的佳品。 有了这一件宝物做底,即使之后再看不见其他佳品,也总算有所收获。 「传下一个吧。」朗廷对邢林道。 邢林应声道:「下一个,也是最后一个,范家窑厂。」范家作为覃州制瓷业第一大户,自然被安排压轴出场,但众人已见过刚才那件粉彩瓷,对于范家的瓷器能超过夏家,反而没有太多把握。 第47章[04.14]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辰轩接过兄长小心翼翼递来的瓷器,也侧头看了夏云翰一眼,低声道:「待会儿看到什么,夏兄最好也别惊讶,此事之后,范夏两家的恩怨一笔勾销,希望夏兄明白,这次我们范家当真是有心修复关系。」 夏云翰有些莫名其妙,心头又觉得不对劲,仿佛有什么不可预料的事情即将发生。 辰轩走到近前,双手将蒙着布的宝贝递给邢林,这是件不高不大的器物,众人虽还未窥见其真面目,但隐隐觉得,今日能与夏家粉彩镂空瓷媲美的,恐怕只有实力卓然的范家了,即使不能超越,大约也不至于相差太远。 然而当邢林将瓷器的面纱揭开,众人却大失所望。这是件形状像个细长花瓶的瓷器,但仅仅是像而已,从没有人见过这种形状怪异的的花瓶,它圆口细颈,到了瓶肚的地方,却没有一般花瓶葫芦状的鼓起,而是像个圆柱笔筒一般,转折处还有些内凹,形状实在谈不上美观。 瓶身绘有精妙的人物图,仔细一看,正是麻姑献寿图。图案虽美,整体上却仍给人以怪异之感。 夏云翰看到这件瓷器,越发弄不懂范家葫芦里卖着什么药了,这时,范辰轶拍了拍他的肩膀,朝他点头笑笑,夏云翰越发觉得诡异。 郎大人看着这件瓷器,目色中第一次显露出明显的疑惑,辰轩忙上前一步,禀道:「大人,此件器物尚未完成,还需最后一个步骤,还请大人允许在下当场完成。」 「哦?」朗廷有些疑惑,是什么步骤非要等到遴选时再完成,想必其中有玄机,「好,你便当场演示吧。」 辰轩朝朗廷行完礼,朝邢林看去,「还请邢护卫将刚才夏公子呈上的粉彩瓷再度摆到桌上。」 夏云翰顿时皱眉,坐在旁边的夏云菲突然拉了他的胳膊,低声道:「哥,你做的事,我已经知道了,所以你不必再威胁邢林。一会儿不管范二公子说什么,你必须应和他,否则我们夏家就真的完了。」 夏云翰大惊,奈何身边有太多人,他不得发作,压抑着声音道:「你……你和范家勾结在一起?」 「哥,范辰轩已做了最大退让,他本可报官的。」夏云菲目色凝重地看向哥哥,「往后我们与范家的恩怨一笔勾销,不好吗?你真的想气死爹爹?」 「我……」夏云翰除却愤怒,别的情绪也一时涌了上来,心中还有隐隐的恐惧,这个范辰轩到底意欲何为?难道夏家真要毁在自己手上了? 邢林不置可否,等待朗廷的命令。 朗廷看向辰轩也有些疑惑,「范家的瓷器和夏家的瓷器有何关联吗?」 「回大人,我们两家这次联合烧制了一件瓷器,刚才夏公子呈上的镂空粉彩瓷只是这件瓷器的一部分而已,如今我的最后一个步骤,就是将两件瓷器组合在一起。」 此言一出,在座皆惊,刚才那件美妙的粉彩瓷和这件奇形怪状的瓷器是一件瓷器? 朗廷捋了捋胡须,惊讶之余倒是乐见其成,示意邢林将粉彩瓷搬过来。 辰轩看了阿薇一眼,又向朗廷道:「此项步骤,还需内人协助,以便快速完成。」 朗廷点头示好。 