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吸金女富豪 卷一》 v第一章 【正文开始】 正是七月酷暑,洛阳城夏家四进的大宅子里却安静的可怕。 夏家数代以种芍药起家,如今的当家人夏南天卧病在床已经半年了,本城外地的名医请了不知道多少,煎药的砂锅日夜不停,一碗一碗的汤药灌下去,夏南天的病还是不见起色。 夏南天所住的静心斋里,侍候的仆人脚步放的很轻,院子里侍候的丫环婆子们都垂手而立,面有戚容。 卧房里,夏南天缓缓睁开眼睛,强撑着病体问守候在一旁的老仆:「寒家还未派人来回话?」 他年约四旬,却因病骨支离,瞧着倒好似五六十岁的人。 老仆心有不忍,原想瞒着,这迟疑的片刻,便教他瞧出端倪,顿时失望的闭上了眼睛。 夏南天膝下止有一女,名唤芍药,才过了及笄,并未与人订亲。 夏夫人七年前就过世了,夏南天对这掌珠宠爱非常,又无续弦的打算,总想留在身边养老。他有胞妹夏南星,嫁了本城寒家,夫婿名取,膝下两子一女,次子比夏芍药大了一岁,表兄妹青梅竹马,相处很是融洽。 早年间夏南天还暗示过,想要让寒取次子寒向荣入赘夏家,为自己养老。那时候夏南星夫妇并未反对,似乎对此事乐见其成。哪知道夏南天一朝病卧在床,派人前去委婉探问,寒家便闭口不提了。 老仆心里难受,只能安慰夏南天:「许是姑奶奶这些日子忙着不得空,说不得抽出空来,亲自向老爷回话呢。」 夏南天虽在病中,人却并不糊涂,长吁了一口气:「此事不要在姑娘面前提起。」 主仆二人正说着话,二门上婆子来报,姑奶奶来了。 老仆面上浮上喜色,笑道:「可是老奴说的,姑奶奶得空了亲自来回话呢,等事儿定了,老爷还要看着小姐成亲,等着抱孙子呢!」 夏南天面色回暖,一迭声道:「快去二门上迎一迎姑奶奶!快去!」他总盼着能在自己清醒的时候,将夏芍药的亲事定下来,亲眼看着她成亲了,死也瞑目。 夏南星足有三个月未回娘家,才进了静心斋,看到兄长形容,便落下两滴泪来,上前握住了他枯瘦的手,「哥哥这些日子可好些了?」 老仆有心阻止她落泪,想夏芍药每日忙完了来,在夏南天面前总是强撑笑颜,一滴泪也不落的模样,总觉得夏南星进门就落泪,透着不祥。但他乃是仆人,不好多嘴说道主子,只能使眼色让丫环快泡茶来。 夏南天微露笑意:「我不妨事的。」眼见得丫环端了茶来,夏南星拭干净了泪,同胞兄妹,也不绕弯子,便开门见山:「前次我派了人去与你跟妹婿商议芍药与二郎的婚事,小妹今儿可有回话?」他自知不久于人世,总想快刀斩乱麻。 夏南星在兄长期待的注视下,目光闪烁,不敢与之直视,略垂了头道:「这事儿我与夫君也商量过了,想着……想着两个小孩子家家,没有大人的照管,可如何过日子呢?既然两个孩子有意,芍药又是我嫡嫡亲的侄女,不如就让她嫁到寒家去,上面有我跟夫君照看着,孩子们也好有个靠手……」 夏南天一颗心直往下坠,只强撑着道:「这事儿……容我再想想。」困倦的闭上了眼:「小妹且去寻芍药说会子话,为兄精力不济,就不陪你了。」 夏南星也没指望兄长一口就应了下来。 他只得一个芍药,招赘尚能延续夏家香火,若真是将芍药嫁了出去,那夏家族人是必会择一子侄承嗣的。 早在夏南天派人去寒家的时候,寒取就与夏南天斟酌过,次子到底是入赘夏家还是娶了夏芍药,哪种才能给寒家带来最大的利益。夫妻二人思来想去,才有了这决定。 想次子若是入赘夏家,那夏家这偌大产业,与寒家可无瓜葛,只逢年过节得些礼物;但若是夏芍药嫁入寒家,以夏南天疼女儿的心思,怕是恨不得将整个夏家都陪嫁了过来。这夏家产业,可不就姓了寒? 到时候不止次子受惠,便是长子与幼女也能沾光。 彼时夏南星还有几分犹豫:「可若是哥哥不肯呢?」寒家家底子薄,只有些田产铺子过活,长子又已成家,长媳娘家也只是寻常人家。夏芍药这身家雄厚的儿媳妇人选,就更为难得了。 夏南星可不想放弃。 寒取可不似夏南星这般犹豫:「你想啊,舅兄多疼芍药,岂会让她与个不知根底的小子成亲?咱家二郎与芍药相处融洽,就算是要芍药婚后日子过的好,舅兄也会多多考虑的。反正除了二郎,如今他也没精力再细细的给芍药相看人家了。」 夏芍药不嫁了寒向荣,还能去嫁谁呢? 寒取得意洋洋,总觉自己算无遗策,想想夏家偌大家业,很快就要陪嫁到寒家来,到时候自家建个比夏家祖宅还要大的宅子来住,多舒心。 夏南星出了静心斋,问明了婆子夏芍药的所在,便信步向着夏芍药住的思萱堂去了。 夏南天倒下之后,家里外面的事情全都堆到了夏芍药身上。好在她打小跟在夏南天身边历练,里里外外竟然也打点的十分妥当,就算是夏南天卧病在床许久,夏家也没出什么乱子,一切照常。 此刻她正在房里看帐本,丫环素娥来报:「姑娘,姑奶奶来了,先去了静心斋看老爷,与老爷说了几句话就过来了,正往这边走呢。」 夏芍药看帐正看的头疼,又忧心老父的病情,闻言疲惫一扫而空:「姑姑来了,那二表哥可来了?」她也有好些日子未曾见过寒向荣了。 素娥摇摇头,柔声道:「自上次老爷派人前去寒家提姑娘与表少爷的婚事,表少爷就未曾再登过门,想来是要避闲的。今日姑奶奶来,定然是为着婚事回话的。」 夏芍药面上现出一丝羞窘来,瞪了素娥一眼:「还不下去准备茶点果子来,多嘴!」她一心只想着许久不见寒向荣,颇为想念,却忘了二人的婚事还未定下来,总归是要避闲的。 素娥也知夏芍药这是害羞了,抿嘴一笑便轻手轻脚的下去准备点心茶水了。 夏南星进了思萱堂,夏芍药便似才知道丫环来报,匆匆从里面迎了出来:「姑姑来了怎不叫我过去,还劳姑姑亲自过来了?」 「过去瞧了瞧你父亲,他歇着了我就顺脚过来与你说说话儿。」 夏南星一面携了她的手儿笑,一面细细打量这唯一的侄女儿。只觉数月不见,她似乎又长高了些,身姿纤瘦袅娜,秋水明眸,冰肌玉容,尽态极妍,只面上略带一丝倦意,想来是最近打理夏家产业之故。 v第二章 她小小年纪,也真能干。 姑侄两个携手进房,分宾主坐定,夏南星见她案上放着一摞摞的帐薄子,目中又滚下泪来:「你父亲病了这许多时候,真是累着你了!好孩子,等你们……到时候也有人与你分担。」 她这话的未竟之意便是,待夏芍药与寒向荣成亲之后,自有人替她分担。 素娥便与夏芍药眨眨眼,表示:奴婢说什么来着?姑奶奶此次就是为了姑娘与二表少爷的婚事而来的。 夏芍药面上浮上一抹绯色,低头道:「我自己尚且应付得来。」又愁道:「只父亲的病不见起色,让人忧心。」 夏南星见她这模样,心中更是大定。 她三个月未回娘家,就是与夫婿寒取商量好的,逼着夏南天做选择。等到他别无选择,自然得将女儿嫁到寒家去。 而看夏芍药这模样,分明就是情系寒向荣。 夏南天一向心疼女儿,定然不会忽略女儿的心意,强行替她再行招婿的。 姑侄俩说得一会子话,夏南星便告辞了。 夏芍药送走了夏南星,又去厨下亲自看过了夏南天今日的吃食,这才亲自往静心斋而来,顺便将这两日家里的事情,以及夏家花圃里的事情跟夏南天讲一讲。 夏南天自胞妹出去之后,越起越气,喘息的厉害。老仆在旁慌了手脚,又是替他揉胸又是替他拍背,「老爷别生气!老爷千万要保重,小姐……小姐她还指靠着您呐!」 「寒家……这是在逼我啊!他们这是想着让我绝了户,让芍药带着夏家的家产嫁过去。人还未嫁过去,看着我病倒了已经开始拿捏起我来了,若我真是将芍药嫁过去了,还不知道会怎样呢!狼心狗肺!」往日寒家可没少拿夏家的好处,一朝他卧病在床,就换了态度,当真可恶! 老仆生怕他气坏了,连连开解。 「咱家小姐人又聪慧,生的又美,放出风声来要招赘,恐怕求娶的人都要排到洛阳城外去了。若非表少爷是从小瞧到大的,知根知底,咱们家也不一定非要跟姑奶奶家结亲……」 夏南天心中一动,却又面现犹豫之色:「可是我瞧着芍药……芍药似乎对荣哥儿很是上心。」女儿的亲事上头,他总归是想让她如愿,让她快活,而不是委屈她嫁个自己不中意的丈夫,郁郁寡欢的过完这一生。 「姑奶奶与姑爷这般逼老爷,只怕小姐知道了,也未必就愿意嫁过去呢。老爷何不问问小姐的意思再做决定?」 夏南天半靠在老仆身上,慢慢喝了半碗参茶,这才觉得好受了些,「你说的也有道理。」他经商半生,从来果决,今日为着女儿的亲事,竟然左右为难,听了老仆的话都有所动摇,这在从前却是决不可想象之事。 夏芍药每日忙完了家里家外的事情,还要在夏南天床前侍疾。今日前来,却瞧着老父神色不对,比之往日更见病容,似乎喘一口气也困难。 她眉毛立时便蹙了起来,声音里带着止不住的惶恐:「华叔,爹爹今日怎么了?我瞧着气色不对。」 老仆华元正愁没得借口提起夏南星之事,见夏南天闭着眼睛却微微朝他颔首,便知老爷这是同意了,借他的口将此事吐出来,端看夏芍药如何抉择。 他便一五一十将夏南天兄妹俩讲过的话倒了出来,将寒家逼夏南天做决定的事情也讲了,见夏芍药面上现出犹豫挣扎之色:「表哥他……」忽重重吸了一口气,咬牙道:「若是表哥也听从姑姑的安排,咱们就另行择人招赘!」 华元一脸的褶子顿时都舒展了。 他最见不得老爷受气,又生怕夏芍药恋着寒向荣不管不顾,要嫁进寒家去。到时候夏南天可不得气死? 夏芍药蹲下身来,坐在夏南天床边脚榻上,紧握着夏南天垂在床沿一侧的手,似捧着珍宝一般轻轻抚摸,「爹爹你快好起来!不管谁也要挟不着咱们,就算是……我不成亲也没关系,你一定要好起来!」 夏南天几要老泪纵横。他如何不知夏芍药内心的挣扎。她与寒向荣自小玩到大,算得上情投意合,如今却为了他的舒心,狠心放弃,心中更恨自己身体不争气,带累了女儿。 「傻孩子!」 夏芍药安抚了老父,回房便让丫环素娥将寒向荣从小到大送他的东西都整理了出来。 素娥见她去了一趟老爷的静心斋,回来便郁郁寡欢,还让整理寒向荣送的东西,心中便有几分嘀咕:可不是小姐与表少爷的婚事出了变故? 但夏芍药不说,她也不敢问,只能听从吩咐去整理东西。 寒家底子不厚,寒向荣这些年送夏芍药的东西,多半是市井小玩意儿,整理整理,居然也装了一箱子。 这里还未打理清楚,前院便有人来禀报,族里三叔公带着人来了,要求见夏南天,被前院的小厮挡在了花厅里,拦着不让他往后院去。但三叔公似乎有要事,这会儿已经发起火来了。 「还让不让人消停了?」素娥都替老爷不值。 自夏南天病倒之后,三叔公来了好几次,每次都离不开「过继」二字,令人烦不胜烦。 夏芍药今日心头本就不痛快,姑姑逼她爹爹就让人齿冷了,族人还跟着添乱,当下气的面色煞白,寒着一张小脸儿起身往前院去了。 素娥见她气的狠了,忙忙跟了上去,见她脚步匆匆,一路到得花厅门口,方才停了下来。听得厅里三叔公气急败坏的声音:「我还是他族叔来,怎不让我见他?」 花厅里侍候的仆人耐心解释:「三老太爷,我家老爷病重,不宜见客!」 「我是他族叔,怎的算客?今日来是有事找他商量,他若是再不吐口可就来不及了。将来……」话未说完,便听得砰的一声,门口花架子上擎着的一盆芍药便教人给扔进了花厅,砸到了青砖地上,连花带盆带枝叶都碎在了地上。 「我爹爹病的起不了身,这是谁在我家花厅满嘴胡吣咒他老人家?」 厅里顿时一窒,夏芍药已经举步走了进来,看见三叔公就坐在首位往常夏南天坐的主位上,而他下首坐着个三四十岁的汉子,身边还站着个十来岁的少年,俱都惊诧的瞧着夏芍药。 v第三章 「大姐儿,你这是做什么?」 「原来是三叔公来了,我还当是谁跑来我家胡说八道,正想让人给打出去呢。」夏芍药皮笑肉不笑的上前去,假意赔礼:「晚辈不知是三叔公,还请三叔公见谅!」 夏老三扯了扯嘴角,也知道夏南天这个女儿是自小宠到大的,不说她性格张扬,就说她做生意的手腕也不能让人小瞧的,这半年来将夏家花圃打理的井井有条,半点不见败落。 自夏南天病倒之后,他来了多少回,也没见她掉过一滴泪,都是笑盈盈待客,礼数周到,但油盐不进。每回他提起要为她过继个弟弟,都被她挡了回去。 听说夏南天病的越来越重,都起不了身了,再不过继可就晚了。夏老三这才急急忙忙又带了人过来,想着这次无论如何也要与夏芍药讲清楚。 「大姐儿,你小孩子家家不懂事,这事儿我也与你讲不着。还是要见你爹爹,与他讲讲清楚。他总不能百年之后,连个摔灵盆的人都没有吧?」 夏芍药听到「摔灵盆」三个字,心肝脏脾全拧在了一处,如炙烈火,小脸儿顿时煞白,面上却强撑着笑意,缓缓道:「三叔公您说,我听着呢。不过这事儿我爹爹管不着,他病的很重,起不了身,只能我来做决定。」心中恨不得撕烂夏老三那张嘴。 若不是她家有万贯家产,能引的族长夏老三一趟趟往家跑,就为了过继? 坐在夏老三下首的汉子还是初次见夏芍药,听了这话顿时朝她露出个巴结讨好的笑来,还搓着手道:「大侄女啊,我家平哥儿以后就是你亲弟弟!」又推那少年:「快去见过你姐姐。以后她就是你嫡亲的姐姐。」 那少年还在扭捏,夏芍药已抬手阻止:「慢着,我家堂兄弟倒有不少,但嫡亲弟弟却没有的,叔父可别瞎说!家里的事情真是劳三叔公操碎了心,不过对不住,我家不过继,却是要招婿入门。」 她一个未嫁的女儿家,原本是不好将亲事讲出来的,但今日却顾不得脸面,只恨不能将夏老三以及这带着儿子想要觊觎她家家产的族叔给赶出去,只能将招赘之事讲了出来。 夏老三原还想着,趁着夏南天未咽气,尽早过继个儿子,到时候这万贯家产可不就由族里说了算? 哪料到夏芍药却打着招赘的主意,死活拦着不肯让他见夏南天一面。 过继这事儿,他们这边万分情愿,若是夏南天不在人世,倒是可以强行过继,不必非得听从夏芍药的话。但夏南天尚在人世,这事儿就得夏南天点头同意了才算。 那中年汉子听得夏芍药的话,顿时收起那巴结讨好的笑,还一副为了她好的口吻责备起她来:「大侄女,你这就是想岔了。我家平哥儿过继了给你家,将来是替你家顶门立户的,就算是你嫁了出去,那也有个娘家兄弟撑腰呢。至于招赘,但凡有志气的男子,倒有几个愿意倒插门的?」心里却明白,就凭夏家家财,只要这消息放出去,恐怕有大把家无恒产的男子前来排队。 他这番话,不过是欺夏芍药年幼,想着她不懂世情,这才吓唬她的。 几个正僵峙着,互不相让。夏老三非要拧着见夏南天,夏芍药却坚决不同意这些人前去惊扰了夏南天养病,忽有静心斋的婆子过来,道:「我家老爷请三老太爷过去说话。」 夏老三顿时喜笑颜开,还数落夏芍药:「你这丫头年纪小不懂事,你爹爹却是顶顶精明的一个人,就算是病着也是通情达理的,定然知道三叔公一番苦心。」又让那跟来的中年男子与十来岁的少年在堂上等着:「等我与老四说清楚,回头咱们就把这事儿给办了。」喜孜孜跟着婆子往静心斋过去了。 夏芍药不放心,生怕三叔公将夏南天给气出个好歹来,便一路相跟着也一同去了静心斋。 华元亲自打起帘子来,夏老三人还未进去,先闻到了一股药味儿,顿时掩了掩鼻子,这会儿倒怕过了病气。 听说夏南天病的古怪,请了多少大夫都没治好,他这会儿倒有点后悔不应该闹着非要见夏南天,只在窗户外面说几句话不得了? 但仆人将帘子都打起来了,倒不好再退缩,只能大步跨了进去,希望早点说完早点离开。 夏南天这会儿才喝了药,又经夏芍药开解,这会儿稍微好点了,半倚着枕头靠在被垛上。 「侄子起不了身,就不与三叔公行礼了。」 夏老三来,只为了夏南天一句话,哪还会跟他计较这个? 「老四你病着,我原是不欲打搅你的,只是你家这个丫头固执的厉害,怎么都说不通。我选了你九弟的平哥儿给你过继,那孩子十岁了,又孝顺又懂事,既不要你操心,再长得两三年,他反能替你解忧了。咱们选个好日子,就将这事儿给办了吧?」 「咳咳……多谢三叔公还想着侄子。侄子这一病,倒将兄弟们都疏远了,九弟家的孩子我倒是见过,过得两三年也可替九弟解忧了,我就不剜九弟的心头肉了,免得让他觉得这儿子白养了。至于过继一事,三叔公往后倒不必再提起,我家闺女也到了成亲的年纪,等改日我替她招个上门女婿,生了孩子可不还得姓夏?到时候还要请三叔公来吃喜酒呢!我身子乏,就不多留三叔公了!」说了这一长串的话,他也累了,便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夏老三见他这模样,分明是决无更改的意思,心里顿时冒出火来,暗道:你不就拦着不让过继吗?等你过世了,难道到时候还能拦住过继这事儿不成? 他瞧着夏南天面色青白,倒像活不过多少日子了,也懒的同他争执,免得将他给气出个好歹来,到时候可就说不清楚了。 总归还有得日子等。 族里的三叔公带人来闹过之后,夏南天的身子愈发沉重了,夏芍药日夜不离的守了三日,他才渐渐轻快了些。见女儿熬的眼底满是红血丝,夏南天心疼不已,催促她快去歇息。 夏芍药哪里敢轻忽,又在侧守了两日,见夏南天的病情果没再恶化,这才信了他轻快些的话,又忙将之前喝着药的大夫请来看了,再开了一副方子,抓了几副药,这才将心略放了放,回思萱堂泡了个澡,好生休息了一晚。 等她醒了,素娥便捧了个盒子上来,吞吞吐吐道:「这是……表少爷前日送来的,老爷正病着,奴婢便没敢递上去。」 她虽不知就里,却也猜得出夏家与寒家的亲事出了变故,夏南天又病的极重,便不敢送到静心斋去。 夏芍药接过来打开,却是枝金钗,钗头蝴蝶栩栩如生,拿起来看时,蝴蝶触角颤颤微微,想是花了一笔不小的银子,唇角顿时忍不住勾起一个讥诮的笑意来,「这真是二表哥送来的?」她倒是不愿意将人往坏处想,可事情的发展却由不得她不多想。 素娥在她面前从不说谎,见到这枝金钗也觉蹊跷,「送钗的是二表少爷身边的小厮青砚,一再叮嘱定要送到小姐手里的。奴婢还抓了把大钱给他买糖吃,他欢欢喜喜去了,与以往并无不同。」 青砚以往也常替寒向荣跑腿,给夏芍药送些小东西。因两人从小在一处长大,两家又有意亲上加亲,因此夏南天也不禁女儿与寒向荣私下送些东西。况寒向荣以往送也只是送些市井间的小玩意儿,却从不曾送过钗环首饰。 夏芍药也不跟素娥多说,只吩咐她派人去寒家约寒向荣,临了又将那金钗原样装回去,递给素娥:「将这首饰与那箱子表哥送的东西装在一起,明日午时去明月楼见面。」 却说寒家自夏南星回去之后,寒取便详细询问了夏南天的态度。 夏南星事无巨细交待清楚了,「……瞧着芍药对二郎倒上心,就算是大哥不同意,肯定拗不过芍药的。」 第四章 寒取顿时笑着抓了夏南星的手轻轻抚摸:「好!好!亏得娘子替为夫生了个好孩儿!」 哪知道过得两日,还不曾等到夏家回信,寒取便有些不安,生怕这桩好事出了岔子,特意与夏南星商量:「按说这事儿舅兄比咱们家还要急,怎的半点动静不见,别是出什么岔子了吧?」 夏南星也有几分惴惴不安:「不如……我再派婆子去打听打听?」 夏家治家严谨,夏南星若是派人去问,难保不会被夏南天与夏芍药知道。寒取立刻便阻止了:「不行就让二郎给外甥女儿送个东西过去试探试探?」 两个小儿向来都有互送东西的习惯,这时候送个东西去也不打眼。 夫妻两个商议定了,又觉得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遂咬牙掏出五十两银子,特意去银楼买了这只蝴蝶钗,将寒向荣叫过来,叮嘱一番,这才送到了夏家。 为此,寒向荗的媳妇儿刘氏嫉妒的眼珠子都要充血了,背着公婆小叔在房里与寒向荗嘀咕:「人还没进来呢,东西就送了过去,那钗少说也值几十两,等她进了门,哪还有我的立足之地?」 她家境本就寻常,夏芍药又是婆婆娘家内侄女儿,家世又显,若真是进了寒家门,以夏家的财势,真是想想都不痛快,少不得以后还要看弟媳妇脸色过日子。 寒向茂却比刘氏眼光放的长远,对夏家表妹进门乐见其成:「你懂什么?夏家家财万贯,又只有表妹一个女儿,将来她若进门,嫁妆哪里能少?到时候贴补贴补咱们,还不是应该的?」 刘氏想想,似乎也是这个理儿,这才歇了那点子不平。 她这心境与小姑子寒向蓝类似。 夏南星膝下还有一女,家境又不及夏家,以往每次寒向蓝去夏家,看到夏芍药的首饰衣衫,总要试穿试戴。她比夏芍药小了一岁,但身量却比夏芍药丰满许多,夏芍药的衣衫是穿不了的,但首饰可没少拿。 见到那蝴蝶金钗的时候,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这么漂亮的钗子,表姐可不缺,还不如给我戴呢。」被夏南星阻止的时候,她还不满的嚷嚷,直到夏南星哄她:「等你表姐进了门,还怕没了首饰给你戴?」 寒向蓝想想,是这个理儿。 以往她们还是表姐妹的时候,夏芍药就很是让着她,碰上她喜欢的钗环,都大方的送了给她,从不与她计较。等成了姑嫂,恐怕更不会得罪她这个小姑子了,到时候还不是有大把的首饰给她挑? 金钗送到了夏家,寒家人等了又等,过了两日才等来个婆子向寒向荣传话,说是夏芍药约了寒向荣在明月楼见面。 夏南星忍不住笑了:「这孩子,想见二郎就直接家来嘛,还跑什么明月楼呢?等成了亲,这大手大脚花钱的毛病也该改一改了。」明月楼的席面都在百两往上,哪里是寒家人可以动辄负担的。 「极是!等外甥女儿进了门,你这个当婆婆的可要好生说说她。」寒取亦觉奢侈,两小儿见面,哪就用得着这么大的排场,倒是他出门去,若能在明月楼待客,那才是极有面子。 夏芍药这是人还没进门,寒家人倒将夏家的银子已经冠了寒姓。 到了约定的日子,寒向荣一早就打扮停当,兴冲冲往明月楼去了。 他被父母拘着数月不曾去夏家,对夏芍药颇为思念,又听了父母的许诺,年内便可成亲,走起路来都带着几分春风得意。 小厮青砚见得自家少爷这般模样,在后面也乐的直笑。 大奶奶刘氏平日抠抠索索,替她跑十回腿也得不着一文赏钱。但每次青砚去夏家送东西,总能得一大把赏钱,有这么个大方的主母进门,可以想见他往后的日子有多好。 主仆两个一路到得明月楼,由店小二引到了二楼雅间,夏芍药却早来了,薄施脂粉,淡扫娥眉,见到寒向荣便淡淡一笑:「二表哥来了。」 寒向荣正有满腹相思,哪里感觉出了她这态度不对的,当着婆子丫环的面儿,都恨不得上前去拉着她的手儿一诉衷肠,只这念头在肚里转了几转,到底没敢做出来,朝着她傻笑:「表妹这些日子可好?」 夏芍药听得这话,面上便浮上愁苦之色来:「父亲病着,我又哪里能好得了呢?倒是二表哥好生逍遥,都有数月不曾踏夏家的门了。」 寒向荣面上便有些讪讪的。他倒是想去夏家,无奈被父母阻拦在家,只道二人亲事也快定了,总要避避闲的。拉出一箩筐的理由来,寒向荣应对不及,只能在家闭门读书。 及止听得可以与夏芍药见面,一颗心儿早飞到了夏家去了,苦捱了两日才等来了今日。 「我这不是……在家读书嘛,就不曾上门去探舅舅。舅舅近来身子可好些了?」 真要他说出「成亲避闲」的话来,又恐羞着了夏芍药,故用读书的借口。 到了这时候,夏芍药便瞧的一清二楚。这位二表哥自来是听父母话的,自己并无什么主张,只喜在二人从小性子相合,她性子刚强,寒向荣性子软糯,向来愿意迁就她。 可他愿意迁就她,却更愿意听父母的话。 自夏南天病了之后,家中大小事情全压在她的肩上,似乎还没一年,她便觉得自己心境再不复往日小女儿天真烂漫了。数月不见,这时候再瞧寒向荣,分明还是个半大少年,面上犹带稚气,哪里是可托负终身,能同她并肩扛起夏家重担的良人? 她以前,到底是贪恋着二人自幼相处的美好时光,妄想将这时光延续呢,还是真的对寒向荣心存爱意,到这时候,连她自己也说不清了。 她也懒怠再兜圈子,朝素娥示意,将那只金钗盒子拿了过来,缓缓推到了寒向荣面前:「表哥这枝钗,以后定能寻到合适的人送出去。这几日家里便要忙起来了,恐没空去姑姑府上做客。以前我们年纪小,我一向是拿表哥当亲哥哥待的,一来二去,竟收了表哥不少东西。前儿我让素娥理出来,都通通还给表哥。」 寒向荣还当自己听岔了,打开看时,果然是自己遣青砚送出去的金钗,又见婆子抬了个箱子过来,当着他的面儿打开了,里面全是往日他送出去的东西,顿时如遭雷劈,说话都不利索了。 「表……表妹这是什么意思?」 夏芍药起身,不欲与他长谈,只道:「我与表哥一年小,二年大,家里只有我一个女儿,我势必是要留在家里侍候爹爹的。而姑姑前几日家去,同爹爹说过了,要为二表哥娶妇的,以后二表哥与我,还是远着些的好。」也不管寒向荣还有没话再讲,已经在丫环婆子的簇拥下出去了。 寒向荣霍的立起身来,张了张嘴,却不知道拿什么话来挽留她,顿时眼圈都急红了。 父母的打算,他是知道的,也并没觉得这打算有什么不好。夏芍药自小孤孤单单,八岁上没了娘,他从小就觉得舅舅家里冷清。自己家里兄弟姐妹有三个,若是表妹嫁过来,就是热热闹闹的一家子。 v第五章 况且,私心里他也得承认,他是有那么一点怕被人瞧不起,怕被人笑话入赘的。 父母既有了主意,表妹能嫁过来,他心愿得偿,又不会遭人耻笑,可不两全其美? 夏芍药从雅间出来,迎头正撞上个少年郎君,长身玉立,月白衫儿,珠玉冠子,朝着她笑,却是洛阳城里何家的大孙子。 夏家种着芍药,何家种着牡丹,在洛阳城里都是出了名的。虽是两种花,可都在花市上有铺面,逢个花会两家还能攀扯些交情。夏芍药跟着夏南天出去的时候也见过何大郎。只这半年来料理家中事儿,也有在花市上偶遇的机会。 想到方才的话也不知道何大郎听了多少去,她面上禁不住一红,只行了个礼,见何大郎咧着一嘴白牙笑着还礼,没来由肚里添了一把火,忍着气儿与他错身过去了。 寻常人听到别家私事,早捂着耳朵走了,偏何大郎脸皮厚,还住脚多听了一耳朵,见到夏芍药还露出看戏的笑来,这就让她很不愉快了。 何大郎直盯着她的背影瞧,听见雅间门响,见寒向荣反应过来追了出来,还笑嘻嘻一指:「早走了。」倒让寒向荣面上更不好看。 他也不管,径自去了隔壁雅间,见着两三个好友正推杯换盏的等他,内中还有个家中种金桂的吴姓少年戏笑:「大郎可不是被女娘给绊住脚了吧?」 何大郎回味一番夏芍药的模样身条儿,竟然点头:「可不是,遇着了个花儿,这才晚了几步来。」接过罚酒就往嘴里灌,喝一杯就咂咂嘴,浑是个无赖相,一气儿灌了三杯才罢休。 可叹夏家只这一个女儿,偏还要招赘,不然倒好上门去提亲,年纪与他也相仿,他瞧着这性子又辣又呛,只面上妆相,待入了闺房也不知得何等绮景,可不就对了他的胃口?! 夏芍药原路返家,先去了自己屋里洗漱,又换了家常打扮,往厨下过问今日夏南天的饮食汤药,这才往静心斋里去了。 夏南天这两日身上才松快了些,却也不过是在熬日子罢了。他自己觉着自己是好不了了,就盼着女儿有个靠手。他这样家财,就算是自己愿意让女儿立女户,可族里定然是不同意的,等自己撒手西去了,夏芍药一个孤女,哪里拗得过族里? 到底还是钱财招祸! 听到脚步声,才睁开眼睛时,便瞧见女儿微微抿着嘴儿朝他笑:「爹爹在想什么?」 夏南天也不同闺女弯弯绕,都到了这时候,自家闺女也是个能立起来的性子,便也笑:「爹爹在想你的婚事。」钱财多寡他如今都已经瞧开了,能安身立命就成,太多了没得招人眼红。只夏芍药的婚事让他挂心。 房里侍候的丫环仆人见得父女俩要说私房话,俱都轻轻退了出去。 夏芍药拿了小银勺缓缓在药碗里搅着,轻轻吹几口气,等不那么滚烫了才好给夏南天入口,自家也无羞赧之意:「我今儿出门去了,」不等夏南天探问,便全盘托了出来:「将二表哥往年送我的那些东西都还了回去,以后大家桥归桥,路归路,只当寻常亲戚来往便成。」 夏南天心里便替女儿难过起来,他原看好寒向荣,只想着两小儿青梅竹马,打小相合,再结一门美满姻缘,哪知道最后却是这种结果,真是要令人忍不住唏嘘。 他当时没有直接拒绝夏南星,便是考虑到女儿对寒向荣的心。将事情透给她听,没成想女儿却是个果决的,在这件事情上毫不拖泥带水,利利索索就将事情了结了。 若非他身子骨不中用,又何至于让女儿忍痛断情?回来还要向他陪笑脸,也不知道心中得难过成什么样儿呢。 「都是爹爹不中用,才让你受委屈了!」枯瘦的手接过夏芍药递过来的药碗,一口饮尽了,不防嘴里让她塞了个蜜饯进来,她还笑得出来:「两家结亲,就算是爹爹与姑姑是亲兄妹,也没道理弄的两家都不高兴。姑姑会不得儿子,爹爹舍不得女儿,大家各走各道,不是正好?」 「那你呢?你就不难过?」 夏芍药接过空了的药房,放在床头漆木托盘里,这才怅然一叹:「我不知道哎。」见夏南天犹自不信的眼神,便捧了脸,烦恼道:「我原还想着,自己必定是要伤心的,要是跟二表哥断了。可是真见了他那模样,明明知道咱们家的打算跟姑姑的打算全不在一条道儿上,他却问都不问我一声,只兴头头沿着姑姑划出来的道儿去走,便说不出的失望,反倒不难过了。」倒好似热心热肠给倒浇了一盆雪水来,扑忽一下便凉了下来。 亦或是数月的历练,以及寒家推脱的态度,寒向荣听从父母之言连前来探病都不曾的行为,早已经让她心里凉了下来,只不过没有彻底死心罢了。 夏南天反倒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只抬手在她脑袋上轻轻的摸了两下:「我的芍药长大了,见事明白,爹爹只有高兴的份儿。」 夏芍药便将那副愁肠换了笑颜,还调皮的眨眨眼睛,「若是二表哥能硬拧着姑姑姑夫要跟我在一起,我大约就不会将东西送回去了。爹爹你说,我是不是有点坏呢?竟然想着教表哥跟姑姑姑父对着干,只护着我一个呢。」 夏南天倒被她逗笑了,拿手指点她的额头:「你没听说过无商不奸啊?若是你太好了,不肯学坏一点,爹爹就更不放心了。」到时候只怕要被别人吞的骨头渣都不剩了呢。 到底还是希望女儿能够硬气一些,独当一面,不被别人摆布,脚下的路才能走的顺畅。 只父女两个就寒家之事了结了,可夏芍药的婚事却真正让夏南天犯起愁来。 自来便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自己起不了身,总不能让夏芍药自己个给自己张罗吧?哪有姑娘家请了媒人上门给自己说亲的?这也太惊世骇俗了些。 传出去只怕要被媒人吓跑。 若是没有与寒家这回事,倒好让夏南星出面帮忙张罗,但恐怕有此一事,寒家恐恼了夏家,这事却不好再请夏南星出面了。 夏南天愁的都快睡不着了,没想到夏芍药却在他面前打包票:「爹爹再没可愁的,你闺女生的花容月貌,又家财万贯,想招个上门女婿有多难?!等我将人给你带了来,你等着喝喜酒就行!」 夏芍药的婚事如今就是夏家头一桩大事,她如今连那点小儿女的绮思都没有了,索性当一桩生意来看。能谈的拢便作了这桩买卖,谈不拢就换一家试试。 心里这样想着,面上连一丝羞意也没有了,只当尽快完成老父的愿望一般。 夏芍药在静心斋里言辞铿锵,向夏南天打了包票,才出了静心斋的门就犯起愁来。 洛阳倒是少年郎一抓一大把,可真要寻个合适的人招赘,却非一时之功。 愁归愁,家里的事情跟花圃的事情却不得不打理。最近这些日子事忙,她都有小半月未去花圃了,吩咐了去套车,她回房便换了一身窄袖长衫,将头上钗环都去了,只用个嵌红宝的冠子束着,带着素娥便往城外花圃里去了。 洛阳城里,做各色买卖的都有。只吃着种花这碗饭的人家怕也有数百户人家,排得上名号的也就那么几家,其余花农略过不提。 夏芍药一路坐着马车都将家里的事情翻来覆地的想了又想,生恐在自己手里有什么岔子。她年纪小,又是独自操持着家里的生意,等到了夏家花圃,还想着与夏家交好的吴家老太太要过寿了,好送两盆芍药进去当贺礼的。 v第六章 夏家花圃说是花圃,其实却是个占地颇大的庄子,只里面不种庄稼,只各种精心培育着各色芍药花。才进得庄子,下了马车便有老管事夏正平迎了上来问好,又问起夏南天的身体:「老爷这些日子身上可大好了?」 老管事夏正平是夏南天身边跟大的小厮,一辈子忠心耿耿,如今拖家带口替夏南天看着这花圃,管些人口,育花之事。 「前些日子一场凶险,这才松快了,我才往这里来了。」 主仆二人正说着花,便有买花的上门,庄子里养的小厮各抱了一盆花出来,往停在大门口的马车上装,中间一人身高腿长,比旁人高了一个头去,虽着粗布衣衫,但瞧着就不似别的小厮小心翼翼,似抱着命根子一般,他反显出随意来。 但就算瞧着随意,那花盆在他手里也稳稳当当,不似要掉下来的样子。 夏芍药便奇怪:「平叔,添新人了?这一个我怎的没瞧见过?」 夏正平打眼一瞧,就笑了出来:「姑娘可是忙忘了,这一个不就是你三个月前去报国寺替老爷祈福,路上救回来的人吗?当时下着大雨,到了庄上,城里来报老爷病的急,你就将人丢在这儿走了,将养了许久才好了,又不愿意离开,说是没活路了,我就做主将他留下来了。一向在后面的,今儿前面人手不够,想是被拉到前面来当差了。」 夏芍药隐约似记得有这么回事,目光不由闪了闪。 夏正平一提醒,夏芍药还真想起来有这么一回事儿。 她一向忙着,家里老父病着,还要侍疾,里面人情来往也不能断,更有花圃的事儿也得管,花市上的铺面也得过问,就把三个月前捡的这么个人给忘到了脑后。 彼时夏南天病的昏昏沉沉,她百般的想辙,病急乱投医,还要抽出空来就往报国寺去祈福,为着的却是各处医馆大夫请了无数,夏南天不见起色,独报国寺的道静法师医术高超,在洛阳城里都是有名的,只外出游方未归,她这才一趟趟的往报国寺跑。 那一日在报国寺等了一日,心情低落,素斋也无心食,只灌了两碗清茶,坐着马车回来的时候,在半道上便遇撞上了个病卧道旁的。 赶车的还道:「不会是撞上了个死人罢?」既不是初一十五,天色又晚,赶着回城的人家早已经走了,若这个人真是活的,怕早被人救回去了。 素娥已经吓的抖抖索索了,夏芍药却让车夫下车去瞧:「若还有救,就伸一把手,若真是没得救了,回去以后就往官府报一趟。」 车夫乍着胆子下车去瞧,见那人身上衣衫已经脏的瞧不出本来的样子,头发打着结,遮了面,也不知道多久未曾沐浴过了,靠的近了,差点让他身上那股子怪味儿给熏吐,又酸又臭还有股隐隐的脓血味儿,摸一摸胸口,倒还有口热呼气儿。 夏芍药便让跟车的将人给抬到了车里,她心里有事,也不曾细瞧那人眉眼,只当为老父积福。马车还未到庄上便下起大雨来,索性到庄上避雨,让庄上小厮将人抬到了下人房去瞧,结果与府里出来寻她的仆人撞到了一处,道是夏南天不行了,召她急急回去。 她哪里还管旁人死活,等回去了足有两三日守着出去多入气少的夏南天,等他缓过来,夏芍药哪里还记得此节。 要卖的花儿全装上了车,夏正平便让其余小厮退下,独指了那个瘦高个儿的道:「你过来给姑娘磕个头,能不能留在庄子里,还得看姑娘的意思。」 当初是夏芍药将人留在庄子上的没错,这些日子看着他也无处可去,又老实肯干,夏正平便将人暂时留了下来,既要长期留下来,自然还是要让夏芍药点头。 夏芍药带着丫环去了庄上正堂,夏正平便特特引了那人一路相跟着过去了,他却是个知礼的,知道这是个小娘子,竟然也不抬头去瞧,只规规矩矩低着头盯着面前方砖,等着夏正平发话。 等夏正平提起这便是救过他的主家,他也不曾跪下磕头,只拱手作揖,便算是谢过了夏芍药的救命之恩,只急的夏正平朝他使眼色,眼睛都快抽了。 他却依旧低头眼神只在脚下三寸方砖上头,倒好似那青砖地生出了朵芍药花来。 夏芍药心里有事,见到这么个人,便先缓缓问及来历:「小相公家在何处家中可有父母兄弟?怎的我听平叔说你竟然想要留在这里,我这里俱是卖了身的下人,却自来不收良民的。」 那人开口,却是一把磁沉的好嗓子,「在下宁景行,家里自小父母双亡,家财教叔伯占了,再无立足之地,这才流落到了这里。只求姑娘赏口饭吃,却不能卖作奴身的,不然也对不起黄泉地府的人。」 夏芍药内心一叹,倒生出点同病相怜来,又问:「你可曾读过书识得字?」 宁景行点点头:「倒是读过几日书,识得几个字。」 当着夏正平的面儿,她不好说什么,只催促了夏正平:「平叔才不是说要将花圃这个月的帐册拿来我瞧吗?不如这会儿就去理一理送过来。」 夏正平却是知道自家这个姑娘主意大,往花圃里留人也要谨慎,不能放了有坏心的人进去,而且顶好是拿捏住了,只这一条便须得是签了身契的。 宁景行却又有些难办了。 他自去了,夏芍药便道:「你抬起头来,让我瞧一眼。」 这话却有些吓人了,就算街上行走的女娘们自来不是捂的严严实实,却也没道理叫个少年郎君抬头给自家瞧的。 她说的这般无礼,宁景行竟然也真的抬头给她瞧,似乎夏芍药并没说什么出格的话。 夏芍药再想不到,自己随手捡回来个人,容貌竟然不俗,眉蕴英气,黑沉沉的眸子里也不知道压着多少故事,却通瞧不出来一丝愤懑怨恨,只淡漠似雪,倒是一副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儿。 说不定连自己的命都不大在乎,不然对着救命恩人夏芍药,怎么着也应该跪倒行大礼的。 夏芍药肚里来回思量,油煎水滚一般,只盯着他打量,他也就坦坦然立在那里任她打量,忽听得她问起:「你家里可曾订亲或者成亲?」 宁景行不意她有此一问,待眼角的余光瞧见她身边丫环惊住了的眼神,依旧立在那里任她瞧,嘴里的话却一点也不打磕巴:「自小订过一户的,后来就退了亲。」 也不知道他想起了什么,唇角边划出个讥诮的弧度来。 忽听得夏芍药直通通道:「你既头无片瓦,又无父母兄弟,无处安身立命,不如我招了你入府,做个上门女婿如何?」 她问出来这话,面上一丝羞意也无,就连思慕少年郎君的情意都寻不见,平静的直似个谈生意的商人,正在冷静的盘算各方利益,目光直逼宁景行的面上,见他略一迟疑,似乎教这么大胆的女子给吓住了,待见了夏芍药神色,便只简简单单回一个字:「好。」 「姑娘——」素娥给吓的呆住,当场便流下泪来,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v第七章 她家姑娘,何至于要委屈到招个家无恒产的落魄子弟进门? 夏芍药在她面上扫了一眼,忽微微一笑:「这是喜事,还不回府去准备着,在这里哭什么?」说是喜事,她面上却无半点喜意,若不是宁景行听庄上小厮闲磕牙,说夏府止得一个姑娘,正当妙龄,主理家中之事,还当她这是替姐妹招赘呢。 等到平叔捧着帐册前来,听说了这一桩喜事,也是惊的目瞪口呆,犹自喃喃:「这可怎么好?哪能定的这般草率?」狠狠瞪一眼立着的宁景行,恨不得划花了他的脸。 ——定然是他这张脸让姑娘意动的。 宁景行既然应了下来,便要跟着夏芍药回去的,他身无长物,不必回去收拾行李,夏芍药便让他在旁等着,自己接过夏正平递过来的帐册,十指翻飞,一手拨算盘一手翻帐册子,飞快将这个月的帐册核对了一遍。 她的手指纤长,拨起算盘来煞是好看,宁景行便想:她这手底下的功夫却非一日练就。不觉间便盯着她拨算盘的手出了神,倒教素娥在心里狠狠记上了一笔:原来方才都是装的,这会儿便露出本性来了,却原来也是个轻浮的! 倒窥着空子狠狠瞪了他一眼。 宁景行被丫环瞪了一眼,也没什么反应,似对素娥的眼神毫无所觉。 夏芍药带着素娥出去,却又多带回来了一个人,在夏府里顿时炸了锅。 她给宁景行安排了院子,就在她院子的隔壁回雪堂里,又安排了婆子小厮去侍候,不独衣食让人打点,还派了人去请大夫来给宁景行诊脉。 这番动静闹下来,静心斋里旁的婆子仆从都晓得了,独独不告诉卧病在床的夏南天。 老仆华元还特特将素娥叫了出去打探了一番,一老一少对坐而叹,都愁的不行。 「姑娘这是叫外面人逼急了,但终身哪里能这样草率?」 素娥愁的都快哭了:「姑娘自来是个主意大的,这事儿恐怕只有老爷能阻止,华叔的话她也不一定能听呢,何况是我的。」 华元半晌无言,最后打起精神道:「我这就去瞧瞧那姓宁的,如果不是包藏祸心的,说不得这事儿还真只能这么办了。老爷可一心巴望着姑娘成亲的。」 夏芍药对华元与素娥私下的举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着华元去回雪堂相看宁景行。又听闻侍候宁景行的来报,他倒是个心宽的,仆人端了饭上来,提箸便吃,提了水来,脱了便沐浴,就连衣衫鞋袜奉了新的上来,也便接了过来,穿戴停当,倒真似回到了自家一般自在随意。 这倒让夏芍药失笑出声:「传话过去,他若是在房里闷了,也可去园子里逛一逛。」他既然自在,她倒要看看,是不是真自在。 先前替他诊脉的大夫说过,他身上的伤也好了,并无什么大的毛病,只将养一段时日调理过来就好了,这才让夏芍药放下心来。 她可不想招一回婿,倒招个病歪歪的人进门。 寒向荣回家之后,夏南星与寒取都在家等着他的好消息。 以他们的推断,夏芍药收了寒向荣送去的钗,又约了人在明月楼见面,恐怕夏南天再想拒了婚事,都拉不回女儿家的心意。 闺阁中女子,没经历过男女情事,对少年郎君的甜言蜜语尤其相信,夏芍药再有一颗玲珑心,恐怕对上情郎,也跟别个女子毫无二致。 哪知道等见到了垂头丧气的儿子,还有后面明月楼伙计抬回来的箱子,顿时面面相窥,「这是个怎么说道呢?」 丫环抓了两把大钱,打发了明月楼的伙计,寒向荣转头便回了自己房里,倒插了房门不再出来。 二人让丫环打开箱子,见里面放着许多小玩意儿,最上面的盒子十分眼熟,打开看时,正是让儿子送给夏芍药的那只金钗。 东西让退了回来,这是婚事黄了? 夏南星不信:「别是哥哥逼着芍药退回来的吧?」自夏芍药落了地,她可是常有意识的带了次子回娘家与侄女亲近,打的就是亲上加亲的念头。 不负她所望,次子果然从小就跟夏芍药玩的好,又在她的有意识引导之下,表兄妹郎有情妾有意,眼瞧着要开花结果了,哪知道出了这种岔子。 对夏南天是不无埋怨的:「哥哥也真是的,他都有几日光景了,还要拖着孩子的婚事。」又问计于夫:「东西让芍药给退了回来,这可如何是好?」 寒取哪里能够忍受夏家的财产落入别人的腰包。不过到底是男人,比之夏南星要沉稳许多,「你且别急。现在是舅兄着急上火,咱们倒不必急。就算东西退回来了,可再要另择人家,不得有媒人上门只消派人悄悄打听,看夏家请了哪家媒婆上门,再做打算。」 夏家想要赘婿,也得相看不是 寒家派出去的人悄悄盯了夏家半个月,连个媒人婆的影子都不见,正当寒家以为夏南天与夏芍药父女俩这是为了婚事僵起来了,各不相让,寒家只消坐收渔利之时,夏家开始大肆派送喜贴,准备五日之后摆宴成婚。 夏南星与寒取这下傻眼了:「……这是怎么回事?」 夏芍药与宁景行的婚事是经过夏南天首肯的。 宁景行在夏家住了几日,夏芍药不来寻他,他便也只在回雪堂住着,放开了肚皮吃喝,侍候的婆子悄悄向素娥比划:「这么大的碗,顿顿能吃三大海碗米饭,上面盖着肉菜都冒尖了,还要喝一大碗汤。」就这么个吃法,别不是哪个穷山僻壤过来的吧? 压根没见过夏家这种富贵日子,这才放开了吃喝? 素娥悄悄回了夏芍药,被她横了一眼:「难道咱家供不起他的吃喝?只瞧着他有无别的恶习,要能听话就好。若是不听话,我也有本事教他听话。」 她这是打定了主意不再更改了? 素娥侍候了夏芍药这么些年,总想着以她的人品连公子王孙恐也配得,哪知道临了临了,却寻了这么个人出来,除了一张脸能看,哪还有称心的地方? 华元相看完了之后,倒是想跟夏南天通个气儿,可是瞧着夏芍药铁了心要招这个人,索性哑了嘴巴,只等着夏芍药跟夏南天开口。 v第八章 总不能她不告诉老父,就自个儿成亲吧 夏芍药倒是一点也不着急,等了五六日,宁景行鸡鸭鱼肉,汤汤水水调理的颇能见人了,不再似个衣裳架子,气色也好些了,针线房里赶制的衣裳鞋袜都上了身之后,便带了他去见夏南天。 「既要入我夏家门,总要见见我爹的。且看他老人家同意,这事儿就可以定下来了。」她这几句话倒似新婚夫妻,丈夫带着小媳妇儿去拜见公婆的。 宁景行是知道老东家病了数月之久,家事全压在少东家身上的。对前去见老东家,一点抗拒也无。 夏南天是在宁景行进府之后的第四日上,知道有这么个人的。告诉他的还是夏芍药。彼时天气晴好,她命人将夏南天抬到院子里晒太阳,父女俩相依着都有些昏昏欲睡,她的声音就跟梦呓似的轻柔:「爹爹,我招个家无恒产的人进府来,你觉得如何?」 「只要你不受委屈,年貌相当就好。」他还当闺女开玩笑。哪知道隔了一会,她便睁开了眼睛,带着狡黠道:「人已经进府了,过两日打理清楚,带过来给爹爹瞧瞧好不好?」 夏南天:「……」 等到人真的被夏芍药带到了他房里,丫环拿了垫子过来,他还真跪下向夏南天叩了三个头,「小子宁景行给夏老爷请安。」 夏南天就算病着,那双眼睛也识人无数,见到他这副容貌,黑沉沉的眼,倒是一怔:这丫头从哪里捞出来这么个人? 又问过了年纪,得知他已经十八岁了,问及生辰,他倒也知道,便让华元带了他退出去了。 「你这丫头,也不怕压不住这人?」就凭那双黑沉似海的眸子,恐怕也是个心事沉的。 假如夏芍药寻了个憨傻的,他倒更放心些。但宁景行怎么瞧都不是个憨傻的。 宁景行恰与华元从窗下经过,听得她轻笑:「相敬如宾固然可行,但若真过不下去,不还有和离一途吗?只解了眼前困局再图往后。」被夏南天在手上拍了两下。 他病后无力,听了女儿这话却直如针戳心口,都要疼起来了。 窗外宁景行脚步略滞,夏芍药已经娇笑着向夏南天求饶:「爹爹别恼,我不是看上这张脸了嘛!」他缓缓勾起唇角,笑意转瞬不见,快走两步跟了华元离开了静心斋。 自那日之后,他便每日都往静心斋去瞧夏南天。 夏南天倒是想了解了解这女婿,有精力时便与他说几句话,听他谈吐,倒也知礼。天气晴好之时,他便将夏南天抱出房来晒一会太阳,岳丈女婿倒颇为相得,就算是夏南天睡着,他也一个人坐会儿,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渐渐宁景行便摸出了夏芍药往静心斋去的规律。 大清早她必是没空过去的,不是在处理家事,就是往花市里去了,有时候还要往城外花圃里去,总之忙的脚不沾地,只有每天下午手头的事情告一段落,才能过来陪陪夏南天。 她这样忙,二人见了面也无甚话说,只打个招呼。 等她来了之后,宁景行便告辞出来,留他们父女俩独自相处的时光。 等到夏南天觉得接受了宁景行之后,便将二人召集在自己床前,郑重道:「家里的情况,你也看到了。老夫只有这一个女儿,既然要招婿上门,便有两个条件。」 「您说——」 「进了夏家门,便要改了姓夏,而且此后一家之主便是姐儿,此后你须得事事以她为先,听她的话。若是这两件做不到,就当这些日子你来我夏家做客,我让小女送了程仪,送你出门。」 夏芍药不意老父还有此话,眼眶都红了,硬忍了下来。又恐宁景行不愿意放弃姓氏,甩手不干。她不过是捡了个人来解眼前困局,实没想过要与宁景行天长地久。说不上对此人有什么深情厚谊,但却无法再去寻个这么合适的人来。伶仃一人,再无挂碍。 宁景行朝着夏南天叩了一个头,也只一个字:「好。」跟当初答应夏芍药时候一样干脆。 夏芍药少有的露出吃惊的神色来:这个人……他就不会再说别的话吗? 夏南天面上浮上喜意来,立刻分派人手,与夏芍药商量宾客名单。又让宁景行回房去写自己的庚帖来,派人送到道观里去合帖子,不意竟得了个天作之合,儿孙满堂的吉利话儿,顿时身上的病意都去了三分。 夏家家大业大,每日都有各处的管事上门来寻夏芍药,还有外地赶来买花的生意伙伴上门,夏芍药自己也要出门办事,只没请过媒人婆上门,寒家的婆子只盯牢了媒人婆,哪里知道夏家喜事将近。 等到各府的帖子送了出去,府门口也开始张灯结彩,寒家的婆子才着了慌。 「别是……新郎倌是从天下掉下来的吧?」 倒是与她家主子的想法一模一样。 夏南星当即吩咐了家下人等不许多嘴,免得让寒向荣知道。寒向荣在房里闭门三日,夏南星急的团团转,隔着窗户好话说了一箩筐,保证能将夏芍药迎进门,这才哄的他开了房门。 如今却是顾不得了,回房急急换了衣裳,外面买了四色点心便往夏家去了。她倒是要瞧一瞧夏家择了什么样的人来入赘。 哪知道夏南星去的时候迟了一步,已经改了姓,还跟着在官府入了夏家户籍的夏景行已经去夏家别院住了,只等成婚当日再进夏家门。 夏芍药见了姑姑上门,只派人将她引到了静心斋,她这个新娘子且忙的脚不沾地,要派人布置喜堂,布置新房,各处院落也要粉饰一新,挂红绸,最重要的是要安排当日酒宴,这却是重头戏。 还派了人去城外花圃搬了上百盆的芍药花来,只拣那颜色喜庆的摆往各处,颜色浅淡的通不要。 哪里有功夫招待夏南星。 夏南星进了静心斋的大门,引着她的素娥还十分抱歉:「姑奶奶小心脚下,姑娘差了奴婢侍候姑奶奶,她实在忙的脱不开身,家里还有一堆事儿等着她决断呢,宴客的席面都没拟好呢。」 「我也有些日子没来了,你们老爷怎么就猛不丁的给姐儿订亲了呢?还说要宴客,接到帖子倒吓了我一跳,这连亲都没订,说到底是城里的哪家子呢?」 v第九章 她实不能相信,还有谁能够比得上寒向荣与夏芍药的感情呢。 夏南星来之前,原本没当真,结果到了夏府大门口,见着门前挂着的红灯笼,喜气盈门,一路走来,路上仆人皆是穿红着绿,笑意盈盈,便知喜帖再无虚妄。 守门的小厮一面迎了她进去,一面派腿脚快的去通知夏家父女。二门的婆子迎了她之时,问及新姑爷的来历,婆子一问三不知,只对自家姑娘成亲这事儿感到分外高兴。 要多发一个月月钱,还赏新衣穿,另有派发的果子点心,可以拿回家去给小孙子甜甜嘴呢。 素娥迎了来陪着她,这会儿嘴里也没实话:「这事儿奴婢不太清楚,可是老爷做的主呢。新姑爷也是一表人才,不是洛阳城里人呢。」原本是夏芍药自己挑的人,这名声却不好传出去的。 夏南星又不好对着夏芍药身边的大丫头开口训斥,但心里委实不舒服,只能笑嗔她一眼:「你就跟我弄鬼吧,还不跟我说实话。那你家姑娘是什么意思?」心底实还抱着一丝丝希望,只盼着夏芍药对寒向荣情丝难断,他家还有机会。 素娥抿嘴一笑,到了这时候对寒夏两家的事情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华元与她私下谈起新姑爷,难免会与寒向荣对比一二,漏出三两句寒家的作派,足够令素娥心里气愤不已了。 「我家姑娘自然听老爷的。」难道这会儿姑奶奶还指望着姑娘为了二表少爷与老爷拗着来不成? 夏南星见问不出什么来,一脚踏进夏南天的卧房,便埋怨了起来:「哥哥这是怎么说的?怎么闷不吭声就将芍药给许出去了?也不打听打听什么人家。我还在家等着哥哥的信儿呢。」 倒好似夏家背信弃约一般。 夏南天正倚在床上,见妹子进了门,先不问他的身体,就提起了夏芍药的亲事,可见得夏家这块肥肉没有落进寒家食袋里,竟是急了起来,心里不由冷笑:这还是嫡嫡亲的妹子呢。 只面上不显,道:「芍药不是去了明月楼,特特回话了嘛,难道荣哥儿竟然回去没跟你们提过?她连荣哥儿送来的钗子都退了没收,咱们以前的玩笑话儿可不就是玩笑话嘛,哪里能当真呢。」 夏南星当场被噎住了。 原本让寒向荣送金钗给夏芍药,就是打着两小儿私定盟约,到时候夏南天也拗不过女儿,只能将女儿嫁到寒家去的主意。哪里知道夏芍药收到钗子竟然没瞒兄长,在夏南天的注视下,夏南星的脸都红了。 而且夏南天说的可是实情,两家从没请过媒人上门,也不曾交换过信物,换过庚帖,就两家大人口头约定过。就算是拿出去说嘴,口说无凭,这门亲事也不作数的。 原本是寒家胸有成竹,只等着夏家求上门来,着急完婚。哪知道此刻竟然倒了个个儿,夏家撂开了寒家,另择了招赘的人选了。 到得这时候,夏南星也后悔不已。早知道兄长与侄女这般倔强,非要招赘,他家二郎也不是不能入赘的。只到时候小两口感情好了,还有多少不能贴补自家的呢。现在倒好,鸡飞蛋打一场空。 「哥哥倒是说的,我这还不是做姑姑的,生怕芍药受了委屈嘛,嫁了别人我不放心,二郎又一向将这个妹妹捧在手心里的,这才想着由二郎照顾她最好不过。哥哥到是着急忙慌的,给芍药定的是哪一家呢?」 夏南天唇边不由逸出笑来,「以前的姓氏不提也罢,这孩子是个孝顺的孩子呢,还没进门,就改了夏姓,以后就是一家人了,你可得拿他当子侄待的,往后他可就是你的嫡亲侄儿了。」 夏南星心里真是怄也怄死了,心道:我嫂子倒是跟你生个侄子让我来疼啊!好好的外甥不要,非要哪里拣回来的不知名姓的野人,兄长莫不是病糊涂了? 她进门之时怀揣心事,此刻再瞧夏南天的气色,不由大奇。 夏南天长久的病着,靠些参汤补药提着一口气,原来出气比入气多,总让人担心哪一口气喘不上来,说不定就撒手西去了。现在倒好,家里要办喜事,他面上气色竟然瞧着比上回来要好上许多,跟她一气说了这几句话,竟然都不曾喘气,顺顺溜溜的。 别是……冲喜给冲好了吧? 一想到这里,夏南星整个人都不好了。 这夏家若是只余夏芍药一个人,她还能插得上手来。但若是兄长渐渐好起来,她哪里还插得上手来? 她提起要见新姑爷一面,夏南天还笑:「妹妹急什么,到了正日子你带着妹夫孩子们来吃喜酒,往后有的是机会见面。这会儿他还没进门呢,不在宅子里。」人在哪里,却是绝口不提的。 夏南星旁敲侧击,最后什么也没打听到,借口夏南天累了退了出来,让素娥带着她去见夏芍药,小丫环却来报,一刻钟以前,铺子里掌柜派了人来请夏芍药,夏芍药出门去谈生意去了,说是外地来的客商有宗大生意要谈。 「姑娘说了,只管让姑奶奶陪陪老爷,她几时回来还不一定呢。总要去城外花圃里去瞧瞧货,还要定下数目价格,收了定银才好回来呢。」 这丫头不会是故意躲着她吧? 夏南星心头一口气憋着上不去的下不来,噎的难受,却又说不出什么难听的话来。但兄长也太拿她不当一回事了,好歹他们是亲兄妹,还有什么事情不能分说的呢? 她好容易进了家门,见到寒取就一通埋怨:「都怨你,早说了别跟哥哥拗着来,现在可好,人他都定好了,宾客都请了,只等着拜堂成亲入洞房了。」 寒取向来运筹帷幄,没想到在夏南天这里触了礁,现在还不能够相信将好好一块大肥肉给丢了,在地下走了两圈,猛的停了下来,「要不……你去跟舅兄说,让咱们二郎入赘,那什么不知道名姓的小子,让他从哪里来就回哪里去!二郎跟芍药可是从小一起长大的。」 夏南星今儿在娘家吃瘪,这会儿满腹的怨气都爆发了出来:「要去你去,我可不去!那头庚帖都换了,那小子倒会阿谀大哥,连姓都改了,说是跟着夏家姓呢,官府都入了籍了呢。」这却是哪里好反悔的? 他们千肯万肯,夏南天是断断不肯的。 这点夏南星还是非常了解的。 寒取颓然坐了回去:「怎么会这样呢?」 夫妻二人正相对埋怨,忽听得外门寒向荣兴冲冲的声音:「娘,你去舅舅家了?芍药可好?」 儿子一脸喜意的进来,只当是夏南星去了夏家提亲事,他能娶得夏芍药进门了,但夏南星夫妻见到儿子,顿时头都大了,不知如何开口分说。 五日忽忽而过,到了夏家宴客的正日子,寒向荣一身酒意被夏南星从被窝里揪出来,一家子打扮停当去吃喜酒。 到了夏家大门口,但见车马拥挤,都快没了下脚的地儿。夏家各铺子里的掌柜以及家里的管事们都在门口迎客,与夏家在生意上有来往的,以及花市上的同行们俱都来吃酒。 v第十章 主人家一个抱病在床,能理事的夏芍药今日是新娘子,没拜堂前不宜露面,新郎倌还在来老宅的路上,前去迎亲的是夏南天身边的老仆华元,带着一干小厮前去。 