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吸金女富豪 卷三》 v第一章[12.01] 【正文开始】 夏景行回幽州城复命的时候,见到一瘸一拐的禹兴国,还开玩笑:「禹头儿这是怎么了?」没听说最近有战事啊。 禹兴国幽怨的瞧他一眼,心里是说不出的痛悔。 他原还想着,夏将军家里的浑家生的娇美纤弱,大约除了针线女红,温柔解语,便没旁的技能了。顶好就是个花瓶,放在男人身边赏心悦目,抱在怀里满臂生香,只没想到她居然还有看家本领,坐在燕王府前院单辟出的院子里,殿下便派人将卷宗账簿子一叠一叠往进抱,摞的山高,她坐在厅里算帐,门外都能听得到算盘噼哩叭啦连珠般的响。 ——感情殿下是请了个帐房先生啊?! 禹兴国的揣测落了空,反挨了十军棍,手底下一同参与此事的兄弟们都吃了哑巴亏,再见到夏景行能淡定才怪。 夏景行一直挂心着老婆,只是抽不开身前去见她,忙的整个人都瘦了一圈,好不容易回幽州来复命,想着总能抽出几日功夫往应州跑一趟的。当初说好了的,她在应州等自己。 进了燕王的书房行过了礼,还笑:「殿下可知禹兴国怎么了?末将方才进来,问侯了他一句,他倒拿斜眼瞪末将,末将……好像也没得罪他啊!」 燕王面上浮现一丝尴尬,很快便被极好的掩饰了,「哦,他那是去应州接你媳妇儿,粗手粗脚的惹了你媳妇不高兴,我那是替你媳妇儿出气,就让人打了他十军棍。」 「殿下是说我家娘子在幽州?」夏景行乐的笑开了花,「我媳妇也不是不讲理的人,禹兴国既然惹的她不高兴,那肯定是禹兴国的不是!」 有这么护短的么?听都没听事情经过,便武断的下了结论。 不过燕王也很不好意思告诉夏景行事情的经过,只能在心里嘲笑他但凡涉及了自家媳妇,瞬间从一个精明的人降格为二傻子,总觉得夏少东无一处不好,无一处不完美。如果有问题,那也是别人的问题,而非自家媳妇的。 夏景行心里早飞到了老婆身边,心不在焉的向燕王禀报了安置辽人女奴与牲畜的事情,立刻便告辞出来,找府里的人问夏芍药住的院子,脚下如飞,身轻如燕,无论见到谁都露出个灿烂的笑容,与在门口值守的禹兴国再打照面,还抬脚在他屁股上踹了一下,「让你得罪我媳妇儿!」 禹兴国疼的眦牙裂嘴,悔的肠子都青了,只恨自己见识太短浅,没想到夏家后院居然还藏龙卧虎,值得殿下大动干戈的请了人来。 等到夫妻俩见了面,夏景行问及禹兴国如何得罪了老婆,听夏芍药狠狠在他面前告了一状,顿时觉得方才自己踢禹兴国的那一脚还是太轻了些,就应该狠狠在他屁股上踩个十来八脚! ——连他的媳妇儿都敢绑了,这哪里是得罪的问题,而是准备跟他结仇了! 夏芍药揉着手腕子偎在他怀里,闻着他身上的汗味,只觉心安,还悄悄在他腮边香了一记。夏景行低头去瞧,她双目晶亮,闪烁着快乐的光芒,声音轻快,「夫君,你知道我多高兴吗?辽人退兵了,这下咱们就能一起回去看儿子了。」提起儿子她眼圈都红了,「我走的时候他不知道,也不知道回去他会不会生气?」 他还太小,有些事情说了也未必明白,索性夏芍药走的时候便没告诉儿子。想到那香香软软的小肉团子,夏芍药整颗心都要融化了。 尤其,当初来幽州是抱着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的打算,就连衣服她也全挑的素色不打眼的,就怕万一听到噩耗。哪知道世事出人意料,夫婿不但活着回来了,还连连立功,想来上面定然会有所嘉奖。 如今心情,与当初简直不可同日而语。 夏景行怀里揽着媳妇儿,禁不住心猿意马,揽着她的细腰就要亲,被夏芍药拿小手按在了他唇上,不安的四下去瞧,「这厅里是殿下分给我算帐的地方,哪里就能……」剩下的话便被夏景行吞到了肚里去,只余小猫般咕哝的抗议。 他觉得可爱,只觉揽在怀里的腰身瞬间就僵硬了起来,便知她这是紧张了,生怕有人撞进来。也难怪夏芍药担心,她在这厅里算帐的时候,就从来没停过人,时不时就有人抱着卷宗帐册进来,除了要核伤亡人员的抚恤银子,还有钱粮谷草,军械之类,都是外面军吏们分几处来做,最后全堆到她这里来核的。 夏景行嘬得她口内香津,只觉全身燥热,怀里的人儿已经感觉到了他的反应,挣扎着死活不肯再往他膝上坐着了,扭了身子要下去,他却衔了她的耳珠去嘬,喘息声渐粗了起来,大掌只往她胸前去抚弄,夏芍药被他这番孟浪行为惊的死死揪着自己的衣襟,生怕他更进一步。 「夫君你……」明明以前是个温润君子,军中历练三年,倒越来越似军痞了,行事简直再没了禁忌。 偏他嘬两下,还在她耳边轻语,「在草原上的时候,好几次半夜为夫都梦见了你!」又抱怨燕王,「手底下也不是没人,干嘛非要使唤我媳妇儿?」又不拿俸禄,也不请军功,这不是白使唤人嘛。 还白白浪费了他们夫妻相处的光阴。 二人在房里厮磨了好大一会子,夏芍药只觉得浑身火烫酥软,只觉得再被他搂在怀里搓弄,都要出事儿了,这才分开坐了,各喝了一杯凉茶消消火。 厅里桌上案上甚尔榻上都堆满了帐册卷宗,夏景行皱着眉头瞧过去,可是心疼坏了,「这么多帐册要算到几时去?」 夏芍药见了他,满心满眼都只有他,哪里还有心情算帐,以手撑着下巴撒娇,「我也不知道呀,什么时候算完什么时候再说吧。」恐怕一时半会算不完了。 又问及他今日可能歇息,夏景行面现为难之,他倒是也想与老婆好好过两日二人世界,只燕王那里一大摊子事儿恐怕不得空,只能安抚她,「等忙过这阵子就好了!」院里已经有人在喊,「将军,殿下请了你过去,说是有事儿要商议!」 夏芍药顿时将整个脑袋往面前的账簿子上埋下去,哀叹一声,「得!我还是算帐吧,至少还能打发时间,忙起来时间也过的快些!」 v第二章[12.01] 夏景行凑过去捧起她的脸,往她脸蛋上狠狠亲香了几口,这才意犹不舍的要走,夏芍药起身去送他,掀起帘子一瞧院里,顿时满脸羞红。 ——院子里依次站着整一列捧着帐册的军士们,前锋营的四人正站在厅门口拦着不让这些人进来,杀鸡抹脖子的吓唬,免得这些人没有眼色打搅了他们家头儿与夫人的甜蜜时光。 捧着帐册的军士们直恨不得自己生个鹅脖子,好伸长了往厅堂内瞧一眼,一个个兴奋的直朝身边的人打眼色,就是没人说话,院子里安静的吓人,恐怕屋里的响动都教这帮家伙听了去。 夏芍药的脸儿瞬间就红了,脑子里轰的一声,胳膊伸到夏景行背后,朝着他腰侧的软肉使劲掐了一把:都怨他!教她丢这么大的人! 成亲的时候都没人听壁角,偏今儿被人堵在厅堂里听了会壁角。 她扭身就往厅里去了,夏景行却不以为意,还朝着捧帐册的士兵训话:「一个个的打起精神,别东张西望的!」压低了声音威胁:「要是多瞧一眼,小心本将军挖了你们的眼睛!」 他如今战功赫赫,在燕王手下可算是一员战将,普通士兵见得他俱要称一声「夏将军」,平日也算得有些威严,但这话说出来捧着帐册的军士们齐齐低头应是,抽着肩膀笑的东倒西歪,全无正形! ——没想到定远将军吃起醋来,现平日判若两人。 耶律璟是带着大队人马回到上京城之后,才知道日连部与羽陵部被灭的消息的。 耶律德光本来就不情愿为着女人撤兵,当即就恼了:「我就知道汉人狡诈,绑了皇嫂不说,还悄悄灭了两部!」当即请命要重返燕云十六州,再辟疆土,还是被耶律璟给强行拦住了。 「汉人有云,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咱们才撤兵回来,将士出征三年未曾还家,忽听军令再征齐国,士气定然不会高的。再者汉人已经尝到了甜头,如今要做的不是带兵前去攻打燕云十六州,而是传召各部商议齐人战术上的改变,如何应对齐人再行突袭。」 萧玉音被送出应州城,与耶律璟会合,当即说出心中担忧。她跟随夏景行以及赵六辗转漠北漠南的大片土地,见识过了这些人在草原上行事,当时便提醒耶律璟要防备汉人出关去攻击各部。耶律璟当时还不放在心上,只当萧玉音这是被汉人所掳,吓破了胆子。 哪知道才回来就听到了两部被灭的消息,才知萧玉音所言非虚,汉人果然已经考虑从被动保守防备到主动出击,战略战术的改变势必要让此后辽齐战争格局重新改变。 身为一国可汗,耶律璟的出发点与耶律德光全然不同。 耶律德光可以只关注一城一池的胜利,以夺下齐人多少城池为目标,但耶律璟要关注的却是整个大辽与齐国战争的全盘格局,而非一隅得失。 兄弟俩在延昌宫发生了激烈的争执,耶律德光心头郁恨难消,明明战局一片大好,却必须撤兵回国,这对于他是重大的打击,一路之上都不曾与耶律璟争论过什么,但是听得两部被灭,终于忍无可忍:「皇兄枉为一国可汗,两部被灭,竟然无所作为!难道就不怕我大辽子民对皇兄心生寒意?」 耶律璟人到中年,到底不似年轻时候热血激情,经历了一次皇后被掳事件,再强硬的心脏也被吓的差点出了问题,两名皇子原来有各自的属地,一两年回来一次,如今也被他留在了上京城,陪伴惊魂未定的萧玉音。 「阿弟,此事须得从长计议,决不是义气用事的时候。粮草辎重,朝中声音总还是要听一听的!」 耶律德光哪里听得进去,脾气上来了就差指着耶律璟的鼻子骂他女色误国了,「皇兄连草原上男人的血性都没了,连了皇嫂将众将士流血舍命夺来的城池拱手相让不说,就算是知道两部被灭,也生不出一点点替部族百姓报仇的想法,你让为弟的怎么想?让朝中众臣怎么想?」 萧珙原本是站在旁边看热闹的,对于耶律德光咄咄逼人的态度,以及萧玉音被赎回来的不满都瞧在眼里,见大汗一再忍让,到底还是插了句嘴:「王爷此话有误,大汗也没说不为两部百姓报仇,只要再起征战,不但要重新调兵遣将,还须粮草辎重点算清楚,并非一朝一夕之功。」 耶律德光年轻气盛,打仗从来都只是负责往前冲,后勤都由耶律璟督促其余官员在保障。萧珙自己就分管过这些事情。作为一名保守派的官员,尤其是到了知天命的年纪,权势地位稳固,只要不出岔子,下任汗王就是自己女儿所出,他并不赞成南侵。 汉人的江山是繁华锦绣,但那不适合辽人放歌牧马。 大齐百姓与辽人牧民过的是截然不同的生活,听说前者被限定在乡土之上一生躬耕,但辽人却是自由的民族,在马背上辗转,追逐着太阳高歌,与心爱的姑娘生一窝小崽子,看着他们在草原上撒欢,渐渐长成勇士,敢斗豺狼…… 耶律德光生气归生气,尤其对耶律璟的旨意还不能反驳,虽然憋屈到底也还有底线,但对萧珙可就毫无顾忌了。他身为丹东王,手握重兵,又是可汗胞弟,追随可汗立下赫赫战功,原本对朝中辅佐耶律璟的官员们就看不上眼,认为他们只会指手划脚,特别是萧珙这种凭着女儿上位成为可汗心腹重臣的,那就更瞧不在眼里了。 更何况此次若非萧玉音坏事,说不定汉人半壁江山都要被大辽拿下了。 当下更是毫不客气,指着萧珙的鼻子就骂,「皇兄原本雄才大略,都是你们这帮人整天在他耳边教唆,这才让他优柔寡断了起来!」遥想俩兄弟当年纵马草原,挥斥方遒,才打下整个草原。 萧珙万没想到不过就是帮可汗说了句话,立刻就遭到了耶律德光的攻击。再怎么说,他也是可汗的岳父,就连可汗都从来不曾指着他的鼻子骂过,却被耶律德光指着鼻子骂,哪里还肯再忍,立刻也指着耶律德光的鼻子骂了起来,「老夫是瞧在可汗面上才让着你的,能征善战有什么用?部落安抚呢?我辽人百姓难道不需要过安稳日子?」 这恰恰反应了辽国主战派与保守派的争执焦点。 主战派认为辽人能够一生在马背上征战便是荣耀,而保守派却认为辽人在草原上放歌牧马才是详和安宁的生活,而不是面对重赋或者直面生死性命之搏。 很快丹东王耶律德光与大丞相萧珙在延昌宫保兴殿里一度激烈争吵到差点打起来的事情便传扬开来,不久之后,奉召前来上京城议事的各部落首领,以及辽国官员重臣皆知道了这件事情,顿时议论纷纷。 两方战局有了明显的变化,最高兴的莫过于身在长安城中的齐帝,自接到燕王的捷报之后,燕王府里把守的禁军早早就撤了,各种吃的玩的赏赐流水般送到了燕王府,上至太子下至诸皇子以及官员人人侧目,就连燕王岳家上门的人也是络绎不绝。 v第三章[12.01] 燕王府里如今只有燕王妃与小世子,官员想要示好也是巴结无门,就连家眷送了拜贴去,燕王妃也是闭门谢客的。 她自带着小世子进京,备尝冷眼。那时候战事失利,燕王誓要与燕云十六州共存亡,她都已经做好了被囚禁一生的打算,只要能让她好好抚养儿子长大。 从宫里皇后到东宫太子妃,以及诸皇子妃都怕沾上了她似的,连个话儿也不肯传,其余官员更别提了,那时候燕王妃便知道她此生荣耀也只系于燕王一个人身上,与其余人等无关。 因此,燕王妃不但闭门谢客,就算是后来府外守着的禁军被撤,她也不曾进宫去与皇后太子妃联系感情,走动走动。 不过是无用功罢了。 圣人赏完了燕王妃与世子,开始在太子面前念叨起了燕王的好,「三儿从小就是个活泼好动的性子,喜武厌文,以前还嫌他闹腾,没想到他倒是天生的武将,戍边有功呐!朕也有三年没见过三儿了,甚是想念呐,传旨让他回来吧,等他到了长安城,再行封赏此次有功之臣!」 太子嘴里敷衍着,「三弟这几年辛苦了,正应回长安来好生休整休整,也好与父皇母后团聚,共享天伦。」心里却有几分烦恼。 当初他以为燕王战事失利再难翻身,便开始重新押注,哪知道王光与周同纯粹就是俩酒囊饭袋,前者运道还好些,至少性命保住了,后者就是个倒霉鬼,直接死在了幽州城外。 周同死了倒是一了百了,可王光没死,带着十万大军前去支援燕王,最后只剩了三万多残兵,连一座城池都没拿下来,到了燕王这儿只有奏折最后一句轻飘飘的话,「……早闻朝中点兵派将支援幽州战事,儿臣奔波数州,还当此是虚言,没想到与辽人议和之后,前往幽州接管城池,才在城外遇见了王光将军,带领约三四万人马立于城下,与辽首耶律德光胶峙。」旁的再无一句。 圣人高兴完了,才想起来追究王光与周同的责任,「当初点兵十万,寸功未立就折损了六万多人马,太子以为此事该如何?」 太子悄摸纳了王光一女在身边服侍,有郑贵妃枕头风吹着,圣人很快便知道了此事。只他认为这不影响战局,相反如果王光因为向太子献了女儿而在战场上全力以赴,也是好事。他后宫如今就有不少妃子来自朝中重臣之家。 只没想到王光钻营小道有术,真打起仗来却是个脓包,多年前在西北与西夏人打仗还算不错,如今却败于辽人之手。 圣人此时对燕王有多喜欢,就对损兵折将又寸功未立的王光有多厌烦,人还在路上就传旨拘拿。 王光带的十万人马乃是从京郊南北大营抽调,乃是戍京将士,战事完结之后要带兵回京复命,不似燕王手下,依旧驻守燕云十六州,善后收尾,安抚百姓,原地驻守。 离开幽州的时候,他多次前往城内燕王府求见燕王,只盼着能跟燕王深入沟通一番,求他在圣人面前为自己开脱几句,比如在此战之中奉了燕王之令拖住了耶律德光,在大战之中起了决定性的作用。 可惜燕王府的守卫十分尽职,每次均以「殿下很忙,没空见将军,王将军还请回」就将他打发了。 王光给燕王府守卫塞了好多次银子,也只换得可以在燕王府门口守上半个时辰的机会,有次他还瞧见个身着盔甲身形高健的年轻人带着护卫说笑着进了燕王府,门口守卫瞧见他笑容满面,连向里禀报都不曾,就迎了他进去。 他凑上前去小心的问,「小兄弟,方才那位是?」不塞红包也就算了,可到了门口就直接抬脚走了进去,好大的脸面。 守卫睨他一眼,语气里满是自豪,「那可是夏将军,战功赫赫,此次逼的辽人退兵多亏得他与赵校尉。那会儿我们兄弟在儒州挨饿,也多亏了夏将军夫人及时送粮过来,听说夏夫人连家产都全部捐了自筹了军粮来,那可是救了我们兄弟的命,饿着肚子可怎么打仗呢?」 王光只好默默的退了回去,到底在回京之前也没见到过燕王殿下,他悔的肠子都青了。 早知道战后求见燕王这么难的,当初怎么也应该带兵直奔燕王帐下,如今军功也到手了,哪比得此次灰溜溜回京? 太子因着王光与周同之事,心中窝火,回到东宫之后便下令将王光之女送往冷僻之处,太子妃来禀,「今日太医来诊,王氏已经有了三个月的身孕了。」 太子妃早已育有皇太孙,但王氏父亲在外征战,若是回来之后又立军功,身后还有个掌兵的父亲,那就是一大威胁了,因此对王氏很是关注。 「有孕便有孕,难道送她到僻静处安胎也错了?」 太子妃忖度着王氏的父亲难道出战不利?她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是大松了一口气,立即转身便要去安排王氏,欲将她送往东宫最僻静的院落,才转过身,太子便唤住了她,「太子妃可在宫里见过燕王妃?」 太子妃是每日都要往宫中例行请安的,而燕王妃接了赏赐,定然是要进宫谢恩的,到时候妯娌俩在宫中相见,不着痕迹的联络感情,倒比特意派人前去道喜来的更自然些。 出于某种特殊的心理,太子从生下来便是正统嫡子,在所有皇子们面前都是半个君主,将来地位更是天差地别,而太子妃也是未来国母,夫妻俩从来只有别的兄弟捧着的道理,没道理转回头去捧别的兄弟。 这关乎尊严问题。 太子妃摇头,「三弟妹并未进宫谢恩,听说如今依旧是闭门谢客。」 太子顿时懊恼起来,「你做长嫂的难道就没派人去问一问她那里可需要什么?」 这时候再做,可不就太明显了? v第四章[12.01] 太子妃前后一联系,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圣人召燕王带兵回京领赏的旨意颁了下去,自有礼部官员亲往燕云十六州传旨。消息传开以后,晋王第一时间就知道了夏景行所立战功,亲自派人去请南平郡主。 南平郡主上次听到夏景行的消息,还是他陷落辽营不知生死的时候,当时便觉老天都在帮她,没想到这才过去多久,他竟然立下了赫赫战功。 晋王这次也没辙了,「这小子运气好,竟然摸到了辽国上京去,将辽后掳到了应州,促使辽帝答应退兵。皇兄召了燕王带人进京领赏,恐怕这次父王拦不住他进京了……」 南平郡主没想到晴天落下个大雷,竟然还是夏景行要升官的消息,当下抵受不住,捂着胸口摇摇欲坠,「这小畜生不是应该死在辽人手上吗?怎么竟然回来了呢?他怎么能回来呢?!父王,咱们不能让他回来!一定不能!」她眸中布满了深深的厌弃之色,似乎有什么脏东西就要缠上来了。 晋王暗叹一声,夏景行都快成了闺女的心病了。 然而如今燕王正是诸皇子中最得圣人欢心的一位,召燕王回京的圣旨才出了长安城三日,圣人就提了不止十八七遍,往燕王府的赏赐就没断过。之前是赏给燕王妃与世子的,这几日却全是赏给燕王的,从兵器到宫里的兵书,赏玩的用的,就连美人儿也送了四位过去服侍。 晋王是亲弟弟没错,可燕王还是圣人的亲儿子呢。 燕王如今要带着手下重将回京,又是立过赫赫战功的,还有夏家捐粮之功,晋王怎么可能阻止得了夏景行入京? 夏景行如今是五品武职,只要进京面圣,怎么着一个四品武职是跑不了的。 反观女婿宁谦与外孙宁景世,反差之大,就连晋王也要忍不住摇头了。 这一对父子倒是一脉相承,都有诗酒歌舞,寻欢作乐,夏景行倒好似歹竹上面结的好笋,当真事世难料! 「此事父王若能作主,是一定会为你作主的。可……父王拿什么正当的理由来阻止夏景行入京?他进京受封领赏,可是正当理由,圣人旨意还特意点名让燕王带着他与一位姓赵的校尉进京受封,难道父王还能驳了圣人的回?」 南平郡主满心不服,颓然坐倒在了圈椅上,拿手捂着脸,就好似小时候遇上了什么不能解决的问题,逼着晋王帮她一般,「我不想看到这个小畜生!父王我不想看到这个小畜生!他倒是风光了,立了战功进京受封,可是我呢?别人会怎么看我?人家会觉得我这个做继母的恶毒,刻薄了嫡长子,没想到他远走边陲倒是出息了,到时候我不就成了长安城的大笑话了吗?怎么打压都没用,到底还是让这小畜生得了意了!」她心中有千般的悔万般的恨,当初就应该趁着他小,一把推到后院塘里淹死了才好呢,不然哪有今天的事? 晋王妃去岁病逝,府里儿子媳妇如今还守着孝,只晋王都不常往宫中去,一旬去个两三次而已。 王妃活着的时候,晋王没觉得有什么,等王妃病逝之后,晋王忽的便生出了满目苍凉的感觉,鬓间的发丝都白了一把。 晋王妃一生贤惠温婉,温柔隐忍,人去了便忽的显出她的好来。晋王如今瞧着年轻娇媚的姬妾都没什么兴致,王妃去了他倒常去王妃的院里坐坐,也不进房去,就坐在院里廊下,有时候忆起年轻时的旧事,那时候喜爱南平郡主的亲娘,痛失爱姬,对晋王妃也并不上心,可是老了再想起来,才觉得错待了她。 她也是个玲珑心肝的女子。 大约是老年丧偶,心劲忽泄了一多半儿,晋王这时候终于显出老态来,「天意如此,他的路如今已然是挡不住了,前面有燕王护着呢。也亏得阿宁的世子之位早就坐稳了。」不然夏景行立了战功回来,真要与宁景世争起镇北侯世子之位,又有燕王相助,镇北侯世子之位落到谁手上,还真难说。 召燕王回京的圣旨是在一个月以后到达幽州的。那时候辽齐之战的后续工作都已经安排完了,夏芍药终于脱离了每日睁开眼睛看帐,闭着眼睛打算盘的日子,重新住进了幽州客馆。 夏景行也闲了下来,有空陪着老婆四处逛逛了。 夏芍药离家都快一年了,睡里梦里都念叨着儿子,说了好几次要回洛阳去,都被夏景行给拦下来了。 ——他也两年半没见媳妇儿,日思夜想才到了身边,恨不得将她吞到肚里去,哪舍得放开? 夏芍药的归期一再被推迟,夏景行拦着是一方面,她自己也是犹豫不决,到得最后索性道:「不如将我剖作了两半儿,一半留在洛阳陪儿子,一半留下来陪夫君。」两方都舍不得,当真煎熬。 燕王接到圣旨,派人将带着老婆逛街的夏景行召回燕王府,告诉他这个好消息。 「……这下子你可以带着媳妇儿去长安受封了,也让那些人擦亮眼睛瞧一瞧,当初如何践踏你,如今可就是自打嘴巴了!」 夏景行当初离开长安城,要多狼狈就有多狼狈,身败名裂身无分文,从未想过有一天他还能风光的踏足长安城。 那时候万念俱灰。 这时候心里就全念着夏芍药的好了,倒好似前世命定的缘份,救了他又成了亲,还生了个儿子。他回到客馆里跟夏芍药讲起来都是眉飞色舞,「殿下让咱们先行启程,正好顺路可以回洛阳去瞧瞧爹爹跟儿子,然后再与殿下会合,一起进长安城!」 夏芍药听到这消息高兴的都快飞起来了,搂着他的脖子踮起脚尖在他腮边亲了好几口,被夏景行拦腰抱起来转了好几圈,脚才落到了实处。 她这会儿笑意盈盈,眸中全是亮光,翻箱倒柜开始搜腾银子,「咱们要回洛阳城,总要给爹爹跟儿子带点东西回去。爹爹就多带几块好皮子,平安……就带些小玩意儿回去就好。」又念叨,「也不知道他认不认识你……」 v第五章[12.01] 这纯属多想,夏平安长这么大,可没见过活生生的亲爹,也只在画中瞧见过。 夏芍药离开洛阳的时候,将夏景行的小像给留了下来,就怕儿子不知道自己亲爹。 九月中启程,路上紧赶慢赶十月初七才进了洛阳城,气候已经冷了下来,夏芍药如来时一般坐着马车,夏景行如今骑术更好,闭着眼睛睡着都能驭马,但却每日大部分时间都窝在马车里,搂着媳妇儿充当她的人肉靠垫。 他此次出行,身边还跟着四名前锋营手下充当护卫。保兴原本就是他的小厮,跟这些前锋营的士卒比起来就差远了,这些人都是跟着他远去过漠北,经历过九死一生才活着回来的。 于是一路上保兴都有点不敢往夏景行身边凑。只觉得他如今很有威严,举手投足之间都与过去大为不同,似乎……让人觉得凛然不可犯。 同样的人,夏芍药可没觉得夏景行有什么威严,只脸皮厚了倒是真的。 自经历过被众人听壁角之后,夏芍药虽然当时不记得那些人的面孔,但每瞧见夏景行手下兵士朝着她露出善意的笑容来,夏芍药就觉得……似乎……这些人在笑她。 于是夏景行主动充当人肉靠垫被她拒绝了好多次,每次都是一个往外推,一个厚着脸皮非要坐马车,「路程这么远,娘子不无聊吗?我陪着你咱们俩还可以说说话儿呢。」 夏芍药也不想一个人呆着啊! 可是看看马车外骑马护卫的前锋营士兵,夏芍药态度就更坚决了。 夏景行这三年间在兵营里被锻炼的皮糙肉厚,转头就朝着那四名手下吆喝一声,「你们往前面去引路,别靠近马车!」原来是媳妇儿害羞了,这才不肯与他同车的,夏景行觉得自己当真是个体贴的好丈夫,又体察如微。 「你……你干嘛让他们往前面去啊?」夏芍药的脸就更红了。 ——这不是告诉这些人他们夫妻俩会在车里做些什么吗?! 明明……什么事儿都不会有! 夏景行一脸无辜,「要不……就让他们回来?」这些人听令习惯了,早已经一夹马腹窜出去一丈远。 