阿薇提着辰轩的工具箱子,在众人的目光下走到了前面,心里有些怯意,又想起从前跟爷爷在补瓷摊子上的时候围观的人也不少,可不能叫人小瞧了,于是步履越发从容,到了桌前将箱子打开,按照计划和辰轩一同忙碌起来。 众人只见二人配合默契,很快在圆罐形的粉彩瓷口沿部镶了一圈金饰,罐口内还嵌着一些凸起的按钮,仿佛是什么机关。 待一切准备妥当,再将那个奇形怪状的瓷器塞入粉彩罐口,大小刚刚好只露出圆口细颈,圆柱形的瓶肚已隐入镂空圆罐中——于是,众人震惊地发现,眼前呈现出一件新的,无与伦比的瓷器。 它的形状切切实实像一个曲线优美的花瓶,并且严实合缝,看不出任何拼接组装的痕迹,颈项处是一圈美丽耀眼的金饰,将颈上与颈下的颜色完美过渡。透过瓷器腹部的镂空,正好能看到内瓶上的花纹,影影绰绰,别有意趣,引人想近前窥看,一探究竟。 辰轩将组装好的瓷器移到郎大人眼前,向他解说道:「大人,两个瓷器虽组装到一起,但因机关是活的,可随时拆分,还可转动颈部,于近处细看内瓶上的花纹。」 见多识广的朗廷此刻已忍不住将眼睛移到瓷器近前,按照辰轩所述转动颈部,透过镂空,里面的麻姑献寿图在转动中一一呈现,精妙无比。 坐在下方的众商家也身体前屈,眼睛瞪大,恨不能近前一睹风貌。 夏云翰未想到事态会这样出乎意料地发展,心里不禁想,就算自己成功烧制出了秘色瓷,只怕都不是这件宝贝的对手,而范辰轩说这件瓷器是两家联合完成的,似乎并未有揭露自己的意思,而是希望两家共赢? 夏云菲和邢林早先得了辰轩消息,已知道他会在瓷器上下功夫,却未想到两件拼合的瓷器会呈现这般完美的效果。 邢林已为辰轩的人品技艺深深折服,望向下首的妻子也是一脸崇拜的模样,心下又变得不是滋味。哎,这个前未婚夫样样拔尖……还好,他已经娶妻了。 「实在是匠心独具!」朗廷由衷赞叹道,「范夏两家共同献上这等佳品,实在匠心独具。外瓶是仙桃蝙蝠纹,与内胆的麻姑献寿图更是相得益彰,均是福寿的好意头。这件瓷器叫什么名字?」 夏云翰发现郎大人似乎看向自己,莫名有些慌张,他哪儿能知道叫什么名字。 还好,辰轩及时答道:「此件器物还未有名,请大人赐名。」 第48章[04.14]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郎大人再度捋捋胡须,思忖一瞬后道:「就叫粉彩转心瓶吧。」 辰轩小院里的石桌上,摆满了阿薇做的美味菜肴。范辰轶与辰轩兄弟二人相对而饮,阿薇和辰姿则在一旁笑嘻嘻地说着小话,夹着小菜。 粉彩转心瓶横空出世,再无可匹敌的瓷器,理所当然成为最后的优胜者,众商家心服口服。 遴选之事并未规定不允许两家窑厂携手参与,因而不算违规,但当初却说过只选择一家窑厂成为烧制御瓷的官窑,无论是选择夏家还是范家,似乎都对另一方不够公正,于是郎大人提议,让范夏两家合建一个新的窑厂,专职御瓷之事,一来足够公正,二来御瓷要求严格,选择独立的窑厂也便于监管。 此事一出,两家互惠,夏云翰也没理由不接受,还在妹妹夏云菲的极力劝说下,私下设宴请了范家两兄弟入席,不仅道歉,还拿出装了秘色瓷配方的锦袋给辰轩,说是以后共同烧制,将秘色瓷发扬光大。这次辰轩没有推拒,将锦袋交给了兄长。 「果然有钱能使鬼推磨,没想到夏云翰这个家伙也有向我们范家屈服的一天。」范辰轶举杯向辰轩碰了碰,今日在这小院里相聚,实为庆贺,没有父母在场,兄妹三人说话都敞开了许多,仿佛岁月流转,回到了小时候。 