纵如此,前来吃酒的宾客也没谁被冷落,俱都有认识的掌柜管事给迎了进去招待。见到寒家一家子,夏正平立刻迎了上来,亲亲热热道:「姑太太与姑老爷怎么才来?今儿家里忙,老爷一早就等盼着姑太太早点儿来,还想让姑老爷与两位表少爷帮忙招待客人呢。」 夏南星听着总觉得哪里不对,细一品才察觉出来,这是自己与丈夫在夏家老宅里换了称呼。原本仆人们当着夏南天的面儿,向来都称她做姑奶奶的,而寒取自然是姑爷。如今新姑爷要进门,他们夫妻二人可不就升了一辈的称呼。 升了一辈,就预示着夏家门里进了新人,以后若是芍药与夫婿相得,听了夫婿的话,娘家岂不与她又隔了一层? 想到此,夏南星的心里又是一阵难受。 她身后跟着的寒向荣自听到夏芍药要与个没见过面儿的男子成亲,他这几日过的浑浑噩噩,一味只埋怨父母耽搁了自己的好姻缘,如今听到这话,就跟刀子戳到心口上一般,止不住的泛疼。 怎么也不能够相信,他的芍药,竟然要与别的男人成亲了! 寒向荣跟着父兄一路进了前厅,夏南星自带着媳妇闺女自往后院而去。原本她还想去思萱堂见一见夏芍药,只领路的丫环将她们径自引到了后院花厅,「今儿来了好多太太奶奶,老爷一早就盼着姑太太来,想让姑太太帮着招呼客人呢。」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她也只有跟着丫环往花厅去了。 一路之上,但见夏府各处都摆着鲜妍的芍药花,挂着红绸红灯笼,将整个夏府都映照的亮如白昼,就连丫环也是穿红着绯,收拾的十分喜庆。眼前鲜花着锦,富贵如云,偏生与她家没有半点关系,每想起这些,夏南星心中都有椎心之痛。 好好一桩喜事,愣是错过了。 夏家花厅里来的太太奶奶们倒有泰半她不认识,这些都是与夏家身份相当的人家,是她出嫁之后,这些年夏南天发展的人脉。 只不过对方一听这是夏家姑太太,自然也寒喧几句,搭几句闲话。 到了吉时,听说新郎倌已经迎进了门,前院鞭炮声响,却是准备拜堂了。一众女眷虽坐着,不曾去前厅凑热闹,也谈论几句这来历不明的新郎倌:「也不知道是谁家的小郎君,恁般有福气。」 夏芍药的能干是出了名的,人又生的花容月貌,若非夏老爷在被生意伙伴问起女儿婚事,一早就放言夏家是要招赘来继承家业的,恐怕夏家门槛都要被踩破了。 耳边听着这些太太奶奶们的话,夏南星止不住的担心儿子,见到夏芍药与别人成亲,也不知道心里得多难受呢。 果然知子莫若母,自夏景行骑马到得夏家老宅,下马踩着红毯进门,寒向荣的目光就一直紧盯着他,就想瞅一瞅他有何不同,竟然教夏芍药弃他于不顾,另嫁他人。 经过这些日子的调养,夏景行的身体缓了过来,人也圆润不少,衣衫穿在身上不再空空荡荡。他今日身着大红喜袍,肩宽腿长,眼眸深邃如碧波寒潭,波澜不兴,又因着神色间带些疏离漠然,竟然是少见的英俊出众。 满堂宾客里未尝没有想要看看夏家女婿是何等样人的心思。这么着急忙慌的办喜事,谁知道新郎倌是从哪个犄角旮旯里拉出来,上不得台面的穷小子。 甫一打照面,就连前来喝喜酒的何大郎都忍不住与吴家三郎啧啧叹息:「夏家这是打哪儿挖出来的,我原还想着那般人才招赘可惜了,这么瞧着竟然也相配呢。」 吴三郎长日与他厮混,忍不住低声调笑:「你别是惦记着夏家姑娘吧?从今往后可是没机会了。」 何大郎想起夏芍药欺霜赛雪一张精致面孔来,又是个呛口的,就忍不住心里痒痒,瞪一眼吴三郎,「休得胡说。」自己倒撑不住笑了。 不巧寒向荣恰立在他们身边,听得这两人戏语,再瞧瞧缓步从容而来的夏景行,又有喜娘引了身着嫁衣,盖着盖头的夏芍药从内宅而来,两个喜庆人儿渐走到了一处,沿着红毯到得堂前,心里顿如吞了千万把钢针,真是一颗心也要被扎碎扎烂了,却还只能忍着,不言不动。只怕动一动便要忍不住冲到堂前去,扯着夏芍药的手儿不让她拜堂。 赞者高声唱和,夏芍药视线只在方寸之间,与夏景行齐齐跪拜。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礼成!」 这声音听在寒向荣耳里,直如催命符咒一般,让他摇摇欲坠。但各执了红绸一端的夏芍药与夏景行却浑然不知。 夏芍药这些日子眼见得老父气色一日好过一日,早觉得自己这决定无比正确,不管夏景行芯子里如何,就冲着夏南天的身子因着这喜事而渐渐松快起来,她内心里对夏景行也是带了三分感激的。 这会儿堂上宾客各自交头耳语,夏南天被人抬到了高堂之上,看着女儿窈窕身影缓缓一拜再拜,只觉多日愁绪得解,喜笑颜开,身上也多了几分力气,还与下首坐着观礼的宾客笑着打招呼。 拜完了堂,自有喜娘与丫环扶着新人入洞房。 新人各牵了红绸的一端往新房里去,夏南天耳边皆是吉利话儿,他撑着一口气儿,与同行旧友寒喧,目光掠过满堂宾客,忽瞧见寒向荣难看的脸色,便嘱咐身边侍候的小厮,多盯着他些,免得他闹将起来。 两个孩子自小感情融洽,若不是寒家一意孤行,他对寒向荣一向视如己出的,就为着这外甥自小迁就夏芍药。 新人一路到得新房,那些之前在花厅里坐着的太太奶奶们都涌向了新房。夏南星可算是见着了夏景行。 她原想着,只要新郎倌生的差些,上不得台面,比之她家荣哥儿差的远了,夏芍药思及旧情,日子自然过不好。到时候能过成什么样儿,还不一定呢。 哪知道才打了个照面,倒让她吃了一惊,以她偏袒儿子的心理来说,这新郎倌比之她家荣哥儿,竟然也不差着什么,个头竟然还要比荣哥儿高上许多,却是个十分齐整的儿郎。 夏景行可不认识这位姑太太。 新人坐床,揭了盖头,他低头去瞧,新娘子毫无羞怯之意,倒好似闷在这盖头里有些气闷,竟然悄悄长出了一口气,这模样倒引的夏景行唇角微弯,眸中难得的有了几分喜意。 一众太太奶奶顿时纷纷赞新娘子漂亮,请来的坐床童子胆儿也大,竟然往夏芍药身上去猴,嘴里还嚷嚷着:「漂亮的新娘子。娘,我长大了也要娶这么漂亮的新娘子。」却是吴家大郎四岁的儿子,还不知羞的年纪。 吴家大奶奶今日也随着婆母前来喝喜酒,却是个脸团团的圆润妇人,笑起来颇为亲切,摸着儿子的头直发愁:「这么漂亮的新娘子,娘从哪儿给你寻一个去?你这不是为难娘吗?」倒引的房里太太奶奶们直乐。 v第十一章 独夏南星面色有几分难看。 眼前这富贵锦绣,原本应该是她家儿子的。 待得宴开,新房里的太太奶奶们都要去花厅坐席,夏南生婆媳闺女自然也要去,寒向蓝目光却直往妆台上夏芍药的首饰匣子上去瞄。 夏芍药房里的丫环们都知道她有这个毛病,每次来都要去瞧一瞧夏芍药的首饰匣子,不知道把多少好东西给拿走了。 以往丫环们还想着,现在是表姐妹,以后便是姑嫂,对寒向蓝多有相让之意。 不过今时不同往日,夏芍药房里大丫头除了素娥妥帖周全,秋碧是个疏旷不甚计较的性子,丁香小意周全,榴花却最是个快言快语,火热的性子。 旁人能忍,她最忍不得,立时便笑着过去,挡住了寒向蓝依依不舍纠缠在夏芍药首饰盒上的目光,还要当着所有太太奶奶的面笑道:「表姑娘不去吃酒吗?」 寒向蓝眉毛都竖了起来,气哼哼跟着夏南星与大嫂刘氏往花厅去吃酒,半道上还要向其母小声告状:「娘,你瞧表姐的丫环,平日我来了,巴结都巴结不及。这会儿就开始把我当贼一般防了起来。」到底还知道顾忌着在场的太太奶奶们,音量倒小。 夏南星犹如吞了一嘴的黄莲,苦不堪言,哪里还说的出别的话来。 闺女不明白,她却明白,夏芍药房里丫环的态度是因何而改变。以前夏芍药的衣衫首饰随便寒向蓝穿戴,但以后恐怕就没这么便宜的事了。 她拍拍自家闺女的手,权做安慰。 前脚新房里的太太奶奶们去了,后脚榴花就开始叮嘱丁香:「以后你可看好了姑娘的首饰盒子,再别让表姑娘来随便挑拣。姑爷进了门,咱们以后只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就好。」像以前那样在寒向蓝面前小意周全,就怕得罪了她,免得让夏芍药与寒向荣离心的事情再不会有了。 她唠叨几句,见丁香全然没有回应,顿时气急:「你倒是说话呀?!真是个锥子扎过来也不急的性子。」见丁香频频点头,倒引的她笑了,还长出了一口气:「怎么我倒觉得轻松不少呢?」结了这门亲,与寒家人势必要远着些了,不必再对着寒向蓝陪笑脸,她倒觉得轻松不少。 榴花此言,在场的其余三个丫环未尝没有这种想法。 只素娥到底虑事周全,听得这话便作势要抽榴花:「瞎说什么呢?」到底是怕夏芍药面上下不去。 寒家人再不好,那也是她的亲姑姑。 却不知经夏寒两家结亲不成,这事儿在夏芍药心里,再不肯念寒家人一丝丝好的。 「我也肚子饿了,快去弄一桌清淡的菜来吃。」 夏芍药才不理会丫环们对寒家的想法呢。她连自己都未尝不是这样想,又如何会阻止丫环们。 等到丁香与秋碧去厨下提了一桌清淡的菜来,一字儿摆开,她毫无顾忌开吃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感叹:「还是留在自己家里舒服。」若是嫁出去,就算是嫁到了亲姑姑家去,那也没这么自在的。 素娥替她布了一勺子小巧的珍珠鱼丸,闻言立笑:「那可不。」 新房里摆开了席面,整个夏家大宅子里的喜宴才刚刚开始。 今日喜宴前来的宾客,夏景行无一人认识,但这些洛阳城里的少年郎君似乎对夏家的新姑爷十分的热情,揪着他死命灌酒,让他充分领略到了洛阳人民的热情。 见新郎倌从新房里回到了前厅,被一堆少年郎君们围在中间脱不开身,夏南天便招手让他过去,当着满堂宾客告罪:「今日大家能来喝小女与姑爷的喜酒,在下十分感谢大家给夏某人这个薄面,鄙府姑爷以后就是在下的儿子,要与小女一起支撑门户,以后还请大家多多关照在下这对儿女。在下生病多日,实难支撑,就不陪诸位了……」 他能撑到现在,已经是到了极限,再坐在席间与众人周旋,万一昏倒在宴席上,反而不美,索性趁着还有精神头,先行告退。 众人七嘴八舌送夏南天,嘴里多是吉利话儿:「夏老弟今日家中办喜事,过几日定然身子康健,咱们有空再去明月楼小聚……」这是旧友。 「四哥,等你好了兄弟非跟你多喝几杯不可!」这是族中的堂兄弟。 夏南天一一应承,这才被小厮抬回了静心斋。 夏家办喜事,除了寒家人一肚子别扭之外,夏家同族也多有非议。 特别是曾经带着人跑来要给夏南天过继的夏老三心里别提多难受了。他原还想着,夏南天这注财,他总能发一发的。 族里那些个人他都试探过,但凡自己家里儿子有机会承嗣,都想着独吞,或者只让他喝点残汤剩水,独夏九郎面上瞧着憨实,心里却是个有成算的,一早就提出来:「但凡平哥儿能做了四哥的儿子,将来那一房里的东西紧着三叔挑。至不济咱们两家一人一半,侄儿还能亏了三叔不成?」 夏老三这才热情帮夏南天张罗过继事宜。 哪知道他一腔热情被夏南天兜头一盆凉水浇了下去,总想着依夏南天的光景,活不过几日去,到时候留下一个孤女,再精明能干难道还能拗得过族里? 没想到夏南天闷不声儿就择了女婿,替闺女招了一个上门。 夏九郎自得了三叔公的准信,说是能让他家平哥儿顺利过继到夏南天膝下,在自己家里动辙便摆出了财主的款儿,张口便是:「待过些日子,便有花用不尽的金山银山,还有甚是我买不来的?」 他妻子殷氏是个谨慎妇人,还劝他:「这事儿还没定下来,你也别瞎嚷嚷,嚷的大家都知道了,万一没办成可怎么好?」 「呸!」夏九郎啐了殷氏一口:「妇人家懂什么?!还不快给我沏一壶茶来?」往日瞧着憨厚的人竟也张狂起来了,牛皮都快吹破大天了。 殷氏抓一把粗茶叶子,还是旧年的陈茶,叹口气去给夏九郎泡茶了。 等族里各家接到夏南天派人送去的喜贴,夏九郎顿时傻眼了,拿着喜贴就往夏老三家里冲,抓着他的胳膊差点将夏老三那把老骨头给捏碎了:「三……三叔,这是怎么回事?不是说好了要我家平哥儿过继的吗?怎的又招赘了?」 夏南天既招赘了,那定然是不会再过继的。 当日夏南天拒绝了过继之事,夏九郎并未去静心斋亲耳听到,而夏老三回来之后还满口应承:「老四应承了下来,只再等等。」 v第十二章 这一等就等来了夏芍药赘婿入门。 夏老三是有苦难言。 他原本觉得有十分把握的事情,哪知道夏南天竟然撑到了现在,还有精神头给女儿办喜事,瞧着倒是比上次他见过的时候气色要好许多。 夏九郎日夜都想着要做宅门里的老爷,一朝算盘落空,待听得夏老三吞吞吐吐说夏南天压根没答应,当时就拒绝了,直恨不得把夏老三给撕巴撕巴吞下去,眼珠子瞪的都快凸出来了,「三叔你这是耍着我玩呢?」 他风声都放出去了,族里堂兄弟们擎等着给他贺喜呢,性急的连礼都备下了,就盼着到时候也能沾沾光。也有心里泛酸的,背底里不知道说了几箩筐的酸话,等收到喜贴,风言风语倒散开了,夏九郎臊的都没办法出门了,心里将夏老三给恨了个臭死。 便是他儿子平哥儿出门,如今也有族里的堂兄弟拦在他面前取笑:「平哥不是要去享福吗?怎的还在这泥坯房里住着受苦呢?四叔——你爹没来接你啊?也不对,听说你爹病的都快咽气了,你还不赶着去侍候,在这里瞎晃什么啊?」 那等刻薄的言辞,都是家中父母时时议论,小儿听在耳中,取笑起平哥儿来,便模仿着父母,似模似样,被夏九郎听在耳里,真是戳心戳肺。 今日喜宴,夏家族里旁的人家都来了人,备了份薄礼来吃一杯水酒,独夏九郎一家没来。 ——实是没脸登门。 夏老三臊眉耷脸坐在上座,喝着夏家宅子里的陈年佳酿,心里直泛酸水,总疑心这酒酿的味儿不对。 族里与夏芍药同辈的堂兄弟们拉着夏景行介绍族里的人,听到夏老三是族长之时,还特意敬了他一杯,夏老三将这杯喜酒灌下去,都不知道是个什么味儿。 寒取虽不知夏家族中打算,可算盘落空,与夏老三都算是失意人,又不幸坐在了同一桌上,相对而饮,没多久就喝的烂醉。 寒向荗要看顾父亲,不免顾不上弟弟,只先时看夏景行被何大郎吴三郎以及夏家族中堂兄弟围着灌酒,只寒向荣闷头喝酒,再一转头,他却已经不见了踪影。 寒向茂倒是有心想看顾兄弟,怕他闹出什么不好听的事情来,但寒取揪着儿子不放,他只能招手让最近的小厮过来,「二郎喝了酒,快派人去寻一寻。」 那小厮立刻转身便往后宅奔去,到得思萱堂,问门口的婆子:「可瞧见过二表少爷没?」 那婆子也喝了两杯酒,在他脑袋上拍了一下:「你这猴儿,也不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这是新房!二表少爷喝醉了酒,不家去歇着,跑新房里来做什么?」 小厮在夏家后院里到处转了一圈,都没寻到寒向荣。他之前恰是奉了夏南天的命要盯着点寒向荣,只座上有位宾客喝了酒想更衣,让他带路,等他引了客人回来,再瞧时座中已不见了寒向荣的踪影。 只这会儿见寒向荣没来新房闹腾,思萱堂里静悄悄一片,惴惴不安的想:或者二表少爷醉了自己回家去了呢? 前院里闹酒到了半夜,宾客们才散去了一多半,还有那喝醉酒的几个,想要将夏景行灌醉,反被他给灌的出溜到桌子底下还嘟嚷着:「兄弟好艳福」的何大郎,吴三郎等人,都醉了个烂死,被夏家管事带着小厮给抬到了前院客房,各灌了一碗醒酒汤,安顿了下来。 夏景行脚下打飘,一步步往夏家后院走去,小厮要扶他,被他推开了:「我自己走回去,你们留在这里收拾东西。」喜宴散了之后,到处一片狼藉,恐怕要收拾大半夜了。 远远瞧见了思萱堂的灯光,他脚下便加快了几步,还未到得近前,便听得一把声音:「表妹,我实没想到,你对我这般绝情!」 夏景行脚下一顿,立刻便想到了这声音的主人。 满院子宾客,能对着夏芍药喊表妹的,除了寒向茂,便是寒向荣了。 寒向茂已经成亲,早就搀扶着醉酒的姑老爷回家去了,那这声音便只有寒向荣了。 夏景行下意识的便停住了脚步。 这条路是个三岔路,左右两边各植了花树,向左是去静心斋,向右边是思萱堂。夏芍药与寒向荣恰被这些树旁的花树给挡着,他倒没瞧见。 他只看到了夏芍药身着大红嫁衣的背影,却不曾瞧见她的脸,只听得她声音极为平静,宛若平常般道:「二表哥喝醉了,若是不想回去就让管家带你去前院住客房。今儿是我大喜的日子,二表哥能来贺喜,我很开心。」 寒向荣的声音却十分的激动:「表妹,你怎么能这么对我?你怎么能真的嫁给别人?我不开心!我心里难受!你这是在拿刀子割我的心啊!」 他的声音里饱含了痛苦,就连夏景行这个局外人也觉得他对夏芍药用情极深。 夏景行入目之处,近处是扎着彩绸的花树,左手边就摆着两盆芍药花,芬芳吐蕊,远处是红彤彤的思萱堂,却忽然之间觉得这颜色有些红的刺目。 夏芍药显然是没什么耐性听寒向荣倾诉衷肠,只道:「表哥快回去吧,夜深了,我还要回房去呢。不然一会夫君该回房了。」说着已经向着思萱堂的方向走去。 夏景行听到她这称呼,又觉远处那一院子热热闹闹的红色似乎也不是那么刺目了。 但寒向荣却不似夏芍药这般平静,声音里透着绝望与痛苦,连连质问:「你现在心里一心一意只装着他是不是?他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倒值得你这般待他?我与你从小一起长大,你到底有没有将我放在心上?」 「有没有啊?你说啊!」最后一句话,近似于嘶吼了。 夏芍药停了下来,还未及回答,已听得夏景行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这是在做什么?」她倏然转身,夏景行恰从身后花树间转出来,脚步间还带着几分踉跄,醉意醺然:「娘子,快来扶为夫一把。」 寒向荣瞠目结舌,顿时酒意被吓醒了大半,被抓了个正着,顿时不知该如何应对。 他原是凭着一股酒意前来寻夏芍药,心中希翼些什么,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是希望夏芍药对夏景行毫无夫妻情义,扑倒在自己怀里痛哭后悔,还是二人只是说说话儿,让自己心里的焦灼痛苦缓减一些……他也不知道自己心里在想什么。 喝多了酒,只有一个念头:我要见见她! 夏芍药在夏景行出现的那一刻就僵住了,面上辣辣作烧,下颔抿的死紧,瞳孔紧缩,腰背挺的笔直,倒似背上绑着一块铁板,又硬又沉又动不了,就连手指都忍不住微微蜷缩,倒如泥塑木胎一般,立在了当场。 还有什么比新婚之夜被丈夫撞见她与别的男子诉衷肠更令人难以接受的? v第十三章 虽然这只是寒向荣单方面的行为,但瞧在不知内情的夏景行眼里,可不就是她行为不检嘛。 夏芍药在几息之间已经做好了迎接夏景行狂风景雨的准备,至少也不能让方才还满含笑意在静心斋喝药的夏南天知道这件事。 夏景行见夏芍药僵立当场,跟见了鬼似的,小脸煞白,索性自己走了过去,将半个身子都压到了她身上,感觉到她僵硬的身体,唇角微弯,整个脑袋都压到了她肩上,在她耳边低语:「娘子在想什么?不累吗?」还顺便在她耳朵上偷香了一记。 夏芍药只觉得脑中「轰」的一声,耳边是男子火热的呼吸,近在咫尺,只感觉身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被他嘴唇挨过的地方一霎间的触感一再放大,似乎那一小块地方被烙铁烫过了一般,脑子都懵了。 她长这么大,还真没跟男子这般暧昧过,就连寒向荣也自来只是规规矩矩的说说话儿,从没什么轻佻的举动,只怕亵渎了她。 「我……你……」真是再伶俐的口齿都结巴了。 她很想一巴掌推开夏景行,但鉴于方才让他听到了不该听到的话,心虚之极,竟然破天荒的咬牙任由他将半个身子堂而皇之的倚靠在自己的身上,虽是他靠着她,但男子身体伟岸,她身形纤细,倒好似夏景行懒懒将她揽到了自己怀里一般。他尚有余力回头与寒向荣客气:「家里客房在哪里,二表哥定然知道的,我喝多了酒,脚下不稳,就不送二表哥了,烦二表哥自己过去休息吧,我也要与娘子回房去了。」 男子知人事早,洞房花烛夜,他回去做什么,寒向荣想一想也是心如刀绞,痛不能抑。 之前他尚有勇气质问夏芍药,可是当着夏景行的面儿,特别是对上他那双黑沉沉的让人心中发凉的眸子,他方才的勇气瞬间消失无踪,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眼睁睁看着夏景行揽着夏芍药纤细的腰身,将自己的身子整个紧贴在夏芍药身上,往思萱堂去了。 寒向荣呆呆站在原地,直站到前院收拾完席上东西的丫环婆子回来,这才请了他去客房休息。 他又哪里睡得着? 思萱堂里,一对新人进门,丫环们都迎了上来,夏芍药挥挥手让她们都退出去,将夏景行往铺着绣着百子千孙的大红刻丝被上一推,板着脸儿道:「你以后……对我尊重点,别动手动脚!」万没料到夏景行竟然是一副轻浮的性子。 她别是招了个浪荡子进门吧? 说好的夫妻之间相敬如宾呢?! 夏景行顺势朝后一躺,「嗤」的一声笑出声来:「我怎么对你动手动脚了?」这丫头怎么瞧着什么也不懂的样子。 夏芍药一张脸蛋烧的通红,坐到桌边去,倒了一杯茶一口饮尽,似乎平息了一番慌乱的心绪,正正脸色,这才道:「虽然你我是夫妻,但你也理应尊重我,不该对我动手动脚。你我是要相敬如宾过一辈子的!」 相敬如宾这个词,婚事定下来之后,她至少已经说过两次了。一次是夏景行无意之中听到的,另外一次就是今日,可见她对婚姻的期许便是相敬如宾。 看着她板着一张小脸一本正经的样子,就算知道她能独立处理家里外面的事情,但在他眼里,到底是带着几分稚气的,倒好似个小孩儿非要扮做大人样儿,说些老气横秋的话,让他忍不住眸子里沾染了笑意,整个人都轻松了起来。 这个小丫头对他的过去一无所知,他是怎么样的人,完全不需要借助他人之口来评论,只需要二人日积月累的相处下去,她终会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 他从床上爬了起来,往夏芍药身边走过去。见他虎着一张脸走了过来,原来在夏南天面前信誓旦旦能压制此人的夏芍药不知为何有些心慌,眼看着她到了自己近前,肩宽体高,颇有山岳临头之感。 她坐在紫檀木雕花蝙蝠鼓凳上,想要看清楚他的脸色,也须仰着脸儿去瞧,一急之下便脱口而出:「我与二表哥没什么的。」 夏景行微微倾身弯腰,一双黑沉沉的眼与她清澈的双眸对视,双手扶在旁边的紫檀木雕花圆桌之上,恰将她整个人都禁锢在自己怀里,呼吸相接,轻笑:「你与二表兄今日没什么,那么往日又有些什么是不能告诉我的吗?」 夏芍药就怕他不信,被他困在怀抱里,只能尽力将自己的身体往后靠,背抵在了桌沿边上,恨不得将自己嵌到桌上去,好逃避这尴尬的一刻。 「我与二表兄自小一起长大,两家原本是准备议亲的,他家想娶,我家要招赘,两家谈不拢就算了,一没交换过信物二没换过庚帖,能……能有什么呀?」 说这话总显得她有几分心虚,原本夏芍药也不需要向夏景行解释这些,只是被他撞破寒向荣醉后胡闹说的那些话,却是不得不解释清楚了。 可恨此人听到她的解释,也不知道信是不信,却依然靠的极近,侧头在她耳边嘀咕:「你知不知道,夫妻间是要做些什么的?」 夏芍药还记得方才他在外面的轻佻举动,立刻举手将自己两只耳朵牢牢护住,掩耳盗铃的模样倒引的夏景行轻笑出声,被忍无可忍的夏芍药推开,捂着耳朵站到了一边去,瞪他:「夫妻自然是互相扶持,一个屋檐下生活,甘苦与共,一个桌上吃饭,一张……一张床上歇息的。」想到与个陌生男子躺在一张床上,她的小脸上到底带了些窘意出来。 这次换夏景行傻眼了。 他在夏芍药这些话里忽然之间顿悟了:难怪她一再说夫妻之间要相敬如宾,原是家中再无人教她闺房之事。 岳母早逝,她身边的丫环又全未嫁,再无贴身的婆子之类,岳父重病,况且一个作爹的,精力不济不说,也不适合给女儿做婚前教育。 在小丫头一脸戒备的眼神里,夏景行忽然间发现,婚后生活,任重而道远啊。 当晚二人虽然同床共枕,到底各盖了一条被子。 夏芍药上床之后,就将自己整个人都包进了被子里,只露出个脑袋来,见夏景行举动正常了起来,不再轻佻,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说实话,她对这个忽然之间变脸,做出种种小动作的夏景行,还真是不习惯。总觉得还是之前那个沉默的只会说「好」,又与她适当保持距离的男子更为习惯一些。 大红的喜帐放了下来之后,外面的龙凤描金喜烛还燃着,映得帐子里一片红通通的,倒让夏景行的五官眉目都柔和了起来,又是在这么私密的空间里,倒让夏芍药生出了「两个人其实很亲密」的错觉来,让她忍不住尝试着与他建立良好的关系:「只要你听我的话,我必保你衣食无忧。你若是想读书,也行,想跟我一起管家里的事情也行,若是想习武,我还可以给你请个武师傅回来。」小心打量他平静的神色,「你没有喝醉酒打人的习惯吧?」 若是有暴力因子,习武还是作罢,免得威胁她自身的安全。 夏景行看着她纠结又担心的小脸,更是忍不住笑出声来,还故意逗她:「要是有呢?」 这下她就更纠结了,「那就……只好换我来练武了。」 他用目光表示了下她的小身板练武,恐怕成效不大,倒令夏芍药不服气的瞪了他一眼,还表示: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对,只怕有心人!」夏景行从不知道,自己还可以有这么开心的时候。 v第十四章 思萱堂里,多日的喧闹终于沉寂,上夜的丫环屏息听着安静的新房里不再传来说话声,便和衣倒在耳房的小榻上假寐,连什么时候睡着的都不知道。院子里上夜的婆子都睡的沉实了,忽然院门大响,外面的声音透着慌乱:「快开门呐,老爷不好了……」拍门声一声接着一声。 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上夜的婆子鼾声如雷,倒是小丫头子昨晚贪吃,多吃了两口酱肘子,喝多了茶,这会被尿急憋醒,听到拍门声,吓的腿软,使劲推了推身边的婆子:「宋妈妈醒醒,妈妈醒醒……」 最近夏家上至夏芍药,下至婆子丫环小厮都跟陀螺一样,忙的脚不沾地,都紧绷着一根弦要将这场喜事办的风风光光,体体面面。等喜宴散尽,所有人都松懈了下来,倒头可不就睡的沉了。 新房里,昨晚夏芍药起先还带着几分尴尬,与夏景行聊过几句之后上眼皮与下眼皮已经止不住打架,很快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夏景行这些日子倒是在别院里休养,比她清闲多了。好吃好眠,听着身边平稳的呼吸,倒是忍不住一笑。这丫头平时听说在外面很是精明能干,对自己家里人倒好似有些迷糊不设防。 想到他如今也算是她的家人,她虽不知他的喜恶,到底也是竭尽所能,还想着让他学文习武,但有喜欢尽管去做,心内不由软了下来。 外面的拍门声响,耳房的丫环还没醒,夏景行倒听到了,立刻翻身坐起,将外袍披了起来,轻轻去推夏芍药,「芍药,醒醒……」却是初次唤她闺名。 夏芍药睡的极沉,她累极而眠,且眼瞧着这几日夏南天气色一日好过一日,心上忧愁去了一半,被夏景行推了好几下才醒,人还有些迷迷懵懵,院子里丫环婆子已经去开了门,往新房来报信了。 「外面在吵,好像有事。」 夏景行穿好了外袍,系好腰带,套好了靴子去开门。 素娥头发都散着,衣服草草穿好,也是才醒了慌慌张张来传话:「姑娘,老爷有些不大好……静心斋来人,想让姑娘过去一趟。」 静心斋前来报信的是丫环多玉,生的粗粗壮壮,老实头一个,这会儿吓的人都有些傻了。被素娥引着进来,一头就跪倒在了青砖地上,「姑娘,华管家说老爷怎么都叫不醒……」 夏芍药眼前一黑,差点朝后倒过去,被夏景行眼疾手快,一把扶住,倒进了他怀里才缓了口气,眼睛闭了一瞬,才缓缓睁开,人已经是镇定了许多,推开夏景行的手就去拿衣服,却又嫌喜服累赘,立刻吩咐素娥:「给我拿件家常衣服来。快!」 她失态也不过就是初闻消息的这一下子,很快就打起精神来,镇定下来迅速下地穿衣,套了件家常的莲青色襦裙,钗环一概皆无。头发也是随便拢了一把就要往静心斋去了,才到了门口似又想起什么,扭头招呼夏景行:「夫君也去。」就算是她不招呼,夏景行也是准备一起去的,只是难得她在这么慌乱的时候还能记着他。 小夫妻俩匆匆忙忙到得静心斋,才踏进院子,就见院子里灯火通明,丫环婆子皆面色惶惶,见得夏芍药来,倒好似见到了主心骨。 卧房里,夏南天双目紧闭,倒好似睡过去一般。华元与小丫环多春正守着夏南天,急的团团转。 「姑娘你可来了,老爷昨晚还好好的,睡到半夜,听得他迷糊喊了两声夫人的名讳,再叫就醒不过来了。」 夏芍药昨晚还来瞧过,陪着夏南天说了会子话,看着他喝了药闭上眼睛睡觉了,从静心斋回思萱堂的路上,才被寒向荣截住的。 夏南天病了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这种突发情况她已经经历了好几次,每次都有揪心之感,只觉捱不过这黑沉沉的夜。眼下天色还黑,街上还在宵禁,就算是出门去也请不到大夫,还会被巡街的官兵给抓回去。 她上前去摸夏南天的手,只觉触手冰凉,伸手去摸他的额头,额头也冰凉,手再往鼻端移过去的时候,无端端便有些发抖,还是身后跟着的夏景行在夏南天鼻端试探了一下,感觉到一点浅浅的呼吸,朝她递个宽慰的眼神,心知夏南天这样子,还真有些不大好。 他眼下也不过就是在粉饰太平,哄得她少些伤心。 夏芍药便抓着夏南天的手,放平了去把脉,轻按分散零乱,中按渐空,重按则无,整个面色都白了起来。这是她自夏南天病了之后,逐渐学得的新技能,虽然不及经年的老大夫摸的精准,却也能摸得个三四分了。 她记得教她把脉的那位老大夫曾经说过,脉浮散无根,主元气离散,胃气衰败,气血消亡,精气将绝,实乃病危之兆。 她倒宁愿自己把脉不准,摸错了脉。 夫妻俩守在夏南天床边,听着房里更漏声挨时辰,只盼着天快快亮起来。夏芍药隔得一会儿就要唤两声:「爹爹——」夏南天依旧闭着眼睛不曾睁开。 好不容易天色麻亮,前院的下人们都走动了起来,夏芍药便立刻吩咐老仆华元去请大夫。 「姑娘,请哪位大夫?」华元都有点发愁了。 洛阳城里但凡有名的大夫,都往夏家跑过,少则三四回,多则十几回,到得最后,许多大夫都不肯来,那意思也很明显,夏老爷这病症只是在捱日子罢了。 「请……就请城西的张大夫吧。」最近夏南天吃的就是张大夫的药,虽然未曾根治,可是到底也算有起色了。 岂料华元才出去一会,便又折返了,他身边跟着的正是管着夏家花圃的夏正平,见到夏芍药就道:「姑娘,昨儿我在前面听席上的客人说,报国寺的道静法师回来了。」 他昨日一直在前面招呼宾客,昨晚前面收拾完了,就睡在了前面,天亮才醒,压根不知道后院的事情。原还想着,大清早起来之后,向夏南天跟夏芍药次行,回城外庄上去,才进了二门就跟去请张大夫的华元撞在了一处。 夏芍药「蹭」的站了起来,「可是真的?」面上已经带出喜色来。 道静法师可是她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日盼夜盼,就盼着他尽快云游回来。听到他果然回到报国寺了,夏芍药还有些不敢相信,还要确认一遍。 夏正平也知道夏芍药有多迫切的盼着道静法师回来,每个月总要往报国寺跑好几趟,从白日等到晚上,在佛前上了一柱又一柱的清香,往报国寺捐的香油钱都不止千两了。 「昨儿不方便跟姑娘说,还想着今儿跟姑娘说一声,道静大师前几日就云游回来了。」他昨儿压根没机会跟新娘子说话。 华元面上也露出喜意来,「谢天谢地,老爷有救了!」直恨不得拜天拜地,立时便往菩萨面前去上柱香去。 夏芍药一下子便像身上有了力量,这半夜的苦捱彷徨都散尽了,一叠声吩咐套车,「拿大厚褥子将车里铺厚了,将马车赶到院子里来,给爹爹拿两套衣裳……去帐房支两千两银子。」 丫环们齐齐忙开了,她也回房去梳洗,好待也得收拾的整齐些才能出门。 夏景行跟着她一路又转回新房,「娘子,我也换身衣服罢?」他穿着成亲时的喜袍去报国寺,也不大相宜。 夏芍药满脑子都是去了报国寺如何求道静法师,这会儿才分神瞧了一眼夏景行,果见他还是一副新郎倌的打扮,心情也轻松了些,面上还微露出一二分笑意来,「素娥,去给姑爷把家常衣服拿出来。」她自己坐在妆台前,由丁香给她梳头。 v第十五章 素娥去衣橱里捧出一套宝蓝色长袍来,白玉腰带,还有玉佩荷包等物,零零碎碎都拿了出来,让夏景行自己选来用。这是成亲前早就按着夏景行的身量准备起来的,甚是齐全。 二人匆忙收拾了,静心斋里夏南天已经被抬上了马车,早饭也不及摆,二人带着丫环秋碧与丁香,以及夏正平一起往报国寺赶去了。 家里就交由老仆华元以及素娥去料理。 这时节街上行人极少,城门都未开,直等了一会儿城门才开,城门外立刻便有挑着担子的瓜菜果农,做小买卖的推着小推车的,还有赶着驴车的涌了进来,一下将城门口给填满了。 夏南天还昏迷着,直等这帮人过去了,夏家的马车才出得城来,向报国寺而去。 夏芍药忧心如焚,路上一直紧握着夏南天的手,只觉这条已经走熟的路,从所未有的漫长。这会儿反倒近乡情怯,生怕道静法师又走了,还隔着车帘问了好几次夏正平:「平叔,这消息可确实?」 原本她都相信了,可这会儿又担起心来。 夏正平回答她第十次的时候,终于瞧见报国寺的山门了。 报国寺的山门才开,夏家的马车就驶了进来。 夏芍药每月总要往报国寺跑个好几回求医,就为了等道静法师回来。且她出手大方,每次的香油钱都在百两之数,久而久之,知客僧都将她记在了心里。 才见了她从马车上下来,立刻便迎了上来施了个佛礼:「夏施主金石为开,法师已经云游回来了,只不知今日夏老施主可与施主同行?」 夏芍药听得这话,一颗提着的心总算落了地,忙向他回礼,「烦劳师傅向法师报一声,今日将家父也载了来,只是他老人家现下已经昏迷,还求法师救命!」 知客僧便引了他们往道静法师清修的禅院过去,僧人们正在早课,偶尔遇见个把洒扫僧人,整个寺院都在晨曦中透着肃穆安祥,清幽静谧。 道静法师早课已毕,服侍他的小沙弥报进去之后,他亲迎了出来,夏芍药见到这盼了半年之久,须发皆白,慈眉善目的大和尚,当场便要下跪,被道静法师稳稳托住了:「施主不必多礼,快将老施主送进禅房。」 道静法师替人看诊,最喜身边无人相扰,夏景行将夏南天抱进禅房之后,便被客气的请了出来,只余小沙弥在旁侍候。 夏芍药夫妇站在院子里相候,知客僧自去,又遣了小沙弥来送了茶水素点心,就摆在道静法师院里的石桌上,请夏芍药夫妇用些。但夏芍药坐都坐不住,又哪里用得下素点心。 夏景行倒是有些饿了,昨夜被灌了一肚子酒水,喜宴上菜没吃两口,又在静心斋陪着夏芍药守了半夜,早饭都不及吃。他用了两块素南瓜饼,只觉入口松软,只有淡淡的甜味,便硬塞了一块给夏芍药。 夏芍药倒好似喉咙口堵着块大石头,强灌了半杯茶,才将这块素南瓜饼给咽了下去,干等着心里难受,索性让他在这里看着,自己往前殿去。 「我去给菩萨上柱香,保佑爹爹否极泰来,夫君且守在这里,若有消息就让人往前殿去告诉我。」 夏景行估摸她这是怕夏南天万一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怕自己接受不了,这才往前殿去上香求心安,便亲送了她出院门,眼看着她带着丫环的身影去的远了,这才回来坐了下来,静等。 夏家老宅子里,昨夜喝醉酒留下的宾客们一大早梳洗完毕,便被小厮引到了前厅去用早膳,自有华元出来解释。 「我家老爷昨儿累着了,略有不适,一大早姑娘姑爷便坐了马车,送老爷去护国寺请道静法师看病,就不能陪诸位用膳了。」 夏南天卧床久病,此次能够端坐上座看着女儿成亲拜堂,已大大的出乎众人意料,此刻听得老仆解释,便各自用了些早饭,告辞而出。 独寒向荣心里不痛快,昨晚也歇在了夏家客房,半夜辗转,不曾入眠,天亮才睡了过去,直睡到了快午时才醒,听得夏南天被女儿女婿送到了护国寺去看病,心里百般滋味难言。 端上来的早饭也不吃,就回家去了。 昨晚寒家人从喜宴上回去之后,夏南星便发现次子不见了。自夏家送了喜贴过来,被寒向荣知道之后,这个儿子便对父母爱搭不理,总觉得是父母耽误了他的喜事。 夏南星叫了青砚来问,青砚哪里知道寒向荣去了哪里。 夏家待客,主仆不在一席,青砚跟各家前去的长随小厮一起吃酒,也多喝了几杯,他昏头涨脑出来,恰逢寒向茂扶了寒取出来,招呼了他一声让搭把手,他便一路服侍着寒取回来,就回下人房里去睡了。 大清早便被夏南星唤了人叫过去,酒都没醒彻底,被夏南星劈头盖脸骂了一通。 他是从小跟在寒向荣身边的,见主母骂的厉害,心里不免要想:好好一桩喜事,若不是太太与老爷从中阻挠,贪心不足,此刻主子做了夏家姑爷,他已经进了夏家门。夏家表姑娘手头大方,为人又和气,这样的好主母,可不打着灯笼也难找? 好不容易寒向荣回来了,夏南星迎了上去,嘘寒问暖,问及昨夜,寒向荣心中更不痛快,便没什么好话,只吩咐青砚:「去厨房看看有什么吃的,弄一碗来我填填肚子。」 夏南星忍不住埋怨:「都这会子从你舅舅家回来,怎的下面人也不给你弄点吃的来?」放以前是从不会这么冷怠寒向荣的。 「舅舅半夜病发,天还没亮,表妹跟……就一起出门去护国寺给舅舅看病去了。」他听得这消息,无可避免的深深失落。原本陪着芍药的应该是他才对,如今堂而皇之能与芍药站在一处的,就成了那个人了。 夏家再端了珍馐美味来,是无论如何也咽不下去了。 夏南星一听这话,起先还只是张罗着儿子吃饭,等寒向荣狼吞虎咽吃完饭回房去了,这才醒过味儿来。 若是夏南天有个三长两短,芍药又同别人成了亲,哪里还会看顾她家? 夏南星出嫁的时候,夏家虽然也种了几代的芍药,但在洛阳城里,还真排不上号。不独夏家花圃只有如今的十分之一,就算是芍药花的品种,也只有二三十种,日子尚且能过得而已,与寒家也算门当户对。 夏南天此人,爱花成痴,此后多年悉心培育,但有点钱财,便往外地去求芍药花,家中留给妻室唐氏打理。 两人成亲数年,一直不曾有过孩子,夏家芍药花倒从二三十种渐渐多了起来,多达五十多种。 夏南星比兄长晚成亲了五年,膝下两子都比夏芍药还大。 v第十六章 唐氏为此一直郁郁寡欢,只她生性温顺,夏南天又不曾在外寻花问柳,只一门心思种花,到处求名品。直到夏芍药生下来,夏家的芍药花品种已达上百种,夏家在洛阳城里渐渐出名,前来买花的人络绎不绝,就连老宅子也一直在修缮,成了如今的四进大宅子。 而夏南天这病,还是夏芍药出生那一年,他听得杭州一名商人讲起,杭州凌家有芍药名品胭脂点玉,便带了银两前去求花,回来的路上坐船,夜遇暴雨狂风,整船人都被倒进了运河里。 夏南天将求来的芍药花枝绑在了背上,抱着块浮木在运河里漂了数日才被人打捞了起来,被官府送回洛阳的时候,卧床数月才得起身。 唐氏彼时大着肚子,每次夏南星前去,都要捧着肚子垂泪:「若是你哥哥有个三长两短,可让我跟肚里的孩子怎么活啊?」 夏寒星那时候心中只觉唐氏软弱,若是她自己,住着这样大宅子,家里金银花用不尽,花圃日入斗金,呼奴唤婢,又有什么过不下去的? 她未出嫁前,与嫂子关系也还不错,只出嫁之后数年,眼瞧着娘家变化日新月异,被金银刺着了眼睛,心里难免不痛快。若是晚几年出嫁,以夏家如今的财力,哪得她就嫁了寒家呢? 还不得紧着洛阳城的富户挑。 过得数月夏芍药出生,夏南天欣喜若狂。他平生挚爱芍药花,便索性给女儿起名芍药,还一早念叨:「将来闺女出嫁,我必得将所有芍药花都给陪嫁一份,才不枉了闺女这名字。」 夏南星愈发觉得兄长这人带着些痴气。陪送宝石香料,金银首饰,绫罗绸缎也就罢了,将夏家名品芍药全陪送一份,简直不可理喻。 由是她便想起当年自己出嫁,父母早亡,兄长也将家中各种芍药品种陪嫁了一份给她。嫁妆抬进夏家院里,瞧着倒是花团锦簇,只第二日婆母便阴阳怪气道:「这花儿好看是好看,只不抵吃不抵喝,过几日就枯死了,这嫁妆倒是讨巧。」 夏南星正是新妇面嫩,当时心里怄了个半死,埋怨兄长蠢笨,若是将这些花儿换做金银首饰,难道还能让婆婆小瞧了不成? 她自己不好种花,寒家人对此也不上心,没过三年,这些花儿俱都枯死。 好好一桩亲事,倒让夏南星心里起了疙瘩,成亲一年内都不太爱回娘家。 夏南天原还想着,给妹妹陪送了各种芍药花,起先寒取陪着媳妇回娘家,便要拉了妹夫大谈芍药花经,见寒取颇为不耐烦,还好几次在唐氏面前心疼那些芍药花:「……我当时还挑了最好的来给妹妹做嫁妆,草木有情,要用心侍弄才能长的好。妹夫这样不喜欢,妹妹又不会打理,要不要咱们送个小厮过去帮他们打理?」 唐氏只觉丈夫这痴气让人既心疼又好笑,「你自己拿花儿当命,别个难道也会拿花当命不成?当初早说了应该折成银子赔送,你送些花儿过去,你当宝贝的,人家也不一定当宝贝呢。」 小姑子心里不乐意,唐氏未必没瞧出来,只丈夫是个犟头,说也说不通的,唐氏便只装作不知。 等夏家芍药花品种渐丰,声名在外,这时候寒家人才觉出了芍药花竟是摇钱花,但有稀罕名品,却是能卖得高价的。 这时候寒取与夏南星再上门去求芍药花名品,夏南天早看清了他们并不爱这芍药花,便推脱了。 「这花儿要小心侍候,你们要了去也养不活,何苦费这功夫折腾这花儿?」 倒是又在夏南星心里种了个疙瘩,只觉得兄长自己发着财,却不愿意拉扯她家一把,倒又将兄长埋怨上了。 如今倒好,夏南天重病在身,又招了婿回来。都说女生外向,夏芍药若是与寒向荣成亲,自然是向着寒家的。可与别人成了亲,心还不知道拐到哪去呢。 若是兄长一时不在了,她以后上门还能沾到什么啊? 想到此,夏南星心中不由着慌,吩咐婆子:「快去夏家问问,舅老爷的病看的如何了?」 夏南星派人往夏家接连跑了三日,夏家门子都回说老爷与姑娘姑爷还未从报国寺回来。 而夏家族里听说夏南天不行了,也是接连三日派人来问,待听得人还没回来,夏老三便道:「说不得果然是不行了。」已经在考虑夏南天的丧事上,新女婿才进门,夏芍药还是个小姑娘,倒可以趁机为族里牟些利来。 报国寺里,夏芍药几乎在佛前跪了三日,好几次都是夏景行强拖了回来,逼着她吃两口,硬压了她睡一会,一转眼她就又往佛前去了,日夜焚香,长跪不起。 他自己生来漠然,回想起来,似乎还真没对谁有过这种依恋之情,看着她这样起先倒是诧异,陪着她来寺里,不过略尽礼数责任,真若是夏南天去了,也不会悲伤。 只到了后来,见她才三日光景,人便形销骨立,眼窝深陷,下巴尖尖,只一双眸子越发的大了,这才怜惜起夏芍药来,倒盼着夏南天能尽快的清醒过来。 不然夏芍药就算是铁打的身子,恐怕也熬不过去。 第四日上头,夏南天总算醒了过来,还喝了几口热水。 道静法师将他身上扎着的金针都收了起来,这才让小沙弥打开禅房的门,前去请夏家人来。 「若是贫僧救不了施主,恐怕施主家人就要将寺里的青砖地都在跪出个坑来。」 夏南天被小沙弥扶着喂了两口水,原来懵懂着,听得道静法师说话,这才彻底清醒了,明白自己是在报国寺里。 「大师又救了我一命!」他当年在运河之上漂流数日,卧床不起,最后也是求到了道静法师门下,才能够重新走动的。 夏景行就在院里等消息,小沙弥报了信来,他却扭头就往前殿去了,倒让小沙弥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进了禅房便道:「奇也怪哉!外面那位夏施主听了夏老施主清醒,竟然二话不说扭头走了,也不进来瞧一眼。」 道静法师便道:「他往哪里去了,你可想过?」 小沙弥这才恍然大悟,感情夏景行是往前院去给妻子报信去了。他跟师弟一起出去报信,那位夏施主可是不放心女施主? 过不多时,夏景行便扶了夏芍药从前殿而来。夏芍药这几日跪的腿都没了知觉,恨不得割肉剜心供在佛前,只求救夏南天一命。 听得夏南天醒来,顿时泪流满面,重重朝着菩萨磕了三个响头,待要起身,腿却僵硬的起不来,还是夏景行与丫环一边一个,将她扶了起来。 再要迈步,双腿浑似别人的,倒不听使唤。还是夏景行将她抱到了正殿外面,寻得一处台阶,将她放下,大掌在她膝盖上揉搓活血片刻,这才能走路了。 v第十七章 父女俩相见,夏芍药只觉恍如隔世,扑进夏南天的怀里,紧揪着他的衣服大哭了起来。道静大师回来,她便不似过去强撑着不在夏南天面前流露悲意,想着老天有眼,终将父亲救了回来。 夏南天已是知道女儿这些日子在佛前日夜长跪祈祷,见她额头上还有青紫印子,顿时心疼不已。摩挲着她的头发,不住念叨:「傻孩子,怎么弄的这般狼狈……」 到底父女连心。 夏南天既然醒来,病却未除,一时半会还不能回府去,道静法师便吩咐小沙弥将离他这里最近的院子收拾出来,好让夏南天长住诊疗。 夏芍药高兴之下,立时吩咐往寺中添了两千两的香油钱,又在寺中陪了夏南天住够十日,眼见得他能下地行走几步,也能吃得半碗粥,几口山野小菜,闲来还听道静法师讲法,终于将一颗心落到了肚里去。 夏家事忙,华元早派了小厮来传话,道是姑奶奶日日派人上门来问,夏家族里的人也已经跑了好几趟。 夏南天经此生死大劫,倒将一切都看透了。单只看他病重之时,同族与寒家两相逼迫,昏迷之时,只女儿女婿守在身边,闺女跪了数日,生生瘦成了一把骨头,额头上的青紫印子过得四五日都还未消,还是道静法师给了一盒消肿的膏药擦了,这才渐渐淡了下去。此次无论如何都不肯再似过去一般装聋作哑,由得这些人来占便宜了。 「回去告诉他们,我还没死呢,过些日子就家去。以后家里家外的事情,就交给姑娘与姑爷打理,让他们少操心,管好自己家的事情就好。」 他这话说的十分不客气,传话的小厮将原话转达给华元,华元转头便委婉的向夏家族人以及寒家去的仆人表达谢意:「我家老爷身子有了起色,倒要多谢各位记挂着,只最近恐怕不能理事,往后家里的事情,却都是姑娘在做主了。」 姑爷才进门,他还有些不大放心,便聪明的直接将姑爷给抹去了。 夏老三听得消息,暗叹道静法师回来的不是时候,他若是晚来半个月,说不定夏南天的丧事都办完了。 夏南星听到这消息倒是终于放下心来,到底一母同胞的兄长还活着呢,血缘可是扯不断的。 等到夏芍药夫妇在山上陪了夏南天半月,眼见着夏正平派人一趟趟往报国寺跑,花市铺里的掌柜也要派人往寺里来回,夏南天便受不住了,往外推这两个:「你们还是收拾收拾快回去罢。跟我一起在寺里躲清闲,家里都快乱成一锅粥了。往日也没觉得自己有多忙,怎的交到了你们手里,倒好似有一堆的事儿等着办呢?!」 夏芍药这几日总算是缓过劲儿来,整日带笑,还往夏南天怀里蹭了蹭,撒起娇来:「不要,我要多陪爹爹几日。我若是走了,你寂寞了可怎么好?」 夏南天便打趣她:「那让景行一个人回去?」 夏芍药立刻点头:「行的行的,正好夫君回去处理事情,若有问题跟平叔元叔商量就好,我留下来陪爹爹。」 夏景行自与她相识以来,一直都见她端方果决,何曾见过她这般小儿女撒娇的模样?见夏南天朝着他笑,顿时也笑出来:「你若是想留下来陪爹爹也行,只家里的事……我恐怕处理不了。」 他完全不熟悉,可不敢大包大揽。 夏南天原本就是逗闺女玩,总想着他们新婚夫妻多多相处,他也好早日抱孙孙。听得夏景行这句实话,还当夏景行是舍不得新婚小娇妻,面上笑意不由更浓,立刻便将扒在自己身上撒娇的闺女撕了下来,往女婿身上推:「快带你媳妇回去,整日在我面前闹的我头疼。若真孝顺我,回去给我多送几盆花来,我闲来无事也好有点事做。」 「爹爹——」 夏芍药拖长了调子就是不肯走,还是夏景行揽了她的肩膀与夏南天道别:「待家里的事情忙完了,我再送了芍药过来看爹爹。」忍着笑意将她拖走了。 出了报国寺的山门,夏芍药才觉出自己被夏景行揽在怀里,往他手上拍了一记,气急败坏:「你又对我动手动脚。当着爹爹的面,成什么样子?」 夏景行忍笑问她:「娘子的意思是说,背着爹爹我就可以对你动手动脚了?」 「你……说什么呢你?!」 小丫头眉毛倒立,全无方才的娇样儿,板起脸来就训起他来:「你要对我尊重些!」 夏景行笑出声来,一面还做乖顺状连连点头:「为夫一定对你尊重些,娘子请上车!」趁着扶她上马车,还在她腰上摸了一把。 夏芍药:「……」 小两口回家的当日,夏芍药就派人往族里跟寒家送了消息过去,只道夏南天病势好转,留在护国寺静养,多谢大家关心云云。 她的本意就是让大家歇了歪心思,别老对她家的事情过份关注,只管过自己的日子就好。可惜她想清静,别人却不会让她如愿。 当晚她泡了个热水澡便上床休息,就连夏景行几时洗完了回房间睡觉的,都不知道。只清早醒来,发现自己枕着他的胳膊,热出一头的汗。 等她尴尬的将脑袋挪过去之后,夏景行便当着她的面儿,使劲揉自己的胳膊,弄的夏芍药脸都红了,埋怨他:「你傻啊?!把我推过去不就完了。」她对于自己怎么枕到别人胳膊上的事情全然不知。 夏景行戏谑道:「我哪里舍得推开?」 这下倒让夏芍药想起来他昨儿的轻浮之举来,心里那点子尴尬愧疚全没了,绕过他下床,回身还奉送他一个字:「该!」 夏景行:小丫头忒也心狠! 夏芍药洗漱完毕,坐在妆台前由得素娥替她梳头挽发,一面吩咐:「待会儿就派个人去平叔那儿,将冠群芳,宝妆成,粉池滴翠,胭脂点玉各选两盆,送往护国寺去,给爹爹院里送四盆,道静法师禅院里送四盆,让他们闲来赏玩。」 芍药花期一般在四五月份,但夏南天养花自成一套,夏家花圃的花却因为栽培技术,能够将花期延迟,使得夏家花圃从四月份到七八月份,都有鲜花可售。这却是别家种芍药的花农不可能办到的事情。 她点的这四盆,是估摸着最近还有盛开的,送到寺里去,给病中的夏南天换换心情。 素娥应了下来,等回头摆上早饭,由秋碧跟丁香侍候着夏芍药夫妻俩用饭,她亲往前面去传话,顺便把厨房里给夏南天做的汤跟素点心一起送过去。 夏南天毕竟住在寺里,荤食不好往里送,夏芍药又怕寺中吃的不精心,昨晚便吩咐了厨房以后每日炖了汤水,做了点心送到寺里去,给夏南天补身子。 v第十八章 这可难坏了夏府的厨子,寻常都是拿各种肉类来炖汤,只时候到了,汤头便鲜香。素汤原材料就少,不考较功夫。 厨子想了半夜,子时就爬起来去了厨房,捅开了灶火愣是给炖了个十菌汤,用了数十种菌类炖出来的汤,加了两颗红枣枸杞,虽未加一丝荤星,味道却也是极鲜的。 素点心倒难不倒他。 素娥亲看着厨房里将这两样都装好了,让静心斋的丫头多玉跟多喜随车,又点了前院的永福一起去庄上寻夏正平,传了夏芍药的话,挑了花儿往护国寺送去了。 夏正平还问永福:「姑娘可有时间过来?」 永福在前院,自然不知,还是多玉道:「素娥姐姐说,姑娘在护国寺累着了,人都瘦了一大圈,估摸着得休息几天才有空来庄上。」 最近几日有外地客商跑来买花,偏买的是上上品的芍药,这等事情却要夏芍药来决定的。 夏家有些上品芍药却是不外传的,还得夏芍药来做决定。 夏芍药这些日子也确实累着了,吃完了早饭,原本是准备回床上睡个回笼觉的,见夏景行无聊,让丫环带了他去前院书房里挑书看,才准备宽衣,便有小丫头子来报:「族里的俞嫂子来了,说是来瞧瞧姑娘,问问老爷如何了。」 俞氏便是夏老三的孙媳妇,成亲数年未孕,去年年成好些,夏老三便作主,给孙子房里添了一个通房丫头。在夏老三家里一向是个很没存在感的人,没想到今儿却上了门来。 夏芍药只得整整衣裳,去花厅见客。 俞氏见了夏芍药,倒很是亲热:「妹妹这一向可好?四叔病着,听说往护国寺去了,听说妹妹家来,祖父差我来问问,四叔可好些了?」 夏芍药昨儿才派了小厮去各处传话,今儿俞氏就上了门,她揣度着大约是夏老三不信小厮的话,这才派了孙媳妇当面来瞧。她面上便堆叠了十二分的笑意,「劳嫂子跑这一趟了。我昨儿才从护国寺回来,爹爹可不大好了嘛。送过去的时候人都昏迷了,道静大师出手,人不但醒了过来,且能下床走动了,还能喝一碗粥配些小菜吃了,气色也好了。只寺里清静,方便大师随时把脉换药,爹爹也说想躲个清静,就先在寺里住着。阿弥跎佛,菩萨保佑,可算是否极泰来了!」 她一头说一头笑,喜意盈盈,俞氏心里便信了夏南天是真见好了,心里便知自己这趟腿跑的,回去说不定会被夏老三迁怒。 但她自己生不出孩子,但凡肚子争气点,看孩子面上也不必被婆家捏在手心里。 夏家赘婿,夏老三被夏九郎酒后打上门去闹了一场,都快成族里的笑话了。夏老三可不就盼着夏南天活不长嘛。 「真是要恭喜妹妹了,四叔病好了,往后妹妹就不愁了。」俞氏才说了两句好话,夏南星便带着寒向蓝进来了,身后还跟着准备报信的小丫环子。 夏南星昨儿听得侄女跟侄女婿回来了,便想着要极力描补与娘家的关系,一大早就带了女儿来,门上要报,她已经径自进来了:「哪就用得这般客气呢?」 门上小厮传话到二门,小丫环子便将她母女二人引到了花厅。 才见了夏芍药,夏南星便道:「这孩子,怎的瘦成了这般模样?寺里伙食不好,还是担心你爹爹的病?不是说哥哥的病都好了吗?」 夏芍药心道:城里往报国寺去并不远,若真是担心爹爹的病情,何不去瞧一趟呢? 只面上却不肯显出来,等俞氏与夏南星见了礼,便请夏南星坐:「大热的天,倒累姑姑跑一趟。爹爹已无大碍,剩下的便是调养了。」又唤了丫环上茶。 寒向蓝的目光却直往夏芍药头上那嵌红宝的凤头金钗,腕上金钏上瞄,过去拉了夏芍药的手摇了摇:「表姐去了这些日子,我担心舅舅担心的都吃不下饭了呢。」 她脸蛋红润,又哪里是担心的吃不下饭的模样呢。 夏芍药面上神情淡淡,拉了她坐下,顺势将手从她手里抽出来,将点心盘子往她面前推:「妹妹吃块桂花糕,厨房新做的,说是今年的桂花,才从吴家铺子里买来的,可香呢。今儿一大早我还让人往护国寺去给爹爹送了一盘子呢。」 寒向蓝拈了块点心往嘴里松,入口香甜绵软,便不住赞这点心好吃,「我二哥哥最喜欢吃桂花糕呢。」寒家厨房里做饭的却是两个粗使婆子,手艺也只寻常,那得这般精细的点心。 若是往日她开了这口,夏芍药必是要让丫环满满装一匣子点心给她带回家去吃的,只今日夏芍药却只笑笑,并不接话。 俞氏略坐一坐便告辞出去,夏芍药去送,寒向蓝便朝着夏南星嘀咕:「表姐越来越小气了呢。」不过就是一匣子点心,往年不知道送了多少去寒家,如今却提都不提了。 夏南星便安抚女儿:「你表姐最近累,大约是想不起来吧。」 寒向蓝便有些不高兴了,转头又笑了:「我一会要去表姐房里玩。」 夏南星哪里不知道女儿的小心思,只过去夏芍药迁就着寒向蓝,今儿她倒也想看看这侄女儿对她是不是已经生分了,便不做阻拦,只道:「你去了可别淘气。」 一时里夏芍药送了人回来,寒向蓝便拉着夏芍药的手,说是「许久没去表姐房里玩了,外人都走了,不如咱们回你房里喝茶吃点心,岂不好?」 夏芍药轻笑一声,十分抱歉:「我出来的时候,你姐夫还在床上歪着看书呢,只这会儿也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往后却是不能带妹妹回房去玩了,你姐夫在房里呢,不方便。」 