夏芍药:「……」 当然最后的结果总是以体力最强的那个人占了上风,夏景行如愿一路搂着媳妇儿坐在马车里说说小话,摸摸小手,聊的兴起还可以嘬个小嘴儿,悠闲到他都恨不得这条路长些再长些。 洛阳城里如旧时一般热闹,到处都是叫卖的小商小贩,挑着担子卖糖人泥人糖葫芦串儿的,走街串巷挑着各色丝线小玩意儿的,卖菜卖果子的小贩们,熙熙攘攘。 各处的店铺大开着门,胭脂铺子首饰铺子,点心铺子笔墨铺子、绣庄饭庄……马车一路穿街而过,有不少人都停下了叫卖声,瞧新鲜一般去瞧被军士护卫的马车,猜测里面是什么人。 前锋营的军士们都是经过九死一生历练过的,与城中衙差有着本质的区别。巡街的差役看到军中服色,便有心思细的悄悄儿尾随,眼看着马车一路行至个普通民巷,朝着个宅子过去,车辕上的小厮跳下来上前拍门,宅门开了,吞没了马车连同这四名护卫,大门依旧阖上了。 衙差过后去瞧一眼才知道这是夏家的宅子,回头就跑去府衙报信。 夏家当初可差点成了他们砧板上的肥肉,刀都磨了起来,却落了个空,还让夏家得了个爱国的好名声,不止崔连浩生气,就连本城当差的胥吏也牢记此事。做差役的后来看见过夏家粮队出城,心里自然也算计过,若是跟着头儿去夏家,应该也能大发一注。 崔连浩时任洛阳知府,总要了解各方动向,听到消息还猜测:「难道是夏家那位回来了?」 那送信的衙差便道:「小的没瞧见马车里坐着谁,保不齐只是夏家少东回来了。不是听说当初送粮,邬成道带着镖局的人跟车行的人回来了,但夏家少东可没回来。也许……此次是定远将军派人送了夏少东回来呢。」 崔连浩暗道好险,当初一念之差,得亏得没有出手夺了夏家财产,只才起了念,不然若定远将军回来,知道他谋夺了夏家财产,这可是一场大官司。 朝廷邸报写的明白,定远将军立了大功,还得往上升迁。 他忙派人往后院去传话,「告诉夫人,夏家少东可能回来了,让她备一份厚礼,派人送到夏家去,道是贺宁远将军升迁之喜。」这时候去贺夏景行升迁,自然是讨巧。 谁都知道夏景行会升官,但具体升到哪一步却不知道,只他提前示好,正好掩了当初一念之差,夏家父女还不知真相,到时候大家仍旧和和气气的来往,可不两全? 夏景行立功的消息如今整个洛阳城人尽皆知,最意外的倒属夏南星母子了。当娘的听到夏景行不但没死,反立了大功,一口气倒又哽在了那里,差点犯了旧疾。 她当初可是往夏南天面前去狠狠嘲弄过的,只当这个兄长失了女婿家产,这辈子再无翻身的余地,只能后半辈子守着个小宅子过活,日子可比她们家还不如。哪知道转头就听到这消息,才觉得自己是大大的丢了一回丑。 寒向荣可比夏南星更难受。 v第六章[12.01] 他心里存着隐秘的心事,总想着还能与夏芍药在一处,虽然去了夏家不再开门,可有好几次在街市上瞧见夏南天抱着大孙子路过,上前去打个招呼,夏南天也是冷淡应一声,便抱着大孙子走了,全无甥舅旧日相处的热情。 再听到夏景行居然活着回来了,这心事又一次破碎了,夏芍药的千般好万般娇又成了镜花水月,这时候衾寒枕冷,倒又想起了孙氏的好来。 夏芍药是他少年时候的一个迷梦,可望而不可及;可孙氏却是实实在在与他度过许多日夜的人儿,夫妻事也不知做过多少回,唇儿是香的,身儿是暖的,半夜里做梦还会梦见她躺在自己身下,醒来之后一摸被子里湿了一片。 当日孙氏决绝离去,寒向荣倒从不曾想过要去挽回,他心中自也有一股傲气——你再不愿意跟着我过日子,我可也不愿意再要你了。 如今隔得这许多日子,倒又念起孙氏的好来,心里犹豫的几番,见夏南星好几次请了媒婆家里来,要为他再挑一房妻室,他这时候倒开不了口了。 鼓起勇气提过一次,才露了话头,「那个……孙氏……」便被夏南星给骂了回去。 「她是哪个?她与你再无瓜葛!重利算计,成亲这许多时日旁的不说,连个喜信儿也无,说不定她压根就是不能生的,能与她和离倒好,娘给你挑好的来再娶,转年就能抱个大胖小子。」 寒向荣自己倒茫然起来,人生大事都不由得他自己作主,他念着的娶不来,以前待他好的这会子也已经离开了,再娶一个来……也不知是甚样人,生不生儿子又有什么打紧? 到这时候哪还有心思读书,笔墨都搁了许久了,每日只在街面上胡混,喝碗茶听会书,约个三五好友念几句酸诗,喝的烂醉回家,日子浑浑噩噩过了下去。 夏家院子里,夏芍药才下了马车,后院已经听到了消息,素娥红着眼眶带着几个丫环赶了出来,见到夏芍药夫妇行了礼,便上上下下打量,见她完好无损,气色也不错,比离开时候倒还圆润了一些,终于笑了出来,「姑娘可算是回来了!」 夏芍药自下了马车,便开始四下张望,只夏景行心中难受,若非自己夏家也不必受牵连,逼到卖房卖地的地步。这小宅子比之夏家祖宅可小了太多。 「素娥,爹爹跟安哥儿呢?怎的不见他们出来?」 素娥忙派人去寻,「去外面瞧一瞧,请了老爷跟大哥儿回来,就说姑爷跟姑娘回来了!」还絮絮告诉夏芍药,「姑娘刚走的时候,安哥儿整日吵着要娘,他那么小的人儿哪里明白姑娘为什么不在家。老爷哄了许久不见好,安哥儿倒一日日瘦下来了,老爷没办法,便整日带着他出门去逛,哪里热闹不往哪里钻……」如今姑娘是回来了,可安哥儿恐怕也不认识当娘的了。 夏芍药听得心疼死了,拉着素娥的手问,「他瘦了吗?后来还吵着要娘吗?」 瘦了又被养胖了……只不再吵着要娘了。 素娥这话再说不出口的。 夏芍药哪里还坐得下去,拉着夏景行就要去外面找,「咱们一起去找找爹爹跟儿子!」 夏景行对素未谋面的儿子也是记挂多时,才要带着人一起出门去寻,大门吱呀一声推开了,从外面窜进来个小身影,进来瞧见院里站着铁塔般的四个汉子,各牵了一匹马,立刻扭头朝外面大喊了一声:「祖父,咱们家进贼了……」还补充一句,「是马贼!」 茶楼上的说书先生就是这么讲的,骑着高头大马,腰挎弯刀,生的黑壮吓人,有个牵马的汉子面上还有道疤哩,瞧着就很是凶恶。 夏芍药呆呆站在原地,眼睁睁看着小家伙转头从门外拉进来个老头,穿着粗布长袍,笑呵呵道:「大天白日哪里有什么马——」贼字还含在喉咙口,忽的眼都直了,在那眉目细致,面皮儿白净,生的倒好似个女孩儿一般的小家伙脑门上敲了一记,「胡说什么?那是你爹娘!」眼神已经直直越过众人,往闺女身上瞟了过去。 夏平安个子小小,得仰起头来瞧,眼里早被院子里那五匹皮毛油光水滑的马儿吸引,压根没瞧见那名汉子身后几步的年轻男女,还大声道:「祖父骗人!人家父母都是一男一女,怎的我爹娘……我爹娘就成了四个黑大个?」 前锋营将士听得这话,俱都「噗」的笑出声来,扭头去瞧自家头儿的脸色,他也被燕云十六州的太阳给晒的脸膛都黑了,此刻面上表情都扭曲了,大约是初次见儿子就被他这惊人之语给镇住了。 只不过头儿这儿子生的倒跟将军夫人似的,眉目如画,忒也可爱! 夏芍药听到这小小稚嫩的声音,心都酥了,绕过众人便往前面来,几步就到了近前,堵住了仰着脖了瞧战马的夏平安,伸臂就将他抱在了怀里,在他细滑的小脸蛋上使劲亲了两下,吓的夏平安在她怀里胡乱挣扎,「祖父救命!祖父救命!」听书听多了,恰夏南天又是一直陪伴在他身边的人,如今被个陌生女子抱在怀里亲,小平安第一个念头便是要找人来救。 ——可了不得了,家里不但进马贼了,还进来个疯女人,抱住他就亲! 夏景行就紧跟在夏芍药身后,见这小家伙眉眼灵秀,容貌肖似妻子,心里痒痒,将他从妻子怀里接过来,朗声笑了出来,「乖儿子,给爹抱抱!」 小平安有限的记忆里,爹是绘在绢上的一张小像,叫一声也不会应,哪里是眼前这个陌生男人? 「祖父——」 小家伙吓坏了,扯开了嗓子的叫,夏芍药看的眼泪都下来了……出门一趟,回来儿子就不认识她了。 傍晚的时候,夏家人吃过一餐团圆饭,四名护卫结伴去洛阳城逛了,所有的仆人都乖觉的在外面候着,正堂里只余夏家四口。 小平安眨巴着大眼睛,躲在夏南天身后,探出小脑袋来远远瞧着夏芍药夫妻,将他们夫妻俩细细的打量了又打量,还扯扯夏南天的袖子。祖孙俩极有默契,这便是他有话要说了。 v第七章[12.01] 夏南天探臂将他把了起来,小家伙站在他的腿上,搂着他的脖子在他耳边小声嘀咕,「她还长的很好看……」真的是他娘吗? 真是一点印象也没有了。 夏南天差点笑出声来,在他鼻子上勾了一下,也压低了音量小声道:「她长的跟你可像了,要不你回头照照镜子瞧瞧!」 小平安歪着小脑袋半信半疑,「……他们真的是我的爹娘吗?那他……真的是大将军吗?」 夏南天讲过无数遍,他的爹爹可是大将军,率领着千军万马与辽人打仗呢。夏平安跟着他上茶楼听书渐渐能听懂一二了,也知道大将军是非常了不起的人物,偷偷再打量一下夏景行,还是不太信,「那他的盔甲呢?他的大刀呢?」 说书先生讲过,大将军都骑着骑马,手握大刀或者长qiang,身长八尽,勇猛过人,一qiang就能将敌人挑起来…… 可是这个人坐在那里,温温和和的朝着他笑,可一点也不觉得威风。 太令人怀疑了! 夏景行听得儿子与岳父说悄悄话,童言稚语逗人发笑,却又觉得心酸无比。 这傻孩子长这么大都没见过他,不怪对他陌生,自进了门抱了那一下,他闹的厉害,便又交回到了岳父手里,只能远远瞧着他自己拿着小勺子端端正正坐着吃饭,米粒粘到了鼻子上都不自知。 夏芍药倒是拿出从幽州置办的玩具引逗他,可小家伙警惕性很高,见她拿出了玩具,立刻就往夏南天怀里钻,还小声道:「祖父坏人想拐走我!」 他每日好动,夏南天就吓唬他,街上有拍花子的,专门拐骗小孩子,或者拿着玩具,或者糖果点心吃食,拐的小孩子跟着他们去了,便要被卖到很远的地方去做活,不给吃饭还要挨打。 小平安便将这些话牢牢记在了心里,不给吃饭还挨打,这可是顶顶可怕的事情,瞧见夏芍药这作派,完全是拍花子拐人的前奏,就算她长的再好看,那也不能相信的。 夏南天哭笑不得,原本是用来哄孩子的,没想到这傻孩子当了真,将亲生爹娘都当了坏人。 瞧瞧他对面坐着的闺女,自进了家门,眼里就含着两泡泪,吃饭的时候只扒拉了几口,这会儿还要哭不哭。 夏景行夫妇回来,隔日知府衙门就送了礼来。 「姓崔的消息倒是灵通。」夏芍药冷笑一声,恨不得让人将崔家送来的礼给扔出去,还是夏南天老成,劝住了她,「姓崔的早不来示好晚不来示好,这会儿恐怕是听说了景行立了大功要升迁,这才上赶着想将以前的事情抹去。咱们如今却不好同他撕破脸。」毕竟姓崔的当时算盘落了空,公然与他翻脸,以后还得提防他,让他觉得夏家不知他当初的打算更好。 夏芍药也懒得再管崔家来人,自己跑去陪儿子玩,由得夏南天去处理了。 经过夏南天再三保证,睡了一觉起来夏芍药夫妇俩还没离开,小平安总算暂时相信了这是他的亲生爹娘,只是对他们生疏的厉害,不愿意亲近。 夏芍药大清早起来就去夏南天卧房里揪小家伙,将光着身子的小肉团子揪出来,小平安差点给吓哭,使劲往被子里钻,试图盖住光溜溜的小身子:「我是男人!我是男人!」拿被子遮羞,小脸蛋都涨的通红。 夏芍药好半日才明白,小家伙居然还知道害羞的,不肯让她来给穿衣服。还是多喜多嘴解释了一句:「哥儿从来只让老爷给穿衣服,不让我们看他脱光的模样。沐浴这些事情都是老爷一手包办的。」这是夏芍药走之后,他新养成的毛病。 以前他可是不知羞,光溜溜往夏芍药怀里凑,小肉胳膊抱着她的脖子再不松手,身上肉儿香滑软嫩,再没想到隔得这许久,他就再不记得了。 素娥见得她眼里又要汪着泪了,立时拿旁的事去引逗她,「不如姑娘去厨房亲手给哥儿蒸一碗蛋羹,他晨起最喜欢吃蛋羹了。」 洗手做羹汤,这完全是夏芍药的弱项,不过慈母心肠,一听是给儿子做,自然百般情愿。夏南天从厅里进来给小平安穿衣服,她便跟素娥往厨房去了。 真进了厨房,也还是素娥动手,她在旁围观,听素娥讲小平安这大半年来的趣事,一桩桩一件件,怎么听怎么透着可爱。 夏南天也真不容易,带着大孙子出去,看完了猴儿戏他非要养只猴,不说家里如今地方窄小,养不得这些活物,便是养了也得有专人侍弄调教。没奈何他一把年纪,老胳膊老腿亲自给孙儿扮猴,还被小平安嫌弃他不会爬树…… 「老爷总也扮了一个多月的猴,还是后来哥儿自己玩腻了,这才不养了……」 鸟市上转一圈回来,就要买只学舌的鹦鹉,夏南天没奈何,回头买了只有着黄色绒毛的鸭子充数,在两岁多的小儿眼里,大约会动会叫的小鸭子跟鹦鹉区别也不甚大,有段时间他天天一本正经追在小鸭子身后教它学话……后来当然是鸭子长的飞快,体型相对鸟市上的鸟儿们来说,算得庞然大物了。 小平安不能接受「小鸟」的丑怪模样,嫌它吃的太多长的太丑,最后便背着他被厨娘收拾了,进了大家的肚子。落后他也不再去找,倒好似眼不见心不烦,对「养鸟」倒灰了心。 …… 夏芍药听一回笑一回,又想滴泪了。她以前是个坚强的性子,少有能让她流泪的事情,偏偏自从成了亲生了孩子,小东西倒好似将她心里深藏的柔软都牵动了,这两日眼里心里都汪着泪,酸楚难言。 v第八章[12.01] 小平安洗漱干净,坐在小杌子上,被夏芍药一勺一勺挖着喂蛋羹,他吃的认真,素娥还道:「这可是姑娘亲手给哥儿做的蛋羹,里面放了虾仁,好吃吗?」 小家伙点点头,乌黑的大眼睛直瞪着夏芍药,一小碗蛋羹见了底,忽朝她羞怯的一笑,从嘴里蹦出一个字:「娘——」小家伙叫的陌生,夏芍药眼底欲湿,却又红着眼圈忍住了,怕吓着了他,摸摸他的脸蛋,「以后娘天天陪着你,好不好?」 小平安这回开心了,蹭的从小杌子上跳了下来,扬起灿烂的笑容追问,「真的吗真的吗?娘你说的是真的吗?」 夏芍药在他红润的小脸蛋上亲了一口,「真的!娘不骗你!」小家伙便围绕着她欢呼着转圈子,末了还扯着她的袖子示意她弯腰,凑在她耳边小声嘀咕,「我昨晚找多喜姐姐要镜子照了,娘跟我长的一样好看!」 崔家前来送礼的乃是府里的管事,见到夏南天翁婿,庆幸府君大人有先见之明,提前示好,又碰上定远将军,这礼送的正是时候。 那管家送了礼,将夏景行一通吹捧,夸的天上有地下无,战神临世……若非夏景行这三年间在军中练的皮厚,险些招架不住。 等送走了崔家人,夏南天便笑,「恐怕咱们这小院子过两日就盛不下许多人了。」世情从来如此,拜高踩低。 夏家家财散尽落下谷低,还肯来结交的细一想也只两位,一位是何娉婷,自夏芍药走后还肯三不五时派人送些吃的玩的给小平安,另外一位就大大的出乎夏南天的意料了,却是孙氏,也给小平安送过吃的用的,还有夏天的素纱小袄儿,都是用了心思准备的。 她做寒家媳妇的时候,倒与夏家不曾亲近过,与寒向荣和离之后,听说回了娘家,也不知怎生闹的,倒跟娘家父母闹翻了,便带着自己的嫁妆自己在外赁了个小院子住着,还收了几个失业的寡妇专做小绣件儿来买,日子尚且过得。 夏芍药听得素娥提起此事,也是啧啧称奇,「她自己日子过的不好,倒还有余力施惠于人,倒真难得。」以前还真没瞧出来孙氏还有这等侠骨。 夏家的日子其实并非如外界所传那般艰难,燕王府的产业全在夏南天手里管着,每月的红利银子也够这一大家子嚼用还薄有积蓄的。 只女儿女婿不在,夏南天势必做个落拓模样,孩子穿的细葛布,他自己身上便是粗葛布的长袍子,绫罗绸缎全收了起来,给别人瞧。他还带着小平安去护国寺瞧道静法师,大师瞧瞧他的穿着,还笑道:「甚好甚好!财物不过身外之物,我观夏施主与哥儿面色红润,身体健康,便是大福。」 夏南天深以为然。 夏芍药既回来了,便让保兴往何府送帖子,约了何娉婷见面,自己准备了礼物,牵着儿子亲自去向孙氏道谢。 夏景行倒是想留下儿子陪自己玩,可小平安吃了夏芍药的蛋羹,倒记住了这个味儿,跟在她身后似个小尾巴,一时一刻不撒手,粘缠的厉害。孩子亲近母亲乃是天性,夏景行哄不来儿子,索性去向岳父讨教哄孩子的经验,到歹也得知道了儿子喜欢什么,也好投其所好。 等到夏芍药牵着儿子从家里走出来,身后素娥榴花跟着拎着点心果盒相陪,在院门口上了马车,小平安才跟夏芍药嘀嘀咕咕,「娘,我爹真的是大将军吗?」 夏芍药点点头,小家伙犹不相信,「那他骑马吗?会耍枪吗?」眸子里倒是充满了期翼,让她心中一动,倒有了个主意,让小平安接受他亲爹了。 孙氏的绣庄面积不大,里面摆着各种绣件,小些的络子荷包,大些的绣鞋衣服,说是绣庄,倒更似成亲铺子,男女老幼的衣服都有。 见得夏芍药上门,倒大大的出乎她的意料。 「我出门一趟,听得孙姑娘对家里稚子多有照料,今儿便抽空来谢一谢,劳你记挂了。」 抛开孙氏曾是寒家妇这事,两人以前再无别的交集。 孙氏这时候倒显出一点不好意思来,「让大姑娘见笑了!我那时候听得你家里家产全捐了出去,想着大人能委屈,可孩子受不了委屈,我自己又……这才想着尽一点点心。」 正因为她自己尚且身处逆境,竟然还记挂着给别人雪中送炭,这才难能可贵。夏芍药谢了她,又让小平安唤她「孙姨姨」,小平安也拱着小手似模似样行礼,逗的孙氏直笑,摸了十个大钱让丫环去外面买果子给他吃。 夏芍药环顾她这小铺子,倒有几分好奇,「你家里也肯同意你出来开铺子?」听说是闹翻了,但一个女儿家毫无背景在外面开铺子,其实也不容易的。 孙氏自嘲一笑,「大姑娘不知道我以前在寒家的日子,其实也能过得去,只我娘去了寒家,闹腾起来就过不下去了,倒与寒家人一拍两散了。我和离了回家,亲戚风言风语,我娘又整日在耳边谩骂,怪我没拿捏住婆家,落是这般下场,又有媒婆上门,不是这里差就是那里差的人家,竟再没个齐全人,还有个四十多岁的丧偶的掌柜想要娶我,家里田地铺子也不少,我娘有些心动,觉得两家也算得门当户对,但年纪差得老大,我自己先就缩了,坚决不肯。」 她回忆起和离回家的那段日子,与初嫁之前做姑娘时候被父母捧在手心截然不同,以前倒是都娇养着她,似乎总觉得她能攀一门好亲事,好拉扯一把弟弟,结果落得个和离回家的下场,不知受了父母亲戚多少冷言冷语。后面再上门的人家便差了起来,好不容易有个门户相当的上门说亲,不过年纪大了些,她抵死不从,孙太太便指着她的鼻子让她滚,「家里竟再养不了你这样整日吃白饭的了!留着你有什么用,连门可靠的亲事也结不成!」 那时候孙氏便觉得自己存在的价值大约就是让父母能够结一门有用的亲家,除此之外再无其她。 她心里凉了,索性便搬了出来在外面住。孙太太来过几回,哭也哭过闹也闹过,她只不为所动,到得最后见她心志坚定,不肯动摇,只能骂骂咧咧走了,还指着她骂:「往后你竟别再回家来,就算是你弟弟婚事上也别来,省得丢人!」 总之,当初闹和离,是孙太太跟夏寒星一手促成的,等她成了弃妇,没有好的前程了,她就又成了孙家的耻辱,见不得人了。 夏芍药可也没想到,世上竟然还有这等做母亲的,不疼惜自己女儿就算了,竟然面子大过天,还觉得自己女儿令她在外面丢脸,当下拍拍她的手,「你搬出来倒清静了,自己挣了自己吃。以后有什么要帮助的,派人去我家里言语一声。好歹我家里如今也算有个当官的支应门户了,跟衙门里倒也能搭得上话。」 孙氏可从来不是什么扭扭捏捏的性子,当下便笑,「有大姑娘这句话,我便放心了!」当初想尽了办法想要与夏芍药结交,总未能成。后来不过是无心插柳,想着她孤身一人千时寻夫,而丈夫说不定已经埋骨沙场,心里便对她升起了几分怜惜之意,大约也是同病相怜的意思,只觉女子婚事上头不顺,在这世上就比男子要艰难百倍,这才往夏家送些东西,周济周济。 v第九章[12.01] 哪知道峰回路转,倒同夏芍药有了这层交情。 二人坐得一时,小平安在铺子里玩够了,临别时候,孙氏还给他送了个绣着蟋蟀的小荷包,童趣盎然。 夏芍药别了她,便往明月楼去,到了跟何娉婷约好的时辰了。 「何姑娘还没订亲?」 素娥掩唇笑,「何家兄妹在洛阳城可算是出名了,大公子不肯订亲,愿意将闺女嫁他的倒不少,也有不少想要求娶何姑娘的,通通被拒绝了。何姑娘年纪也不小了,再不出嫁可真就晚了。」 夏芍药大乐,「这可是等着了,我这儿正好有个人还未成亲,等我过去与她说道说道。」赵六可还没成亲呢,她在幽州燕王府盘帐的时候,这人没少跑来催促过,说是托了夏景行,但瞧着夏景行自己有妻有子,便将他的事情不放在心上了,索性亲自往夏芍药面前来托。 何娉婷再没想到,分别快一年,夏芍药才见面便问她,「我这里有个未成亲的兄长,乃是我家夫君的袍泽,并肩战斗过的,现在六品,此次立了功要进京受封的,过些日子就跟燕王殿下到洛阳了,再往上升一升是没问题的,只家里就他一个人,没有父母兄弟姐妹,托我给寻一门亲,我瞧着妹妹就合适。」 「你……你……这是闲的没事儿干了吧?」何娉婷整张脸都红透了,再没想过早上才被亲娘逼着成亲,拿出媒婆送来的册子一个个翻,非要她过目。她接了夏芍药的帖子可算是找到借口了,没到时辰就早早跑了出来,还是被夏芍药围追堵截。 夏芍药将小平安往自己怀里一捞,吩咐伙计上菜,将楼里有名的点心小食都来一份,全堆到自己儿子面前,招呼他:「儿子,吃!」小平安对夏芍药简直崇拜的五体投地,眼冒红心小小声问她,「娘,这些都是给我吃的吗?」 「嗯,全是给你的!」夏芍药怜惜的摸摸儿子的小脑袋,指着何娉婷道:「这是你何姨姨,今儿娘请客,你何姨姨付帐!」 何娉婷没想到许久未见她这吃白食的毛病还是改不了,又笑又气,「你就抠吧!」 「我明明是穷的揭不开锅了,明月楼的席面我可吃不起。再说了,若是我保得这桩媒成了,你不是还要付我谢媒红封吗?!再说你早晚得嫁,我认识的这个人最是个不拘束的,上无公婆下无妯娌小姑,只要成了亲,家里你说了算,又是官家,何老爷要是听得有这门亲事,不得押着你上轿?!」 何康元热衷于攀附权贵,外室生的双胞胎闺女都舍得当通房丫头送出去,嫡出的女儿能嫁官家,岂不得乐死? 提起这亲爹来,何娉婷便忍不住冷哼一声,「你可别在我面前提他了!自打哥哥从燕云十六州回来,他被那外室教唆的,说是自己生了儿子,既进不了祖宅,便要闹着往你们家祖宅去住。说是她如今也生了哥儿,给我们何家延续了香火,怎好委屈还住在二进的小宅子里,再说夏家大宅子空着,如今既是归了何家,不住也少人打理,时日久了便败落下来了。闹腾的我爹他竟然意动了,还真准备兴兴头头往你们家老宅子里搬,还是哥哥出手拦住了,这都闹腾了大半年了,若非后来你家夫君立功的消息传出来了,还在闹腾呢。」 这事儿让何家兄妹俩都很呕,还商量过如何让这外室消停些。 只如今何渭还用得着外室生的闺女这条线,总不好撕破脸,只能慢慢哄着,不得已予了个小铺子给外室,就说是给那庶弟的。喜的外室还当他是真心给幼弟的私财,兴兴头头要请人去打理。只她在外宅子里住得这许多年,满心满眼只勾住了何康元一个人,外面半个认识的人都没有,又哪里去寻合适的掌柜? 她原还想着,这铺子既然给了她儿子,她便要亲自出手打理了,哪知道出了门一摸黑,何渭也不管,由得她折腾,将原来的掌柜伙计辞退了,自己召了人来做,连着亏损了三个月,让何康元知道了,便骂她妇道人家不懂还要胡乱插手,重新将铺子丢给了何渭去管。 何渭便很是「诚恳」的向何康元道歉,「是儿子没考虑周全,只想着给弟弟送个铺子。既然亏了,儿子就接着找人管起来,每月的盈利给弟弟存着可好?」 何康元便觉得大儿子这事儿做的周全,还夸他一回。直气的外室心里翻白眼,暗恨何大郎狡猾,说好的送铺子,转了一圈不但铺子又回到了他手里,也彻底杜绝了她想要染指何家生意的路。 就算给了,也只有亏损的份儿,站在何康元的角度,他也不愿意自己家里的生意亏损。 反正家里的生意有何渭打理着,这个儿子成熟稳重照顾弟妹各种周全,将来也定然亏待不了幼子的,索性就让他一肩挑了。 整个洛阳城里出了名的媒人,就没有不曾去过何府的。 何家家资富饶,若是做成了何家兄妹俩的亲事,谢媒钱定然很可观。 自何家兄妹俩成年之后,怀着这等念头的媒人不在少数,有不少月初往何家跑一趟,月末再往何家跑有趟,次次无功而返。 何渭做生意的人,对媒人婆嘴里的话从来不信,但对夏芍药牵线却很重视,「夏少东有没有说是甚样人?只说是武将?」 何娉婷朝她兄长使劲翻白眼,「哥哥不是说,媒人的嘴里就没一句实话吗?」 她还觉得自己小,压根不想嫁人,一眨眼周围的人都拿她当老姑娘看待了。 何渭失笑:「夏少东也不是专做媒人的,她的话还是基本可信的,能提出这人来,定然也有可取之处的。」文官清贵,他们家攀不上,武将出生入死,又不十分注重门庭,娶个商人家的女子还是有可能的。 事关嫡亲妹子的一生,这会儿就显出亲厚来,再不似何彩华何彩玉姐妹俩被当通房丫头打发的时候了,只注重对方的官职,谁管他年纪几何家中妻妾几人? 