辰轩笑笑,一饮而尽,「夏云翰也算落了把柄在我们手头,将来他若再起波澜,兄长不必再对他客气。」 「放心,夏云翰那个脑袋瓜子,从前就斗不过我,往后两家共建了窑厂,要受郎大人监督,我想他没有那个能力耍花招,他的妹夫就是郎大人身边的人,又是偷盗我们瓷器的人,自然第一个替我们盯紧了他。再说,这次他捣鬼不成,叫我们反败为胜,对我们倒有几分真心佩服,我看,他这种一根筋的人一旦想通了,往后再不会出幺蛾子。」 辰轩点点头,又道:「只要两家安好,再无恩怨,我想就是最好的结果。夏家毕竟在覃州树大根深,当真与他们相斗,未必对范家有好处,不过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便宜了那些趁势而上的窑厂而已。」 「二弟所言极是!」范辰轶又与辰轩碰了个杯子,一饮而尽。 辰轩看出兄长欣喜之余,似乎别有愁绪,想起在家中居住的这段日子,兄长与嫂子似乎偶有不睦,相处冷淡,莫非是为此生忧? 四人正相谈甚欢,辰姿的小丫鬟匆匆跑来,一个劲儿地站在假山后朝辰姿皱眉,似乎有话要私下禀报,见小姐忙着嬉笑,都没注意到自己,顿时有些急了。 还是阿薇看到了,提醒了辰姿。 辰姿正嚼着一块香酥排骨舍不得撒嘴,支支吾吾朝丫环道:「什么事儿,快说吧。」一定又是母亲找自己学刺绣和管账,小丫环嘴笨,暴露自己吃吃喝喝的事儿了。 「快说呀!」见小丫鬟还不开口,辰姿有些急了。 于是,丫环鼓起勇气道:「小姐,俞柏彦俞公子上门提亲了。」 「真的?」辰姿有些激动,但见众人都用打趣的眼神看着自己,面色瞬间红了。 「我这妹子什么时候这般恨嫁了?我这个做大哥的竟然半点不知情。」范辰轶摇头失笑。 还是辰轩比较关心自己好兄弟的终身大事,忙问道:「老爷夫人怎么说?」 丫环搔了搔后脑勺,如实道:「俞家与范家门当户对,老爷夫人很满意呢。听说俞公子不介意小姐不会绣花,不会管账,老爷夫人似乎更满意了。」 阿薇向辰姿笑道:「看来是我教你的厨艺起了作用,快叫声师傅听听,我可算是你们的红娘呢。」 辰姿却苦着脸道:「父亲母亲总嫌我不够女儿家的矜持,怎么现在有人来提亲,反而他们先不矜持了?好歹别让臭麻雀觉得,娶我轻而易举。」 阿薇促狭一笑,朝那丫环道:「快去告诉老爷夫人,小姐心里可不愿意呢。」 辰姿马上急了眼,忙道:「别,别去!」说完,猛然发觉自己是被取笑了,忙拿手绢掩住半张红透的脸,急急逃离了。 小丫鬟忙跟着小姐离去。 「原来妹妹也有这么羞涩的时候,看来我对她的了解不够。」范辰轶半是取笑地道。 辰轩点点头,「再是活泼的女儿家,面对自己的婚事,也该是这样的。」不由去看给自己夹菜的小妻子,想当初,她也是羞涩懵懂得很。 范辰轶见二弟夫妻琴瑟和谐,不由心生羡慕,曾几何时,他和云娘也是这般恩爱的,近来却多有隔阂。 四人一桌变作三人一桌,谈笑却兴致不减。大约怕回去后又对着一张冷脸,范辰轶一直留在辰轩的小院,直到天色暗淡下来。 云娘房里的丫环碧云来了,端着一小罐醒酒汤。 「是大少奶奶叫你来的?」范辰轶每次见到碧云出现在自己身边,总会不经意这样问。 「回大少爷,大少奶奶在陪小少爷,是奴婢自作主张送来醒酒汤的,请大少爷勿怪奴婢自作主张。」碧云总是温柔的样子,说话也细声细气的。 