寒向蓝一怔,榴花已经道:「表姑娘跟我家姑娘虽然感情好,但我家姑娘成了亲,姑爷这一向都在家里,表姑娘还未成亲,却是要避闲的。万一让旁人知道表姑娘来了只往我家姑娘房里钻,我家姑爷倒没什么,于表姑娘的名声却不好听呢。」 夏芍药的话还算委婉,榴花这话简直就是指着寒向蓝的脸说她不要脸,上赶着往表姐夫身边凑了。 夏芍药嗔她一眼:「你这丫头,瞎说什么呢。」 寒向蓝万没想到,夏芍药与旁人成了亲,她竟然连卧房都进不去了,瞬间就不高兴了,将一张脸拉的老长,甩开了夏芍药的手,幽幽道:「表姐成了亲之后,倒跟我生分了呢。」 这话合该她娘夏南星说才对,不过从她嘴里说出来,娘俩倒是一样的心声了。 夏芍药一笑:「看妹妹这话说的,一年小二年大,过两年妹妹出嫁人了,连娘家都要少回,何况咱们姐妹间的来往自然也会少下来。」 v第十九章 原不过是句实话,但听在寒向蓝耳里,想到夏芍药首饰匣子里那些珠宝,衣橱里那些新衣,顿时满心的嫉妒难过。 寒向蓝在夏芍药这里碰了软钉子,一肚子气不得消解,又不似往日离开夏家的时候又吃又拿,顿时将夏南星埋怨了个半死。 「娘亲也真是的,要是让二哥跟表姐成了亲,表姐哪里会跟现在一般远着我?」到时候还不是任她予取予求。 夏南星对闺女向来是有求必应,疼在骨里的。但夏芍药这婚事原本就是他们另有安排,结果只顾着打自己的小算盘,最后满盘皆空。如今只能打落牙齿一起咽了。 侄女也就罢了,只寒向荣这一向就对父母没给好脸色。好歹惧于父威,寒取问三句,他还能答一句话。对着夏南星就……基本没话了。 她好生生一个儿子,为着侄女儿倒将她这亲娘给恨上了,见侄女又纵容的贴身丫头给寒向蓝排头吃,心里就更不痛快了。只面上不好摆出来,便提也来:「侄女婿我还是成亲当日见了一面,今儿来了怎的也不见呢?」 好歹长辈来了也理应出来见个礼。 夏芍药便不冷不热道:「夫君面子薄,有点害羞,我怕见着姑姑他不好意思。待以后有机会再见吧。」 素娥嘴角暗抽:姑爷明明胆子很大,她可一点也没看出来有害羞的迹象,自来熟的很。 夏南星:「……」这是摆明了不想让夏景行与她亲近? 这丫头倒比嫂子唐氏难缠多了,往日她还没大瞧出来,却原来不是个好性子的。 唐氏嫁进夏家,何曾给过她一点委屈受。 哪一次不是将她这小姑子捧的舒舒服服。 夏南星带着女儿乘兴而来,憋了一肚子气败兴而归,路上还要被闺女埋怨。回去之后又有媒婆上门来应承。自夏芍药成亲,她虑着次子再消沉下去也不成样子,索性请了媒婆来,不成想这才没多少日子便有了消息。 媒婆拿人钱财,自然替人办事,手头抓着好十来个适龄的姑娘,容得夏南星慢慢挑拣,又将夏南星捧了又捧:「太太娘家府上可是大财主,听得是与太太府上联姻,有不少人家都愿意将姑娘许了来。说句不好听的话,太太娘家手指头缝里漏一点,那也不是小数字呢。」 这话真是戳到了夏南星的肺管子,特别是看了侄女今儿这不冷不热的架势,偏夏家如今是她主事,思来想去还是只能等夏南天从护国寺回来,再图后续。 夏芍药送走了夏南星母女,回房之后才往床上扑去,丫环便来报,说是柜上送了上个月的帐册来。 她哪里还有精神头去核帐,也不管夏景行会不会,便吩咐丫环:「告诉姑爷,就说我累到不行,已经睡下了,让他帮我核一遍帐,先将柜上人打发走了再说。」 暂且死马当作活马医吧。 待得丫环领着柜上人去了书房,夏景行见到那厚厚一摞帐薄子,人都愣住了:「娘子呢?怎的将帐册抱到书房里来了?」 前来传信的丁香缩缩脖子,暗道:姑爷似乎有些不太高兴啊。 「姑娘……睡觉了。」 夏景行哑然。 她这是找到偷懒的法子了? 房里的丫环以及柜上前来送帐薄子的伙计都紧张的盯着夏景行,生怕他撂挑子不干。丁香更是觉得自家姑娘糊涂,也不知道姑爷看不看得懂这帐薄子。 夏景行将柜上人打发走了,又将房里侍候茶水的丫环也打发走了,丁香回后院便悄悄跟素娥嘀咕:「姑爷不会是看不懂帐薄子,这才将人都打发走的吧?」 「你这丫头,姑爷怎么会看不懂呢?」素娥虽有心替夏景行分辩,但心里未尝不替夏芍药担忧。 夏景行的来历,旁人不知道,她可一清二楚。当初就是她跟着夏芍药去护国寺救的人,后来也是她跟着去庄上将人带回府里来成的亲。 万一……姑爷是个睁眼瞎呢? 素娥将这点担忧压下去,守在房里直等着夏芍药饱饱的睡了一觉,都日影西斜了,这才伸着懒腰醒来。转头看看,还不见夏景行回来,她早将睡前帐薄子推开夏景行一事忘在了脑后。 「我睡着,夫君可吃过午饭了?」 素娥愁眉苦脸:「送饭的丫环将饭送到了书房,姑爷接了饭菜就又将人赶出去了,他不叫人进,旁人也不敢进去。」吃没吃她还真不知道。 夏芍药这才想起来,自己睡前……似乎推了些事情给夏景行做。 她漫不经心起床梳洗,素娥跟前跟后的侍候,欲言又止的看着她,到最后夏芍药都觉得她今儿有点反常了,问起来她才委婉提醒:「姑娘,姑爷今儿一天都没出书房呢。」 「大约是上个月的帐薄子比较多吧?别去打扰他,让他慢慢核。」 素娥实在忍不住了,终于鼓足勇气道:「姑娘,你确定姑爷真的会算帐?」 「这有什么不会——」不会吧? 话说到一半,夏芍药终于卡了壳。她光想着,听夏景行谈吐,似乎也是个读过书的,可读过书的就一定会看帐吗? 况且花铺子里记的帐自然全是花名,以及品级分类设价,这帐本子到了外行人眼里,可不是一本糊涂帐吗? v第二十章 她看帐薄子是夏南天自小闲暇之时手把手教出来的,铺子里的帐也是按着夏南天的习惯所记,夏家芍药有上百品种,寻常人看了头都要大了,他不会是因为算不出帐来,所以不好出房门了吧? 这可是怎么说的,上午才跟姑姑说过,夏景行害羞,没想到一语成谶,拿个帐薄子真逼的他羞窘的在书房里坐了大半日? 这会儿她自己也不确定夏景行会怎么想了。 他不会当这是自己拿帐薄子开涮,故意教他难堪吧? 想到这里,夏芍药坐不住了,立刻起身往书房去,边走边埋怨素娥:「我犯糊涂,你怎么也不提醒着些我?」 素娥便给她出主意:「若是姑爷不好意思,不如姑娘哄哄他?」 「怎么哄?」 哄男人夏芍药还真不在行,以往都是寒向荣哄着她开心的。 「要不……送点什么给姑爷?」 夏芍药很务实:「送银子?你快去帐房支一百两银子来,说不定姑爷看到银子就高兴了。」 素娥啼笑皆非:「姑娘,你当姑爷是你啊,看到银子就高兴!」她家姑娘自接管了家里的事情,每次看到赚的银子多,眉头都会多松开一会儿,瞧着是个爱银子的,只往寺里捐功德,倒是比谁都散漫。 她这么个性子,也不知道到底是爱银子呢,还是爱赚银子这件事情本身呢。 「那……送什么啊?」 素娥也没成过亲,哪里知道如何讨好男人。见夏芍药真的很茫然,还是硬着头皮建议:「要不……就送花给姑爷?」她们家最不缺的就是芍药花了,各种颜色品种都有。 「这招好,你快让人去前面传话,把庄子里上上品的芍药搬几盆回来,搬在房里给姑爷赏玩。」 素娥还想留下来围观一下姑娘哄姑爷的效果,不过看夏芍药压根没有想让她围观的意思,才到了前院书房,便使唤她去跑腿,只得一步三回头的去了。 这里夏芍药整整衣衫,便去敲书房的门,听得房里低沉的声音响起:「什么事儿?」她不由便有些紧张,稍停才道:「夫君,我肚子饿了,过来瞧瞧你可用过了。」 夏景行瞪着面前的帐本已经很久了。 好歹他打小也是读书长大的,虽然他那样的家庭,不必走科举之路,但也没道理连个核帐都不会吧。 他翻了半日,眼前是一堆芍药花名,什么宝妆成,冠群芳,叠香英、积娇红、醉西施、妒娇红……足有上百种芍药名字,价格也不尽相同,只看的他眼花缭乱,不知如何下手。 就算是同一种花,隔得几日卖出去的价格也不尽相同,累加核算倒数字没问题,但想也知道,必不是这么简单的累加。 夏芍药敲门的时候,他正头大如斗,想也没想立刻便将摊开已经翻了好几遍的帐本子立刻合上,才亲去开门。 门外的小丫头一脸尴尬的瞧着他,似乎略带些讨好道:「书房里坐着气闷,不如我带夫君去后花园子里转转,将晚饭摆在水榭里,凉凉快快的用些小菜冷淘,可好?」绝口不提核帐的事情。 夏景行为难的朝书房瞧一眼,那意思很明显,帐都没核完呢。 这下她面上的尴尬之色更浓了,想也没想道:「这些事儿留着我来做就好,咱们去吃饭吧。」 有人解救,夏景行巴不得离帐本子远些,就怕吃完饭了这小丫头再提出让他看帐。 夫妻两个出了书房的门,并肩而行,夏芍药也不问他看帐看的如何了,只指着家中景致给他瞧。 才进了园子门的那棵金桂树是她去何家做客,吃过了何家香香甜甜的桂花糕,看到何家满园的桂花树,死抱着一棵小树不放,唐氏好说歹说才将她劝回家,从外面买了棵金桂树苗来栽了,「没想到自栽下至今,也不知怎么回事,树冠子都长的老高了,就是不开花。」可不出奇。 夏景行还特意围着那树绕了一圈,论理这时节正是桂花盛开的时节,但这棵树长的郁郁葱葱,却半个花苞也无。 「这个……不会是买错了树苗吧?」 夏芍药对芍药花在行,对桂树可半点也没研究,也仰头去瞧,「不会吧?」这颗金桂树从栽在这里她就盼了多少年,只盼着秋天满园桂花香,还能亲手摘花做桂花酿,桂花糕吃,那必是乐趣无穷的。 年年空盼,浪费她多少关注。 夏景行顺势牵过了她的手,见她还关注那颗桂花树,便指着不远处的荷塘道:「这荷花栽来也不会是为了吃的吧?」 夏芍药大为惊讶:「你从哪知道的?难道是爹爹告诉你的?」感觉到握着自己的大手上掌心还有茧子,她小时候倒是看到过爹娘偶尔牵手,只当这是夫妻寻常之事,便也不在意,还曲起小手指在他掌心里挠了两下,见夏景行猛的将手缩了回去,顿时笑出声来。 这人原来这么怕痒。 夏景行莞尔一笑:「猜的!你这么爱吃,家里最不缺的就是花了,总不会是为了赏花吧?」她对桂花糕这么执着,以岳父宠女的态度来瞧,很有可能。 夏芍药大起知己之感,兴兴头头道:「我小时候爱吃外面的莲子糖,三四岁上知道了莲子是从哪来的,就缠着爹爹家里要种荷花。后来爹爹就雇人在后院开挖了荷塘,引了活水进来,种了荷花给我的。不过有一次,我坐在小舟上采莲蓬,一头栽到了塘里,我娘吓个半死,就禁着我坐舟子玩了。」 那次之后,唐氏就将她的奶娘给辞了,身边留了几个丫环,自己亲自看着,倒恨不得整日将闺女拴在身边半米之内。 提起这次的溺水事件,她一脸遗憾:「我后来倒是想学泅水来着,可惜我娘不让,只得做罢。」双眸亮晶晶问他:「夫君可会泅水?」 v第二十一章 夏景行倒是会,只不过他学泅水并非为了玩乐,而是为了危机时刻保命。在她的温柔注视下,当初为何学泅水的痛苦似乎如云淡一般淡去,还能有兴致逗她:「学泅水并不好玩,我当初学的时候灌了一肚子水,被人倒提着控水,特别难受。」 夏芍药顿时一脸钦佩的看着他,还安慰他:「夫君其实很厉害的,都会泅水,不会看帐本也算不得什么。」 夏景行:「……」 夏芍药话都出口了,才觉得自己高兴之下失了言,眨巴着眼睛见他一脸无奈的样子,便只好加大力度安慰他:「其实看帐也没什么有趣的,只看帐之前要知道家里所有的芍药花的品种,价值,以及外面的花价,等知道了这些再看起铺子里的帐来就没什么难的了。」 她原本在外人面前是很端庄慎言的性子,在家里便十分随意。自与夏景行成了亲,见他性子随和,又以对方乃是一生要相伴的人,陪着她在护国寺熬过了最艰难的几天,便对他不知不觉亲近起来了。 寒向荣与她打小关系融洽,可也没有在她最艰难的时候,陪着她一起守护夏南天。独夏景行做到了,这在她心里便生出了感激之心来。 「没事,反正家里只要你会看帐就好了,我会不会都不要紧的,只你别饿着我就好。」 夏芍药见哄转了他,立时便得意起来:「这有什么呀,家里有我跟爹爹一口吃的,就不会饿着你的,咱们总归是一家人。」 这话夏景行爱听,伸手摸摸她的脑袋,笑眯眯点头:「嗯,咱们是一家人。」再没想到她也有这么活泼的一面。 当初被救,他正昏迷着,不但连救命恩人长什么样儿都不知道,更何况性格。后来见她在庄子里盘帐,十指翻飞如蝶,人却板正的很。跟她回夏家住了许久,只看到她每日忙碌,一点也不曾放松,还要在老父床前侍疾,这么大的宅子全靠她一个人周全,又有成亲之时的隆重体面,宾客盈门,她虽在新房里,但前院却一点错都不曾出,从侍候的丫环小厮到宴席之上的酒菜摆盘,林林总总,皆是超出她年纪的能干。 如今却恍然明白,也许她原本就是个活泼的性子,但逢老父病重,哪还有心境玩乐? 坐在水榭凉亭里,又吃了一碗丫环奉上来的冰镇酸梅汤,夏景行伸个懒腰,只觉胃口大开,等冷淘小菜摆上桌来,他足足吃了两大碗,又热热喝了一碗鸡汤,出了一头的汗才放了筷子。 夏芍药看着他胃口大开,自己不知不觉也吃了一碗冷淘,喝了一碗汤,等丫环收了桌子,沏了茶来,才道:「我明儿要去庄上看看,夫君要不要同去?」度着他当初是从庄上出来的,也不知道在不在意旁人的眼光。 夏景行倒是完全没想过这个,立时接口:「你要出门我自然跟着,好歹我还在庄上帮过一段时间的忙呢。」虽然不是种芍药的好手,但花经也听得一二。 夏家庄上环境清幽,他在那里养伤,很是过了一段安宁的日子。原本如果不是夏芍药招赘,他还准备安安静静再住个一两年呢。 当晚夏景行回房沐浴,夏芍药便去书房核帐。 等他湿着头发出来,房里便摆了四盆芍药花,素娥度着他的脸色道:「这是姑娘下午醒来的时候,特意让人去庄上花圃里给姑爷挑的花,让姑爷赏玩的。」 艳色绝妙,深红堆叶的冠群芳;香欺兰麝,回环裹抱如髻,微紫淡抹的宝妆成;娇媚出众的尽天工;如白玉之上点染红痕的胭脂点玉,一室暗香幽生,令得长这么大初次收到花的夏景行愣了一下,复又满腹笑意。 她这是……拿他当女儿家来养了? 原本应该觉得好笑的,可盯着那四盆花坐的久了,心底里便生出暖意来。 似乎……从来没人这么费尽心机的哄他开心过。 书房里的夏芍药只略翻了翻帐本子,便发现两处错漏,她核着帐,算盘噼里啪啦作响,核算到第二本的时候,素娥进来了,悄悄回禀:「姑爷看到那四盆花,初时还一笑,后来……便坐着花前面不动了。」 作为初次出手哄人,就圆圆满满的夏芍药,此刻别提多得意了,「这四盆花要送到爱芍药的人手里,可不得乐疯了。」外间人凑齐这四盆上上品的芍药可不容易,她一下就送了四盆给夏景行,他可不得高兴坏了? 素娥可没觉得姑爷那模样是乐疯了的样子,瞧着倒似阴沉着脸,有几分瘆人。 这话听在夏芍药耳中,不过是笑谈一句:「你那是看岔了。」夏景行没对着丫头乱笑,她心里倒更高兴了几分。 他对着自己轻浮就算了,只私下里劝诫劝诫,说不得他就改了。可若是夏景行对着丫环也轻浮调笑,那她就真的要考虑自己是不是挑错了人。 直忙了一个时辰,才将这些帐册核算完毕,又吩咐了书房里侍候的小厮丰儿,等明儿铺子开了门,就将这帐薄子送过去给掌柜的,让帐房多用点心思。 丰儿领了差使退出去,她这才往思萱堂回去。 夏景行却不再看花了,抱着本游记倚在床上看,丫环们早都退了出去。 夏芍药一踏进来,便打趣他:「怎的还不睡?可是想着明天要出门,兴奋的睡不着了?」心里却想,他这是不睡,等着谢我不成? 果然夏景行微微一笑,烛火之下往日那黑沉沉的眸子里都盛了温暖的笑意:「我这是等着谢娘子送的花呢。」他好歹在花圃里帮过一段时间的忙,夏家的芍药花虽然没有认全,但那些花是上上品,坚决不允许小厮们碰,只有夏正平打理,他还是清楚的。 夏芍药一出手就是四盆上上品的芍药花,而且又是这时节,早过了芍药花期的,若是放到市面上去出售,利润一定很可观。 她这份心意,他是记在心里了。 「咱们家别的没有,就花多,你喜欢就改日再搬几盆来赏玩。」 夏景行便笑:「全搬了来难道不卖了?还是明白我陪着娘子去庄上去看更好。」 「也行,明儿去完了庄上,顺道去护国寺瞧瞧爹爹,也不知道他怎么样了。」 夏景行陪了夏芍药再去夏家庄上,又是另一番光景了。 以前同他一起干过活的下人们见到他锦衣玉冠,心里不免羡慕他,窃窃私语:「他可真是运道好,偏让姑娘看中了。」可算是一步登天了。 也有心里酸的,见识过他如乞丐一般被救回来,摇身一变却成了他们的主子,暗暗嗤鼻:「明明是他那张脸生的好。」这才能入了姑娘的眼。 v第二十二章 这话传到夏正平耳里,背着夏芍药夫妻俩好生训斥了一顿:「以后再让我听到谁嚼舌根,议论姑爷,我就禀了姑娘,让她发落。」 「平叔别啊,我们就这么一说。」 夏家的下人在花圃里干活的,比之别处的月钱要高,若是芍药花长的好,还有奖励的。都拖家带口,自然不愿失了这份活钱。 夏景行如今入了夏家门,连祖宗姓也改掉了,虽然庄上下人听到这消息,也有打从心底里瞧不起他的,认为他为了荣华富贵都背弃了祖宗,但这话若真被夏芍药听到,恐怕要吃不了兜着走。 因此,这些人看到夏芍药与夏景行在花圃田间穿行,指着芍药枝介绍各种花的品种品级,小夫妻俩相处融洽,便有那知机的借口往上凑,还要关怀一句:「姑爷身体可大安了?」 夏景行当时病着,倒是夏正平请了大夫来看,还使了小厮保兴看着他。 保兴十三四岁,父母双亡,自卖自身,被夏南天买了来,带到庄上去学种芍药花,算是给他一口饭吃。 这小子有点实心眼,不大会偷懒耍滑,照顾夏景行也勤勤恳恳,当时还有人嘲笑他:「保兴你个傻小子,这是姑娘捡回来的一个乞丐,身无分文破衣烂衫,又一身是病,你这般尽心尽力,难道还指望着他能给你银子不成?」 保兴憨憨一笑,只每日烧了热水好生替夏景行擦身。今日听得夏景行来庄上,他乐的跟什么似的,还一早便烧好了水,也没什么好茶叶,只一些陈茶末子。等真见他陪着姑娘过来了,倒又不敢上前来了,只远远看着。 还是夏景行来了,四下转头找他,夏芍药问他:「夫君在找什么?」 夏景行便道:「当初平叔派去侍候我的一个小兄弟,待我十分的周到,今儿来了,原是想见见他的。」早晨走的时候,他还向夏芍药提起,「能多带两匣子点心去庄上吗?」 夏芍药还当他要分送庄上的同伴,好歹他也住了几个月呢。哪知道来了之后,他送了夏正平一匣子,对旁人倒是淡淡不搭理,就连那个问他身体的,也只敷衍得一句便过去了。 待看到了保兴,他便招手唤他过来,将那满满一匣子点心往保兴怀里送:「府里厨房的点心,我吃着好吃,给你带了一匣子过来。」 保兴抱着点心匣子,咧开了嘴憨笑,露出一嘴的白牙来,「宁大哥,你身子可好些了?」问完了才想起来,外面传他进了夏家门,连姓氏都改了,不由磕磕巴巴改口:「姑爷……」 倒引的夏芍药笑了,「夫君一大早便巴巴的跟厨下要了点心,原来是给专记挂着你的,多谢你当初照顾他了。」让素娥拿十两银子来,「拿这银子买些自己喜欢的,算是你宁大哥给你的零花钱。」 保兴脸都红了,从来没跟夏芍药当面回过话,此刻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放了,抱着点心匣子死活不肯收银子,还是素娥硬塞了给他。 夏景行倒没想到她对保兴也是和颜悦色的,又问起保兴是愿意跟着夏景行去府里,还是愿意在庄子上。 保兴十分踌躇,他在庄上呆了好几年,但又舍不得夏景行,夏芍药便让他们俩一边去商量,「我去跟平叔商量些事儿,你俩商量下,若是去府里,今儿便收拾了过去。」 夏景行身边连个侍候的人也无,以后若是去外面,必须要长随小厮,保兴尽心,留在他身边正正好。 夏景行跟着保兴去了他的小屋里,保兴便冲茶给他喝,还有些尴尬:「我这里的茶叶不好……肯定是比不上府里的,就解解渴。」 他习惯了照顾落魄的夏景行,见到他锦衣玉冠,反倒觉得他似个陌生人一般,有点不知所措了。 夏景行见他偷偷瞧自己的眼神,透着欣喜与打量,便力劝他,「跟着我去府里,好歹有个人照顾你。」 夏正平虽然会看顾保兴一二,但到底事忙,不可能看得到的,有时候那些年纪大的下人们欺负他,保兴也只能忍了。 他们说话的功夫,庄门上便有前来买花的寻上门来,打头的却是个少年公子,容长脸白皮肤,凤目炯炯,身后跟着四名长随,还有辆马车,也不知道里面是不是有家眷。 庄门口的小厮将这一行人引了进去,这些人开口便要买四盆上上品的芍药花。 「我家老太太极喜欢芍药花,再过十来日便要过寿,可这时节早过了芍药花期,听说夏家有晚开的芍药,特来寻几盆。」 这等事情,自然由夏正平出面了,只他决断不下的,才会请示夏芍药。 夏正平引了这少年公子去看花,选了四盆,当场付了现银,出来之时,恰撞上夏景行带着保兴去寻夏芍药回话,他答应了跟着夏景行去夏家老宅子。 那少年先还当认错了人,待走得近了,才发现果然是他,身边还跟着个小厮,开口便唤:「景行——」 夏景行万没料到,能在夏家庄上碰上熟人,眉头不由的皱了起来,转头来瞧,面上全无欣喜,淡淡道:「没想到会在这里遇上你。」 那少年上前来,满脸笑意:「你也来买花的?我家祖母过寿,我特意跑来挑寿礼的。没想到能在这里遇上。」 夏正平送客,听得这两人的话,又见这少年出手阔绰,没想到与夏景行有旧,便不肯贸然开口,只看夏景行怎么回答。 「这是我岳家的庄子。」 话才落地,那少年便怪叫起来:「你……你不是退亲了吗?这又是几时成的亲」忽想起他已被老父逐出家门,那这亲事便……不是家里给订的人家了。 夏正平对夏家别无二心,特别是对少主子夏芍药的婚姻幸福寄予了重望,从老主子的角度出发,也盼着他们夫妇琴瑟和鸣。 因此,等夏景行送了那姓秦的少年郎君离开,他立刻便返身回去向夏芍药报信:「方才来的客人出手阔绰,但与姑爷似乎是旧识。」意在提醒夏芍药。 夏芍药其实对夏景行的身世也多有猜测,他生的本就不俗,再加平日饭饮茶都很文雅,谈吐知礼,又识得字,这几样加在一起,至少门第也不会太差了。 但他本人不曾主动说,最开始时只说父母双亡,结合自己家里在夏南天病重之后被族人百般逼迫,亲姑姑一家算计,夏芍药心中对夏景行不免隐隐升起些同病相怜的念头来。 说不得他这父母双亡,家破人亡的背后又是一段凄惨的故事,还是不提为妙。 v第二十三章 设身处地的为他着想,所有的隐瞒便都成了苦衷。 总归二人还没有熟悉到无话不谈的地步,她就不强迫对方一定要将家事尽数告之。 等到夏景行送完了人回来,二人同处一车,往护国寺去的时候,夏芍药还塞了个装满了银子的荷包给他:「保兴以后跟着夫君服侍,等回去之后,你若是想出门去散心,就让保心跟着跑跑腿传个话儿,也方便些。」 她安排的很周到,却绝口不提来买花的秦少安,还是夏景行主动交待:「今日来买花的秦少安,以前与我时常厮混在一起。」也算是一起长大的玩伴了。 不止如此,让秦少安到处费尽了心机搜罗芍药花过寿的老太太,乃是华阳大长公主,今上的皇姑母。 只是这些人与事,现今离夏景行太过遥远,他便觉得更没必要讲给夏芍药听了。 才两日未见,夏南天已经能在小院子里走一圈了。看到女儿女婿联袂而来,更是笑意满面。 「我好好的在寺里住着,你们何苦跑这一趟?」 夏芍药扶着他缓缓回房,发自内心的高兴:「我总怕爹爹在寺里住不习惯,过来瞧一瞧我就放心了。」 丁香提着家里给准备的素食点心进来,夏景行留下来陪夏南天吃点心,夏芍药便往佛前去上一柱清香。 「这丫头……」夏南天叹息。自己这场病,真是将闺女给吓坏了。又细瞧女婿,见他神色舒展,不带郁色,眉眼间似乎比成亲之前倒更添了几丝暖意,又将心放下了几分,还笑道:「等我病好了,你们俩再给我添个小孙孙,那我就心满意足了。」 夏景行啼笑皆非:「爹爹……」这件事情目下看来很有难度。 「难道不成?」 「成!怎么不成!」夏景行可不准备与岳父在这件事情上争执。 直到夫妻俩离开护国寺,他还在思考这件事情的可行性。 夏芍药只觉得夏景行打量自己的目光很是奇怪,摸摸自己的脸:「我脸上沾了灰尘?」 夏景行点点头,见她自己在脸上胡乱摸了两下,一迭声问:「可干净了?」这是拿他当镜子呢。他便摇头,看她净如白瓷的脸蛋一尘不染,但她自己却浑然不觉,还真当自己不小心弄脏了脸,「别动,我给你擦。」 夏芍药真个不动,水润黑亮的眸子里是满满的信赖,别提多乖了。 夏景行装模作样在她脸蛋上左摸一下,右摸一下,足足摸了五六下,也不说有没有擦干净,还摸来摸去,这下夏芍药开始怀疑了:「到底干净没有?」 「马上就好。」 她睨到夏景行眉眼间泄露的丝丝笑意,才觉受骗,一把拉下他作乱的手,瞪着大眼睛干生气,只觉不解恨,忽拉起他的手来,揪着食指咬了一口,明明都用了点力的,偏夏景行面色不变,还带了些说不出的戏谑的味道,她这才松了口甩脱了他的手。 「坏毛病老是改不了!」这轻浮的性子,怎么背着人就冒出头了呢? 方才在寺里,当着爹爹的面,他可是很规矩有礼的。 夏景行抬手看时,但见自己食指上印着几个深深的小牙印,不觉间笑出声来:「你属小狗的啊?」没看出来还会咬人呢。 「你怎么知道的?」夏芍药生肖可不属狗的嘛。 忽醒起他这是在骂自己,她面上顿时满布了红霞,瞪他一眼,转过头去瞧窗外的景色,半日才扭头回击一句:「你属猴子的啊?」 夏景行顺着她方才的话逗她:「你怎么知道的?」还直乐。 明明不是!他可是比自己大着三岁呢。 夏芍药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只能瞪他一眼,小声嘀咕:「无赖!」真是让人又好气又好笑。 当天回府,夏景行跟夏芍药说一声去会旧友,恐要喝酒吃饭,晚饭不用等他了,便带着保兴出门去了。 夏芍药自下午在车里被夏景行逗着玩,总觉得哪里有点不对,他这个态度真是让她恨的牙痒痒,却又暗底里觉得可乐,见他出了院子不见了人影才道:「稀罕啊?!」她一个人吃饭才更自在呢。 等晚饭真摆上桌来,这些日子习惯了有人陪着用饭,便又觉得有点不习惯了,胡乱扒了两口就唤丫头撤了下去。 夏景行今日便是应秦少安之约。 秦少安与他许久不见,最后一次听到他的消息,便是去岁他被萧家的女儿退了亲,年初又被镇北候开祠堂逐出候府,对外宣布宁家没有这个丧德败行,有辱门风的不孝子。 至于内中情由,便渐渐传了出来,说是夏景行强奸母亲房里的丫环不成,反弄出了人命。 作为与他一同长大的兄弟,秦少安是不相信夏景行能做出这种事情的。 但事情发生之后,夏景行便不见了遗影,能在洛阳遇见他,实是意外之至。 夏景行到了明月楼,才坐得一刻,秦少安便被小二引着进来了,见到他便当胸捶了他一下:「你这一向去哪里了?自你家里传了消息出来,我们好几个兄弟到处在寻你,都找不到人呢。怎的还跑到洛阳成亲来了?」 「这不是长安没有我的容身之处了,便来洛阳讨口饭吃,寻个安身立命的地方嘛。」夏景行倒是轻描淡写。 v第二十四章 以往这人眼角眉梢都带着冰霜之色,虽跟人一样的玩闹,到底不算个脾气好的,在外面闹将起来,再不肯吃亏的一个人,如今瞧着,竟然软和了起来。秦少安不由啧啧称奇:「你是不是娶了个天仙啊,怎的我瞧着这是性情大变?」 一提到夏芍药,夏景行还能想起下午她瞪着他干生气的小模样,大眼睛圆溜溜的,真是说不出的可爱。被秦少安这一问,他面上便不自觉浮上笑意来。 秦少安原本也只是打趣,没想到还真被他给猜中了,立刻便起了兴致:「来来来,跟兄弟说说,你是怎么成的亲?」被夏景行在脑门上拍了一巴掌,「打听那么清楚做什么?」他这才老实坐下了,还十分委屈:「兄弟这不是替你高兴嘛。」 夏景行便正色道:「今儿你既见了我,我便有件事要拜托你,回长安之后不要向任何人提起我来。自此之后,世上再无宁景行这个人,我已入赘夏家,连姓也改了,从前的事情便是过眼云烟,以后与那些人再无瓜葛,你也别大嘴巴四处宣扬,省得你那位表姐再找人要我的命!」 「入……入赘?」秦少安都傻眼了,宁景行是多么傲气的一个人,如今竟然连祖上姓氏都弃了,姓了岳家的姓。后一句更让他惊心不已,「她……她真做出这种事情了?」 夏景行提起的秦少安的表姐,便是当今晋王的爱女南平郡主,夏景行的继母。 南平郡主生成个跋扈的性子,从小就得晋王宠爱,长大之后更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就算是看上了有夫之妇,那也是只有别人给她让道的份儿。 很不幸的是,南平郡主看上的人恰好是当时的镇北候世子宁谦,夏景行的亲爹。 镇北候府祖上出过一名悍将,跟着太祖打天下,一杆大枪便荡平了燕云十六州,这才得了个镇北候的封号。只大齐承平日久,宁府后人被长安城里的酒泡软了骨头,还要学些诗词,装个斯文模样,靠着祖辈余荫度日。 到了宁谦做候府世子,宁老候爷为他娶进门的却是国子监祭酒的女儿,知书达理,温柔贤惠,正是夏景行的亲娘王氏。 南平郡主性烈如火,又生的艳丽高挑,也不知道几时与宁谦相识的,大胆热情,渐渐便有了些首尾,等到珠胎暗结,这才向晋王摊牌,要嫁到镇北候府上去。 晋王求到了今上面前,堂堂郡主哪得给人作妾,没得丢了皇家的体面。 这些个旧事,长安城里的官宦权爵之家再无不知的。 当年之事,闹的沸沸扬扬,老镇北候还前往宫里请罪的。 候府世子妃王氏育有嫡子,又向来温柔贤惠,并不曾犯七出之罪,真要是将嫡妻降为妾,不说旁人,便是王氏的娘家都不会同意的。 夏景行的外祖父王老先生半生教书育人,在士林间颇有口碑,晋王此举,无疑是以皇权践踏文臣的尊严。 很快不少弹劾折子便递到了今上的案头。 后来,这件事无声无息的平息,还是因着王氏。 外间传言,南平郡主为了嫁得称意郎君,前去镇北候府逼迫王氏,也不知是不是确有其事,只知在御史弹劾晋王最厉害的时候,王氏在镇北候府自缢身亡了。 一个月之后,南平郡主嫁入了镇北候府,夏景行被抱到了老候爷处养着。半年之后,南平郡主便生下了宁谦的次子,宁景世。 坊间传言版本甚多,但此后在官场之上,王家与镇北候府决裂,老死不相往来,却是人尽皆知之事。 秦少安对这位比他大了许多的表姐原本就没什么好印象,更何况后来有机会与镇北候府的小郎君们玩耍,比起骄横跋扈的宁景世来,倒是与夏景行脾性更为相合。 「我回去自然是不会跟人讲起你的事,只是……你当真要留在洛阳,不回长安了吗?」秦少安对夏景行入赘商户还是不太赞同的。 候府嫡子入赘商户,连姓都改了,这若是传到长安城去,可不成了一桩笑话了吗? 以他的想法,夏景行就应该回去想办法恢复名誉,再搏得镇北候府世子之位,还怕长安城的闺秀没人肯嫁他? 何苦要入赘个商户女呢? 夏景行似乎并不曾感受到朋友对他的惋惜之意:「我不再踏足长安城,不是正合了她的意嘛。」 这个她,自然是南平郡主了。 秦少安倒想起一件安慰他的事情来:「自你离开长安之后,听我父亲说,你们府里倒是上折子给宁景世请封世子呢。」 「这么说我应该恭喜她了,倒是心愿终于达成了。」 「哪儿啊?」提起此事秦少安就满脸的八卦,「被御史给弹劾了,也不知道是圣人原本要封,被言官阻止了还是原本就不想封他做候府世子,总归这事儿没成!」 为这事儿他们还背底里议论了好些日子。再想想宁景世那不可一世的模样,就觉得理当如此。 夏景行倒没想到这些往日一起酒肉的少年们还能记得他,并不因晋王权势而倒向宁景世那一边。 「候府里那摊子烂事儿,以后便与我无关了。我如今也不姓宁,就不操心他们家里的事儿了。既然明儿你要回长安,今晚就算是做兄长的给你饯行了!」 夏景行许久不曾听到过长安之事,唤了小二上酒菜来,二人推杯换盏,直喝到快要宵禁了才分手。 保兴倒是一直在酒楼里候着,扶了他坐马车回夏家老宅子。 夏景行才进了院子,迷迷糊糊辨清了自己身在何处,便闭着眼睛喊娘子,进了卧室还不消停。 夏芍药才洗漱完毕上床,房里就闯进来个醉鬼,摇摇晃晃直扑到了床上来,扯着她的衣服不放手,嘴里娘子芍药的乱叫,引的房里的丫环皆闷笑不已。 榴花笑完了还道:「姑爷待姑娘真正有心,醉了都不忘了姑娘。」 v第二十五章 夏芍药瞪着这丫头:「还不将他拖出去淋一桶冷水,好清醒清醒。」她宁可他不记得自己呢,这是喝醉了跑她这里耍酒疯来了? 几个丫环可不听她这气话,还上前去脱靴脱外面的大衣裳,服侍夏景行躺好了。等外间丫环送来了醒酒汤,夏芍药只好与素娥两个合力将他扶起来,灌了半碗醒酒汤下去,他这才乜斜着眼睛去瞧灌他汤的人,目色泛寒,冷然斥责:「谁……谁准许你们往爷的房里钻的?」 夏芍药顿时将他拍飞的心都有了! 素娥见自家姑娘脸色不好,还劝她:「姑爷这是醉的狠了,定然不知道自己回家了。」 「他还不如醉在外面呢。」 夏南天在外饮酬就从来不会喝的醉醺醺的回来,他这是没定性呢还是习惯性酗酒呢? 夏景行完全无视了自家小娘子盯着他暗自思量,考虑他以后若是日日这般醉着回来,是该将他丢到柴房里呢还是马厩里呢,他却忽的似想起了什么一般,猛然摇摇晃晃又坐了起来,嘴里大喊一声:「芍药——」 倒将近在咫尺正打量他的夏芍药给吓了一跳,猛的朝后一退,抚着胸口瞪他,说他没醉吧,她就站在他面前也被无视了。说他醉了吧,醉的这般糊涂还能记得她。也不知道她是该高兴还是该生气了。 夏芍药不吭声,夏景行便摇摇晃晃坐在床上,一声接一声的喊她的名字,丫环们笑的更厉害了。足足闹了半盏茶功夫,夏芍药见这醉鬼完全失去了平日的理智,跟他再僵峙下去只会让丫环们看笑话,便让丫环们退出去,「你们先去睡吧,再要什么我会叫人的。」 直等房里没人了,她才硬着头皮去扶他:「好了快睡吧,喝醉了就好生歇着,闹腾什么呢。」 哪料得夏景行醉后力气倒不小,这次笑眯眯似乎认出她来,乖乖点头:「好,你陪我睡。」 夏芍药恨不得啐他一口,想到他是醉鬼,到底懒的同他计较,先将他哄睡了再说。只得轻言软语哄道:「好啊,我陪你睡。」 夏景行便拉了她的手不放,夏芍药只得上床来,钻进了自己的被窝,又掀起他的被子:「来来来,快睡。」他这次没闹,顺顺利利的躺到了床上,醉眼朦胧撒娇:「你亲我一下。」 夏芍药:「……」 真是再不能忍了!醉后都不忘调戏她! 就在她要掀了被子准备好生收拾一番这醉鬼的时候,他闭着眼睛喃喃自语:「我小时候养过一只小狗……每晚临睡前它都要亲亲我的脸的。」 ——你当我是小狗啊?! 夏芍药倒真恨不得自己现在是只小狗,咬他一口也好让他清醒清醒。 「那会我天天哭着要娘……我娘没了,祖父没办法,就只好给我养了只小狗……」 夏芍药的心瞬间就软了下来。 她想起八岁那年,唐氏病逝之后,自己伤心的肝肠寸断的日子,小小年纪也懂得了生离死别的刻骨之痛。 「好,我亲一下你就乖乖睡好不好?」 那时候,她每晚哭着醒来,都是夏南天守在床边,搂着她哄着她,满眼血丝忧伤的看着她。 后来时日久了,还是她自己慢慢想开了,心疼夏南天日渐消瘦,这才渐渐开朗了起来,还会故意去逗夏南天开心,父女俩才慢慢习惯了家里没有唐氏的日子。 可到底,那段日子最是难捱。 她靠近了些,在他颊上蜻蜓点水一般蹭了一下,似夏南天哄着她一般替他盖好了被子,轻轻拍着他:「乖,快睡啊,睡着了就好了。」还轻轻哼起了唐氏当年哄她入睡的歌谣。 床帐放了下来,就是一方幽静的天地。 大红的绣幔帐子里,灯光昏暗,不似洞房花烛夜般亮堂,可这种昏昏昧昧的光晕里,似乎更透着适意安恬。 夏芍药渐渐困意上头,拍着拍着便睡了过去,一只胳膊还搭在夏景行身上,人已经沉入黑甜梦乡了。 良久,床上的人睁开了一双醉眼,唇角止不住的上扬,轻轻将她的胳膊放回被子里面去,还在她唇上轻轻偷得一吻,「小笨蛋,这才是亲亲。」 次日醒来,夏芍药臭着张小脸,一大早就让丫环提了水来,赶夏景行去沐浴:「把你身上酒味儿给洗一洗,昨晚都快把我熏醉了。」 夏景行歉意十足:「娘子,我昨天就是碰到故友高兴,多喝了两杯,以后定然不喝醉了,省得娘子担心。」 夏芍药疑心他还记得昨晚的事儿,「你昨晚回来做什么了你不知道吗?」 夏景行摸头:「我酒品一向很好的,喝醉了就踏实睡了啊。我还做什么了吗?」 夏芍药想起他那番折腾,禁不住咬牙:「是……啊,你回来就乖乖睡了,睡的可香呢!」 夏景行狐疑的看着她,直瞧的夏芍药颊边泛红,咳了一声,正色道:「其实你昨晚回来也没作什么。」在夏景行微眯了眼睛看过来的时候,她才狡黠一笑:「就是喝醉了酒一直学小狗叫而已,还说自己以前养了只小狗,最会学小狗叫了,非要学给我听不可。」 夏景行:「……」 夏芍药安慰他:「别担心,这么丢人的事情我怎么会让别人知道呢,就……只有我房里侍候的几个丫环们听到了,旁人都不知道呢。」让你喝醉了折腾我! 榴花原本是来回话,热水已经提好了,姑爷可以沐浴了,听到这话差点笑出声来,禀了一声便退出去,捂着肚子偷笑不已。 v第二十六章 长安城内,每日的热闹是从小摊小贩们,以及街上的早点铺子开始的。还有那些摸黑上朝的官员们。 这等事情辛苦,却也是殊荣,并非人人都有机会在五更天就洗漱穿了朝服往皇城赶的。 比如镇北候就没有这份殊荣。 老镇北候只生了宁谦这个独子,身体又一向病病歪歪,等到南平郡主进了门,将嫡长孙抱到自己院子里,便三不五时的病一病,这等情景直到嫡长孙到了十二岁年纪,才撒手西去。 老候爷过世,自然是宁谦这位候府世子承爵,南平郡主便成了候府名正言顺的候夫人。 檀云院里的烛火燃了一夜,到了天亮,福嬷嬷才小心进去,将蜡烛吹熄了,往紫檀木雕花架子床前一立,小声轻唤:「夫人,要不要起身?」 闭着眼睛一夜未曾睡去的候夫人缓缓睁开了布满血丝的眼睛,揉揉一抽一抽发疼的额角,缓缓坐了起来:「阿福,候爷可曾回来了?」 福嬷嬷是南平郡主的陪嫁丫环,等她嫁进了镇北候府,又顺应郡主之意嫁给了候府管事,在整个镇北候府很是体面。 她再体面,主子日子过的不好,她也不敢懈怠。 福嬷嬷上前去扶了候夫人起身,很是委婉的劝解她:「夫人,候爷在外事忙,许忙完了就回来了。」心里也替郡主不值:候爷又无官职在身,有什么可忙的? 候夫人冷哼一声:「还不知道他?也不知道又被哪个狐狸精勾住了!」她一夜未睡,脾气本来就不好,这会儿忍了又忍,还是生出一股想要将房里东西砸碎的冲动。 老镇北候身子骨一直不好,生命的最后十几年便歇在家里,不曾在朝上当过差。而候府世子宁谦倒是生的一表人才,又有几分学识,原本也在朝中任职,只因与南平郡主之事,未成婚之前便被罢官解职,令在家反思。 这一反思便是十几年,直到南平郡主生的宁景世都可以说亲的年纪,还不见镇北候宁谦返朝的迹象。 男人赋闲在家,除了去外面与文人士子诗酒唱和,便是沉湎在女色之中,谓曰:忘忧。 福嬷嬷倒是想劝南平郡主看开点,她与宁谦这辈子开头就很糟糕,真在一起过起了柴米油盐的日子,起先宁谦还能忍着点南平郡主的脾气,只后来在家闲置太久,原来那一份想在朝中有所作为的想法没了盼头,便剩了满腹的怨气。 南平郡主的娘家再尊贵,真嫁到了镇北候府,又生了一双儿女,哪里能够如少女时随心所欲? 这时候再提和离,岂不让全长安城的人都看了笑话? 就算如今在长安城的女眷之中,哪怕外间传着宁谦的风流韵事,真捅到了南平郡主面前,她还得强撑着笑意替宁谦将这事圆过去,「我家候爷在外间与人喝几杯酒听个曲儿,倒是劳动旁人记挂着,真是谢谢了。」 这等事情,就算是往宫里去说,也无人替她作主。 谁让当初她哭着喊着非要嫁给宁谦呢? 只不过镇北候在外面风流归风流,府里抬进来的两房妾室在南平郡主的手段之下,并无所出,总算是令人欣慰之事。 南平郡主在福嬷嬷的服侍之下打起精神洗漱完毕,又有女儿宁景兰前来请安,陪着她说话解闷,一起用早饭。 宁景兰已经十二岁了,不光生的颇有几分当年南平郡主的风姿,就连脾气也有几分南平郡主的影子。福嬷嬷在她面前说话一向小心,这么个花朵儿一般的姑娘,却呛口得很。 宁景兰进来便问起宁景世来:「哥哥呢?怎的今日没来?」 镇北候爷自己三不五时便在外间留宿,原本两个儿子,长子原是老候爷管着,长到十岁上宫里给皇子们选伴读,送了两个儿子进去,南平郡主巴望着选了自己的儿子,还特意在晋王面前念叨,最后送出宫的却是宁景世。 宁景行成了三皇子的伴读。 三皇子母妃早已过世,一向养在皇后身边的,皇后又有嫡出的太子,三皇子便不大显得出来。 但真到了选伴读的时候,三皇子反倒吃香起来。 他在皇后宫里长大,向来对太子是言听计从,不似贵妃宫里出来的二皇子,今上既宠,隐隐还有跟东宫太子别苗头的意思,真被二皇子选中去做伴读,将来是福是祸可就真难预料了。 太子早已经读书,身边已有伴读,此次不过是给十三岁的二皇子与十二岁的三皇子选伴读。 路上兄弟俩同车进宫,宁景行便叹气:「做皇子伴读,定然是要有些真本事的。」 宁景世便洋洋得意:「到时候看我的!」十分的看不起宁景行。 这个兄长养在祖父身边,平常便话不多,还有些唯唯诺诺,完全不似他在般在镇北候府里撒着欢的玩耍淘气。 等真到了宫里,听得二皇子也喜欢拳脚功夫,宁景世便非要与二皇子一较高下,被府里那帮侍卫们捧着,他也练了一套拳法,只当自己拳术无敌,完全无视了二人的年龄差身高差。 宁景行倒是苦劝:「二郎别瞎说,你那点拳法,在二殿下三殿下的面前就别再班门弄斧了。」 宁景世在南平郡主身边常听得她咒骂宁景行,对这位兄长向来并无尊重,还当他劝着自己是不安好心,怕自己出了风头,宁景行便不能留在宫里做伴读。 他彼时还是六岁多的幼童,哪里懂得面上掩饰的功夫,又立誓要在皇子们面前大放光彩,好压倒宁景行一头,留在宫里做皇子伴读。 因此宁景行越苦口婆心的劝他,他便越当这兄长不安好心。 寻常时候二人关系可没这么亲近,宁景行这么巴巴的来劝,宁景世能听他的才怪。 v第二十七章 他劝的越厉害,宁景世越不相信他,偏要反着来。 那日前来参选的可不止镇北候府一家的儿郎们,还有好几家权臣家的孩子,秦少安便是其中一员。 宁家这兄弟俩的情形不止这些小郎君们瞧见了,便是宫里负责选拔的官员都瞧见了,心里不由嘀咕宁景行,小小年纪倒是个沉稳的,还知道护着弟弟,可惜弟弟不领情。 这也难怪,南平郡主自进了镇北候府,王氏生的嫡长子便一直在老候爷身边抚养。 知道的便道老候爷不想让儿媳妇养这孩子,完全没给过她这机会;不知道的背后还不知道怎么编排她呢,只道她逼死了人家母亲,竟然连孩子也不放过,老候爷病歪歪的还得照管嫡长孙,可不是因着南平郡主不慈心毒吗? 最后宁景世被二皇子揍成了猪头,送出宫去,宁景行却被留了下来,以大方得体的应对,最终做了皇子伴读。 南平郡主在府里破口大骂:「下贱种子,就跟他那亲娘一样,就算是死也要占着原配的位子。」 可不是嘛,王氏当初若是选择和离,或者被休,那宁景行这嫡长子的位子便有些名不正言不顺了,以后这府里还有他什么事儿呢? 但王氏自缢而亡,这辈子宁景行都占着镇北候府嫡长子的位子。不但如此,老候爷一直觉得宁家愧对王氏,待宁景行十分疼爱,谁都知道他是抚养在老候爷身边的,南平郡主想动手脚也不容易。 为此南平郡主将自己房里的瓷器都砸了一轮,还跑去晋王府将晋王埋怨一番:「父王不是说疼我吗怎的二郎连进宫做伴读的资格都没有?」 晋王与今上兄弟情深不错,可是架不住外孙是个熊孩子,年纪又过小,比之十岁的宁景行小了三岁多,在候府又被南平郡主惯的不成样子,进了宫也不知收敛。 他倒是腆着老脸进宫与今上说和,「宫里进来的孩子也不少,阿宁又是孩子心性贪玩,皇兄就让他也在宫里玩玩嘛。」 这次二皇子三皇子各选了四名伴读,人员可不算少。 今上深深瞧一眼晋王,也十分头疼:「皇弟有所不知,你家那外孙子若是稍微像点样子,就算瞧皇弟面上,难道朕还能不留下他来?只他在宫中当着众人的面也对兄长连番辱骂,一点恭敬也无。做兄长的虽然年纪小小,却是个沉稳有度不计较的,一再护着他。朕倒是想看到兄弟和睦友爱,将你这外孙子留在宫里,难道让朕的几个皇子也学他这模样来?」 这症结还在兄弟不睦上。 晋王可也不傻,回头便苦劝女儿,「你平日也该教教阿宁,好歹出去了面儿上得过去。」 南平郡主听得晋江讲起宁景行在宫里如何苦劝宁景世,反激起了宁景世的好胜之心,满肚子火越发压不住了:「我就知道这下流种子没安好心,这哪里是在劝阿宁,分明是要给阿宁使绊子!小小年纪就一肚子坏水……」回府去就向宁谦告了一状。 可惜对于男人来说,俩儿子送进宫去参选,不管是哪个儿子做了皇子伴读,于他来说都是一样的。还要反回头来劝南平郡主:「他那么小的年纪,哪里会给人使绊子?原就是想着兄弟俩一起进宫,可不得劝着些弟弟嘛。你也该管管二郎了,他那么个无法无天的性子,长大了谁还能管得住?」 南平郡主真是又气又伤心,联想到王氏死去七年,他如今对王氏的儿子看顾,可不就是对王氏还有旧情吗? 为此夫妻俩大吵了一架,分房睡了数月,趁此机会宁谦又将个丫头给收用了,南平郡主别提多心堵了。 可不让宁谦一语成谶,宁景世渐渐长大,果然成了个无法无天的混世魔王,再也不管不住了,如今就随了宁谦的风流性子,家里再有千娇百媚的通房丫头,时不时还要宿在外面不回来。 南平郡主一夜没睡,为着镇北候伤神,再提起儿子来,简直是胃口全无,草草喝了两口粥就吃不下去了,捂着脑袋打发闺女:「阿兰自己去玩,娘头疼,去睡会儿。」又哪里睡得着呢? 八月底九月中旬,是芍药分株播种的最佳时机。恰逢夏南天身子大好,夏芍药再无后顾之忧,索性带着夫婿丫环一起住到了庄上去,亲自盯着下面的人做。 夏家花圃里除了种植着观赏性的芍药花,还种植着可入药的芍药。这个季节不但芍药要分株,或者将结出来的果实采摘下来,即采即播,还要在分株之时,将药用芍药粗大的根切下来晾晒之后入药,工作量十分的大。 往年这事儿都是夏南天住到庄上亲自监督,甚而上上品或者绝品芍药都是夏南天亲自分株,但今年他还在护国寺,这项重任便落到了夏芍药手中。 夏家庄子里也建得青砖大瓦房的主院,专留给主家来住的。庄上的婆子已经预先打扫过了,等到夏芍药到了之后,丫环们便将随车带的被褥日常用具铺摆开来,又有华元派来的厨子往厨房去了,怕她吃不惯庄上的饭。 华元操心惯了,夏南天不在府里,他便将全副精神都集中到了夏芍药身上,连她的饮食都要过问。 进了卧房稍做休息,夏芍药便卸了钗环纱罗长裙,换了荆钗布裙,竟做个农人打扮,还催夏景行去换得葛衣,夫妻两个往畦田而去。 几个丫环要跟,被她给拒绝了:「你们细皮嫩肉的,小心别晒伤了脸蛋。」 榴花直笑:「奴婢们难道还比姑娘娇贵了不成?」素娥也直说不妥,但见姑爷在旁笑微微的不反对,又拗不过她,只能跟在后面再三叮嘱:「姑娘若是觉得晒就早点回来啊,奴婢让厨房煮好了绿豆汤凉着。」 「知道了,真啰嗦。」 等出了院子夏芍药才笑:「这些丫头好不晓事,我是已经成了亲的人,夫君若是嫌弃我去种花晒黑了脸,那也没办法了。她们可还都未定亲呢,还是白嫩嫩的好。」 夏景行不由失笑:「原来你这是为着丫环们的终身着想啊。」见她点头应和,这才道:「我怎么觉着……你是嫌丫头们跟着麻烦?」 「你……你你……」 怎么就教他看出来了呢? 往年夏南天来的时候她也会跟着来住几日,但身边丫环环绕,她若是去花田,素娥提一句:「姑娘万一晒伤了可如何是好?」夏南天必是只让她傍晚才能去略看一看他分株时的情景,心情上来还会给女儿指点一番,但若她伸出白生生的手来要亲自学习一番,必是不被允许的。 「没得脏了手,乖孩子,回房去让素娥给你切了西瓜,吃两片去去暑气,爹爹就干完了啊。」 夏芍药:「……」 今年没人能阻止得了,夏芍药可是准备大干一番的,就算是让夏景行瞧破了也没关系,反正他是拦不住她的。 v第二十八章 她先跟夏景行去了药田那边巡视一番,见得小厮们都做的甚是用心,又是熟手,分株切肥根做药一点都不带含糊的,便稍稍放下心来,再转去上上品芍药处,夏正平满手是泥,正小心翼翼挖着一株芍药,怕用力太过伤了根系。 见这小夫妻俩携手过来了,打了声招呼便准备继续干,夏芍药才往上挽一点袖子,露出白生生的腕子来,腕上一串赤红的珊瑚串子却忘了取下来,引的夏景行多瞧了两眼,红的鲜艳的珊瑚珠子,尤显她腕子雪白,这样一双玉手,哪里能去抓那满是泥巴的芍药根? 他立刻伸手将她的袖子拉了下来:「娘子在旁边看着,为夫去跟平叔学学怎么分株。」 夏芍药还待再挽袖子,他便立刻一副哄小孩子的口气:「乖,娘子在旁看着就好。你必然懂得比为夫多,为夫哪里做错了你教我,哪里用得着自己沾手?」 夏正平听得这话,还接了一句:「往年老爷分株,就不肯让姑娘沾手做的,只让姑娘看着就行。这等粗活,哪里用得着姑娘亲自来做?」 夏芍药使劲瞪夏正平,气鼓鼓的样子完全是一副未长大的小女孩样儿,「平叔你就会拆我的台!爹爹又不在!」倒与平日那从容镇定,凡事自有决断的当家姑娘大相径庭。 夏正平大笑:「姑娘别瞪我,我很害怕的,万一老爷知道我让姑娘在花田里干活,回头不得扒了我的皮?」 有了他这话,夏景行就更放心了,还摸了摸她的脑袋,语气越发的温柔了:「娘子就看看,若是晒的慌就找个阴凉的地儿站着,若是你真下手分株,下次去护国寺看爹爹,他必说我没将你照顾周到,到时候他老人家生气责备起我来,可怎么好?就当为我着想,乖啊。」 夏芍药一腔热情让这两人给各浇了一盆冷水下来,气哼哼看着他们,见他们都没有要妥协的样子,一副她若是下手就必会被阻拦的样子,索性往远处走一走,去瞧瞧这附近种着的芍药花品种。 等她走出去十几步远,夏正平才低笑:「老爷病了,姑娘立时就能顶起大梁来,最是个有决断的,可等老爷病一好,她就又成了个最娇的小姑娘,真是好。」 夏景行亦笑,下手去挖芍药根,「娘子还是娇娇的样子更好。」有人宠有人疼自然有撒娇的地方,迫不得已的坚强只会让人心疼。 他原就在夏正平手底下跟着干过些活,再经了夏正平指点,两人干起来很快,等到夏芍药一圈转回来,他们都已经分了十几株芍药了。 当日回去,素娥倚门盼着,见姑爷满手是泥,姑娘手上一点泥也未沾,顿时眉开眼笑,立时唤了几个丫头打水,服侍夏景行洗手净面,又拿出家常衣服放在床上,「这是姑爷换洗的衣裳。」待他这番周到,倒是比之往日的只尽本份更强上许多。 夏芍药自来不曾见过素娥对夏景行这么周到亲切的,还小声跟他嘀咕:「夫君去花田里干活,素娥就待你立时不一样了起来,若是我下手去干,她会不会将我供在头上呢?」 「你猜呢?」夏景行在她额头上轻轻弹得一记,「傻丫头!」 夏芍药这才回过味来。感情素娥今日待夏景行不同,大异于往常,都是因着夏景行拦着她没沾得满手泥巴回来啊? 「这丫头……」都不知道让她说什么好了。 晚上的饭菜却甚是可口,炖了一整天的鸡汤,撇去上面浮油,下得细细的鸡汤面,上面洒着翠绿的葱花,地里现摘的小菜凉拌了两个,还有府里拿来的糟鸭子糟鹅掌,大热的天吃下去发一身的汗,等消了食再洗个澡,说不出的舒爽。 夏芍药披散着头发让丁香拿布巾子吸水,等头发半干了再拿梳子通头发。等夏景行洗完了,她这边已经收拾的差不多了。 几个丫环见他头发滴着水,虽递了布巾子给他,却都不肯上手去贴身侍候,还是素娥小声跟夏芍药道:「姑娘去帮姑爷擦擦头发吧?」 夏芍药见一屋子丫环巴巴的看着自己,倒想起小时候夏日里,沐浴完了,唐氏也是时常替夏南天擦头发的,这在夫妻间想来也是寻常,便过去从他手里接了布巾子来,将他一把头发全裹了进去,一点一点吸头发上的水。 等房里丫环们都极有眼色的全出去之后,她才抱怨:「夫君这才下田干了一日,丫环们都开始指使我来侍候你了,若是干个十天半个月,真不敢想会成什么样儿。」 夏景行是万不曾想到还有这待遇的。在夏家老宅这些日子,贴身的事情都是自己料理,丫环们是不近他的身的。今日能得夏大姑娘亲自上手侍候,面上笑意都浓了,「她们这不是想着让我干活更卖力些嘛。为夫今儿分得上百株,明儿就要加倍努力了。好等晚上回来,能享受到娘子喂饭的待遇。」 夏芍药在他后脑勺上敲了一记:「你想的倒美!」想想自己给夏南天喂饭喂药的半年,又补得一句:「你瞎说什么呢!」 夏景行听得她话音都不对了,立时也想到了此节,忙转身拉住了她的手,还顺势在她白嫩的手背上亲了一口:「我哪里舍得娘子操劳?!」被夏芍药嗔了一句:「油嘴滑舌!自己去擦吧你!」将布贴子塞进他手里,自己扭身去旁边坐了,耳朵尖却渐泛起了红色。 夏景行暗乐。 芍药果实结为蓇葖,蓇葖里面的种子成熟,蓇葖开裂,花田里的小厮们便开始采集种子。去除到肉眼可见的瘪粒以及杂质,再将待播种子放进水里去掉不充实的种子,用温水浸泡一日一夜,便正式开始播种了。 等到所有的种子都播完,分株也已全部栽种完毕,今年秋天花田里的活总算是全部完工了。最后只余了晾晒的药根,要反复晾晒至干,送到药铺子里去,这些事情只消夏正平盯着就好,倒不必夏芍药夫妇滞留在此。 临离开庄子的前一日,夫妻俩在畦田里亲自转了一圈,视察各处的播种分株情况,种子倒是种下去了,但根苗却没这么快发上来,各处分株栽种的都长势良好。 「这下去护国寺,爹爹就不用担心花田没有经管好了。」夏芍药美滋滋的,「以后爹爹都可以好生休养,不必再操劳了。」 美中不足的是,她来了这么久,还是没亲自分过一株芍药,活儿都让夏正平与夏景行带着小厮们干完了。 反倒是她,整日在花田里转转,活动量增加了,心上再无负担,胃口大开,竟然长了不少肉,她自己晚上摸着腰上也厚了一层,脸都圆了一圈了。 每晚吃完了饭,夏景行还拖着她在庄上散步消食,晚上还能再补一顿宵夜。 「再这么吃下去,家里的裙子都要穿不下去了。」 夏景行打量下她的小脸,才有了几分满意。当初跟着她去夏家老宅的时候,她瘦的巴掌大的脸上只剩了一双眼睛,眼窝下面还藏着暗青色,宽袖大衣裳也不能掩盖她瘦的惊人的事实,纤腰不盈一握,风大了都能吹跑的模样儿。眼下瞧着却是好多了,粉团团一张小脸,眉目如画,衬着好气色说不出的俏丽动人。 「说来惭愧,为夫至今都没能赚钱回来,这才让娘子担心没钱裁衣裳。」 夏芍药:「……」 这又是哪跟哪? 她说着自己长肉了,这人却拐到银子上去了,简直牛头不对马嘴巴。 v第二十九章 「我记得自己好像答应过你,既进了我夏家门,便是我夏家的人,我会让你吃饱穿暖过上好日子的。」 夏芍药抬高了手臂,豪气的拍拍他的肩:「说吧,看上什么了我给你买!」 夏景行被她这小模样逗乐,正欲调笑两句,便有个小厮跑了来回话:「庄上来了个姑娘,非要买花,平叔已经解释过好几遍了说是过了芍药花期了,这姑娘还不走,还说让东家过来。平叔便让小的来请姑娘姑爷过去。」 「这姑娘没病吧?都过了芍药花期了,哪来的花卖?」 话虽如此,夫妻俩还是尽快赶了过去,到得庄上待客的厅里,才进了门便瞧见个十五六岁的姑娘,生的倒是高挑丰腴,穿戴不俗,见到夏芍药进来,语声十分高傲:「我不跟丫头说话,让你们少东家出来。」还嘀咕一句:「没想到夏家丫头倒少见的标致。」 夏芍药今日还是布裙竹钗,身边跟着的夏景行照旧葛衣布巾,夫妻俩倒跟寻常乡下人一般打扮,不怪让这姑娘误会她是丫环。 「我就是夏家少东家,听说姑娘是要买花?」 「你是……夏大姑娘?」 那姑娘这下震惊了,听得家中长辈都赞她娇滴滴的模样,偏理事的手段一等一,就连自己的婚宴也是亲自筹备,更别提还打理外事了。 这样家世,便有享用不尽的金银首饰,绫罗绸缎,怎的穿的倒是连她家丫头都不如了? 