何渭紧追着问了许多,年纪几何,家中还有何人,生的样貌如何,性情如何…… 何娉婷被他问的不耐烦了,到底抱怨一句:「哥哥你怎的比老妈子还啰嗦?」她一个女儿家哪里好意思细问。换来了何大郎一记爆栗,「事关终身,当然是要问问清楚了。这事儿先别告诉娘,她若是兴奋之下告诉爹,听得能跟官家结亲,他还不得乐疯了呀?咱们只私下打听,或者……你就应该今日带了我同去,跟夏少东问问清楚了。等人来了哥哥亲自去掌眼,结不结这门亲事咱们再考虑。」 这是他压根不相信何太太的办事能力,也对何康元攀龙附凤的心思了如指掌,生怕妹妹在这上头吃了亏,引的何娉婷忍不住头疼:「哥哥你这么爱操心,怎的不操心操心自己的事情?」 v第十章[12.01] 【注:豆豆网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网客服qq。】 年纪也不小了,偏偏还没个定性。 何渭失笑:「若是娶个拎不清的,家里事情都搞不清楚呢,再给我添乱,我还活不活了?」他总觉得女人大部分都是来给男人添乱的,真正有决断之力又见事极明的女子并不多见。 改日他便亲自拎了几样点心往夏家去了,名为拜望定远将军夫妇,实为打探消息。 赶上夏景行正准备带着小平安出门骑马,小家伙坐在高高的马背上喜的手舞足蹈,之前看艺人踩百索,此刻自己身居高处居然一点也不害怕,胆子倒大。 这还是夏芍药想出来的主意,费尽了心思想让他们父子俩关系亲近起来,小家伙却依旧认娘不认爹,最后听得能跟着爹爹骑马,这才不情不愿的叫声爹,被夏景行抱在怀里上了马,别提多高兴了。 何渭今日来,原本就是来寻夏景行的,他的袍泽自然还是他清楚些。 此事还是夏景行托付给赵六的,起先是嫌赵六聒噪,自己的老婆儿子老被他挂在嘴上,后来一起并肩战斗,情谊渐深厚了起来,却又怜他孑然一身,连个牵挂的人也没有,就更想着给他物色个媳妇儿了。 夏景行便唤人牵匹马来,「大公子不如跟我出城跑跑马?」 「恭敬不如从命!」何渭上了马,与夏景行并驾齐驱。 因着小平安还坐在马上,马速并不快,夏景行还要照顾孩子的情绪,听得他颠三倒四的表达着自己的喜悦之情,坐在马上看街边的景儿,忽觉得寻常平视的东西都需要俯视,这视角十分新颖,小家伙便不断扯了他爹的袖子分享:「爹爹,看看——那边——」 父子俩个说个不住,小平安笑个不住,哪容得旁人插话。 何渭便也不急,唇边带了笑意听小儿童言稚语,当爹的也极有耐心,配合着孩子时不时也惊叹一句:「……是吗?那么高的绳子爹爹可不敢走,掉下来可怎么办呢?」说的是小平安隔几日就要去瞧一瞧的走百索。 小平安扭过头来瞧他:「可是爹爹不是当将军的吗?」 夏景行喷笑——在孩子心里当将军的就无所不能了吗? 直到在郊外跑了一圈,小家伙玩累了,何渭才有空与夏景行细聊。 夏芍药想出来的招果然好使,才过了五日,小平安便已经跟爹娘不陌生了。夏芍药夫妇变着法儿的陪他玩,恨不得把逝去的时间全给补回来,从睁开眼睛到他睡着了,十二个时辰都想看到他。 小家伙白天还好,跟着爹娘玩的很开心,只到了晚上睡觉的时辰,就要找夏南天,必须要跟着祖父才能安稳入睡。 到他们回来十日上头,族里有个子侄上门来了,说是来瞧瞧堂妹与堂妹夫。 夏芍药不能跟崔家撕破了脸,还得顾着往后官场上与夏景行抬头不见低头见,但夏家族里如今却是再无半分瓜葛的,不等夏南天开口,已经指使前锋营的两人将这滑头滑脑的小子给扔出去了。 夏家族里听得夏景行大胜而归,立了军功,早都想向夏南天示好了,只拉不下脸来。 好容易听得夏芍药跟夫婿回来了,想着总归是小辈,先从他们夫妇身上下手,待得态度松动了,夏南天面前也好说话。 夏老三将族里男子都聚到一起商议此事,最后才派了个子侄前来投石问路,哪知道才踏了一只脚进门,就被扔了出去,摔了个屁股墩,一瘸一拐回去了。 到这时候,夏家族里不少人都开始埋怨族长,当初非要逼着将夏南天这枝儿除族,结果如今倒好,他女婿争气,竟然立了大功回来,恐怕不久之后官职还会再升一升。好容易夏家有了在官场上走动的人,往后族里子弟还指着夏景行提携呢,族长却斩断了这条路。 当初倒有不少人跟着夏老三一起去逼迫夏南天,此刻全都不记得了,只记得此事乃是族长做的决定,背底里把夏老三骂个臭死,常有人在背底里指指点点。 夏老三年纪大了,心头郁结,临老还有一把火气,带了自己儿子,以及兄弟的儿孙往夏南天家过来,哪知道才到得大门口便见门岗森严,虽是个小巷子,夏家门口却立着两名军士,腰挎大刀目不斜视,就连邻居们都不往夏家门口走动了。 几人心中已暗升了怯意,立功蹭到了门口,夏老三腆着脸道:「烦劳军爷往里面传报一声,老头子乃是你们将军的叔公,听得他立功回来,特意来瞧瞧他。」将手里提着的鱼肉再提高些,给守门的军士瞧。 夏家几时门禁森严过了。这不过是夏芍药嫌弃夏家没皮没脸,如今已与他们断绝了关系,自家生死荣辱俱与他们再无半点干系,省的多费口舌,索性就在门口立了两门神。 这两人皆是上过战场见过血的,其中一人面上还有疤,原本就有些凶煞,鼓起眼睛来比寻常人吓人的多,嗓门如打雷一般朝着夏老三砸下一句话,「我家夫人说过了,夏家只得老爷子这一枝儿,再无旁的亲族,若有人来冒充,棍棒打将出去,不必客气!」 夏老三以及同来的子侄都懵了,从未想过有一天夏南天会如此绝情。 他们总想着世人注重宗族,就算是被除了族的都有不少还想着再记回去。他们此刻搭了梯子,夏南天想来也应该顺着梯子爬下来,大家到底同族,以后还是一家人。 v第十一章[12.10] 哪知道夏南天根本没有想要再上祖谱的打算,不但没有与大家言归于好的想法,竟然连一面也不得见。 几人又羞又臊,特别是夏老三,只觉得血往头上一阵一阵的涌,只觉此生从未受过此等奇耻大辱,却又无可奈何,只能带着人回转,才出了巷子便听得马蹄声响,打头的正是夏景行,大氅翻飞,笑容满面,怀里还搂着小平安,这是出城跑马才回来,身后跟着两名护卫,倒有几分将军的派头。 夏老三一行人停住了脚步,想着他们这帮人立在巷子口,不怕他瞧不见。 哪知道到得近前,夏景行目光在几人面上漫不经心的扫过,倒好似从来不曾识得这几人,马速都未停便往巷子里去了,夏老三到底不甘心,豁出老脸来叫了一声,「侄孙女婿——」 夏景行听在耳边,唇角微微勾起,怀里小家伙还天真的问,「爹爹,是在叫你吗?」他声音半点也不曾低,「不是,爹爹不认识这些人!」 夏老三抬手指着他骑马而去的方向,「啊——」了一声,又羞又臊,当着族中子弟的面儿被打脸,血直往脑子里冲,眼前一黑便朝后跌了过去…… 夏景行带着孩子进了家门,半点搭把手的意思都没有。 夏家族人从开始就是拜高踩低,趋炎附势的人,属于施再多恩惠也不记得的白眼狼型,他虽不知道夏南天在族中花了多少心思,却也不愿意再与这样人家搭上甩不脱的亲族关系。正好夏老三将他们这一枝儿除了族,可不正合他意? 哪里还有再往上凑的道理。 当天晚上回去,夏老三便糊涂了,请了大夫来说是痰迷了心窍,扎了针才醒过来,人却爬不起来了。 在族中子弟面前丢了这样大的脸,而且被阖族中人埋怨,到没脸见人了,在家里养了小半年才好意思出门,却也不好意思往人多处去,只在街上随意走走。 那时候,夏景行都已经再一次升官了,夏家族中此后却再攀不上关系了。 不止夏家族里人,就连左近知道此事的人家也暗底里笑夏老三愚蠢。 半个月之后,燕王殿下带着赵六禹兴国等人到达了洛阳城,才进了燕王府便让人来请夏景行过去。 几人在燕王府一聚之后,商量了一番京中局势,去了如何应对,受封之事,赵六便跟着夏景行往家里去了,说是要给世伯请安,还要见见自己的干儿子。 一路之上,夏景行便将替他瞧了个媳妇儿的事情讲了给他听,只女方的兄长想着掌掌眼,再回禀父母。 赵六生的瘦削,许是小时候日子艰难,此后伙食再好人也胖不起来,模样也只算得上端正,但一双眼睛光华湛然,很是精神,再换了新衣,打扮一番,竟然也也似模似样,倒似个文士,全不似武人。 他这里才见了干儿子恨不得抱着不撒手,可小平安对于突然冒出来的干爹可没什么想要亲近的欲望,一头扎进亲爹怀里不出来。 赵六眼馋夏景行有儿子,对相亲之事也很积极,加之燕王在洛阳不过待得两三日便要起行,夏景行当日就派人往何家送了信,约了何大郎晚上在明月楼喝酒,说是要为好兄弟接风洗尘。 何大郎往燕云十六州送冬衣的时候,住在客馆里,倒是与夏景行见过面,可赵六却不曾往客馆里去,二人终究失之交臂,如今郑重约了时辰,到点便由夏景行陪着往明月楼去了。 何渭想要见见赵六,便是怕他生的粗蛮吓着了自己家妹子。别瞧着他六品武官还要往上升,前途无量,可做武官的碰上打仗不但危险,而且许多军中汉子性子粗糙,也就是夏芍药提起的人,才让何家兄妹俩郑重对待。 没想到见了真人,倒是斯斯文文,生的端正精神,算不得美男子,可说起话来足见阅世之深。 何渭也不是那等拘于门户之见的,非得要妹妹嫁个高门大户,亦或者是读书人。何娉婷自己就不是爱读书的性子,若真嫁个读书人那才要命。谁不知读书人都想红袖添香,可自家妹子满肚子生意经,与读书人的世界南辕北辙,说不到一处去,哪得甜蜜日子可过。 赵六倒好,你跟他提前线战事,他便提被掳百姓,老弱稚子,悲天悯人满面叹息;你跟他提生意,他便提年成,但凡市井之事讲起来也是妙趣横生,酒量也不错,陪着何渭喝了两坛子酒,人还镇定如斯,也不讳言出身,「……家里亲人统不记得,只一个人活了下来,籍贯哪里都不知道,遇上了燕王殿下,才有了口饭吃,不然如今还不知道在哪里胡混呢。」 难得他如此坦诚,何渭倒欣赏起了他的坦率,问及官职,知道此次是进京受封,六品升个五品,年纪轻轻也很是了不起了,当下便吐了口,「若有意便请了媒人上门,此事我却做不得主,要禀了家父母作主呢。」 燕王听得夏景行提赵六牵线,倒替他寻了一门合适的媳妇,兴致上来请了媒人前往何家。 何康元听得燕王保的媒,哪还有不愿意的,不等何太太见赵六,他倒先自应了下来,倒引来何太太气恼不已,骂个不住:「被那狐媚子迷的人事不知,满脑子只想着发财,也没知道从哪里拣来的阿猫阿狗,就跟我的闺女配了对……」 也亏得何渭提前已经见过了人,只道这是燕王亲自保的媒,他前往燕云十六州送棉衣的时候就瞧中的人,才来了洛阳城便上门来提亲,足见诚心。却将夏芍药夫妇牵线一节给隐下来了。 何太太自来对夏家人没什么好感,若听得夏芍药牵线,不定还得怎么想呢,泰半是不肯答应的,大约还会觉得夏芍药在坑她闺女呢。 何渭最会察颜观色,对何太太的心病最清楚不过,劝慰的她心结打开,好容易接受了这门亲事,又想起儿子的亲事还没着落,才开了口他已经溜了,「总要让妹妹好歹见一面,才好订亲的吧?」 v第十二章[12.10] 次日何娉婷在兄长的陪同下前往夏家去见夏芍药,与前去「与干儿子培养感情」的赵六「不期而遇」,彼此心知肚明。赵六与何渭打招呼,眼角儿悄悄打过何娉婷,为论穿戴,只见她生的高挑丰腴,面若银盆,心里先自满意了。 而何娉婷也大着胆子扫一眼赵六,果见他生的斯斯文文,与想象之中武官满脸胡子的粗蛮样子全然不同,心里也肯了,还奇他这副身子怎的打辽人,后来听夏芍药提起他管着斥候营,但凡走过的路没有不记得的,丢到漠北草原上也不会迷路,夏景行一行人孤军深入,他比指南针还好用,心里便涌上一丝喜意。 由燕王保媒,男女双方都见过了面儿,三日之内这门亲事便亲了下来,一应茶礼酒水便是燕王府的管事置办的,赵六竟然只等着做新郎便好。 因行事匆匆,他们还要进京受封,此事不好坐下来谈论成亲的日子,何康元也十分满意,直催着赵六尽早进京,「成亲的日子不急,等贤婿从京里回来之后再定也不迟。」到时候他又升了官,便是本地知府恐怕也要对何家高看一眼。 何康元心里得意,在外室面前禁不住夸耀了一番新女婿,倒让外室大哭了一场,嘴里只喊着自己俩闺女的名字,「……同样是你爹的闺女,你们姐姐嫁得年轻俊杰,我的闺女却得伴个白头翁,怎的如此命苦?」哭个不住。 三五日之后,燕王带着夏景行赵六,以及自己一干贴身护卫,往长安去了。 夏芍药却懒怠再动,站在门口送了夫婿出门,「只你别去了长安昏了头,小心着晋王些。我去了咱们还得另寻住处,你跟着殿下去,就住在燕王府,出入跟紧了殿下,想来晋王也不能找你麻烦。」 夏景行原还想着,要带了妻儿岳丈去游长安,哪知道妻子不肯,只得不情不愿去了。 十一月十八日,长安城还笼罩在一片黑暗之中,各官员府邸已经亮起了灯,骑马坐车的都往兴庆宫赶去站班。 尚书令翁济人老觉少,今儿起早了,到了丹凤门前下车,别的官员还未至,只吏部尚书梁永定也才到,见得他上前问候,「翁相早。」左右看看,只丹凤门前守卫站的笔直,其余官员还不见人,凑过去小声道:「燕王前儿入京,听说已经见过帝后了,今儿上朝会不会封赏呢?」 燕王还未入京,朝中早就暗潮汹涌,从文官到武职都有考量。 当初战事吃紧,大齐一度显了败相,有不少人在朝堂上可没少抨击燕王,总想着这个皇子就算在战场上保住了命,却也因为齐辽之战,恐怕以后不能在朝中兴起什么风浪了。就连向来与燕王兄弟情深的太子都退居一射之地,默认了不再支持这个弟弟,其余大部分官员谁肯多替燕王说几句好话? 燕王前脚进了长安城,见过了帝后,后脚就有不少官员往燕王府送礼示好,就连太子也派人送了礼,打着关心兄弟的旗号,其余诸皇子不甘落后,俱有礼相送。 不过两日功夫,倒好似要将朝中格局重新改变一般。 燕王若是领赏之后依旧回燕云十六州去,那朝中格局变化倒不大,若是留下来如晋王一般长居京城,到时候燕王相帮哪一位皇子,亦或他自己有所动作,都会让大齐朝中政局大变。 翁济缓缓拈着颔下白须,不急不缓道:「燕王可是带了两人回京听封的,其中一人还是镇北侯逐出家门的嫡长子呢,也你猜这两人是留京还是回十六州?」谁人不知晋王府与镇北侯府皆与国子监祭酒王家交恶多年,就是为着当初南平郡主与现宁谦的那桩风流事。 没想到王氏生的儿子还有能够翻身的一天,此次回京并未进镇北侯府,而是一路跟着燕王住进了燕王府,可算是这两日的另外一桩趣闻。 大家可都睁大了眼睛瞧着这场好戏怎么收场呢。 当初镇北侯将嫡长子出了家门,如今嫡长子载誉归来,不独镇北侯不好自处,便是晋王一张老脸面上也不算好看。 早在燕王大捷,圣人下旨召边关将士回京听封,晋王就早早向梁永定传话,意思是让他到时候看着安排,就算是做官,也有许多讲究,安排个实职还可以有升上去的机会,安排个虚职,几十年在职位上熬着的不在少数。 晋王既有意在官职上压制夏景行,梁永定也得考虑一二。 燕王势头正盛,他既为镇北侯长子请封,那就是摆明了不会苟同晋王打压夏景行的想法,并且还想办法提携此人,一个弄不好叔侄两个便要因为夏景行而反目。 梁永定可不想做叔侄俩中间的夹心饼,他生性圆滑,忙向翁济求教,「翁相教我,下官愚昧,想着京里做官可比驻守燕云十六州要好,可如今兵部职位都满,下官竟想不出圣人要如何封赏,翁相可一定要不吝赐教,下官感激不尽!」 翁济见他果然是个左右为难的模样,顿时乐了,「定远将军能够忍着一口气放弃了侯府世子之位,转投军旅立下战功,想来他也不是目光短浅之辈。老夫若是他,必定选择继续回到燕云十六州去,再立战功,等到手握重兵不能让人小觑之时,再回京不迟。」 京中文官比武官更容易安排职位,武职在京的要么在兵部,要么在刑部,或者九门宫禁城外南北大营,不少官员都是圣人倚重之人,轻易不会挪窝的,剩下的不过是些不重要的官职,随便推出去挂个武职,若不能逢战事外派打仗,恐怕一辈子也就止步于此了。 梁永定醍醐灌顶,忙向翁济谢恩。 这么一会子功夫,上朝的官员便陆陆续续来了,丹凤门大开,官员左右两排持笏上朝,等到天子驾临,今儿第一件事便是嘉奖齐辽大战之时的有功之臣。圣人宣了燕王与定远将军,以及赵校尉上朝见驾,三人鱼贯而入,燕王在前,夏景行赵六在后。 燕王贵为藩王,主燕云十六州军事,加赐一品骠骑大将军,算是对他在齐辽之战的肯定,另有皇庄两处,金银财物若干。定远将军从五品一跃而至正三品怀化大将军,其岳丈倾尽家产自筹粮草,有功于国,得封从五品朝散大夫,却是个虚职,算是奖赏他的。夏芍药得赏三品诰命,就连唐氏也有封赏。 晋王今儿特来上朝,旨意下来,当即就呆了。 他原还想着,撑死了夏景行从五品升至四品,哪知道连从三品都不是,竟然是正三品,悄悄抬头瞧了好几回圣人的脸色。 v第十三章[12.10] 圣人前儿见过了燕王,这两日心中高兴,只觉得放眼去瞧,自己几个儿子里,留在长安城的自不必说,全都虎视眈眈盯着大位,互相暗底里使绊子,搅的朝中乌烟瘴气。独三皇儿一心为国,当初十六州连失数州,他一个皇子竟然想着要与燕云十六州共存亡,有了殉国的念头。战事失利之时,圣人对这个儿子自然有怨言,但等他大捷回还,跪在御前哽咽,「儿臣还当……此生再见不到父皇天颜了呢……」一句话倒将圣人的慈父心肠勾了起来,亲自下了御座去扶他起来。 他这句话,可不正是挖心剖肝讲的一句实话?! 圣人对他这句话深信不疑,拉着他讲了许多小时候的淘气,还亲自带着他去皇后宫里吃过了饭,回来又禀烛夜谈齐辽大势,对这个儿子竟然是前所未有的信重。 耶律璟虽然退兵了,但保难他贼心不死,再行发兵。 圣人上次在洛阳,不肯相信燕王的话,只觉得盛世太平,他却大煞风景,哪知道没过多久辽人就兴兵南侵,这场仗打了三年才消停下来,父子两个算一算也是足三年未见了。 谈起齐辽之战,势必要谈到手下大将。燕王毫不吝啬的夸奖了夏景行与赵则通这对合作无间的搭档,「……夏景行当初在宫里学工笔,哪想得到有一日倒能用上。他工笔极佳,赵则通方向感又极好,这两人带着一队人马就敢算辽人草原上跑,不但迷不了路,还将山川地貌给绘了出来。父皇可瞧过了那张辽人漠南漠北地形图?」 提起这个,圣人倒笑了,「也亏得你,手下网罗的尽是这种人才。当初朕还隐约记得夸奖过定远将军的工笔画呢,后来倒平平了,只没想到他画的地形图倒让朕大吃了一惊。这么说当初他是藏拙了?」 到了这时候,燕王早不似旧时不受圣人重视的三皇子了,他的话既然有份量,自然要为夏景行说句公道话了,「父皇哪里知道,就为着他工笔画的好,被父皇夸赞了一回,王叔还在暗底里挫磨他呢,以后哪里还敢让父王瞧见他的画呢。」 圣人一怔,未料得还有这等事儿,「朕原还想着,你皇叔……好歹是藩王,怎么着心胸也应该宽阔些,他娘都已经死了,留下个毛孩子,怎么就容不得了呢?最后竟然要闹到了逐出府的地步了。」到底感叹一回夏景行的身世。 燕王便笑,「这有什么,若非他不是从侯府里被逐出来,父皇也不会得这一员大将,儿臣也没这样得力的左膀右臂。不独是定远将军能干,他入赘的那家少东虽是个女子,可是算起帐来竟然要比儿臣军中书吏粮草管库强上太多,大战之后她千里送粮,儿臣便使了法子将她留在幽州核算抚恤银子,以及战后各种军械粮草帐面点算,十分能干。」拉家长一般将禹兴国等人绑了身在应州的夏芍药去幽州,后来夏景行还是找机会臭揍了禹兴国等人一顿,当作笑话讲给圣人听。 圣人再想不到还有这样好玩的事情,顿时抚膝开怀大笑,笑完了才赞道:「没想到定远将军的这位妻子倒是有胆有识,也不知谁人教导出来的这样女子,倒是难得!」 夏南天就这样在圣人面前挂上了号。 「……她家可是洛阳种芍药第一家,为着捐粮,连老宅子芍药园铺子全都卖光了,父皇不想着赏些什么?」 最重要的是,夏景行提起的主动出击,以及亲自带人前往辽人草原灭了辽人二部,对齐辽战局中有着深入的影响,圣人也十分赞赏他的军事才能。 又有国子监祭酒王老先生不少门生都明里暗里上旨夸赞夏景行,也算是顺应臣属呼声,圣人封赏起来便格外的大方,倒大大的出乎晋王意料了。 轮到赵六了,传旨太监宣完了旨,赵则通被封为正四品宁远将军,领旨谢恩,才抬了头,圣人便「噫」了一声,只觉得他面熟,倒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赵六从小混迹市井,原就没有大名,这还是燕王要请封,临时替他赐名:则通。 当日除了燕王以及夏景行与赵则通之外,另有戍守燕云十六州的将士们以及地方属官,如今还在坚守的与已经为国捐躯了的,都得到了封赏。 等到退朝,燕王被圣人留下了,太子与二皇子四皇子皆向夏景行恭贺升迁。 夏景行以前也在宫里学习了好几年,与几位殿下倒都认识,如今他做了三品将军,从太子到其余皇子倒都想与他结交,齐来贺他,当真是与从前处境有了云泥之别。 晋王见他与众位皇子寒喧,心中恼怒,才转身准备走,一眼就瞧见了赵则通,乍一看便觉眼熟,再细一瞧,面色都变了,抬手就指着赵六,「你……你……」这不是上次在洛阳行宫状告宁景世的赌坊那掌柜么? 他站班在最前面,赵则通领旨之时又不曾扭头来瞧他,此刻倒将人认出来了。 怎么一眨眼赌坊的掌柜就做官了?! 赵六见得晋王这模样,偏还上前两步笑嘻嘻向晋王问好,「洛阳行宫一别,下官惦记着王爷身体,王爷这一向可安好?」 安你个头!!! 晋王这会儿才想明白 ,赵则通既然跟着燕王从燕云十六州立功回来,感情他就是燕王的人啊?这么早这侄子就给他下套了,还是下在了宁景世身上,别提多恼火了,恨不得当场扇赵六一个耳刮子。 旁边还有朝臣好奇的瞧着晋王跟赵六,只当这二人还有旧日交情,晋王这巴掌就无论如何也扇不下去了,只胸膛起伏,一肚子怒气,转头就直奔了宫里,要去跟燕王算算这笔旧帐! 好你个小子,竟然敢算计亲叔叔! 算计银子事小,丢脸事大。 旁边有官员上前来与赵六寒喧,问及晋王与他交情,赵六还含糊道:「旧识旧识!」没看到晋王殿下瞧见他,整个人都不好了嘛,脸色都变了。 v第十四章[12.10] 赵六肚里闷笑,面上还一本正经道:「当初……下官在洛阳行宫与晋王见过一面。」 这话里,可就含意深远了。 能让晋王在洛阳行宫见面的,身份怎么样也不会低了。这赵将军到底是什么来路? 其余官员肚里不住猜测,只二皇子与四皇子当初可是跟随圣人南巡的,赵六在行宫里状告宁景世他们可都围观过,扭头瞧见这幕,顿时都喷笑了。 想晋王自恃皇叔,得圣人宠爱,一向在这些侄儿面前也是拿足了长辈的驾子的,除了对太子客气些,其余几名侄子也被他训导过。碍于长幼身份,做侄子的不能把叔叔怎么样,却很是乐于看他出丑的。 二皇子还笑叹:「三弟真是……太坏了!」使了手下门人去给宁景世下套,狠狠宰了皇叔一笔银子! 太子不曾见过赵六,不明白其中关窍,又因是二皇子说的话,倒不好意思寻根究底的问,直到晚宴时候才知道事情始末。 原来晋王一怒之下就往宫里去寻,直奔到了圣人面前,要他给自己作主。 圣人被他弄的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经他提醒才想起来,赵则通竟然是当初在洛阳行宫朝着他使劲磕头的赌坊掌柜,心中好笑,这等小事比起军国大事来自然不值一提,可好歹也要给亲弟弟几分面子,便带着点责备的口气道:「三儿也真是的,哪有这么耍着玩的?」 哪料得到燕王压根没准备认下此事,一本正经道:「父皇可冤枉儿臣了,儿臣在洛阳行宫也是与赵则通初见!当时他跑去要帐,可是宁景世在赌坊的帐没还,与儿臣又有什么干系?!况且赵则通虽做过赌坊掌柜,但不能抹煞他有一腔报国热情。后来齐辽战起,他跑到幽州去参军,投到儿臣府上,难道儿臣还要因为他曾经跟宁景世讨过赌债,就将有报国之心的青壮儿郎给拒绝了?!」 一番话倒将赵则通给塑造成了市井间出来的满腔热情的爱国志士。 晋王被弄燕王这番话给问的哑口无言,一张老脸涨的通红。 燕王拿爱国大义这顶大帽子来扣到他头上,细究起来,倒是他这个王爷气量狭小不容人了,明明是他的外孙欠了赌债,这会儿看赵则通发达了,倒来反咬一口。 圣人对燕王的话虽然不全信,可晋王也没证据证明这事儿就是燕王指使的,就贸然跑来指责燕王,却是不妥。他话语里便含了几分责备,「国家危难有儿郎愿意投军报效国家,此乃大义。皇弟且不可因小节而罔顾大义!」 明明是跑来告状的,到了最后反没了理。 当晚庆功宴上,晋王便一杯接着一杯的喝酒,心中块垒难消,只能拿酒来浇。 在宫里闹了个没脸,他原本是不想参加这场庆功宴的,只圣人的话犹在耳边,他若是不参加倒坐实了他心胸狭窄气量小的名头,只能强撑来宴饮。 