范辰轶叹了口气,碧云每次的回答都差不多,他近来总觉得,连碧云出现在自己眼前的次数都比云娘多了。云娘仿佛心里只有孩子,已经快忘记有他这个丈夫了。 第49章[04.14]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范辰轶接过醒酒汤,喝了一半,顺手将小罐递给辰轩,「二弟,你也喝了不少酒,快把剩下的醒酒汤喝了吧。」 辰轩没有推诿,他确实有几分醉意,接过罐子一饮而尽。 两兄弟又聊了几句,见天色已经不早,范辰轶不好再妨碍人家小夫妻,便在碧云的搀扶下离开了小院。 辰轩见兄长离开,默然松了口气。兄长自我寂寞,只能借酒消愁,可自己还等着跟小妻子温存呢。 阿薇在一旁收拾,却被辰轩一把搂进了怀里,在她耳边温声道:「这些留给下人收拾吧,我们洗漱去,我一身酒味,可得洗好久,你陪我。」 阿薇想想也是,自己大约习惯了在山中的生活,忘记这些事情在范家用不着自己做。不过她还是更喜欢吃完后收拾一番,这样比较不容易困乏,这段日子,她的身上长了不少闲肉,自己都有些嫌弃自己了,不过辰轩倒是越发喜欢揉捏她那里了,说是越发适手了,这话还真叫人难为情。 阿薇正如此想着,忽而觉得男人抱住自己的手,越发温热起来,并且肆意游走,忙推开了他,小声埋怨道:「你可急个什么?这还是在院子里呢。」 辰轩扶着额头,忽而觉得,那里烫得厉害,身体下面,也有了些许难耐的异样。很奇怪,自己对小妻子确实想念得紧,但也不至于在院中就难以自持,他还没猴急到那个程度吧? 「糟了!」辰轩忽而一拍脑袋,急急向外走去,不忘转头对阿薇道,「你先回屋,我去兄长那里一趟。」不等阿薇应承,他已飞奔出去。 阿薇正想叫下人拿个灯笼给他照路,却一瞬间就不见了他的踪迹,心里好生奇怪,从没见他急成这样呢。 辰轩到了兄长所在的院子,问了守门的老仆兄长所在,老仆回了说,刚才碧云扶着大少爷去了书房。辰轩急往书房跑去,见里面的灯半明半暗的,却没听见任何动静。 他有些急,不知道自己是否来晚了,在那药力的催化下,内心越发焦躁,遂一脚踢开门进去——只见兄长被放在罗汉床上,衣衫半褪,面色潮红,意识模糊,而碧云也脱得只剩亵衣了。 碧云没想到二少爷会在这时候闯进来,刚才大少爷将罐子递给二少爷时,她就想设法阻止,但又怕显得过于刻意,心中存有侥幸,二少爷喝过酒,只怕比大少爷好不了多少,就算身体有了异样,多半也以为是酒的问题,况且二少爷不日就要离开范府,向来云淡风轻的他想必不会管自己这点小事。 于是她按照原计划,扶着大少爷来到书房,书房也是大少爷存放账目的地方,一般人不能进来,那老仆见自己和大少爷一同进来,自然无法阻止。等事情做实,她便是大少爷醉后宠幸的人,想必以大少爷的仁慈,即使抬不了姨娘,也亏待不了她。 梦做得美好,却不想辰轩半路杀了过来。碧云忙穿好衣服,缩到一旁,做出自己也不是主动的样子。 辰轩那里顾得上看她,只发现还没成事,就松了口气,他们范家起码从爷爷那辈开始,就没有纳妾的习惯。就算兄长某日要纳妾,也绝轮不到一个居心不良的丫环。刚才他喝「醒酒汤」时就发现这丫头的神色不对,还好及时反应过来。 辰轩走过去扶起兄长,听见他嘴里呐呐重复着,「云娘……云娘……」 辰轩摇头一笑,将兄长扶了出去,扶到了正房处,看到里面一灯如豆,显然是等待夜归人的情形,他又摇头笑了笑。 