夏景行见只是个姑娘家带着俩丫环,想来夏芍药能应付得来,门外又有小厮守着,招呼一声便能立进来,度着不会发生什么事儿,便自行避了出来,留她去与这姑娘周旋。 夏芍药进来之前,夏正平已经被这姑娘磨缠不过,解释多少遍她也不听,只得避了出去,此刻厅里只余那姑娘跟夏芍药,还有两人的贴身丫环。 她在上首坐了,又唤丁香:「怎的这般怠慢客人?还不快沏了好茶上来?」 这庄上只有寻常茶叶,用来招待前来买花的客商,先头丫环们见是姑娘通身的气派,还特意去房里寻了夏芍药近来惯常喝的蒙顶甘露,她却一口也不曾喝,只嚷嚷着人见夏家少东。 丁香便将茶碗撤下,端到茶房里再烧水准备重沏,榴花揭了茶碗盖子便问:「怎的没喝吗?」丁香摇摇头,她便端了这碗茶来喝:「再在这小茶房里守着炉子烧水,我得热死了。这姑娘是什么来路,怎的专来寻咱们家姑娘?」 「没听她说,倒好似专门上来刁难的。」 榴花便嘴里胡猜:「咱们姑娘跟人又没仇,真寻上门来找麻烦的,难道是姑爷……」 丁香「噗」的笑了,「瞎说什么呢,咱们姑爷进府前就在庄上呢,还是姑娘救回来的,落魄的很,怎么会跟这姑娘有瓜葛?」 「难道是表少爷?」 「瞎说!」丁香径自寻了茶碗,又重新沏了茶来,往厅里送去。 不说丫环这般嘀咕,便是夏芍药也不知眼前这姑娘的来意。她见了夏芍药打量完了,还只开口要买花:「任你多稀有的品种,姑娘我出得起价,你家管事不答应,少东家总能作主的吧?」 夏芍药温言软语相劝:「姑娘难道不知道,芍药花期已过?我家素来没有只买植株的先例,都是侍候的花打了苞了,将开未开,或者花开正艳,才往出买的。姑娘的要求恕我办不到。」 那姑娘说话便不客气起来:「听说夏家芍药名满洛阳,又得延迟花期的秘法,难道我这么个要求,竟然达不到?」 夏芍药见她蛮不讲理起来,心里恼意骤生,面上笑容却温和,「姑娘的家人大概给姑娘出门不带脑子,在家也不给读书明理,这才让姑娘听不进去人话吧?」 那姑娘听得这话,张了张口竟然反驳不出来,狠瞪了夏芍药一眼,带着丫环气哼哼走了。 夏芍药慢慢喝完了一盏蒙顶甘露,这才回房去休息。 夏景行问起来,只道她打发走了。当日休息不提,第二日还特意往护国寺去,瞧了夏南天一眼,顺便将庄上事给讲了讲。 夏南天见女儿女婿合力将花圃打理,夫妻琴瑟和鸣的模样,心中别提多满意了,又留他们在寺里吃了斋菜,这才放他们回去了。 夏芍药只当去买花的姑娘大约是闲极无聊,被她嘲讽,往后定然是不会出现在她面前的,哪知道没过多少日子,她倒又有机会与那姑娘见面了。 夏家自唐氏过世之后,便没了主母,往常应酬都是发帖子给夏南天的。 夏南天自带了帖子去应酬,独留夏芍药在家。 洛阳城里种花的这些有头有脸的人家成立了个花会,会长由何家老太爷担任,各家倒都有些人情往来,吃酒喝茶听戏,也算得是一种消遣。 各府里的女眷们也有来往的,只都是太太奶奶们,小姑娘们私下有交情的,那也是长辈们带着作客互相熟识了。 夏芍药却通没这个机会。 夏南天生怕闺女一个人去别人家后院,没人陪着受了委屈,自来是不带她出门的。而宴客的主家也没单给一个姑娘发帖子的道理。 等到夏芍药成亲,便是大人了,这些太太奶奶们宴客,倒想起来给夏芍药发个帖子了。 他们夫妻俩回府没过几日,种桂花的吴家便发了帖子,要开桂花宴,知道夏南天在护国寺养病,便发了帖子请夏芍药夫妻前去赏花吃酒。 往年吴家也开桂花宴的,只夏南天一个人去。夏芍药却是有七八年未曾去过吴家赏桂花了,还是小时候唐氏带着她去过的。 今年能收到帖子,她便着意的想着打扮起来,这好歹是她在女眷们面前的第一次亮相。 v第三十章 裙子也要新做,首饰也要新打,还有夏景行的行头配件儿,可不得忙乱上几日。好不容易忙的差不多了,寒家又来人了,这次来的不是夏南星跟寒向蓝,而是寒向荣。 门上来报,二表少爷过府里来时,夏芍药正拿着个吉祥如意纹的金累丝香囊给夏景行瞧,「等宴客那日,就往里面也填些桂花来给夫君戴,可好?反正再填别的香料,也会被他家园子里的桂花味儿给盖住了,反倒不美。」 夏景行接过那香囊来瞧,见手工十分精致,顿时双目放光:「这是你做的?」 夏芍药不高兴了:「还不是在庄上无事,你跟平叔又不让我下花田干活,闲着无聊做来玩玩的。」她说的这般随意,可是眸子里却隐隐透着得意,想来是十分用心的。 夏景行顿时没口子夸赞:「没想到娘子还有这份本事,我只当你术算是一绝,聪慧绝伦,没想到女红原来也是顶尖的。」 夏芍药给他夸的高兴,正欲显摆一下自己做这香囊的功夫,听得寒向荣来了,顿时败兴,推了他道:「你去跟二表哥说说话儿吧,我累了想歇会儿。」 夏景行便道:「难道不是心里不舒服?」 「我不舒服什么?」 「好好好!是为夫心里不舒服,有这么个人时时惦念着我家娘子,为夫心里怎么能舒服呢?」半是含笑半是无奈去前院招待寒向荣。 夏芍药往床上一躺,拿手盖着眼睛半盏茶功夫,房里的丫环们都不敢出声,等她自己挪开了手,爬起来要茶喝,丫环们才齐齐松了口气。 眼瞧着姑娘跟姑爷越来越融洽,这会儿倒不由的都在心里埋怨寒向荣,他这是跑来做什么?万一招的姑娘放不下过去的情份,可不得伤了姑爷又伤了自己嘛。 寒向荣今日前来夏府,其实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原因。 夏芍药已经成亲了,寒家与夏家结亲的打算落了空,夏南星眼见得儿子一日日颓唐下去,便花了银子积极为寒向荣特色合适的妻室。 合适的倒有那么两三家,夏南星左挑右拣,想到这是要跟儿子共度一生的女人,还特别开明的与寒向荣商量,让他自己也考虑一下最后的人选。 原本是桩喜事,哪知道在寒向荣这里出了岔子,引起了他的激烈反抗。 「我暂时不想娶妻,娘就不要再费神为我操劳了。」 夏南星安抚儿子:「芍药已经成亲了,以后你就不要再想她了。还是再寻个合适的人,安安份份成亲过日子的好。」又力劝他:「这位孙家姑娘家世很不错,很得父母宠爱,想来嫁妆也不会太简薄,听得咱们家与夏家是姻亲,孙太太倒是有点意动。娘也是费了一番功夫,才找到这么合适的人家。只要下次你跟着娘去孙家走一遭,凭我儿的模样,还怕孙太太看不上你?」 寒向荣此人,在该抗争的时候一味听从父母之命,到了此刻尘埃落定,反激起了他的一腔叛逆之心,立刻就拒绝了:「不管是甚样人,天仙也不行,我就是不愿意娶。除了表妹,我谁也不愿意娶!」 母子俩互不相让,爆发了有史以来最大的争执,最后还是寒向茂前来说合,这才让母子俩暂时休战的。 经此一役,寒向荣心里便越发执着,认定了夏芍药,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得不到的缘故,他现在再想起来,只觉得夏芍药无一处不可爱,无一处不令人着迷。 夏芍药夫妻俩去花圃忙碌,他已经来过两次,被华元客客气气请走了,对这位表少爷,华元的观感并不好。 该争取时不争取,不该纠缠的时候又来纠缠,既拿不起又放不下,何苦来哉? 连一点决断之力也没有,亏得没有与他家姑娘成亲。 华元为此还在心里暗暗庆幸。 今日寒向荣再次上门,华元心里虽然嘀咕,但想着夏芍药夫妇俩都回来了,这事儿还是交由他们来处理的好。因此便让人报到了后院去。 他原还担心夏芍药会出来待客,从前表兄妹亲密无间,但如今成了家,姑爷又是个性子随和的,自家姑娘可别不当一回事才好。 哪知道等一会,夏景行从后院出来了,华元还特意伸长了脖子朝后院瞧一眼:「姑娘呢?」 「娘子累了,在房里休息呢。既然是二表兄来了,自然是我来招呼了。」 华元瞬间眉眼都舒展开来了。 ——还是他家姑娘聪明! 华元乐意见到的,未必是寒向荣乐意见到的 寒向荣魂不守舍在夏家前厅坐着,丫环上了茶来,他一口也喝不下去,满脑子见到了夏芍药该如何说话。这放在以前是绝无可能的。 从小他在夏家宅子里就跟在自己家里没什么两样,这宅子里就没有他不能去的地方,每次来了门上小厮都不必通报,可以直入后院。 是什么时候,他到了夏家门上,还要小厮郑重其事往里通报,然后再被当做贵客,请进前厅饮茶,等着主人家出来招呼? 心里不是不酸涩的。 等到夏景行的笑脸出现在前厅,寒向荣都有了瞬间离开的冲动。但是心里不甘,脚下一步也不愿意挪,只目光越过夏景行,看向他身后,见他身后并无人同行,心内顿时沮丧不已。 他的表情,夏景行尽数纳入眼底,面上笑容却客气有礼:「二表兄最近怎的有空过来了?爹爹在护国寺养病,这一向我与娘子都在庄上忙着,才回城里来,二表兄可是有事到府上来?」 寒向荣尤不死心,怀着万分之一的侥幸道:「表妹她这一向可好?我就是……许久不曾见她了,想着舅舅在护国寺养病,来问问舅舅如何了。」 这借口何其拙劣。 v第三十一章 夏南天在护国寺养病,若真有心,他这个作外甥的完全可以去护国寺探望,明知道家里是夏芍药夫妻,偏要跑到家里来问,一张口就想见表妹,是何居心? 夏景行心里冷笑,面上却保持着十足的礼貌:「爹爹已然大好,只贪护国寺清静,倒是养病的好地方,便不肯搬回府里来住。娘子这些日子累的慌,这会儿还在房里睡着呢。」 寒向荣一听夏芍药还在房里养着,面上就显也焦色来,还站了起来,大有要去思萱堂探病的架势:「表妹可是哪里不舒服了?要不要紧?可请了大夫?」按道理听到他来了,芍药必是第一时间出来迎接他的,如今却还在房里歇着,这不是病的厉害了是什么? 夏景行喝了口丫环沏上来的茶,这才咳嗽了一声,似有几分不自然:「还不是……我跟她闹着玩,累着她了,这才贪睡。听到二表兄来了,她还说亲戚上门,就由我出面招呼二表兄,她就不必出来了,还要代问姑母姑父好。」 这话听到寒向荣耳中,便如惊雷一般将他之前诸般幻想炸了个粉碎,只觉自己可怜又可笑。他在这里痴痴的思念着她,等待着她,可她却已经与旁人琴瑟合鸣鸳鸯成双了。 他咬咬牙,面上绽出一个十分难看的笑容来:「原本就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我娘为我定了一门亲事,恐怕过些日子还要请表妹跟妹府来吃酒,让我过来瞧瞧舅舅身子可好些了,能不能去家里吃酒。」完全是临时找出的借口。 这话说完了,他心里便有大石重重砸了下去,不但块垒未消,还又新添了壅塞,也不知几时能够清理干净。 夏景行的笑意立时便真诚几分:「这可真是要恭喜二表兄了,可算是了了姑母一桩心事。到时候我一定与娘子上门道贺,只爹爹的事情却做不得准,他如今不耐烦到城里来,嫌吵的慌。」 寒向荣神思不属与他应酬几句,见夏景行这架势,今日是无论如何也见不到夏芍药了。以后……想要再跟她掏心掏肺说几句话恐怕也没什么机会了,他心里扯着疼的厉害,便慌忙告辞。 等回了家,便扯了被子蒙头大睡,醒来之后已经是一室昏暗,床边坐着个人自暗自垂泪。 「娘,你哭什么?」 夏南星此刻无比后悔:「二郎,当初都是爹跟娘误了你,不然何至于到了如今这个地步?」更糟糕的是,让寒家再无机会得着夏家的好处。 寒向荣心烦的厉害,在夏景行面前大话都已经说出去了,这时候疲倦道:「娘,那位孙家姑娘,你替我订下来吧。」 「真的?!」夏南星立刻转忧为喜,快速擦了眼泪,声音里都添了喜意,「娘挑的人准没错,早就告诉过你了,这位孙家姑娘的身家可也很不错呢。她家是做药材铺子的,每年总有上千两的进项吧估计着。」 寒向荣将被子拉了起来,将夏南星的声音隔绝开来,至于她嘴里唠唠叨叨的孙家姑娘的嫁妆孙家的家产什么的,全没听进耳里去。 这些事情,于他又有何干? 到得吴家开宴那日,夏芍药夫妇果然打扮齐整了,坐马车往吴家去。 吴家的桂花在整个洛阳城都是头一份,但凡糕点铺子里的桂花,首选吴家。也有民间百姓家里做桂花糕,也是从吴家花铺子里去买。 另姑娘们做个香袋儿想要个桂花香味儿的,或者熏衣服之类的,也无不是奔着吴家铺子里去的。 总之但凡是有桂花味儿的物件儿,寻着吴家的铺面去就不会错了。 何家牡丹花儿出名,在外还开着大酒楼,每年牡丹花盛,也办得牡丹花宴,一桌席面上总有盛开的牡丹花儿,或拿来入汤入菜,也算是何家的特色。 夏家却不曾开得酒店,除了在花市开得花铺子,每年还跟药材铺子里做着生意,专种了入药的芍药,到得秋季便收了肥大的芍药根来晾晒贩卖。 因此吴家今日请客,不独请了夏家,还有何家,以及洛阳城里其余卖花的人家。 夏家马车到了何家门前,便有小厮前来,引了夏景行往前院去,专有婆引了夏芍药往内院而去,夫妻两个倒是进门便分开了。 夏芍药身边跟着素娥丁香,往内院的路上还跟婆子套近乎,问及今日都请了谁来,那婆子便唠唠叨叨讲了许多家人,夏芍药心里也大致有数了。 半道上便碰见了迎出来的吴家大奶奶,「听得丫头来报,大姑娘来了,我便立时就跑,哪想到还是晚了呢。」 吴家大奶奶在夏芍药成亲的新房里见过面的,当时坐床的还是她家的儿子,也算是熟人了。夏芍药立时便亲亲热热拉了她的手道:「有劳大奶奶了。我小时候原是来过的,后来多少年不曾来过了,如今瞧着这宅子倒也没大变样,只园子里的桂花树定然是更见茂盛高大了吧?」 吴大奶奶也听婆婆提起过唐氏,「那么个温顺和气人儿,可惜是个没福气的,早早走了」之语,兼之夏芍药如今已是夏家当家人,比之她们这些内宅妇人,更是聪慧能干,也愿意与之结交,便回握住了她的手,二人手拉了手儿往回走。 夏芍药还提起她家儿子:「上次见过的大奶奶的哥儿,聪慧的紧,今儿可能见着?」 吴大奶奶顿时忍俊不禁:「这一大早的他还赖床不肯起来,我哄他你喜欢的漂亮新娘子今儿要来,一骨碌便翻了起来,自己挑衣裳挑鞋子,折腾的丫头团团转,可把大姑娘记在心里了。」 谈起孩子来,二人的距离就拉的更近了。一路行至吴家行宴的花厅,说的投契,都颇有几分依依不舍之感。 夏芍药好几年未曾见过吴家太太,小时候跟着唐氏倒来过几次吴家,那时候很是淘气,吴家太太见了她还抹一回眼泪:「若是你家太太看到你如今出落的这般好,又这般的能干,可不得高兴坏了?」拭了泪又笑:「小时候可是个淘气包子……」 说一回旧事,这多年未曾来往的距离便瞬间拉近了。 倒是旁边坐着的何家太太与唐氏以前不怎么走动,夏家与何家种的花都是硕丽艳绝的,花期相差不远,这就势必造成了花市上存着在一定的竞争关系,况夏家芍药花期更长,两家总归不够融洽。 吴家太太便引了夏芍药与何家太太,以及座上的妇人们见面。夏芍药一一见过了礼,何家太太见她娉婷袅娜,容色倾绝,外间传言夏家女儿能干,问及年龄,便叹息一声:「我家闺女比夏大姑娘小了半岁,相比起来可是差太远了,除了吃只会玩儿。」 夏芍药便笑一句:「那是府上姑娘有福气,我是家里没人相助,可不得自己咬着牙去做。纵做错了,下面人哪里会说,待得爹爹病大好了,还是交回他手里去的好。」 她这话说的妥贴,吴家太太听在耳里,可不是这样的道理。女儿家背后有爹娘兄长宠着,哪里需要能干的名声在闺中能自在得一日是一日。正待要夸,便有女子从外间进来,轻笑一声:「娘这是看到能干的人儿,便瞧不上自家闺女了吧?」 这声音倒似哪里听过,夏芍药慢慢转过身来,便瞧见前些日子在夏家庄子里非要闹着买芍药花,又被她呛回去的姑娘。 「这位是……何大姑娘?」 v第三十二章 何家大姑娘何娉婷乃是何太太亲生,与何大郎是嫡亲兄妹,那性子也多少随了些兄长的疏狂,寻常宴会,对那些唯唯诺诺的女孩儿不怎么看得上眼。 好不容易听说了一个,还是别人家孩子的典型:夏芍药,生的美貌聪慧,偏又能干,听说连自己成亲的婚宴都是亲自打理。 她初时听到这评语,不过一笑,世人多重虚名,一分的本事也夸作了三分,三分本事更往十分里去夸的。 那夏家姐儿若真是个能干的,必定容貌不如人,或者生的粗壮或者只眉目端正些,反正新嫁娘都穿着大衣裳,面上粉拍得几尺厚,谁还能看出真面目来。 总之她心里认定了夏家大姑娘不如她,虽只闻名,也不当一回事。可恨就恨在上次她提起满城闺秀,大叹并无一人值得相交,都是唯唯诺诺的性子,在家娇怯怯的,出也门子还不得让娘家人愁死。 偏何大郎嘴欠,提了一句:「倒是有一个人值得妹妹相交的。」 何娉婷立时便追问起来:「哥哥是从哪里瞧见别家闺秀的?小心让娘知道了告诉爹爹,揍你个半死!」 何大郎顿时一笑:「爹爹再不肯因为这个人揍我的,夏家的大姑娘,常往花市夏家铺子里去的,偶尔撞见了有什么稀奇的?」 两家铺面相距不远,这倒真算是偶遇。 何娉婷心里不服,问得一句:「这夏家大姑娘当真如传言所说,生的美貌人又能干?」她是一点儿也不相信的,「比我如何?」 何大郎想一想,也不得不承认:「夏家大姑娘生的比你美貌许多,人又能干,娘给我挑媳妇,若是照着这个模子挑,岂不美哉?」 一句话引的何娉婷不服,前往护国寺上香归来的途中,听得下面小厮提起,前面便是夏家种芍药的庄子,她又是知道夏家花铺子近来都半打烊状态的,主家这时候都在庄上忙着督工收药材,这才上门去捣乱。 哪知道见过了夏芍药之后,顿时心塞不已。 其人当时布衣荆钗却难掩丽色,这给了何娉婷沉重的打击。她平日最喜首饰华服,总要打扮的富丽堂皇,才觉配得上自己的身份,待见过了布衣的夏芍药之后,便对新做的裙子有几分提不起兴致了。 总觉得夏芍药看着她的时候,对她身上的华服视而不见,对自己身上的布衣似乎也不大介意,说不上来什么原因,总归这个人大大的超出了她的预料。 前些日子收到吴家宴客的帖子,何娉婷打听得也请了夏家,顿时卯足了劲儿的打扮,头面首饰打了两套,新裙子赶着做了两套,临来的前一夜试穿完了,自己也觉得满意,势必要在这次压下夏芍药一头。 哪知道今早起来,她又改了主意,仍做旧时打扮,在自己衣橱里选了套九成新的裙子上身,首饰也是平日出门戴的,新打的衣裳首饰全不用。 这会儿见了夏芍药,就好似完全忘记了前些日子去夏家庄子上捣乱之事,直拉着何太太的手撒娇儿。 夏芍药见何家姑娘假装忘记,她也乐得不提这事儿,跟在座的太太奶奶们聊几句,偶尔看到何娉婷投过来的目光,她便回对方一个「看这熊孩子真是让人不省心」的眼神。 直激的何娉婷内心咬牙,暗道她不过只比自己大了半岁,何至于用看小孩子不懂事的眼神来看她? 可这事儿她本就是背着父母兄长去做的,若是被何太太知道了,还不得念叨她? 等到一会开起宴来,就更显出差别了。 何娉婷是跟未出嫁的姑娘们一桌的,而夏芍药却是跟吴大奶奶,吴二奶奶这些年轻的媳妇子们一桌的。 何娉婷伸长了脖子去瞧,但见夏芍药面上挂着恬静的笑容,无论与桌上的哪位妇人都能聊几句,更有何家四岁的大哥儿一会从蹬蹬蹬的跑了来,也不往自家娘亲身边去,一径就冲到了夏芍药面前,「新娘子——」小脸上盛满了讨好的笑,要往夏芍药身上爬。 吴大奶奶忙忙起身,又唤跟在后面的乳娘:「你是怎么看着哥儿的,怎的让哥儿往客人身上爬?」 夏芍药却捞起吴家大哥儿搂到了怀里,摸了摸他的小脸蛋,笑的一脸惊喜:「你还记得我呀?」又摆手让乳娘退下去:「我正有许多日子没见哥儿,正好跟他亲香亲香。」 吴大奶奶见她果然不嫌孩子烦,还抱在怀里喜欢的不行,摸了头发摸脸,还从腰间取出个荷包来塞到了大哥儿手里,顿时又是高兴又是不好意思:「这孩子真是,一个看不住就跟猴子似的。他有些重,大姑娘抱一抱就放下来吧。」又教自己儿子:「还不谢谢夏家姑姑?」 大哥儿拉开荷包,里面放着个活灵活现的金蝉,顿时笑出声来,爱不释手的小模样很是讨人喜欢。 何娉婷一时觉得她手段玲珑,到底是打理过生意的,一时又有点羡慕她连孩子都喜欢,心中不知是何滋味。 她离着夏芍药两张桌子,还是觉得她的打扮富贵逼人,刺的她的眼睛都要睁不开了。 这一位,可不是给她又添堵了吗? 何太太最喜打扮的鲜妍明媚的女儿家,今日回去,只恐又要念叨何娉婷好几日,怨她做了新衣裳打了新首饰却偏生不亮出来,也不知做什么怪呢。 何娉婷光想一想,就觉得头疼——夏家的这个闺女,真是太碍她的眼了! 等到宴罢,走的时候吴家的大哥儿还拉着夏芍药的手死活不肯放,说是要将漂亮的新娘子留下来陪自己玩。 小人儿的话,尤其做不得假。况且小孩子最是敏感,谁对他和气温柔,谁对他敷衍搪塞,都能察觉得出来。 他这副模样直逗的吴大奶奶忍俊不禁,夏芍药还哄他:「要不哥儿跟我回家玩?我家里也有不少好玩的呢。」 大哥儿想了想,竟然同意了,率先拉着她的手要往外院去,吴大奶奶在后面喊他都没回头。 夏芍药大乐,吴大奶奶拿自己家儿子也没法子,最后好说歹说,哄了他过两日去夏家玩,这才将大哥儿哄了下来。 等到夏芍药上了停在吴家大门外的马车,夏景行才半醉着被保兴扶了出来。 v第三十三章 他一上了马车便靠在了车壁上,满身的酒味吓人,「这是在酒缸里泡了一遭?」 坐在车辕上的保兴便道:「小的被人引到了别处,等别人来叫小的扶姑爷出来的时候,他就已经醉成了这般模样。」 夏芍药在后院没人刁难,何娉婷也只是远远观望,但夏景行在前院可是被何大郎吴三郎等一干人给围着灌酒。 二人成亲当日,在喜宴上何大郎就组织了一班兄弟来灌夏景行的酒,今日在宴上相遇,哪里还会客气。 夏景行双拳难敌四手,又被这班人堵着喝酒,偏生还没个肯出来为他说两句的长辈。 这些人俱都在想,他好好一个男子,不为祖上光耀门楣,偏生要改姓入赘,可不为了攀附富贵嘛?! 多多少少心里对他有点鄙视。 表现在行动上,便是袖手在旁观战。 就连何家老爷,吴家老爷也认为夏南天走这步棋,或许会有失策,不但赘婿上门,还改了姓。将来万一他不在了,夏家女儿的结果可想而知。 到时候无人弹压夏景行,他可不得将夏家产业全数吞并,改回本姓来。 头次出门宴饮,夏景行就感受到了整个洛阳城花会诸户对他观望疏离的态度。不过这等事情,就没必要告诉夏芍药了,免得她担心。 提起来只道:「是不是娘子家将里的产业打理的极好,这些人嫉妒我的好福气,所以才会拼了命的灌我酒啊?」 夏芍药自己还真没觉得自己有多能干,且她这种能干也多半是被情势所逼,偌大家业无人料理,容不得她甩手不管。 「我只是不出错而已,哪里就算得上打理的极好了?」 夏景行见她这谦虚的小模样,低咳一声,笑道:「如果不是为着娘子能干,那定然就是羡慕我娶的娘子倾国倾城了!」 他说的这般笃定,夏芍药反被逗笑了:「你才见过多少生的好的女儿家呢?别自己傻还当别人也傻!」她是从来没觉得自己容姿倾城的。正因不自知,才少了几分顾盼回首,更显堂正清明。 夏景行忽便想起了自祖父过世之后,他房里那些被继母塞进来的莺莺燕燕,各色美人来。 他对这些人敬而远之,从来都不让她们贴身来侍候,但既被送进了他的院子里,这些丫头便对外一律自称是他的人,总算他大部分时候在宫里住着,假期之时才回家来。纵如此,还是得了个少年风流的名头。 三皇子还劝他小心,「可别着了你那继母的道。」这是了解他的性子最是板正,就连个宫女都不多瞧一眼的,怎的回家之后会变了另外一幅模样,风流无度,房里院里的女人都快塞不下了。 这其中必然是有原因的。 夏景行被她这笑容给感染,闭上眼睛假寐,自己先承认了:「自从遇上娘子,以前见过的那些女子长什么模样,忽然间就不记得了。」 「口甜舌滑,没一句真话!」 「你又没尝过。」 夏芍药:「……」若论起厚脸皮来,十个她也不是夏景行的对手,只能默默的将头转开,掀起马车一角,去瞧街上的景致,让迎面而来的风吹一吹面上的燥热。 自吴家宴客之后半个月,夏南星忽派了婆子来,请夏芍药与夏景行上门去做客。 这还是夏景行与夏芍药成亲之后,初次被寒家邀请。 夏芍药给素娥使了个眼色,她便亲自去开了匣子,取了个荷包赏给了寒家的婆子,又带着那婆子下去吃茶,顺便套套话。 那婆子将荷包揣在袖里,用另外一只手使劲捏了捏里面,感觉分量不轻,暗叹这位财神奶奶没能同寒家结亲,他们这些下人真是少了一处来钱路。 再有小丫头子们捧了点心匣子过来,夏芍药身边的贴身大丫头陪着喝茶吃点心,柔声细语的聊天,问及「怎么的姑太太这时节倒请起客来?可是有什么事情?」 寒家可不似吴家何家,三不五时总要寻个由头开宴,大家聚在一处乐呵乐呵。说到底,这些可都是需要银子花费的。 那婆子得了夏芍药的厚赏,立时便笑了起来:「可不是喜事一桩嘛。家里的二少爷相中了金顶街生药铺的孙家,两家有意结亲,事儿都快定下来了。孙家提起表姑娘,我家太太便想着既是要在家里请客,不如将表姑娘跟表姑爷都请了家去,以后与孙家也是亲戚了,不如提早见见。」 素娥来回,夏芍药顿时一怔:「你是说……姑姑家要跟金顶街上的孙家结亲?」 那孙家家财倒厚,只行事为人却入不得夏芍药的眼。 夏家芍药每年都要往生药铺子里卖,固定来收的正是金顶街上的一户人家,也是开着生药铺子,却是姓张。 张家与夏家多年的生意伙伴,只因夏家芍药货好,价格公道,每年总有些生药铺子会凑上来,这孙家便是一例。 这种事情不少,原本夏芍药也泰然处之,只孙家在她面前诋毁张家,只道张家药铺子对外以次充好,还破坏夏家名誉,道是夏家货源有问题。 对于生意上的合作伙伴,夏芍药向来是谨慎的,到底派了人去金顶街上打听,结果却是孙家做生意不择手段,倒好有两次派人在张家买了药材,然后假装有问题,再拿了次等的药材来上门闹事。 亏得张家大爷机灵,都给当场破了局,这才没着了孙家的道儿。 这等人家,夏芍药是不屑于为伍的。 v第三十四章 不过听那婆子的意思,似乎夏南星对能结这么一门富户为姻亲,很是上心。而孙家人提起她来,想见她这也不奇怪。这一家原本就想尽了办法想要挖断了张家的货源,由自己取而代之的。 不过夏南星既然派人来请,这点面儿情还是有的。 夏芍药便让丫头准备下去,到了日子也不似上次去吴家一般打扮,只拣平日寻常衣裙上身,身上首饰都不多戴,只腕间一对白玉镯子,发上一对玉簪子,耳上是一对同色同质的坠子,就连戒指也没戴一个,通身的素净。 榴花倒笑:「姑娘这个打扮,就算是表小姐想撸一件下来戴,恐怕也无从下手。」若似那日在吴家宴客的打扮,寒向蓝随便一把便能撸下一串首饰来,那才坑人呢。 素娥便推她一把:「你既说的这样好,今儿我就偷回懒,由你跟着姑娘去姑太太家服侍。」 榴花快言快语,口舌十分的伶俐,让她跟着倒可省了不少的事儿。 夏芍药也属意榴花,有些话她不愿意说出口,正好借榴花之口。 榴花便果然打扮了起来,金的银的都往身上挂,耳朵上一对实心的金葫芦坠子,腕上一对虾须镯,双手上还各套着一对梅花样的金戒指,虽季节不符但胜在惹眼,又穿着一套石榴红的裙子,打扮的倒好似谁家的大姑娘,身上比她这主子都要让人眼馋。 素娥见她这模样,顿时笑的打跌:「你个促狭鬼儿,打扮的这么惹眼做什么?这是专门去刺表姑娘的眼?她倒是可以跟姑娘伸手张口,看着你这一身打扮,却没有向姑娘身边的丫环伸手的道理。」 夏芍药也笑的不行,还喊秋碧:「我去妆匣里将那对实心的缠枝莲纹的大金镯子也给榴花戴上。」 那对实心的金镯子是她成亲时夏家生意女眷送来的添妆,足足有二两重,榴花腕上原本就挂着虾须镯,只不及这对缠枝莲的重,一听还要再挂一对,顿时讨起饶来:「我的好姑娘,可不是要压断了我的腕子?这副模样出去,知道的说我是跟着去服侍姑娘的,不知道的还当是姑娘跟着去服侍我的。腕子伸出来,哪里端得动茶水打得了扇子?」 秋碧果真将那对沉重的大金镯子挂在了她腕上,还作势要撕她的嘴:「姑娘真是惯的你没上没下了,这等话也说得?就算是腕上挂着枷,你也得好生侍候了姑娘回来。若是姑娘有个一差二错,小心素娥姐姐回来扒了你的皮。」 「好姐姐,我再不敢混说了!」榴花忙讨饶,夏芍药与丫头们顿时笑成了一团。 夏景行还不曾去过寒家,此次陪着夏芍药同去,还问一句:「去了姑姑家,可有什么要注意的?」 夏芍药抿嘴一笑:「姑姑是自家亲戚,但有不周必也会担待的。」 夏景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她这意思便是告诉夏景行,很不必他去迁就寒家人,看寒家人的脸色,只管依本心行事即可。 总归是话里带着回护之意,多想一想心里也要泛起甜味儿来。 寒家的宅子比起夏家来,便浅窄许多。两进的宅子,寒取夫妇住在主院里,主院左右两边各带个小跨院,两个儿子便各住了个小跨院。轮到女儿寒向蓝,便只有住到后罩里去了。 夏芍药夫妇到得寒家,寒向茂夫妇便在大门口迎了他们进去,刘氏眼睛往榴花身上一刮,才挤出笑来:「母亲在房里等着表妹呢,许多日子不见,表妹气色倒是越发的好了。」 她这话不假,自夏南天在护国寺救下命来,夏芍药又在庄上住了些日子,胃口大开,早睡早起,可不补了点肉回来。一张脸儿透着莹润的粉红,可见婚后日子舒心。 夏芍药与她一道往后院走,摸摸自己的脸颊,故作诧异:「大表嫂可没哄我吧?」 「我怎么会哄你呢,成亲那日我可瞧见了,妹妹瘦的可怜见的,也是舅舅这一向病着,妹妹才清减的厉害。想是舅舅如今病好了,妹妹胃口也开了呢。」 刘氏真是可惜了这位没进了寒家门。初时她是排斥夏芍药进门的,只前两日清早起来直犯恶心,请了大夫上门来诊,说是喜脉。又见最近婆母张罗着小叔子与小姑子的婚事,这会儿倒遗憾起来。 若是这位当初进了寒家门,手头又一向是个散漫的,就连跟着的丫环也比她打扮的富贵,以后寒家擎等着富起来吧,她生下孩儿来,不拘男女,难道还能少了好日子过不成? 孙家那位她虽没见过,但孙太太刘氏也见过两回,双目放着精光,显见得是个会打算盘的。当娘的这样,亲闺女也没个傻的,恐未来妯娌这便宜可不好占。 只婆母看好这门亲事,她一个当媳妇的也没什么资格来反对。 进了内院,孙太太却是已经带着孙家大姑娘来了,夏南星正在陪客,提起自己那唯一的侄女儿不无骄傲:「我家那侄女儿是个能干的,家里家外一把抓,最是个能拿大主意的。」 她也不傻,与孙太太接触两回,听着她话头只往自己娘家牵,又提起自己家生药铺子,找不到好的芍药货源,便明白了这门亲事关窍在哪里,因此时不时便要将夏芍药提起来夸上一夸,顺便显示下自己与娘家的良好关系。 果然夏芍药进来之后,孙太太便率先站了起来,还趋前一步道:「这便是夏家大姑娘了?这般模样,可不是画儿里走出来的吧?」 夏南星见未来亲家待夏芍药热络,便暂且将上次见面时的不愉快压在了心里,也扬起个笑脸朝夏芍药招手:「芍药快过来,姑姑给你介绍个人,这是金顶街上家里开着生药铺子的孙太太。」 夏芍药已经知道今日请客是为着什么了,这会儿便装傻充愣,笑盈盈与夏南星见过了礼,又与孙太太见礼。 孙太太早听孙掌柜讲过,夏家富贵人家,他们家若能攀上这门转折亲,可是大大拓展了人脉。最可惜夏家没儿子,不然将姑娘嫁到夏家去岂不更妙。 因此,见得夏芍药向自己行礼,她便立时上前去扶,「我与你姑姑一见投缘,自来交好,看着你就跟看着自家侄女儿一般,倒不必多礼。」还要从自己手上撸个镯子下来给夏芍药当见面礼,一抬头瞧见榴花那打扮,才将这心思歇了。 她手上那镯子论重倒是及得上榴花戴的那缠枝莲纹的实心金镯子,只精巧细致贵重却不及那对儿虾须镯。 榴花那对虾须镯上面还镶嵌着几颗小粒的红蓝宝,虽说颗粒小,但做工精致,颜色纯正,却也值不少银子的。 夏芍药便谦虚一回,坐到了夏南星下首。 夏南星便催促刘氏,「却让小丫头子去瞧瞧你妹妹跟孙姑娘,也好过来跟芍药见见。」 孙太太也巴不得自家闺女能投了夏芍药的眼缘,以后当表亲走动起来,只要与这位夏家当家人搭上关系,难道还能少了自家好处不成? v第三十五章 刘氏还未派人,她便巴巴催了自己身后立着的小丫头子:「去跟着瞧瞧姐儿。」 孙家姑娘来了之后,便跟着寒向蓝去寒向荣的小院子里顽了。 寒向荣在前院,后罩房局促浅窄,寒向蓝不好意思带孙家姑娘去,便索性将她带去了寒向荣的小跨院书房待客。 这会儿听得小丫头子来请,想起上次在夏家受到的怠慢,寒向蓝有心想给夏芍药一个没脸,但考虑到夏南星几次三番的叮嘱,务必不能让孙家人瞧出她与娘家不睦的,这才忍了下来。 待跟孙家姑娘携手进来,目光往夏芍药身上一扫,便不由自主的滑向了榴花。见得她腕上金晃晃一片,虾须镯精致,缠枝纹镯子贵气,真有种撸下来的冲动。 寒向蓝腕上的一对镯子虽是金的,只细细的拢在腕上,倒不大显。心中不痛快,向夏芍药打招呼便冷淡了几分,夏芍药也不在意,倒是孙家姑娘自来熟,看到她便显出笑意来。 孙姑娘个头比夏芍药稍微矮些,却比她丰腴些,圆脸盘大眼睛,鼻子挺翘面庞白晳,笑起来还有俩酒窝,很是甜美。 「早听过夏家姐姐生的好,今儿可算是让我见着了。我娘在家常日说,但凡你有夏家姑娘的一分能干,也尽够使了。今儿可让我见着真人了。」 她这话说的讨喜,夏芍药听多了这种话,掩唇一笑,「这是孙太太哄你呢,难为你也当了真。」 寒家与孙家这些日子走动的频繁,连带着寒向蓝与孙幼竹也熟悉了起来,两家亲事还没定下来,正是粉饰太平的时候,寒向蓝便觉得孙幼竹会做人,不似夏芍药成亲之后便开始慢怠她。 况且这位会是她正牌的二嫂子,以后进了门都是一家人,孙幼竹身上穿的戴的虽及不上夏芍药,但比之她却要好上许多,寒向蓝便对这位新闺蜜很是上心。 没成想今日孙幼竹与夏芍药初次见面,便力捧夏芍药,寒向蓝心中颇有几分不是滋味。 她这点小心思,瞒不过夏南星,只暗中扫她一眼,示意她打起精神来。 前院里,酒已摆了上来,寒取与俩儿子陪着孙掌柜与夏景行已经喝了两杯,后院也已入席,本来就没几个人,桌子就摆在厅里,很快便开始上菜了。 寒家厨房里的婆子手艺一般,为了今日这顿宴席,夏南星特意让人去外面订了一两银子的席面,前后院各送了一桌来,生生花了她二两银子。 席间孙太太话头只在夏家生意上打转,问东问西,又问及与夏家交好的人家,夏芍药一律以「我接手的日子短,以往都是爹爹在拿主意,好些人不认识,好些事儿通不知道呢。这些日子又闲了下来,只等爹爹病好回来之后,必是要他亲自打理」为由,将孙太太的试探全推到了脑后。 孙太太早得着信儿,知道如今这位是夏家正牌的当家人,夏南天进了护国寺静养,姑爷才入赘,必然还未掌着实权,此时不巴结,更待何时。因此虽夏芍药并不太热络,问些什么也总推不知道,她还是很热情。 看席间夏芍药与夏南星姑侄相得,十分融洽,便只当夏芍药这是不见兔子不撒鹰,自家闺女跟寒家儿子的庚帖都还没换,还算不上正经亲戚,说不定这夏家姑娘就是在替姑姑拿乔。 等她家闺女跟寒家二郎的亲事定了,再提起孙家跟夏家的生意,可不就顺理成章了? 况且今年夏家的芍药已经入了张家生药铺子了,再要争取便是明秋了,倒也不急在这一时半会。 主意拿定,孙太太便不再跟问夏家的事情,只扯些后院宅中琐事,气氛倒又缓和了下来。 夏芍药只当她见自己不应承,开始气馁,哪里知道这位却是个百折不挠的人物,心里另有盘算呢。 后院夏芍药被孙太太明示暗示了好多回,见她全然不接茬,这才暂时罢手。而前院的夏景行处境也好不到哪里去。 孙太太打的事缓则圆的主意,孙掌柜却很是心焦,恨不得今年先把明年秋天的药材定下来。 他日日去铺子里,与张家药铺里的掌柜常在街上碰面,因对方的生意好,名头响,不知道存了多少暗招,使了两回不管用,还教人拆了招,憋的难受,便想到了这招釜底抽薪之计。 等他拿下了夏家的芍药,到时候与夏家结成了姻亲,凭着夏家的人脉,多拿下几家药材来,还怕斗不过张家? 酒菜上了桌,孙掌柜便立时拉着夏景行喝酒,又道:「以后咱们两家就成了一家人,还要请贤侄多多照顾。」 夏景行来之前已经得了夏芍药的暗示,酒是一口干了,甚是豪爽,但话里可透着疑惑:「这是怎的?」目光往寒家父子面上虚虚一瞟,寒向荣便低了头躲了他的目光。 原是逞一时之气,真到了议婚的时候,他又悔了。 只是悔之晚矣,夏南星哪里还容得他退缩。 如今被夏景行的目光一瞧,恨不能钻到桌子下面去。 夏景行便假作才知:「难道……竟是有什么喜事不成?」 孙掌柜还当他不知道两家有意结亲,立时便夸道:「我是瞧中了府上的二郎。」故意将夏家与寒家混为一谈。 夏景行便立时举杯向寒向荣敬酒:「恭喜二表兄!」这是进门之后,最为真心实意的一句话。 谁还愿意自己家媳妇儿老被别个男子惦记呢。既然寒向荣要成亲,那就说明已将过去放下大半,夏景行自然高兴。 寒向荣默默举杯,寒取满斟了一大杯:「能与孙兄结为儿女亲家,真是寒某之幸!还要多谢侄婿有暇过来!」仰脖将酒干了。 他也是后悔不迭,当初若是不跟夏南天僵峙,此必夏家家财与寒家也有份儿,还有夏景行什么事儿呢? 不过事到如今,能替儿子寻到孙家也算勉强。听得孙掌柜之语,孙大姑娘的嫁妆必是少不了的,跟夏芍药比不得,却也比寻常女儿家丰厚些。 「不敢不敢!姑父但有什么事招呼一声即可。」 v第三十六章 夏景行酒是喝了,漂亮话也放在了桌上,教人听着真是妥贴又舒服,酒桌上的气氛一时极为热络。 孙掌柜见时机成熟了,很该亮出此行的目的了,张口便提起了夏家的芍药来,「……那张家弄虚作假,夏家的名头都要被他家给败光了。不如往后将芍药给了我家药铺子,既是自家亲戚,可不两相便宜?」 寒取目光热切的望着夏景行,他倒是不太想开口求夏景行为自家未来亲家行个方便,只此刻亲事还未定下来,只能将面子先放在一边,替孙掌柜帮腔:「这事儿只有好处没有坏处的,侄婿可要多想想啊。」 夏景行立时便为难起来,「姑父这话说的,能给自己亲戚行个方便固然可行,只我进夏家时日不长,所有的事情都是娘子在决定,这事儿我可真做不了主。」孙掌柜如何,他也略有耳闻。 夏芍药行事,从来不会避忌他,为着此次来寒家吃酒,她还特特将孙家张家的恩怨讲过。 寒取想一想夏芍药为人,便猜她只取中了夏景行这副模样,暗道:这小子倒是应该谢他爹娘给自己生了副好相貌,入了外甥女儿的眼,这才能进夏家门,不然哪得富贵日子过? 心里立刻便给夏景行打上了绣花枕头的标签,真当他是个中看不中用的,在夏芍药面前必是卑恭曲膝的讨好,这等大事哪里作得了主呢? 倒是不再为难夏景行,还拍着他的肩安慰他:「可不是嘛,外甥女儿的性子是硬了些,倒是难为侄婿了,要多多担待她。」 夏景行在心里破口大骂:我家媳妇儿轮得着你说三道四啊?她最是善解人意温柔可爱的! 只夏芍药的好处,完全不适合跟在桌这些人细讲,只一句:「二表哥与娘子一起长大,必是知道她的性子的。」 寒向荣一怔,极艰难道一句:「表妹最是随和呢。」 孙掌柜大喜:「夏大姑娘随和就好,随和就好!」又喝了一杯酒。 只要夏芍药是个随和的,他这里就不必费功夫哄的夏景行去为自己说话,只后院里凭自家娘子的手腕,也定然能将夏家这门药材拿下。 等到席散了回家,孙掌柜便迫不及待的问起孙太太:「那夏家大姑娘可有应了将明年的芍药给咱家?」 孙太太面上便显出不快来:「那一位倒是个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儿,替寒太太拿起乔来,我估摸着等咱两家的亲事成了,人进了寒家门,她再没有不同意的道理。寒太太可是拍着胸脯保证过的。」 寒向荣拒不成婚,为了让儿子死心,放下夏芍药,夏南星头发都差点愁白,可不得绞尽了脑汁的促成这门亲事,因此甚个话都敢说,甚保证都敢应。 孙太太哪里知道此中缘由。 夫妻俩一核计,寒家再派了媒人来上门,便交换了庚贴,纳彩问吉逐渐办了起来。 夏芍药可不知道因着自己的含糊应对,倒无意中促成了寒向荣的亲事。 待到冬至节夫妻两个去了寺里接夏南天回家准备过年,寒家这门亲都过了大定了。 夏南天在寺中住的悠闲,只觉半生劳碌,大梦一场,倏忽闲了下来,平日再听听道静法师讲法,都恨不得一直在寺中住着。只夏芍药不依。 她拽着夏南天的胳膊不放,满脸不乐:「爹爹这是什么意思?都要过年了还不回家陪我?」 夏南天在闺女脑门上轻弹一记:「你有景行陪着,要我这老头子做甚?」 夏芍药便作势要哭给他看:「爹爹这是说什么话?难道我成了亲就要将爹爹丢到脑脖子后头?这话可伤了女儿的心,我也不回家了,就住在寺里清修算了。」 「那也得看景行答应不答应。」 夏景行也来凑趣儿:「娘子跟爹爹既想住寺里躲清静,那我自然也跟着住下来,只娘子张罗的那些个要给爹爹进补的野鸡子野鸭子鹿肉什么的,恐怕就要放坏了。」 夏南天父女俩顿时忍俊不禁。 夏芍药嗔他一眼:「感情你只记得吃啊?」 最后小夫妻俩还是将夏南天给拖下了山,临别之时夏南天还特意去向道静法师辞行,只道自己开年还要上山来住,道静法师便吩咐小沙弥:「将夏施主住的那间院子留着。」 道静法师平生阅尽山水,夏芍药送的芍药花正合了他的心意,平日与夏南天讨论下育花心得,又喜夏南天豁达慈悲,二人倒很是投机。 夏南天许久没回家,进了家门还如旧时模样,闺女贴心,又添了个女婿孝顺,事事都问他的主意,也只差添个小人儿,这事儿却急不来的。 他既在洛阳城露了面,又是大病初愈,少不得要往平日交好的几家去送帖子,准备款待款待生意伙伴以及老友,好为闺女铺路,自家住在山上的时候,夏芍药做起生意来能顺利些。 帖子才送了出去,寒家便得了消息,说是夏芍药将夏南天从山上接了来,夏南星便收拾收拾,带着儿女前来夏家。 兄妹俩许久未见,夏南天在山上住的有些久,也不知道是吃多了素食,听惯了山涧鸟语,还是跟道静法师作伴久了,心思极静,再见到夏南星,便觉得眼底泛青,面容憔悴,倒好似操着十二份的心,担着千斤担一般。 待见过了礼,他便问起:「妹妹这着急忙慌的,可是有事?」 夏南星自然是满腹心事的。 与孙家结这门亲,只聘礼就掏了寒家的老底子,只因孙家的嫁妆单子比较厚,寒家也不能比孙家低了,这才卯足了劲儿的置办。 这中间她不是没想过要向娘家伸手,人还亲自来过夏家两趟,暗示了好几次,若是以夏芍药往日散漫的性子,手缝里撒些出来,也足够她省一笔了。只夏芍药不肯接茬,全没有搭把手的意思,还道:「喜事办的这样顺利,等成亲的时候,我必包个厚厚的红包贺姑姑娶媳妇。」旁的话却是再没有了。 夏南星看了几次外甥女儿的脸色,也逐渐品出味儿来了,感情当初她家想让兄长吐口嫁女,这丫头记上仇了。 v第三十七章 多大点事儿啊? 只如今知道夏芍药这头行不通,再见到夏南天便学乖了,不曾似过去一般,理直气壮张口便向兄长提要求,先对着夏南天抹泪:「哥哥这一病,可吓的我魂飞魄散,也全赖芍药懂事儿,这般周全。我又一向忙着,听得哥哥病愈家来,高兴的跟什么似的,这才带了孩子们来瞧舅舅。」 她此次只带了寒向荣与寒向蓝,寒向茂留在了家里。 「多谢妹妹费心。只茂哥儿怎的没来?」这却是夏南天随口一问。 他在山上住久了,也看透了许多事儿,以前再疼妹妹的心肠也早收了起来,将这些世俗亲戚看淡了,只盼着自家孩子安好即可,旁人如何再不强求的。 夏南星顿时喜上眉梢:「他原也是要来的,只他媳妇儿身上有喜,我便作主让他留在家陪媳妇。」 她此次谈话的重点便是寒向荣与寒向蓝的亲事,从外甥女儿那里抠不出好处来,便想着夏南天这做舅舅的总要为外甥们的亲事出一份力的,自然不必带了寒向茂前来。 况这原本就是求人的事儿,寒取自觉会失颜面,便推脱了不肯来,只将夏南星推在头里:「那是你哥哥,你们兄妹俩关起门来说,还有甚个事儿不成的。我杵在那反而不美。」 夏南星深以为然。 待她问过了夏南天的身体,又略提了提寒向荣的婚事,只道:「定的是金顶街上开生药铺子的孙掌柜家的闺女,瞧着是个极有福气的孩子呢。」 这孙掌柜上下钻营,又不好好做生意,夏南天可比夏芍药知道的更多。只妹妹既然认定了这家人,他也不会拦阻。「日子可定下来了?」 夏南星大喜,这可是有门儿了,「快了快了,就定在开年三月里。」 夏南天便满脸的遗憾:「那真是没办法了,过完了年我便要回护国寺去住着了,到时候回不来,也没办法去吃外甥的喜酒了,就让芍药跟景行去了,多替我吃两杯喜酒。」 这却是要彻底放权,将家里的事情全部交给夏芍药夫妇经管的意思了? 「哥哥这是做什么?护国寺又不远,到时候坐了马车来也耽误不了多少功夫的。况且芍药小孩子家家,哥哥以前病着她才接手家里的事儿,如今哥哥病愈了,便很该将这些事情接到手里来,他们小孩子家家懂得多少。」 她算是看出来了,这侄女总归比亲兄长要隔了一层的,又有之前亲事未成,再张起口来就有点抹不开面子了。 华元还候在夏南天房里,不等自家老爷回话,他便道:「护国寺怎的不远?明明隔着十万八千里,老爷去看病,差点没命,也不见姑奶奶前去看一看的。」 他是夏家老人,年纪比夏南星还大,多少年跟着夏南天风里来雨里去,虽为仆人,夏南天却向来不拿他当仆人看待的。听得夏南星那句话,实忍不住了这才张口的。 护国寺是不远,兄长昏迷病重,差点没命,做妹妹的倒没去瞧上一眼,等到自己儿子成亲了,有用得着夏家财势的时候了,便要让兄长从护国寺赶了过来给寒家撑场子? 真是好没道理! 思萱堂的东次间里,是夏芍药的起居处理家事的地方。靠窗摆着黑漆云头形桌案,夏芍药坐在福寿纹圈椅上,正埋首帐册,核算这一年夏家的进帐。 听得夏南星来了,她借口理事,连面儿都没露,由得夏南天去应酬。 她左首边摆着张描金花卉山水图的多宝阁,对面原本摆着张黑漆彩螺钿楼阁仕女图屏风,后面放着张罗汉榻,待得她累了的时候便稍事歇息。 哪知道今日夏景行不知道哪根筋不对了,听得夏南星携子女上门,不在卧房里歇着,非要跟着夏芍药来东次间歪着。 他在罗汉榻上抱着本书歪着,却还使唤丫头们将屏风挪开,「这样我跟你们姑娘说话也方便。」隔着屏风可瞧不见脸。 夏芍药埋首帐册,头都没抬便丢过来一句:「我耳朵没聋,隔着屏风听得到你说话。」拖了他来看帐,他却打死再不肯的。 这会儿两个人已经熟极,夏景行还耍无赖:「这东西我是再看不会的,就偏劳娘子了。要不为夫替你捏肩捶背?」状甚殷勤。 被夏芍药拒绝之后,他便生这妖蛾子,歪在罗汉榻上也不安生,看一会书便抬头瞧一会夏芍药。 丫头们已经习惯了这两人时不时的斗嘴玩闹,皆抿着嘴偷笑。若是夏景行不在,还敢打趣夏芍药几句,主仆向来是玩闹惯了的。但当着姑爷的面儿,一个个都跟没嘴的葫芦一般,再不肯多一句话的。 素娥见小夫妻俩相处融洽,便指派了丫头们去沏茶端果子点心,还特意弄了个黑漆嵌螺钿花鸟纹的炕桌放在罗汉榻上,将茶水点心摆到了夏景行手边。 夏景行便愈发的滋润了,待得丫头们鱼贯退出,喝着热茶拈块点心来吃,还有闲暇感叹一句:「娘子你生的真好看!」 夏芍药没抬头就能感受得到他的目光,听着他话音里的戏谑,长叹一声:「你怎不说我生的好命苦?嫁个丈夫连把手也不搭,眼瞧着我算帐累死?」手下算珠如飞,噼哩叭啦的响。 夏景行却作听不见这句埋怨,将书整个的盖在脸上,「以前只知道琴声悠扬,这会儿才知道算盘声原来也煞是好听,听的为夫昏昏欲睡,颇有助眠的功效。」 夏芍药嗔他一眼,待听得他半盏茶没动静了,悄悄踮起脚尖来走过去,轻轻揭起书来,见他果真阖眼睡的安稳,便将藏在身后的狼豪拿出来,在他面颊左右各点了几下,乍一看倒似个麻脸儿郎君,捂着嘴儿又轻手轻脚回去了。 待得她转身回去,夏景行半睁了眼见她肩膀一耸一耸,想是在偷笑,唇边不觉也浮上笑意来,张嘴无声吐出俩字来:「淘气!」 夏芍药还未坐定,静心斋侍候的多喜便跟着素娥进来回话,夏景行假作个梦寐之态,翻了个身背向书案,似又睡了过去。 夏芍药便率先向门外走去,到得院子里才问:「你不在静心斋服侍着,跑到思萱堂来做什么?」 多喜便回:「姑太太想跟老爷讨银子,为二表少爷的婚事跟表小姐的嫁妆添一把,老爷推说家里的事儿都是姑娘在管,年后他还要去护国寺住着,姑太太便苦劝老爷,不该家里的事情全交了给姑娘,这会儿两人争执起来了,华叔让奴婢来请姑娘,好歹过去劝着一劝。」 夏芍药长这么大都不曾见过夏南天发火,他这人即使在外面受了多大的气,窝着再多的火,等回了家看到妻女都是一张笑脸。对着嫁出去的妹妹就更是一张笑脸了。 v第三十八章 这会儿他老人家都到生死关头转了一圈回来了,夏芍药实想不明白有什么事情还能引得他动怒的。 夏芍药放下手头的事情,忙忙过去了,才进了静心斋的门,便听得夏南星在那里哭诉:「哥哥将我嫁到了寒家,自己过起了富贵日子,就将妹妹丢到了脑后。难道就不怕爹娘地下有灵托梦给你?」 夏南天的声音疲惫而震怒:「罢了罢了!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你家的事儿我再管不了的,只你也别跑来我家指手划脚!」 夏芍药快走几步,也不用丫头掀帘子,自己掀了进去,寒着一张脸儿怒道:「爹爹大病才愈,姑姑就跑到家里来又哭又闹,这是嫌爹爹病好的不是了?」 她过去扶了夏南天,将他往床上去带:「爹爹好生歇着,何必动这么大的气?你身体好了,才有我的好日子。这才好了几日,哪里受得了气?」 夏南星听得这话,哭的更厉害了:「我统共只这么一个哥哥,难道竟安着坏心,不盼着哥哥好了?不过就是来求哥哥一回,瞧在父母面上,哥哥也该帮我一把的。这会儿我既应了别人这事儿,难道还能反悔不成?」 夏芍药哪管她应了旁人什么事儿,双目圆睁,已经是要按捺不住赶人了:「姑姑不管应承别人什么事儿,那都是你应下来的,可不是爹爹应下来的。这会子跑到家里来闹,难道姑姑应了要杀人,我爹爹也要帮你去杀人不成?就算是祖父母在世,也没得这个道理的!」 夏南星被侄女堵的说不出话来,旁边寒向荣弱弱替母出头:「表妹,你……不必将话说的这般难听。总之……是我负了你,有什么气你冲我来!别气着了母亲!」 夏芍药倒被这句话给气的头晕,她以前怎么就没发现,这个表兄懦弱无担当,还夹缠不清。冷笑一声,指着他的鼻子就骂:「寒向荣你好没道理!我如今已经成亲,你也已定亲,小时候就算两家大人有什么玩话,一没定亲二没换庚帖,我与你既无山盟亦无海誓,你很不必拿出这副样子来给我瞧!你倒是怕气着了你娘亲,难道就不怕气着了我爹爹?你娘亲倒是健康长寿了,若是将我爹爹再气出个好歹来,你们家可负得起这责任?」 寒向蓝见哥哥也被表姐给堵了回来,立时便叫:「不过是一件小事,我娘求舅舅将夏家的芍药以后都供给了孙家生药铺子,以后都是一家子亲戚,何必做这么绝?」 夏芍药这才知道原是为着这事儿。 她当时没搭孙太太的茬,反正这种转折亲以后也不必来往的,没想到她姑姑竟然打着这算盘,自作主张应承了下来。 就为着这么点子破事儿,跑来娘家大闹,何其糊涂! 「我倒是不知道了,我夏家的生意,何时轮得到寒家人应下来了?难道竟是我爹爹跟我说了不算,要寒家人说了才算呢?」 夏南星被这话激的面上挂不住,哭的眼睛红通通的,这会儿觉出侄女儿扎手了,就更得朝着夏南天使劲了,只流着泪去瞧夏南天:「哥哥你怎么说?哥哥你怎么说?」 夏南天原在她苦劝自己回来掌家之时就觉出不对味来。闺女跟妹妹生分,这在他的预料之中。 夏芍药事父极孝,最看不得旁人冷待了他。况是他的亲妹子,不但不闻不问,还行事迫人,不过就是为着夏家如今富贵。 但没想到自家妹妹会成了如今这般模样。 他也不回房去躺着,又重新落了座,一双利眼直盯着夏南星:「你嫁人之时,我这做兄长的可是倾尽了全力来给你置办嫁妆,你嫂子半句怨言也无,家里当时办完了喜宴,帐面上的银子还不及你压箱底的银子多,你说这话可有良心?!」 「可是……可是后来家里富贵了起来……」 夏南天见她这贪婪模样,更为不齿,「后来这富贵日子,也是我拿命换来的,就算是我没儿子,可我还有个闺女,理应全归她才对。难道竟然教我不给女儿,全贴补给妹妹不成?你想过好日子,难道不该是与妹婿同甘共苦,一起打拼出来,难道竟指望着我这娘家兄长接济不成?」 「可……可如今只是小事,你也不肯应我,难道不觉得伤了兄妹情份?」 夏芍药一直握着他的手,心知自己再与姑母争执,也难灭了她的念头,还不如让夏南天自己决断,这才好让她死心。 果然夏南天没让夏芍药失望,冷哼一声道:「姓孙的为人贪财吝啬,满腹钻营的念头,唯独不肯诚信作生意,我夏家的东西卖给谁也不肯卖给他家,省得他败了我夏家的名头!以后也别在外面让他自称是夏家的亲戚,若让我听到了,必要给故旧朋友传话,让他孙家没生意可做!」 夏南星抖着嘴唇半日才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哥哥你……真要这么绝情?」 夏芍药握着老父的手,轻拍他的背,夏南天借着女儿的手起身,往卧房去,只留下一句话:「你也一把年纪了,好自为之。我也老了,家里的事儿以后全交给芍药跟景行,但有事情也别来找我,我作为了主!」 父女俩进了卧房,夏芍药扶了老父躺倒,又给他倒了杯茶来喂了他喝,夏南天拍拍她的手:「爹爹没事。」却见得夏芍药眼中滚出大颗大颗的泪珠来,依在他胸前呜呜的哭:「爹爹你一定要好好的!一定不能有事儿,我要你好好陪着我!」 他摸着闺女的脑袋宽慰她:「爹爹一定好好的,还等着你生个小孙孙给爹爹抱呢。」 夏芍药听得这句话,又观他神色,不似旧时重病泛着青灰色,只略微白了一点,这才将一颗心渐放了下来,「爹爹你可别吓我!」 忽听得外间夏景行的声音响起:「姑母上门,可是有什么事儿?」 夏南星之前一力苦劝夏南天,当中就有句话儿,道是他这女婿来路不明,万不能将家底子交给女儿去打理,女生外向,万一女儿被女婿哄骗了,家里可不得受损失? 夏南天听得这话,才勃然大怒的,「难道我家中产业不交给了女儿女婿去打理,还要交给外甥打理不成?」 夏南星倒是正有此意,很想让寒向荣来夏家产业历练历练的,又是舅家的铺子,沾手就是油,可不比他读书读了好几年,都没读出个名堂来的强上许多? 不过见得兄长震怒至此,也知不能在此时提起这话,只能咽下肚去了。 她才说完了侄婿的坏话,这会儿见了夏景行,倒吱吱唔唔说不上话来,只侧转了身子去拭泪,状甚委屈。 夏景行是听得夏芍药急急往静心斋赶过去了,他这才唤了丫头打水洗脸,不防榴花在院子里小声跟丁香议论姑太太大闹静心斋,老爷震怒,他这才赶了过来的。 打眼一扫,寒家人都面色不好,正堂不见夏家父女,便往内室走去。才掀了帘子,便瞧见夏南天躺在床上,面色不太好,夏芍药握着他的手一边垂泪一边宽慰他,顿时放下帘子,扭头面色便冷了下来:「姑母不知爹爹大病才愈么?跑家里来闹什么?这是打量着家里没人了才欺到头上来?」 夏南天或者夏芍药若是说这话,夏南星还会分辩两句,但这话从才进了夏家的夏景行嘴里说出来,她哪里肯依:「我竟不知道,这家里几时轮得到外人来说话了?」 夏景行一字一顿道:「我这个外人也知道关心‘夏老爷’的身体健康,怎的你们这些自己人就非要将他老人家给气出个好歹来?」 v第三十九章 夏南星这是被孙家太太给逼急了。自婚期订下来之后,孙太太不止一次提起夏家芍药的事情,想尽快将与夏家的合作给定下来。她是在亲家太太面前打过保票的,必会一力促成这件事。 眼瞧着在侄女面前没戏了,这才更加坚定了务定要在夏南天手里达成目标的想法,当知道向来疼她的兄长这次也出人意料的决绝。 不仅如此,就连才进了门毫无地位可言的侄婿竟然也气势逼人,夏南星再不能忍,霍的起身,扬声向室内道:「哥哥就是这样纵着你女婿来侮辱亲妹的吗?