太子早从宫里太监处得了消息,又问及燕王,燕王还是一脸无辜,将当初的事情轻描淡写讲了,末了倒似起了点火气:「皇叔也太不起我了,难道我府里就没银子了,还要算计他的银子?明明是他的外孙好赌不懂事,非要将此事栽到我头上,真是好没道理!」兄弟二人三年未见,再回来太子倒是心虚,燕王却仍如旧时一般,对他谢了又谢。这会儿讲起晋王诬赖燕王设了圈套讹他家银子,太子倒站在燕王一处,「皇叔这是老糊涂了,三弟别跟他计较!」还安慰了他几句,与他共饮了三杯。 表面上看,兄弟二人把酒言欢,共诉别情,倒是一团和乐。 宴行过半,晋王已经喝的有些半醒了,夏景行亲自执壶过去,向晋王斟了一杯酒,「下官从小到大,得了不少王爷的指点教诲,莫敢或忘,还要感谢王爷多年栽培之功!没有王爷,哪得我夏景行今日荣耀!」 晋王这才与他抬头平视,眼前气势如山岳般沉稳的青年,早不是那懵懂稚儿,任由他搓扁捏圆,而是功勋卓着的年轻将军,目光湛然有神,清正和平,暗含了无人能敌的锋芒,磊落从容站在他面前,若是旁人家儿郎,他定然要赞一声:年轻俊杰! 可此人偏偏是夏景行,他闺女的眼中钉肉中刺,与他那嫡亲外孙宁景世站在一起,恐怕这一位倒更似侯府世子。 晋王仰脖一口将杯中酒干了,只觉这醇厚绵长的御酒也含着苦味一般,也不知道是酿酒师之故,还是他之故。 他摇摇晃晃站了起来,目光凛厉在夏景行那张意气风发的年轻面庞上扫过,丢下一句,「小子,后面路还很长!」便拂袖而去,耳边还听得夏景行一句:「王爷好走!」 十一月下旬,京里下了一场厚厚的雪,气温一下子就降了下来。 宁景世昨晚宿在闫幼梅房里,她起来的时候,外面天色昏昧,小丫环轻手轻脚打了洗脸水,拧了热热的帕子递过去,她擦了把脸,自有丫环上前来服侍她梳妆打扮。 大红销金撒花帐子放了下来,男人犹自酣睡,做人儿媳的就要早早起身,往婆婆院里去请安,想想多少有些不甘。 丫环明铛正替她往头上插着嵌红宝的凤钗,小丫环四儿进来禀报,姚姨娘来请安,正在外面侯着。 闫幼梅目光往大红销金撒花帐子上面扫了一眼,心里微微发苦,面上却淡淡的,起身往外间去了,坐定在了厅里,姚红绫这才穿着一身粉红色的袄裙进来了,大冷的天儿也不见臃肿,只觉腰条儿细的正正好。 她进来给闫幼梅行了礼,抬头见主母都打扮好了,这才微红了脸自责:「都怪奴婢今儿起晚了,半夜外面下起雪来,奴婢还当天亮了,爬起来瞧了一眼,原是下了雪,再躺下走了困,就没睡着,等才睁了眼就晚了,没赶上侍候奶奶梳妆。」 v第十五章[12.10] 姚红绫倒是知礼,就算是抬了姨娘,在闫幼梅面前也以「奴婢」自称,多是规规矩矩的,只宁景世一月里倒有半月在外面眠花宿柳,剩下的日子宿在府里,大半时间也在姚姨娘房里,小半日子才在闫幼梅房里。 丫环明铛跟当初怀孕死了的莺儿是一同跟着陪嫁来的,听到闫幼梅的奶嬷嬷在背底里跟闫家陪嫁来的燕喜嬷嬷聊天,讽刺姚姨娘,「……她是什么出身?学的又专是哄爷们的伎俩,咱们家姑娘心底纯善,从小金尊玉贵,哪里比得行院里出来的会笼络爷们?」 燕喜嬷嬷还叹息:「这事儿说起来还是行院里出身的放得下身段,房里什么讨好爷们的事儿都做得出,咱们姑娘……」 明铛当初还不明白,莺儿去了之后不久,宁景世就对她动手动脚,闫幼梅便将她开了脸给宁景世放在了房里,春风雨露尝过了,经见过了宁景世在床上的不着调,便渐次明白了奶嬷嬷跟燕喜嬷嬷的话。 「我这里有明铛她们侍候,哪里就缺了人手呢,你也太小心了些。」事到如今,她与姚红绫妻妾相处也算得和睦,做妾室的在正室面前从来不恃宠生娇,小心服侍,她又没生下儿子,做正室的便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过下去了。 闫幼梅让姚红绫先回去,自己穿戴好了,往檀云院去请安。 自朝中大肆封赏了齐辽之战的将士们之后,府里便传开了,原来被逐出门去的大爷回长安城了,如今做了三品的怀化大将军,连带着妻子岳父岳母皆有封赏,只与镇北侯府一点干系也没有。 闫幼梅成亲之时还不知道镇北侯府旧事,只成亲这几年便渐次知道了,心里对婆母不免轻看了些,原来她嘴里说的冠冕堂皇,教训起儿媳妇来理直气壮,自己私下做的事情却上不得台面,由不得儿媳妇在心里轻看了她。 府里的大爷做了三品怀化大将军的消息传来的那天早晨,闫幼梅正在婆婆房里侍候着,晋王派了婆子来传话,婆子前脚走了,后脚南平郡主便一口气没上来,晕了过去,不醒人事。 彼时宁谦跟宁景世父子俩都在外面未曾回来,只有闫幼梅作主,她便使了下人拿了府里的帖子去请太医。太医跑了多少趟,都是气郁于胸,不得舒解。 南平郡主病了之后,这些日子汤药不断,人虽醒了过来,但面色焦黑,人却爬不起来了。丈夫来了之后,跟她大闹了一场又走了,儿子回家来也不过在床前站一时,说两句闲话,转头就又往外面去了,该吃吃,该玩玩,一点也不耽搁。 偌大一个镇北侯府,如今能日日过问南平郡主病情的,便只有闫幼梅一个人了。 闫幼梅一路往檀云院去的路上还在想,婆婆这病大约没这么快好了。若想好了唯有府里大爷从云端跌到了泥地上,大约才能消了婆婆这口郁气。 只被逐出门的大爷倒是个血性男儿,一步步从泥地里爬上来,想来真要让他跌下去,也不容易。 雪后的早晨原本空气冷冽,但闫幼梅带着丫环才进了檀云院,便闻到一股浓浓的药味儿,守夜的丫环这会儿还揉着眼睛在茶房里熬药,见到她来小声问安,又道:「主子一夜未睡,这会儿才睡着,奶奶不如在这里坐一会,等主子醒来了,福嬷嬷那里传出话来,奶奶再进去?」 闫幼梅谢了她的好意,丫环拾掇了个干净垫子来放在一旁的杌子上,扶了闫幼梅坐下,二人小声交流南平郡主的病情。 「婆婆病了这些日子,也不知道几时会好?」 闫幼梅的忧心就挂在脸上,任谁瞧见了,也会觉得这媳妇儿孝顺的。 丫环斟了杯热茶端过来,不小心打了个哈欠,忙向闫幼梅告罪,「让奶奶见笑了,这些日子主子一直病着,奴婢就……」 闫幼梅摆手,「不妨事,婆婆病着,我做儿媳的没能亲往婆婆病床前侍候,倒是累姐姐们跟福嬷嬷了。」 南平郡主原来对儿媳妇还有几分期望的,哪知道自儿媳妇进了门,半点用都没有,儿子依旧故我,时不时便在外眠花宿柳,要么就有要赌帐的上门来结银子。 这个儿媳妇不但拴不住儿子的心,让他成了家的人仍旧如脱缰的野马一般往外跑,还连个喜信儿都没有,成亲也有几年了,竟然还是肚子平平,自莺儿之后宁景世院里不拘哪个都没半点消息,南平郡主对儿媳妇就愈加的不满了。 她又是那么个不饶人的性子,日常言语间便对儿媳妇极尽苛责之事,这使得婆媳妇之间的关系一度很紧张,表面上看闫幼梅恭顺之极,但实质上婆媳俩几乎处于相见两相厌的地步了。 闫幼梅也是自小娇养长大的,上面三个哥哥两个姐姐,做幼妹的极尽父母兄妹宠爱,没想到嫁了人,表面看着花团锦簇,内里却藏污纳垢。 婆婆病倒的这些日子,她虽日常也过来请安侍疾,不过面儿情。南平郡主身边有福嬷嬷以及众丫环,哪里就用得着她亲自动手了。到了晚上南平郡主便想为难儿媳妇,朝她瞧一眼,闫幼梅便道:「大爷最近忧心母亲身体,晚上回来还得儿媳妇侍候,端茶倒水,丫环们总不放心,儿媳妇还得亲自看着呢,母亲好生养病,媳妇回去瞧瞧,明儿一早就来。」 南平郡主自对丈夫失望了,便将儿女放在首位,尤其是儿子,便是未来侯府的继承人。儿媳妇这话竟然教她找不到拒绝的理由,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去了,无力的捶床,「歹毒的妇人,不孝顺的东西!」 福嬷嬷知道她这是把对夏景行的火往儿媳妇身上撒了,只能假作不知的宽慰她:「少夫人一心扑在世子爷身上,操心好了世子爷,郡主就能少操份心,何尝不是在给郡主减轻负担。奴婢这里看着郡主,但有什么事主子使唤起老奴来也顺手,少夫人可不太清楚郡主的喜好呢。」 南平郡主只能含恨闭上了眼睛,只觉嘴里全是苦味,一到了晚上就做噩梦,梦见王氏吐着长长的舌头来找她,朝着她冷笑,「你害死了我,却害不死我儿子!我儿子会回来给我报仇的……」 她一头大汗从梦里醒来,全身就跟从水里捞出的一般,大冬天都得从头换一身,又疑心王氏冤魂不散,在府里作祟,还请了和尚道士轮流来,念经超渡的,挥了桃木剑捉鬼的,就跟唱大戏一般折腾了好几回,却依旧不能除了她心头梦魇,到了晚上闭了眼依旧是王氏那张脸。 王氏眉眼透着温婉平和,生来是个十分温柔的人,南平郡主当年找上门来,她也只知道一味流泪,连高声争辩责骂也不会,但到了南平郡主梦里却是面目狰狞,半点不见生前温柔之意,倒如恶鬼索命一般。 v第十六章[12.10] 南平郡主便愈加认定了这是王氏做了恶鬼,不得超生,这才形容大变。 她这般连气带吓,白天想起自己儿子就心塞不已,再想想出息了的夏景行,只觉这就是在打她的脸。若是能掉个个儿,宁景世成材,夏景行做个纨绔,哪怕如今将他仍旧养在府里,她也愿意,左不过费一口饭,只他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这辈子都难有翻身的余地。可惜当时一念之差,将他逐出门去,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这小畜生倒一日日出息了。 到了晚上又心病难除,一夜夜睡不安稳,原本当时只是痰迷了心窍,昏了过去,哪知道日日汤药灌下去,病倒越发严重了。报了给晋王府去,晋王还亲自过来瞧了一趟,见得女儿枯瘦的脸,也心痛不已,拉了她的手安慰,「父王还没死呢,岂容这小畜生骑在头上,等他这段日子应酬完了,等回头安排起官职来,父王必让他一辈子就耗死在一个官职上!」 夏景行这些日子春风得意,自升官之后,每日里请酒不断。 这些人请的时候还都不是单给他一个人下帖子,而是连燕王与赵则通也一起请了。他们算得此次齐辽之战的大功臣,旧日玩伴,官场同僚,各种应酬不断。 晋王身在王府也听了不少消息在耳里。 南平郡主双眼淌泪,这时候恨的愈加咬牙切齿,又埋怨晋王,「当初爹爹说能将那小畜生弄的家破人亡,还有小畜生的小崽子,定要将他卖身为奴,或沿街乞讨,怎的我听着竟然连他岳丈妻子都有了封赏?」又恨亲家,「崔连浩也是个没用的,一点子事情也办不成,亏得我将宝贝女儿许了他儿子,真是个蠢材!」 到得此时,晋王只觉得女儿枯瘦的手抓着他的胳膊,眼睛里是彻夜未眠的红血丝,形容枯槁,两鬓带着不正常的潮红,披散着长发神色凄厉,倒似入魔了一般,出来便问福嬷嬷,「她怎么成了这般模样?」不过一个夏景行,何至于就让她弄成了这般模样? 福嬷嬷却知这是心病,这时候也不再瞒着晋王了,跪在他面前泣道:「王爷不知,听说大爷做了三品将军,侯爷回来跟郡主大吵了一架,说是郡主害了他一辈子,还误了他的儿子。郡主气不过,要爬起来跟侯爷理论,两个人扭打起来,侯爷将郡主推倒了,扭伤了腰,郡主心灰意冷,才越病越重的。」 南平郡主一生自负,从不愿承认自己的失败,一直掩耳盗铃,原本也能过下去的。 只夏景行立功之后,宁谦在外面听到消息,儿子回京竟然不肯上门来,又立了卓越战功,一跃成为了三品武将,原本这是宁家光宗耀祖的喜事,如今他却改了姓,当时心里苦的辣的酸的涩的全涌了上来,回头多喝了点酒,便将这责任推到了南平郡主身上。 若非南平郡主当年勾引他,他何至于昏了头,做出抛妻弃子的事情? 况且王氏与南平郡主的性子南辕北辙,细想起来他的婚姻也只跟王氏生活的那些年算得平静温馨,跟南平郡主成亲争执起来二人互不相让,吵的天翻地覆,生的儿女俱都不成器,让他在外面丢尽了脸。 这时候回来见得南平郡主,便是满心的厌恶,什么话解恨说什么,不管不顾将她劈头盖脸骂了一通,什么「不要脸的贱人,勾引了有妇之夫,也不知道以前是不是就跟王府里的侍卫有了首尾……」,什么「……也不知道安的什么心,害的老子丢尽了脸面,儿子有家不得回,都是你这悍妇在做怪……」再有「逼走了阿行,你倒是养个出息的儿子来光宗耀祖啊?」等等戳心窝子的话。 南平郡主本来便在病中,才被太医扎针醒了过来,听得这些话顿时气的不住发抖,整个人都哆嗦起来了,这会儿才觉得肠子都悔青了,当初识人不明,竟然看中的是这样的男人,对她一点点怜惜也无,还专拣她的痛处戳,她这会儿气的狠了,挣扎着从床上爬了起来,凄厉的嚎了一嗓子:「王八蛋!我让你说——」伸出长长的指甲,便朝着宁谦面门上去招呼。 福嬷嬷是南平郡主的心腹,讲起来自然会隐瞒些枝枝叶叶,当时一屋子丫环婆子都吓傻了。南平郡主一爪子下去,宁谦脸上便是五道长长的血印子。 宁谦这两日在外面,原本就受到不少人的奚落,已经觉得没脸,这会儿被老婆揭了面皮,最后一点理智也没了,挥手一巴掌就扇在了南平郡主脸上,夫妻两个竟然不顾一屋子的丫环婆子,大打出手。 南平郡主原本就病着,不过是一口气撑着,宁谦就算在外面常年喝着花酒,早被酒色掏空了身子,到底是男人,力气总是大过妇人的,被南平郡主在脸上招呼了两把,只觉满脸火辣辣的烧疼,也不顾南平郡主尚病着,接连扇了她两巴掌,又踹了她一脚,狠狠推开了还欲再纠缠的南平郡主,嘴里还骂骂咧咧,「反正老子这辈子都毁了,前程算是毁在你这个贱人手上了,你到是说说当初为什么要勾引我?是不是肚里揣了别人的野种,这才急不可耐的要寻个人背黑锅?」 男人绝情起来,恨不得拿刀子将她的心切成十七八块,每一块都斩的碎碎的,一点温情也不留。 这等侮辱的话,不但是不相信南平郡主的清白,竟然是连宁景世的身世都不相信了。 南平郡主瞪着眼前满脸血道子的男人,她方才被推开之后,腰椎撞在了床沿上,只觉撞的生疼,这会儿想要再爬起来去撕宁谦的嘴,竟然爬不起来了。只能坐在原地,声嘶力竭的吼,「姓宁的,你有没有良心?!你摸着心口问问有没有良心?你自己做了什么难道自己不知道?」仰天大哭,「老天啊我到底做了什么孽?!快打个雷劈死了这男人吧!他就是眼瞎心盲,没良心的混蛋!」 房里的丫环们吓的呆若木鸡,谁也不敢上前去劝架,还是福嬷嬷见得宁谦咬牙逼上来,要逼问南平郡主「奸夫是谁?」扑通一声跪倒在了宁谦面前。 都到了这时候,宁谦亦是双目泛红,呼哧呼哧喘着粗气,一脚踢开了福嬷嬷,「老虔婆,你当我不知道了她做的事儿都在你肚里呢,还不快将奸夫招出来?省得我今儿再动手了!」 福嬷嬷死死抱着宁谦的腿哭求,「侯爷!侯爷!天可怜见,郡主一颗心全在侯爷身上,冰清玉洁的女孩儿,跟了侯爷一辈子,怎么临了落得这个罪名啊?」 南平郡主见得宁谦要吃人的模样,只觉得这男人是从未有过的陌生,他说的那些话是自己从来未曾想过的,从未曾想过自己在他心里会是这样的不堪。原来只觉得他不过是风流,但不至于卑鄙,不至于对自己绝情至此。 但此刻他嘴里蹦出来的每一个字都跟刀子一样直插到她心上去,疼到最后都麻木了,只觉得整个世界都碎裂了,她年少时候的一腔痴情,满腹柔肠,多年以来的苦苦守候都是个笑话。 她觉得自己这辈子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入夜的长安城,灯火煌煌,人语喧喧,摩肩接踵。 临街的店铺还开着门,窗户上映出伙计殷勤的身影,绣庄里灯火通明,糖行里的甜香隔得百步也闻得见,点心铺子才出锅的点心诱人的香味立刻紧随而至;书局里的印工还在连夜赶工,瓦舍勾栏里听戏的喝彩声却传了来,引得他有片刻的愣神。 酒楼茶馆里的丝竹管弦声,欢笑声,畅怀痛饮的喧哗声在街上就能听得见;街上担着香煎茶炉子以及推着独轮车卖果子的摊贩们吆喝声不断,在街上缓缓游荡待客,路过卖字画的书生摊子面前,那书生搓搓冻僵的手指,从瘪瘪的荷包里抠几文钱出来买一盏二陈汤来吃。 v第十七章[12.10] 夜游的人们带着舒心的笑意沿着街面上的摊子店铺一家家流连而过,前些日子的残雪早化被践踏的不见了踪影,巡街的军士路过秦楼楚馆,仰头瞧一眼楼头红袖招,又认命的跟着同伴往别处去了。 归云馆里,今儿是秦少安作东,请了燕王以及夏景行,还有赵六。秦少宗听得堂弟请客,也跑来凑热闹,兄弟二人都有各自的玩伴做陪客,秦少安的朋友俱都是疏朗豪阔的,多以京中武将世家的后代为主,这些人尤善弓马,喜游历,听得今儿要请的是燕王以及怀化大将军等人,又是自小相识的,立刻便过来了,还笑嘻嘻向夏景行道贺,又与燕王打趣,「如今是该唤殿下王爷好呢还是大将军好呢?」正是一腔热血的年纪,俱对燕王以及夏景行赵六等钦佩不已。 夏景行能够立了功勋重新回到长安城来,大大出乎这帮贵族子弟的意外。他们中许多人都是吃着父辈余荫长大的,到了年纪就得个恩荫混日子,吃喝玩乐的本钱还是从家里拿,平日鲜衣怒马呼啸而去,正是逍遥好时候。 这些人里面,真为夏景行高兴的便属秦少安了。 听到他加官进爵的消息,在家里乐完了,算着日子往燕王府下帖子,还在华阳大长公主面前使劲夸他,「我早知道他能有今日的,等回头我也去燕云十六州。」 直吓的华阳大长公主拦他,「他是逼不得已才拿命去搏功名,你做甚这样拼命?家里是少你吃了还是少你穿了,还是给你不痛快了?」拿里就值当拿命去搏功名呢? 秦少安素爱游历,见自己吓着了老祖宗,立刻凑上前去哄她,「祖母怕什么,孙儿是去燕云十六州游历的,瞧一瞧边关险峻,草原风光,可不是去跟辽人拼命的。」这才安抚住了大长公主。 华阳大长公主还怕这孙子真起了心去燕云十六州搏功名,想着他小孩子家家,只要听听怀化大将军在前线所历惊险之事,恐怕就会心生怯意,也好打消他往燕云十六州去的念头,倒对他请客的事情十分上心,拿了自己私房无偿支援孙儿请客。 赵六倒是初次成为权贵之子弟的座上客,只他本人在市井中练的油滑,这些日子已经与一帮朝中同僚应酬,倒与座中子弟也能说得上话。 秦少宗叫来的玩伴皆与他臭味相投,乃是酒色场上的英豪,其中最合拍的玩伴乃是宁景世,就算辈份不同,平日也喜欢顽在一处的。他是个荤素不忌万事随心的主儿,也不管夏景行与宁景世尴尬的关系,居然使了人将宁景世从归云馆头牌张英英的住处挖了来,还大言不惭,「阿宁今儿可要好好贺一贺你堂舅舅与你兄长高升!」 宁景世还当这是寻常聚会,进门了才瞧见燕王身边坐着的夏景行,顿时一愣。 兄弟二人已经三年未见,俱都陌生的得很。 宁景世见到夏景行,心里滋味真个难言。家里这些日子全乱了套,镇北侯不知道去了哪里寻欢作乐,南平郡主病的爬不起来,太医得了晋王吩咐,如今都住在了侯府里,整个檀云院里都是药味,每次过去请安,他几乎都是仓惶而逃。 说不上来什么感觉,宁景世长这么大都不曾瞧见过南平郡主瞧着他那么哀凄的眼神,都觉得喘不过气来。有一次她还吃力的拉着他的手儿嘱咐,「我儿定要给为娘争一口气,好好的盖一盖小畜生的风头!」 南平郡主口里的小畜生是谁,宁景世自然知道。 从小到大,他都是听着南平郡主对夏景行的咒骂长大的,心里不知不觉间便对这兄长起了轻视之意,就连自己手下丫环也能毫不犹豫的推到他身上去,让他身败名裂,狼狈逃出了长安城。 这些事情,当时做起来毫无愧疚之心,这时候再见,目光便止不住的发虚,给燕王敬了一杯酒,轮到夏景行了,他张了张口,却哑了声。 二人真正处在一个屋檐之下,他都不曾自然的开口唤一声兄长,此刻倒比初嫁新妇还难为情。 秦少宗这时候才醒过味儿来,酒意盖脸,倒上前来打圆场,「亲兄弟许久不见,这是不敢相认了?」 座上怀化大将军淡淡一笑,「在下孑然一身,不敢当世子爷的亲兄弟。世子爷请了!」仰头竟是将杯中酒干了。 宁景世就坡下驴,称一声「大将军请了!」也仰脖将杯中酒干了,亲兄弟倒比陌生人还不如,彼此见了面两相尴尬。宁景世真愁今日这场酒吃的难堪,心里埋怨秦少宗乱请人,转头就瞧见了赵六。 二人也算得旧识,赵六的赌技出神入化,宁景世正尴尬间,见到他开口才道:「赵掌柜——」你怎的在此处? 晋王与赵则通燕王的官司虽然打到了御前,只因此事隐秘,只有当事人及太子等知道,晋王不曾告之女儿外孙这等细枝末节的事情,不说南平郡主不知道,似宁景世这等整日泡在烟花柳巷之地的就更不知道了。 是以见到赵则通,宁景世顿时大为惊奇。 秦少安肚里将这荒唐的堂兄骂了个臭死,当着众人的面又不能说什么,这会儿忙朝着秦少宗使眼色,让他提醒一番宁景世,别做出丢人的事情来,得罪了宁远将军。 四品官在京城算不得什么,但宁远将军却是御前挂了名的,圣人为着他认途极佳,还特意召了赵则通跟夏景行去御花园晋见,外加燕王,君臣父子近来畅谈过好几次,谈到兴起,还让怀化大将军作画,任是御花园中景致随手拈来,末了考较赵则通,让他题诗。 赵则通苦着一张脸告罪,「陛下,臣大字不识一个,您让微臣题诗,可真是难为死微臣了!」 圣人御笔亲题,给怀化大将军画的御花园雪景题诗一首,兴致上来还问他,「那宁远将军除了识途打仗,还会些什么?」 这时候赵则通便显出他的市井本色来,嘿嘿笑的奸诈,「臣少年时候惯熟的是溜门橇锁,赌场上百战百胜……」倒引的圣人大笑出声,指着他笑骂:「你个无赖子!」朝上臣子文的读书武的修身,皆是板正的,大面上不出岔子,至多私底下有些个人爱好,譬如收集笔墨纸砚诗书典籍的文官,喜寻访匕首钢刀走马打猎逐鹰的武官,都做寻常,可还真没出过个鸡鸣狗盗之徒。 但若说赵则通是鸡鸣狗盗之徒,以微末技能混迹朝堂,却又轻看了他。 v第十八章[12.10] 仗义每多屠狗辈,市井之徒也有一腔报国热血,侠义心肠,他的军功却是实打实拿命搏来的,半点不掺假。 圣人多召见了赵则通几回,倒喜他身上那等市井里混出来的痞气,与老官油子全然不同,透着小民狡诈,却又坦率之极,问及百姓庶物,赵则通讲起小民百姓的生活,也是妙趣横生,逗的圣人开怀不已。 许是圣人上年纪了,一辈子与资深政客打交道,听惯了这些文武官员的云山雾罩,极难听到小民之语,这会儿倒喜赵则通坦率直言,闲时竟然还单独召见了赵则通两回解闷子。 这等奇闻传到朝臣耳中,不由啧啧称奇,对这位草根出身的宁远将军不由另眼相看,原本宴请燕王与怀化大将军,宁远将军敬陪末座,算是捎把手交好的事儿,如今每至宴请,对宁远将军却再不轻看,皆慎重对待。 为官为宰,青云之上的首要条件便是要得了圣人欢心,那是比真本事还重要的先决条件。 秦少安要请表兄燕王及玩伴夏景行,其父自然将宁远将军得圣人青眼之事叮嘱了他,不可轻忽了宁远将军。秦少宗自然也是有所耳闻的,立刻便揽了宁景世的肩膀玩笑,「阿宁你可是认错人了?这位可不是什么赵掌柜,而是宁远将军!」 赵则通心里对宁景世极为鄙视的,面上却笑意满满,好歹这位可是胜意赌坊的大主顾,照顾过他的生意的,有机会自然是能宰就宰,立刻笑意满面站了起来,「秦二公子有所不知,本将与世子爷可是旧识呢!」 宁景世正在难堪之时,有了这把梯子,立刻上前与赵则通勾肩搭背,唤了旁边侍儿拿了赌具来,摩拳擦掌准备好生再来切磋一番,迅速将眼前的尴尬抛至脑后。 赵则通朝夏景行挤眉弄眼,竟与宁景世称兄道弟的去顽了。 这帮人闹哄哄将归云馆里三间的明月轩敞厅给占满了,各人身边都坐着美人儿,喂茶吃酒的,掷骰子赌博的,打情骂俏的,十分热闹,帘子后面还有吹拉弹唱的伎子,只拣那轻软的曲子来凑兴。 赵则通跟宁景世去赌博,秦少安便一屁股坐在了夏景行身边,瞧着旁人各有乐子,独燕王与夏景行对饮听曲,便凑近了去道歉,「阿行,我今儿真不知道他会来!他真是不我请来的,我也知道你不待见他,没想着请了他来煞风景的!」这说的便是宁景世了。 镇北侯府的家务事传的满京城都是,也只有秦少宗这等心思只放在吃喝玩乐上的才会这么不开眼,秦少安好歹与夏景行是知交,请了兄弟来吃酒耍乐,还要寻个他的仇家,这不是找不痛快嘛?! 秦少安后悔死了今儿出府,被秦少宗瞧见问一句他去哪,自己多嘴回了一句,就节外生枝多出这事来。 夏景行转动白玉杯中琥珀色的酒液,目光不知道落到了哪里,声音里却带着意兴阑珊,「不过一路人耳,也谈不上扫兴。」 燕王目光扫过远处一桌上正与赵六掷骰子的宁景世,见他虽然人在场中,但似乎也有些心不在焉,时不时眼角的余光便往这桌上瞟过来,心中好笑,还拍拍夏景行的肩,「横竖你也说了是陌路人,以后不来往就是了。」举杯示意,三人正将酒杯举到唇边,明月轩的帘子便被掀了起来,一厅的脂粉味儿,酒味儿里顿时涌进一股清冽的空气,有个人拿袖子掩了半张脸直冲了进来,又随手放下。 