大约夫妻间某些时候也会生疏至斯,明明相互惦念,却又相互冷对。还好他和阿薇十分默契,相信永远不会有这么一日。 这回辰轩不好闯进去,只扶着兄长在正屋前的台阶下等待。云娘院子里的人多,见到范辰轶的样子,都知道他是醉了酒,忙去向云娘禀报。 云娘今日早早哄了孩子睡下,就一直在房中等待丈夫归来,听说他去了二弟那里饮酒,知道他是躲着自己,却不敢派人去催,生怕再惹了他不喜,又担心他晚归后下人照顾不周,是以一直等待。 这会儿听下人过来通报,忙推门出去。 「二弟,有劳你送你大哥回来了。」云娘扶过范辰轶,对着辰轩有些不好意思。这次能扭转败局,都是二弟的功劳,她知道自己从前是多么过分了。如今她倒真心希望辰轩能留下来,这样辰轶肩上的担子也会轻些。 辰轩忙说无妨,又将碧云下药的事情简单说了,云娘没想到自己眼皮子底下竟出了这样的事情,自己却不自知。看来柳氏常常嫌弃自己无主家之能,倒不是纯粹针对了。 辰轩努力压制住身体的异样,待云娘了解事情经过后,忙告辞离去,急急奔向自己的院落。 屋中,阿薇已洗漱好了,又让下人在净房里准备了浴汤,供辰轩使用。她靠在床边,手里拿着小谨寄过来的信,这信白日里就到了,只是她忙着在厨房操办,没来得及看。 信中小谨说,自己在安子赋先生那里考评得了优,说到爷爷身体挺好,天天在院子里晒太阳,腿脚比以前还利索,又说表哥杨青松做了山脉修护队的头头,表嫂孙氏也怀上了孩子。还说山上的情况比从前好了许多,再不是白茫茫一片了,水也渐渐清澈……末了却说,上面这些情况都是爷爷让写的,其实自己就想问问,姐姐和姐夫啥时候回来,会给自己带啥好吃的? 阿薇看完,忍俊不禁。 这时,辰轩猛然推门进来,吓了她一跳。 男人奔到床前,搂着她就是一阵肆无忌惮地亲吻,阿薇被他突如其来的热情搞得无所适从,一边无奈顺从,一边喘着气儿道:「你好歹洗一洗呀。」身上都是酒味儿! 辰轩一边扯着自己的衣服,一边将她打横抱起,「阿薇,今夜要辛苦你了!我中了媚药,大约和上回曲嬷嬷用的差不多,我已忍耐多时……现在忍不住了……」 阿薇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辰轩已抱着她冲向了净房…… 第二日,范家的下人们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 第50章[04.14]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一向早起前往窑厂商铺的范家大少爷,几乎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而范家大少奶奶,一夜之间,似乎多了变化,面色红润,如染春|色,而她一向倚重的大丫鬟碧云,竟被她亲自发卖出去。 期间到底发生何事,实在引人猜想,不过范家的下人在柳氏的教管下,向来不敢做过多口舌,于是关于这件奇事的猜想,人人都只敢留在自己心中。 辰轩小院这边,向来是清静之地,因而同样日上三竿才起床的范二少爷并未引起大家关注,只是他出门遛弯醒神时,恰好碰到了自己的兄长。 两人望着对方同样青黑的眼窝和餍足的神情,相视而笑,心照不宣。 