不想让我上娘家门,早说就行了,又何必让个外人来撵我?!」 停得一刻,夏南星还待再闹一闹,说不得因着夏景行的无礼,做兄长的软了下来,答应了孙家的事情也就顺利达成了呢。哪知道夏南天隔着门却道:「景行是我自家的孩子,他说的话就是我的意思,你还是回自己家里去吧。若是觉得这娘家从上到下都看低了你,侮辱了你,那必是你做了什么让人不齿的事情,回去自己好好想想!」 「哥哥这是不想让我以后都不想回娘家了?」 「你若还有那些不该有的念头,大可当自己没这个娘家,没我这个兄长,不认也罢!」 夏南星这下是彻底傻眼了。没想到弄巧成拙,真让夏南天出口赶人,华元不失时机的从门外进来,一副赶人的架势:「姑太太,请回吧!」 夏南星这场大闹导致数日后的夏家宴客,都没请他们家。来的全是夏南天多年旧友,以及生意场上的伙伴,还有洛阳花会的同行们。 大家见到他精神奕奕,都叹道静法师医术高明,这才能将他的陈年旧疾给治好了。 吴大奶奶如约带着吴家大哥儿来赴宴,没想到这次何娉婷竟然也跟着何太太来了。 因夏芍药已经成亲,这次又是夏家多年难得宴客,许多来客都携眷前来。 前院由夏南天带着夏景行迎客,又介绍他认识业内前辈以及同行,还有他的故友。众人见他这般重视赘婿,原有的那点子轻视的心理都渐渐收了起来。 席间又听得夏家的生意以后就交给了女儿女婿来打理,他自己则清闲度日,内中便有何家老爷道:「真是羡慕夏掌柜能过上悠闲日子,无事一身轻。只花会的事情往后该如何呢?」他认识夏南天的时候,夏家资产一般,那时候外面的人称呼起夏南天来,便是夏掌柜长夏掌柜短。 后来随着夏家暴富,许多人便尊一声「夏老爷」,只何老爷却仍时时处处用这称呼,也不知是为了显得他与夏南天相识已久,还是为了昭显他在花会的影响力。 不过夏南天不计较,还拍拍夏景行的肩膀:「我这女婿年轻有为,以后还要何老爷多多提携呢。」 说说笑笑说将自己的意图表达清楚了。 还有人听到之消息难免与同桌关系密切的小声嘀咕两句:「夏老爷这是疯了吧?才招了婿,就将管家权出让了,也不好好看看这女婿的能耐?」 总之不止一个人质疑夏景行的能力。 如夏南星者,对夏景行的质量,他完全可以无视。但在场的都是在洛阳城里吃这碗饭的,还真就抱着「是骡子是马拉出来溜溜」的心思,对夏景行的能力也极为质疑。 夏景行皆一笑置之。 有些事情,他说一千遍也没用,还比不上默默的实际行动。 后院里来的女眷们却由夏芍药亲自招待。 何娉婷见她将来客都安置在了花厅里,已婚的太太们一桌,奶奶们一桌,未婚小姑娘们一桌,其人如花蝴蝶一般在各个桌上穿梭,笑意盈盈,还能抽空逗逗吴家大哥儿,内心别提多沮丧了。 特别是当她向爹娘嚷着也要开个铺子做生意,好让别人看看她的能耐,却遭到了何大郎的无情打击:「妹妹你这是做什么想不开,非要拿着自己家的银子打水漂啊?」 何娉婷无语的看着自家兄长,这还是亲的吗? 她都没做呢,他这头已经看死了她一定会赔本! 「难道夏家大姑娘从一开始就只赚不赔?」 现在的夏芍药,真成了她身边的一把标尺,做什么都要拉出她来量一量。背着夏芍药尚能酸几句,见了真人却是再开不了口的。 夏芍药见何娉婷面色古怪的瞧着自己,作为一名合格的主人,她谨遵热情有礼的待客之道,体贴的问对方:「何大姑娘可有需要的?若有千万不必客气,尽管支使候着的丫环。」 何娉婷心里复杂难言。 听说年后便会有各地商人前来洛阳求花,牡丹与芍药都要进入销售旺季,去年夏芍药家里铺子花圃三头跑,最后有好几家外地来的客商原本想买了芍药回去,最后还是订了牡丹。 有了何大郎去年的出色表现,今年何娉婷便打定了主意,要在春夏订花的旺季力压夏芍药一头,也好显显她的本事。 「没什么事儿,只想着夏家姐姐忙的脚不沾地,不如坐下来歇一歇?」 夏芍药从这丫头眼里瞧出点不服来,心里暗笑,也不知道这姑娘在别扭什么,两个人明明以前都没有交集的。她哪里知道这是何大郎在妹妹面前夸了她,这才引来了何娉婷的不服。 等到席散了客人都走了,夏芍药才觉得累瘫了,在丫环的服侍下好生泡了个热水澡,又换了家常衣裳,往床上一躺便觉得自己整个都散了架,恐怕提起来抖一拦抖,能抖出一身的细碎零件骨头来。 正躺在床上瞎想,夏景行也沐浴完毕,身上还有皂角清爽的味道,靠的近了闻起来便很清楚了。 「要不我来帮你松松筋骨吧?」 夏芍药见他伸过来的大手,全身汗毛都竖了起来,举手去推,他却顺势将她翻了个身,趴在床褥间,手已经捏上了双肩。 「你……」夏芍药欲将这人从自己身上推下来,无奈她手脚被压着跟乌龟似的翻不了身,夏景行的手法也确实舒服,肩膀脖子虽然捏的时候酸痛难言,吱哇乱叫,但等他捏完了去敲颈椎腰椎,却能立刻感觉到骨头似乎都松了下来,十分的舒服。 v第四十章 真没想到这人还有这手。 今年家里新添了一口人,除夕守岁的时候就比往年要热闹一些。夏景行让保兴在外面买了许多烟花,守岁当晚在院子里放给夏芍药看,夏南天笑的眼睛都眯了起来,招呼夏景行喝酒的声音都透着说不出的亲近。 ——能哄的他家闺女这么开心,这桩亲事到底也没做错。 他知道当时自家闺女的迫不得已,这才会选择夏景行。只观二人婚后情形,倒是渐渐让他放下心来。 夏景行孑然一身,再无挂碍,可不比寒向荣要好上太多。 试想想当初若是让闺女与外甥成了亲,还不定夏南星得怎么天天上门闹腾呢。 夏南天在家住了三个月,年味还未散尽,他便执意要回护国寺去住着,理由也是现成的:「这马上庄上要忙起来了,外面又吵的慌,别你们回庄上去干活,倒将我丢在家里应酬来往,这事儿劳神,我如今可做不了,还是回护国寺去调养。」 夏芍药拿他没办法,「爹爹你怎么跟小孩儿似的,认准了一件事不回头啊?寺里有什么好住的,天天豆腐青菜,吃的一脸菜色。在家日日有厨子炖了汤水补补,也好早日把身体养好了。」 见夏南天还是要回护国寺住着,她便退而求其次:「要不爹爹以后在寺里住半月,回家里来住半个月?长期住在寺里,外人还当我跟夫君不孝顺您呢!」 夏南天这才松了口。 夏芍药无奈,只得替他又准备好了棉的夹的单的衣服被褥,还是原来在寺里侍候的小厮跟着,与夏景行夫妻俩亲自将他送到了护国寺里去了。 回来的路上,夏芍药还百思不得其解:「寺里面有什么好的?我就不明白爹爹是怎么想的,竟然不肯回家非要住在寺里。」 夏景行安慰她:「许是爹爹这些年奔波劳碌,就没静下心来过过日子,现在有道静法师相伴,他真过的惬意呢。」 能不惬意吗? 夏芍药接掌夏家,里里外外的帐要核,铺子里庄上家里都要打理,忙的团团转。过年的时候花会还送来了帖子,夏南天都打发夏景行去了,说是年后四五月里圣上要出京,路过洛阳,到时候何夏两家要承接洛阳行宫的鲜花,花会提早商议。 这么多事情堆积到头上,往年这可都是夏南天的事儿,如今他撂了挑子不干,夏芍药倒真觉得夏家这一摊子事儿管起来有够伤神的。 不怪爹爹年后就要往护国寺跑,他这……纯粹是避清闲吧? 夏南天去了护国寺当日,寒家的喜贴便送上了门。 自年前夏南星在娘家大闹一场之后,两家便再无来往,就连每年互相拜年都取消了,寒家送了年礼来,夏芍药便依照对方的年礼价值相当给回了一份。 听送礼的婆子回来说,夏南星看到这年礼面上不好看,初二也没提回娘家之事,夏家这边也无人去请,都当不知道还有这旧俗,撂开了手。 寒取倒是催了好几次,好让夏南星回娘家。 出嫁女年初二回娘家都是旧例的。 「难道你进了娘家门,还能被赶出来不成?」 夏南星死活不肯:「上次去还不够没脸的?再被赶一次?」 「那也是你不会说话,大舅兄最是圆滑的一个人,你若是好好哄着他,甚个事不成,何必要跟他吵起来?就算是你亲哥,瞧在银子的份上,也应该对他软和些。」寒取暗自后悔上次自己为了顾面子,竟然没跟着一道去,听寒向蓝的话,竟然闹的十分难堪。 再要他装没事人上夏家门,他也有些不好意思。 偏夏家那头不搭了梯子来,就僵峙了下来。 眼瞧着寒向荣的婚期近了,夏南星也开始急躁了起来,难道兄长这是打着真要同她断绝关系的念头? 喜帖是寒向荣身边的青砚送过去的,回来的时候她便问起:「可见到舅老爷了?他说没说到时候来?」 「喜帖送到了大门口,门上的人收了,就打发我回来了。说是表姑娘跟表姑爷送了舅老爷去护国寺了还没回来。」 夏南星气的咬牙:「哥哥这是一点面子也不给我,竟然真个去了护国寺,不吃二郎的喜酒了!」 孙太太可催过好几次了,都已经开年了,花圃里都忙了起来,恐在育苗,生药铺子的事情还没定下来,夏南星都推脱了好几次了。 直拖到孙家大姑娘坐着花轿被吹吹打打抬进了寒家门,夏南星总想着盼不来兄长,好歹侄女跟侄女婿能上门来吃一回酒,哪知道左盼右盼都不见人。 彼时夏南星正在招呼客人,她家里人手不够,还往外面去雇了几个婆子丫头,前来吃酒的人倒不算多,也有见到她还问起的:「怎不见你家侄女?」 前院的寒取则遇到了同样的难题,倒有不少人问起他:「听说你家舅老爷病好了,今儿可来?」 这些人家境与寒家相当,都知道他妻族得力,想着见一见夏南天,也好沾一沾光,纵不做花木生意,但通过夏老爷认识些做旁的生意的大掌柜们,那也是不虚此行了。 直等到拜完了堂,喜宴也散了,还不见夏家的人影,夏南星气炸了肺,寒取翻着礼簿子,才看到夏家送来的礼,不厚也不算薄,维持在礼仪之内。 请来的知客只管收礼入档,却不管客人到底有没有进门吃喜酒,这些事儿自有另外的人招呼。寒取与长子寒向茂倒是都站在门口迎过客的,只寒向茂岳父亲来,他便引了岳父去入席,又与舅兄多说两句,寒取还有同辈招呼,父子二人也没时时站在门口的道理。 最后竟然连夏家是谁了礼来都不知道。 v第四十一章 还是问起家里的人,青砚来回,「送礼的是华叔,他在门口送完了礼,小的倒是想让他进门来吃杯喜酒再回,他还道表姑娘与表姑爷都去庄上育花苗了,没空来吃喜酒,他也要赶着回家去看门,就不进来了。」 育花苗这等事,自有庄上的小厮以及夏正平去做,夏芍药与夏景行不过是做个督工而已,挤半日功夫出来吃喜酒,又有什么难的? 说到底,还是不愿意来往而已。 夏南星满腹的苦涩,无处去说,反被寒取埋怨一通。 夏芍药与夏景行去庄上的日子,还真就是掐着喜帖的日子收拾出门的。 他们前脚出了门,后脚华元才将备好的礼送了过去。 二人上次在分株播种的时候就已经在庄上住了一段时间,才出了城夏芍药便掀了马车的帘子去瞧窗外,「还是城外养人,若不是城里还有许多事情要处理,住在庄上倒清闲。」 夏景行便笑:「你还说爹爹躲护国寺里呢,自己还不是得空就想往城外跑?」 以前年酒都是夏南天在吃,今年开始,出门应酬的事情便落到了他们夫妻身上,从年初三开始一直吃到了元宵都不见消停。夏南天倒是一次门也没出过,逮着机会就跑回护国寺去了,拦都拦不住。 不怪夏芍药觉得家里不清闲了,随着她成了亲全面接管夏家生意,往外面去的应酬便越来越多。去吴家吃年酒,吴大奶奶还在背人处提点她:「你们府上不准备采买些漂亮的女孩子来调教着?」 夏芍药懵懵懂懂,「采买漂亮的女孩子做什么?」忽又警惕,「我院子里可不准备要添人。」 大家都这么熟了,吴大奶奶当下差点笑岔了气,「你这是想哪了?不是四五月圣上要路过洛阳,在行宫住几日吗?难道你们府上就不给预备着人?」 「给圣上预备着人……不能够吧?」 吴大奶奶见她是真不懂,以指在她额头轻点了一下:「平日瞧着聪明机灵,这会儿倒似个呆头鹅了!咱们哪里够得上往行宫送人啊?圣上既然要路过洛阳,身边总跟着文武大臣,不拘哪一个,只要能塞个人进去,念着这点子情,以后生意做起来,岂不多了一棵大树攀靠?」 夏芍药不意竟然还有此节,「这样……也行吗?」 吴大奶奶便教她:「男人家哪有不沾腥的猫。妹妹新婚燕尔,就算容貌好,也得防着这件事儿。我听怕你昏了头将这事儿交给夫婿,到时候人从他身边过手,万一有入了他眼的,悄摸留下来了,你还蒙在鼓里呢。还不如你自己早早预备起来,也好到时候不至于抓瞎。」 夏芍药还真没有这危机感。 自成亲之后,与夏景行虽说不上蜜里调油,可形影相伴,渐渐倒真生出点相濡以沫的情份来,将他视做一家人,宽厚如兄长,凡事有商有量,她也自觉这日子过的舒心。 不过听得吴大奶奶这话,心里未尝不在嘀咕:「你家已经预备了?那何家呢你可知道?」 「何家大姑娘倒是未婚,只她性子强硬,纵何老爷有这个意思,想将闺女送到贵人身边去,但听说何家大郎极力反对,何家大姑娘也抵死不从,这才作罢,另选了几个姿色出众的丫头养了起来。」略一迟疑,眉间终究涌上了点黯然之色,又道:「我们家倒是预备着了,冯姨娘出的六妹妹颜色最好,前几年冯姨娘便过身了,公公开了口,她哪里能拒绝?倒是也好生闹了一场,反被关了起来,听说这几日已经同意了,也准备着到时候去服侍贵人。」 夏芍药登时觉得心下发凉,掩了唇道:「难道……你家里准备送了庶妹去给朝中官员做妾?」 吴大奶奶苦笑:「要能做到妾倒好了……这一过去,还不知道是丫头是通房呢。」总归都是为了攀附权贵。 整个育苗期间,夏芍药都在考虑这件事情的可行性。 这世上最近特立独行,大家都在准备巴结权贵的美人,唯独夏家做出清高模样,这在商场上并不是什么好事情。到时候被整个洛阳花会排挤,于生存无益。 但真要她准备了美人送给权贵,好图个荫靠,她还真做不到。 到了最后,她还是觉得夏南天既然做了甩手掌柜,不肯再管家里的事情,这事儿还是跟夏景行商量一番比较好。 「……你是说各家都准备了美人?」见夏芍药点头,夏景行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可惜伴驾这等美差还轮不到镇北侯,不然他倒可以匿名给父亲大人送十来八个美人。 也不知道他那继母看到父亲大人带这么多美人回去,会是何等神色? 这也不过是他当时脑子里冒出来的一个坏心的念头,在心里将自己冷嘲一番,宁家如今与他再无瓜葛,何必去管那一滩子烂事儿呢。 如今他有妻有家,夏家父女俩待他都无二话,这些旧事与人倒足可放下。 以前念念不忘,纠结前事只是因为不甘,如今大可不必如此了。 碰到了好的人,过上了舒心的温暖的生活,何必再回头去看在烂泥塘子里打过滚的日子呢? 「美人倒不必备了,绝品芍药倒可以多备几盆,到时候看情况而定吧。」 夏芍药听得他这话,立时露出喜色来,多日纠结立时放下,「我还想着到时别家献美人,咱们家献什么,正发着愁呢。吴家都准备了庶女呢。」想起吴家那个庶妹,就觉得可惜。又嘟囔:「吴家真是被贵人迷住了眼,自家骨肉倒舍得送给别人去糟蹋。」 吴家六姑娘她在桂花宴上是见过的,模样生的极好,杏眼桃腮,皮肤吹弹可破,如花似玉的一个姑娘,往后命运难测,也不知道得落到哪里去呢。 夏景行摸摸她的小脑袋,将她揽在自己怀里安慰:「各人有各人的命,你也叹不来的。」 这话题有些沉重,夏芍药不觉得依在他身上,感觉着他身上传来的暖意,她个头比之夏景行要矮上许多,竟然还能听到他沉稳的心跳声扑通扑通,说不出的安稳,倒有几分舍不得推开他了。 真是奇也怪哉。 她以前只当在父亲怀里便万事无忧,此刻偎依在夏景行宽阔的怀里,虽说换了个人,但那种安心的感觉却并未变,抑郁的心情倒变好了,最算最后被他在额头上亲了一记,竟然也不觉得他轻佻了,还仰头细瞧他眉目,忽感叹一句:「夫君,你生的真是好看!」 v第四十二章 夏景行与夏芍药成亲大半年了,这是她头一回当面夸他生的好看,未成亲之前偷听到的不算,眉眼间瞬时便涌上了温柔笑意来:「感情娘子与我成亲许久,竟然还未细细瞧过为夫的模样?」 夏芍药发了倔,果然仰头细细的瞧起他来,「呀,眉毛生的好,鼻子也很挺,眼睛生的最好……」越瞧越爱,真恨不得咬一口。 她忽的脸红了,低下头来,暗道:别是跟夫君相处的久了,没把他轻佻的毛病改了,自己倒染上了这轻佻的毛病? 夏景行见她低垂着小脑袋,耳尖渐次泛出绯色来,目中笑意更浓,索性将她又伸臂揽在怀里,低笑:「傻丫头!」 可不是个傻丫头嘛,做起生意来倒是八面玲珑,打理起家事也头头是道,唯独情事上面不开窍。 大约,也只有岳父母这等恩爱的夫妻,后宅清静到连个小妾通房都没有的人家,才能养出这等天真单纯的性子吧。 一个月之后,夏家庄上的花苗也育的差不多了,去年分株的许多芍药花都活了下来,长势喜人,夏芍药夫妻俩便回家去了。算来再过两个月,圣驾便会途经洛阳,夏家也该早做准备才是。 他们才回了家,铺上掌柜来报信,「少东家,那何家在咱们铺子对门筹备开业,说是也要卖花,小的打听了来施工的匠人,说是这铺子以后归何家大姑娘打理。」这是要跟夏家打擂台的意思了? 何家另外的铺面倒是与夏家花铺子都在花市同一条街上,但中间隔着十几家铺面呢,好歹没有正面开火的。 「我记得对面不是家茶庄吗?」不少人在花市逛累了,就去面对茶庄坐下歇歇脚,这家茶庄的点心不错,夏芍药还时常去品尝呢。 「可不是嘛!」掌柜的心里也不痛快,「茶庄的老板回了老家,便将这铺子转手了,谁知……就让何家得了手。」他原本是不曾留意的,毕竟夏家的芍药在洛阳城是独一份的。 只牡丹芍药这两种花本来都是花型妍丽堂皇的,许多前来买花的除非行家,只认定了一种才会认死理,若只是搬回家欣赏,单从花型色泽花朵的大小上来区分,芍药牡丹倒都在可选之列了。 如今两家门对门摆起擂台来,可比以前隐隐竞争让人不痛快多了。 夏芍药想想何家大姑娘那双隐含着不服气的眸子,死活不明白自己是哪里招惹到这位大姑娘了。两人从前从未有交集,就算是宴饮也是去岁吴家桂花宴上才见过面的。 她哪里就值得何家大姑娘这般大费周章,非要在自己对门打擂台了? 也不知道何家老爷与何家大郎心中作何想法,难道以后大家在花会不见面了?就算是何家想力压夏家,那也是不容实现的。 「那就打听了铺子开业的日子,到时候我备一份厚礼,去瞧瞧何家大姑娘打的是什么主意。」 掌柜的连连称是。 夏芍药的烦恼正是何家老爷的烦恼。 他可也不想与夏家当面擂台打起来。 闺女想要抛头露面去开个花铺子玩玩,他原本也是不反对的。铺子里有专门的伙计掌柜,正要有事儿了,自然有何大郎出面,何娉婷只不过是担个名儿罢了。 铺子开到哪里都没所谓,左右都在花市那条街上呢。 哪知道圣驾路过洛阳的消息传了来,他打起了闺女的主意,想将她送去侍候权贵,话儿说的漂亮,「爹爹的名头还只在洛阳这里吃的开,真往长安去,那就什么也不是了。咱们家也就只在市井间买买花,听说宫里的供奉那才是大头呢,若能将咱们家的牡丹卖到宫里去,何家的名头在长安岂不也能打响了?天子脚下,那些一掷千金的权贵富豪可真不少呢。」 何老爷绕着圈的说,何娉婷并不明白这与自己有何干系:「生意上的事情,爹爹向来只跟哥哥商量,几时倒愿意说给我听听了?」 「女儿啊,这可跟你大有干系!听说这次圣驾途经洛阳,圣上身边随行的那些老大人们哪个不是学富五车,家有万贯的?到时候爹爹给你择一东床,到时候咱家往宫里卖花,可不就有了路子?」 何娉婷一听这话就火了,若非面前的此人是她亲爹,恐怕早一口唾沫啐到他脸上去了,冷笑一声叉着腰就站了起来,「爹爹打的卖闺女的好主意!这是想拿我去卖给哪个老头子了?你也知道那是老大人了,一群胡子花白年纪比爹爹还大的老头子,纵有学富五车有甚个用?那也是齿摇发落,一副棺材瓤子了。你竟然想让我去跟这样的人过一辈子?难道他们家里竟然没正头夫人,全等着聘了我去当正房夫人不成?」 一把将发上金钗拔了下来甩在地上,耳上明铛腕上玉镯通通都取下来掼在何老爷脚下,也不管钗上嵌的宝石让摔了下来,玉镯碎成了几块,跳着脚儿就要上吊。 「感情爹爹养我这十五年,绫罗绸缎的供着,呼奴唤婢的使着,就是为着卖个好价钱啊?我还不如一根绳子吊死算了,何必等着被人论斤称两的去卖,往后还不定要被人怎么磨挫呢。」 何老爷原本是只唤了闺女一个人来商量的,想着先把闺女哄转了,到时候妻儿哪有不从之理。横竖闺女自己都愿意去过那好日子呢。 哪知道闺女这般性烈,一言不合就跳着脚儿要上吊,闹将起来引的外面侍候的丫环小厮听到消息,不敢进来深劝,忙忙去将何夫人请了来。 何夫人一听可还了得,即刻派人将何大郎也唤了来,母子二人急急赶到何老爷的书房,何娉婷已经披散着头发,找不到上吊的白绫来,便作势要往柱子上撞,「但凡我腔子里还有一点热气儿,拼个脑浆迸裂,都不进权贵家里给人糟践,爹爹就等着给女儿收尸吧!」 何老爷吓的魂飞魄散,此刻也顾不得什么了,只抓着闺女的胳膊不让她往柱子上撞,偏何娉婷还大喊:「爹爹且让开,别一会女儿撞出脑浆子来,溅了你的衣裳。」 何大郎一听这话,差点笑出来。 何老爷平时没被何娉婷磨缠过,她在老父面前向来瞧着都是个乖巧的,只因何老爷外面还养着个外室,那外室倒生了一对双胞胎姐妹花,年纪只比何娉婷小了半岁,听说极是乖巧的。 只因何夫人多年来不曾吐口,这外室如今还只在外面住着。 何娉婷倒是听过几次何老爹夸那俩双胞胎姐妹如何乖巧可人,想曲线救国,领回来给嫡母磕个头,也算是正了名,将来亲事上也有说头。可惜何夫人十分强硬,她娘家兄长又是个千户,好歹吃着朝廷傣禄,比之何老爷这商人身份上就高出了一截。 何家舅爷又是个强横的,不管何老爷在外面如何胡天胡地,但只何府里却只有何夫人一个女主子,何大郎与何娉婷一对嫡出孩儿。 何娉婷在兄长面前什么事儿都做得出来,耍赖放刁,唯独在何老爷面前一直装乖巧,只为了不让外室生的那对双胞胎比下来,今日骤然发难,倒吓了何老爷一个措手不及,只当这闺女当真要寻死。 见得何夫人与何大郎顿时如蒙大赦,春寒料峭也吓出一身热汗来,这通折腾,哪里还敢再提将女儿送人做妾的事情。 v第四十三章 不止不敢提,何娉婷但凡开口,就无有不应的。 什么要在夏家铺子左近也开个花铺子,倒想看看「我跟夏家大姑娘到底谁更能干些」这等挑衅之语,都通通忍了,还十分愁怅的私下跟何大郎道:「不意你妹妹的性子竟然这般的烈,你这个做兄长的平日有空就劝劝她,在我面前闹起来没什么,若是将来嫁了人在婆家闹将起来,可怎生是好?」 何大郎最近听得何老爷身边跟着的小厮说起,外室最近又有了喜,也不知这胎是儿是女,心中正自烦恼,哄何老爷开心都来不及,哪肯与老父撕破了脸来。当下满口应和,转过身便教妹子:「这招偶尔使一次还管用,能起个震慑的作用,若是使的次数多了可就不灵了。你以后也别觉得这招好使,三不五时使一回!」 「你当我傻啊?这招使一回就尽够了,看他以后还敢打我的主意不曾!」何娉婷如了愿,得意洋洋的坐在妆台前,往头上插何老爷命人给她新打的头面,左看右看总算满意了,又嫌送来的镯子不够透,「我砸了的那对儿镯子绿的跟一汪水似的,这对儿春带彩的倒差远了。」往妆匣里一塞,再不想动的。 何大郎顿时朗声大笑,还夸妹子:「就知道你是个机灵鬼儿。」又道:「不知道爹这次是不是将主意打到了那俩人身上去了。」 何娉婷翻个白眼给他,「不相干的人,你理她们作甚?」 何大郎便安抚她:「哥哥定给你挑个体体面面的夫婿,好生嫁出门去过日子。」又惋惜:「我原还想着那两个生的也不错,等以后倒可以拿来打关系,横竖她们的娘就是吃这碗饭的,闺女哄人的功夫想来也不差的。只说不定这一回就让他给送了人呢。」没为自己所用,当真有些可惜。 那外室原就是秦楼楚馆的出身,伏低做小最是擅长了,偶尔何大郎过去寻何老爷,那也是招呼的面面俱到的,对这位何家未来的当家人也是极尽巴结之能事,还让两闺女出来给兄长磕头,只不过都被何大郎给拒了。 经此一事,何娉婷开的铺子算是达成了,铺面是她亲自选的,何大郎这次倒劝了一回:「妹妹既然想开铺子,也不必非得开在夏家对门吧?换个地儿开岂不好?」 何娉婷这是真跟夏芍药卯上了,死活不想挪地儿,「我就看中夏家大姑娘了,跟她做个对门的邻居岂不正好?」 何大郎都要气笑了,「都怨我赞了她一回,是哥哥的错还不行吗?!你这是跑上门来打擂台,哪里是要做好邻居的模样?」 无奈何娉婷死不回头,何大郎也只能由她去了。 到得铺子里筹备得当,准备开业的当日,伙计们挑起杆子来放了一挂行响的炮来,对门夏芍药倒亲自备了礼来贺。 一楼大厅的伙计报到二楼的时候,何娉婷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她……她真上门来贺了?」 若是自己在某处铺子开的好好的,夏芍药存心在自己对面开个同样的铺子,那还不得膈应死?哪还有心情上门来贺呢? 何大郎见她这模样倒好似吓住了,只能叹自家妹子这一点就炸的性子,当真不适合做生意。擂台还没打起来呢,她这头见到正主儿上门,倒先自怯了。 又催着她,「还不下楼去迎一迎?好歹人家都上门来贺了。」 何娉婷摸摸发上玉钗,整整衣裙,还问兄长:「我这副样子可使得?」今日开业,为了取个好兆头,她穿得一身红裙,唇上又点了胭脂,打扮的十分喜庆。 何大郎推了她下楼:「使得使得!再不下去可就失礼于人了!」 因着还未到花市旺季,何娉婷在夏家花铺子对面开了个铺子,目前对夏家的生意并未造成什么不好的影响,故两家铺子还处于友好和谐的状态。 夏芍药带着丫环来送礼,环顾这空荡荡的铺子,尚未摆出一盆花来,还疑惑:「你家大公子是做惯了生意的,怎的才开业这铺子里也不摆些喜庆的盆景呢?」 纵不开花,摆些绿色的摆件也能有点生气。 何家的伙计缩着脖子不敢回头,家里这位姑奶奶不好侍候,听说在老爷面前都大闹了一场,府里都传遍了,他们哪敢惹。自然是何娉婷说什么便是什么了。 何娉婷说了不让摆,下面人哪敢堂而皇之摆出来。 铺子里光秃秃的难看便难看罢,总好过被大姑娘怪罪。 何家兄妹下楼来,看到一楼大厅里四下打量的夏芍药,互相厮见了,夏芍药还笑:「小小薄礼,不成敬意。何姑娘开业,我得着信儿了,便过来瞧一瞧,以后做了邻居,倒可常来常往了。」又咋舌,「可惜以后出了门就想要吃点心的日子可没有了。」 以前她可是常来这楼里吃点心的。 何大郎还生怕自家妹子做出什么失礼的举动来,哪知道不用他提点,何娉婷便谢过了夏芍药:「倒让夏姐姐破费了!你以后想吃点心只管来,我这里还能少了姐姐一口点心?」 二人挽了手儿亲亲热热上楼说话去了,独留何大郎手搭凉棚往门外去瞧:可是太阳打西边过来了? 在家里这丫头对夏家大姑娘百般瞧不上,真见了面儿亲姊热妹,这又演的是哪一出他才要松一口气,门口便联袂而来两名姑娘,形貌一致,就连身上的衫子式样也是一致的,只襟上袖口的绣花不同,杨柳儿一般柔软的腰肢,才进了门便向何大郎施礼:「妹妹们来迟了!听爹爹说大姐姐在花市上开了铺子,我们姐妹觉得大姐姐能干,故前来一贺!」 何大郎避开了二人行礼,眉头慢慢皱了起来。 若放在以前,这姐妹两人必不会这么大胆的,竟然敢跑到何家的铺子里来充主子,还当着掌柜伙计的面自称妹妹。必是最近那外室怀有身孕,这才嚣张了起来。 她两个也不管何大郎受不受这礼,只上前来亲亲热热的问:「大哥,大姐姐呢?我们还没见过大姐姐呢。」莺声婉转,果然黄鹂儿一样。 「你们俩还是回去吧,阿婷是不会见你们俩的。」何大郎长吁了一口气,死死忍不住了要发怒的念头。 那外室纵容女儿跑来何娉婷的铺子里闹,必定是听说了何娉婷原来是个烈性子,若是惹的这鲁莽的丫头动了手,揍了她生的这俩丫头,说不定又是一桩官司。趁着他那糊涂父亲愧疚,真要把这姐俩往府里领,那才是笑话呢。 他如是想,那俩双胞胎姐妹身后的丫环却扯着伙计不住口问:「大姑娘呢?你们东家呢?」 伙计在何家铺子里也做了几年,对何老爷这笔糊涂帐也略有耳闻。东家一家子的官司,他们可没什么能力掺合。又被丫环扯着,年轻小伙子面嫩,当下涨红了一张脸儿,目光便朝着楼上虚虚一瞟。 丫头问到了想问的,立刻凑上前去卖乖:「二姑娘三姑娘,大姑娘好像在楼上呢。」 这一下何大郎的脸色就更沉了下来。他几乎可以确定这姐妹俩今日来就没安着好心。 v第四十四章 铺子里伙计碍于这是他爹的闺女,不敢上手去拦,他去拦也不合适,竟然眼睁睁看着这俩姐妹往楼上而去,忙忙跟了上去。 何娉婷正与夏芍药坐在楼上饮茶吃点心,才说了几句场面话,便听得外间两管婉转的声音在喊:「大姐姐,我们来贺你了!」 何娉婷起初没听明白,待听到兄长压抑着怒气阻拦的声音,脸色便变了。当着夏芍药的面儿,她不好说什么,却也觉得原本在此地开铺子,就是来压夏芍药一头的,没想到开业当日便被那俩小贱人摸到门上来,打她的脸。 二楼特意留出来的几间雅间,今日再无旁人,但何娉婷与夏芍药的丫头们都守在二人吃茶的雅间门口,那姐妹俩便直闯了进来,才推开了门,抬头瞧见坐着的两名少女,便有些吃不准哪一位是何娉婷了。 左边的女子衣衫淡雅,眉目倾绝,唇边噙了笑意瞧了过来,右边的女子眉毛都要竖起来了,她二人略想一想,便直直朝着何娉婷跪了下去,「妹妹见过大姐姐!」 何娉婷霍的站了起来,往后退得两步,声音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谁是你们的姐姐了?瞎认什么」目光急往夏芍药面上一瞟,见她笑意盈盈恍若未闻,正低头去吃茶,玉手执得瓷白茶盏,竟分不出哪个更白些,侧面安恬,气定神闲,不知为何,竟忽然便定下心来了。 都教她瞧见了最难堪的一面,而夏芍药竟然也不提回避,若非知道这人与何家外室生的俩丫头毫无关系,她都要怀疑这两人是受夏芍药所托,跑来砸场子的了。 「我与两位姑娘素未谋面,全然不识,这上来就跪下叫姐姐,也不知道是哪家子的家教?」这话倒将那外室给揽了进去。 两少女跪在她面前珠泪盈盈不肯起来,真是我见犹怜。其中一名拿帕子拭了拭眼角:「姐姐与妹妹们从未得见,可妹妹们却日思夜想要与姐姐相认。一家子骨血,住在两处,可不就生疏了嘛。」 我呸!谁跟你是一家子骨血? 秦楼楚馆里出来的贱种! 何娉娉想吐。 夏芍药挑眉,心下哑然:这两位难道竟然是何老爷的外室生的? 何家的事情她多少也风闻过一些,却知道的并不详尽,多是商场上捕风捉影的谈资,以前总觉得当不得真,没成想竟然确有其事。 何大郎闯了进来,直恨不得将这两人揪起来扔出去,忙忙去瞧何娉婷,「妹妹——」待见得她神色竟然少见的镇静,这才松了一口气。 没打起来就好。 余光触到夏芍药冷静投来的目光,面皮略烧,不禁咳了一声:「夏掌柜铺子里不忙?」这却是在赶人了。 「不忙不忙,最近铺子里也没什么事儿,这不是今儿就是上门来贺开业之喜的嘛。这茶可是好茶,才过了一水呢。」摆明了就是不想走。 碰这人家家务事,夏芍药原本是应该回避的。不过,瞧见何大郎紧随这俩少女后面,面色紧张,她又改变主意了,决定坐下来看戏。 何大郎:「……」 这位姑奶奶……真的跟这俩来砸场子的没关系吗? 他的怀疑,简直跟何娉婷的念头不谋而合了。 那两外室女还跪在原地,朝着何娉婷的方向磕头:「求姐姐了了妹妹们的心愿,爹爹要将我们姐妹俩送人呢,我们姐妹俩没别的念想,只想着生来做了爹爹的女儿,便要为他老人家分忧,只从未见过母亲,也没在母亲膝前尽过孝,总想着能见母亲一面,好孝敬孝敬她老人家,这才来求姐姐!」 何大郎听得此话,目光里都添了狠厉之色。 好歹毒的计策,听听这俩丫头的话,今日听着是跑来求何娉婷,想要进何府里去服侍何夫人,但实则以他家娘亲的意思,那是死也不会让这俩丫头踏进何府门半步的。 但她们这番话传到何老爷耳朵里,恐怕立时就让他能心软了一大半儿。 别的不说,他这个做父亲的开口,被嫡女拒绝了不说,还大闹一场,又陪送了许多头面首饰外加铺面,才了了这桩官司。 外室生的这俩丫头不但答应了,还心心念念着想要进府去侍候何夫人,又摆出为父分忧愿粉身碎骨的架势来,哪个做父亲的不立刻在这三个女儿中间分出高下,理出亲疏来? 不管这丫头能不能进何家的大门,今日这番何娉婷却已经是输了。 且出这个主意,能唆使这俩丫头来闹的人恐怕后面还有别的主意呢。 偏何娉婷可没何大郎想的这般远,听得这话竟然笑出声来,弯腰执了其中一个的下巴来,轻轻抬了起来,细瞧那眉眼,还点评:「这模样儿可不勾人嘛,恐怕又学了你们亲娘的一身本事,爹爹果然会物尽其用!」 夏芍药差点笑出声来。 何娉婷大闹了一场,拒帮攀附权贵的棋子,倒让她高看了一眼。再看她这一点也不掩饰的往庶妹心上捅刀子的行为,当真是憨直的有点可爱了。 何大郎抚额,做梦也没想到这丫头会有这招,这话真是伤的两双胞胎姐妹面色惨白,一点血色也无。 她们娘亲的出身原本就见不得人,长到这么大又从来不被府里的正室承认,哪怕她们自己出去了自称是何府的二姑娘三姑娘,谁又肯信? 整个洛阳城谁不知道何府只一位嫡出的大姑娘,她们姐妹又是哪个? 何娉婷的话音落了之后,还犹自哈哈大乐,此刻倒也不介意夏芍药笑话她了。有外人在,这俩小贱人可不更丢脸? 偏夏芍药戏也听够了,放下茶盏便要告辞,路过何大郎的时候,轻轻一笑,吐出三个字,「明月楼。」近似耳语,旁人再听不到的。 何大郎一怔,忽想起去岁在明月楼听到她与寒向荣那场会面,自己在外听了一耳朵,感情夏家这大姑娘是个睚眦必报的主儿啊? v第四十五章 真是哭笑不得! 才育完了花苗,老天浇了春雨下来,芍药苗枝舒叶展,一日日葳蕤起来了,离着结花苞也还要再等些时日,夏芍药便闲了下来。 对面的何家花铺子里倒往外贴了招贴,要招点心师傅。夏家铺子里从掌柜到伙计都嘀咕:「不是说开的是花铺子么?怎的这会子倒招起点心师傅来了?」 何家大姑娘,别是脑子坏了吧? 掌柜的将这消息传到夏芍药耳里,她握着新在书铺子里淘来的《画鉴》低笑一声,叮嘱掌柜的:「瞧着她家哪天招到了点心师傅,我也好去蹭口吃的。」 这位何大姑娘瞧着是个莽人,倒也是粗中有细的,有意思。 上次白瞧了一回热闹,回来还笑了大半日,想到何大郎那张青白交错的脸就觉得解恨。夏景行追问了两回,她也只将何家的事情略提了提。他到底是男人,对旁人家事不大理会,只叹一回:「没想到这位何老爷倒跟吴老爷一般舍得。」 夏芍药正色:「明明是吴老爷更舍得。那吴家六姑娘从小不受宠,只不过容貌生的好,舍出去也不心疼。何家的双胞胎姐妹可是很得吴老爷欢心的。」 这一点瞧瞧她们身上的穿戴,以及面对着何大郎兄妹俩的气势即可瞧得出来。 普通的外室子在没进祖宅之前,到了嫡长兄嫡长姐面前还不得陪着小心,她们俩倒好,纯粹是跑去撩拨何家兄妹的。 夏景行摸摸她的脑袋,不欲与她争执这个问题,「是是是,娘子说的很是!」在他看来,不过一丘之貉,没什么区别。 没想到夏芍药神来一笔,盯着他的眼睛问:「夫君将来做了父亲,是不是也舍得拿闺女去换富贵?」 夏景行:「……」 他也回望了过去,小丫头神色认真,可见是对这个问题真心在意。有心想说:你连生孩子都没搞懂,还想着十几年后的事情?可对着这么天真的眸子,还真是……不好意思敷衍。 「等我做了父亲,我只尽力向爹爹学习罢了!到时候还望娘子不要嫌弃我不如爹爹做的好!」 这话大大讨了夏芍药的欢心,在她的心里,这世上就没有父亲比得上夏南天的,夏景行这话真是说到了她的心坎里,当下笑眯了眼睛,还主动拉着夏景行的手摇了摇,状甚亲昵。 夏景行:这愁人的丫头哟! 她的《画鉴》才看了一半儿,思萱堂的东次间里渐渐添了许多东西。各色的熟宣足足摆了好几刀,厚的有冰雪宣,薄的有蝉翼笺,还有做画的扁丝绢;案上黑漆描金雕花笔里插的满满当当,叶筋笔,大红毛、小红毛、染色的大白云、中白云、小白云……各种动物的毛制成的软豪笔硬豪笔兼豪笔,陆续买了回来一气摆开三个笔筒都装不下了。 等到她再往铺子里去,回来时开始往家搬颜料,夏景行都不明白她这是要做什么,还问素娥:「你家姑娘往家囤这些东西是做什么?」若说学画……这东西也太多了些,得使到猴年马月去啊? 素娥甚是忧伤:「姑娘大概又想学作画了吧。」以前又不是没有过,只请来教她作画的先生觉得她没有天赋,教一段日子便甩手不干了。 「怎么娘子很喜欢画画吗?」 素娥十分头疼,姑娘学了好几回画,总要糟蹋许多好东西,那可都是银子买来的,偏没什么成效,自己还不死心。照她说,姑娘也是有一股子痴气的。 等到改天夏景行午睡起来,看到案上摆着张夏芍药不知道从哪里淘来的边鸾的《牡丹图》赝品临摹,自己在跟毛笔颜料宣纸大战,宣纸上倒有个花朵的形状,只花瓣颜色实是让人不敢恭维。 夏芍药不仅在宣纸上做画,就连身上系着的月白色裙子也似被她拿来当画布一般,染了好几种颜色,偏本人还乐呵呵一副沉浸其中的模样。见夏景行进来,还招呼他:「夫君快来看,我画的牡丹。」 他这才算是大开了眼界。 前唐的边鸾尤善工笔花鸟。《画鉴》一书评价边鸾的画时说:「唐人花鸟,边鸾最为驰誉,大抵精于设色,秾艳如生;其他画者虽多,互有得失。」后人有云:「边鸾花草昆虫,花若迎风袅娜作态,虫疑吸露飞舞翩然,草之偃亚风动,逼似天成。虽对雪展图,以身若坐春和园圃。」虽未绝后,却是空前。 边鸾之前,花鸟画多是花纹图案形式,但自边鸾始,却是以写实手法描写花鸟的动态与生机,也算是开创了工笔花鸟新画法的宗师。他的画作存世的有三十多件,最出名的却是《牡丹图》。便是眼前夏芍药临摹的这件。 她还献宝一样将自己淘来的这幅《牡丹图》捧给夏景行瞧:「那书画铺子里的掌柜说,这幅虽不及边鸾亲手所画,可却是临摹的足有他六七分笔力,也实为难得了。我花了二百两银子呢!」 夏景行头疼的看着这败家孩子,他现在充分明白了夏南天曾说过的,「芍药这孩子是个手头散漫的,别瞧着她也能打理起家里的生意,但花起来也是不含糊的,你且盯着些。」 当时他还不解,只觉得自家娘子善解人意娇俏可爱,又吃苦耐劳(在庄上也想抢着下田分株育苗,若非被他与平叔拦着,肯定被她得手),孝顺老父,花起银子来散漫些也不是什么大毛病的。 譬如她往护国寺添香油钱,那也是因着老父病重,六神无主之故。 等看到她真正痴气发作,花起银子来,夏景行才明白夏南天这话可真不算虚妄。 「两……百两?」 夏芍药眨巴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十分欢快的应和:「对啊对啊!是不是很便宜?!我跟老板讲价都讲了一盏茶的功夫,讲的口干舌燥,才压了两百两下来!」 夏景行由此更见识了洛阳城里书画铺子里这些黑心的奸商。 他二话不说,将这幅赝品放回案上去,铺开一张新的熟宣来,一言不发便开始临摹,夏芍药顿时双目放光盯着他运笔,大是佩服自己当初有先见之明,随手就捡回来个宝。 一刻钟以后,她便屏息静气,神色也凝重了起来。 再过一刻钟,眼珠子都粘在了夏景行身上,目光在他修长的手指上都要拔不下来了,只觉他骨节分明,狼豪在他手里宛若活了一般,笔下的牡丹花迎风而立…… 一个时辰之后,夏芍药看着夏景行的目光简直是仰望的姿态,双目迸射着夺人的光彩,激动的都要语无伦次了:「两……千两!」商人的本性暴露无疑,瞬间就给夏景行临摹的这幅牡丹图作了价! v第四十六章 夏景行啼笑皆非。 他手里提着蘸了颜料的画笔还未放进笔洗里,她已经移开纸镇,将画拿了起来恨不得抱在怀里,似乎生怕别人抢了一般,小声嘀咕:「我今儿一定要将这画拿去给书画铺子里的掌柜瞧,瞎了眼的让他坑我两百两。」再回头去瞧自己两百两淘回来的画,简直一文不值! 果然下午待得画干了,她便亲自卷好了放在匣子里,连丫环都不让粘手,只让秋碧将两百两买的那幅画卷了,拉着夏景行往街上去了。 夏景行见她这趾高气昂的样子,暗觉好笑。到底年纪还小,好胜心重,这就打上门去了。 其实凭心而论,她淘的这幅临摹边鸾的《牡丹图》也算勉强,只值不了两百两而已。但那画者的水平,比之夏芍药不知道要高出多少倍,笔者显然也是学过好几年画的。 书画斋的老板见得夏芍药来,还当她又想淘什么书画,立时便喜孜孜迎了上来,夏芍药也不横眉怒目的,倒又换上了她谈生意的那副模样,笑意盈盈道:「老板,我今儿从别处得了一副《牡丹图》,不如老板帮我掌掌眼,看看能值多少银子。」 那老板将他们夫妇二人请进了后堂里,有小伙计奉了茶水来,又退了出去。夏芍药这才小心翼翼打开匣子,将夏景行的画拿了出来,铺开在了桌上。 「这……姑娘这是从哪淘来的?」 夏芍药眨眨眼睛,狡黠一笑:「还不是街尾那家书斋,叫什么香来着?」 「翰墨香?」 「对对对就那家。」天知道她只是路过的时候随意瞄过一眼,似乎那家的生意还不错,只里面进进出出的少年学子比较多,她尚未进去过而已。 那老板容色一变,又打叠起笑脸来,「姑娘不知道,他家惯会坑人的。这幅画倒也不错,大约能值个三十两吧!」 书画斋与翰墨香打擂台多少年,举凡经史子集,野史话本子,香艳册子春宫画儿,这些都只寻常,两家的货也差不多。只有一样,洛阳城里学子多,便有那书画功底好的,家境寻常些或更贫寒的,便在书画铺子里寄卖些字画儿补贴家用。 所不同的,便是这些人的字画。 原本未出名的学子寄卖的字画也不算什么,店家图些微利,学子赚些衣食钱。只这天下学子十年寒窗,不意两年前殿试,翰墨香里寄卖字画的谢晁之高中状元,一朝成名天下知,翰墨香立时便将这位新科状元郎寄卖的字画给挂了起来,引的未曾高中的学子们纷纷往翰墨香跑。 一时之间,翰墨香生意大涨。 明年又到了三年一回的科考之期,书画斋的老板提着一颗心,到处搜罗学子的字画,就盼着也能似翰墨香风光一回。 故见到夏芍药手里这幅画,顿时如获至宝,又怕夏芍药瞧出来,将这画贬一回,压一压价,「这画倒也勉强能看,只姑娘花了多少两银子?」 夏芍药伸出嫩生生一根春笋般的手指,那掌柜倒吸一口凉气:「一千两?」 「不是。」她摇摇头,一脸笑意:「一两银子啦。」 书画斋的掌柜顿时喜笑颜开:「我就说嘛,哪能这么黑呢。这幅画儿也就值个一两银子。姑娘若是看完了不大喜欢,不如就卖给了我,我出五两,姑娘也不亏本。」 「五两买给你其实也不是不能,只掌柜的觉得你先时买给我的那幅画比之这幅又如何呢?」 掌柜的傻了眼。 夏芍药招手,秋碧便将自己怀里抱着的画儿展开了,铺在夏景行画儿旁边,顿时高下立见。纵秋碧这等不曾学画的丫头也能瞧得出来,「这幅画儿牡丹倒好似真开了一般,都能闻见香气儿了。」 夏景行唇角微翘,极力忍着笑意,且看自家小娘子如何整治这掌柜的。 夏芍药也不跟他废话,只吩咐秋碧:「将这两幅画都摆到外面厅里去,让选书的小相公们来瞧一瞧,评个高下。」 掌柜的就跟吞了苍蝇一般,脸色别提多难看了。 秋碧应了一声,便要收拾这两幅画一齐摆出去,掌柜的待要拦,夏芍药便道:「这两幅画都是我的,又不是抢了掌柜的画未给钱,你何必要拦着我呢。你若不让我摆在厅里,我便摆在你家铺子门前,让过往的学子们都瞧瞧。」又支使保兴:「跟秋碧拿五百大钱,去外面买个书案来,就摆在书画斋的对街,将这两幅画都摆出来让大家看看,这一两银子跟两百两银子买的画儿的差别。」 保兴是个老实头,拿主子的话当圣旨,得了令便立时要去买桌案,直急的掌柜跳脚,扯了他的胳膊不让走,「小哥且等等。」好声好气来求夏芍药。 「姑奶奶小的错了还不成嘛!实不相瞒,我这画儿收的时候就只花了六百大钱,你把画退给我,我退银子给你还不成吗?」掌柜的额头的汗都要出来了,跟在夏芍药身后就只差下跪了。 他家生意如今本来就不如翰墨香,要是今日这两张画儿摆出去,不必别人说,有眼睛的往后都只会寻着翰墨香过去,而不会往他家铺子里来。 夏芍药来买画之前,已经在这里买了许多宣纸笔以及颜料了,掌柜的本来就拿她当肥羊宰,反正看她的穿戴家境也是极好的,这类人从来都是不知柴米贵贱,人间愁苦的。 没想到终日打雁,却教雁啄了眼。 他垂头丧气退了夏芍药二百两银子,收回了自己那幅画,又厚着脸皮追在夏芍药身后,想要夏景行的那幅画儿。 「姑娘可是说好了,要将这幅画卖给我的。」 夏芍药疑惑转头,「有吗?我记得我说过不是不可以,意思就是我还得考虑考虑。等我考虑好了再答复你吧。」 掌柜:「……」 夏景行肚子都要笑破了。 等到送了这夫妻俩出去,掌柜的垂头丧气,将来收拾茶盏的伙计一顿破口大骂,又吩咐他:「这几日你去翰墨香打探着些,看看给他们家供画的都是哪些书生?特别是……」方才那幅画是谁画的来着? v第四十七章 他想了半晌,才想起来,那幅画压根没有落款。 只因为画的太过逼真,牡丹迎风而立,花枝微颤,蝶舞蜂戏,昆虫身上的肢爪纤毫毕现,他看的时候完全沉浸在了这画作的神韵之下,竟然忘记了看落款。 真是失策! 「反正,就是翰墨香里画的最好的书生,你给我想办法探了来。」 小伙计接了这么个任务,头都大了。不知名姓,谁知道谁画的最好? 待出了后堂进了前厅,便见方才陪着那姑娘一起来的男子又折返了,他正要回头告诉掌柜的,却见那男子跟另外一名伙计耳语了两句,那伙计心领神会,带了他往最角落里去了,那里放着个四角包铜的樟木箱子,打开来在里面略翻了翻,拿了两本书往袖子里一掖,会了钞就出去了。 小伙计整日里什么人不见,不过是个刚进宫册子的年轻人,身边跟着如花似玉的小娘子,听得娘子夫君的叫,想来成过亲的,不过闺中添个趣儿,也算不得什么。摇摇头,径往翰墨香去了。 何娉婷坐在自家铺子二楼,盯着对街的夏家铺子好些天,都没瞧见夏芍药的身影。 开业之日太过丢脸,外室生的双胞胎姐妹到底也没能打动何家兄妹俩,含泪回去之后,也不知道在何老爷面前说了些什么,何老爷再回老宅子,就没给兄妹俩一个好脸色。 何大郎如今是何老爷的左膀右臂,轻易撼动不得。就算外室怀了个儿子,待得长成也得一二十年,再如何宠爱,也非正房嫡出,不能继承何家祖业。 何老爷心里门清,在儿子面前也只是面色不展些,但对上「宁肯一死也不为老父分忧特别没良心」的何娉婷,又有外室生的俩闺女做对比,看到何娉婷就要训斥一句:「一点也没有女儿家的样子!」 女儿家不都是柔顺善良的嘛,见到亲生妹妹,难道不应该亲亲热热带到家里来的吗?更何况那俩闺女是真孝顺,虽然从不曾见过正房夫人,在外宅子里当着何老爷的面儿也还一口一个「母亲」的叫着,要来老宅子尽孝。 对照组太过突出,何娉婷被衬托的越发刁蛮无理,何老爷真是怎么看这个闺女怎么不顺眼,不由就联想到了至今也不肯松口让外室女进门的原配,只觉有乃母之风,就越发不愿意往何夫人房里去了,回来了也只在书房宿着。 何娉婷对何老爷的冷脸半点不在乎,几乎都要从鼻子里冷哼出声了。——你都拿我不当闺女,当货物一样估值送人,难道还教我拿你当亲爹一般尊敬不成? 她是破罐子破摔,完全想开了。 倒也不指望着从何老爷那儿获得认同感了,平日装的乖巧全然不见,何老爷若来训她,她张口便刺:「反正总有孝顺闺女,何必管我?」 何老爷气的说不出话来,「你你……」半日,也没说出个究竟来,到底对着她收敛许多,不再随意训斥她了。 大抵世间,人与人的相处便是如此,一方退一步,另一方必定是要迈一步过来的,一方打死不退,另一方也不容易踩过来。 何娉婷无意之中发现了让自己痛快的法子,就连何夫人劝:「他到底是你父亲,将来婚事还得他点头,你若惹恼了他,可有你好果子吃。」她都不放在心上。 「他若又想攀附谁,将我胡乱许人,我就死给他看!」 何夫人在她额头轻戳:「你一个女孩儿家,做什么将活啊死的挂在嘴边?信不信我打你!」 她腆着脸儿搂住了何夫人的脖子撒娇,回头还是觉得心里不痛快,总觉得在夏芍药面前大失颜面,有心要寻个机会解释一二,总盼不来夏芍药。 没想到做了对门,想要「偶遇」也不容易。 被何娉婷望眼欲穿盼着的夏芍药这些日子哪有空往铺子里来。自她发现自家原来还藏着个画师,便拖着夏景行要他做西席。 夏景行为她这种学画的热情所惑,忍不住问起来:「娘子为何非要学彩墨画?」 工笔画亦叫彩墨画。 依照她拿笔涂颜料的劲头,倒也不必非要学追求外形逼真的彩墨画,哪怕学个只追求意境神态的捕捉,不必刻意追求形似的水墨画,也要相对容易些罢? 夏芍药眼睛还盯在夏景行新画的一幅花鸟图上,端详许久,才道:「我还得学多久才能达到夫君这种水平?」想想又觉得费时费力,想要达到夏景行的高度大约还得再磨好些年,索性改了主意,拉着他商量,「咱家不是种着芍药嘛,我学彩墨画就是想着这是祖业,家里芍药花的品种逐年新增,倒是可以编纂成册,写成一本《芍药谱》,将各色芍药记下来,另附了画像出来,后人也不必搞混淆了。」又叹息:「可惜我画画不成,练过好几次总归画的不够逼真。」 以前教画的先生总是让她先学白描,她自己却非要一上来就涂色,没耐心日日只练白描,跟先生意见相悖,最后不欢而散,教画的先生还有喟叹一句:「就没见过这种学生!」束修倒是诱人,就是学生太倔了,气的人头疼。 夏景行不意她竟然还有此念头,倒是一怔,「原来如此。」 她一个整日与算盘打交道的商人,除了卖花竟然还有写书的雅兴,且夏家的芍药也确比外间的品种要更齐全丰富,若真写一本《芍药谱》,倒于夏家后人有利。 「娘子的意思是?」 夏芍药瞧着他的模样如获至宝:「有了夫君,画画这等小事就用不着我了吧!况且我配文字夫君作画,将来传世,可不是段举案齐眉的佳话?」 夏景行唇角都翘了起来,心道:你懂什么叫举案齐眉吗? 不等夏景行答应,她便已经开始吩咐起来:「等花枝打苞,咱们就去铺子里庄上多瞧瞧去,到时候就要劳动夫君了。」 她都已经自行安排好了,夏景行反正也是闲来无事,想想也觉得不错。索性当真应了下来,还逗她,「娘子就没想过要付我酬劳?」 夏芍药大乐,连连向他保证:「我的就是你的,你我分什么彼此啊?」 话虽如此,但夏景行每见她双眼亮晶晶瞧着自己,谄媚的都恨不得自己长出条尾巴来摇一摇讨好他,显然对他画画这项本领羡慕已极,便索性揪着她学画。 夏芍药倒是也很喜欢画画,只没耐心白描,才画了一半就想填色,还嘀咕:「画画就是慢,不似我算帐一般,拨一拨算珠子帐目就清楚了。」 v第四十八章 夏景行逼着她慢慢的画,还将许多颜料都收了起来,不肯让她填色,「什么时候描的似模似样了,再填色也不迟。你这是还没学会走路呢,就想着跑啊。」不怪听说画画学了两三次,都将先生气跑了,没一次成功的。 小夫妻俩倒也十分相得。 融洽的时光只持续到某一日,夏芍药无意之中在自己案头看到一本新书,随手翻来,但见画上纤毫毕现,竟然是男女从所未见之姿,这种平和终于被打破。 她「啪」的一声合上书,面色酡红,整个人神色都不对了,简直似受到了极大的震动一般,声色俱厉的审问贴身丫头:「这书是谁放在这里的?」恨不得立时将这书扔出去,只觉烫手。 素娥还只当这是什么野话本子,「这是方才姑爷摆在案上的,说了谁都不让动的。若是什么不好的书,不如给奴婢去烧了倒好,省得姑娘看着不开心。」 夏芍药只瞧一眼都差点晕过去,又哪里敢将这书交到素娥手上去。吱吱唔唔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又似十分烦躁:「姑爷呢?」 「他方才出去了,应该在家里吧,许是去前院书房了。」 夏芍药咬牙,直恨不得将他揪了过来,问问清楚,可又实实问不出口,羞愤欲绝,心儿跳个不住,待得将丫环遣下去之后,抚了抚胸口,略微镇定一会,犹豫再三,又悄悄儿翻开了这书,待看得几眼,只觉整张脸都在发烫,又立时合了起来…… 当夜,自成亲以来被夏芍药客气以待的夏景行首次被赶出了卧房那张大床,偏他还促狭的追问:「娘子为何不让为夫上床?」 夏芍药眼神躲躲闪闪,倒好似做了什么亏心事儿一般,都不敢与之对视,只发了狠:「你你……你以后就去回雪堂睡,别来我房里睡了!」 夏景行哪里肯依,「我这是哪里得罪娘子了?」 夏芍药明知他定然是故意将那书放在自己案头的,她看到了定然会翻,说了不让人动,却是交待丫头们不能胡乱翻看。有了这层认知,就更恼他了,「反正……反正你以后别在我房里睡。」 夏景行颇为苦恼:「娘子不让为夫上床来睡,难道要为夫去护国寺陪爹爹吃素?」眼角眉梢却都漾着笑意,且对夏芍药的态度不以为意,见得她脸儿红透,似做了什么亏心事一般,羞恼难堪,便不再逗他,自己去柜子里拿了床被子出来,在房里榻上铺了,倒头便睡。 「娘子不让为夫上床,那我便在榻上睡着,你若再赶我,明儿我就去护国寺给爹爹做伴去。」 简直……无赖行径! 夏芍药拿他没办法,将床帐子放下来,躲在里面心跳如鼓,面颊作烧,拉过被子捂住脑袋,倒捂出一头的热汗来。 往常与他并头而眠,倒觉不出什么来,这会儿忽一个人独眠,耳边还能听到他在榻上翻身,脑子里却有画面翻滚个不住,一时里羞一时里又好奇,直恨不得指着他的鼻子问问清楚,这书上画的到底是个什么意思,那上面配着诗,模模糊糊觉得……似乎理当如此,却又觉得羞耻难言,直翻来复去到了三更才睡去。 夏景行第二日起了个大早,去后花园打了趟拳,活动完筋骨回房,夏芍药就不见了。 桌上摆着丰盛的早膳,素娥表情十分为难:「姑娘……姑娘说有事儿,一大早就出门去了。」也不知道姑娘跟姑爷闹什么别扭,问了姑娘也不说,真是凭白让人担心。 夏景行无语凝噎:他也不是豺狼虎豹,何必躲他躲的这般厉害呢? 他哪里知道夏芍药心里的惊涛骇浪,是完全无处诉说的。 家里倒是有老嬷嬷,可那都是粗使婆子,上夜的守门的厨下打杂的,园子里照看花木的,唯独没有贴身照顾她的。 对着身边的丫头就更说不出口了,她在家里发号施令惯了的,这些丫头们自来只有听从的份儿,在她眼里这些丫头知道的还没她多呢。 至于远在护国寺的夏南天……这等污人耳目的事情,就更不好拿出来问了。 夏芍药一大早的也无处可去,坐着马车在街上瞎转悠,有那卖早点的铺子,这会儿摆出了芝麻胡饼,两边烤的焦黄,上面密密洒着芝麻,令丁香下去买两个来,隔壁就是豆腐脑儿,浇了肉酱洒了葱花,嫩黄翠绿,诱人的肉香,就着一碗豆腐脑儿吃了个芝麻胡饼,胃里充实了,心情似乎也从容了许多。 再想这事儿,其实也没什么吓人的,他都没皮没脸敢将这类书拿到自己面前来了,她又没做什么亏心事,何不摊开了来问? 思来想去,还真只有夏景行一个人可问。 只不过等马车到了夏家老宅子,她又改主意了,催促车夫:「还是去铺子里吧。」 车夫这一大早就被夏芍药揪着起来满洛阳城的转悠,好不容易空着肚子到家门口了,还过门而不入,他倒是想问问:姑娘您这到底是要做甚折腾我啊?! 府里守门的小厮远远看着马车回来了,还记着往内院传话,说是姑娘回来了,等夏景行从思萱堂一路出来,到得府门口,哪里还有夏芍药的影子? 跑腿的小厮这会儿面红耳赤,脑袋都恨不得垂到地下去,讷讷不成言:「小的……小的确实看见府里的马车回来了嘛,丁香姐姐还坐在车辕上呢。怎么一眨眼,就又不见了呢?」他也不过往二门上传了一回话,就不见了府里马车的影子。 姑娘待姑爷多郑重,夏府里有眼睛的都能瞧得见。别家的赘婿会遭下人白眼,就算是外面提起改了姓的赘婿,那多半也是看不起的,但夏府这些仆人可不敢对夏景行有一丝一毫的不敬之处。 夏景行板着一张脸在小厮的胆颤心惊中往回走,过了二门才可见压下去的唇角弯了上来,显是在忍着笑。 