帘子后面的歌伎还在吹拉弹唱,只厅里的众人却停下了玩乐,俱头往门口去瞧,秦少宗还端了酒杯往前凑,「兄弟你可来晚了!」还当是自己哪个狐朋狗友,一把拉下他的袖子,顿时一呆,咽了口唾沫,小小声喊了一声:「表……姐夫……」立刻转头苦着脸向秦少安使眼色:这个人可真不是哥哥请来的啊! 来人正是镇北侯爷宁谦。 宁景世原本就心不在焉,秦少宗拉下宁谦的袖子,瞧清楚了灯下的宁谦,顿时也傻了。 那是他亲爹,无论如何也是认识的,只他亲爹原本生的儒雅风流,只此刻一张脸却似被谁挠花了一般,有些地方结了疤还未掉,有些地方的疤掉了却露出红红的触目惊心的印子来。 宁景世心里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会儿才想起来闫幼梅似乎隐约告诉过他一声,父母当着下面婆子丫环的面儿打了一架,他当时想着不过是你推我搡,难出什么事儿,万没想到自己亲娘竟然揭了亲爹的面皮。 ——我的娘哎您还来真的?! 他是真后悔今儿应了秦少宗的局子。 还嫌他不够丢脸,难道竟连他爹也给拉了来? 宁谦这会儿却顾不得了,压根没注意在座的都有谁,只进门被秦少宗拉住了,立刻便认出来人,扯了他的袖子还喘着粗气,声儿都颤了,「表弟快带我躲一躲,后面有人追我!」 秦少宗还傻着,见他大冬天的跑得一头热汗,气儿也喘不均匀了,虽然向来有些瞧不起这位表姐夫——你在外面风流就罢了,做什么逼的原配上吊自杀了?——男人风流是天生的,只原配却是不好随意折腾的。但人家求到门上来,也不能不帮,立刻拍着胸脯保证:「表姐夫别急,今儿燕王殿下跟怀化大将军在此呢,让我瞧瞧谁瞎了眼敢追侯爷?!」 他心里也疑惑,只听说这位表姐夫好色的,可没听说他好赌的。被追着还赌债那是表姐夫儿子的专长,难道表姐夫这是淫人妻女了?不然何至于狼狈成这样? 宁谦却是听到怀化大将军也在席间,顿时一呆,目光直直往座上扫过去,立刻便瞧见了燕王身边坐的腰背挺直的年青男子,模样英俊,气宇轩昂,眉目间依稀还有老镇侯的影子,顿时直奔了他面前去,张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都哑了,「阿行——」 座上的夏景行此刻内心几乎是崩溃的,对秦少宗宴客挑的地方简直不知道如何评说。 遇上宁府的一个人也就算了,大可视而不见,只这接二连三演的是什么戏? 若不是他对秦少安知之甚深,差点就要以为这是他刻意安排的父子兄弟大团圆的戏码。 v第十九章[12.10] 算一算父子俩也有四年多没见了,那时候逐他出门可是十分绝情,如今倒上赶着前来相认。夏景行面上不见一丝笑意,下颔绷紧了又放松,终于缓缓挤出一个笑来,「侯爷——」 宁谦万没料到他开口唤的不是父亲而是侯爷,这声称呼立刻让两人的距离拉开了十丈远,竟然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 正在这时,外间乱纷纷传来了脚步声,随即棉帘子被掀了起来,又一股冷空气涌进了明月轩,一队侍卫闯了进来,粗声大气喝问,「见过镇北侯没有?」却是晋王府侍卫的服色。 原来晋王听了福嬷嬷的话,顿时火冒三丈,安慰完了闺女,回府就派人去逮宁谦,准备将这个女婿给好生教训一顿。 宁谦跟南平郡主大吵了一架,夫妻两个形同绝裂,多一眼也不愿意再看对方,转头拿袖子遮了脸,趁着天黑又出府去了,也不知道又往哪里去寻欢作乐。 晋王是隔了几日才知道这事儿的,回头再派人去寻镇北侯,差点将整个长安城的秦楼楚馆都翻遍了,这才得着了消息,他最近竟然窝在归云馆里一个才调教的雏儿院里,已经好些日子没挪窝了。 晋王府里的侍卫这些日子没少被晋王责骂,得到消息立刻赶了来,差点将宁谦堵在被窝里,也亏得宁谦身边侍候的人瞧见了晋王府护卫的服色,立刻前去通报了他。 宁谦慌乱之际往外冲,到得归云馆大门口了,瞧见晋王府的侍卫进来了,忙乱之际又折返,听得明月轩笙歌慢舞,热闹的紧,想着长安城的欢场中人他泰半都熟,这才直冲了进来准备躲一躲,哪知道就遇见了长子呢。 晋王府的护卫往场中扫一眼,便瞧见了正站在夏景行身边的镇北侯。原本晋王的原话是「将那个不成器的东西给我绑回来!」但下面执行的护卫却不能当着明月轩这些人跟镇北侯动手,领头的队长站在几步开外,向宁谦行了个礼,道:「王爷许久没见侯爷,想请了侯爷去王府做客。」 大抵去晋王府做客对镇北侯来说并不是什么愉快的经历,他竟然往夏景行身边一站,无赖道:「今儿没空,本侯今儿要跟自己儿子吃酒庆贺。」 夏景行默默的往旁边挪开了一步,以示二人并无什么关系。 宁景世嘴角暗抽,只觉得自家亲爹太过丢脸。他都要看不下去了,站出来去阻止晋王府护卫,「方队长,外祖父请父亲过去有何事?」 方宏义接到这趟差,心里也是暗暗叫苦。 晋王爷是自己主子,可镇北侯好歹也是有爵位的,他在晋王府供职也才五六年,但前任喝醉了曾经告诉过他,晋王爷对这位女婿并不满意,郡主成亲之后有好几次都请了镇北侯过府一叙,都是因为南平郡主回娘家哭诉的原因。 据说晋王爷跟女婿一叙的过程并不太美好,通常叙完了镇北侯总要鼻青脸肿十天半个月,被晋王府的马车送回去。但依着方宏义自己想来,觉得这招效果并不见好。 试想,如果这招效果好,镇北侯早多年前就好好收心在家陪着郡主了,何至于如今长安城中还能三不五时听到他的风流之事? 但晋王爷的固执也不是一般人几句话能改变的。方宏义只负责带人回去,如何处理那是晋王爷自己的事情。 「王爷……这些日子一直在找侯爷,大约是跟郡主的病有关吧。」 晋王爷对女婿不满意,但对郡主生的俩外孙还是很疼爱的,世子站出来问话,他也不想得罪这位性情不定的小爷,只能委婉的告诉他,你娘病了,你爹在外寻欢作乐,不在家守着妻子,于是你外祖父很不高兴。 ——你外祖父很不高兴,你爹就要倒霉了! 整个明月轩的权贵子弟们都瞧着宁家父子三个,明月轩里一时之间安静了下来,就连珠帘后面的歌伎也停止了弹奏,地上落针可闻,宁景世心中没来由烦躁,就好似自己家里的事情被赤裸裸的晒在大家的眼皮子底下,任凭大家来评判。 「府里不是有太医侯着吗?外祖父找父亲,父亲又不是太医,他能有什么办法。」 只要他爹少往檀云院去几趟,说不定他娘都要被气死过去了。 有眼睛的人都瞧见了镇北侯与怀化大将军的举动,与这二人关系并不亲厚的全都竖起了耳朵,生怕漏听一个字,心里暗呼今儿这顿酒真是来对了,没花一个铜板就能免费看场大戏。 怀化大将军回到长安之后,并不曾踏足镇北侯府,一直长住燕王府多日,整个长安城都在等着后续,没想到今儿让大家碰上了。 只燕王秦少安赵则通诸人与夏景行交好,知道他对镇北侯府的态度,视那里为烂里潭,一点也不想与这些人沾上关系,眼看着镇北侯凑了上来要认儿子,俱都替他不值。 ——当初干什么去了?! 真是太不要脸了! 人的底线一旦被突破之后,往后会做出什么事儿,其实就连自己也不知道的。 就在方才,乍然瞧见长子的一瞬间,镇北侯几乎开不了口,等从嗓子眼里挤出来「阿行」两个字以后,周身滞涩的血液瞬间就畅通了,仿佛这两个字含有某种魔力,让他瞬间就获得了力量,再开口就顺畅多了,不但提出要为他庆功,还十分自来熟的问道:「听说你媳妇儿生了,怎么没把大孙子抱来给爹爹瞧瞧?!」那可是他的第一个孙子。 v第二十章[12.10] 这世上自来只有老子不要儿子的,可没听说过儿子忤逆老子的。 镇北侯早不是多年前那风流自诩的镇北侯府世子爷了,那时候年轻,总还有许多奇奇怪怪的念头,对带女人也还带着种怜香惜玉的温柔。这些年他与南平郡主成亲,多少次吵的天翻地覆,到最后看到南平郡主原本明艳的脸庞变得狰狞,自己也难免惊悚,看着对方恰如看着一面镜子一样,想来自己的面容也同样是狰狞的吧?! 原来不知不觉间,他们的面目都变的不堪。 他渐渐的破罐子破摔,从温文尔雅的男子成为了开口就能让南平郡主本能的竖起全身的倒刺,准备防守攻击的刻薄男子。 夏景行就好似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一般,目光在镇北侯身上扫了一下,含着说不出的轻蔑,提醒他:「侯爷似乎忘记了,夏某与姓宁的再无瓜葛,妻儿自然也跟宁府无关,侯爷这种奇怪的随便到处拉关系的爱好还真是特别呢。」 宁谦想到,如果时光倒退二十年,他还有身为男人的傲气,还暗含着一腔报负的时候,必定不会做出这种事,厚着脸皮往上凑,可是今时不同往日,就算他泡在酒缸女色里,却也已经可以预见性的看出镇北侯府岌岌可危的未来。 ——很明显宁景世并非是理想的侯府继承人! 自他被南平郡主抓破脸之后,便住在归云馆里的一个姐儿房里,也不知道是自己面皮被揭,影响了心情,还是长子的强势回归让他忽然之间开始考虑镇北侯府的传承问题,这些日子并非晋王以为的,他在外寻欢作乐,颠鸾倒凤。相反,宁谦最近还颇为清心寡欲,每日里让那姐儿端了茶饭过来,大部分时间他都在房里静坐,既不想回侯府里去面对南平郡主,却又不知道要去哪里,只能循着本能找了个相熟的姐儿,掏了银子换得这些日子的安宁。 大约人都是不能回头去看的,宁谦越回头看越觉得自己这大半生不堪。闻着姐儿房里的脂粉香气,镇北侯已经想不起来这是他在多少个女人的房里醒过来了。很多时候他都处于半醉状态,这属于难得清醒的时刻,难得抽空让他早已经被酒精泡的生锈的大脑缓慢的运转起来的时刻。 夏景行的出息就好像是给镇北侯在黑暗之中点燃了一盏灯,照耀的他瞬间就能瞧见前方的光亮了。 他不敢相信自己认为的能给镇北侯府带来未来的长子居然不肯与自己相认,这是无论如何也不曾想到过的事情。几乎是带着些恳切的,镇北侯爷宁谦又往怀化大将军身边凑了一步,就好像这是从小备受他宠爱到大的儿子,带着些说不出口的宽纵再次开口,「阿行啊,你在外这么些年,也应该反省到了自己的错误吧?也是时候回来给你娘与祖父上柱香了。」 前面一句话让夏景行双眼都差点充血,仿佛想起了四年前被逐出家门身败名裂的过去,后面一句话却让他瞬间心里狠狠的拧了起来。只不过他再不是当年冲动的少年郎了,甚至还挤出了一个浅淡的笑来,反问了一句,「侯爷觉得我需要反省什么?是反省府上世子逼奸丫环闹出人命来,推到我身上呢,还是反省无故被侯爷与侯夫人按了罪名逐出家门,还被晋王府护卫追杀,差点丢了性命?」 他的声音很轻,还带着些说不出的轻快之意,如果硬要形容,大约是经年之后回首旧事,总以为会疼的撕心裂肺,可是这些憋在心里许多年的话吐出来,才发现就似将心里的一块长久背负着的大石头重重砸到了地上,瞬间就轻松了。 原来那伤痕早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愈合,只留下个丑陋的伤疤,见证那段过去。那种轻松释然的,可以抛弃旧事重获新生的感觉油然从胸臆之间升起,这反问也就带着些漫不经心与毫不在意。 可是这话听在周围人的耳中,便如湖中投石,荡起圈圈涟漪。 大家顿时交头接耳,纷纷议论当年之事。 ——原来果然怀化大将军是被冤枉的! 相比较围观众人,这话落在宁谦父子耳里,便如石破天惊一般,霎时在各自心中掀起巨浪。 宁景世的面色瞬间苍白,震惊于当年的事情就以这样的方式被揭开在了众人的面前,而夏景行就那么轻轻松松的说了出来,半点也不怕没有证据别人肯不肯相信。他似乎也并非要寻根究底,以证明自己的清白。宁景世甚至能从他的话里听出那种随意性。 但是,如今夏景行已经不是当年孤立无援上告无门的少年了,而是朝中举重若轻的将军,就算是圣人也会认真听取他对于战事的分析,愿意花时间来聆听他的谏言,更何况明月轩中这些人,原本就怀着与他结交的心思,对他的话就更加重视了。 宁景世几乎可以断定,就算是夏景行没有拿出任何有力的证据,过了今晚这件事情也会在长安城中传个遍! 「你胡说!」 他的声音里还暗含着颤抖,面上却努力要做出一副义正严辞的样子来,以证明自己是清白的,夏景行是在诬赖他。 夏景行嘲讽一笑,「我有没有胡说,世子爷心里明白!」一副懒得与他争辩的样子。 宁景世几乎要绝望了。 夏景行的这种态度更说明了一切,无论是他急巴巴的追着夏景行证明他胡说八道,还是识相的保持沉默不再就逼奸亲娘房里的丫环闹出人命一事与他争执,这件事情都会让长安城的人当笑话来看,都会让他们来戳自己的脊梁骨。 宁谦似乎受到了重大打击,好半天才涩然开口,「这件事情……你为什么不早说?真的不是你做的?晋王府真的派人追杀你了?」 事实难料,曾经在身败名裂走投无路的时候,夏景行无数次的想象过有一天自己污名得洗,还他清白的时刻,只不过时间过的太久,久到他早已经离开原地往前走,沿途的风景让他渐渐忘记了旧日的愤懑绝望无助,胸腔里曾经燃烧着的熊熊不熄的火焰也随着时间的推移成为了灰烬,他早已经找到了新的乐土,爱人的柔情蜜意,亲人的无条件回护关爱,血脉延续的牵挂守护…… 「说了侯爷也不信,何必多此一举!」他甚至还真的笑了出来,「还真是要谢谢侯爷曾经的不闻不问,装聋作哑,将我逐出家门,断绝了关系,才让在下有机会感受一番亲人无条件的信任爱护,过上有妻有子,还有老父的好日子。这么说来,还真是值得我与侯爷一起喝酒庆贺的事情呢。」他这回是真真正正的笑了出来,面上不见一丝阴霾,从桌上端了两只酒杯,俱都斟满了酒,将其中一杯塞进了镇北侯的手里,两只小巧的白玉酒杯瞬间亲密的碰了一下,随即离开,他一仰脖便将杯中的酒灌了下去,手一松,酒杯落地,应声而碎。 「这算不算……是一笑泯恩仇呢?」 v第二十一章[12.17] 宁谦大大的退后了一步,此前从来没想过,有一天父子陌路,能走到今天这一步。 他觉得心里仿佛压了好多块青石板,重重的压下来,掀起一块还有一块,压的他都快喘不上气来了,手一松酒杯连着里面的液体都落到了地上,那张被南平郡主抓花的脸上透着一种诡异的颜色,说不上是青还是白,这时候他再张嘴,才发现自己真的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无言以对。 夏景行挽起袖子,露出健壮的胳膊,从自己面前的酒桌之上大步跨了过去,朝着方宏义露出个灿烂到极致的笑容来,爽朗的不含一丝阴郁的声音在整个明月轩响起,「说起来晋王府的人还与我有笔旧帐没算过呢,既然本将军是武人,那就用粗人的办法来解决。」狠狠一拳朝着方宏义的鼻子砸了下去,这位晋王府的护卫头领瞬间飙出两管鼻血。 燕王虚张声势的喊,「你们竟然敢对怀化大将军动手?」 赵六也窜了过来,扯着嗓子喊,「喂喂晋王府仗势欺人,怎么可以打怀化大将军呢?」挽起袖子就要助拳。 晋王府的侍卫们整个内心都是崩溃的:瞎了你们的狗眼了明明是怀化大将军单方面宣战啊你们瞧不见吗?! 夏景行一击得手,紧跟着一拳就重重朝着方宏义的肚子砸了过去,对方惨叫一声捂着肚子弯下了身子,又被他抬腿重重的砸到了脊椎骨上,惨叫声顿时响彻了明月轩。 陪酒的妓子乐工们顿时尖叫一声,门口打起来她们便往角落里去藏,桌椅后面,屏风后面,只求别殃及池鱼。 明月轩已经整个都乱了套,怀化大将军先动了手,宁远将军赵则通随后就跟着窜了上去,揪了个晋王府的侍卫就开揍,好歹他也是战场上磨炼过的,出手虽没有夏景行利落狠辣,那也是杀过辽人的。 燕王嘴里喊着「不要打了不要打了」,明着上前去拉架,瞅着空子就朝着晋王府侍卫下黑手——好歹他还要保持王爷的立场,不能打架打的太明显。 围观群众们都傻了眼,没想到怀化大将军之前还谈笑风声,转瞬眼都不眨就开始揍人,不过大家心里倒对他都比较同情,试想身背污名又被晋王府想着斩草除根,竟然也能活下来,更不必说在边关九死一生,而这一切,原本完全不必发生。 场中乱起来了,秦少安见燕王都拉偏架,要么自己下黑手,要么拉着晋王府的护卫动不了,让夏景行与赵则通救,他也如法炮制,往场中去混水摸鱼开始揍人。 秦少宗原本就没立场,又喝了不少酒,见得打的热闹,自己也往前凑,朝着一名晋王府侍卫挥拳,结果醉后方向误辨,自己没打中对方,反被慌乱之中的晋王府侍卫给一拳砸在了鼻子上,鼻血顿时哗啦啦的流了下来,他只觉得鼻管一热,抬手一抹顿时就跟发生了命案一般惨叫,「杀人了出血了——」这一位是在锦绣堆里滚大的,长这么大都没流过这么多血,看到自己满手的血先自崩溃了。 三间敞厅说大也不大,说小也不小,两方打起来,杯盘乱飞,不小心击中无辜看戏群众,于是围观群众不干了,捂着流血的脑袋追着扔盘子的那位晋王府侍卫不放,也非要往对方脑袋上开一次瓢…… 越来越多的人加入混战,整个明月轩沧为了战场。 镇北侯呆呆立了半日,见得心热热想认的儿子不认他,而跑来抓他的晋王府护卫却被长子臭揍,场面怎一个乱字了得。他本来心灰意冷,可是面对如此奇乱难理的场面,竟然生出一种荒谬的好笑感来,抢起旁边一个椅子就往一名晋王府护卫身上砸…… 场中只有宁景世声嘶力竭的喊:「别打了!别打了!」打架他不在行,劝架更不在行,还要时不时防着迎面而来的酒壶碗碟,恨不得坐地大哭,只求能让这一切停下来。 归云馆的这场闹剧持续了半个时辰就落幕了,晋王府的侍卫们全都被揍趴下了,围观群众里酒意上头的也倒了几位,反倒是战到最后的镇北侯精神抖擞,环顾现场,他再深深瞧一眼长子与次子,昂首便出了明月轩。 晋王府的大门半夜被人敲响,守门的小厮开门一瞧,竟然是镇北侯,他挺着胸以从未有过的气势朝着小厮吼了一嗓子,「滚去通报王爷,本侯求见!」 小厮借着门上灯笼瞧一眼这位爷,袍子上也糊着酒菜的污渍,一塌糊涂,想着晋王爷满世界找他,他躲起来都来不及,竟然这会子敢送上门来,难道是喝醉了? 可是细一瞧,他竟然眼神清明,倒不像是喝醉的样子。 小厮跑去通报晋王,宁谦随后便跟了进去,昂首挺胸直奔晋王的书房。 晋王这些日子为着女儿的病情烦心,又为着女婿气恼不已,偏侍卫们好几日都没将人翻出来,这会子还未入睡,前脚听得禀报,后脚宁谦就跟着进来了,大半夜翁婿相见,晋王倒是一怔。 灯下面宁谦那张脸上的抓痕十分醒目,模样更是狼狈,晋王冷哼一声,「侯爷这是去哪里鬼混了才来?」 若是往日宁谦必然先怂了,跪下认错。他属于认错及时,打死不改的典型,晋王也实在没办法只有这招了。 但今日他可不同,礼也不行,几步就走到了晋王面前,指着自己的脸道:「这不是被王爷贤淑的好闺女抓伤,本侯找个地方养伤去了嘛,就是不知道王爷掘地三尺也要找到我,到底意欲何为?」 晋王一噎,到底再问一句,「你脸上这伤真是南平抓的?」福嬷嬷只说自己闺女挨打了,可没说女婿被闺女把脸给抓烂了。 宁谦气笑了,「王爷认为,除了你那好闺女,还有谁敢把我脸抓的稀烂?」 晋王原本是准备好好收拾宁谦一顿的,可是见到女婿这狼狈的模样,整张脸都被抓的一道道的,之前理直气壮要教训他,忽然之间就没那么理直气壮了。 v第二十二章[12.17] 整个长安城中,还从来没听说过谁家妇人将丈夫的脸给抓成了这般模样。 说出去都是有损妇德的事情。 虽然南平郡主有损妇德的事情做了不止这一件,可那些好歹一床大被就遮住了,可镇北侯面上这可是活生生的证据啊。想到他就顶着这样一张脸在外面浪荡了数日,晋王整个人都不好了,「你喝醉了酒面上伤着,不回家躺着,跑这里来撒什么酒疯?」 一般的男人被妻子抓烂了脸,唯恐旁人知道,哪里还敢出门。这位倒好,没脸没皮满大街晃。 「不是王爷请我有事相商吗?」 晋王觉得一阵无力感,宁谦面皮都被闺女抓成这样了,他再揍女婿……理由就不那么充足了。 但是同时,南平下了这样的手,以后夫妻俩难道就撕破了脸老死不相往来了? 平生第一次,晋王对闺女的行为开始头疼了,这还真有些不好收场。他挥挥手,像赶苍蝇一般让宁谦走,「既然受了伤就快回家去歇着,跑什么跑难道还觉得自己好看不成?」 宁谦笑的古怪,「我是觉得自己现在还挺好看的!」 往日他视晋王有请如畏途,如今破釜沉舟了,没想到晋王竟然不动手了,今晚真是个荒谬的都快让他觉得不真实的夜晚了。 晋王觉得他最后这句话特别不着调,不由气道:「觉得自己好看,怎么不去丹凤门上站着给大家瞧瞧?!」 原本是句气话,第二天晋王就后悔了。 ——宁谦他果然一大早就站在丹凤门前任人围观了。 也不知道镇北侯是怎么想的,这么些年忍气吐声也过下来了,夫妻俩倒是常吵架,岳父的气也没少受,原本也能咬下忍下来,可是被儿子揍晋王府的护卫给一刺激,当晚他回去换了身干净的衣服,天色黑蒙蒙的就令车夫驾车,赶到了丹凤门去,。说是要求见陛下。 他来的特别早,到丹凤门前的时候一位官员都没到,等了一盏茶功夫才等来了人,见得一个人提着灯笼立在那里,往前一凑顿时吓了一跳,「侯爷?」 「翁相早。」 今儿又是翁济来早了,才打照面就被宁谦给吓住了,「侯爷这脸——」看着怎么好似女人抓的? 宁谦一点也不在乎,他往丹凤门前一站,就没想过要将这事藏着掖着,「被郡主抓的,养了这些日子还不见好,想进宫跟陛下讨些膏药……」 翁济心道:您这不是向陛下讨膏药啊,您这是告御状来啦! 得,清官难官家务事,他还是别搀和了! 翁济默默的朝旁边挪了下。 不多时,朝臣们便三三两两赶了来上早朝,见到从不上朝的镇北侯都新奇,凑近了瞧见他那张脸,顿时倒吸一口凉气:我的娘哟,这下手也太狠了些!这是给男人连张面皮都不留了?! 大家有致一同的想到了镇北侯府里那位。 虽然镇北侯活到这把年纪,早就不要脸了,可也不能将他整张脸都挠花啊,多大仇啊? 晋王没上早朝,是下朝之后有心人悄悄通知,他才知道的。 晋王府里昨晚大半夜护卫们才回去,比宁谦要晚了近一个时辰,相互搀扶着寻了个药馆看过了,才往王府去了,从偏门进去,悄摸歇下了。 想来大半夜的王爷早已经睡下了,那就等天亮再行禀报,再说被怀化大将军揍了也委实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儿,方宏义觉得实在丢人。 好不容易挨到天亮,方宏义往晋王面前去报夏景行胖揍晋王府护卫之事,才讲到一半,晋王铁青着脸差点砸了桌上纸镇,外面小厮便来报,一大早镇北侯抬着他那张被郡主挠花的脸去丹凤门上站街去了。 夏芍药最近遇上了一件为难事,爱花成痴的夏南天趁着何娉婷前来作客的时候,提出开年之后想要去芍药圃里干活。 何娉婷一脸崩溃的来问夏芍药,「……你家老爹说的不是真的吧?」 v第二十三章[12.17] 夏家如今门第可不低,家里女婿做着官,夏南天也好在家里做老太爷了,带带大孙子,听听曲子喝喝花养老了,他倒好,想起一出是一出,背着夏芍药自己找活干。 夏芍药:「……」她这会儿倒有些后悔了,早知道还能碰上这难题,就应该全家人跟着夏景行去长安城。 上次在洛阳,晋王恃强绑了她,过后她也害怕过,这才肯让夏景行前往燕云十六州建功立业。虽然知道他今时不同于往日 ,可夏芍药心里多多少少还是担着心,生怕全家去了长安城,在晋王的地盘上,他再做出什么事情来。 原本是想减少夏景行的牵挂,让他安心在长安办事,哪知道却冒出这桩事情来。 何娉婷还偷笑,「若是我爹知道这个消息,不知道得多高兴。他最喜欢把夏伯伯踩到泥地里。」 夏南天与何康元乃是老对头,整个洛阳城的人都知道。有时候何娉婷与夏芍药还拿此事互相打趣,道两家是「世仇」。 夏芍药想想自己老父对芍药花的钟情,种了一辈子芍药花,结果临老连家里的花圃也让她出手卖了,心里就愧疚的慌,「这事儿等夫君从长安回来以后,我们商量过了再说吧。」 她也不敢保证能说动夏南天打消这个念头,最好的办法就是尽快筹银子买回来,可家里的银子也只有燕王府产业的抽成,离赎回园子还差的远。 鉴于这点,白天夏芍药陪小平安玩会儿,就将他送到夏南天身边,让孩子分散分散他的注意力,晚上也让小平安继续跟着祖父睡。 原本夏景行离开洛阳的时候,小平安就已经开始跟着夏芍药睡了。母子俩分别大半年,夏芍药好不容易才将孩子拢过来,却又不得不将孩子推给夏南天。 也许人上了年纪之后就更怕寂寞了,总想找点事儿做。对于夏南天来说,燕王府的产业管起来也很容易,生意早都上了轨道,各处又有掌柜的,他这位总管事只要每月去查帐,抽空去铺子酒楼赌坊等处巡查一圈就可以了。有时候他带着小平安去醉云居,叫一桌子点心打发时间。 