然而此时的阿薇却还扶着自己的腰,没起得来床。更让她尴尬的是,早上曲嬷嬷让下人端热水进来供辰轩洗漱时,顺便笑眯眯布上了今日午餐——有韭菜炒鸡蛋,红烧海参,鳖甲汤,虫草炖鸡,鹿茸参鞭酒…… 再看看曲嬷嬷一脸「我知道你们辛苦了」的表情,她真是欲哭无泪。 这会儿,她只能感叹一声,范家下人给主子下药这种事,或许是个不好的传统,她现在只想回去,远离这个充满危险的地方! 山道上不疾不徐驶过一辆马车。 辰轩坐在车沿上,一边赶车,一边小心翼翼地去瞧阿薇的脸色,自从那日贪得无厌之后,小妻子一直没给过自己好脸色看。 「别生气了。」辰轩陪着笑脸道,「在范家你出不了气,等回了小瓷山或者大瓷山,我揽下所有的家务,你就歇着就是,就当惩罚了我了。」 阿薇埋怨地看了他一眼,嘟着小嘴道:「不能罚几天而已,得罚你一年!」 「这也太长时间了吧?」辰轩侧身拉着她的小手,厚着脸皮笑道,「你忍心?」 阿薇咬了下唇,牵引着他的手来到自己腹部,垂头低声道:「那你忍心我大着肚子还端水添柴?」 辰轩贴着肚子的手瑟缩了一下,另一手忙揽住缰绳,让马车停了下来。 「你有了?是什么时候的事?」他忽而有些担忧,眉头皱得很深,「那夜里……我们没伤到孩子吧?」 见他如此紧张,她反而释然一笑,「没有,我去瞧过大夫,说我身子很好呢。我也是月事没来才想到可能是……早知道,那日由不得你胡来,大夫说胎儿稳健前,我都怕得不得了呢,往后可不许再那样!」 「那是自然。」辰轩钻进车里,看向阿薇的神情十分紧张,总感觉手足无措。 「我怕公公婆婆知道我怀孕,便不肯放我们走了,又怕肚子大了,更加走不了,所以我没和任何人说,你可不要怪我。」阿薇见他似乎没有任何喜悦之情,心里也有些没底。 辰轩忙道:「怎会怪你?」他又叹气,语气有些无奈,「但上路的时候你就该告诉我,我可以把车赶得更慢些,天气凉了,整夜烧炭不妥,睡觉时我可以帮你好好捂捂……」 阿薇哧哧一笑,这会儿她确定,他并非不喜,只是太过紧张罢了。 「你笑什么?」辰轩一边问,一边从车厢中翻出洁净柔滑的软垫和被子,细心地将阿薇拢住。还好范家的马车够大够稳,母亲又一向心疼自己,替自己添置了不少东西,这会儿还真派上用场了。 阿薇看着他,唇角微微弯起,「我是高兴,若是生个儿子,就像你,长得俊,善良体贴,还会一门好技艺,不愁找不到媳妇儿。」 辰轩点点头,也笑道:「生个女儿也好,像你,哪儿哪儿都好,关键是有门好厨艺,提亲的人必定踏破门槛!」 「那就生两个,一儿一女,凑成个好字!」她嘻嘻笑着。 男人忽而搂住她,隔着被子,异样温柔。 「有你就够好了,孩子一个足矣,我可舍不得你太辛苦。」 冬日的阳光温暖和煦,她看向他,没有声音,双手从被子里伸出,紧紧圈住了他,满足地在他肩膀上蹭了蹭下巴。 天气真好,冬日亦有暖风拂过。 【全书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娘子当宠》上 作者:楠蔷 02、《娘子当宠》下 作者:楠蔷 注2:本作品由豆豆网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网,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