这日倒不必何娉婷盯着,铺子才开,夏芍药就上了门,「我今儿是来蹭点心吃的。」 何娉婷:「……」 等到点心上了桌,夏芍药果真埋头吃起点心来,一盘子红豆糯米糕,一盘子桂花糕,她足足吃了一半儿。丫头上得茶来,她还要嫌弃,「你这什么茶?居然是陈的!」 何娉婷:「……」 这种氛围,让她怎么解释那日丢脸的事情? 实在不合适拉家长,而夏芍药似乎也没什么心思同她寒喧,坐在何家铺子二楼的雅间,窗户正对着夏家的铺子,她的目光便一直盯着自家门口,看偶尔有零星客人进进出出,伙计们客客气气将人迎了进去,又客客气气送了出来。 v第四十九章 间或有人买两盆还未结苞的芍药,伙计们替客人抱了出来,送到车上。 她以前就好坐在茶楼里看自己家铺子里的动静,有时候安安静静坐一两个时辰。 何娉婷还不知道她有这习惯,第二日铺子才开门,大师傅的点心还没上笼屉,她就踩着晨光踏进了何家铺子,径自上楼进了雅间,还吩咐店里的伙计:「上两盘点心来,昨日的点心有点甜了,今儿做淡一点。」 一连三日,夏芍药躲夏景行,早出晚归,在何家铺子里耗了整三日,到了中午还要从外面酒楼叫菜,等饭菜摆上桌,她还招呼何娉婷来吃:「何妹妹也来吃一点吧,这家的八宝鸭子不错。」 何娉婷气结!「夏姐姐好胃口,你自己吃吧我还不饿。」 她这开的是花铺子,可不是茶楼点心铺子,哪有人整日耗在这里的,关键是夏芍药……她也不买花啊! 反正这等厚脸皮的事情,何娉婷是做不出来的。还暗示夏芍药:「夏姐姐怎么也不去自己铺子里看一眼?」 「我家铺子里的掌柜伙计都是做熟了的,不必人看着的。」 ——那你还日日盯着自家铺子门口? 她哪里知道夏芍药这是在盯着夏景行呢。 夏景行这三日可往自家铺子里跑了五六趟,每回来掌柜的都摇摇头:「姑娘没来铺子里。」是没进来,一大早开门的时候他就看到姑娘进了对门的何家铺子。 可姑娘吩咐了下来,不能跟姑爷说她的行踪,掌柜的就只能表示:姑娘没来我这里,至于她到了哪儿,对不住您啦,这不是小的该知道的! 晚上回去,夏芍药都是洗洗直接上床睡了,就连晚饭也是在外面一并解决的。 这三日功夫,夫妻两过的形成陌路,直让素娥揪心不已,暗自思量是不是应该往护国寺报个信,好让老爷来调停调停。 她心下忧愁,跟华元悄悄透了个信儿,华元便将夏景行拦在了外院,委婉的表示:姑娘虽然年纪小,但最是明理懂事,若真有偶尔任性的时候,还望姑爷多迁就担待! 夏景行……唯有苦笑! 第四日头上,何娉婷十分含蓄的向夏芍药表明态度:姐姐你倒是天天耗在我这儿算怎么回事啊咱俩不熟! 夏芍药将栗子糕咽下去,再喝一口茶,十分诧异:「不是咱们俩在吴家桂花宴上一见投缘,妹妹这才在我家对门开了花铺子吗?我还当妹妹喜欢我来,所以天天来陪你呢!」 何娉婷气个绝倒,有心想说:我跟你一点也不投缘!可这话也只能在肚里过一过,真讲出来就不合宜了。 看着夏芍药笑眯眯继续吃点心,还跟自己的丫头研究中午要叫哪家的席面,何娉婷觉得心好累。 回家向何大郎抱怨夏芍药脸皮之厚,闻所未闻,讲她日日耗在自己铺子里,就连点心也不知道白吃了多少,还说自己与她一见投缘,这才来陪她。 「投个鬼的缘啊?!我最看不得她这种假惺惺的样子了,明明不喜欢我,就是故意来找我麻烦的,偏还说来陪我的,黑白颠倒,简直有媒婆之能!」 最近何夫人往家前前后后招了好几个媒婆,官媒私媒都有,就为着替儿女寻一门好亲事。 何大郎对成亲不感兴趣,倒是在外面流连花丛,何娉婷的理由是:兄长都未娶,怎能轮到我?! 何夫人头疼不已,将媒婆的那些话儿当来教育儿女,未见效果,倒让何娉婷对媒婆之能领略深刻。 何大郎大笑不已,心知自家这个妹妹不是夏芍药的对手,人家有本事天天跑来给她添堵,生意场上就更不必说了。他倒是有把握在夏芍药手里抢生意,但自家妹妹就别指望了。 好在这铺子就是遂了她的心愿开了给她打发时间的,赚钱倒是其次了。 「好了好了,估摸也就这两日,近来城里已经有不少人前来求购花苗,行宫里已经往外传话了,昨儿我还听说各王府别院都开始准备从外面买花了,耗过了这几日,估计她就忙的没空了。」 果然教何大郎给说中了,改日她就没再见过夏芍药的影子,她坐着马车去庄上瞧芍药花去了。这次没带夏景行,夏正平还嘀咕:别是小两口闹矛盾了吧? 自成亲之后,这两人可一向是形影不离的。 不过这事可不归他管,只能睁只眼闭只眼了。 夏芍药看完了花圃,又选了几盆才瞧出个苞尖的芍药花,令车夫往各王府别院以及权贵别院去送了一圈。 今年圣驾南巡,路过洛阳,听说还要在洛阳住些日子。这些日子洛阳城里已经热闹了起来,行宫里的官员,长安派出来打前站的官吏,各王府权贵别院侍候的下人,都开始上街大肆采购。 听说今年圣上要留太子监国,但召了各处驻守封地的皇子伴驾,前往洛阳行宫会合。如今在外的皇子都已经在路上了,王府别院自然也开始准备起来了。 夏芍药得到消息,便立刻行动起来,往各府里亲送了一盆芍药花,另附了洒金帖子,以及给别院管事的礼物。 等她送完了一路回家,想着这些日子也避的够久了,长期以往也不是事儿,索性跟夏景行摊牌。哪知道回去之后,不但夏景行不在家,就连他身边的小厮保兴都跟着出去了。 「不好好在家呆着,整日抛头露面做什么?」 素娥忍着笑心里念佛:阿弥跎佛,这些日子总算姑娘开始问起姑爷的行踪了。这一向可都是姑爷在问姑娘行踪的。 「姑爷留了话,说是出门谈生意。」 v第五十章 「他能谈什么生意,连人都不认识。」初来乍道,又无门路,权贵的路子哪是那么好走的? 夏芍药怏怏不乐的回房洗漱,却不知她往燕王府别院送花去的时候,夏景行正在别院里同燕王喝酒呢。 88 二人一别两年,再见却已物是人非。 夏景行做燕王的伴读六年,从一个十岁稚童长成十六岁的少年郎,燕王亦然。互相看着对方长大,对彼此的心性十分熟悉,哪知道才离开长安两年,夏景行就身败名裂,被逐出了侯府。 「你可真给我长脸啊,什么美人没见过,偏要染指你继母房里的丫环!」 南平郡主什么样人,燕王不是不清楚的。这句话说出来,纯是为了讽刺夏景行无能,连自保也不会。 夏景行微微一笑,「我不过想瞧瞧他能偏听偏信到哪一步而已。」镇北侯宁谦宠爱次子,对他也并不苛刻,但底线在哪里,他并不知道。 这件事情正好是个试金石,试一试自己在他心里到底是什么样儿的。 那么荒唐的罪名,没想到最后还真被南平郡主扣到了自己脑袋上,偏镇北侯还真相信这事儿是他做的,此事又被南平郡主对外宣扬的沸沸扬扬,他便趁着舆论将长子逐出了家门。 那时候他不免要想:是不是这件事情就跟当初他娘亲自缢身亡一样,那个男人原本对他们母子就没什么情份,对待母亲的态度上,就是袖手旁观,等着事情无可挽回之时,以他母亲的性子,为了儿子也必会委屈求全,含声饮恨,或者就连她的自缢身亡,都在他的算计之中? 自己被南平郡主栽脏并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他也许并不想看到自己? 这才顺水推舟,将他逐出家门? 只后来被晋王府的人伏击暗杀,他几次刀口逃生,最后伤重,逃到洛阳之时,身无分文伤口流脓倒卧道旁,却在他的预料之外。 没想到南平郡主当真能下得了这狠手,将人赶出家门还不够,非要斩草除根。 只是不知道这件事情,那高高在上的镇北侯爷是不知道还是知道也装作默认呢? 这件事情从来不能想,他也不为自己分辩,道:「殿下在幽州可好?」 燕王瞪他,「别给我扯开话题,你这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既然离开了侯府,怎的也不到幽州去寻我?」 夏景行苦笑,他当时倒是想去幽州投奔燕王,可惜身上有伤,伤口感染倒卧路旁,若非夏芍药相救,恐怕早已命丧黄泉。 不过此刻却不必向燕王诉苦,「我这不是在洛阳遇到个美娇娘,她倾心于我,我便留在洛阳成亲过日子了。想等着生了孩儿,再去寻殿下呢。」 燕王身量与夏景行齐平,生的英武伟岸,剑眉轻挑:「你还真成亲了啊?是哪家的?」 二人正说着话,管事的往厅里抱了盆芍药花来,仔细摆到了厅里架子上,手里还拿着个帖子,见燕王瞧过来,他便回禀:「王爷,这洛阳城里的商人们可真会做生意,出手也大方,这盆芍药花在市面上可值个上百两银子呢。今年花市才开,听得王爷要来别院,竟然已经开始送了花来了。」 他今儿可收了夏芍药送的礼,见她说话也和气,不卑不亢,落落大方,不似商人,倒好似个大家子姑娘,便有心替她在燕王面前说两句,还夸道:「这盆芍药可是出自洛阳夏家,他家是专种芍药的,市面上但凡有的品种他家都有,但凡没有的……他家也有!」 夏景行低头轻咳,眉眼带笑,唇边的温柔笑意几乎要溢出来,这小丫头这些日子躲着自己,没想到还真是有正事要忙。 等管事出去了,他才道:「王爷方才问起,内子正是这一家的。」 「你说谁家?」燕王问完了才醒过味儿来:「种芍药的这家?你……你还真成亲了啊?」 他这副形容,燕王是从所未见的。 夏景行自来因着自小的生长环境,待人都冷冷的,不甚热情。只处的久了,熟悉对方的性情了,这才会放下戒备。 见他这副儿女情长的模样,这才有几分信了。 「好你个宁景行,竟然真的背着我成亲了?!」一拳捶到他肩上,没想到还有更劲爆的消息:「殿下不知,我岂止是成亲,可是连姓都改了,如今我可是姓夏,宁这个姓与我可无半分干系!」 「啊?」 燕王爷指着他,半句话也说不出来了。改姓这种事,自来只有赘婿才会有的。但他能做出这种事情来,似乎也并不是那么让人诧异的。 他对宁这个姓氏,可是打从心底里厌恶的。 夏景行朝燕王拱手,「如今我家可是卖芍药花的,岳父只得这一个女儿,待她如珠如宝,如今家里就是她在主事的。殿下可得赏我口饭吃,多多照顾我家的生意,免得内子以为我只会花不会赚,将我赶出家门,到时候殿下面上可也不好看啊!」 燕王被他这番说辞给气笑了,只能可劲灌他酒,待到明烛高悬,他已经有了六七分醉意了,摇摇晃晃站起来就要告辞:「家里内子还等着呢,不回家万一被赶出房,可就丢脸了!」还是趁早回家哄媳妇的好。 燕王怪叫:「感情你娶了个母大虫?」又挥手赶他:「滚吧滚吧滚吧!两年未见,才喝了点酒就嚷嚷着要回去,难道别院里就没你一张床不成?」 他派了人去送夏景行,保兴在外面候着,小心扶了他上马车,一路上还唉声叹气:「姑爷喝成这般,回去少东家会不会生气?」 夏景行是什么来历,他至今弄不明白。进了王府别院,也只是被管事的派人带下了下去,待得要走又被唤了来,这会儿他还糊里糊涂的。 夏景行大着舌头安慰他:「我今儿……给你家少东家谈成了一笔大买卖,她看到银子,肯定不会生气的!」 v第五十一章 最近数日,夏芍药回来之时,夏景行已在房里候着了,今晚是个例外,反让她在房里进进出出,只感觉心烦气燥,坐不下来。待得保兴扶着醉醺醺的夏景行回来,她总算一颗心落了地。 明知道他出去也不会有什么事情,可见到人与一个人在房里空候,还是有区别的。 夏景行倒好,对自己的晚归半点歉意也无,见到夏芍药就涎着脸扑了上去,「娘子我回来了!」将娇妻整个儿揽在怀里,脑袋枕在她肩上,鼻端闻到她身上幽香,还放肆的使劲嗅了两下:「娘子你好香!」 夏芍药红爆了一张脸去推他,却倒也知趣,朝后退了两步,闻闻自己身上,「一身的酒臭味儿,都快熏坏娘子了,为夫去洗洗。」 ——知道自己一身酒臭味儿还敢过来?! 夏芍药恨的咬牙,却又不能拿他怎么样。等到他沐浴洗漱完毕,换了葛纱袍子,半湿着头发就要往床上去躺。 「你起来——」 夏芍药已经上了床,抱着本帐册子看流水帐,猛不丁被男子颀长伟岸的身躯压了过来,头发上还滴着水珠,手忙脚乱就去推他,帐册子上已经沾了几滴水。 夏景行耍赖不起,伸臂揽住了她的纤腰,十分委屈:「我已经睡了好几日榻了。那榻短的我脚都伸不开,睡的我骨头都要散架了,娘子你就可怜可怜我!」 他这般伏低做小的无赖模样,夏芍药一肚子气都泄了下来,原本还想教训他一番的,到了嘴边也只余了一句话:「你……谁让你不怀好意,放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在我案子上?!」她这句话说出来,自己的脸先自红了。 丫环们知趣,看到姑爷半湿着头发往床边走过去的时候,早早就退了出来。房里此刻只余了小夫妻二人,夏景行一点也不见羞愧之意,还大喇喇将自己的脸凑了过来,在媳妇儿面上细瞧了一眼,见她果然晕红双颊,凑近了她耳朵嘀咕一句:「这不是娘子一直不开窍,为夫也是被逼的嘛!」 「你……你还说!」夏芍药被他贴靠的这样近,整个人都紧张了起来,直恨不得将他推下床去,他却伸臂揽了她的纤腰,在她耳边轻叹:「傻姑娘,不然你以为孩子是怎么生出来的?」 夏芍药再想不到能听到这句话来,双目满含了惊诧之意惊愕转头,恰与夏景行的唇撞到了一处。 他哪里还肯再等下去,合身便压了上去…… 天光大亮,思萱堂的正房里才有了动静。静候在门外的丫头们鱼贯而入,铺床的叠被的,准备侍候主子夫妇洗漱的,进得房来都是一怔。 只不过一夜的功夫,前几日还闹矛盾的小夫妻俩此刻相偎在床上,见得丫环进来,夏芍药使劲推了夏景行几下,才将恨不得整个儿粘到自己身上的丈夫给推开了。 夏芍药要沐浴,素娥便吩咐了院子里候着的婆子们抬热水进浴间,才要侍候夏芍药去沐浴,夏景行已经下床来,将床上的夏芍药轻松抱在了怀里,往浴间走去。 「你做什么?让人瞧见像什么样子?」 「娘子把眼睛蒙起来,就瞧不见了!」 夏芍药在他胸膛之上轻捶了两下,力道绵软无力,见他执意不肯放自己下来,只好认命的将脑袋塞进他怀里,掩耳盗铃的不去看丫环们的神色。 经过昨晚一夜的折腾,她腰酸背痛,只夏景行甜话儿说了不少,又顺便负起了过世岳母的职责,好好向媳妇儿普及了一番夫妻敦伦之事,二人出了一身大汗,又头并头在枕上喁喁私语半夜,不止肉儿贴着肉儿,就连心儿似乎也靠近了,不再隔着一层。 大清早二人在浴房里洗过之后,婆子们去收拾残水,但见半个浴房地上都漫着水,浴桶里的水倒剩的不多了。这些婆子们都是过来人,想象力十分的丰富,暗暗咋舌。 自经了人事,小夫妻两个又腻在了一处。 这次还不比之前,一个坐在案前看帐册,另外一个便歪在罗汉榻上看话本子。如今倒好似连体婴一般,夏芍药坐在案前看帐册,夏景行便在旁磨墨端茶,做起了红袖添香的勾当,只七尺昂藏的男儿做起这些事儿来,透着三分行动流水般的潇洒,与妩媚却是不沾边的。 他磨墨就磨墨吧,偏眼睛里似带着勾子一般,直勾勾盯着夏芍药瞧,夏芍药被他这热辣辣的目光给盯的面颊发烫,嗔他一眼:「做什么你?」做甚这般盯着人瞧?倒好似要吃人一般! 忽想起夜间那些不可对人言说之处,整张脸都羞红了起来,偏眼角眉梢自带春意,倒比过去的青涩模样更为妩媚动人。趁着丫环们不在东次间侍候,夏景行绕过桌案便往小娇妻身上蹭,将脑袋整个的埋在她的肩头脖颈处,隔着纱衫领儿亲了一口。 这时节天气渐热,夹袄是早就脱下来了,她身上穿的单薄,即使感觉不到肌肤相亲,可他呼出的热气就在脖子上拂过,实是让她定不下心神来看帐。 她伸出玉白素手,一巴掌就按在他凑过来的俊脸上,坚决将他往旁边推:「不许再过来了,你搅得我心神不宁,这帐本子今儿可看不完了!」 「我也没做什么啊娘子怎么就心神不宁了呢?」 她听出了话里的调侃之意,咬牙,拖长了调子:「夏——景行!」 「好好好我不打搅你!娘子你好好看帐,我这就出去转一圈啊!」不等她发怒,他已经扯了扯领口,长吁了一口气,散散心中燥意,果真不再打搅她,带着保兴出门去了。 夏芍药:「……」她只是想让他走开一点别靠这么近而已! 燕王府别院里,三皇子数日不见夏景行,这会儿再看见他,忍不住刺他:「我还当你掉进温柔乡爬不出来了!」这副餍足的模样,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 夏景行心愿得偿,春风得意,一句话哪里刺得着他,难得还学会谄媚了一句:「小的这不是赶着来陪殿下了嘛,殿下如今可是我的衣食父母。」 「滚!」三皇子被他气笑了,抬脚就踹了过去,却被他躲了开来。以前做他的伴读的时候都不曾谄媚行事,如今却为了王府采购几盆花,就做出这副谄媚的样子,给谁看呢? 二人许久未曾拆招,索性拳来脚往练了一趟,最后夏景行被三皇子踹倒,他一个勾连脚,二人双双躺倒在地。 「手底下倒还有两下子,你以后是怎么打算的?」难道真就作一世的商人? 三皇子起身,居高临下问夏景行,「你还真不打算争镇北侯这个世子之位了?」 夏景行翻身而起,唇边带了冷笑之意:「我若说执意要去争,你猜会怎么着?」 v第五十二章 「王叔……是有些护短的过了头。」晋王有多爱女儿,夏景行在他眼里有就多多余。 三皇子在长安之时,夏景行作为他的伴读尚能安然无恙,只他离开长安之后,夏景行便接二连三的出事,到得最后不但声败名裂,还差点送了命。若说这其中没有晋王的默许与纵容,甚至推波助澜暗中插手,南平郡主能做到这一步,打死三皇子都不相信。 ——他那位堂姐的智商在晋王的护佑之下,几十年如一日的停滞不前,凡事只会强取豪夺,能够设计让夏景行身败名裂,大约还真不是她自己的手笔。 可惜今上对晋王十分信重,封地富庶,他又手握京中城北大营的兵权,在朝中素有威望,比起夏景行这位镇北侯府无足轻重的嫡长子,显然南平郡主生的次子宁景世才更能在世子之位上异军突起。 有晋王这位护短的外祖,宁景世这世子之位是跑不掉的。 三皇子相信,就算是南平郡主不出手,等到要册封侯府世子的时候,晋王也会出手阻挠,最后的结果与如今并无两样。 这世上,到最后还是权力决定一切。 老镇北侯曾经是夏景行的护身符,后来将他送进宫去做伴读,瞧他面上夏景行的安全也是无虞的,至于其余的……譬如侯府世子之位,他最好还是不要肖想的好。 不然晋王又岂会答应?! 这些事情,三皇子明白,夏景行又岂会不明白? 「所以啊,那个烂摊子就留给宁景世吧,反正也是从根上就烂了。殿下驻守燕云十六州,若有建功立业的好机会,到时候但有召唤,我必前往幽州,也好为妻子搏个诰命不是?!」 他这便是表明,自己不再回头往镇北侯府这泥汤子里跳了。而是打算另辟蹊径。 「我就怕你不肯来幽州帮我呢。」三皇子往他肩上捶了一拳,总算是放下心来,这才将自己听到的消息告诉夏景行:「这两日接到信儿,说是王叔这次也伴驾,听说这次还带了外孙儿与外孙女。」 夏景行轻笑一声,似乎半点也没影响他:「反正是与我不相干的人。」况如今他连姓都改了,表明自己早就放弃了镇北侯府的世子之争,晋王若还是紧追不放,真闹将起来,这种赶尽杀绝的名声恐怕也不好听。 况本朝赘婿是一律不能参加科考的,他既不能读书科考,进入仕途之路已绝,又入赘商家,想来在晋王眼中,恐怕一辈子也就只能做个洛阳城里的商户,图个安稳日子罢了。 独独只有跟随三皇子驻守燕云十六州,大约才有重新出人头地的希望。 别的路,竟是再行不通的了。 燕云十六州乃是本朝与辽国之间的天然屏障,地形险要,长城要隘山海关,喜峰口,古北口,雁门关都在这一带,是本朝抗击辽国重要的军事防御线。 三皇子在诸皇子中并不算受宠,既不似太子备位东宫,是为国之储君,又不似二皇子一般有个受宠的贵妃之母,只为着他是养在皇后宫里的,算是太子嫡系,当初才能受封燕王,被派驻藩燕云十六州。 辽国这几年蠢蠢欲动,总有小股骑兵前往各关口扰民。时不时与本朝大军短兵相接,自三皇子驻守幽州,便常年练兵,随时准备对抗辽国铁骑,如今也算是用人之际。 二人多年默契,三皇子便不再提夏景行几时随他去幽州,只问起一事:「你家里那位……知不知道你的身份来历?」 夏景行一捂脑袋,惨叫一声,就恨不得扔下酒壶跑。 ——这事儿原来想着没必要,夏芍药与长安权贵并无一点干系。如今瞧来,似乎……也不是那么保险了。 似乎,还真是他虑事不周了。 一开始并非刻意隐瞒,如今再开口,便有几分难了。 三皇子笑吟吟看着他为难,还替他乱出馊主意:「要不我派几个人将你家里那位绑架了,你再来个英雄救美,顺便将身世告之?」 「你当写话本子呢?!」这一位的玩心还真是不减当年。 夏景行连连求饶:「算我求您了殿下,您大人大量,千万别来这一出,不然就更难收拾了。」两个人好不容易渐入佳境,他还盼着自己来年抱个大胖小子呢。 不提夏景行如何烦恼自己的身世过往,要如何才能摊开在夏芍药面前。 却说夏景行前脚出了门,后脚铺子里的伙计便来报信,说是今日燕王府的大管事被何家兄妹迎进了何娉婷的铺子里。 夏芍药这些日子就盯着各权贵别院的动静,专门派了伙计在外面守着,就怕被何家捷足先登。 没想到怕什么来什么。 夏景行那日喝酒回来,只顾着与她亲热了,哪里还记得要告诉她一声,燕王府所需要的芍药花已经定了下来,倒害夏芍药这会儿紧张起来。 她立刻便收拾了出门,坐了马车往花市而去,到得自家铺子门前,与掌柜的说了两句话,得知燕王府的管事还没从里面出来呢,她连自家铺子也不进,抬脚就进了何娉婷的铺子。 何家铺子里的伙计早将夏芍药这张脸认熟了,她在人家店里蹭吃蹭喝好几日,店里的伙计暗地里都议论过一阵子。 今日见她进门,机灵些的就往二楼跑,想要给何家兄妹俩报个讯,蠢笨一些的便小声与同伴嘀咕:「这位夏家少东又想吃咱们店里的点心来了。」 被掌柜的在脑门上狠凿了一记,「蠢货!」今日夏家少东前来,恐怕不是吃点心这么简单了。 他忧愁的抬头往二楼瞟了一眼,堆了满脸笑意前来招呼夏芍药:「夏大姑娘今儿怎的有空过来了?」 夏芍药的目光在铺子里转了一圈,见四处花架上已经摆了不少打苞的牡丹花出来。牡丹花期要比芍药花期早近一个月,这会儿摆出来,还真是时机刚刚好。 v第五十三章 「这不是……想吃你们家的点心了嘛。」顺脚就要往二楼上去。 掌柜急的团团转,想伸手又不敢拦,只觉她生就了花容月貌冰雪肚肠,偏生脸皮奇厚,为了抢生意一点颜面也不留。 眼看着夏芍药上了二楼,他便扯起嗓子喊了一声:「侍候好了夏姑娘。」自己抱着头往柜台后边去了。 至于楼上的少东家与大姑娘跟夏大姑娘会发生什么冲突,那就全然不在自己能掌控之列了。 跟在夏芍药身后的小伙计苦着脸陪了她上去,二楼夏芍药惯常来的雅间里,何家兄妹听到掌柜这一嗓子,俱是一怔。 倒是燕王府管事唇边浮上个促狭的笑意来,暗道:果然让王爷料中了,这一位……恐怕还不知道夏景行与王爷的关系,不然为何听到他出现在这里,就急巴巴的赶了来?! 雅间里何家兄妹俱是一样心思,不能让夏芍药抢了这门生意。好不容易约得燕王府的人,若是让夏芍药半路劫走,可不得怄死了。 何大郎朝何娉婷使个眼色,她立刻心领神会,道声「失陪」,便出了雅间,正与夏芍药迎面撞上。 夏芍药一见到何娉婷就亲亲热热叫一声:「何妹妹,数日不见,可想死姐姐了!」 何娉婷头都要大了。 当初选铺子,她就是为着赌一口气,如今却有些后悔了。这人脸皮比城墙还厚,她哪里是这人的对手? 不怪她生意做的不错,原来是仗着脸皮奇厚。 「夏姐姐是想我们家的点心了吧?」立在雅间门口,无论如何也不让开,还笑一笑:「不如夏姐姐随我去楼下,咱们喝茶吃点心?」 夏芍药哪里肯?! 「哎呀,不必这么麻烦的,让伙计将点心端上来就好。我最喜欢这个雅间里,坐在里面吃点心,便能将对面我家铺子尽收眼底,哪个伙计偷懒都瞧的一清二楚,回头罚起工钱来也有证据,省的这些人说我胡乱克扣工钱。」 何娉婷一张俏脸都要扭曲了。 她与何大郎正与燕王府这位管家攀关系,才谈到了正题,夏芍药便闯了来,这分明是来砸场子的。 「今日这雅间已经有人了,姐姐不如换个地方?」大姐算我求您了行吗? 夏芍药眨巴眨巴眼睛,嘿嘿一笑,小声凑到何娉婷耳边来了一句:「难道这里面今日藏了妹妹的意中人?」 想到燕王府林管家那张四十来岁中年男人严肃的脸庞,何娉婷生生打了个冷颤,才要发怒:「夏姐姐胡说些什么?」夏芍药已经伸臂越过了她的肩,推开了雅间的门。 待得瞧见了里面的林管家,夏芍药大喜过望,「林管家,真没想到能在这里遇见,真是相请不如偶遇啊。」 何娉婷欲哭无泪。 她当初开铺子,这是有多想不开啊?非要跟夏芍药做对门。原本是跑来给她添堵的,没想到没让夏芍药心堵,反过来却天天被她给烦的堵心不已。 「夏少东既然来了,不如进来喝杯茶?」 有了林管家这句话,何娉婷再堵在这里就不合适了,只得不情不愿的率先进来,夏芍药紧随其后,还朝着何大郎打了声招呼:「何大公子也在啊?!」看来何府对燕王府这门生意也是很看重的嘛。 夏芍药落了坐,再让何大郎对着林管家侃侃而谈,氛围就有些不对了。他才谈到一半,这会儿如梗在喉,有夏芍药在此,是无论如何也说不下去了。 偏偏夏芍药一点眼色也没有,还指着桌上的糯米红豆糕赞不绝口:「林管家尝一尝这道点心,何妹妹铺子里这几道点心味儿都不错,原来甜腻了一点,还是我提醒之后,点心师傅才做的这般好的。」 何娉婷:那些也是你脸皮厚日日来蹭吃,不但蹭吃还指手划脚…… 林管家似乎对何家兄妹与夏芍药之间微妙的气氛并不知道,还笑道:「外界都传何家与夏家乃是竞争对手,一向只是面和心不和,没想到原来传言有假,两家的关系这般好,夏少东似乎也是个热心人啊?!」 「可不是嘛!我这人生来热心热肠,何妹妹才开了铺子,万事开头难,我这做邻居的不提点着些,良心何安呢?」她颇为忧愁的叹了一口气,果然是个为着对门邻居的生意夜不安枕的模样,还真是个热心人呢。 林管家差点喷笑。 这位夏少东的口才真是一点也不差,能将黑的说成白的。明明两家是竞争关系,自她硬闯进来之后,何家兄妹的脸色要多难看有多难看,偏偏她都能无视,还以热心邻居自居……这份定力,啧啧! 何大郎还好些,生意场上什么事儿没见过?这会儿还能稳得住,但何娉婷早就气的心头吐血了。 「可不是嘛,夏姐姐可是个热心人呢,这段时间日日在我铺子里吃点心呢,一坐就是一天。」热心人三个字被她咬在唇齿间,一个字一个字的吐出来,似乎十分的不情愿。 夏芍药安慰她:「何妹妹不必着急,你才开了铺子我都知道,请了点心师傅来也对,只你自己没做过生意,大公子似乎又很忙,都不得空来照看这边的铺子,我不来帮你看着场子,还有谁会来帮着你呢?」她一副姐俩好的模样,最末一句却道:「小店就在对面,今日新进了些芍药花,才摆上了架,不如林家管也过去瞧一瞧?但有入得了眼的,不如送林管家两盆?」 何家兄妹这下真是要气的吐血了! 她这当面挖墙角的本事,真是让人叹为观止。 「我们还没跟林家管谈完呢。」何娉婷是真急了。 这可是她开铺子头一桩大买卖。 v第五十四章 林管家却笑道:「我瞧一瞧也好。总要去回了我家王爷,看到底是买芍药还是买牡丹了。」 夏芍药在心里松了一口气,还好还好她来的早,何家与林管家都还没说定呢。 何大郎这下脸上也挂不住了,向来在人前的温雅面孔也有些维持不下去了,盯着夏芍药去瞧,但见她不过一段日子不见,似乎……妩媚了许多。说不上哪里变了,却是真的变了。 难道是哪里习得了厚脸皮奇招不成? 此刻再拦林管家,恐怕会起反作用,索性大方站了起来,反将夏芍药一军:「说起来,我还没去过夏少东铺子里转转呢,不如趁着今日陪林管家一起去转转?」 夏芍药:「……」 何大郎见她的表情有一刻的呆滞,面上笑意渐渐浓了起来,「夏少东不会不愿意吧?」不愿意的话夏姑娘你方才营造的「热心肠的好邻居」的形象可就要不保了! 夏芍药面上笑意重新回笼:「哪里哪里!我与何妹妹一见如何,就只怕何少东瞧不上我家小店呢。这边请——」自己率先引了几人往下走。 何娉婷方才拧在一起眉毛总算松开了些,睇了自家兄长一眼,见他朝自己悄悄的眨了眨眼睛:小丫头还不学着点?! 何娉婷心里方舒服些了。 夏家铺子里的掌柜眼瞧着自家少东进了何家铺子,不过一会儿,便瞧见她率先走了出来,身后跟着燕王府的林管事,心里正大赞少东家厉害,都能从何家铺子里将人给挖了出来,便瞧见林管事身后跟着的何家兄妹,一行四人往自家铺子里来了。 这是个……什么情况? 掌柜的有些傻眼了。 伙计端上茶来,夏芍药也不绕弯子,直奔着卖花去了,将自家出产的芍药花全都介绍一遍,从花期到后期的维护,夏家还定期派人前去帮忙照看。 她一番介绍下来,燕王府的管家似有所动,她便趁热打铁问及燕王府各处需要,一口气定出去五十盆芍药花儿,从头至尾压根没给何家兄妹插话的机会。 何大郎:「……」 何娉婷傻了眼,这会兄长也不顶用了。心里将夏芍药骂个要死,直恨不得扎个小人天天咒她。 她这种明着挖墙角的行径简直与小人无疑,再想到此后两家对门,若是她三不五时便来自家店里挖墙角,可如何是好? 何娉婷万没料到,当初是冲着夏芍药去的,原是想着坑人的,没想到最后却让自己折坑里了。 等她垂头朝气跟着何大郎回去以后,当着兄长的面将夏芍药骂了个臭死,没想到何大郎却半点不恼,看着妹妹气的跳脚,还笑着摇头:「你这么个爆炭脾气,原就不适合做生意的。」 「哥哥倒好,眼看着人家把咱家到手的生意抢了,却半点也不生气不着急。」 「做生意的,历来都是有输有赢的,可没个常胜将军,一局不输的。去年你哥哥我可抢了夏家不少生意,夏老爷去年病着,夏芍药分不开手来与我搏个高低,今年定然会卯足了劲儿与咱们家抢生意。这才刚刚开始呢。」 何娉婷一听这才是个开头,后面接二连三的还不知要怎生斗法,想到夏芍药那张厚脸皮,就有些缩了:「她也太不择手段了些。一个女孩儿家,难道就不怕传出去名声不好?!」 生意被抢,她自忖做生意自己大约还真没办法与夏芍药一争长短,单看她在燕王府管事面前侃侃而谈,就是个做生意的老手,便是后来要立字据会定金,她如数家珍,五十盆芍药花单品种就是二十几种,连上中下品都记得清清楚楚,口里报着品级品称价格,手下算盘拨珠如飞,夏家铺子里掌柜的挥舞着笔杆子记帐,只记出一头汗来。 那等利索的身手口齿,就是她新开的铺子里的掌柜也不及的。那掌柜还是何大郎千挑万选替她选的。 单论年纪,二人也相差不了多少,可见夏芍药绝早便开始习得珠算,识得花木了。 何娉婷这话惹得何大郎笑出了声,到底是自家亲妹妹,看着她涨红了脸蛋马上要恼羞成怒了,这才立刻出口安慰她:「夏老爷没儿子,打小就将她当夏家的接班人教养的,妹妹头上有兄长撑着,何必与她比试呢?」又惋惜一叹:「可惜夏芍药是个女子。」若是个男子,二人倒可惺惺相惜,生意场上分完了输赢,还可以出门喝个两杯。 不止是何娉婷被夏芍药算帐的伶俐法子给吓住了,就算是何大郎心里也慨叹不已。 可见夏芍药在夏南天生病之后,能支撑起整个夏家,确实本领不小。 这等女子,又呛口又能干,若是家中有兄弟,倒好娶来过日子,定然热闹的紧。 他也不过略想一想,便将这念头丢至脑后,去外面与一帮狐朋狗友寻了个行院,置一桌花酒闹将到三更,这才各个搂了中意的姐儿睡去。 夏芍药自家做得生意,哪管得何家兄妹心中如何作想。况去年何大郎也抢了她家不少生意,两下里梁子早就结了下来,只作面儿上和睦便罢。 她回到家中,神色间便透出愉悦之意,见到夏景行又吃了酒回来,还有心情服侍他净面喝汤。 夏景行窥得她这模样儿,便要动问,「娘子今儿可是有喜事?」 夏芍药正等着这句话,当下便将自己如何从何家兄妹手里抢了笔生意回来讲了一遍,夏景行听得是燕王府的生意,一口醒酒汤差点喷出来。 好险没告诉她这事儿是自己揽来的。 那这管家特意去夏家对门的何家铺子里转一圈,难不成是燕王的馊主意? 可怜他家小媳妇儿还不知道内中情由,傻呼呼跟他吹嘘自己今儿的战果,「……何家兄妹的脸色,夫君真应该瞧瞧才对!去年抢我的生意,我可也没做出这副样子来的。何大郎真是好没气量!」 夏景行将自家小媳妇儿一顿猛夸,夸的夏芍药心花怒放,又缠着他要画芍药花儿。夏景行酒意上头,被磨缠不过,只得坐在书案前面,由夏芍药红袖添香,磨了墨来,他几笔勾搭涂抹,笔下便走出个美人来,可不正是夏芍药。 v第五十五章 夏芍药在他肩上轻捶得一下:「我让你画花儿,你这画的是什么?」却又伸手拿了画儿来瞧,见他画的维妙维肖,心中也爱。 她长这么大,还没人给她画过像呢。 偏夏景行今儿喝了些薄酒,嘴里也跟抹了蜜似的,「为夫心中这会儿只有娘子,自然笔下画出来的也是娘子了。那些花儿草儿,这会儿我也想不起来长什么模样,改日再画罢。」 夏芍药与他初见之时,还当他是个寡言沉默的性子,没想到说起甜话儿来也不遑多让。也不知是如今二人过的日子正是蜜意上头,还是这近一年的陪伴让她当真对夏景行生出了深厚的情意来,只听着他这话,心里先就酥了。 夏景行再提什么要求,哪有不允之理。 夫妻二人扯了衣裳搂做一处,掩了帐子去睡,外间值夜的丫头近来也甚是知事,早吩咐灶下的婆子去烧水来。 第二日,夏景行神清气爽起了床,去外间打了两趟拳回来,夏芍药还在睡着,乌发如云铺在枕上,脸儿晕红,睡的热了,半个雪白的膀子都露在外面,被他捉了膀子轻咬了两下,这才醒了。 既是快到了花期,夏家花圃里便忙了起来,铺子里也早早打起精神开始今年的生意。 夏芍药与夏景行少不得要四处走走,看过了铺子便去庄上,夏正平满面喜色带着夫妻二人在庄上转。去岁分株育的花苗今年都长的极好,眼瞧着打了花苞就等着卖主上门了。这些日子已经有人开始上庄上来问,除了洛阳本地的,还有外地的客人。 这等喜事,自是要告诉夏南天的。 马车到了护国寺,门上的知客僧对这小两口早已熟悉,除了香油钱大方,还因着夏南天如今与道静法师做伴,又在去岁过冬的时候为寺中僧人俱各舍了一套厚厚的僧衣,哪个见着了夏家人也是笑脸相迎。 小沙弥引了夫妻二人往里走,还笑道:「夏老施主这会儿正与法师在院里下棋呢,一上午了还难分胜负。」 夏芍药嘀咕:「爹爹这日子过的可真是清闲啊。」她从小到大,就没见过夏南天这么清闲的时候。 夏景行安慰她:「爹爹辛苦了大半辈子,可不得好生养养。不然他若是旧疾才犯了,你不得急死?」 「我只是伤心他病好了不在家陪我,却跑来寺里陪道静法师,难道法师比我还亲不成?」她这委屈的小模样,还真是吃味儿了。 夏景行压低声音道:「其实想让爹爹回家陪着你,也不是没办法的。」 夏芍药的眼睛瞬间就亮了,「有什么办法?」见夏景行勾了勾手指,便凑近了去,听得他小声道:「咱们努力一把,尽快生个孩子,爹爹记挂孙子,可不得速速回家?」 「佛祖面前,瞎说些什么呢。」瞪他一眼便往前去了。 夏景行也十分委屈:「佛祖若是不管人间事,哪里来的送子娘娘呢?」 凡人所求,可不就是百年权势富贵,子嗣延绵嘛。 待见得夏南天,他正与道静法师下棋至酣处,闺女女婿来了也顾不上招呼,还挥手:「你们俩自己玩去罢。」 夏芍药:「……」是亲爹吗? 大老远提了吃的喝的,还有他喜欢的芍药花来看他,他却为着个大和尚冷落自己,若非当着众人的面儿,夏芍药都要撒娇了。 这一趟护国寺之行,倒是坚定了夏芍药的求子之心,她对夏景行的提议深以为然,还顺道去了娘娘庙上了柱香,回来就往静心斋里走了一趟,亲自盯着人将夏南天的住处给细细的打扫了一番,又重新布置了,只等着自己有喜信儿了,好接了夏南天家来。 静心斋原就有丫环日日打扫的,华元听得信儿更是乐的颠儿颠儿的。他原是想去寺里守着夏南天的,只家里的事情又离不开,夏南天还指着他帮闺女掌家呢,又有夏景行进门不久,他私心里对这个来历不明的姑爷总还是有着一二分的防备的。生怕自家姑娘教人哄了去,因此对家里的事儿就更上心了。 如今看着,姑爷与姑娘的日子倒是过的一日赛过一日,蜜里调油一般。这日等夏芍药忙完了静心斋的布置,他才道:「寒家那边传了信儿来,说是新进门的二奶奶想要上舅家来认认门呢。」 寒向荣成亲之日,夏家并无人上门,数月之间两家也再无来往。却没想到最先想上门的,偏偏是寒向荣的妻室。 夏芍药哪里耐烦招呼她,只派了人去告诉夏南星一声:「最近家里铺子里庄上都忙了起来,没空管待客人。」只寒家婆子来传说:「只是认认门,以后也好走动的,上门来坐一时就走。」 夏寒星最近焦头烂耳,颇为不如意。 二儿媳妇进了门,原本她这做婆婆的更多了个儿媳妇服侍,且孙大娘子陪嫁丰厚,虽与夏家相比差了不知几重,但对于寒家来说,却是着实不错的。 长媳刘氏家境寻常,陪嫁也寻常,况她为人与手头散漫的夏芍药相比便小家寒气,抠抠索索,一向不得小姑子寒向蓝的欢喜。 次媳进了门,寒向蓝在新房里转了一圈,回来便喜孜孜向夏南星说起,「二嫂子有对金臂钏,她肤色不够白,若是戴在我的腕子上,一定好看的紧。」 这便是她看上了二儿媳妇的金臂钏儿,想要过来了。 夏南星在她额头上戳了一指:「都是我惯的你,你二嫂嫂才进了门,你跟她好生相处,她还能短了你的好处不成?」 依着她的想法,哪家的媳妇儿进了婆家门,还不巴结着小姑子?但凡小姑子露出一点点喜欢的口风,儿媳妇早便心领神会了。 次日堂前见公婆,孙大娘子也还一副羞涩模样儿。昨晚寒向荣喝的烂醉,并未成事,只她早得了亲娘教诲,忍羞解了小衣儿与郎君卧在了一处,待得五更时分,寒向荣酒醒,摸得怀里雪团儿一般的人儿,少年人血气方刚,这才成事。 喝过了媳妇茶,夏南星夫妇给了见面礼,妯娌之间也各有礼物互送,轮到寒向蓝了,孙氏便送了一套衣裙,针脚细密,绣功精湛,颜色娇艳,由丫环捧了过来。 寒向蓝得了衣裙,尚不知足,眼睛只往孙氏腕上瞄,还道:「昨儿我瞧二嫂嫂戴的一副臂钏儿好看。」 孙氏是带着陪嫁丫头过来的,那丫头正叫钏儿,闻言便垂了头,心道:没想到姑娘竟碰上这样不知足的小姑子。孙氏不好开口,那钏儿便道:「回姑娘话,那对臂钏儿是二奶奶外祖母给娘家太太的陪嫁。」代代相传的东西,实不好拿出来送人的。 v第五十六章 寒向蓝心里便有些不痛快起来。 她是自来拿惯了的,哪管别人心中如何作想。便是刘氏在家也还要时时相让的。没想到二嫂子进门,才开了口便碰了一鼻子灰。 等到孙氏回房去,寒向蓝便向夏南星抱怨:「没想到二嫂子这般的抠,哪里比得上表姐……」才说了半句,见寒取瞪了过来,忙收了声溜了。 钏儿陪着孙氏回小跨院去,见得左右无人,也是小声叮嘱孙氏:「姑娘瞧瞧,以前也没觉得这位大姑娘脸皮厚的,才进门第一日便伸了手要姑娘的嫁妆,姑娘以后还是防着些。」 未成亲以前,两家也有来往,孙氏与寒向蓝也算是见过几次面,相处过几次的,那时候碍于不熟,寒向蓝还未曾开过口,大家相处也算是融洽。 孙氏嫁进寒家来,多半还是因着她家想借着夏家这门姻亲将生意做大,往日也听得寒向蓝吹嘘她家表姐如何如何大方,想来夏芍药是个好相处的。 「总要哄哄她,别得罪了她的。回头将我妆匣里那副珍珠耳坠子送了过去给她。」金臂钏不能给,总要填送些旁的东西,弥补一二的。 只这东西不能太过贵重,若是价值与金臂钏相当,回头惯出毛病来,搞不好就让寒向蓝得陇望蜀了。 钏儿送了孙氏回房,又拿着那副珍珠耳坠子送到寒向蓝房里。 寒向蓝当面道了谢,回头就又向夏南星告状:「二嫂嫂也太小气了,不就是一副臂钏儿嘛,不给就算了,还送了对不值钱的珍珠耳坠子来寒碜我。当我没见过什么好东西啊?!」她匣子里的好首饰不少,可都是从夏芍药那里寻摸来的。 孙氏送的那对珍珠耳坠子圆润莹白,两颗珍珠一般儿大小,孙太太给闺女挑的陪嫁,在他们这样人家里,戴出来足可见客了。 只寒向蓝这些年在夏芍药那里把眼界养的高了起来,由来由简入奢易,由奢入简难,再看这对珍珠耳坠子,可不就嫌寒碜了嘛。 孙氏三朝回门,钏儿将这事儿往孙太太处一报,孙掌柜的又问及寒向荣,几时与夏家联系,谈一谈两家做生意的事儿。 寒向荣心知夏家与自家已经闹僵了,便只吱唔不应,与岳丈多喝了几杯酒推脱过去了。 回头孙掌柜与孙太太一嘀咕,心里便结了疙瘩,「别是寒家骗了咱家吧?这生意瞧着难道做不成了?」 孙太太妇道人家,想的可比孙掌柜还细,「如今夏家可是大姑娘掌家,就算是寒太太不引见,难道亲戚们就不走动了?待得咱闺女过了一个月,与姑爷上舅家门上拜访,与夏家少东熟起来之后,谈生意可不顺理成章?」 「还是娘子想的周到。」孙掌柜对自家太太这番话,当真是信服不已。 过得新婚一个月,孙氏便先向寒向荣提起,要往舅家拜访。 「我初来乍道,听得舅舅去年病了许久,我总是晚辈的,不好知道了装不知道,夫君跟娘说说,咱们抽空去瞧瞧舅舅。」 寒向荣想起上次自家娘亲与夏南天之争,两家几乎反目成仇。再去上门,哪里好意思,便一再推脱。「舅舅如今住在护国寺养病的,轻易不见外人,咱们上门去也见不了舅舅。」 孙氏还当丈夫不开窍:「这是什么话?咱们上门是心意,就算见不到舅舅,难道还见不到表妹跟表妹夫了。听说表妹可很是能干,回头我也好跟表妹请教一二。」 孙氏见得丈夫还是不应承,便亲往夏南星耳边去说,「早闻得舅舅病了许久,媳妇进门不久,想着是不是应该去瞧瞧舅舅?」 这一个月里,寒向蓝可往孙氏与寒向荣的小跨院跑了好几次,每次进去了便想要翻孙氏的妆匣。她这个毛病还是夏芍药惯出来的,只往日自家理直气壮,不觉得有人嫌弃,如今翻了几回孙氏的妆匣子,钏儿便话里话外带了出来:「……二奶奶也只这几样嫁妆,还留着出门见客呢,若是送了大姑娘,回头出门见客,可戴什么呢?」 寒向荣翻了这几回,也只得了两个金戒指,先前送的一对珍珠耳坠子,眼见着孙氏的妆匣子里每每都只留两三个不值钱的珠花儿,再不似送嫁妆过时金银首饰装的满满当当,便知她这是拿自己当贼防着了。 她心中生气,便时不时往夏南星耳边去吹吹风。 二儿媳妇与闺女不对付,夏南星自然是偏着闺女的,一日日便待孙氏冷淡起来。 只今日孙氏提起这事儿来,可不正中下怀?! 她自与夏南天大吵一架,被夏芍药夫妇赶过一回之后,就想着若是没人来请,便赌气不再踏娘家门。只她这头还只等着娘家人搭梯子过来,那头却连她家喜事都不再上门,可不是摆明了不愿意再走动? 有了孙氏这话,她便急吼吼派了婆子去夏家传话,没想到夏芍药拒绝了,便又再派了婆子去传话,接二连三。 她心中可想好了,如今不是她上赶着非要上娘家门,而是二儿媳妇要认认舅家门,于情于理都能说得过去。 夏芍药被寒家派来的人烦的不行,想着孙氏这么坚持,定然是因着她娘家想与夏家做芍药生意。索性让她上门一趟,就死心了罢。 孙氏初次登夏家门,想着夏家家大业大,自不好让夏芍药看轻了,便将这些日子压箱底锁起来的首饰拿了出来,头上插戴了金钗儿,耳上金葫芦坠子,腕上金臂钏儿,左右手各戴了金戒指,身上衣裙也鲜艳时新,还点了额妆,涂了粉抹了口脂,打扮的十分隆重。 夏南星特意备了礼,吩咐寒向荣带着孙氏上门去。 孙氏原本生的也不错,只这么一打扮,便显的刻意了。寒向荣这些日子原本已经有些认命了,待得在夏家大厅时见了夏芍药,见她只随意挽了发,素着一张小脸儿,却唇红齿白,眉目倾绝,再瞧瞧身边的孙氏,顿时教比到了尘埃里。 心里那股子羞愧顿时跟把火似的烧了起来。 他若是与夏芍药亲事未成,再寻一门亲事,无论人品模样,都强了夏芍药一头,大约今日面上还有几分光彩。偏孙氏今日上门除了认亲,还有求于人,想要打通娘家与夏家的生意,言谈之间便对夏芍药一味奉承。 从夏芍药的模样儿夸到了衣衫首饰,那些话虽是实情,但听在寒向荣耳边,直恨不得让孙氏立时闭嘴。 还有什么比这更丢人的?! 这段时日他只觉得孙氏善解人意,温柔体贴,还真没发现孙氏还是个话唠的。 v第五十七章 只夏芍药模样淡淡,并不多应承,坐得一刻钟,便有铺子里的掌柜前来报帐,夏芍药便推了夏景行一把:「二表兄与表嫂在这里,夫君先去跟掌柜的核一核,我一会就过去。」 夏景行头都大了,「核帐这事儿可不归我管。娘子可要尽快。」竟与寒向荣夫妇招呼都不打便走了。 他陪在这里可不是给寒向荣面子,只是想瞧瞧寒家人的来意。上次他不在,岳父跟媳妇儿教寒家人差点气出病来,今儿便索性在旁坐镇,夏芍药用眼神轰了好几次,他都黑着张脸不肯离开。 坐了这一会子,夏景行便瞧出来了,原是这寒家新过门的媳妇儿求上门来了,既有所求,便没道理会夏家闹将起来,这才不耐烦应酬寒向荣夫妇,直接甩手往书房里去了。 秋碧已经在书房里摆了点心熟宣,就连宁神的香都熏了一把,各种颜料画笔摆满了笔架。 「姑爷,姑娘说让姑爷有空就多画几笔呢,她想放在铺子里让客人来了好选花儿。」哪里有什么铺子里的掌柜来核帐。 夏景行不由失笑:「这个小淘气,可是一早儿就想好了的?」她自己不愿意与寒家人多说,便借口掌柜的来了,支了自己出来。难道过得一时,家里婆子也要进去回话? 这话秋碧可不敢答,只沏好了茶退了出去。 孙氏夸了半晌,口都干了,见这表姑娘不但没露出一点亲热的意思,竟然神色间越来越慢怠了起来,不止如此,她的夫婿走时竟然连招呼也不打,心里不由沉了下来。 难道夏家家大业大,便将寒家不放在眼里了? 没道理会这样的。 孙掌柜当初瞄准了夏家,也到处打听夏南天其人,听说夏家门风颇正,夏南天无论发家之前,还是富贵之后,为人从来谦逊有礼,没道理他的亲闺女会这般傲慢的。 除非夏家与寒家有什么过节。 不然如何解释进来这许多时候,寒向荣除了进门打了声招呼,坐得这许久,竟然一言不发的。 孙氏心里有了疑惑,再开口便缓了一缓,只隐约提一提,她娘家也是做着药材生意的,听说夏家的芍药根极好的,她娘家父亲倒是也想过与夏家做生意,如今两家成了姻亲,倒也便宜。 哪知道夏芍药倒一点面子不给人留,张口便道:「真不对不住了,我家的芍药根都是给了张家铺子的,两家都是老主顾了,生意也做熟了的,倒不想再换一家。」 话已至此,似乎多说无益。孙氏算是瞧出来了,夏芍药压根无意与她亲近,对寒向荣这位表兄也冷淡的很。 至于原因,她尚不知道。 只心中十分气愤,爹娘许了寒家这门亲,还不是瞧夏家面上,以为会得了夏家这门实力雄厚的姻亲,哪知道到头来却是个笑话。 她心里不高兴,回家去便给寒向荣冷脸,还特意往夏南星面前去试探:「我瞧见表妹生的模样绝好,人又能干,心里喜欢的紧,只她却似乎不太愿意与我亲近。我想着可是自己哪里做的不好,或是说了什么话,惹了表妹不高兴,等娘下次回娘家,见了表妹也好与我分说分说。」 夏南星也正想着趁着二儿媳妇上娘家门,以后倒好趁势与娘家合解的。哪知道夏芍药连她家新媳妇也不给面子,可见气还没消,这是一时半会不准备与自家来往的。 听得儿媳妇这话,哪里敢应承回娘家,只怕儿媳妇回头当了真,告诉了孙太太,孙太太可不得上门来寻她认亲,要与夏家做生意。 「只你舅舅这一向在护国寺里住着,我回娘家也见不到他,便索性不回去了。以后有机会吧。」 她这态度透着奇怪,等到了快端午,夏家连节礼也不曾送来,孙氏便心中隐约明白了,大约寒家与夏家真的有过节罢?! 钏儿给她出主意,「这事儿咱们不知道,或许大奶奶,或者大姑娘知道,不如姑娘试试看,先从大奶奶这里探探口风。」 刘氏只知道先头寒向荣与夏家的亲事黄了,还是公婆贪心所致,总想着能将夏这全副家当都弄过来。后面夏南星与兄长大吵一架,她却只隐约听得一点口风,还是寒向蓝无意之中透出来的。 孙氏进了门,对这位长嫂倒是恭恭敬敬的,既没想着压她一头,也没想着占她的便宜,还时不时买些小点心给她送过去。 刘氏大着肚子,自己舍不得吃,吃了孙氏几回点心,等得她再来聊天,问及舅家事情,便将自己所知一五一十的倒了出来。 孙氏听得这话,回头讲给孙太太听,孙太太与孙掌柜可不后悔死了。不但将闺女嫁了,还白白陪送许多嫁妆,哪知道寒家中看不中用,拢共一门中用的亲戚,还得罪了个彻底,绝了自家的生意路子。 这门亲事结的真是不值。 四月底,圣驾亲临洛阳,陪王伴驾的各路权贵们也到了洛阳,还有随行奴仆护卫禁军,整个洛阳城都热闹了起来,忽然之间就多出了许多人来。 圣上带着宫眷在行宫休息,手底下皇室宗亲文臣武将便各回自家别院,或者结伴在洛阳城内随意闲逛,寻些乐子打发时间。 晋王此次伴驾,除了带着王府世子,还带了一对外孙。 宁景世长这么大,都只在天子脚下,长安城内厮混。这次跟着外祖父出来,就是为着在今上面前刷个好感度,回去之后说不定世子之位就被落实了。 镇北侯府自过世的老候爷不在朝之后,继任的侯爷宁谦又一直不得今上重用,闲来也只与文人清客们风雅一回,或者狎妓在长安各园林游玩吃酒,日子逍遥又快活,不觉间儿女都已经长大,到了要成家立业的年纪了。 只他这般不思进取,镇北侯府算是没落了。晋王对这位女婿更没什么好感,只碍于自家闺女的面儿,不好口出恶言教训,但实心厌之。 眼瞧着宁景世与宁景兰都到了结亲的年纪,却高不成低不就。门第低的,南平郡主瞧不上,生怕委屈了自家儿女;门第高的人家却看不上镇北侯府。镇北侯荒唐,侯夫人跋扈是出了名的,当年都敢抢人丈夫,做了婆婆还不得把儿媳妇挫磨死? 而且就算是侯府嫡长子宁景行被逐出家门,从族谱里除了名,但宁景世却是个纨绔子弟,很多人都道他这是继承了镇北侯的风流本事,还没成亲就在秦楼楚馆排上了号,每常有龟公上镇北侯府上门要花帐,在长安城里都传扬开了。 这样人家,就算是南平郡主在外面宴饮,将自家儿子夸成一朵花,但凡疼闺女的,谁敢将女儿许配了她家? v第五十八章 南平郡主平生只得一儿一女,儿子的亲事眼瞧着成了难题,闺女也到了要订亲的年纪,可是却乏人问津。按理说宁景兰长的也不差,酷肖其母,也算是美人,出门做客也很能拿得出手,却无人愿意与她家攀亲。 「父王也替我留心些,看能不能给阿宁与阿兰寻一门称头的亲事。我都快愁死了!」 说起来南平郡主也算有些私心,当年头胎生了儿子,也不管丈夫前面还有一个嫡子,直接将儿子的乳名以姓氏来命,外人叫起这名字来,倒好似镇北侯府只得这么一个哥儿。 等到宁景世被人「阿宁阿宁」的呼了十几年,一朝梦想变做了现实,如今的镇北侯府里可就真的只有这么一位哥儿了,那是以上钉钉的候府未来世子。 晋王向来护短,南平郡主乃是他十六岁身边一个妾室生的,并非后进门的王妃所出。那妾室得他宠爱,只生南平郡主的时候难产而死,等到王妃进了门,便将南平郡主养在了王妃膝下,以嫡长女的身份生活至今。 反倒是王妃后来生的世子,在晋王面前都不及南平郡主受宠。 晋王将女儿的叮嘱记在了心上,到了洛阳,他被今上留在了行宫,便将宁景世与宁景兰交给了晋王世子。 晋王世子萧奕倒是打小被武师大儒给严苛教养长大,又有王妃在旁盯着,二十五岁的青年,如今也成了亲为人父,但对长姐生的这对外甥,实在不耐烦教导。 宁景世要出门玩,他便派了两名护卫跟着,又让王府别院的管事给多多带足了银票,随便他如何花销,只别惹出大乱子即可。 宁景兰嫌王府别院闷,追到他这里来,也想出门,这个萧奕却不敢做主了。 宁景世在外花天酒地,一点点钱钞他尚能供得起,但女儿家出门,若是出了什么事,他可担待不起,于是宁景兰的出门申请被驳回了。 她气嘟嘟回了后院,去晋王府世子妃常氏面前苦求:「好舅母,不如你带我出门去玩一趟?听说除了长安,就属洛阳好玩了。我长这么大都没离开过长安呢,舅舅不让我出门,这不是要把我憋疯了吗?」 常氏对南平郡主这位大姑子向来也抱着敬而远之的态度。她亦生了一儿一女,虽只还是几岁的小豆丁,却极力想要与南平郡主所出的孩子撇清关系,免得将来自家儿女相起亲来,让旁人误以为晋王府出来的都如南平郡主一般骄横跋扈。 为着南平郡主跋扈的名声,晋王妃没少教训晋王世子,总叮嘱儿子出门在外要谦逊,别仗着王室子孙的身份为非作歹。 「阿兰也快相看人家了,不如舅母陪着你刺绣如何?出来的时候,母妃一再叮嘱我,一定要照顾好你。外面街上乱的很,还是不要出去的好。」 宁景兰在家里向来随心所欲,有南平郡主撑腰,背后又有晋王这个大靠山,她向来觉得从外祖母到舅母常氏,都是懦弱的妇人,平日只知后宅中事,甚少出王府大门,如今出来了竟然也不去外面看看景儿,真是不爽利到了极点。 但到底她还知道些做晚辈的礼节,没有当面数落常氏的不是,只拉着常氏生的三岁的萧薇道:「舅母不想出去,可蔷儿也是头次来洛阳,不带她出去玩玩,难道不怕把她闷坏了?」 萧薇偷偷瞧一瞧常氏的脸色,母女连心,似乎是感觉到了亲娘不太愉悦的情绪,便努力坐直了小身子,一本正经道:「阿薇有娘陪着,阿薇不闷!」 宁景兰:「……」 若非家里离不开南平郡主,她真是觉得跟着自己亲娘出来玩更爽快一些,此刻说不得已经在街上游玩了呢。 常氏也暗暗叫苦:她这般不定性,万一拘不住跑出去玩,有个一差二错,可如何向大姑姐交待? 这是完全没有女孩儿家的贞静贤淑,这外甥女儿除了模样与大姑姐想象,就连脾气也得着了大姑姐的几分真传,又有晋王府这个大靠山做后盾,谁敢娶这样的媳妇进门? 常氏对公爹揽回来的这桩事,忽然之间就充满了消极的想法。 从筹备圣驾路过洛阳开始,洛阳城里做买卖的商家无不伸长了脖子翘首以盼。 等到圣驾从长安出发,还在路上的时候,何家与夏家的花木就已经卖出去了许多。 牡丹与芍药这两种花都富丽堂皇,瑰姿艳逸,最适合摆在高堂大屋,又正逢花期,权贵皇室还未到洛阳城,那些别院的管事门人都已经张罗着开始布置了起来。 何家与夏家是出了名的种花人家,但凡在洛阳街头拉着人问上一句,再无有不知的。 为此,何大郎与夏芍药又在生意场上厮杀了几个回合,何大郎有妹妹何娉婷这个猪队友帮忙,夏芍药却有神助攻夏景行默默在旁操持,几番回合下来,今年夏家居然已经抢了何家好几桩大生意了。 为此何娉婷气的跳脚,何大郎却笑眯眯往夏家铺子里转悠了一回,见夏家铺子里摆着本厚厚的画册,掌柜的也大方让他翻开来瞧,里面画了上百种的芍药花,标清楚了价格品级,最让人心动的莫过于这画册里的花画的十分逼真,花蕊花瓣纤毫毕现,脉络分明,画师技艺非凡,显见得不是一般的画手。 何大郎在心里赞了一回对手夏芍药,只觉得她这主意十分绝妙,就算没能将夏家花圃里所有的花都搬到铺子里来,也不怕前来买花的人拿不定主意了。 「你家这画册做的却好,只不知请的画师是哪一位?」 夏家铺上的掌柜打定了主意装死:「这事儿是少东家一手操办,小的还真不知道。不如何郎君回头问问我家少东?」能问出来才怪?! 何大郎原还想着,这不过是费点银子的事情,哪里就办不成了。夏芍药这里大量出货,他却满洛阳城寻出名的画师。 银子撒出去不少,倒真让他寻了两名擅工笔的画师来,各画了一幅,何大郎就瞧出了其中的差异。 如果说夏家铺子里放着的画册之上的芍药花儿能招蜂引蜂,观画之时鼻端似有隐隐香气,那这两位画师画的牡丹花儿便是死物,只配做个花样子罢了,却是画不出牡丹的艳压群芳。 自家先从画册子上就输了夏家一头了。 何大郎不死心,特意邀了夏景行喝酒。 他与夏景行也算是见过几面了,算不上至交,但邀出来喝杯酒的交情还是有的。 夏景行临出门前向媳妇儿报备:「这何大郎不会是觉得咱们最近欺负人家欺负的有点狠了,抢了他家生意太多,这才想请了我出去喝酒,灌醉了报复吧?媳妇儿一定要记得救我!」 v第五十九章 他这分明是调侃,哪里是害怕的模样。 夏家生意这般好,其中却有燕王的一半功劳。他到了洛阳,在自家别院摆酒宴饮,或者与兄弟们以及其余权贵出门喝酒,偶尔在酒桌上提两句夏家的芍药花,算是为夏家打出了名气。 