夏芍药偶尔抬头,瞧见他两鬓开始显出花白色来,就觉得鼻端酸涩难言,盼着夏景行尽快回来。 她哪里知道,夏景行此刻在长安城已经有了归意。 晋王府里的侍卫被他打的鼻青脸肿,方宏义向晋王禀报的时候脑袋都恨不得垂到桌子下面去,原本是准备好了挨顿臭骂这事儿才能过去的,至于事后晋王是跑进宫去向圣人告状,还是将此事压下不提,那都是他当主子的决定,下人无权干涉。 不过方宏义觉得,以晋王护短的性子,自己王府里护卫被打了,不闹到圣人面前去那才奇怪。 妙就妙在这节骨眼上,宫里天使来传旨,召晋王进宫,方宏义才逃过一劫,等晋王风风火火收拾好了带着人往宫里去了,他才有时间跑去问传话的小厮,「侯爷真的顶着那张脸去宫里了?」 小厮一脸的八卦,悄悄将昨晚镇北侯亲自跑来找晋王爷,王爷居然打发他走了之事告诉了方宏义,「方哥你说怪不怪?平日镇北侯见到咱们王爷就跟老鼠见到猫一般,恨不得绕道走,拜年都恨不得打发了世子来,自己不露面儿。昨儿镇北侯见到咱们王爷,脑袋昂的可高了,高声大气,倒好像王爷欠着他什么。王爷就更奇怪了,不但没动手,还催侯爷快点回家。」 作为下人,他表示看不懂这翁婿俩突变的相处模式。 方宏义想想怀化大将军揍人的狠劲儿,心里暗暗猜测:难道是镇北侯见长子展示出了非凡的反抗晋王府的能力,这才有胆子上门来跟王爷叫板? 昨儿他被怀化大将军打的爬不起来,眼睁睁看着翻遍整个长安城才翻出来的镇北侯大摇大摆从归云馆走了,心里已经盘算回来之后因为没抓到人,会被晋王如何惩罚,哪知道镇北侯倒亲自送上门来了。 方宏义也看不懂了,这翁婿俩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啊? 匆匆赶往宫里的晋王内心比方宏义更糊涂。如果说宁谦一开始就反抗,不肯被晋王府压制,那也就罢了,好歹那会儿还年轻气盛,这都一把年纪了,多少年在自己面前忍气吞声,怎么忽然有一天就不肯再忍受了呢? 他听到宁谦在丹凤门前去晒脸上的伤,肚里就火冒三丈,若是宁谦在自己面前,必定要甩他一个耳刮子。再想想府里那些被夏景行打成猪头的护卫,就更糟心了。 ——感情宁家父子就是专门跑来跟他做对的! 他进宫的时候,朝会已经散了。因着如今入了冬,也快进入腊月了,既无战事,各地也算太平,就算是些微不和谐处,下面官员也死死瞒着圣人,就怕让圣人不高兴,扫了过年的兴致,因此今日朝会除了镇北侯上宫里来讨要药膏之事,再没旁的事体。 文武臣工倒是想留下来瞧瞧热闹,可惜被圣人一句:「这是家务事儿,就不必拿到大殿上来说了,等回头朕召了晋王进宫再好生说道说道。」将朝堂上众臣给打发走了。 众朝臣怀着一颗看热闹的心,非常感激自己家里正室皆是温婉贤良,亏得没遇上南平郡主这等母大虫,有空的回家就往正室院里联络感情去了。 南平郡主不知道,因为她自己无意之中的举动,造福了朝堂上不少官员正室。 晋王进了宣政殿,抬头就瞧见宁谦直挺挺的跪着,顿时勃然大怒:「你不在家里养着跑圣人面前做什么?」还嫌不够丢脸的?! 经过昨晚一事,宁谦也不知道怎么想的,这会儿看到晋王,竟然理直气壮:「岳父此言差矣,郡主将我的脸皮子都要揭了下来,讲出去是她不守妇道,丢人的是她,是没有好生教导女儿的岳父,怎么倒成了我丢人了?!」 v第二十四章[12.17] 晋王只觉得额头的太阳穴突突直跳,当着圣人的面儿抬起蒲扇大的巴掌就往宁谦脑袋上去扇,宁谦见势捂着脑袋往地毯上一趴,惨叫:「圣人救命!圣人救命!」一幅害怕的要命的模样。 「皇弟住手!」 圣人见这翁婿两个皆不顾身份,老的出手就揍,小辈撒泼无赖,眼前场景简直不堪入目,都恨不得掩目避出。遥想当年宁谦年轻之时,也是轻裘缓带,温润如玉的佳公子,怎么就到了今天的地步? 南平的性子打小就烈,被晋王惯的蛮横不讲理,只是当初人是她瞧中的,后来儿女双全,理应美满恩爱的,怎么就将日子过成了这样? 就算是宗室女,可将丈夫的面皮都揭了下来,这可是往皇室脸上抹黑了,传出去岂不是让所有人都以为皇家血脉的公主郡主们都是这么蛮横无理? 晋王是有口难言,福嬷嬷告诉他的那些话,宁谦骂南平郡主的原话,是无论如何也不好在圣人面前讲出来的。追根究底,当年南平婚前有孕,确是一桩丑闻,此刻怎么再好讲出来? 可宁谦嘴巴也太毒了,而且行事风流,本来就应该被教训,再加上夏景行揍了他府中侍卫,一大早简直是父子俩比赛点火,这可真是前世冤孽了。 圣人无奈摇头,「皇弟,你怎么还是这幅性子?好歹你女婿也是镇北侯,你瞧瞧南平做的,这叫什么事儿啊?平常他们夫妇俩在家里打打闹闹就算了,可这一次也太过了些,都抓到脸上去了,还让不让镇北侯做人了?难道他顶着这样一张脸出门招摇,人家问起来就说是南平抓的,你面上就有光了?!」 晋王当着女婿的面儿被圣人训,一张老脸涨的通红,认错又不甘心,偏宁谦今儿可是豁出去了,趴在宣政殿上不肯起来,这会儿竟然垂下泪来,向圣人哭诉,「圣人也只瞧见了微臣脸上的伤,焉知这么些年微臣过的什么日子?郡主稍不顺心就跑回王府里去哭诉,王爷便让府里侍卫绑了微臣去,将微臣胖揍一顿。这么些年,微臣虽然坐着镇北侯的位子,可是细想起来,竟然连个下人也不如!」他一抹眼泪,似下定了决心一般,「圣人,这日子没法过了!圣人可一定要给微臣做主啊!」 晋王目瞪口呆,指着宁谦手都要抖起来了,「你你你……你难道还敢休妻不成?」他这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吗? 细究起来,绑了宁谦回王府胖揍,在南平郡主十几年的婚姻里,也才总共发生过五六回,也就最初成亲的时候,二人吵翻了天,宁谦往府外去寻欢作乐,晋王这才插手的,陆陆续续算下来一只巴掌数得过来。 这次让侍卫去绑他,就是因为南平郡主病的太厉害了,而宁谦竟然死性不改,不但不守着妻子,还为着夏景行与南平郡主大打出手,晋王这才气不过的。 宁谦似乎被他吓到,小心的往旁边挪跪了过去,掏出个大红汗巾子来,擦着眼泪控诉,「当着圣人的面儿,王爷都敢这么对微臣,背地里王爷又有什么不敢的?!圣人今儿若是不给微臣做主,微臣就一头撞死在宣政殿的柱子上!微臣要和离!和离!」 圣人是又好气又好笑,这是拿他当什么了? 竟然还威胁上了! 「当初成亲,是你们自己情愿的,如今过不下去了难道还是朕的错了?!」又转头责备晋王:「皇弟你也是,老要压着镇北侯,还纵容南平揭了丈夫的面皮,这是为妻之道吗?他们小夫妻俩的事情,就让他们自己解决,你一个做岳丈的插手算怎么回事?以后镇北侯府的家务事,你就别再插手了,让他们自己去处理。若再让人绑了镇北侯去揍,到时候是要和离还是要休妻,朕可不管了!」 这分明就是不赞成宁谦和离的意思。 晋王的脸色很难看,心里更是窝了一肚子火,见宁谦果然不再嚷嚷着和离了,他也咬牙一跪,道:「圣人明鉴,昨晚怀化大将军无故在归云馆将王府侍卫揍了,还请圣人为我作主!」 圣人为帝多年,到从未想过有一日自己还要处理这些鸡毛蒜皮的家务事,况且夏景行正是他倚重之时,燕云十六州战局未解,这会儿倒比方才慎重多了,「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宁谦立刻爬起来为夏景行辩解,「圣人,昨儿微臣在归云馆跟儿子喝酒庆贺呢,晋王府的侍卫非要抓了微臣回去,于是……我儿听得是晋王爷要绑了微臣回去挨揍,我儿就出手阻拦,这才……与晋王府的护卫打了起来。」他一口一个我儿,叫的好不顺口。 晋王这会儿都快要气昏了,明明方宏义说的不是这样的,夏景行揍他们可不是为着镇北侯。可他若要否认,再拿不出更好的理由来,差点没当着圣人的面儿动手。 圣人心中也诧异夏景行倒与宁谦和解了,心中暗叹到底父子血浓于水,见得父亲被欺负,儿子挥拳相向,也能理解。倒将晋王申斥了一番,责他插手镇北侯府事务太多,让他回自己的晋王府,以后别再插手侯府事宜。 至于晋王府的侍卫,这顿打算是白挨了! 大清早晋王在宫里涨了一肚子气,从宣政殿退了出来,宁谦紧随其后,还在他身后扬声道:「岳父好走!」分明小人得志。 ——难道他竟天真到以为有个出息的儿子,就可能与晋王府抗衡了?! 被外面的冷风一吹,晋王瞬间就清醒了过来,当天下午就召集了心腹官员,以及吏部尚书,开始考虑怀化大将军驻留长安的官职,既不能让圣人反感,又能在一定的范围之内死死压制住了他,让他这辈子都不得再升迁。 安排好了这一切,晋王才觉得心里舒服一些了,心中暗嘲女婿宁谦,脑子多年被脂粉糊住了,只知道美色如命,连官场上的道道都没摸清。 反之,他心中亦觉悲凉,原本捧在掌心如珠如宝的闺女,总想着会嫁个年轻俊杰,哪知道最后却跟个酒囊饭袋耽搁了一辈子。 世事总是不能尽如人意。 夏景行既见过了宁谦父子,又揍了晋王府的护卫,只觉神清气爽,第二日爬起来就托燕王给宫里递折子,要长驻幽州。 v第二十五章[12.17] 燕王倒是想留他在长安过年,被他拒绝了,「这些日子酒也吃够了,也瞧够了大家前后变脸,从前怎么对我,现在又怎么对我,细想起来,真个无趣,不如早点回家过年,年后往幽州去驻守,才是正经。留在这乌烟瘴气的长安城有甚好的?难道还天天与别人打官司?」 这些日子他人在长安城,心已经在洛阳妻儿身上了,只恨不得早早回去陪伴妻儿,哪里肯再留。 赵六比夏景行还急:「年后回幽州,可我还没娶媳妇呢,先赶着回去娶个媳妇好过年,年后咱们再商量。反正我也不会写字,你的奏折里顺便也将我捎带上,咱们一道回洛阳。」 夏景行只得重新拿过奏折来,在上面添了几笔。 燕王揣了折子进宫向圣人请安,圣人原也是这番意思,不过见得臣子自愿请命戍边,一心为国,心里自然更高兴。还问起燕王,「如今燕云十六州暂时安宁,皇儿暂时不走了吧?怀化大将军与宁远将军年后前往幽州驻守,十六州的事务也可暂时交由怀化大将军暂理,皇儿就留在长安城陪陪朕与你母后?」 圣人这就是同意了夏景行与赵则通长期驻守幽州了,只燕王却也不愿意留在长安,如晋王一般无所事事,忙跪倒请命,「燕云十六州之事非同小可,儿臣虽恨不得日日在父皇母后膝前尽孝,但实是不放心燕云十六州事务。不如等年后,儿臣便出发?好歹儿臣还能陪父皇母后一两个月呢。」 等到燕王从宫里回去,夏景行与赵六已经收拾好了行李,专等消息呢。 圣人倒是还召了这二人一回,赐了赵则通成亲贺礼,又勉励两人许多话,二人出宫之后,便直接骑马带着护卫悄悄儿离开了长安城。 来的时候与燕王同行,声势浩大,夏景行也算得衣锦还乡,不知道惊掉了多少人的眼珠子,走的时候二人还在城门口的摊子上吃了一碗小馄饨,出了城回头再瞧,长安城魏峨壮观,城门口来往车马人员络绎不绝,天子脚下皇城气象,可那到底不是他们心之所系。 二人相视一笑,打马飞奔了起来,很快便将长安城甩在了身后。 隔得三日,宁谦往燕王府递帖子,要求见燕王。 燕王见到这帖子,还对着燕王妃笑叹,「得亏得阿行溜的早,镇北侯这是想做什么?儿子出息了,这会儿倒上赶着来认?!若是阿行没出息,或者当初没被夏少东救,死在道旁,也不知道他偶尔想起这个儿子来,会不会为儿子滴两滴泪?」 世人大多拜高踩低,有时候就连亲生父母也不能免俗。儿子没出息,怎么辱骂殴打都没所谓,儿子忽然之间有了大出息,做父亲的对以前从来不假以辞色的儿子便忽然慎重起来了,还特意递了帖子来。 燕王妃挽起袖子来替燕王磨墨,皓腕如雪,唇边还含着浅淡的笑意,「那王爷见是不见呢?」 燕王瞧她一眼,调皮之心忽起,「王妃猜猜?」 燕王妃果然侧头想上一回,「王爷大约会见吧?」 「为何呢?」 「见见镇北侯失望的脸,岂不也是一桩乐子?况且——」她笑意难忍,「听说堂姐将镇北侯的脸皮都揭了下来,我倒想见见堂姐的丰功伟绩呢!」这可是如今长安城里的又一大新闻,好多人亲眼见过了镇北侯的脸,都暗自庆幸自家当初没有求娶宁景兰,否则真不敢想象自家儿子的脸。 燕王妃很少出门,偶尔出去也是前往宫里请安,长安城多少人家向燕王府下了帖子请她赴宴,都被她一概以身体不适为由推掉了,也确没机会见到宁谦的脸。 而且宁谦自从在丹凤门站街,往宫里告过一趟御状之后,似乎克服了心理障碍一般,忽然之间倒不再遮掩,开始到处赴宴了,也不管旁人瞧见他那张脸的表情,谈天说地,破罐子破摔。 有那起子好事的人故意问起来,「侯爷这脸……」原本只是求证,他却一脸遗憾的叹气,「家有河东狮啊!」直接一口承认了是南平郡主所为。 晋王得知这个消息,又不能再使人去揍他,气的将自己书房砸了个稀巴烂,让人传话给福嬷嬷,万不可让南平郡主知道此事。 她这两日好不容易好一些了,可再不能生气了。 燕王果然照顾王妃的心意,回了帖子请镇北侯上门。 说起来,镇北侯也算得燕王府的亲戚,燕王妃见到他也要叫一声「堂姐夫」的。既然是自家亲戚,便以亲戚来待之,燕王妃亲自出来待客,抬头瞧一眼镇北侯的脸,差点喷笑出来,拿帕子使劲摁着嘴角,低头喝了一口茶才压下了笑意。 宁谦如何不知燕王妃的心思,他最近到处让大家参观已经成习惯了,脸皮在厚度在不断增加,这会儿一点赧色也无,还与燕王道:「殿下也知我此次前来为着何事,阿行呢?怎不见他的人?」 他回去思来想去,递了帖子给燕王府,燕王必定会给长子瞧的,既然燕子回贴定了日子,那必然是长子有和解的迹象的,暗自乐了两天这才上门,原以为进门就能瞧见长子,哪知道只有燕王夫妇。 燕王心里瞧不起他,面上却笑的欢,「堂姐夫今儿不是来拜访我的吗,问怀化大将军做什么?」偏要以官职来论,好让镇北侯与夏景行拉开了关系。 宁谦陪笑道:「当初将阿行逐出家门,我也是不知内情的,这不是迫不得已嘛。现在我知道他是被冤枉的,就来瞧他,好歹在殿下府上也借住了些日子,他既回了长安城,就该收拾收拾回家里去住,长期住在殿下府上,成什么样子?」 燕王被他的厚脸皮打败了,心里不痛快就更想刺一刺他了,「既然侯爷知道阿行当初是被冤枉的,那事儿是宁景世做的,怎不将宁景世也逐出王府去,给阿行一个交待?」 v第二十六章[12.17] 宁谦吱唔一番,见燕王完全不接茬,只用目光逼视着他,似乎不为夏景行讨个公道,没个说法就坚决不放人回镇北侯住的意思,只能叹一声,「殿下也知我的难处,我若是前脚将阿宁逐出侯府,你那好皇叔后脚恐怕就要去将侯府砸个稀烂,我哪里惹得过啊?」 虽说晋王已经答应了不再插手镇北侯府之事,可那是建立在宁谦与南平郡主夫妻之间的小打小闹,他不再过问,不表示将他的外孙逐出侯府,他也不管的。 「……况且阿宁不是已经是侯府世子了嘛?」 燕王这下就更不待见镇北侯了,只觉此人无耻之极,果然还是因着夏景行出息了,他自觉这个儿子能派上大用场了,能光耀侯府门楣了,这才上门来寻,若是夏景行此刻还是不名一文,流落街头,回到长安城来,说不定他瞧见了也当没瞧见呢。 亏得夏景行跑的快,不然见到他这么无耻的一面,也不知道心里什么滋味。 燕王也懒得跟他绕弯子了,「侯爷来晚了,阿行嫌长安城气闷,见到不愿意见的人胸闷气短,前几日已经回洛阳家中与妻儿团聚了,如今却不在本王府上。」 宁谦犹不相信:「他……真的不在?王爷没有诓我?」 难道这个儿子就一点也不顾念侯府了?一点也不想再回家了? 比起镇北侯的不敢相信,晋王就更是不肯置信了。 他是夏景行离开十多日,朝堂上有官员提起要给怀化大将军与宁远将军安排职位,圣人才道,怀化大将军与宁远将军自请驻守燕云十六州,他已经恩准了。 晋王这日并未上朝,原就是定好的日子,他为着避闲,等下朝之后,有人往晋王府通风报信,他还没反应过来,「你是说夏景行自请戍边?圣人也准了?」 那人见晋王似乎受到了致命的打击一般,脸色十分不好,小心回话,「是啊今儿朝上吏部尚书提起来,是时候给两位将军分派职位了,圣人这才吐口的,不然我们大家都被瞒在鼓里。」戏台子都搭起来了,唱戏的却跑了,这算是怎么回事。 此事之前瞒的密不透风,宫中竟然也没传出消息,无论是圣人还是燕王都不曾吐口,这些日子燕王府倒是收了不少帖子,不但怀化大将军与定远将军不曾出席,就连燕王也不曾出来吃酒,谁知道呢。 「算他跑的快!」晋王重重一掌拍在梨花木翘翅案上,面色焦黑,嘴里发苦,心里恨毒了夏景行。 这小畜生在京中搅起风浪,让镇北侯府天翻地覆,揍完了他府里的侍卫,倒溜的飞快,不然他倒要让这小畜生尝尝他的厉害! 进了腊月,整个洛阳城都热闹了起来。 夏景行与赵则通还未回来,前往夏家传旨的官员便已经到了洛阳,连同何大郎也落得个六品的朝议郎虚职,算是对他往边关送衣的褒奖。 传旨官员到了洛阳,前往何家传旨的官员倒是直接去了何府传旨,何康元与何太太听得这喜讯,顿时喜出望外。何康元一辈都想跟官府攀上关系,不惜将两个女儿送了给年过半百的官员做通房丫头,当初何渭送棉衣还觉得他做了桩亏本买卖,若是拿这钱直接去行贿,可不事半功倍。 没想到儿子这招效果奇佳,家里由此改换门庭,自此在外也可以算是官宦之家了。 何康元此刻挂心的,还有女婿赵则通的官职,问及传旨官员,听得他如今已经升至四品宁远将军,顿时喜上眉梢,对夏南天的那点子芥蒂散的一干二净。 原本他已经将夏家压的死死的,祖产祖屋全落在了他手上,一家子迁到窄巷子里去了,哪知道夏南天眼光老辣,招的女婿却是个出息的,立了大功。只何娉婷订了亲,他便立时高兴了起来,听得女婿又升了官,便自觉财权之止,比之夏南天可强出不少。 等送走了天使,何康元便小心翼翼捧着圣旨往何家祠堂送了过去。他心中畅意,看向来与他顶嘴的大闺女也顺眼了不少,还暗盘算着等何娉婷出嫁之时,要给厚厚的置办一份嫁妆。 只夏家祖宅在洛阳城原本也极容易找到的,但他们如今连宅子也卖了,传旨官员在城里转了一圈没找到,不得已只能往知府衙门去了。 崔连浩早就收到朝廷邸报,知道了夏景行升任三品怀化大将军,连同其妻与岳父皆有封赏,心里不知道多少次庆幸当初动手晚了,这才没得罪他。传旨官员寻上门来,他便陪着传旨官员,亲往夏家去了。 夏家如今住的小宅子周围全是寻常百姓,巷子里孩童们跑来跑去的玩闹,忽见得大队人马立刻四散飞奔,往家去了。等到敲开了夏家大门,见得这小院逼仄,就连传旨官员也不免要感叹一回,怀化大将军一家气节高尚,为国鞠躬尽瘁,乃是大齐子民的典范,准备回去往圣人面前好生夸奖一回。 这传旨官员却是国子监祭酒王老先生的得意门生左光熙,官拜侍郎,此次揽了这差使,也有王老先生暗中授意,前来瞧瞧夏景行岳家如何。 夏景行在京里时,王家人早已与镇北侯府反目成仇,多年不再来往,对这外孙也爱莫能助。当初他身败名裂,王老先生听得竟然是淫秽之名,逼奸继母房里丫环,弄出人命,虽然多年不曾来往,心中却也存疑,再回过神来,夏景行已经从长安城中消失了。 王家再听到他的消息,却是圣人南下路过洛阳,伴驾的官员里便有王家门生,悄悄儿往王家传了信儿,王老先生这才长松了一口气,好歹他保住了一条命,日子过的安稳。至于改姓……姓宁的了不起吗?! 对于王家来说,听到宁这个姓也觉得恶心。 原以为夏景行此后行走市井好生过活,没想到他心中志气不小,几经波折,已经官至三品。这时候王家自是喜出望外,也授意朝中门生暗中留意,别让他在朝堂之上吃了亏,只王家一门读书人,孩子落魄时都没能施以援手,如今他出人头地了,再凑上去岂不有攀附之嫌? v第二十七章[12.17] 到得这时候,王家反而不着急认亲了。 左光熙见得夏南天慈眉善目,亲和通达,倒与镇北侯截然不同,夏芍药天姿国色,温婉贤淑,举手投足间容光慑人,气度娴雅,心中暗赞,想着回去也好向老恩师交差了。旁边小平安在祖父身上爬上爬下,顽皮可爱,眨巴着黑黝黝的大眼睛好奇的打量着他,问及他年岁名字,小家伙一点也不怯场,朗朗对答,末了还道,「我爹爹是大将军呢!」 小孩子心里,穿着官服宣读圣旨的官员手无寸铁,笑起来又很是温煦,自然比不起自己当大将军的亲爹。 左光熙不由朗声大笑,从怀里掏出个白玉雕成的平安佩递了过去,「初次见面,本官喜哥儿口齿伶俐,送个表礼。」却是临出京之时,前去拜望恩师,老先生从自己身上解下来的,「听说那小子连儿子也生了,也不知道生的如何,你顺道捎件见面礼过去,只说是你自己送的。」 夏南天却不敢接,连连推辞,左光熙忙道:「却是本官听得哥儿名字与这玉佩相合,这才觉得这物件与哥儿有缘,正好送了给他顽,却是不值当什么的。」 夏家原本就富贵,夏南天又走南闯北,见识极广,见左光熙掏出来的这块玉佩通透纯净,温润有光,便知不是凡品,推辞不过这才受了。 崔连浩在旁瞧见了,心里暗暗吃惊。 他原想着,就算是夏景行如今官拜三品,那也是武职,朝中又有晋王压制着他,不一定能得志,但瞧着左光熙待夏家哥儿的热络劲儿,便不敢确定自己的猜测。又听得左光熙道:「夏老爷不知,怀化大将军在长安城极得圣人倚重,自封赏之后被圣人召见好多次,大将军年轻有为,前途不可限量!」 崔连浩心里就更不得劲儿了。 细想想怀化大将军的升官速度,比之他这种十年寒窗苦读,一步步爬上来的官员,快的简直人神共愤。 他陪着左光熙宣完了旨,又贺过了夏家三喜临门,一家子三人都得了封赏,这才被崔连浩请了去府衙吃酒。 这里夏南天将左光熙送的玉佩翻来覆去的瞧,却忽在玉佩内部瞧见个小小的「王」字,不由奇道:「方才我听得这传旨的官员不是姓左吗?难道是我记错了?」 夏芍药想想,崔连浩方才不是称呼传旨官员「左大人」的吗?她可没听岔。 夏南天将手里的玉偑递过去让她瞧,夏芍药颇觉奇怪,「难道这玉器是姓王的师傅刻的?」想想街市间卖的玉器也少有雕刻师傅往上面刻自己姓氏的,尤觉奇怪,只能暂时收了起来,「等夫君回来再瞧吧。」 夏景行与赵则通一路紧赶慢赶,到了腊月中旬才进了洛阳城。 赵六订完亲之后,就托了夏南天在洛阳置办宅子准备娶亲,他走的这许多日子,夏南天早将这事料理妥当,却是个三进的宅子,等他成亲之后,夫妇仆人也尽够了。 二人到得夏家门首,自有人上前去拍门,夏南天父女听得夏景行回来,皆喜之不尽。夏芍药将儿子一把抱在怀里,连连笑道:「小平安,咱们去门口迎你爹爹,他从长安城回来了!」分别这些日子,思念得紧。 夏景行与赵六已经进了前院,连同护卫一起,乌压压站了一院子。这次小平安可没怕,早早向夏景行伸手,「爹爹抱,骑马马!」自夏景行走了之后,中止了他的这项运动,小家伙失落了好一阵子。 夏芍药不曾习得骑术,夏南天倒是会骑马,可家里如今却没养着马,只能每日里哄了他去外面玩。小平安这会儿见得一院子的骏马,高兴坏了,等夏景行将他放在马鞍之上,他便不肯再下来,非要去跑马玩。 夏景行原本还想着见到了媳妇儿,先回房亲热亲热,这些日子思念的紧,哪知道碰上儿子不讲理,非要骑马,夏南天从来对大孙子言听计从,大手一挥就让才进了门的夏景行差点落下两滴泪来,「既然小平安要去骑马,景行就带了他去跑一圈再回来,这孩子嘴里念叨了许多日子,就想着骑马了。」 赵则通不用想也知道夏景行此刻心中所想,伸臂往他怀里去抱孩子,「干爹抱平安去骑马马?」成亲的事情还要多仰仗夏家搭把手呢,他从小混迹市井,这些事情再不曾做过的。 小平安却抱着夏景行的脖子死活不松手,嘴里直嚷嚷,「就要爹爹!就要爹爹!」软软的胳膊围在夏景行脖子上,小身子在他怀里蹭来蹭去,当爹的心中瞬间就酥软了,只怕此刻他要星星也舍不得给月亮了,歉意的朝老婆使个眼色,抱了孩子便要上马,「好好!爹爹带你去骑马马!」 他小时候不曾好好享受过父爱,轮到自己的儿子了,便恨不得将所有的爱都加诸在他身上,这会儿孩子固执起来便一点也舍不得违拗。 眼瞧着父子俩骑马出了门,夏南天才拉了赵六过去,「走走走,咱们爷俩说会话去,你成亲的宅子,仆人都已经准备齐全了,往女方送的礼也置办了,就在宅子里放着,正好今儿你回来了,等两家通过了气,过两日便往何家送聘礼吧,早点娶过门也好。」 甚个时候,赵六有人操心这事情了,听得这话眼眶都红了。他还想着至多就是宅子准备齐全了,成亲的事情大约还得自己亲自来请夏南天,没想到他倒放在了心上,不等开口就已经准备齐全了,心里一阵感激。 夏芍药盼了好些日子,才等到丈夫进门,话都没说上一句,他就被儿子拐跑了,心里想着等这小家伙回来定然要在他肉肉的小屁股上拍两下,只唇边笑意却已经溢了出来,带着丫环往厨房去瞧吃食去了。 