只铺子里的生意,夏景行不出面操持,旁人也不知道这一位原来就是镇北侯府逐出的嫡长子岳家。 夏芍药哪里知道内中乾坤,只高兴今年生意做的分外顺利,对自己的算无遗策,数次打败何大郎的骄人战绩心喜不已,这会儿调皮一笑,亦调侃了回去:「难道不是何大郎见到夫君喊救命吗?」 夫妻二人相视一笑,夏景行见得屋里丫环都不在,搂过小娇妻嘬了一口,这才心满意足的去赴宴。 何大郎是早就想好了,若是问起画师来,夏景行说了还好,他若不说便将他灌醉。因此今儿不止他一个主家,还请了好几位陪客助他,诸如吴家三郎等人。 见得夏景行果然来了,身后还跟着个老实的小厮,到了地头儿一缩脖子就站在了角落里,两只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自家主子,倒将何大郎逗乐了。 「夏兄,我说你这位小厮到底是夏少东派出来监视你的,还是担心你被咱们兄弟灌醉了回不去,这才盯着你的?」 保兴涨红了脸,将脑袋垂了下去,忽听得门上水晶珠帘响起,香风拂过鼻端,鱼贯而入许多涂脂抹粉的小娘子,往各人身边坐了下去,只何大郎与吴三郎还有两名少年郎君身边的进来之后,直接挨到了这几位的身上,倒好似自己身上没长骨头一般。 如夏景行这般不熟的,那小娘子似要往他身上贴过去,却被他伸臂挡开,保兴总算松了口气。 脂粉味儿这般浓,若是姑爷回去被大姑娘闻出来,可如何是好? 其余人等见得夏景行这般作派,皆将戏谑的目光往保兴身上扫了扫,调侃的意味很浓。 何大郎更是毫不留情的揭短:「夏兄这是怕回去不好交差?」又朝身后立着的自家小厮使眼色,那小厮会意,立刻上前去生拉硬拽,要将保兴拖走。 「哥哥跟我去吃两杯酒,爷们要乐呵,咱们就别杵在这儿碍眼了。」 保兴出门之时,在思萱堂正房外面候着,夏景行那番话可是落入了他耳中的。他对夏景行的安危尤其看重,这会儿是死活也不愿意离开,直恨的何大郎的小厮肚里骂了十七八回犟驴,还是夏景行见他们拉拉扯扯难看,席间在座的都笑的东倒西歪,这才遣了保兴出去。 何大郎既然存了心思要将夏景行灌醉,挑了在他身边的小娘子又是一等一的美貌温柔,只比起夏芍药还差着一截,但却最是媚人,秋水明眸盈盈欲滴,擎着杯酒就要往夏景行唇边送:「公子请吃奴家一杯酒。」 夏景行推开了她的纤纤玉手,自行倒了一杯酒,仰脖灌了下去。何大郎便笑:「仙仙你不知道,夏兄家中娘子貌若天仙,你这名儿到了夏少东那里,可连提鞋也不配了。」 这姚仙仙十五岁开始接客,如今也才过去将将半年,在洛阳城这一行里也算得楚翘,只因生的美貌,便得了个仙仙的浑名儿,欢场中人,只求能让恩客记住,本名如何,谁还会再理。 她倒是瞧出来了,今儿何家少东点了她来,却将她推给了这位姓夏的郎君,想来便是有求于人,因此便使出浑身解数要讨夏景行欢心,掩了面娇怯怯道:「奴家生的丑陋,怕污了公子青目,只公子也可怜可怜奴家,别将奴家推了出去。」 她身段儿如柳枝一般柔软,又是一把好嗓子,堪比黄莺,婉转动人,寻常男子听得这话,再观她这堪怜模样,早就心头酥了,可不得将她搂在怀里好生疼惜一番。 可惜夏景行倒跟柳下惠似的,不但不搂着她,还颇为不解风情的往旁边挪了挪,「姑娘离在下远着些,你身上脂粉若是染到在下身上,回去了岂不惹得娘子伤心?」 同桌之人哈哈大乐,何大郎笑的东倒西歪。他就说嘛,夏芍药做生意那般厉害,在家也定然是个呛口的,将男人收拾的服服帖帖,到了外面连个烟花女子也不敢沾。 偏这夏家赘婿也是个没胆色的,既不敢说自己怕媳妇失了面子,又不敢生出不轨之心,只往夫妻情深上扯,说什么怕夏芍药伤心的鬼话?! 他心中看不起夏景行,又加之最近被抢了不少生意,也着实气不顺,不由暗道:若是我娶了这样野性难驯的媳妇,必得使出十八般手段来好生将她训个服服贴贴。 嘴里只劝酒:「来来来,夏兄既然不敢跟仙仙对饮,不如咱们兄弟好生喝几杯。」 酒至酣处,何大郎便装作不经意的问道:「前两日我闲来无事,便去了你家花铺子里转了转,发现了一本画册,也不知是何人所做?」 夏景行眼珠子一转便有了计较,笑的十分得意:「还能有谁,自然是我家娘子啊!」 何大郎倒是没想到夏芍药还有这等本事,当下一呆,「夏少东?」她这是几时习得的画艺? 不过想想自家与夏家原本就无深交,而在夏南天旧疾复发之前,夏芍药常年在家里闭门不见客,既无同龄友人,又不曾出门应酬,可不得寻些事情来打发时间。 想来她这是天长日久,练出来的。 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滋味,不过若是开口同夏芍药求画,也不知道她要得意嚣张成什么样儿。 一场酒宴喝到一个时辰,夏景行便告辞了。 既然问出了他想问的,何大郎便也放弃了将夏景行灌醉的想法,转尔想起了办法,如何才能说动夏芍药,让她帮自家铺子也画一本册子呢? 夏芍药听得夏景行在酒桌上替自己扬名,还是自己完全不擅长的领域,不由傻眼了。 「你这不是说瞎话吗?」 夏景行揽了小娇妻,在她耳边吹气:「你想啊,此后何大郎再瞧见你,岂不更得求着你了?」 他算是看出来了,何家兄妹跟自家媳妇儿遇上了就只有死掐这一条。甭管面上多么和睦,私底下都恨不得将对方的生意压垮。 夏芍药想想心高气傲的何大郎求自己,顿时心里美滋滋的。 改日在自家铺子里见到何娉婷,她的心情都十分的好,还招呼她:「何妹妹来喝杯茶。我家铺子里是没点心,但这茶水也不错的。」 v第六十章 何娉婷哪里是只为着喝茶而来,她身负重任,受了何大郎的嘱托,想要求夏芍药为自家铺子里也画一本牡丹图。不过两方最近掐架的次数太多,你来我往互抢生意,互相看不顺眼,尤其今年的洛阳城内,花市的生意十分的好。就算是寻常花农都赚的盆满砵满,何况何家夏家这样的人家,皆恨不得能够独吞。前来铺子里的都是大主顾,抢来抢去快连表面的和气都装不下去了。 「听我大哥说夏姐姐画得一手好画,我今儿过来就是来长长见识的。」 夏芍药肚里暗笑,果然何家兄妹打的是这个主意,想着也学自己这招呢。她吩咐掌柜的将画册送到二楼自己寻常算帐的房间,何娉婷坐在一边看画,她也不打扰,自己抱了本帐本子核帐。 正核到一半,却听得何娉婷咳嗽了一声,压低了声音道:「夏姐姐,你可知道吴家的姑娘跑了?」 夏芍药一下就停止了拨算盘。 她最近忙极,哪有空去吴家,因此倒不曾听过这则消息。 何娉婷则是心中暗喜,果然她这招好使。 手底下翻着画册的时候,果见这芍药花画的极好,倒好似活的一般,多瞧两眼都似能闻到花香。只肚里翻滚,怎么将自己与夏芍药的关系拉近一点? 思来想去,忽想到最近听到的一则传闻,索性拿来当谈资。 何老爷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将自己那对双胞胎闺女送给了吏部的侍郎,据说那位侍郎如今已经过了知天命的年纪,一把胡子白花花的,得着了这么一对如花似玉的丫头,如获至宝,见到何老爷都客气许多。 何家最近有一些生意就是这位侍郎介绍的同僚。 吴家老爷本事倒是更高些,据说攀上了礼部尚书,只那位尚书大人的年纪……倒是比吴家老爷还要大着些。 前脚吴家六姑娘被塞进了小轿子里,到得半路上她直喊肚子疼,随行的下人无法,只得将她送至附近的医馆,哪知道这位六姑娘进了医馆后堂,借口要上茅厕,便从医馆后门跑了。 她原是说好送进尚书大人别院里做通房丫头的,连小妾也不是,自然是不能带丫头婆子服侍的,只吴太太派人给收拾了一个箱子,装了些银票首饰之类,也好让她进了尚书府打点的,没想到都没派上用场。 吴老爷大发雷霆,派了家里下人满洛阳城的寻人,只吴家六姑娘倒好似泥牛如海,再无踪影。 吴太太再派人清点放在箱子里的银票,发现首饰少了几件,银票少了四百两,也不知道她几时偷偷揣在身上的,众人竟然没瞧出来。 更没想到,这位默默无闻的吴姑娘竟然还有这等胆气。 八卦倒是拉近关系的好利器,况且从本心讲,夏芍药跟何娉婷的想法一致,都对吴姑娘在被送人的半道上跑路的勇气十分的赞赏,听到这消息只有高兴的份儿。 夏芍药帐也不核了,扔了算盘就挪到了何娉婷面前,怀着几分幸灾乐祸的心理道:「吴老爷岂不要气的吐血了?」 「可不是?!吴老爷跟家父感叹他养了两个好闺女,自己家里这个简直是忘恩负义的白眼狼,半点不记着父母之恩。」 吴家攀关系的姑娘跑了,但何老爷可是送了一对双生姐妹花出去的。 吴何两家原本就没有什么利益冲突,对方达成了自己想要达成的目标,吴老爷在酒桌上不免要诉两句苦。这事儿闹的沸沸扬扬,想捂也捂不住了。 况且吴家派了大量的人手到处寻吴姑娘,只要圣驾一日没离开洛阳城,礼部尚书只要陪王伴驾,这事儿就还有转机。 「这种恩义不记也罢。」夏芍药可不觉得吴家老爷与吴太太是什么大善人,随意左右一个小庶女的命运,拿人填坑,可不是厚道人家。 何家那对双生姐妹花到得最后都没获准何太太认祖归宗,连老宅子都没踏入一步。 何太太与何大郎一个唱黑脸,坚决维护正室地位不放松,认为何家外室出身不堪,不配踏进何家的门,所生女儿若是进门定然会败坏何家门风,无论如何也不肯承认双生姐妹的身份。 何大郎则了下脸,背过了亲娘当着何老爷的面儿替那两双生姐妹说好话,只道他心里记着两个「妹妹」的好处,为何家做出的贡献,将来必不会置何老爷的外室于不顾的境地。只他亲娘何太太性格固执认真,也是为着何家的门风着想,勉强不得。 他这般两头和稀泥,又因这两双生姐妹以后还要为何家谋福利,送的那日还特意做出个好哥哥的模样,给俩双生姐妹各送了一套不打眼却值钱的首饰,只道她们初进门,不宜打扮太过,免得抢了侍郎大人身边家眷的风头。 这般体贴的好哥哥还叮嘱俩姐妹:「但凡有什么为难的事儿,妹妹们托人来传话,我必替你们办到了。你们姨娘大哥也会照顾的。」你们就安心去为何家鞠躬尽瘁吧! 两双胞胎姐妹就算再有点小心计,哪里是何大郎这等在商场上与人整日斗心眼的对手,立时就被感动了。反正何太太不认她们不要紧,这位才是何家未来的当家人,只要他认了她们的身份,还答应了照顾生母,还有生母肚里那块肉,可不有了盼头? 就连何家一向闭门不出的老太爷听到长孙如此作为,还将他唤到面前去夸了两句:「你倒是猴精猴精!」这么个乱局也亏得孙儿脑子好使。 前有何太太挡着,一个孝字大过天,就算是那外室想进何家门,大妇不同意她也进不来。 儿子是昏了头,被个青楼出身的女子给迷的置了外室,当年何老太爷打也打过,骂也骂过,最后一怒之下将家里生意全交了出去,自己专心做起了老太爷。 只他这老太爷对儿子恨铁不成钢,说过多少次,「外面清白的良家女子大把,就算是抬三五个七八个进门都没问题,可那等地方的女子岂能安于后宅?只恐败了门风,是必不能抬进门的,就算留在身边都不行!」 有得力的娘家,又有何老太爷撑腰,何太太才更有底气悍然将这外室拒于何家大宅。哪怕她生了俩如花似玉的闺女,又被何老爷给送出去填坑,心里恨毒了何太太,到底无法可想。 何娉婷赞一句吴家姑娘跑的好,轮到自己身上,对外室生的双生姐妹可没什么好感。这事儿就是死道友不死贫道,若不是当初她自己激烈抗争,何老爷哪里就舍得送这两块心头肉去服侍人呢? 夏芍药也听说过何娉婷拼死抗争的事情,这会儿看她不免觉得顺眼许多,倒是有几分吴姑娘的风格。 赞赏归赞赏,等到等到何娉婷提起为自家铺子里画牡丹图的时候,夏芍药就又兴致缺缺的坐回了桌案后面,手下将算盘珠儿拨的飞快,帐册子也开始翻页了,营造出了忙碌到完全没空听她说话的假象。 何娉停:「……」她都这么卖力的讲八卦来满足夏芍药的好奇心了,两人都生出了同仇敌忾的心绪来,怎么就……还是行不通呢? v第六十一章 最后她也没辙了,枯坐了半日,将夏家铺子里的芍药画册翻来翻去看了好几遍,终于道:「要不夏姐姐开个价吧?」 夏芍药顿时算盘也不响了,帐册也不翻了,巧笑倩兮:「何妹妹总算开窍了,咱们做生意的,自然只谈价钱不讲人情,这才好对外说自己是生意人嘛。」说着竖起一根手指:「一百两,不二价!」 何娉婷大喜,一百两还真不算多。 「成交!」 「一幅牡丹图一百两!」 何娉婷整张脸都垮了下来,饶是她向来自认为淑女,也免不了将夏家祖宗十八代在心里都问候了一遍。 何家的牡丹就跟夏家的芍药一般,少说也有上百个品种了,一张牡丹图一百两,等画册做出来,少说也上万两银子了,这不是上赶着给夏芍药送钱吗?她不甘心啊! 特别是看到夏芍药那张得意的脸孔,何娉婷气的当场告辞,半道上就拐到了文具店里,买了一大堆的笔墨颜料画绢熟宣之类,拿出要学画的架势回去了。 何大郎见得妹妹出去一趟,画师没请到,自己反倒受到了刺激,竟然要学起工笔画来,都不知道是该记恨夏芍药还是佩服她了,她总有办法将自家妹子激的失了风度,一门心思的犯起轴来。 「学画是个慢功夫,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学成的。你这般浮躁,哪里定得下心来?」 「难道夏芍药就能定下心来了?这个唯利是图的小人,哥哥你知道吗她竟然要一幅牡丹图一百两银子!一百两啊!她怎么不去抢钱庄,还来钱快点呢!」这就是明抢!趁火打劫! 何大郎低笑出声:「这倒是像她做出来的事儿。你还别说,若是今日你哥哥我也有此技艺,她若求上门来,说不定我要价比她还要狠!」 何娉婷像瞧怪物一般瞧了自家兄长一眼:「哥哥你到底是向着谁的?你不会连自己姓什么都忘了吧?」 何大郎一本正经:「我不是姓钱吗?凡是与钱有关的事情我都会算计啊,还是姓钱好!」 「你等着,我告诉祖父去,索性让他打断你的腿算了!」 被自家兄长一打岔,何娉婷的火气好像也没那么大了,但对夏芍药这种趁火打劫的行为刻在了心里,发狠道:「老天保佑她将来别犯在我手里,不然我定要扒下她十层皮来。」 何大郎脑子里将妹妹这话过了一遍,顿时想到最近见过夏芍药一次,又有夏景行在酒桌上畏妻如虎的形象,除了对这个男人更为轻视之外,脑子更不受控制的想到,天气渐热,她身上纱衫大约没十层罢。 「咳咳……」他以拳抵唇咳了两声,轻笑,「那我等着这一天。」 夏芍药可从来没想过有一日自己会犯在何娉婷手里,将这暴炭丫头气走之后,她便收拾收拾回家去了。 这等好事,自然要与夏景行共同分享。 「……夫君是没瞧见当时何大姑娘那脸色,生生被我气成了猪肝色。」这事儿说到底还是夏景行的主意,将自己画画的技能安到了她的身上,这才让她有机会好好整一整何娉婷。 夏景行今日却似有些心不在焉,摸摸她的脑袋,连笑一笑也勉强。 夏芍药察颜观色,不免猜测:「夫君今日出门,可是谁给你不痛快了?告诉我给你出气。」 她这般回护,夏景行原本郁色难展,此刻面上也染上了笑意,揉了下她的嫩滑白腻的脸蛋儿,「只是天气热,提不起兴致而已。」 事实却并非如此。他今日出门,在半道上瞧见了跨着高头大马,身后还跟着王府护卫的宁景世,当时便退后几步,隐身至道旁的一家铺子里,这才没让宁景世瞧见他。 过后他便悄悄儿缀在宁景世身后,远远看着他进了赌坊,随行的护卫也跟了进去。 赌坊里乌烟瘴气,甚样人都有,熙熙攘攘,倒无人注意他。 宁景世倒一点也没变,在赌坊里输得上百两银子,这才意犹未尽的离开。 燕王向夏景行提起宁家兄妹俩都跟着晋王来洛阳城,夏景行还只想着能避开就好,省得引来了晋王,给夏家惹祸。 可是真瞧见了宁景世那目空一切的样子,他内心便蠢蠢欲动了。 夏芍药还真当夏景行因天气渐热而提不起精神,特意吩咐厨房给造了滋补的汤水来给他喝,又背过夏景行吩咐保兴:「跟着姑爷出去的时候多长点心,若是有人给姑爷眼色瞧,让他不痛快了,你回来告诉我。」 保兴想起他陪着夏景行前去赴何大郎宴席之事来,他倒是想说席间众人对姑爷微妙的态度。他虽然是个老实的,但不傻,眼色还是会瞧几分的。 但想想那位纤若无骨的姚仙仙姑娘,好几次恨不得都往姑爷身上扑,虽然都被夏景行坚定的拒绝了,还是觉得这等场合实不好向姑娘告状。 更何况前儿出门,路上碰见姚仙仙从胭脂铺子里出来,还遣了身边的丫环给姑爷递帕子,虽然姑爷没收,可保兴敢说吗? 因此,他只是摇头,结结巴巴回话:「没人……没人为难姑爷。」被个青楼女子缠上了……不算吧保兴原还想着,夏景行一而再再而三的拒了姚仙仙,这是早就表明了立场,不会与这青楼女子有何牵扯了。 哪知道过得几日,夏芍药去铺子里坐镇,夏景行便带着他直奔姚仙仙挂牌的行院,大天白日,就连鸨母都小声嘀咕:「……这也太急了些,仙仙这会儿八成还没起床呢。」 夏景行一锭银子砸下去,鸨母便换了声气:「仙仙这会儿也应该起来梳洗了,郎君先坐,我这就去瞧瞧。」 过得盏茶功夫,那鸨母便亲自带了夏景行往姚仙仙房里去了,保兴跟在后面,一肚子为难,不知道是跟上去还是停下来。 鸨母想是这种场景见多了,能点姚仙仙牌子的哪个身后不是跟着长随小厮的。倒也没为难保兴,直到姚仙仙房门口,才将保兴给拦了下来。 v第六十二章 姚仙仙见得夏景行上门,声音柔的能滴出水来:「夏大爷,今日怎的想起仙仙来了?那日在街上拒了仙仙,让仙仙好不伤心。」 她这副妖娆美丽的面孔,再配个好嗓子,是个男人听到这话恐怕心中都要大起怜惜之心,偏偏夏景行朝后退一步,轻笑:「夏某今日前来,就是想听仙仙姑娘一曲琴音。听得外间所传,听得仙仙姑娘一曲琴音,只恐三月不知肉味。」 姚仙仙掩唇:「外间谬赞,让郎君见笑了。」转头便吩咐丫环去准备香跟琴,准备焚香弹琴。 夏景行道:「我若是姑娘,此刻也不能在此安心弹琴。难道姑娘没听说过,圣人驾临洛阳,随行不知道多少权贵皇亲,姑娘就没想过……脱离此地?」 姚仙仙一怔,万没想到夏景行竟然会提起这事儿来。她虽挂牌半年,却也知道这碗饭吃不长久,总归要为自己的以后做打算。近来城中传言,吴家攀上了大人物,要将家中姑娘送给这位大人物,那位吴家姑娘跑了。 历来攀附权贵,除了送金珠银宝,田舍铺子,还有一招最灵:送美人! 难道这位夏大爷倒瞧上她了,想将她送了给哪位权贵? 姚仙仙眉头轻拢,做出愁绪满怀的模样:「郎君这般为仙仙着想,仙仙感激不尽,只仙仙哪里就配让郎君费心思了呢?」 夏景行双目直视姚仙仙,似惋惜似不舍道:「仙仙姑娘待夏某的情谊,夏某心里牢记着,只此生与姑娘无缘,今儿在外间听了个消息,说是晋王爷带着世子与外孙也来了洛阳城。那位晋王爷的外孙可是位风流人物,至今尚未娶亲,最是喜欢美人。」 洛阳与长安城相距甚远,而普天下都知道晋王乃是今上王弟,但洛阳城的百姓对南平郡主与镇北侯当年的一段风流韵事并不知情,似姚仙仙这种几岁就被鸨母买来关在后院阁楼上细细调教的欢场女子就更不知道了。 南平郡主让晋王带着儿女来洛阳,甚至跟着王驾下江南,打的可不就是这个主意。离长安越远,越少人知道镇北侯府的事情,才越有可能为儿女寻得良缘。 姚仙仙听得夏景行为自己谋的竟然不是年过半百的老头,而是尚未娶亲的少年郎君,心中不由意动。想着这大约是夏家想要寻个美人儿攀附权贵,这才找上了她。 说到底她在洛阳城行院里头也算是佼佼者了。 哪知道夏景行却压根不提夏家,似是瞧出了她的心思,见得她案头有笔墨,自己上前去唰唰几笔,一幅豪门贵公子的模样便跃然纸上,轻裘玉带,风流倜傥,正是一幅白描的宁景世小像。 南平郡主与宁谦的模样都好,生出来的一双儿女也颇能看,夏景行画出来的宁景世也算得一位翩翩佳公子了。 夏景行见姚仙仙瞧了几眼,记到心里了,这才将画儿折巴折巴,塞回了自己袖子里,又道:「晋王爷疼外孙,这位宁公子又是候府未来的世子爷,带仙仙姑娘出行院是轻而易举之事,以后福祸,就看姑娘自己如何走了。」 姚仙仙咬得唇儿又松开了,似分外犹豫,「郎君送我这条消息,就……没什么想要得到的?」 这些日子洛阳城热闹了起来,姚仙仙也不是没想过,要勾缠个达官贵人助她脱离此地,赎身去过良家女子的日子,哪怕为妾为奴,总好过千人枕万人骑,等到年老色衰,落到更不堪的境地里去。 行院里的姑娘们也分三六九等,容色最好的自然养的娇贵,可年老色衰或者生的粗笨丑陋还吃这碗饭的,那日子当真是生不如死。 夏景行这回便露出个略带些腼腆的笑来,「姑娘……姑娘钟情于我,我家中已有妻室,不能报姑娘万一,便想着让姑娘早日脱离这地儿,能过上好日子就好,别的还真没想过。」 丫环搬了琴来,又往炉里焚了香,他果然只听了一曲琴,付了资费就走了,半点要求也没提。 姚仙仙命丫环将夏景行付的琴资收起来,不由失笑:「这可真是个呆头鹅。」也亏得呆头鹅,这才没中何大郎的计。 自上回宴饮之后,姚仙仙可是被何大郎包了下来,只让她想法设法勾连的夏景行上身,离不开她最好。 姚仙仙收了何大郎的银子,背着他还道:做生意的原来都这么多心眼。何大郎与夏少东斗法,也不知道生意场上赢没赢她,先找人挖了她家墙角,待她听得自家夫君迷恋上了个行院里的,只恐无法全力打理生意了。 她的贴身丫环坠儿觉得这是一桩好事,不但收何大郎的银子,还有夏景行的银子,两方都财大气粗,这傻丫头当时还乐观道:「说不定姑娘陪完了夏公子,就攒够了赎身的银子了呢。」 姚仙仙可不觉得鸨母花了十多年功夫将她调教好了,就凭她攒着的银子就肯轻易放人了。 只除非真遇上了什么大人物,以权势压人,鸨母迫于无奈,不得不收了赎身银子放人。 眼前夏景行提供的人选,可不正符合要求嘛。 晋王府外孙,镇北侯府的世子,只这两重身份就能吓住鸨母。 隔得几日,何大郎去行院里寻姚仙仙,姚仙仙便故作为难道:「那位夏大爷似乎……十分的惧内,前些日子在街上遇上,奴家有心要与他多说两句话儿,他倒好似背后被什么追赶着一般,话儿也不敢搭一句,连奴家送出去的帕子也不敢接,就匆匆走了。」 坠儿在旁帮衬:「可不是,那位夏大爷可真是不解风情。」 「就咱们坠儿解风情,来让爷香一个!」何大郎将这小丫头揽了过来,在她面上香了一记。 坠儿生的甚是灵巧,今年也十三岁了,虽还未挂牌,但整日跟着侍候姚仙仙,早已知晓人事。笑着推开了何大郎,直往姚仙仙身后躲去。 「郎君又逗这小丫头!」姚仙仙将自己的丫头护到身后,这才道:「郎君这事儿恐怕奴家办不成了,白收了郎君的银子。」 何大郎送出去的银子,哪里有收回来的道理,将姚仙仙抱到膝上去解衣衫,笑嘻嘻道:「既然办不成,那就算了。反正这事儿也勉强不来。」他倒是想瞧瞧夏芍药跟个寻常妇人一般拈酸吃醋,乱了方寸,看她还怎么打理夏家生意。 想到夏芍药的泼辣性子,也不知道听说了夫婿在外面的风流韵事,会不会暴起揍人,又或者直接将夏景行赶出夏家大门呢? 只夏景行不接招,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儿。还是有几分遗憾的。 作为宁景世的兄长,从小看着他被南平郡主惯的不成样子,稍长些便好女色,夏景行果然没有估算错误。 宁景世在洛阳城玩了没多少日子,就听到了姚仙仙的艳名,寻摸了过来。 v第六十三章 姚仙仙原来只将夏景行说过的话记了下来,却也半信半疑,哪知道这才多少日子,画里的少年郎君果然走了出来。 宁景世在外最喜扮个斯文样子,他又生的俊美,初次见到姚仙仙就看直了眼,直到美人儿再三呼唤才回了神。 「郎君初次前来,不如听仙仙弹一曲?」 姚仙仙既知道了宁景世的身份,却又要装作不知道的样子,还要使了手腕勾缠住他,自然不肯一上来就解衣裳。 宁景世便坐了下来喝茶听琴,他好歹也是出自名门,自己虽然不学无术,但到底跟京中那班纨绔混的久了,这琴弹的好不好还是能听得出来的。一曲终了,直恨不得将这美人儿揽在怀里好好疼一疼。 至此,姚仙仙心里对夏景行才升起感激之情。果然这个憨实头还真当自己钟情于他,因其家有妻室,无以为报,还真为自己的未来好生谋划了一番,这才选中了这人。 得亏何大郎的计策没奏效,不然还真等不到侯府世子这般好的金主。 初次见面,姚仙仙也只招待宁景世喝了一杯茶,听得一曲琴音,便借口自己身子不舒服,退下去了,徒留宁景世回味美人儿的一颦一笑。 自燕王为到洛阳城,夏景行就忙了起来,三不五时借口谈生意而出门去。 起先夏芍药还当他只是说说而已,权当让他散心,就放他出去了。两人关系如今极为亲密,放他在身边,反而扰的她没办法专心作事。 算帐他不愿意,说是看到数字就头疼,而且还道:「反正将来无论我赚多少,都要交给娘子打理的,我何苦要费这个神来看帐本?」 他说的似乎很有道理的样子。 既认可了她在家里的经济大权,又将自己放在了从属地位,她再无挑刺的道理。 寻常人家后宅事务也确是妇人在打理,但外面的事情以及大笔的银钱却是男人在打理。夏景行这是一杆子就将事情全支到了夏芍药眼面前,给自己预留的就只有赚钱的活计了。 夏芍药故意伸出手去,「那夫君现在就可以将自己赚的银子上交为妻了,可别光说不练。」 夏景行:「……」 这算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吗? 燕王府与夏家的生意已经做了起来,夏家的芍药花早已经进了燕王府,而燕王府的银子也已经进了夏家的帐房。 线是他暗中牵的,等到收银子就没他什么事儿了。 若是拿这件事情去邀功,多半会被小媳妇嘲笑他犯了癔症,明明是她自己挖了何家的墙角,谈下来的生意。 既然燕王府的生意都是她自己的功劳,后面那些经由燕王介绍而来的生意,自然都与夏景行无关了。细究起来,可没一个铜板是他自己赚回来的。 夏景行将脑袋深深的垂了下来:「……」竟然无言以对的样子。 夏芍药忍笑见他露出少有的尴尬模样,就更乐了,顺势揪着他的小辫子教训了一顿:「夫君明明是想偷懒,家里看帐打理都是我在做,外面生意也是我去谈的,好嘛现在你倒是更有借口了,这是画张大饼哄着我干活,你自己做甩手掌柜啊?」转头就将厚厚一摞帐本放在了他面前,「现在你就学着看帐,今晚看不完不许回房睡觉。」 自己悠悠然踱着方步走了,留夏景行朝着她离去的方向徒劳伸手:「娘子不要啊……」见她越走越远,声音就更低了下去,「要看……你也陪着我一起看嘛。」 夏芍药压根不相信他这话,明明听到了也装听不到。 事实证明,夏景行就是个大骗子,每次陪她一起看帐,两个人最后总会演变成卿卿我我腻腻歪歪的场景,不是他搂着她坐在膝上,使劲嘬她,恨不得将她吞进腹中去,就是索性将她哄到了床上去…… 男人食髓知味起来,又正值盛年,还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夏芍药在帐子里全无抵抗之力,还不兴在自己的范围之内整治他一番? 夏景行被夏芍药留在东次间看了两天的帐本,这些日子跟着她流水帐是看得懂了,只他不耐烦做这些琐碎的事情。 等到第三日上头,终于申请解禁令,得了老婆的允诺,终于能够出门去放风,直奔燕王府别院去喝酒。 燕王见他这般模样,倒好似哪个牢房里出来的犯人,好生取笑了一回:「这是谁家后院里跑出来的小媳妇啊?」 夏景行捧着酒坛子美美灌了一口,向燕王诉苦:「殿下是不知道,我被媳妇儿关在家里看了两天的帐,眼前都是帐本子在晃。」这招太狠了,一下就打在了他的七寸上。 纵他不是侯府最得宠的孩子,可也是被老侯爷看护着长大的,读书习字弓马骑射都是练过的,独独没教过他帐房先生的本事。 哪知道他就因为这个短处而栽在了小媳妇的手里。 燕王倒是派了人去打听了一番夏家的事情,对这位能够独立支撑起夏家产业的夏家少东还是颇有几分欣赏的。 他这几年驻守燕云十六州,事事需要亲力亲为,这会儿倒是替夏芍药说了句话:「你媳妇若是个男子,我倒是好请了来替我去军中管粮草。」还真是位人才。 燕云十六州不比江南长安洛阳这等繁华之地,两国不开战,驻守的武将倒是够了,唯独缺的就是这种能做实事的人才。譬如掌管钱谷粮草的小吏,既不打眼却又不可或缺。 这会儿夏景行倒是知道自家媳妇儿的好了,还挺起了胸膛:「哪是!我挑的娘子,还能差了吗?」 燕王大笑:「据我所知,可不是你挑的人家,而是人家挑的你吧?!」 v第六十四章 夏景行刚做他伴读的时候,瞧着总是一幅泰山崩于眼前而不色变的稳重模样,三皇子真是觉得他小小年纪老气横秋,好几次都忍不住想要捉弄他。 皇宫里没什么可心的玩伴,小太监们从来奴颜卑骨惯了,太子年长,不屑于做小孩子的游戏,倒是夏景行在他面前倒做不出谄媚模样。 后来终于忍不住,捉弄了几回,却被夏景行一一化解了,三皇子这才觉得:咦咦我的伴读也没这么闷嘛! 后来二人的关系就越来越亲近了,三皇子还暗中助他捉弄过宁景世,令得宁景世在宫宴上出过两回丑,后来被晋王怀疑,二人这才收手。 三皇子算是养在皇后膝下,却也并非什么受宠的皇子,夏景行就更别说了,老侯爷过世之后,他在镇北侯府的存在感很低,平日在宫里住着,放假回家的待遇,不说也罢。 燕王取笑完了他,又与他谈起燕云十六州的兵防,催促他:「不如这次你就跟我走?跟你家小媳妇儿说清楚,去幽州随我建功立业去。我瞧着辽国动向,恐怕大兴刀兵就在这一二年间了。」 燕王府日日都有斥侯回报军情,这使得燕王就算是回奔洛阳伴驾,心中还是不安。时不时便有幽州邸报送到洛阳城来。 他前两日前去行宫向今上禀报辽国动向,今上似并不以为意。 「辽国这都二三十年都只小打小闹了,哪里就会轻易兴兵来犯?」 言语之间似乎还对圣驾出行,三儿子却跑来跟他危言耸听讨论辽国用兵的事情颇为不喜。 听话听音,燕王见父上不喜,便不再多言燕云十六州的军事布防之事,只听得其余几名皇子满嘴恭维话,哄的今上逐渐喜笑颜开,他心里说不出的失望。 原来,小时候觉得父皇英明神武,可是他成年之后,自己手底下管着许多州府军兵,才发现原来父皇也只不过是凡人一个,出喜欢听好话。 燕王总觉得自己冷情,打小在皇后宫里谨慎的长大,既要看着皇后的脸色行事,还要顾虑着太子的身份地位,到了封地之后,也多不喜谄媚的属下,总觉得这等人最喜欺上瞒下。 见过了燕云十六州的粗犷辽阔,以及当地百姓民生之艰,不知不觉间连他自己都没察觉自己的改变。直到这次重回繁华之地,见到圣驾所及,行宫里的奢糜无度,众皇子视百姓如蝼蚁,极尽挥霍的生活,燕王心中总觉得痛心不已。 他的苦闷,除非夏景行这样的心腹才能倾诉一二。 又恨不得绑了夏景行回燕云十六州帮他,催促着他去向夏芍药坦白身份,还向他邀功:「你上次不是跟我借了人吗?这两日他们来报,宁景世可跟那位行院里的红粉知己打的火热啊。」 夏景行哭笑不得的看着他:「殿下,我向你借了人,可是为我自己办事的。他们有了消息不跑来告诉我,怎么反来向你汇报?」 燕王嘲讽他:「就算是向你汇报,可也得找到你人在哪啊。」他自己被老婆困在深宅大院算帐,他的人难道翻墙进去通消息? 其实宁景世摸到姚仙仙居处,可并非偶然。 夏景行既向姚仙仙推荐了此人,回头便跟燕王殿要了几个可靠的手下,盯紧了宁景世的行踪,待得他在赌坊里输的头昏脑涨之际,燕王手下只消装做财大气粗的模样,赌个几回,不论输赢,只提一提姚仙仙就好。 好盯梢的赵六也是个妙人,平日也喜欢赌两把,拿了两百两银子去,转眼赢了四百两,顿时大喜过望,当场直呼:「真是太好了,总算能见仙仙姑娘一面了。」 旁边自然有伙伴取笑他:「就你这猪头大耳的模样,也不怕吓跑了仙仙姑娘?仙仙姑娘神仙妃子一般的人物,寻常人哪得一见?」 宁景世不仅好赌,也恋美人,闻言便立刻上前搭话:「敢问兄台,这位仙仙姑娘是什么人?」 赵六捧着银子似乎乐昏了头,将姚仙仙吹的天上有地下无,直让宁景世心头意动,出了赌坊就前去寻访美人。 等宁景世一行人走了,赵六也要走,便被赌坊的伙计给拦住了:「兄台,赢了怎么就不玩了?」 赵六:「……」他跟在燕王身边,平日打探消息最为灵敏,看家本领却是溜门橇销,赌坊里出老千。 这还是燕王在幽州城里挖掘出来的人才,跟了他都好几年了。 值此燕王苦闷之际,宁景世的到来可算是给他添了些开心的佐料。 赵六回头寻不到夏景行,便将宁景世的消息往燕王这里来报,燕王倒比夏景行还早得知宁景世最近的动向。 原本是夏景行一个人想坑宁景世,隔得这几日更又添了个燕王。 宁景世浑然不知自己已经被人盯上了。 他寻常在长安城里寻欢做乐,都无人敢管的。镇北侯是自己在外面风流惯了的,倒也不觉得儿子在外面喝花酒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南平郡主是慈母,丈夫风流就是往她心上戳刀子,可是轮到儿子了,又觉得自家儿子生的一表人材,家世又好,真是怎么瞧怎么好,总觉得能配得上她儿子的姑娘极少,儿子在外面花天酒地,她最担心的是别把身子玩垮了,其余的都不是大事情。 有这样的爹娘,宁景世玩起来直如脱缰的野马,就没有他不敢涉足的地方。 姚仙仙倒是颇有手腕,宁景世去了五六回,眼神一次比一次热切,却还没沾上她的身,却已经许诺要赎了她出去,放在身边服侍了。 他自己带的银两去了赌坊几回就输的一干二净,又从晋王府帐房里支了千把两银子了。 帐房苦着脸去向晋王世子回话:「宁哥儿……花的也太阔绰了一些。」正经比他这晋王世子开销都大。 晋王世子在外面可还有不少应酬呢。 晋王世子便唤了跟着宁景世的护卫来回话:「阿宁最近可惹了什么祸事没有?」 v第六十五章 那护卫早得过世子嘱咐的,知道只要不出人命,随他怎么折腾去。银子淌水一样花出去,晋王府也供得起。 「宁哥儿平日就喜欢去外面赌两把,输了银子再去街面上转转。最近……」 晋王世子心都提了起来,「最近怎么了?」 「最近他迷上了一个行院里的姑娘。」 晋王世子大松了一口气,「我当是什么事儿。阿宁这毛病跟他亲爹一个样,他迷上个女人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既然喜欢,你回头去帐房支了银子来,将人给赎出来放在他身边服侍。」 王府里有个人能拴得住他一时就一时,总好过他日日往外跑。 等到宁景世去赌坊里再赌两把,被侍卫引着回了家,就看见姚仙仙穿着一套粉色衣裙在晋王府他的院子里候着了,身边还跟着她的贴身丫环坠儿。 原本晋王府前去赎的人只有姚仙仙一个,只姚仙仙提出要将坠儿了一起赎走,她出银子。 鸨母见得晋王府的人,索性做了顺水人情,将坠儿买一赠一的送了出来,算是与姚仙仙留一份香火情。 万一姚仙仙在晋王府得势,回头想起她的不是,派人来找她的麻烦,恐怕她这就维持不下去了。 坠儿还是清白身子,能脱离苦海,回头说不得还能正经配个女婿,就算是别人家奴仆,可也比留在行院里给人糟蹋的强。 她的模样比之姚仙仙可差远了,就算是挂了牌子,可也比不上姚仙仙的待遇。 主仆俩收拾好了,跟着晋王府的管事坐了马车进了府,有婆子提了洗澡水来,主仆两个彻彻底底清洗了一遍,又有丫环引了她们去世子妃常氏面前听训。 常氏听到丈夫递过来的消息,说是宁景世在外面迷恋上了个行院女子,他作主将人赎回来交到她手上,好生敲打一番,让留在宁景世身边服侍,她跟世子倒是一样心思。 既然宁景世迷恋,那就赎回家里来随他怎么闹腾,只别在洛阳这地界闹出事来。 晋王将人交到他们夫妇手上,以晋王护短的性子,这两兄妹无论哪个有个差池,恐怕他们夫妻俩都免不了要被问责。 索性就顺着这兄妹两个,多花些银子哄着他们玩就好了。 宁景兰这些日子被她带出去参加了几次宴会,除了各皇子官员别院举办的,还有本地官员内眷宴请。 长安城里的人家对镇北侯府的事情倒是门清,只洛阳城内的官员不大清楚,倒也有些官家小娘子们见宁景兰的派头,羡慕她的身份,很是恭维她,无形之中也缓解了宁景兰的寂寞之情。 人被接进了府里,姚仙仙换上常氏派人准备好的衣裙,跟着丫环去见过了常氏,跪着听她敲打了几句,便被送到了宁景世的院子。 姚仙仙在行院里讨生活,什么样的人没见过,单只常氏几句话对她来说十分寻常,全然不放在心上。况且听得常氏话里话外提起,宁景世如今还未成亲,要她好生服侍。她心中便升起万般希望,只觉得既然宁景世正妻还未进门,只要她在正妻进门前站稳了脚根,以后的日子便只有更好,没有更糟的了。 待进了宁景世的院子,见院子里侍候的四名大丫环也生的美貌,见到她神色间多是不屑,她是什么出身,细一瞧便在心里笑了。 这四名丫环眉间松散,走动时腰胯都与黄花闺女不同,便知恐怕这四个人都已经服侍过宁景世了。 等到宁景世回来,见得姚仙仙在院子里迎接自己,几疑作梦,上前去携了她的手儿便问:「仙仙姑娘怎么在这里?」 跟着迎回来的四名大丫环听得这名儿,便掩了唇儿笑。 行院里出身的,也敢用个「仙」字来做名字? 既进了晋王府,常氏也问起她的名字,她便报出原来的名字,却原来叫做姚红绫。 这会儿她便低垂螓首,红了脸儿道:「世子妃吩咐过了,只让奴婢叫回本名。奴婢本名叫红绫。」 宁景世却最喜她「仙仙」这名儿,只觉她这低头婉转的模样,说不出的娇羞动人,心中燥火猛升,拉了她的手儿摩挲个不住,只调笑道:「小爷我却是最喜欢仙仙这个名儿。」 姚仙仙抬头嗔他一眼,复又笑了:「爷既然喜欢,这名字以后在外面是万万不能叫了,不如……只奴婢跟爷在一起的时候再叫?」 宁景世顿时喜的抓耳挠腮,「好!」拉着她就要进房。 宁景世得到了最近迷恋的姚仙仙,很是在晋王府别院安生了几日。 宁景兰却因为跟着世子妃去本地官员家中赴宴,喜欢上了那官员府里的花,回来便想要将自己院里的花木也换换。 「舅母,我听得魏姑娘说,她房里摆的芍药花是在本城买的,有好几盆我都没见过的。」 常氏听了这话,哪里还有不明白的。 「你这小丫头,既然喜欢芍药花,我便派人去采买了来给你摆在院里。」 「那就多谢舅母疼我了。」 常氏所生的萧薇听得表姐要买花,也拍着小手要:「娘亲,我也要花花,好大好美的花花。」 宁景兰喜欢芍药,常氏却是喜欢牡丹的。 v第六十六章 「听得洛阳城里还有花市,不如舅母带我跟小表妹一起去转转,亲自选了花来可好?」 常氏颇不赞同:「花市鱼龙混杂,咱们还是不要去了,不如让花市铺子里的掌柜来回话,挑些过来摆?」 宁景兰便嘟了嘴:「舅母既觉得花市鱼龙混杂,何必又要将铺子里的掌柜叫了来呢?」她这纯粹便是为难常氏,只想让常氏带她出门去看热闹。 常氏哪里会同意,瞬间便想到了一个主意,「不如派了人去问问,花铺子里可有女伙计,或者婆子也成,到时候你问个清楚不就行了?」 宁景兰假作答应,心里却觉得,哪家铺子也没雇个女伙计的道理,就算是来个婆子,到时候夹七夹八,哪里说得清楚呢说不得几番折腾下来,到最后常氏还得带她亲自去选呢。 结果晋王府派人去花市,先去了夏家的芍药花铺子,又问及哪家的牡丹花最好,掌柜的便到对门乃是何家牡丹花铺子,却是整个洛阳城里最齐全的地方。 何大郎与何娉婷同属一家,里面摆的品种自然是没区别的。 最后请到晋王府的,便是夏芍药与何娉婷。 晋王府提起要唤个婆子过去讲花,好让王府女眷们挑花,夏家与何家均觉得这是一门大生意,自然要重视,她二人近来也不少往各官员后院里去送花,这事却也寻常。 往年买花,也往各府里去过的,只今年这事儿特别多,洛阳城里权贵扎堆,又有那些女眷们更喜欢花儿,除了各府采办前来采买,但凡后院女眷们买花,夏芍药索性亲力亲为,带着铺里伙计去送花,顺便向各府的太太奶奶以及姑娘们混个脸熟。 何娉婷见得她这招好使,比之画画要容易得多,遂学了过来,但有女眷买牡丹,也跟了过去,只她知道的花木知识不及夏芍药,最近便在埋头苦补牡丹种植知识,以及与牡丹相关的各种趣闻。 她当初想要做生意,只不过是一头热,等真正在这行做下来,一步步跟着何大郎学习下来,见得对门夏芍药不但游刃有余,时不时还要与她家过个招,赢个好多回,对夏芍药都不得不服气。 到底,夏芍药算是个顶有本事的闺秀,是她这么多年来从未碰上过的能干女子。 今日二人一同前往晋王府,她便做好了观摩学习的打算,见得夏芍药身边跟着的丫环捧着那本芍药画册,嫉妒的眼珠子都要红了,在马车上就刺夏芍药:「夏姐姐这是看着我家没有牡丹画册,非要在这种时候拿去晋王府显摆吗」 夏芍药见这丫头又摆出一副斗鸡的架势,头疼的抚额:「你精力也太好了吧?咱们今儿是去晋王府卖花的,我不拿册子光凭一张嘴,王府女眷会信我吗」 何娉停看看自己两手空空,真是对她人又恨又嫉,忍不住再问一次:「你那工笔画真的不再考虑降降价?上万两银子太贵,你若降降价,就算是降一半儿,五千两也不行?」 说实话,五千两已经贵的离谱了,很是让人肉疼。 夏芍药的回答真是让何娉婷几乎吐血:「我又不缺一万两银子,就这个价格也还是看在咱们是邻居,出手帮你们一把的。不然我的画岂能外传?」 一万两……还是友情价?! 这事儿再谈不拢的,何娉婷气的连话也不再多说了一句了,直到马车到了晋王府角门,被等着的婆子引了去见常氏,何娉婷还板着张脸。 夏芍药笑意盈盈就好似什么事儿也没发生,好像在马车上将何娉婷气的快吐血的不是她,还给晋王府的婆子送了个荷包,「劳妈妈久候。」 那婆子将荷包拿在手里捏了捏,便眉开眼笑的引了二人进去,还提醒她们:「世子妃娘娘性子柔和,极好说话。只表姑娘喜欢芍药花,又挑剔了些。」 这便是变相告诉她,今儿难缠的不是世子妃,而是晋王府里的表小姐。 「多谢妈妈了,大热天累妈妈跑一趟。」 夏芍药生的美貌,说话嘴又甜,那婆子再瞧瞧一旁气鼓鼓的何娉婷,心里也更喜欢这位姑娘,便多问了两句,得知她是夏家的少东,就更喜欢了。 这婆子是晋王府别院长期看守的老仆,并非跟着常氏从长安而来的主子跟前得脸的奴仆,有时候也出府去,对这洛阳城里的事情也知道不少,这时候便夸了夏芍药两句:「夏少东孝心感人,听说夏老爷大安了?可真是护国寺道静法师治好的?」 夏南天的病当初已至垂死,道静法师出手便治好了,坊间对道静法师的医术已经吹的神乎其乎,只道道静法师受佛祖保佑,高僧大德佛光普照,已是修成了的佛跎,只在世间救苦救难,不知道什么时候便要坐化成佛的。 这传言一出,护国寺的香火比过往不知鼎盛了几倍,多少人都往护国寺跑,就想沾沾道静法师的佛光。 「家父确已大安,正是道静法师出手相救。」 那婆子听得如此,连呼「佛祖保佑」,才依依不舍将二人送到了二门处。 何娉婷见得夏芍药连个晋王府上看门的婆子都聊的热乎,心里又觉得她话多的可厌,但这份讨人喜欢的本事,她却是没有的。 晋王府二门处等着的便是世子妃院子里的小丫头子了,领着她们往里走,瞧得见世子妃院落的时候,夏芍药扭头小声提醒她一句:「何妹妹再板着这张脸,让世子妃娘娘还当她唤了你来,你倒不高兴了。也不知道今儿这桩生意你是想做不想做?」 这话已经说的很明白了。 何娉婷瞬间就明白了,目光一凝,「你……」进了王府院子里,不是应该使出在她铺子里挖墙角的手腕来,让她今儿一盆花都卖不出去的吗? 何以又在这要紧关头提醒她? 她实在不明白夏芍药这好心从何而来? 直进了常氏的院子,何娉婷的面色终于如常,端着笑脸与夏芍药跟着丫环进去了。 常氏原想着,管事的前去铺子里,顶多能带着利索的婆子来回话,哪知道竟然是两名妙龄少女,容貌不俗,瞧着身上穿戴打扮也不是寻常丫环的样子。且二人身边都跟着丫环,倒似哪家的深闺小娘子。 待问得明白了,原来是花铺子里的少东家,顿时笑了起来:「真没想到,洛阳城里原来卖花的铺子里少东都是小娘子吗?」小娘子卖花,倒也相得益彰。 v第六十七章 其实民间风气开放,但有下层百姓,妻女为着糊口,皆出门讨生活的不在少数。就算是长安城,食肆酒坊,或者绣庄里都有女子在外赚钱,或者街市上还有小姑娘提着篮子买花儿果子之类。 只这一条到了上层社会,便行不通了。 官员权贵王室宗亲的小娘子们都养在深闺,出门交际也是坐着马车,悄悄掀起车帘瞧一瞧市井间的热闹。纵去了酒楼吃酒,也是往雅间去坐的,却不及市井女儿自在。 她们自然有固定的交际圈子,都是身份贵重的人家,不屑于做市井小民家样子。 常氏派了丫环去请宁景兰,没过一会她便到了,人还未至声音已经传了来:「舅母,买花的婆子在哪里?」却是还记挂着在魏府心心念念看到的芍药花儿。 进门瞧见何娉婷与夏芍药顿时呆了,还当是哪家子未曾见过面的闺秀。 「舅母原来哄我,分明说了是卖花的婆子。」 常氏抚额,她只派人去请宁景兰,可没说过来的是婆子。夏芍药倒是妇人打扮,挽着发髻,只她年纪尚小,巴掌大一张粉雕玉琢的脸儿,倒好似画儿里走出来的人物一般,就连萧薇也悄悄跟常氏嘀咕:「娘亲,这个姐姐生的好美。」 世子妃身边的大丫环们萧薇一律唤做姐姐的,见到何娉婷与夏芍药向常氏行礼,她便只当这两人与其余丫环地位是一样的,开口也小声唤姐姐。 何娉婷心中觉得宁景兰无礼缺教养,但方才经过夏芍药的提醒,见她气定神闲,浑似没听到宁景兰的话,只笑盈盈立在那里,便也学了夏芍药的模样端着,只微微而笑。 宁景兰几时瞧过旁人的脸色,全然不觉得自己说错了话。况且商家哪里比得上她的身份尊贵呢? 常氏都有些觉得她教养不够,反观这两位花铺子的少东家,倒好似教养比宁景兰还好上一大截。便直接问起两家铺子里都有些什么稀有的品种。 夏芍药有备而来,将芍药花册从丁香手里接过来,亲自捧到了常氏面前,「这是小的铺子里芍药花的品种,世子妃娘娘可以慢慢挑。」 何娉婷方才还感激夏芍药好心提醒,这会儿又恨她这手画工,对其人当真是又喜又厌,说不出的复杂。 她铺子里可没什么画册,唯有一张嘴,少不得费些口舌功夫,与常氏讲一讲自家的牡丹花。 宁景兰见着了花册子,倒又欢喜起来,跟常氏坐在一处翻了来瞧。 常氏是个识货的,翻开了第一页,却是个莲花托金,先就被这画工吸引,细瞧一眼便知画这花的人工笔造诣极高,绝非寻常画师,先就一愣。再翻下去,见得各种芍药花栩栩如生,顿时赞不绝口。 宁景兰倒看花了眼,恨不得各样芍药花都来一盆,到得最后直接道:「不如我将这花册子留下了,回头想要什么便直接选了买就好?」 她这要求却有些过份了。 常氏方才瞧着夏芍药身边丫环捧着这画册子的模样,便知她对这画册子的重视程度,想来这本画册价值不菲,定然是她家里做生意不可或缺的东西。有了这画册子,选起花来确实直观许多。 「这是人家吃饭的家伙,你要了来做什么」常氏难得责备宁景兰一句,转头便问夏芍药:「这等画工,却是极难得的了。也不知道这花册子是谁画的?」 何娉婷就在身边,夏芍药索性撒谎到底,「回世子妃的话,这册子是小的所画。」她也不算得完全说谎,当初为了表示这画册子乃是夫妻二人合力所做,画是夏景行一笔笔画出来的,上面的芍药花品极品称却是她亲手所书。 字迹可是抵赖不了的。 宁景兰一听这话,顿时就不高兴了:「舅母听听,这是她自己画的,这本给了我,回家再画一本不就得了?又不是什么难事儿。」 何娉婷自家没有花册子,又被夏芍药开了高价给吓退,这会儿看着夏家的画册子眼瞧着不保,夏芍药却还立在那里,并无惊慌之色,心中就替那画册子可惜。 这东西在铺子里有大用,真落入这个贵女手里,恐怕等她赏玩两日,厌了当废纸撒了扔了都有可能。 常氏以前听说过,宫中有画师擅用工笔画人物花鸟,时有繁花盛放之际,圣人便传召画师前往。 圣上好工笔画,上有所好下必效焉,就连宫中皇子也很是掀起过一股学画工笔画的热潮。晋王世子曾提过,这些皇子以及诸皇子伴读最后画的最好的,竟然是镇北侯的嫡长子宁景行。 晋王世子提起这位候府嫡长子来,不免可惜他空有才气,品性却极为不堪。 只常氏乃是后宅妇人,知道许多后宅的阴私手段,又素来对南平郡主抱着审慎的态度,即使后来宁景行被逐出侯府,她心中也并不轻信。 风流的名声,宁景行一向不曾传出来。若是他有这样毛病,皇后与太子又怎么允许他能陪在三皇子身边许多年? 反倒是与宁景世接触越久,便越觉当初传出来的宁景行丧德之事,换做宁。景世,大约也做得出来。 至于其中是否另有隐情,她不过是闲来无事揣测一二,实与她无半分干系,自不会去深挖。 恰看到夏芍药这本芍药册子,喜这画师工笔造诣极高,便不由的想起了镇北侯府的那位嫡长子来。 「你当画这样一本册子容易啊?人家吃饭的家伙,现在给了你,她这生意做不做了?」南平郡主有纵容女儿的爱好,可如今是在晋王府的地盘上,由常氏管家,她可没有纵容宁景兰的意思。 特别是这种巧取豪夺的事情。 她吩咐丫环将坐在身边的萧薇抱下去,省得一会宁景兰发起脾气来,被自己的闺女给学了去,那就不好了。 萧薇伸着小手不肯离开,「娘亲抱抱!」见常氏脸色沉了下去,终于老实被丫环抱走了。 常氏总算松了一口气。教孩子乃是天长日久,耳濡目染,有些事情萧薇年纪小,还不懂得分辨,但她可并非瞧不出来。 v第六十八章 虽然夏家少东面上并无任何不愉,但常氏在外交际,也见过许多教养极好的妇人,喜怒不形于色,却并不是软弱可欺之辈。 若夏家少东是个谄媚怕事的,有宁景兰这句话,恐怕早早将册子双手捧到了她面前来,偏夏家少东只嘴角微微噙笑,在等她决断。 常氏毫不怀疑,自己若是今日助长了宁景兰的气焰,真要将这画册子强留下来,夏家少东会轻而易举舍了这吃饭的家伙。 宁景兰可不管夏芍药生意做不做,她做事但凭一己好恶,哪里管对方死活,见常氏不答应,张口便道:「喂卖花的,你这本册子多少钱,我买了!」 夏芍药没有凑上前来巴结她,这已经令得她很不高兴了,只觉得眼前的女子太没眼色,难道看不出她喜欢这本册子? 夏芍药腰板挺的笔直,唇边笑意半分不减,只淡淡道:「姑娘对不住了,我家铺子里只卖芍药花,其余的东西,统统不卖!」 何娉婷不由侧目:没想到夏芍药倒是个烈性的! 上次看她挖自家墙角无所不用其极,还当她做生意早将底线都做没了。 这跟她预想的又不一样了。 宁景兰没想到她一介商人,比之她这侯门贵女地位低贱,居然敢驳了她的请求,指着她的鼻子顿时破口大骂:「我看上你的东西,是你的福气,竟然不知好歹!不就是个破画册子吗?若你今日不卖了给我,看我敢不敢撕了这册子?!」 她这句话才脱口而出,夏芍药忽大步上前,向常氏道:「世子妃得罪了!」从常氏手里拿过芍药花册子,嘶啦一声便撕了一页下来,三两下便撕成了碎屑。 「你……你大胆!」 「小人胆子小的很,只是撕自家的东西,撕的又不是姑娘的东西,何错之有?」嘶啦嘶啦声不绝,很快她脚下纷纷乱乱落了一地的画册子的碎纸屑。 她每撕一声,何娉婷就忍的好辛苦没打个哆嗦,总觉得她这是在撕银子,一百两……三百两……一千两……三千两…… 上万两银子眨眼功夫就成了一地的碎纸屑……心好疼! 宁景兰气的脸都青了,从来还没人当着她的面给她这么没脸,更何况眼前这个女子地位不及自己,只是个商人妇,却恁般嚣张! 夏芍药似压根没瞧见她的脸色一般,踩着脚下一地的碎纸屑向常氏道歉:「今日是小人的不是,弄脏了世子妃的房间,回头小人便送十盆极品芍药来向世子妃陪罪!告辞了!」起身之时,还似来时一般笑眯眯的,衣袂飘然,潇洒转身,浑似没瞧见宁景兰气的头顶冒青烟的模样。 常氏倒没想到夏家少东竟然是这般傲气的一个人。她说了不卖的东西,被人胁迫,与其让宁景兰毁了,还不如自己动手来的痛快。 且撕完了还浑然无事人一般,向她赔礼,顿时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姑娘……好走!」 夏芍药毫不拖泥带水,转身便要往外行走,何娉婷可就急了:「夏姐姐你等等我啊——」两个人一起来的,现在把她一个人留在这里,莫名有些不安。虽然这是个做生意的好时机,可是何娉婷这一刻却好像脑子进水了一般,实忍不住想对着夏芍药拍手叫好,赞她干的漂亮! 生意算什么? 无论如何,这会儿她是死也不想待在这里瞧宁景兰的嘴脸了。 夏芍药脚下一滞,她撕的痛快,真的……把何娉婷给忘了。 不过两家生意原本就是竞争关系,何娉婷这会儿喊住她,却有些奇怪了。 难道不应该是她任性丢了生意,何娉婷顺势留下来与晋王府谈成一笔大买卖,以雪前耻吗? 何娉婷匆忙朝着常氏行礼:「世子妃娘娘,今儿抱歉,这生意就算了,为了表示歉意,回头我家铺子里给娘娘送十盆上品牡丹花来供娘娘赏玩,先告辞了!」 也不去瞧宁景兰的脸色有多难看,几步便窜到了夏芍药身边,亲亲热热挽了夏芍药的手,「夏姐姐等等我,咱们一道走。」两个人一同出了常氏的院子。 夏芍药怎么也没反应过来,自己已经被何娉婷挽着手亲亲热热出来了,二人身边跟着的丫环都傻了眼。 「……咱们有这么熟吗?」 何娉婷也不客气:「你老去我铺子里蹭点心吃呢。」你是怎么做到不熟还跑人家铺子里蹭点心吃的?! 夏芍药竟无言以对!只是从心里觉得:这丫头傻了吧?!放着好好的生意不做! 「等回去了,看你大哥怎么收拾你。」 何娉婷回答的颇妙:「我就告诉我大哥,说今儿这生意又被你搅黄了。反正你也抢了不止我家一门生意。」 夏芍药从上到下将何娉婷打量了一番,总感觉她今日好生奇怪。这个暴炭脾气今日居然没炸,真是太奇怪了! 更为傻眼的是常氏,她今儿是叫了花铺子里的人来买花,最后一个铜板没花,反赚了二十盆花。 虽然她并非花匠,却也知道一盆好的花是需要花费许多心血来培育的。这何家与夏家的两位少东各送她十盆花赔罪,端的是有钱任性。 直等何娉婷与夏芍药出去好一会儿,房里的丫环上前来打扫地上的纸屑,常氏才叹一句:「真是可惜了好好一本画册子。」 宁景兰这会儿还在气头上,又见常氏丝毫没为她讨一句公道,便发狠道:「舅母好没道理,瞧着我被个商人妇欺负,也不为我出头说两句,就由得外人欺负我!」 v第六十九章 常氏这会儿对宁景兰当真是不耐烦到了极点,她在外素有贤名,为人又宽厚,从不做胁迫别人的事情,特别是良民,更不似自家奴仆一样,捏着卖身契,想怎么捏死就怎么捏死。 能在洛阳城里经营出一片天地的,不说根基深厚,至少也是有点自己的路子的。欲语有云,强龙不压地头蛇,她一个堂堂晋王世子妃跟个商人过不去,传出去岂不成了笑话。 也亏得夏少东与何家女少东俱是人精,绝口不提宁景兰为难她们的事情,只向常氏赔罪,不愿再做这门生意,说到底还是她们退让了一步的。 「她们都已经送花赔罪了,各送了十盆花来,这于她们却是极大的损失,你还想让她们怎么样?」 宁景兰原本针对的只是夏芍药,只是何娉婷做出与夏芍药共进退的模样,倒让她连何娉婷一起恨上了。 这会儿跺了跺脚,索性耍起赖来:「反正我不管!她们可说的明白,是向舅母赔罪,可不是向我赔罪。等她们送了花来,我必要一盆一盆全砸了!」 常氏没想到宁景兰油盐不进,实是忍不了了,「阿兰既然不喜欢这些花,你也说了她们是送给我的,那到时候花送了来就全摆在我院里吧,也别摆在你院里碍眼了,省得你脾气上来全砸了!这些花能长成开花也不容易,且让它们多活几日吧。」 宁景兰原本想好了,多买几盆少见的芍药花,到时候请了最近新近结交的朋友来给她们炫耀一番,哪知道花没买成,不但受了夏芍药的气,连带着常氏也生了她的气,顿时好不委屈,扭身往自己院里去了。 常氏揉着额头作难:「就这个脾气,我哪里还敢带了她出门交际应酬?!若是真有人家瞧上了她,娶进门去岂非害了人家?」 做人媳妇,可不是你气焰嚣张,背后有大靠山就能过的好的。 瞧瞧宁景兰的亲娘南平郡主,可不就是现成的例子?! 当年闹的沸沸扬扬,如今也不见得比旁人过的幸福,甚至还因为逼死了一条人命,多少年来在权贵宗亲圈子里都没什么好评,导致儿女的婚事都不顺遂。 丫环劝她:「这事儿要头疼也是郡主头疼,儿女都是郡主生的,跟主子可没关分干系。」 「这倒是。」总算这句话教常氏开怀一点,反正目前的差使也只是临时被晋王委派,等离开了洛阳,以后跟着圣驾行走,宁景世与宁景兰还是要跟着晋王的。到时候她身上的担子可就轻了。 夏芍药与何娉婷从原路返回,自有先前的婆子引着她们往外走,见得二人笑嘻嘻的模样,还当谈成了一笔大生意,顿时笑着向夏芍药恭喜:「老婆子早就说过,世子妃娘娘可是个宽厚人,夏少东今儿这生意做的不错吧?!」 「不错不错!」损失了一本画册外加十盆绝品芍药花。 夏芍药心疼的无以复加。 可是如果再给她一次选择的机会,她恐怕还是会上前去撕了那本画册,而不是献给宁景兰。 这本画册还是他们夫妻二人合作,夏景行的工笔画极好,虽然她只有最基本的欣赏功能,认为工笔画好不好就在于画的是否逼真,但在她的眼里,夏景行的画就是她见过的最好的工笔画。 他费时费力画的花儿,她可不愿意拿来献给侯门贵女闲暇赏玩。 那婆子引了二人往府外走,才转过一处月洞门,迎面便撞上了个少年郎君,生的倒是好仪表,只猛然瞧见婆子引着两人迎面而来,打眼先瞧见了夏芍药,目光便有些发直。 婆子暗道一声糟糕,低低介绍:「这位是……府里表姑娘的兄长,表少爷。」 旁的不用她多说,夏芍药心里已经生起了警惕之心,暗道:瞧方才她家表姑娘这霸道的性子,恐怕她的兄长也不是什么好货色! 夏芍药与何娉婷侧身避过,宁景世直通通便走了过来,开口便道:「这是哪家子的姐姐妹妹,我怎的从未见过?」 他才一开口,夏芍药便听出了轻浮之意。谁家正经的郎君瞧见未曾谋面的女子,开口便是姐姐妹妹? 何娉婷握紧了她的手,心中对宁景世的口气也颇为厌恶,二人侧身避过了,等着他过去。此刻是回廊,他不过去二人也不好直撞过去。 她们不开口,婆子却不能不开口,「表少爷,这是今儿太子妃请来的花铺子里的少东家,要给府里添些盆景呢。」 婆子不开口便罢,开了口便是给了宁景世搭话的机会。他越发不走了,拦在中间问了起来:「也不知道两位少东铺子里都买的什么花?我院里也想添些花草呢,不好劳动舅母,倒是可以问问两位。」细一打量,便察觉出那容貌最为出色的似乎已经成亲,梳着妇人发式呢。 他心里略有几分遗憾,目光便往何娉婷身上扫去,待见得何娉婷眉目间颇有几分英气,又喜她颜色可人,倒与姚仙仙那等娇滴滴的模样全然不同。 想起姚仙仙,这会儿倒想到这几日的恩爱时光。 他年纪不大,但阅过的女子算不得少了。细品起来,处子自有处子的青涩美妙之处,但……经过人事的也未尝不好。 姚仙仙跟了他时,便不再是处子,行院里的姑娘尝过鲜的可不止一人。眼前女子梳着妇人发式,但容貌比之姚仙仙却又胜了一筹,就算已嫁过了人家,若论清白也比姚仙仙要更好。 他倒没想过强夺,只突然想起来以前看过的画本子里写着书生本钱大,便勾引了隔壁开生丝店掌柜的娘子,做成了一出风月故事,那等偷情的滋味,着实美妙。 这等事体,他可从来没有尝试过的。 他脑中一时便转得十八个淫邪的念头,直盯着眼前的两名女子。 婆子张了张口,才要回答,宁景世便道:「老杀才,小爷要你答话了吗?」这是摆明了想让夏芍药与何娉婷说话。 夏芍药便道:「小店里的花儿品种低劣,未做成府里的生意,这会儿便要回去了。劳公子让让路。」 婆子心道:若说洛阳连芍药夏牡丹何家的花儿都是品种低劣,哪谁家还敢开口说自己家花儿好? 不过看宁景世的模样,她也算是世情老辣,瞬间便猜出了夏芍药这是不欲与这位表少爷多多牵扯,瞧在夏芍药进门之时送的荷包面上,便往前走了两步:「世子妃让老奴送两位少东回去呢。」 v第七十章 婆子既抬出了常氏的幌子,宁景世便不再阻拦。 反正这两人既然已经来了晋王府做生意,以后有的是机会打听清楚姓甚名谁,还有这女子嫁的何人为妻。 若是个怂包软蛋,仅凭他的出身来历,就不怕尝不到这妇人的滋味。 夏芍药与何娉婷从晋王府里出来,回首去望,庭院深深,二人同时长吁了一口气,心里默默将晋王府加入黑名单,列为拒绝往来户。 不说常氏性子如何,单只她家的亲戚就令人吃不消了。 一个表姑娘颐指气使,一个表少爷色中饿鬼,也不知道什么人教出这等儿女来,也算是不容易了。 旁人家有儿女,教废了一个,总还有另一个成了材的,这家子倒好,一下教出两个废柴来。 两人心同此理,对视一眼,互笑出声来。 何娉婷率先开口:「我请夏姐姐去明月楼喝酒,庆祝你生意失败,还损失了一万多两银子,外加十盆花!」 这是什么鬼名堂? 夏芍药瞪她一眼,「那我可就要拣贵的点了!」 「早就领教过夏姐姐的厚脸皮了,我都已经习惯了!」她家铺子里的点心师傅现在还战战兢兢,生怕哪一日夏芍药上门去吃点心,吃完了还要指手划脚,指责他点心做的不够好。 遇上这样不讲理的客人,又不买花,可以说从东家到掌柜,从点心师傅到小伙计,就没一个人欢迎夏芍药去的! 夏芍药:「……」 她鲜少有词穷的时候,今日何娉婷倒是堵了她不止一回。 等到了明月楼,她便报复一般,果然只拣贵的点,满满点了一桌子的菜,又要了一壶梨花白,二人你来我往的喝了起来。 酒喝到第三壶,何娉婷便打开了话匣子:「……其实我是真的很讨厌你啊!」特别是每次兄长何大郎夸她的时候。 别人家的孩子就应该是全民公敌! 夏芍药举着甜瓷白小酒盅与她碰了一杯,咯咯一笑:「没事,反正我也不喜欢你,每日气的你头顶冒烟,我便能多添半碗饭!」 她也喝的差不多了,不然这话是决计不会说出来的。 二人对视一眼,顿时吃吃笑了起来,何娉婷骂:「假惺惺,装模作样!」她平生最讨厌这样的闺秀了。 明明心里不喜欢对方,还要装做喜欢的样子,何苦为难自己? 每次她看着夏芍药对她露出亲切的笑意来,就觉得后背的汗毛全立了起来:这货不会是又在想法子算计她吧? ——这都抢了她多少次生意了?! 怎么就不能光明正大的吵一架呢?偏偏要维持表面的和谐? 「可不是嘛!」夏芍药一仰头便将酒盅里的酒喝了下去,「能说出来真是太舒服了!」 她这般利索的承认自己假惺惺,可谓坦诚已极,何娉婷反倒说不出话来了。 「既说不出话来,便罚你多喝两盅!」 何娉婷果真连喝了两盅酒。 二人身边跟着的丫环急的没法,难得同心一致,商量一番便给了酒楼掌柜的赏银,让他派人往何府与夏府送信。 半个时辰之后,何大郎与夏景行在明月楼前相遇了。二人对视一眼,不由苦笑,在明月楼掌柜的带领之下上了二楼雅间,果然见到两只醉猫。 何娉婷看到兄长,还不敢置信的揉了揉眼睛:「完蛋了夏姐姐……今儿生意没做成,我哥哥来揍我了!」 何大郎:「……」 难道他在亲妹子心里,就是个喜欢动粗的家伙?! 夏芍药拍桌大笑,「该!回头……回头我送棒疮药去你家!」 夏景行头疼的上前去,抢了她手里的酒盅,她这才偏着头瞧过来,嘴里嘀咕:「坏了坏了……我撕了画册子,夫君寻过来了……」 夏芍药向来克制,从不曾喝醉过酒,哪怕是在夏南天的身体最没希望的时候,也从不曾喝酒放纵过自己。 今日醉酒尚属首次。 家里的华元素娥等人见得她喝的醉醺醺被夏景行抱回家来,俱都大吃一惊,还当她发生了什么大事。 v第七十一章 她自己被夏景行抱到浴间里去,放在婆子提来的热水里,起先还拍着水花玩,全然不记得自己是如何从明月楼回来的,没玩得几下就睡了过去。 夏景行将这丫头洗涮干净,送到床上去睡,这才去审问丁香,「今儿到底是怎么回事?」 丁香遂将晋王府之事从头至尾讲了一遍,夏景行越听,眉头皱的越深。 及止听得宁景世竟然在晋王府里公然调戏他家小娘子,眼里都快喷出火来了。 丁香还当他这是生气自己妻子被人觊觎,又恐他迁怒于夏芍药,便为夏芍药说好话,又将宁景世臭骂了一顿:「……王府那位表少爷真是轻浮浪荡子,姑娘生意没做成,又撕了画册子,心里本来就不痛快,喝醉了还跟何姑娘在那里骂呢,说是那表少爷瞎了狗眼……」 夏景行听得这话,眉头总算松开了一点点,打发走了丫环,便回床上去,搂着小妻子怎么也睡不着。 夏芍药却睡的昏天暗地,全然不知。 一觉睡到天亮,夏芍药才睁开眼睛,伸个懒腰,才觉出自己被夏景行紧紧搂在怀里,捂出了一身的汗来。 「快松松,喘不上气来了。」快要热死了。 夏景行缓缓睁开了眼睛,他一夜未睡,都在考虑如何张口跟夏芍药提起自己的身世。一直隐瞒下去,万一哪日穿帮可不好。就算是不穿帮,可是她如今跟长安来的权贵打交道,早晚有知道的日子。 昨日是她傲气,撕了自己的画。 南平郡主固然不关心自己,宁景兰与宁景世对他这位兄长也从来不放在眼里,他的画他们也未必认识,但若是落到有心人眼里,再无有不识的道理。 至少当初他在宫里与皇子们跟着画师学画,头一个诸皇子以及晋王世子就见过他的画,就连晋王今上都见过的,这些人都是行家里手,只扫个一眼便能认出来。 夏芍药才睁开眼睛,就瞧见夏景行顶着一双布满了红血丝的眼睛深深凝望着她,她摸摸自己的脸:「夫君这般沉痛的瞧着我,可是我最近变丑了?」倒没想起来自己昨晚是如何回来的。 夏景行沉痛点头:「忽然有点后悔怎么办?」后悔当初不该在万念俱灰的情形下答应了她的亲事,将不知情的她给拉进了这个漩涡之中。 ——现在让他放手,已经晚了! 他再做不到了! 以前他从未想过,有一日会娶一个素未谋面的女子,在一日日的相处之中迷恋上对方,并且让自己变做个儿女情长的男子。 夏芍药蹭的坐了起来,一巴掌就拍在了他的脑门上:「你没睡醒罢?没睡醒再睡会,等睡醒了再考虑一下,到底后悔的应该是我,还是你?!」 夏景行哭丧着脸摸摸自己的脑门,立刻认错:「我现在睡醒了,怕自己一会开口,后悔的就不是我,而是你了!」 夏芍药嘻嘻笑着摸摸他的脑门,又在上面啾了一口:「乖啊,睡醒了就好。」下床来穿鞋,低头瞧见自己连小衣也换了,顿时一呆,似乎忘了什么。瞬间「啊」的一声,吓的夏景行还当她哪里不舒服,却听得她道:「我昨晚……是怎么回来的?」 明明最后的记忆是她跟何娉婷在明月楼喝酒呢。 「何娉婷呢?」 夏景行都要被她这反应给打败了。这是……酒才醒? 「自然是被她哥哥给接走了。」 夏芍药小心问:「何大郎……没揍她吧?」那人在外就是笑面狐狸一只,应该做不出当众揍亲妹子这种粗鲁的举动的吧? 夏景行哭笑不得的看着她,光担心别人,她怎么就不担心自己? 夫妻二人都存着心事,夏景行在考虑如何开口讲自己的身世,而夏芍药在考虑怎么开口讲昨天自己一怒之下撕了画册的事情才不会让夏景行觉得自己不尊重他的劳动成果。 二人洗漱完毕,丫环摆了早饭过来,各自略用了点,便让丫环将桌子撤了下去。 今日夏景行也不出门了,夏芍药也留在了家里,将房里丫环们都打发了出去,这才期期艾艾道:「其实,有件事情我想跟你说。」 夏景行:「我也正好有事情要跟你说。」 夏芍药鲜少见他这般郑重的神色,不得不慎重对待,「你不会……在外面养了个外室吧?」 明明是很沉重的氛围,生生让她这句话给扭转了过来,夏景行在她小脑袋瓜上敲得一记,「你这脑袋瓜子里究竟在瞎想些什么啊?」 夏芍药嘿嘿一笑,大松了一口气:只要不是生了外心,养了外室就好! 她重整旗鼓,这次索性一口气讲了出来:「昨儿去晋王府谈生意,王府里表小姐要买画册,威胁我不卖就撕了。然后……然后我就自己上手把夫君画的册子给撕了……」 夏芍药原还想着,夏景行听得这话,好歹会有些不高兴吧?他若是不高兴,自己应该怎么哄了他高兴,脑子里转了七八个念头,却眼瞧着夏景行面上露出个赞赏的笑来:「撕的好!」 「我也觉得自己干的漂亮!」夏芍药见得他不但没生气,反还夸自己,顿时露出了点小得意来,「夫君画的花儿,怎么能送给别的女子呢?」 夏景行露出个苦笑来,「其实……晋王府的表姑娘与我似乎还是有那么点关系的。」虽然他很想否认,情份是一回事,可血缘上论起来确有点干系的。 夏芍药顿时露出一脸警惕的神色来:「难道那位表姑娘就是与你订亲的——」话未说完已经被夏景行打断:「王府表姑娘是我血缘上同父异母的妹妹!」 v第七十二章 这下夏芍药果真被吓住了,瞠目结舌的模样瞧着带了十二分的呆气:「你不是……不是在骗我吧?」说好的父母双亡呢? 怎么又冒出个妹妹来? 而且那个妹妹还有个轻浮浪荡的哥哥……这一家子究竟是什么人啊? 鉴于宁景世与宁景兰兄妹俩的品行已经在夏芍药这里留下了极为不好的印象,她脑子里第一个冒出来的念头便是:这家子养孩子不靠谱,眼前这位自己招赘回家的不会……也是个被养歪了的废柴吧? 可是相处这些日子,似乎又不像啊? 夏景行见她露出惊吓的小模样,心里顿时愧疚不已,索性将镇北侯府里那一摊子事给通通讲了一遍,直讲到老侯爷过世,三皇子前往燕云十六州就藩,他一步步声名狼藉,原本由老侯爷出面订下的亲事也被退了……最后被逐出镇北侯府,晋王府护卫追杀,将他逼至绝境,一路逃亡至洛阳,病卧道旁…… 后面的事情,夏芍药都知道了。 ——不过,她似乎受到了不小的惊吓。 从头至尾,她的神色渐见凝重,到得最后夏景行几乎都快要讲不下去了。只怕她听完了自己的故事,万一恼起来将自己逐出家门,如何是好? 被放逐过一次之后,他再不能忍受第二次被放逐! 好歹镇北侯府对于他来讲,是噩梦,是逼死亲娘的凶杀案现场,是永远的囚笼,他如果这辈子留在镇北侯府,这辈子都会住在这囚笼之中,总觉得亲娘的灵魂永远在那座阴暗的侯府宅子上空飘荡。 其实,就算是南平郡主不出手,他也是准备过得两年就离开镇北侯府,前往幽州投奔燕王的。 可惜,她太急不可待了! 极小的时候,老侯爷护着他,他身边的奶娘悄悄告诉他,是南平郡主与世子爷逼死了他的亲娘。 而他的亲娘是为着保住他的地位,侯府嫡长子,未来侯府世子的地位,才自缢而亡的。 而南平郡主更是一厢情愿的认为,他长大之后,一定会与宁景世争夺世子之位。 从来没有一个人问过他,是否想过要继承那座府邸! 假如有人来问一句,他必会斩钉截铁的告诉他:比起继承镇北侯府世子之位来,他更想做的是推翻这座腐朽的,散发着恶臭的府邸,将这座大宅子拆的一干二净,不留片瓦! 与其留在镇北侯府里,与南平郡主斗成乌眼鸡,他更愿意走出去,做个顶天立地的男儿郎,在外面打拼出一片天地,以自己的能力为亲娘正名,为她挣得身后哀荣,亲手建立自己的家园,自己的府邸,有妻有子。 他想要的,从来不是一个日渐没落的镇北侯府能给予他的! 可是这些话,从来没有人来问过他。 大家都理所应当的将他看做宁景世的竞争者,不止南平郡主对他多加防范,就连晋王也在宫中数次警告他,不许他伤害宁景世与宁景兰半根毫毛,否则便让他无葬身之地! 多么好笑! 长安城檀云院里,南平郡主打开了晋王从洛阳送过来的信,紧拧着的眉头渐渐松开来。 晋王在信中提起,他自己近来在行宫分身乏术,便将她的一双儿女托付给了晋王世子与世子妃。 听得世子提起,宁景世并未出去惹祸,时不时跟着世子各处应酬,只房里新添了个侍候的人。 宁景兰跟着世子妃在洛阳城也参加过几次官眷以及皇子妃的宴会,也颇交了几个闺中蜜友,只目前尚无合适的人家,还要再看看。 为着儿女的婚事,南平郡主心都要操碎了,这一二年间她逐渐认识到,与长安城的权贵结亲大约不太容易,索性将目光放的远一点,不再拘泥于长安城。 宁景世身边从来不缺侍候的人,只通房丫头都是容色出挑的。只宁景世生就了见一个爱一个的风流毛病,晋王提起他身边新添了个侍候的人,南平郡主也不放在心上。 不过是个玩意儿,何至于就能引得她重视起来。 她提笔写信,顺便向晋王提醒,宁景兰既然颇交了几个闺蜜,不知道有没有身份相当可堪匹配宁景世的,倒好考虑考虑。 福嬷嬷也觉得自家主子这主意妙,「咱们家小世子的身份那是只高不低的,大姑娘若有合得来的姑娘,必也不错。想来世子妃也不会带着大姑娘与那门第教养差的人家来往了。」 晋王世子妃常氏最是个循规蹈矩的人,在外交际应酬,比之南平郡主却更受人欢迎些,福嬷嬷心中最是清楚的。 南平郡主眼瞧着儿女婚事有望,多年的眼中钉肉中刺也早已拔掉了,只觉心头多年壅塞都被一扫而空,端的是神清气爽。 「自家里那个丧门星被赶出去之后,总觉得万事都顺遂了。」 南平郡主嘴里的扫把星这几日过的殊为不易。 最后一层窗户纸被捅破了,所有隐瞒着的事情都讲了出来,为求老婆原谅,夏景行简直恨不得做牛做马。 那天上午,夏芍药听完了夏景行的话,还伸出小手指头来,在他脑袋上戳了两下,见他眼巴巴瞅着自己,半点反抗也无,又在他脸上戳了好几下,「故事挺好听的!」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v第七十三章 她这是……拿他当茶楼里的说书先生了? 夏芍药照例换了衣裳准备出门,夏景行跟在她身后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媳妇儿这是生气了?! 一定是的! 成亲之时,她就问过自己,可有父母家人,那时候夏景行心中对镇北侯府恨意难平,只觉得自己被迫逃亡与自行选择离开,完全是两种概念。所以在他的心里,早就不再视宁谦为父了。 宁谦身为人父,若是有所作为,岂会让个阴毒妇人这般待他? 原本以为夏芍药与这些高高在上的权贵并无机会接触,哪知道才过了没多久平静日子,她就与宁景兰见面了。 而且以宁景兰那不依不饶的脾气,岂会轻易罢休?! 思虑再三,夏景行选择了坦白从宽。 思萱堂里的众丫环见姑爷似做错了事情一般,亦步亦趋跟在姑娘身后。姑娘换衣服,他也跟过去,被姑娘一巴掌从屏风后面拍出来了。 姑娘出门,他也上了马车,被姑娘推下来,然后……顽强的爬上了车辕。 总归就是坚定的跟紧姑娘不放松。 众丫环:「……」姑爷好可怜! 今日夏芍药出门,素娥随侍,留了秋碧等人看家。她性子柔和,跟着夏芍药上了马车之后,小声劝夏芍药:「姑娘,姑爷也没做错什么事嘛……」在这么多人面前下他的面子,多不好?! 夏芍药冷哼一声:「是啊,他一点错也没有!」声音高的恰能让坐在车辕上的夏景行听到。 夏景行在车夫怪异的目光里缩了缩脖子,决定这次要将厚脸皮发挥到极致。 夏芍药是少见的温柔坚强有原则的性子,她既然没有当场翻脸,只要他认错态度良好,迟早能得到她的原谅。 不似南平郡主,视他为眼中钉,欲除之而后快,无论他虚与蛇委还是如何,都不会改变她仇视自己的事实。而自己与她有杀母之仇,又岂会轻易言和? 他与这位继母,早势同水火,不死不休了。 马车到了铺子里,素娥先下了巴车,轮到夏芍药下马车,夏景行立刻狗腿的凑上前去,将她扶下了马车。见她并未推开自己,顿时大喜:有门! 掌柜的见少东家带着夫婿巡店,也很识眼色的将帐本送上二楼,亲自沏了好茶水来,又吩咐伙计:「去隔壁何家花铺子里打两样点心来。」 伙计为难:「掌柜的,对门是卖花的。」人家不卖点心! 前些日子,夏芍药在何家铺子里蹭点心吃的时候,掌柜也没少往对门跑,前去请示少东家处理铺子里的事务。他倒是亲眼见过对门如何不待见他家少东,踹了伙计一脚:「就说少东家想吃他家的点心了,若不打两样点心过来,一会儿少东家就带着夫婿亲自过去吃了。」 伙计傻了眼:「……」这样也行? 果然那伙计去何家花铺子里打点心的时候,从掌柜到伙计,就无有不跳脚的。 何家的掌柜特意跑到二楼去请示何娉婷,「少东家,难道咱们真要给夏少东送点心?咱们家可是卖花的。」可恨夏家少东从来都将他家的牡丹花铺子当成了茶楼来消费,却又在做生意的时候狂挖他家墙角,太欺负人了! 何娉婷揉着发疼的脑袋没好气的挥挥手:「她既然想吃点心,就送两样给她得了。」她这是昨儿酒还没全醒,一大早就被何大郎拖了过来看帐,灌了两碗茶都没用。 何大郎啼笑皆非的看着妹妹,揶揄她:「昨儿看你们一起喝酒,我还当你们不管生意上的事情,要做好姐妹了呢。」没想到才开门夏家铺子就来拆台子。 他这个妹妹固执,脾气又爆,还嫌弃别人家的女儿软懦无用,在外面鲜少有能看得上眼的女子,闺中寂寞,也没什么蜜友。若非何夏两家有生意竞争的关系,倒好同夏芍药结交结交的。 「就她那个讨厌的性子,谁愿意同她结交啊?」何娉婷睁大了圆溜溜的眼睛,坚决否认,曾经有那么一个瞬间,她还是觉得夏芍药人挺好的。 夏家伙计从何家花铺子里拿了点心过去,掌柜亲自送到了二楼去。夏芍药见到点心倒好似才想起来一般,随口吩咐一句:「让人去买两瓶棒疮药送到对门去,交到何大姑娘手上。」 昨儿何娉婷还为了庆祝自己生意失败请她大吃一顿呢,为着她这份心意,夏芍药也要回报一二的。 掌柜的摸不着头脑,这又是玩的哪一出? 不过少东家有令,他自然照办,特意吩咐伙计去药铺子里买最好的棒疮样,装到盒子里送了过去。 夏景行垂头偷笑,他今日可算乖巧,让站就站,让坐就坐,就算是夏芍药推一摞帐本子给他核算,也半句怨言没有。 「笑笑笑!你就知道笑!」 夏景行讨好的凑了过去,替她捏肩:「娘子,你说何家大姑娘收到你送的礼物,会不会气的七窍生烟?」 「来而不往非礼也,吃了她家的点心,总归要还回去一点什么的,不然我成了什么人了?就喜欢占别人家这点便宜不成?」义正言辞,将自己从前天天上何家铺子里蹭点心的黑历史给一笔抹掉了。 「那是那是!我家娘子最是有情有义了!」夏景行今日恨不得使出浑身解数来拍马屁,只盼媳妇儿转怒为喜。哪管她做事黑白颠倒,成心送棒疮药给何娉婷添堵。 v第七十四章 何家铺子里,何娉婷瞪着桌上的两瓶上好的棒疮药好一会了,气的胸脯一起一伏:「夏芍药——」把我家的点心吐出何大郎自见到掌柜的送上来的棒疮药,就差点喷笑出声,还夸赞夏芍药一句:「酒品不错,醉后的话也记得清,知道信守诺言啊。」 「你——」 何娉婷真想把自家兄长给揍一顿,顺便让他试试这棒疮药的功效。 到得中午,夏芍药准备回家吃饭,夏景行亦步亦趋跟在身后,素娥索性离这小两口远远的。 夫妻二人在店门口等马车过来,不巧何家兄妹也从店里出来,两下里一打照面,何娉婷就有冲过来质问夏芍药的冲动。 不过见得她遥遥对自己一笑,便与夫婿钻进马车跑了,恨道:「算她跑的快!」不然非上前去与她理论不可。 何大郎见妹妹这般模样,只觉好笑又可爱。 还从来没一个人将自家妹妹气成这般模样呢。而且气成这般模样还不算,还让她提起此人来不止恨的牙根痒痒,却又放不下的模样。得亏夏芍药是女儿身,不然他都要怀疑妹妹瞧中了这人。 夏景行装傻卖乖,在媳妇儿面前任劳任怨了一天,到了晚上还是没能避免被赶到罗汉榻上的命运。 他躺在罗汉榻上大声叹息,又翻过来翻过去,希望引起老婆的注意,要是心软了正好将他唤到床上去。忽听得床上的夏芍药道:「你这故事是准备走被苛待嫡子历经千难万险,终于出人投地,回头来向每个曾经苛待过他的人复仇的路子呢,还是准备走以善良化解恶毒,阖家大团圆的路子呢?」 夏景行一愣,这才明白她问话的意思。 「早就不是一家人了,跟仇人也不差什么了,怎么阖家大团圆呢?」 「哦。」 床上又没声息了。 夏景行恨不得冲过去揪着媳妇儿的领子质问:你这个「哦」是几个意思啊?是表示你知道了还是表示你也赞同我的想法呢? 不过想来想去,还是觉得现在不易轻举妄动,只能强忍下这个疑问。 这么不上不下的吊着他,夏景行一夜未睡,翻来复去的想着夏芍药的态度,她这副既不找他算帐,又不与他深谈的态度还真吓着他了。 哪怕她揪着自己质问不休,也好过如今这副平静的样子啊。 能够发怒质问,破口大骂,就说明她心里有自己,压根不能接受被心爱的人欺骗。可是平静的连句质问的话都没有,他心里就七上八下,没底了。 第二早起床,夫妻二人吃早饭,夏景行索性抢了丫环的活儿,亲手替夏芍药布菜,还全都是她爱吃的。 房里的丫环们似感受到了小两口之间的低气压,各个都缩着脖子装鹌鹑,有事没事都退出去,不肯往前来凑。 夏芍药也没拒绝夏景德献殷勤,他挟什么她照吃不误,只面上无半点儿笑意。 她这么一张巴掌大的小脸儿,就算是板着面孔,按理说是没什么威慑力的,但真等她不苟言笑起来,夏景行这般七尺汉子都觉得心头打鼓,发虚的不行。 本来就做了亏心事,这会儿就更不敢放肆了。 他久在宫中行走,偶尔也见过圣上前来检查皇子们的课业,就连教皇子们的大儒武师都是朝中行走的官员,在这些人面前,夏景行都从不曾局促过。没想到轮到自家媳妇儿了,他就心慌起来了。 这难道算是……关心则乱? 越在意反而越不敢轻举妄动?! 夏景行默默的在心里承认了这个事实,自己似乎……被个小丫头子捏在了手心里,逃也舍不得逃,更舍不得压制她,看到她蹙眉就忧心,板起脸儿来就局促不安。 听到她发话:「今儿吃完饭,一会儿去护国寺看看爹爹,最近这段时间忙,也没时间去瞧瞧他老人家。你自己想好了,到时候怎么跟爹爹说。」 夏景行想想,这事儿也不能一直瞒着夏南天。 夏芍药如今肯给他机会去夏南天面前解释,自然也是给他机会。若是一棒子将他打死,就此定了他的罪,恐怕早将他赶出门去了。 「好好!我回头一定向爹爹赔罪,并非有意欺瞒,只是以为……咱们过自己的日子,以后跟这些人也没什么干系。」哪知道今上没事儿,往洛阳跑什么啊。 劳民伤财不说,还害的他被媳妇儿冷落。 夏景行对今上充满了怨念,他的好弟弟生的好闺女逼死了自己亲娘,霸占了他的家,生下俩没眼色的小崽子,小时候就没少欺负他,好不容易他长大了,从上到下都盼着他死。 等他远离长安城,才过了几日甜甜蜜蜜的太平日子,圣人偏要南巡,带着这一窝大的小的仇人跑来洛阳,搅和了他的好日子。 当真可恼可恨! 夏景行与夏芍药坐上马车往护国寺去的时候,今上正带着亲近的人到了护国寺。 洛阳护国寺原本就有名气,自道静法师治好了夏南天,更是声名远扬。 今上到得洛阳行宫,这些日子也微服在洛阳街市上走了一遭,也召集了本地的官员问话,寻古迹访名山,这就轮到了护国寺。 v第七十五章 圣上亲临护国寺,何等隆重之事,禁卫军一早便将入寺的路封了,阻了信众前去拜佛,又有护国寺僧众从上到下的打扫卫生,务必给圣上一个好印象,万一圣上高兴,从国库拨些银子给菩萨修金身,也容易些。 夏南天也接到了小沙弥的通知,今日呆在自己的院子里,免得冲撞了圣驾。 方丈上门来寻道静法师:「师叔啊,要不等圣驾到了,你老人家陪我去迎驾,我这心里没底啊。」 他这护国寺的香火,可全赖道静法师的名头。 道静法师慢吞吞拈了佛珠,直将早课做完了,这才抬了抬眼皮,看着师侄一脑门子油汗,嫌弃道:「你这般着急忙慌,可有半点出家人的从容之态?」 方丈管着偌大一个寺庙,若是香火不盛,这一寺的僧众可不得饿死? 最近这些年风调雨顺,洛阳城里的百姓日子尚且过得,还时不时有人将幼儿扔到护国寺门口。 出家人慈悲为怀,寺门口留下的婴儿,总不能转头就扔到后山去喂狼吧?除了养大这些小婴儿,护国寺别无他法。 无形之中,这又是一笔开支。 方丈将脑门上的油汗抹了,垂着头准备虚心听训。道静法师向来话不多,言简意赅,此刻也只提点一句:「佛门中人,既不向圣人求官位也不求权势,譬如圣人天子,便如山下庶民百姓一般。」 说了这一句,他再不说话了。 方丈心道:师侄我这不是想要求财么? 维持护国寺周转,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不过道静法师说的有理,方丈顿时觉得自己着相了。就算是求财,那也是给菩萨的,让人家亲手奉了上来才算心诚,他这般急赤白脸的,就落了下乘了。 得了道静法师的提点,等到圣人带着诸皇子官员驾临的时候,护国寺方丈穿了件半旧的僧衣,果然一副与世无争的高僧模样,带着寺中僧众前来迎接。 长安城里的各寺院主持,但有宫中所召去讲佛法,哪个也不敢轻忽,从无人跟护国寺方丈这般穿的简朴。 方丈越是不卑不亢,一身宽大的半旧僧衣,摆出无欲无求的样子来,结合山下挤的人山人海的信众,倒越发让圣上觉得护国寺果然佛法高深,故有大德高僧临世。 方丈亲自带着圣人与晋王以及诸皇子众官员一起在护国寺各处转了一圈,等进了早就预备好的院子里歇脚的时候,圣人果然问了。 「听说护国寺有位道静法师医术高明,今儿怎的没见?」 方丈伴驾这一个时辰,只觉深深领会了道静法师的意图,对他之前提点自己的那句话感激不尽——果然管用! 圣人这不是对自己也客客气气的? 「道静师叔闲来只在禅房诵经,寺中大小事务从不插手。」 接待来宾这种工作,也轮不到他老人家来做。 道静法师如今就是护国寺的活招牌,他老人家就应该被供在佛坛上,受信众顶礼膜拜,就算是圣人也不能例外。 方丈在心里对道静法师钦佩不已:师叔睿智! 今上含笑点头:「原就该如此!法师大德高僧,岂能拿俗事去烦他?不如方丈前面带路,引朕去见见法师?」 方丈引了今上往道静法师的院子里过去,见得他身后跟着一溜兄弟儿子,外加下属官员,他这会儿也算是摸得今上的脉了,便停了脚步,做出个为难的样儿来:「圣上,师叔他老人家喜清静,这么多人……恐怕他的院子连门也不会开的。」 诸皇子面面相窥,晋王心里暗骂:老秃驴,本事不大架子倒不小! 众官员自动退后,表示:圣上您请! 圣人便跟着方丈往道静法师的院子里去了,身后跟着的宦官都停了下来。 道静法师这些日子在后山里采了不少的药草,今上来与不来,与他的生活全无影响。前面在迎接今上,他这里做完了早课,便将僧衣前襟系在腰间,在院里晒起了药草。 这些事情,他向来喜欢亲力亲为。 今上跟着方丈推开禅院门进来的时候,就瞧见院子里站着个大和尚,身形高大,满面白须,慈眉善目,见到穿着龙袍的今上,不说俗礼,就连僧礼也无半个。 「今儿天气好,就晒晒药草,既然来了就过来喝杯茶吧。」 老和尚自说自话,寻常跟夏南天也这般相处,今上听得这话,却似行走了千里万里的人,瞬间就将身上那一重身份的枷锁放下,果真跟个故交旧友一般,随意过去坐在了院中石凳上。 今上登基几十年,高高在上俯瞰众生惯了,许多年不曾与人平常相处,道静法师这一句话就让他轻易卸下了心防。方丈嘴角暗抽:师叔也太能装相了! 可惜圣人似乎还真就吃他这一套。 他哪里知道,活到道静法师这个年纪,又游历多年,禅心既定,喜怒皆无,在他的心里,夏南天与今上还真没什么分别。 老和尚亲自烹的茶,甘甜的山泉水,也不知道是哪里的野茶,清香益远,入口微苦,却回甘无穷。 v第七十六章 今上坐在这静谧的小院里,喝了一杯道静法师亲手烹的野茶,方丈默默退了出去,觉得师叔这等高人,他是学不来的。 就算他再得着道静法师的指点,不卑不亢,可还是没办法把当今圣上当做寻常的凡夫俗子对待,心里总是带着些诚惶诚恐。 他二位静坐喝茶,方丈只觉再待下去,不利于自己的形象,便聪明的回避了。 院子外面静候的禁军以及宦官们见到护国寺的方丈都出来了,对这位道静法师可真是好奇死了。 也不知道今上与道静法师说了些什么,从法师院子里出来的时候,今上似乎心情很好,全程带着微笑,依着方丈的经验,他家师叔若是能同今上说个十来句话就算不错了。 临走的时候,今上还问及外间传的沸沸扬扬的道静法师从鬼门关上拉回来的那一位。听方丈说起夏南天也在寺内,便传了他过来。 夏南天休养了这些日子了,整个人气色极好,哪里有一丝丝病过的影子。 他是草民,自然做不到道静法师的洒脱,见得今上便行了跪拜大礼。回了今上几句问话,又得了赏,这才跟在山中众僧身后,一直目送着圣驾离开,总算长松了一口气。 夏芍药夫妻到得护国寺的时候,圣驾才离开一刻钟左右,禁卫军也才井然有序的撤离。 被拦着的信众们挨挨挤挤往寺里去了,马车寸步难行,夏芍药夫妻索性下了马车,混在这群信众里面往寺里去,素娥问旁边提着竹篮子来进香的老婆婆:「大娘,今儿这是怎么了?」 那老婆婆似遇上了大喜事一般:「今儿万岁爷来护国寺了,后面跟着一溜儿当官的,还有皇子呢,老婆子我活了这把大把年纪,还没见过这么大阵仗呢。」 夏景行将夏芍药护在怀里,以防被人挤到。 夫妻二人好不容易到得夏南天所住的小院子,都挤出一头的热zz汗来,待听得他今儿也见了圣驾,夏景行是整个人都不好了,夏芍药倒好奇问起来:「爹爹,圣人长什么模样?」那样子浑似今上就应该异于常人才对。 夏南天逗她:「圣上自然是两只眼睛一个鼻子,还有一个嘴巴,难道会少一个不成?」 院子里再没旁人,他这般打趣的话也只是父女二人笑谈,只作寻常。 打趣完了,夏芍药睇一眼夏景行,他心领神会,暗道:若想让老婆原谅,大约还得着落在岳丈身上。 只要岳丈能原谅,老婆向来极听岳丈的话,这事儿可就算迎刃而解了。 他上前去,撩起衣襟来跪在了夏南天面前,倒吓了夏南天一跳:「哎哎,你这孩子这是做什么?」 夏芍药轻描淡写,「让他跪着,他不跪着恐怕心里不舒服。」 夏南天面色顿时不好看了起来,还当自己不在家里看着,夏景行竟然欺到了闺女头上来。 待听得夏景行自首完了,倒又哭笑不得。 事已至此,夏景行倒是个好孩子,只是命太苦了些,亲爹无情,继母不仁,堂堂侯府嫡长子,竟然差点病死在道旁,也算得可怜。 况当初他心里大约就想着与侯府断了关系,反正这等家人不认也罢,所以夏南天让他改姓入赘,他便痛痛快快应了,成亲近一年,待闺女也体贴,夫妻俩恩恩爱爱,没得因为这些陈年旧事而伤了女婿的心。 「你这孩子,快起来!说到底是你家里人之故,才令你伤心失望,这却是没办法的事情。人的出身是不能选择的,只如今你既入了夏家门,便是我的儿子,从今往儿我也只有你这么一个儿子,后半生还指靠着你养老呢,快快起来。」 夏南天轻易原谅了夏景行,一点要追究的意思也无,夏芍药便冷哼一声,「爹爹心眼也忒好了!」 「你这丫头,刀子嘴豆腐心!」 夏南天这却是在夏景行面前为自家闺女说话。 别瞧着这丫头嘴巴不饶人,心却是极好的。 夏景行被夏南天扶了起来,心中只觉暖意融融。夏南天是位宽厚睿智的长者,就算是在病中也从无迁怒他人的习惯。夏景行初进夏家门,见过他病骨支离的模样,还陪着他聊天解闷儿,那时候未尝不是在羡慕着夏芍药。 她的爹爹虽然病的捱着日子过,可父女情深,委实令人称羡。 相处了近一年功夫,夏景行向来只拿他当长辈来尊敬的,这会儿却打心底里觉得老天待他不薄,亲爹不拿他当一回事,岳丈却待他如父,这与亲爹又有什么区别呢? 夏南天可是比他的亲爹更令他生出了亲近之心,只觉得夏南天一点也没说错,将来还指靠着他养老呢。 夏家这一家子,从上到下,父亲媳妇儿,将来还会有儿女绕膝,可不就是他最亲的人嘛! 「爹爹——」 夏景行语意微哽,夏南天世事洞明,心头宽慰:总算闺女当初没挑错了人!这一个可是知恩图报的好孩子呢! 「你若觉得对不住爹爹,就快快给我多生几个孙子孙女来带。」 夏景行眨眨眼睛,将眸中那股湿意压下去,瞅了一眼夏芍药:「这事儿……我听娘子的!」 夏南天顿时笑出声来。 回去的路上,夏芍药仍旧板着一张脸。 v第七十七章 素娥这次不等夏景行上马车,自己立刻窜到了前面爬上了车辕,另外一边坐着车夫,夏景行原本就没打算坐车辕上,准备跟着媳妇儿进车厢,也好哄得媳妇儿回心转意。 见得素娥的举动,在心里默默的给这丫头点了个赞:果真是个有眼色的好丫头! 夏芍药上了马车,靠着车厢歪着。夏景行挑帘上去,坐在了她身边,伸臂就将她往自己怀里揽:「一会等马车走起来,脑袋靠在车板壁上,可不要撞的头疼?靠我怀里。」 「巧言令色!」 夏芍药从他怀里挣扎着坐起来,直接坐到了对面去:「你这般满嘴谎言,爹爹也被你哄的晕头转向,还当你是好人。我是再不敢信你的了!」 夏景行也跟着坐到了对面去,硬将她困在自己怀里,声音低柔似水,「娘子说哪里话?我跟爹爹说的,可是句句实话!以前也不是有意欺瞒,娘子就饶了我这一回罢?你若是不心疼我,怎会在爹爹面前那样儿?」 「我哪样儿了?你说我哪样儿了?」 夏芍药挣扎不脱,索性仰着小脑袋质问他:「我在爹爹面前哪样了?」 夏景行唇边带笑,幽深黑沉的眸子里也似泛着柔情蜜意一般:「你若是在爹爹面面急急替我辩解,爹爹说不定会真的动怒。你在爹爹面前越加生气,爹爹为着咱们夫妻情份,也不想咱们为着此事生份了,待我必定和颜悦色,宽厚有加。表面上看你是在生我的气,不肯原谅我,实则还是在爹爹面前护着我,怕爹爹责备我!」 夏芍药面上瞬间红了,眸子里的尴尬一闪而过,有着被人瞧破的局促,只声音却高了起来:「你你……你瞎说什么?!谁在爹爹面前护着你了?我恨不得爹爹将你揍成个猪头,也好消我心头之气!当初就骗了我,这会儿又来花言巧语的糊弄我。指望着以后我会相信你?哼!」 她这般色厉内荏的小模样,分明便是被夏景行说中了心事,还嘴硬死不肯承认,别提多可爱了! 夏景行也知她心头顾虑,立刻向她保证:「下不为例!这次算是欺瞒了爹爹跟娘子,以后我发誓,这辈子都决不敢再撒谎骗娘子了,若再有此事,娘子只管将我逐出家门……」他话未说完,唇上便被夏芍药纤手掩住,「你想的美!骗了人还想一拍两散,自己跑去外面逍遥!你休想!再有下次撒谎骗我,看我不将你关在柴房里,打断你的腿!」 似乎她也知道夏景行被逐出家门,乃是他生平痛事,便不欲拿此事来训他。 一家人,但有争吵,意见不合,或者隐瞒欺骗,总能有机会改正,就算是关在家里抽一顿鞭子,罚在祠堂跪祖宗牌位,数月不让出门,怎么样都行,而非赶尽杀绝,将这个人逼入死路。 那是对付仇人的手腕。 事至今日,夏景行终于能够分辨家人与仇人的区别在哪里了。 眼前的小丫头虽然面上还绷着,但唇边隐有笑意,睇一眼他,眸中清波缠绵,夏景行此刻心中激荡,与她并无不同。 他将人是紧搂在怀里,在她额头轻轻的亲了一记:「我以后一定一定听娘子的话,坚决不会欺瞒娘子!」表完了决心,顺着她明眸瑶鼻一路亲了下来,终于攫得那嫣红,便急不可耐的亲了上去。 这才冷落了他一日一夜,便似三生未曾亲近过,真是让他煎熬至极! 亲密惯了,忽然之间被她冷落,就好似在冬日的热被窝里浇一盆冰水,冷的哆嗦,再不能忍。 尝过了温暖的滋味,哪里愿意回去再忍受那冷漠与寒凉? 坐在车辕上的素娥与车夫眼观鼻,鼻观心,一心一意的坐着。素娥就当自己耳朵聋了,听不到马车内细细的声音,夫妻俩的甜言蜜语。 马车一路到得夏府门口,下车的时候,素娥往后一缩,也不似往日一般,麻溜上前去掀开车帘。马车里,夏景行吩咐一声:「直接将马车赶到院子里去。」 守门的小厮大开中门,马车直驶入思萱堂。 夏芍药头发有些乱,满面酡红,被夏景行一路抱回了房里。 所幸她身上衣裙还穿的整整齐齐,不然她都不知道该如何见人了。 思萱堂的丫环们心里都松了一口气,小夫妻俩昨儿冷战了一天,今儿早晨出门还没和好,这会儿回来甜甜蜜蜜,恨不得粘在一起,心里都认定了这是夏南天的功劳。 ——还是老爷有办法! 若是再放任这小两口冷战下去,丫环们都不知道应该怎么办了。 及止晚上,夏景行如愿回到了床上去,夏芍药这才细细的问起他小时候的事情。 初听到他讲起身世,她其实是震惊大于愤怒的。 平心而论,若是自己从小生于这样的家庭,受到这等待遇,还不知道性情会变成什么样儿。 只不过一想到自己被欺瞒了这么久,那点心疼与震惊都被强压了下去。 这时候最是能够试出来夏景行品性的时候。若是他心地不够宽厚,或者性情实质很暴躁,平日只是装做温柔,在袒露身世内心之际,她这样冷淡的态度足以令他生出不平怨气来,行动言语之间必会露出来。 然而并没有,从始至终夏景行都极力的想办法讨好她,求得她的原谅。 夏芍药愈到后来,见得他百般殷勤的模样,其实心中气早消的一干二净,又见他敬夏南天如父,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这时候始窃喜自己捡到了宝。二人头并头睡着,身子绞股儿扭在一处,肌肤相贴,听得他讲起小时候初次听到亲母自缢之时的感觉:「……祖父在午睡,我自己溜出来玩,大约是五六岁吧,听得院子里洒扫的婆子闲话,小声议论先头的世子夫人真是聪明,被郡主欺上门来,抢了夫婿,若是真拿了休书回家,行哥儿可怎么办呢?这家里又哪有他的立足之地?!她倒是聪明,一根白绫吊死在了房里,以世子夫人原配的身份埋在了祖坟里,行哥儿嫡长子的名份就谁也夺不走了……」 王氏过世的时候,夏景行还很小,她长什么模样后来早就记不得了。老侯爷也不让下面人在他面前提起来。这让夏景行长到四岁上,每次见到南平郡主,下面丫环婆子都让他叫母亲,他便乖乖叫了,甚至对宁景世都充满了孩童式的善意。 单论礼法,这并没有什么错,南平郡主到底是继母。 v第七十八章 只那个夏天,他站在门廊拐角处,听到婆子这番话,犹如兜头浇下来一盆雪水,从头顶冷到了脚底,大热的天打了个哆嗦,跑回去推醒了睡着的老侯爷,将这段话讲给他听。 他当时执拗起来,老侯爷拗不过他,又觉得瞒着也不是长久之法,便将这事儿讲给他听。 南平郡主并非什么心胸开阔的妇人,老侯爷就怕长孙偏执起来,打从心底里恨起亲父继母,小孩子又不懂掩藏,万一哪日他看顾不周,落到了南平郡主手里,这孩子就怕保不住。 从头至尾,老镇北侯就从未对南平郡主的性子抱什么期望。 夏芍药紧搂着他,一遍遍抚摸他宽阔的背,就好似抚摸当年那个惊惶失措的小孩。 夏景行搂紧了怀里的人儿,在她汗津津的额头亲了亲,心中一片平和安宁。 偏怀里的人儿还小声嘀咕:「说起来我似乎还应该感谢你的继母呢。」 夏景行:「……」 「若非她这般恶毒,不但将你逐出家门,还要派人截杀,我哪有机会遇上你?」自然也无二人相遇成亲的机缘了。 夏景行不禁笑出声来,「似乎……还真是这么一回事!」 阴霾的背后总有阳光,这算是命运给了他一棒子之后赏的甜枣吗? 他低头去亲怀里的人,只觉得心里甜滋滋的。 夏芍药心里还带着好奇,「说起来,你那个调戏继母房里的丫环不成,反弄出人命的罪名,到底是怎么安到你身上的?」 这人连她房里的丫环俱都不曾正眼瞧过,又怎么会做出调戏继母房里丫环的事情? 夏景行轻笑:「这事儿确实另有其人,南平郡主不是还生了个儿子嘛,这可是他的杰作,只不过出了人命,便栽在了我身上而已。」只南平郡主也不管心里信不信此事是夏景行所为,但对着宁谦提起来,便将此事轻松栽到了夏景行身上。 宁谦对大儿子素来喜欢不起来,每次看到他眉眼带霜,冷冷看着自己的样子,倒好似这是个债主子,不是亲儿子。训夏景行几句吧,才开了口,他倒说:「父亲训儿子的这些话,父亲自己可做到了?」 宁谦大怒:「不孝的东西,难道我竟不知道怎么做,还要来听你的教训不成?」这世上历来只有老子训儿子的,哪有儿子反口来训老子的? 夏景行从小跟在老侯爷身边,瞧着他的神情活脱脱是老侯爷皱眉,厌恶自己儿子的神情,就连口吻也是一样的。 这一瞬间宁谦总有种儿子被自己过世的老子附体的错觉,正瞪着眼睛瞧着他,让他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这让他怎么喜欢得起来?! 次日醒来,又是另外一番景况。 二人自成亲之后向来恩爱,同房之后更见亲密,俱都比不上如今的甜蜜。夏芍药起身梳妆,夏景行便要上前去执笔为她描眉,夏芍药不肯:「你会画眉么?」咬唇:「还是以前替哪个女子画过眉?」 眉毛立了起来,颇有几分气势的质问。 夏景行连忙否认:「没有没有!认识娘子之前,我连小娘子的手都没牵过,哪有机会替人画眉?」 「听起来……似乎很遗憾呐!」 夏景行:「……」小丫头吃起醋来真不是一般的可爱。 「你那位前夫婚妻……也没牵过手儿?」不是听说是老侯爷的至交好友的孙女儿吗?两人也算是青梅竹马了。 夏景行这会儿倒有点后悔昨晚交待的太过彻底,好的坏的通通告诉她了。哪知道她连这个也要计较,真是甜蜜的负担。 「也就祖父活着的时候见过几面……」其实四五岁的时候的确拉着小姑娘的小胖手在侯府里玩过的,只后来老侯爷过世两家便极少来往,就连逢年过节的节礼南平郡主都不曾送过。 等夏景行出了事儿,那边便火速提出退亲,原也在情理之中的。 他都这般说了,夏芍药见他还要替自己画眉,便拿手捂着眉毛,「万一画坏了呢?」 「凭为夫画画的本事,怎么可能?」 「你这是拿我的脸当宣纸了?」夏芍药不情不愿挪开了手,还小心叮嘱:「你要是画坏这一次,以后休想我再让你画!」 丫环们俱都垂头摆饭,浑似没听到小夫妻俩的话一般,目不斜视摆好了饭,悄悄退了出去。 原本她们都习惯了侍候主子用饭,只这两日思萱堂的氛围一时冷来一时里热,变化太大,大家还是避着些为妙。 事实证明,夏景行的工笔画的造诣还是很高的,他从来没有如今这般深刻的体会到自己当年苦练工笔,准备讨圣上欢心的决定有多么的正确。 虽然并没有因此而改善他的处境与生活,但是……在讨好老婆这项技能上,擅工笔简直是太有用处了。闲时替她画芍药,晨起替她画眉,夫妻相视一笑,就连空气里似乎也甜的要淌出浓稠的蜜意来。 ——讨好圣人远不及讨好老婆来得重要! 得出这个结论的夏景行半日脸上都挂着笑意,吃完了早饭还陪媳妇儿去铺子里。正是芍药花的旺季,今年的生意尤其兴隆。除了从长安过来的权贵人家,本地买花的官眷富商百姓,还有外地前来订货的人家。 夏家花铺子里整日都是忙忙碌碌的,对门的何家也是如此。 v第七十九章 下午的时候,夏景行的好心情终于被破坏了。 下面伙计来报,来了对兄妹买花,称要见铺子里的少东家。 夏芍药还当来了大买家,便亲自下楼去迎,夏景行紧随其后。哪知道到得楼下才发现,这对兄妹不是别人,正是宁景兰与宁景世。 原来那日自夏芍药离开之后,宁景兰便气恨不已,常氏又不曾替她出头教训夏芍药,这使得她越想越气,对常氏也怨怼不已。 再指望常氏带她出门是不可能了,便想到了近日在府里的宁景世。 自姚仙仙进了府,宁景世出门的次数便明显减少。晋王世子与世子妃对此都乐见其成,颇觉此招效果不错。 但宁景世自那日在府里遇见了夏芍药与何娉婷,心里便痒痒,就算对着姚仙仙也还时不时的要想上一回,总觉得要尝尝旁人老婆的滋味才好。 夏芍药的身份是瞒不住的,只回头问了那天引路的婆子,便知道了她做的营生,以及芍药花铺子的地址。 恰这时,宁景兰寻上门来,提出想要让宁景世带她出门去买花。 宁景世正有此意,兄妹俩一拍即合。待得宁景世转头去向常氏提出,要带了亲妹子出去逛逛,常氏也不好阻拦太过。 长成的长年郎,又向来恣意惯了的,她若拦的太过,回头报到南平郡主那里,倒让南平郡主觉得她这做舅母的管的太宽,连宁景兰由兄长做陪出趟门都阻三阻四,埋怨起来就不好了。 常氏吩咐下面人套了车,又派了身边的婆子跟着,还有王府的护卫,万一有什么事儿,只回来报给她知道就好。 兄妹俩这才出了门,直朝着夏家花铺子里过来了。 「夏少东——」 宁景世见到夏芍药,整张脸都亮了起来,拿出自己最斯文的派头来搭话,哪知道才开口,身边的宁景兰便挥手将店里雕花漆木架子上摆着的一盆金带围给推了下来,花盆顿时四分五裂,花根泥土以及正盛放的花朵皆委顿在地。 「真是对不住,失手了。」 宁景兰仰着张嚣张得意的脸,去瞧夏芍药的脸色。 夏芍药却跟见了鬼似的,猛然回头去瞧跟随在自己身后的夏景行,还去推他:「你快上楼去。」被宁家兄妹瞧见了,晋王可不得找上门来? 夏景行整张脸还隐藏在二楼与一楼楼梯间的阴影里,下面的人只瞧见了他的半边身子,却未曾瞧见他的脸。 「宁景兰你做什么?」宁景世瞪了妹妹一眼,他是跑来搭讪的,正极力想要在夏芍药面前刷好感度,哪知道自家妹子不争气,一上来就拆了他的台。 宁景兰回头又将左手边花架子上摆着的一盆紫楼台给推到了地上,花盆落地又砸的粉碎。这下子店里从掌柜到伙计,连同前来看花的买家们都停止了正在商谈的生意,瞧着宁景兰不做声。 「舍妹……舍妹脑子有些毛病,夏少东别生气,这花值多少我一定赔!」宁景世此刻眼里只有美人,平日又是张口就来的性子,生怕得罪了美人儿,编排起宁景兰来真是极为顺口。 铺子里还有不少的买家,都是爱花惜花之人,原本对宁景兰推倒花盆的行为十分不齿,一看就是上门来寻衅滋事的,待听得宁景世之语,顿时恍然大悟:原来是个傻子啊?! 谁还跟傻子计较?! 反正夏家一样是赚钱,这傻子的哥哥穿金戴玉,头上的翠玉冠子瞧着成色便极好,腰上的玉佩也不是凡品,两盆花还是赔得起的,只可惜了这两盆花了。 宁景兰听得自家哥哥此话即出,铺子里人人侧目,顿时一张俏脸涨的通红,「宁景世——」连名带姓喊了出来。 其实出门之前,兄妹俩只就此次的目的地达成了一致,但于此次出行的动机却从未交流。做兄长的想着讨好夏芍药,既然她家是卖花的,带着妹妹来买花,既照顾了夏芍药的生意,又有了与美人儿结交的名头,岂不两全其美。 但宁景兰的想法却全然不同。 她就是来寻仇的! 这才导致了兄妹俩当着夏芍药的面儿差点吵起来。 宁景世还想着遮掩一二,好歹别打破了美人儿对他的幻想,而宁景兰却恨的咬牙切齿:这夏家少东……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勾搭上了她哥哥?! 真是无耻之尤! 宁景兰的脑补能力还是很强的。 兄妹俩心思南辕北辙,全然不在一处。这就使得宁景世编排妹妹,做妹妹的对兄长侧目:好哇你这风流的毛病真是没得改了?!为了讨好这卖花女,连亲妹妹都要编排! 兄妹二人之间剑拔弩张,眼瞧着要吵起来,旁边围观的买家听得「宁景世」三个字,有那消息灵通的已经猜出来了这兄妹二人的身份,暗道可惜:原来晋王爷的外孙女儿竟然是个傻的! 没瞧出来啊。 宁景世美人还没搭上话,倒差点跟亲妹子吵起来。兄妹二人正大眼瞪小眼,谁也不服谁,隐在楼梯间的夏景行不但没有退去,反牵住了夏芍药的手,缓缓从楼楼转角的阴影里走了出来。 「你们两个,这是在做什么?」 夏芍药心里急的没法,小声埋怨:「你还嫌不够乱啊?这些人我来打发就成,左不过是不相干的人,你出来干嘛?」 v第八十章 「反正早晚都要知道的,总有机会碰面,何必躲躲藏藏?」 宁景兰跟见了鬼似的尖叫一声,直往宁景世身后躲去,「他他他……他不是死了吗?」 南平郡主派人截杀夏景行之事,外面人不知道,家里只瞒着宁谦,就连宁景世也不知道,只宁景兰常日在后宅,与母亲关系又亲密,便从南平郡主贴身的丫环婆子嘴里露出点口风来,竟知道了。 她先时知道了,到底还是小女孩儿,自小养的跋扈,可也没起过让这嫡长兄去死的念头,没想到自个亲娘真个做下了这等事体,倒吓的她做过好几日噩梦,过了半年之久,后来才渐次忘掉了这回事。 没想到此次能在夏家花铺子里瞧见他,可不吓的失声叫出来? 比起宁景兰的惊吓,宁景世可就是心虚了。 当日他强了南平郡主房里的丫环红玉,没想到那丫环倒是个性烈的,被他得着了身子,便一头撞死在了他面前。 这使得宁景世好不扫兴。 他在镇北侯府向来为所欲为惯了,只先时在老侯爷面前还收敛些,及止成了人,通晓人事,宁谦在男女之情上向来不拘管儿子,有时候父子俩在外面游玩碰上了,也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 ——宁谦倒觉得男儿生来不风流,岂不糟蹋了这副七尺之躯? 因此,比之沉闷古板,反口训起他来神似他亲爹的夏景行来,宁谦反倒觉得次子更合自己心意。 只宁景世没想到因着红玉的事情,他亲娘借机生事,将此事强栽到了兄长的身上,将他逐出了家门。 这就让他再次见到兄长,有些不好意思了。 宁谦大怒的原因便是长子平日瞧着规矩古板,不沾男女情事,哪知道一肚子男盗女娼,竟然强奸了继母房里的丫环。 男女之情本是你情我愿之事,两情缱绻也算得风流佳话,若是他自己院里的丫环,就算真弄出人命来,也可遮掩一二。可将这主意打到了继母房里的丫环身上,逼死了人,便是居心不良! 焉知他不是对亲父继母心怀怨念,存心报复,这才有此一事? 细究起来,不禁毛骨悚然,前有王氏自缢而死,后有继承侯府家业一事,更要怀疑他一副平静的面孔下面藏着什么恶念了。若是整个镇北侯府将来落到了他手里,万一他报复起来,该如何是好? 宁谦对这儿子起先只是不喜,后来又成了厌恶,至最后被南平郡主在耳边吹风,哭哭啼啼诉说自己受到的惊吓:「……红玉平日对他也很恭敬,他怎么下得去手啊?如果他开口跟我要,我做母亲的给他一个房里人,也不算什么。可这将人弄死在我屋里,难道说出去就好听了?那丫头一头撞到柱子里,我这会儿眼前还是她脑浆子都撞出来的样子,晚上都睡不安稳……」 经过了这么多年的纠缠,非常时刻南平郡主也不得不开始学着示弱,用眼泪来达成目的。 ——宁谦对长子现在就是彻彻底底的心寒恐惧了。 谁知道这孽障对家里人还存着什么恶念呢! 他做了愧对儿子的事情,却又打死不想承认,当初的王氏就是他与南平郡主联手逼死。原本这一份应有的愧疚之情也早转做了恼恨:王氏这个没眼色的,就算是死也应该拿到了休书回娘家去死,自缢在镇北侯府,令得整个镇北侯府蒙羞,这就是她的不是了! 她这是死也不肯放过镇北侯府啊! 宁谦这般作想,原就不奇怪,他行事只凭个人喜恶,也只为自己考虑,从自身利益出发,却全然不从王氏的角度着想,她也只是一个被逼走投无路,不得不拿自己的生命来扞卫幼子名份的可怜女人。 宁谦是越想越可怕,越想越觉得不能纵容夏景行,又想到他那往候府抹黑的生母,再由得南平郡主在外放风,将他的劣迹昭告天下,心中早就有了取舍,索性将他一逐了之,任他在外自生自灭。 原本最亲近的父子关系,以最开始的漠视,到后来的厌恶戒备,最后的恶意揣测而告终,终于渐行渐远,再无挽回的可能。 此刻宁景兰与宁景世事隔近一年,再见到长兄,做弟弟的早就心虚恐惶,做妹妹的也是吓的面如土色,只当自己大白天见鬼了,被夏景行一喝,顿时惶惶相顾,问都没再敢问,从速退了出去。 退出来之后,惊魂未定的宁景兰还问兄长:「我方才……方才似乎瞧见他牵着夏家少东的手……」 ——夏家少东到底是什么邪物啊 宁景世回想起来,似乎还真有这样一幕,顿时满腹不是滋味,前后一联系,遂得出了个令自己瞠目结舌的结论:「不会……不会夏家少东嫁的就是他吧?」 这也……太令人难以接受了! 【卷一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吸金女富豪》卷一 作者:清风拂面 02、《吸金女富豪》卷二 作者:清风拂面 03、《吸金女富豪》卷三 作者:清风拂面 04、《吸金女富豪》卷四 作者:清风拂面 05、《吸金女富豪》卷五 作者:清风拂面 注2:本作品由豆豆网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网,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