夏景行带着儿子出城去跑了一圈,小家伙兴奋的嗷嗷直叫,哄了好一会子才肯回家,到家之时已经到了掌灯时分,夏南天已经与赵六将他成亲的事情都订了下来,就连吉日夏南天都已经挑了好几个,最近的日子便是腊月二十二。 放下了儿子,他回房里去沐浴洗漱,夏芍药这才抽出空来,夫妻二人能够单独相处一会子。 丫环们将热水提了来,夏景行快速沐浴一番,换了干净衣裳,这才往媳妇儿身边凑,在她面上香了好几口,又沿着脸颊一路吻过去,玉白耳珠,香滑细软的脖子都不肯放过,房里渐渐响起了粗重的喘息声,夏芍药腰带都被扯开了,素娥在门外来报,「姑娘,晚饭好了,要不要摆饭?」夫妻两个这才停了下来。 夏芍药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燥热,朝门外扬声道:「就摆到厅里去,姑爷跟着的护卫们的饭也摆到一齐去。」这些人乃是夏景行军中袍泽,俱是同往辽人上京同甘共苦过的,却不好视作仆人之流。 v第二十八章[12.17] 夏景行勾着唇亲自将她的腰带重新给系上,在她耳边磨牙,「等今晚了我再来解。」一句话引的夏芍药面色晕红,嗔他一眼才往妆台前去梳妆。 夏家晚饭热热闹闹摆满了正厅,吃完了饭各自散去。小平安今儿跟着夏景行跑马极为开心,吃完了饭便要跟着父母回房去睡,还想听夏景行讲打仗的故事,夏南天见大孙子抓着女婿的大拇指不放,心下暗笑,到底开口哄他:「平安今晚不跟祖父睡吗?」 小平安回头,为难的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终于一本正经道:「我晚上踢被子,扰的祖父睡不好,今儿跟爹娘去睡……祖父就能睡个好觉了!」这理由简直贴心到了极致,不止夏南天捧腹,就连夏芍药也笑的不行,刮他的小鼻子:「怎么你知道自己踢被子?」 夏景行倒是既想让儿子陪着,又舍不得春宵,感觉到手上那软软的小爪子紧紧抓着他的拇指那柔软的触感,心里早化成了一滩水,还逗儿子,「安哥儿怕祖父睡不好,就不怕爹爹睡不好吗?」 小平安眨巴眨巴大眼睛,终于笑了,「爹爹年轻!祖父老了!」 夏南天都不知道该笑大孙子体贴,还是笑他诡计多端,小脑瓜子灵活了,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哄了他留下来,丧权辱国答应了许多条件,晚上搂了他香香软软的小身子,哄他,「小乖乖快睡,等你爹娘再给你生个弟弟妹妹。」夏家人丁单薄,顶好枝繁叶荗。 夏芍药夫妇房里,丫环们都退了下去,只余夫妇二人。 夏芍药担心夏景行在长安城吃亏,这会儿终于有空了,外面也安静了下来,这才开口问他在长安城的事情,夏景行便搂着媳妇儿,绘声绘色将长安城之事讲了一遍,听得晋王连连吃瘪,夫妇二人相对大笑,这情景倒好似小时候做了坏事,未得到惩罚。 讲到晋王去宫里告御状,燕王耍赖不认,回头在燕王府摆酒庆贺,再讲起在归云馆里揍了晋王府的侍卫,再没有更痛快的事情了。最可奇之处,却是晋王府护卫被揍,不但晋王没再追究,就连圣人也不曾提得一句。 宁谦在宫里为夏景行说话,燕王不知,夏景行自然也不知。 原本他们严阵以待,准备等晋王闹将起来再说,哪知道一点事也没有。 「难道他转性了?」夏芍药觉得这与晋王霸道的性子全然不符。 夏景行在她唇上啄得一口,「晋王一辈子没吃过亏,怎么可能转性,说不定是他憋着坏招等着我呢,结果我却提前溜了。」他走的比较匆忙,可再没给别人机会使坏。 「也有可能。」夏景行去得长安城这些日子,夏芍药可是担足了心事,现在见得人平安归来,不但没吃亏,还让晋王落了个灰头土脸,心里不知道有多高兴。 夫妇两个却不知,夏景行这番猜测正中晋王计划。 至于镇北侯府成为长安城的笑话,侯爷脸皮子都被揭掉一事,夏景行觉得此事实在太过丢脸,就算他与宁家再无瓜葛,可也不好意思讲出来给老婆当乐子听,遂按下不提。 夏芍药放下心来,才坐在妆台前拆头发,等将首饰归置到匣子里去的时候,才想起来左光熙送的那块玉偑,便拿了过来给夏景行,又指了里面小小的「王」字给他瞧,「真是奇怪,明明那位大人姓左,我听得崔大人也称他为左大人,送出来的玉佩上却刻着王字,你说奇不奇怪?」 夏景行摩挲着那块玉佩,面上瞧不出来是喜是悲,良久才将这块玉佩塞回她手里,「替安哥儿好好收着吧,你忘了我外祖家姓王?」 夏芍药张大了嘴巴,「难道……这竟是你外祖父暗中托人送来的?」这玉佩瞧玉质温润通透,显然是随身多年之物,没想到却与夏景行外祖家有关。 「这里面刻着小小的王字,恐怕还真是外祖父的手笔。我从小到大,都很是埋怨外祖家不管我,一点也不曾照顾我,自己如今做了父亲,才有所体会。听得我身边嬷嬷说过,娘亲很得外祖父外祖母欢心,家里三个舅舅,也只有母亲一个闺女,没想到最后落得如此下场,吊死在了镇北侯府,还是为了我的嫡子名份。若我是外祖父外祖母,恐怕也没办法对这样的外孙子欢喜起来,若非是我,他们又怎么可能经受丧女之痛?」他这时提起来,带着对自己深深的厌弃,再不是今日进门意气风发的样子。 夏芍药心内钝钝的痛。 王氏为着儿子的将来,连自己的命也不要了,何等刚烈可敬,就算是夏景行对镇北侯之位并无执念,可是这件事情却长久的压在他心上,成为了多年心结。 她伸臂搂住了丈夫,在他耳边喃喃,「我生了小平安之后,每日里瞧着他的小脸,只觉得为着他,哪怕舍了我的命去也一点不后悔,也一点没想着要他报答我什么,只想将自己的所有都给他。婆母待夫君,大约也是这样的心思。她所求的定然不是让夫君心里痛恨自己,而是想让夫君平平安安快快乐乐长大,能顺顺遂遂过完一生。镇北侯如今可只有个空架子,夫君若有志,好好拼个侯位回来,将来将婆母的灵位摆在自己府里,让她长久接受香火供奉,婆母在天有灵,定然也很欣慰。」 夏景行伸出双臂来,将她紧紧搂在怀里,紧的夏芍药都快喘不过气来了。 赵六回来的第三日,便带了长安置办的礼品,往何家去了。 前一日,赵六已经派人往何家送信,何太太忍着不舒服派人去外宅子知会何康元。 何康元听得女婿到了洛阳,喜的什么似的,抱着幼子亲个不住,「小二子,你大姐夫回来了!明儿爹就去瞧瞧,看他打长安给你带了什么回来!」 他那外室折腾了许多日子,原本想哄的何康元将自己娘俩搬到夏家大宅子里去的,算是跟何太太打对台,哪知道何渭忽悠人的本事一流,凭她哭了多少海子眼泪,都是白费功夫。 她心里恨的跟什么似的,偏偏正室一枝儿不但儿子争气,做生意的手腕一流,就连闺女也运道极好,原本想着何娉婷年纪大了,不好再挑挑拣拣,她只要等着看笑话便成了,谁知道天上降下个贵婿来,进门就是四品官家正室夫人了。 怎不教她恨的牙根痒痒? v第二十九章[12.17] 可当着何康元的面儿,这些心思再不能露一点出来,还得陪着笑脸道:「你大姐夫未必知道有咱们小二子这么个人,可咱们小二子心里肯定想着大姐姐跟大姐夫的吧?」 何二郎年纪小小,哪里懂这些弯弯绕,只会跟何康元伸手讨要,「要好吃的,要好玩的……」至于大姐姐跟大姐夫,那是什么人……不认识。 何康元对小儿子颇有几分愧疚之心,不似双胞胎闺女,生下来就是别人家的人,嫁谁不是嫁呢,只要能为娘家发挥光和热。儿子可是要为家族争光的,可惜何二郎如今还不曾踏进何家门一步。 又听得外室这番话,冲动之下便道,「明儿大喜的日子,女婿上门,瞧在孙婿面儿上,说不定爹会松动,不如我将小二子抱回去见见祖父?」 外室再没想到,自己随意的一句话,竟然让何康元带着儿子回家里去。当儿子的进了何家祖宅,当娘的难道还能给隔在高墙外面? 她当下喜的眉花眼笑,折腾了半夜,才将何二郎随身穿的用的都给收拾整齐了,还假意道:「既然夫君要让二郎回去陪陪祖父,不如让他多住些日子?」等儿子在何家祖宅扎下根来,她这个当娘的自然可以堂而皇之登门了。 何康元一想,此计甚妙。 只要让何老太爷与小二子处出感情来,再商量接外室进祖宅的话题,就容易多了。 第二日天才亮,何康元便抱着外室子往主宅里去了。家下人等见得老爷抱着个小孩子回来,皆面面相窥,有那腿快的已经跑去何太太院里通风报信。 何康元倒是打的好主意,直接抱着小儿子进了何老太爷的院子,说是去向祖父请安。 何老太爷昨儿也听得媳妇儿来禀,今儿孙婿上门,才洗漱完了,还没吃早饭,惊见儿子抱着个三四岁的童儿进来,将孩子放在地上,教他,「二郎快向祖父请安!」那小童还抬头打量了他一眼,眉眼秀致,倒似个小姑娘一般,跪向来向他磕头,「孙儿给祖父请安!」 为着能让老父心软,何康元一大早爬起来就教幼子如何向祖父行礼,如何讨何老爷子欢心。 何康元也跪在幼子身边,向老父磕头行大礼,「儿子给父亲请安!」他是鲜少这么做的,也就过年时候带着何渭向老爷子磕头,或者老爷子的寿辰之日。今日不年不节,即行大礼,老爷子瞬间明白了儿子打的什么主意。 他这么些年坚决不让何康元的外室进门,就是觉得败坏门风。若外室出身清白,他早同意了。可惜何康元纳了谁人不了好,偏要将个青楼女子捧作宝,这是他无论如何也不能同意的。 如今外室生的儿子就跪在他脚下,小家伙年纪小小,许是平日被外室跟何康元惯的厉害了,跪得一小会,见何老爷子一言不发,只怔怔瞧着他,便往何康元身边靠了过去,扯着他的袖子就要站起来,「爹爹,咱们家去吧。」这个祖父不言不笑,怕人的很。 他在家里自来就是小祖宗,何康元老来得子,恨不得捧在手里,含在口里,外室盼了十几年终于生了个儿子,自感母凭子贵,待这个儿子倒比两个闺女更金贵,何曾受过一点委屈,这一会儿便受不住祖父跟父亲之间沉重的气压了。 何康元见老父面沉似水,不由心头打鼓,忙将准备站起来的幼子给按着跪下去了,还柔声哄他,「小二子跪着啊!」只要何老爷子心一软,便甚个事儿都成了。 何二郎自来是要星星父母不敢给月亮的长大,原本就是被何康元许诺了许多条件才同意来跪祖父的,这会儿耐心尽失,只觉这件事情一点也不好玩,死活不肯再跪,蹭的一下便站了起来,还瞪着何老爷子凶巴巴道:「跪这个老头子做甚?」他又没给自己买吃的买喝的买玩的。 何康元一听头都大了,忙去捂小儿子的嘴巴,「小祖宗,别瞎说!」 何老爷子这会儿才冷哼一声,威严的目光在儿子面上扫了一眼,「他倒是你祖宗了,那老子我呢?」提起拐棍就劈头盖脸将何康元揍了一顿,到底人老气虚,手上力气不够,没几下就气喘嘘嘘,指着抱着脑袋的何康元,以及已经被吓傻了的何二郎道:「带着他滚出去!」 何康元万没料到老父这么固执,也知道今儿是个好机会,人已经进了门,万没有再抱回去的道理。今儿能留下来便好,否则日后就更别指望能进祖宅大门了。 他跪在地上朝着老父连连磕头,何二郎已经吓的只知道哭了。他长这么大在外宅子里当小祖宗,只要开口何康元就没有不答应的道理,原还当自家父亲是最厉害的,现在见何老爷子提起拐棍来将父亲一顿臭揍,何康元连反抗也不敢,还要跪下来苦苦哀求,一瞬间对祖父就畏惧到了极点。 何老爷子见得儿子为着这外室子磕的额头都青了,想着一会孙婿来了,面上也不好看,才喝停了他,目光沉沉盯着他,「你若想让他进门,也不是不可能。」何康元狂喜,腆着脸恨不得去抱老父大腿,「儿子一切都听父亲的!」 「他出身卑贱,你已经将他惯的不成样子,若是真要留下来,就只能在我身边做个小厮,一切教养皆听我的,你不可插手管。否则就将他送出门去,我不可能承认他是何家子孙,这家里将来也是全交给大郎来打理,我会召集族中所有人留下遗言,将来不许他踏进何家大门一步,权当何家没这个子孙!」 何康元转头去瞧小儿子,他懵懵懂懂,全然不知自己的命运将发生怎样的改变,正哭的花猫一般。 假如留在外宅,此生便是上不得台面的奸生子,自己的亲骨血,却永不能入何家祖谱;如何留下来,却要被老父当小厮一般教养长大,只若是他能讨得父亲的欢心,将来自然也能入何家祖谱,就算是庶子,也能分得家产,自立门户,还有兄长族人好依靠,却比奸生子强上百倍。 何康元是生意人,最会权衡利弊,当下便朝着何老爷子重重磕了个头,忍痛道:「一切但凭父亲作主,只求让他列入何家门墙,别让儿子的骨血流落在外!」 等到何太太听到消息收拾停当赶过来,何老爷子已经命人将何二郎带了下去,扒去绸袄,套了身府里粗使小厮的粗布棉衣棉裤。何家从未有过使唤过这么大的小厮,还是何老爷子院里婆子回自己家里,将自己孙子穿的衣裤给拿了一套回来。 何太太听得何康元趁着今儿女婿上门的大喜日子,竟然带着外室子回家来了,气的脑子都快懵了,砸了手边的茶碗还不解恨,还是身边的婆子劝住了她,「老爷抱了那孩子回来,自有老太爷决断,太太还是先别生气了,往老太爷那边去瞧瞧再说。」 何太太这才打起精神梳妆了,往公爹这边过来了。进门就瞧见何二郎穿着下人小厮的粗布棉袄,小脸儿白净秀致,被何老太爷吓傻了,这会儿还不敢吭声,偷偷瞧瞧额头泛青的何康元,再瞧瞧面色严肃的何老太爷,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 v第三十章[12.17] 听得何老爷子的决定,何太太心里冷笑两声,心道果然是贱人生的贱种,被公爹当小厮留下来使唤,放在她眼皮子底下,倒比放在外宅子里长大要让她放心的多。 想到这里,她面上倒带出笑意来,侍候着公爹吃早饭,又唤丫环去拿貂皮镶玉的暖帽来给何康元戴,好把额头那一片青紫给掩起来,省得让女婿瞧见了。 赵则通带着人来岳家的时候,这场闹剧已经落下了帷幕,他果如外室所说,只知何家有兄妹二人,上至何老太爷,岳父岳母,下至何家兄妹皆有厚礼,特别是何娉婷,除了自己在外面银楼打的首饰头面,还有宫里皇后娘娘赏赐的头面,华贵非凡。独何二郎什么也没有。 何康元自来喜欢与官家攀亲,如今闺女进门就是四品官夫人,比之外室生的女儿如今还做着姨娘,不知道要强上多少倍,对赵六自然是殷勤备至。 待听得赵六提起过两日请了媒人来请期,准备在年前成婚,年后便要赶赴幽州,何康元二话不说便应了下来,还陪着女婿多喝了几杯。 何太太这么些年盼着女儿嫁出去,嫁妆家具都是精心准备的,原还想着慢慢来,哪知道日子这样紧张,心里便又不舍起来了。只这门亲事委实好,上无公婆,下无妯娌小姑,自家闺女倒是一点委屈不必受,进门就是当家太太,想想倒又释然了。 赵则通在岳家吃过了酒,才骑了马往夏家去了。 他家宅子倒是收拾整齐了,只总感觉有些冷清,还是夏家热闹,既有夏南天与他浅酌谈天,又有小平安在旁边闹腾,热热闹闹一家子人,身处其中只觉温暖不觉孤清。 夏南天见得他来,忙问起何家态度,听得何家也同意了近期成婚,立刻便安排了起来,第二日媒人就上了门,请期送聘礼紧跟着来。 夏芍药是安排过自己成亲宴的人,家里如今仆人不够,便往外面去雇了做宴席的厨子,连同夏家的丫环婆子,又对赵府里的丫环婆子进行了紧急培训,到了迎娶的正日子,总算瞧着井井有条了。 夏景行陪着赵则通去迎娶新娘子,何康元见得夏南天的女婿,心里到底有些芥蒂,端坐在厅里等着女儿拜别父母,谆谆教诲,只等闺女出了门子就往外宅子赶。 何太太才嫁了闺女,心里失落的无以言表,见何康元马不停蹄跑去安慰外室,心里暗暗冷笑。 何老爷子说到果然做到,对何二郎并不宠爱,只每日让他跟着院里婆子睡,白日跟着跑跑腿,就连吃的也是跟院里仆人一般,再无糖果点心。 何二郎起先哭闹不休,他便让婆子带下去,等他甚个时候不哭了再带过来。 何康元这些日子不放心,又不好回去向外室子说明爱子的处境,每日过来向何老爷子请安。起初何二郎还扯着何康元的袖子大哭不止,要跟着爹爹回家,但何康元考虑到他的将来,只能忍痛将他留下。小孩子最会瞧人脸色,哭过几回之后,见得爹爹铁了心的要将他留在祖父身边,只能认清现实,每次何康元来了也只拿泛着泪光的大眼默默的瞅着他,走的时候跟着送到院门口,要哭不哭,直让何康元心都要碎了。 有一次临走的时候他偷偷给何二郎塞了一包花生糖,被何老爷子喝得一声:「若是瞧着他在我这里吃苦你心上不忍,便将他带走吧!」 何康元哪里还敢给外室子带什么东西。 宁远将军娶成,对于洛阳城官面上来说,也算得一桩大事了。 消息灵通的都知道,如今怀化大将军与宁远将军可算得朝中新贵,深得圣心。 崔连浩早些日子就请了怀化大将军与宁远将军吃酒,作陪的乃是府衙胥吏,连同本地卫所守将都请了来,济济一堂。大家听得宁远将军要成亲,俱都开口讨要喜贴,赵则通便不客气,往各家都送了帖子。 到得正日子上,整个洛阳城官面上的都到齐了,女眷也来了不少,夏芍药里里外外的操持,前院交给了夏景行,后院便是她来招待。 崔夫人带着长媳魏氏,及小儿媳妇宁景兰皆来赵府贺喜,也是得了崔连浩的嘱咐,要与怀化大将军打好关系。 崔连浩虽然与镇北侯府做了亲家,可也没坚定的站到镇北侯府那边去。对于他来说,能利于自己升官,有机会攀上晋王这条线便攀上来,瞧着夏府里要败,也不防碍他落井下石一回,能趁火打劫最好。但夏家出了个三品大将军,便没了撕破脸的必要,大可凑上来交好。 官场之上,抬头不见低头见,只要没撕破了脸,人情往来便是常例。 崔夫人以前不曾有机会见过怀化大将军夫人,今儿在宁远将军府里见到,倒被她的年纪与容貌给惊住了,上前来拉了她的手儿亲亲热热道:「外间只传闻将军夫人年轻能干,可没想到竟然年纪这样小,生的又美,大将军这是哪里来的好福气,竟然讨得这般好的娘子。」 夏芍药生意场上应酬过的,心里再恶心她这般自来熟的口气,焉知当初崔连浩磨刀霍霍向夏家,就不信这位知府夫人不知道,面上却仍能保持着亲切的笑意,反握住了她的手,夸她,「早听得夫人是个慈祥人,只一直不得机会拜望。这两位便是少夫人了罢?瞧着与夫人倒似亲生母女一般。」目光有意无意往宁景兰面上扫了一眼。 她与宁景兰却是见过面的。 宁景兰原本只是听说今日是往宁远将军府上来吃喜酒的,哪知道才进了赵府后院,就瞧见了夏芍药。 她被婆婆拘在后院,许多日子没出过门了。丈夫又在苦读,寻常时候在洛阳书院,原是崔夫人见得她缠着丈夫玩闹不已,索性将儿子给送到了书院去读书,一旬才回来一次。 没了丈夫在身边,婆母又不让她随意出门,宁景兰的日子简直沉闷到了极点,听得能出门,将衣裙首饰折腾了好一通,才选定了赴宴的穿戴。 v第三十一章[12.23] 夏芍药生的美貌,当初二人在晋王府别院初见,因着一张画册子而起了风波,后来宁景兰偕兄长往夏家铺子里去大闹了一声,事隔几年,没想到倒在宁远将军府上遇见了。 南平郡主病着,长安城里发生的一切便没人写信告之宁景兰,她又被困在后宅子里,崔夫人如今不喜她,外间的事情也不说与她知道,她竟然如同半聋一般,夏景行升作怀化大将军之事全然不知。见得夏芍药与婆母握着手寒喧,眉毛便立了起来,虽然不曾开口说话,但面上已然带出了厌恶来。 崔夫人倒不曾注意,只魏氏可是事事盯着弟媳妇的,见她给大将军夫人摆脸色,便小心在婆婆胳膊上轻轻戳了一指,崔夫人扭头来瞧,恰瞧见小儿媳妇耷拉着一张脸,浑似旁人欠了她三五万两银子巨款,心里便不高兴起来。 原还想着带她今日出来散散心,也是想着两个儿媳妇,面儿上还是要一碗水端平,不能做出厚此薄彼的行为来,省得将来往南平郡主面前去说不响嘴。 哪知道宁景兰全不晓事,才进了门便引人讨厌,偏夏芍药转头也瞧见了她的神色,明知她这是心里厌恶自己,对于南平郡主的女儿,夏芍药也是全无好感,面上却笑眯眯道:「二少夫人可是哪里不舒服?要不要我派人请个大夫过来?」 去别人家贺喜,却要请大夫,这不是上门给人找晦气吗? 崔夫人面色当即沉了下来,对宁景兰道:「你若是不舒服,不如早点回去?」 宁景兰才有了机会出门,哪里肯立刻回去。况且她跟着婆母长嫂一起出门,却先被遣回家去,让府里下人怎么瞧?这会儿心里真是又气又委屈,这两年被崔夫人调教的到底比过去晓事一点了,知道凡事最好还是不要违逆婆母,不然洛阳城可没南平郡主给她撑腰。 她只能含羞忍耻道:「不碍事的,儿媳还是跟着侍候婆婆。」 当着夏芍药的面儿,她整张脸都羞红了。想当初二人相见,她是尊贵的侯府千金,夏芍药却是卑贱的商户之女,数年未见她却已经能与婆母应酬了,心里恼意翻滚成了怒气,只当着婆婆的面儿只能咬牙忍着。 经过崔夫人明里暗里的手段,她到底也学乖了几分。 夏芍药可不管宁景兰心里作何想,将人带进了何府花厅里去,安排了崔夫人坐在上首,又招呼其余的官眷,等到新娘子进了门,因赵家在本地并无亲族,便请了几位年轻些的官眷们往新房里去添喜气,瞧瞧新娘子。 崔夫人便派了长媳魏氏与宁景兰一同过去,说是让宁景兰也沾些喜气。 她进门这几年,还没怀上孩子,崔夫人除了不喜她的性格行事为人,对这一点也深深的不满,还往崔二郎房里塞了两个通房丫头,只宁景兰刁悍,将两通房丫头压的死死的,等闲不让两个丫头近丈夫的身,哪怕崔二郎与这两丫头偶尔合房,她也派人灌了汤药去。 况且崔二郎如今回家的日子又少,他房里竟然是半个儿女也无。 一行年轻媳妇子们涌进了新房,何娉婷已经端端正正坐在了喜床上。盖头还盖着。小平安今儿是压床的童子,知道这是他干娘,赵则通在夏家这些日子也带着他出门玩了几回,知道干爹比亲爹还好玩,小家伙对才过门的干娘也生出亲近之意,瞧不见何娉婷的脸,便直往她身上蹭,弯着身子试图瞧一瞧她盖头下面的脸。 夏芍药进门的时候,正瞧见屋里婆子丫环皆垂头闷笑,何娉婷的陪嫁丫环也认得小平安,对这位小爷完全没辙,哄了好久也没办法将他从何娉婷身上撕下来,素娥哄的头上都要冒汗了,小平安还不依,试图伸着小爪子将何娉婷头上的盖头给扯下来,「干娘干娘,你盖着这块布不闷吗?」 赵六与新娘子入了新房,还没来得及揭盖头便被前锋营的兄弟给拖走了。见得夏芍药进来,素娥与何娉婷的丫环们都松了一口气,小平安瞧见亲娘,扬起脸来求助,「娘,你快来将干娘头上这块布给扯下来,要将她闷死了!」 跟着夏芍药一同来新房里的妇人们大部分都笑了起来,还夸小平安,「这就是将军家小郎?真是可爱!」 独宁景兰瞧着小平安,心怀恶意,只觉得夏景行难免太顺了,成了亲就生了孩子,而她与兄长成亲都不曾有嗣。 夏芍药上前去将儿子从何娉婷身上撕下来,哄他,「这是新娘子的盖头,要等新郎来揭的,安哥儿别着急,等你将来长大成亲了,娶了媳妇儿就可以揭盖头了。现在可不能去扯,那是你干爹的活儿,你现在扯下来,回头你干爹可要揍你了。」 其余妇人顿时哄笑起来,有那凑趣的便道:「这小娃儿生的粉雕玉琢,可恨我家里没女娃,不然也好订个娃娃亲。」今儿所有前来赴宴的妇人中,崔夫人丈夫算是官职最高的了,却也才是个正四品知府,其余官职再没有能与夏景行比肩的,若能结得一门娃娃亲,可不是给自家添一大助力。 怀化大将军如今可算得炙手可热的朝中新贵了。 小平安在夏芍药怀里扭股糖儿一般要下来,还反驳,「我干爹可好了,怎么会揍我?我帮他把这块布扯下来,就免得他再辛苦了。」他常被夏南天当大人一般带出去听书听曲子,又在市井里玩,赵六带他出去也拿他当小大人一般,小家伙开口便似个小大人一般,似乎帮着赵则通把盖头揭下来倒是他一番孝心体贴干爹了。 房里众妇人便笑的前仰后合,只觉这小娃娃有趣得紧。魏氏笑的不行,凑过来捏了把他的小脸蛋,「你干爹可是盼着这份辛苦的。」 小平安被捏了脸,便将小脑袋往夏芍药颈窝里蹭。他今日穿着红袄红裤,打扮的跟观音座前童儿一般,十分稀罕。其余妇人原还不好意思伸手,见得魏氏都摸了他的脸,便往前凑,要去逗他。 小家伙自出生至今,还不曾感受过年轻妇人们的热情,见得众人都围了上来,小胳膊紧紧揽着夏芍药的脖子,小脸埋在她身上再不肯抬头。直等赵六好不容易脱开了身,前来掀了盖头,喝了交杯酒儿,眉眼带笑瞧了新娘子好几眼,往前面去了,宴席要开,众妇人都往花厅去了,他才长吁一口气,小胖爪子拍着胸口大叹,「吓死我了!」 何娉婷新嫁嫩妇,身边陪嫁丫环对赵府也是摸不着头脑,夏芍药留了素娥在此照顾,自己带着小平安往前面去招待客人了。 花厅里宴席已经开始了,丫环们开始上菜,整个赵府如今就她的品级最高,便跟崔夫人坐在首桌,怀里搂着孩子。小家伙之前在新房床上爬来爬去,玩的兴起,这会儿被拘在亲娘怀里,无论如何也不肯安生,吵着闹着要去见祖父。 夏芍药便将他递了给丁香,让丁香抱了他过去,哪知道小平安却不肯让丁香抱,嘴时嚷着,「平安要自己走!自己走!」 v第三十二章[12.23] 丁香才松开了手臂,他便从丁香怀里脱身,跟个小炮弹似的往门外去冲,小家伙跑的急,一头就撞上了才更衣回来的宁景兰,她低头去瞧,嘴里冒出一句话来,「瞎了眼的小崽子!」还要伸腿将小平安踹开,被眼疾手快的丁香冲上前去抱开了。 整个花厅瞬间就安静了下来,崔夫人掩面,恨不得不认识这个儿媳妇。魏氏心内暗笑:这就是大家闺秀的教养!人却已经立了起来,忙朝着夏芍药赔礼道歉,「我弟妹性子急了些,夏夫人别放在心上!」 夏芍药也站了起来,压根没理魏氏,缓缓往宁景兰面前走了过去,声音沉沉,「麻烦二少夫人将方才的话再说一遍!」 小平安已经被吓懵了,他本能的知道宁景兰的话不好,伸手就要夏芍药抱。 宁景兰从小到大对嫡亲的长兄都轻视到了骨子里,总觉得他是多余的,若是镇北侯府里没有这个人该多好。更何况出身商户的夏芍药,原本就是泥地里的人,今日凭什么就轻狂到了跟她婆母平起平坐的地步? 她昂着脖子,乜斜着眼瞧了夏芍药母子一眼,嘴里吐出俩字,「贱种!」大约不解恨,又加了一句话:「贱人生的贱种!」还未反应过来,耳边先有了清脆的响声,面上后知后觉已经火辣辣疼了起来,却是重重挨了夏芍药一巴掌。 夏芍药揉揉发麻的手掌,冷笑一声,「二少夫人倒是高贵,但你那高贵的娘亲未婚先孕,跑到镇北侯府逼死了我婆母,自己做了侯府继室,还容不得我家夫君,往好好的侯府嫡子身上泼脏水,将他逐出家门,这就是南平郡主的高贵之处?」 这原本就是一桩奇闻,大家也只是私下议论一番,有人深信有人质疑,当这是流言,亦真亦假,现在经怀化大将军夫人亲口证实,这事儿就是百分之百的确认无误了。 宁景兰整张脸都涨红了,恨不得扑上去撕了夏芍药的嘴,「贱人,你血口喷人!」挥手就要将方才那一掌还回去。 夏芍药身边还跟着榴花,她可是个泼辣性子,一把就握住了宁景兰的腕子:「我家姑娘若说的是假的,你这么着急干嘛?做什么这么心虚啊?」 宁景兰自小都是俯视众人的,只因身后有个大靠山,就连晋王也宠爱这个外孙女儿,只觉得她酷肖其母,倒是将南平郡主的性子学个十成十。就算是嫁了人,婆婆也不曾指着鼻子训导她一句,用的法子都比较委婉。她从不曾被人指着鼻子骂过,还被甩了一巴掌,当下连最后的一点理智也失去了,另名一只手就向着榴花脸上挠了过去,声音里带着掩饰不住的恨意,「贱人!你敢拦着我?」所幸榴花手脚灵活,侧头便避过了脸面,宁景兰的丫环已经冲过来要护着自家主子。 夏芍药扭头朝着首座上恨不得装死的崔夫人开口,「崔夫人,你家二少夫人似乎神智有点不太对。」她甩了宁景兰一巴掌,那是因为看不惯她跋扈的样子,竟然敢指着自己的宝贝儿子骂,可不准备抓头发撕衣裳做疯妇状与宁景兰大战三百回合。 好歹今儿是赵六与何娉婷的婚事,她既担着招呼四方宾朋的责任,先就不能失了气度。 崔夫人这会儿真是深悔结了这门亲事,官场上倒是一项助力了,可后宅子里却是桩麻烦事儿。 「够了!还不回家去,也不瞧瞧这是什么地方,跑这里来闹!」 做婆婆的开了口,宁景兰委屈的眼泪都要滴下来了。她被人打了一巴掌,婆婆不但不帮着她,还嫌她丢脸。订亲的时候,崔夫人亲口向南平郡主许诺,待她必跟待亲闺女一样,哪有亲闺女被人打了,做娘的反开口斥责闺女? 「婆婆,你怎么能这样?!她就是个商户贱种,怎么能同你坐在一张桌上?」 夏景行如今升任正三口怀化大将军,她竟然还不知道,只觉得婆婆可厌,就算是要巴结,也应该回过头来巴结她这个侯府嫡女,晋王的亲外孙女儿,何至于就抱着那商户女不放了? 「住口!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崔夫人眉毛都立了起来,朝魏氏使眼色,又遣身边跟着的婆子丫环,「二少夫人今儿发癔症,快将她送回家去!」 魏氏心里乐开了怀,自宁景兰进门之后的诸多不平衡瞬间就消解下去了一半儿,还陪着笑脸去劝她,「弟妹,先回家吧,你若不舒服嫂子给你请大夫!」 宁景兰最恨她这种皮笑肉不笑的模样,在后宅子里与魏氏过了几年的招,妯娌之间只保持着表面的和谐,如今是连这最后的一点脸面都留不住了,她甩开了魏氏的手,冷笑一声扭头往外走,「当我稀罕来吃这什么破酒啊?!」长这么大宫宴都不知道吃了多少回,这种规格的喜宴还真不放在她眼里。 魏氏朝着夏芍药歉意的一笑,「夏夫人别生气,我替我弟妹向夫人赔个不是!」要矮身向夏芍药行礼,却被夏芍药扶了起来,「大夫人这是折煞我了!你是你,崔夫人是崔夫人,二少夫人与我原本就有心结,这却是与你们婆媳无关的。倒是让你们瞧笑话了,我一时冲动!」甩了她一巴掌,倒是不后悔。 她这是表明自己的态度,崔夫人原本也没脸坐在席上了,听得她这话倒将一颗心放到了肚里,暗赞她到底是做生意的,轻重倒是掂量得清,当下叹气,「当年我们家在南方,订亲的时候这些事情统不知道,唉!」 这是将宁景兰毫无教养,南平郡主强夺人夫之事推的一干二净,与这对母女划清了界限,表明崔家与镇北侯府联姻之前并不知晓此事,只成了亲却没有休妻的道理。 崔大姐儿已经及笈,如今还没订下人家,她是个沉静的性子,素日在闺房做些针线读书习字消磨日子,就连今儿的喜宴都不曾来。 崔夫人这是生怕二儿媳妇的家风,以及她不当的举止会影响到女儿的婚事,这才忙忙开口撇清。 夏芍药心里冷笑崔家,真是里子面子都想要,当时估计攀附晋王这棵大树的时候,就算是知道有这等事,恐怕也会权衡完了,照旧联姻。只面上却笑的真诚无比,「夫人也是被蒙蔽了,谁能知道二少夫人也算得出身高门了,哪知道会有此等闻所未闻之事?!」将所有不好都归咎于南平郡主母女 。 一场喜宴之上的闹剧很快就落了幕,崔夫人心中却久久难以平静,回去的时候与魏氏同车,犹豫再三,才道:「老大家的,若是给二郎置个外室,让她在书院外面的别院里侍候二郎起居,让他暂时别回家,你觉得如何?」 如今崔二郎身边侍候的是小厮,却是宁景兰好玩,将他们夫妇隔开了,又不敢送通房丫头过去,怕崔二郎跟丫头胡闹,万一庶子生在前头面上就不好看了。可如今瞧着宁景兰行事,倒有点拿不准了,她没生孩子就敢如此跋扈,若是生下了儿子,整个崔家后院哪里还放在她的眼里? v第三十三章[12.23] 宁景兰出身好,背后又有晋王撑腰,无论休妻与和离都不可取,崔家可也没准备与晋王撕破脸。可若是让晋王的外孙女儿在后宅称王称霸,连婆婆也不放在眼里,哪还了得? 魏氏以前就厌恶宁景兰进门之后,时时处处压了她一头,但婆婆要抬举她,自己做人儿媳的还能说什么呢。今日真是老天也疼她,仿佛是洞知了婆婆内心深深的不安,她摸着婆婆的手十分诚恳的再添点柴:「母亲所虑极是!若是弟妹没生孩子,许是还会收敛,若是生了孩子,恐怕二弟都不敢得罪她了。」 但凡做婆婆的,必是爱子如命。尤其崔二郎更得崔夫人欢心,小儿子打小嘴甜会闹腾,生的模样又好,千挑万选才挑了个儿媳妇回家,这会儿听得儿媳妇将来压到自己头上不算,恐怕还要凭着身世权势压到儿子头上,再无犹豫。 「你回头就悄悄儿派人去寻摸个人,务必是清白人家的女子,性子也不能太软糯了,万一将来教她知道了,还不得活撕了啊。」就算事败,两家能打擂台最好。 魏氏迟疑,「那这是算通房呢还是算妾呢?」 崔夫人唇边带出一抹凉薄的笑来,「你这孩子傻啊?先一顶小轿子抬进去,等生了孩子再说,瞧她的态度吧,她若是乖呢就先压下此事,若是还这么闹腾,那便让二郎别再近她的身,省得弄出个孩子来。」这个她自然是宁景兰。 却是崔夫人有打算不让宁景兰生孩子了。 魏氏心里快意得很,后宅子里的妇人,连个孩子都没有,往后的日子只有艰难的,再没有越走越顺的道理。 何家院子里,众宾客散尽了,丫环婆子小厮齐上阵,开始收拾残席,归置东西。 夏芍药抱着已经老实不少的小平安坐在前院廊下,整张脸都陷在廊下的阴影里,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夏景行送完了最后一拨宾客,进来的时候就看到她这副模样,倒好似泥塑木雕一般一动不动,伸手抱过儿子,在小平安面上狠狠亲了一口,这才有暇问老婆,「娘子这是怎么了?累的狠了吗?等收拾完了咱们就回家休息去。」 夏芍药长出了一口气,站了起来,忽没头没脑问了一句,「夫君以前……在侯府里的时候,是不是常常被宁家兄妹俩骂……」贱种? 最后两个字生生被她咽进了肚里去。 她虽然揍了宁景兰,可是想想她能这么毫不犹豫的骂小平安是「贱种」,是不是曾经的夏景行就过着这样的日子?被南平郡主以及她生的儿女随意辱骂? 光是想一想心里就难受的慌,明明那是她不认识夏景行之前的岁月,但是一想到他幽暗的童年少年时光,就觉得喘不过气来,恨不得……怎样补偿他才好! 夏景行尚不知道后院花厅里的事情,豁达一笑,「就当是被狗咬了,不放在心上就好。」 夏芍药的心里就更难受了。 被侮辱的是他,可是她就是见不得他被人侮辱,哪怕是过去那小小的他也不行。 「以后,夫君一定要将曾经侮辱过你的人全部都踩在脚下,给我出气!」 夏景行转瞬就明白了她话里的意思,她能因为别人侮辱了小时候的自己,就气愤不已,这得是多可爱的姑娘?! 他将儿子放在肩上,笑出一口白牙来,「咱们回家喽!」 等回去之后,夏芍药去沐浴,小平安又跟着夏南天去睡觉了,他便去外间召了今日跟着夏芍药的丫环查问。夏芍药从来不是无缘无故便生气的人,相反她十分的通情达理。能让她气成这副样子,那必然是事出有因。 丁香胆小,畏缩不言,榴花却看不过去了,噼哩叭啦将今日宁景兰如何骂小平安,夏芍药动了真怒扇了她一巴掌,后续如何安抚崔氏婆媳都讲了一遍,末了才道:「姑娘也是气的狠了,而且安哥儿差点被踹一脚。他那么小,一脚若踹实了岂不要踹出大病来?」 夏景行吓出一身冷汗来,恨不得此刻就往夏南天院里去瞧瞧小平安。 「你们可瞧仔细了?她真没踹到哥儿身上?」 丁香与榴花齐齐摇头。 没踹到安哥儿身上,姑娘都生平第一次打人耳光,若是真踹实了,恐怕姑娘杀人的心都有了! 夏景行总算放下一颗心来,对宁景兰更是厌恶不已,虽然她已经出嫁了,不能跑到崔府后宅子里将她揪出来,但心里却暗暗下定了决心,以后要做崔知府前进路上的绊脚石,坚决不能让宁景兰在婆家的日子好过。 崔连浩出任洛阳知府,原本就是走了晋王的路子。如果以后让他发现晋王这条路越来越不好走,最后完全用不上,恐怕崔夫人就会迁怒于宁景兰,她依仗着晋王过的好日子恐怕就到头了。 外间这些风风雨雨,通通被一对新人隔绝在了窗外。 v第三十四章[12.23] 新房里红帐子上面绣着的童儿活灵活现,何娉婷已经净了面,拆了凤冠,脱了大衣裳,洗去了面上脂粉,安静在床沿上坐着。想想前一晚何太太教导她的,只觉得紧张的都快喘不过气来,大冷的天手心都冒汗了,还催身边的丫环,「将火盆取掉两个,热的厉害。」 新房里屋子四角笼着四个火盆,赵则通已经进了浴房去沐浴,丫环见她委实紧张的厉害,反劝她,「姑娘这会子觉得热,一会子上床脱了衣裳睡觉,屋里就冷起来了。」 说者无意,听者有意。这话落在何娉婷耳边,直如响雷一般,炸的她整个人都快熟了,全身上下更要冒出汗来,脸蛋晕红,还推了丫环一把,「你瞎说什么呢?」 丫环还懵懵懂懂,「难道姑娘睡觉不脱衣裳?这身裙子若是不脱,明儿起来可就皱了。」原本她们是要侍候着何娉婷换寝衣的,哪知道她死活不愿意,非要穿家常的衣裳,丫环们拗不过她,只能翻开嫁妆箱子,临时寻了一身给她。 何娉婷又羞又气,只觉得丫环哪壶不开提哪壶,「不要再瞎说了!」 丫环很委屈:「……」她哪里瞎说了,这身裙子若是皱了,明儿得花半天功夫才能熨平整。 赵则通从浴房里出来,就瞧见自己的新娘子规规矩矩的坐在床沿上,桌上的席面一筷子都未动。 有了夏芍药的吩咐,又由素娥照顾何娉婷,前面才开了席,新房里便也上了四样热菜汤面,让新娘子填肚子。等赵六前面敬完了酒回房,桌上的菜已经撤了下去,他还当媳妇儿饿着肚子,愣是吩咐下面人准备一桌子席面上来。 何娉婷不好意思说自己已经吃过了,赵则通还当她害羞,过来拉着她的手就要坐过去吃两口,才握住了她的手便摸了满手的汗,顿时急了,「听说新娘子大清早爬起来,一日不食,这可是饿出虚汗来了,快过来吃两口缓一缓。」瞧着媳妇儿珠圆玉润,家境又好,定然是从来没挨过饿的,一点也不经饿。 赵六打小对挨饿最有经验了,拉了何娉婷过来便先盛了一碗汤给她,还叮嘱她,「慢慢喝一点下去,饿久了可不能吃的猛了,不然胃里受不住。」 在他焦急的眼神之下,何娉婷更不好意思说自己早已经吃饱了,反正坐着吃饭比两个人上床上去要让她放心的多,便接过碗来,小口小口啜起汤来。 丫环们早得了家里婆子的嘱咐,新婚之夜姑爷跟姑娘搭上话之后,她们就别在房里碍眼了。见何娉婷果然端着汤碗喝起来,姑爷还挟了个小巧的喜丸子往她嘴里喂,就跟喂孩子似的,「啊——张嘴!」这是赵则通见到干儿子之后,新练就的技能。 一屋子丫环悄没声儿撤了出来,领头的丫环十分担忧,「姑娘今晚……不会吃撑吧?」瞧姑爷喂的那架势,似乎准备让姑娘再饱饱加餐宵夜啊。 何娉婷的洞房花烛之夜,只能用一个词来形容:兵荒马乱。 一个有心拖延,一个满心欢喜,殷勤相待,自觉从今后不再是孑然一身,瞅着对方小口秀气的吃东西,简直爱到了心坎里去,何娉婷果如贴身丫环秋果担心的那样,不知不觉就吃撑了。 何娉婷:「……」 赵则通见得媳妇儿吃饱喝足,坐在椅上一步也动弹不得的模样,原还当她害羞,等到要将人往床上抱,才知道她吃撑了,捂着肚子都快哭出来了。 何娉婷泪眼婆娑,生平没这么丢人过。 赵则通知道了媳妇儿被加点加餐连吃两顿,顿时哭笑不得。他从来只有挨饿的经验,后来有机会饱食,吃撑了走动几圈也就消化完了。 夏芍药后来知道了何娉婷新婚是赵六拉着媳妇儿的手在地下走圈到后半夜,天亮了丫环送了消食茶来才消停下来,顿时捧腹大笑,引来何娉婷一顿粉拳暴打。 为这事儿,第二天赵则通盯了她一天的饮食,那种既担心她吃不饱,又担心她吃的太饱,导致新婚之夜还要往后推迟的欲言又止的表情,真是想一想也让人羞愤不已。 新婚之夜在外间值守的丫环婆子也一夜未曾睡,各个顶着黑眼圈在外间侯了一夜,第二日新人睡到日上三竿,燕喜嬷嬷进去收拾床铺,没见到元帕,但见床铺整整齐齐,丝毫没有被蹂躏的迹象,不由心头打鼓,还小心的揣测了半日赵则通的心思。 燕喜嬷嬷乃是何太太专门选的人,就怕赵家没有长辈,小两口年轻不晓事,这才给女儿安排好了人,到时候晓了事儿,以后还要生孩子保养,都是要小心的地方。 新婚头一日,燕喜嬷嬷提心吊胆,等到第二晚听到房里的动静,这才大松了一口气。 三日回门,何太太见得女儿面色红润,席间与女婿相处融洽,总算放下一颗心来。听得女婿提起夏家,回头在房里问起女儿,才知道这门亲事竟然是夏芍药介绍的,心里顿时复杂难言。 何太太对夏家的成见由来已久,没想到最终女儿的婚事还是仰仗了夏芍药,且这门亲事四角俱全,于何康元挑得贵婿,与官家搭上了关系;于女儿,家中人口简单,日子过的舒心;她自己又放下了一桩心头大事,一双儿女好歹有一个成了亲。 赵则通既为边关武将,何康元少不得问起婚后打算,赵则通才成亲,贪恋双宿双栖的生活,心头也是万难割舍妻子,可是使命所在,却又不能长期淹留,面上便带了些迟疑之色,「这事儿……恐怕小婿还要同阿行商量一番,看看他家里是如何打算的。」 「阿行?」 何康元眉头都挑了起来,原以为自己压了夏南天一头,到头来自己女婿还得听夏南天女婿的,顿时原来很舒畅的那口气儿,也变得不那么顺畅了。 这天晚上,何康元破天荒的没回外宅子里去,宿在了何太太房里。 v第三十五章[12.23] 何太太早就深厌丈夫为人,原就不喜他来自己房里,只是她自己也担着心事,要与他商量。今儿席间丈夫问起来,她才想到一件事儿。若是让女儿跟着去燕云十六州,边关必然不如洛阳繁华,又骨肉分离。可若是强行将女儿留下,新婚燕尔,万一赵则通去了边关耐不住寂寞,纳了妾室收了通房,生下庶子来,到时候该如何收场? 老夫老妻为此难得心平气和的商量此事,何康元又听得儿子意欲组队往燕云十州贩货,若是女儿跟了女婿过去,可不正好给何家的生意铺路? 他这些日子在外宅子里也不好过。 何二郎被抱到了主宅子,外室算好了儿子离不得娘,说不定儿子进门几日,那边瞧在孩子面上便会松动,派了轿子接她进门。哪知道左等不见人,右等不见人,巴巴等了许多日子,才见到何康元,得着一句话:孩子留在老太爷那儿不回来了! 她只当孩子讨了老太爷的欢心,顿时喜上眉梢,一时三刻就吩咐丫环收拾东西,只觉多年胸中一口闷气都舒散开来。想想进了何家祖宅,夫君每日宿在她房里,就可以当面给何太太没脸,让她深刻认识到自己年老色衰的事实,这是多么的美妙啊。 她甚至已经想到了自己每日抱着二郎往老爷子面前去请安,孩子得了老太爷的欢心,还有甚个事儿不成的? 比之这么多年对着一个假想敌恨的死去活来,不知道有多痛快! 何康元忙阻止丫环们动作,「别急着收拾,二郎留在老太爷那里了,可老太爷没同意要接了二郎的生母进去。」 外室打的可不是母子分离的主意,「怎么能这样呢?老太爷这是活生生要拆散我们母子啊!」她一下扔了手头衣裳,坐在大床上掉起泪来。 何康元也心疼幼子。家里办喜事嫁何娉婷的时候,他还趁着老太爷在前面坐席,偷偷去瞧了幼子一回。何二郎趁着老爷子不在,拉着他的手直哭,嚷嚷着要回家去,要找亲娘。 可是若此时带了他回外宅子,那这一辈子他便要背着奸生子的名声活下去,连祖谱也入不了,前程家业还要不要了? 何康元心如刀绞,却又无可奈何,只能哄他,这里就是家。可何二郎小孩子家家,并不懂老父的用心良苦,哭着闹着要回来,后来还是老太爷身边的老仆回房来给他拿衣裳,何康元这才趁机脱身。 何二郎这些日子在何老太爷身边,没少被老爷子教训。何老爷子让人准备了一把戒尺,但凡他行为言语神色间有不敬之色,教导一次还不更改的,便让婆子用戒尺打手心,改过来为止。 起初打的时候何二郎也是又哭又闹,可惜何老爷子一个眼神扫过来,他便吓的噤了声。小孩子最会察颜观色,就算是何二郎自小娇纵养大,但见识过了何老爷子用拐棍敲打何康元的可怕场景,住在老爷子院里之后,便对老爷子深为忌惮,生怕自己也遭受了与父亲一样的境况。 跟着老爷子住了这些日子,他如今已经不敢挑吃挑穿,哪怕是馒头就咸菜,也只能皱着眉头往下咽了。 外室哭起来便有决堤之势,哭哭啼啼各种倾诉没有儿子活不下去,要死要活。何康元被磨的受不了了,便试探性的提出,「要不……我去将二郎抱回来?」她却又不干了! 她都哭成这样儿,何康元哪里还敢说儿子如今在何家并不是做少爷,而是当小厮。要是被外室知道了,还不得哭的将屋顶都掀翻。 在外宅子住了一晚上,何康元头都大了,怎么哄都哄不乖外室,最后也烦了,索性以花会有事要处理为借口,回家去了。 其实临近年关,会馆早关了门,家里生意大部分都由何渭在处理,他清闲日子过久了,原本还可以在外宅子里过过逍遥日子,这会儿却只能回家去。 何太太早就料到了外室生的儿子被抱到宅子里之后,外室必定不安份,要想尽了办法进门,只不过何老爷子态度强硬,直接替她灭了隐患,心里不知道对老太爷多感激,老爷子房里从吃到穿俱都细心打理,一一过目,还要日日前去请安,问问他需要些什么,好再置办。 丈夫将幼子抱了回来,长女出嫁之后,在家里竟然连着住了好几日,这就有些反常了,猜到也许是外室闹腾起来,他吃不消了,心里不禁冷笑,却趁着临近年关,以何康元身边缺人侍候为由,从家中丫环里面挑了个容色极为出挑的丫环送到了书房去侍候,只吩咐婆子盯着那丫环,每日务必灌了汤药。 那丫环得了何太太吩咐,父母兄弟俱捏在何太太手里,侍候的何康元舒舒服服,勾的何康元从何娉婷回门之后竟然再没去外宅子,一直到了过年,女儿女婿上门来拜年都不曾去探望过外室,只让身边长随往外宅子送过一回银子,街上的年货随意买了些送了过去。 何娉婷再来,听得这桩奇闻,还诧异不已。 「他这是……准备不再回外宅子去了?」因为这桩事情,夫妻俩闹了多少年别扭,别府而居,难道临老了竟然会改过来不成? 何太太此刻稳操胜券,他去或者不去其实差别都不大,家里家业儿子掌着,身后还有老太爷给她撑腰,就算是外室生的小崽子如今也在她眼皮子底下生活,将来好坏还不是她与儿子说了算?至于外室,不过是个小玩意儿,喜欢不喜欢都碍不着她,不能跑到老宅子来给她添堵。 不比年轻时候夫妻尚有几分恩爱的时候,听得丈夫在外面置了外宅子,只觉天都塌了,哭也哭过闹也闹过,最后相敬如冰,连一点夫妻恩义都不留,磨的精光。 「想回自然没人拦着他,只怕他过去了,也没舒坦日子可过。」以外室的气性,闺女被送了人去攀关系,儿子算是她终身的依靠了,如今也许久不见,日后恐怕见到的机会也少,她怎么会善罢干休? 见到何康元自然要闹一闹的。 何娉婷偎依着自家娘亲身上,感受着熟悉的馨香,在亲娘与外室这场长达二十年的拉锯战上,最终以亲娘稳胜结束了战局。 可是她却不觉得欢喜。以前没成亲之前,她还能没心没肺的觉得快意,替亲娘高兴,如今却只觉茫然伤感。 v第三十六章[12.23] 正妻与外室年轻时候可能还在争取男人的心,可是上了年纪,渐觉得男人的心其实也不是那么可靠,最后要争的便成了利益,只维持着夫妻间表面的和睦客气。 是不是,将来她也要步亲娘的后尘,与另外一个女人争讨丈夫的欢心呢?然后经过无数明里暗里的交手,最终演变成今天的局面? 回去的路上,何娉婷一直在走神,赵则通叫了她好几回都没听到。直到初四去夏家拜年,见到夏芍药,与她谈起这事儿,问及若是怀化大将军有了别的女人,她该如何行事。 夏芍药明眸一瞪,当家主母的气势尽显,「他敢?!他若是敢有别的女人,孩子家产留下,他自己净身出户,从哪里来的去哪里!」她家这位可是招赘,连姓都改了的。 何娉婷愁眉苦脸,这会儿便觉出了自家与夏芍药婚姻本质上的不同来,她可是嫁过去的。 夏芍药鄙视她,「你头上又无公婆约束,就算是嫁过去的,也完全可以当招婿来管着他,赵六就是个皮子痒痒的家伙,他从小又没有父母家人,哪里知道正常夫妇如何相处?你只要让他觉得,在家里你的话就是圣旨,不得违拗不就好了?」 「这……这样也行?」 夏芍药在她额头敲了一记,「笨蛋!你怎么一点也不开窍啊?这就好比是小孩子,你想将他教成什么样子完全可以由你来决定,比如训完了还可以给点甜头,夫妻相处之道说白了就是投其所好,他需要什么你就给他什么。他需要温暖关怀,你就别吝啬,全无保留给他关怀,但是什么是你的底线,让他尽早知道,他才会因为贪恋你给的关怀而对你的底线有所顾忌,不容易做出让你伤心的事情。」 做生意的人,总能权衡利弊得失,很多事情夏芍药一早便算计清楚了,步步走来,起初是迫不得已的选择,到了如今却又庆幸当初的迫不得已。 因着过年,夏家如今门庭,深居陋巷也依然挡不住如潮人流上门来拜访。往日与夏南天生意场上来往的朋友,夏景行官场上的同僚,夏芍药往日来往的如吴大奶奶等人,各有来往。 倒是寒家与夏家族里今年不曾上门打搅,算得乖觉。 夏南星是心里不痛快,听得兄长也得了个官职,侄女婿不但没死还立了功升了官,心里暗自骂了夏景行一句「短命鬼儿」,想到兄长家里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之势,心里便难受不已,压根不想上门去。就连寒取怂恿她前去拜年,都被拒绝了。倒难得她这么强势一回。 她心里也烦恼,二儿子和离之后,不说比照着夏芍药的模样性情家世来寻,便是孙氏这样儿的竟然也寻不到了,打听来打听去,再没有合意的人家。 夏家族里其实也不消停,但有人背着三叔公悄悄儿往夏南天家巷子里来瞧过了,远远见得马车都将一整条巷子占满了,只因往还有官身,附近邻居几倍子都不曾离达官贵人这么近的,只当是瞧热闹了,倒也不嫌烦。 有那不死心的往夏家门上挤,到得门口报上姓来,便被门口守着的护卫给扔出了巷子。 到底这门亲是走绝了,再无转圜的余地。 大过年的,族里人都不往族长家里去拜年,背后没指着他的脊梁骨破口大骂,断了整个族里的青云路。 夏老三这个年,过的委实难堪。 家里准备的点心果子全模全样儿放着,都没人上门来吃,还没到初五,他倒又躺床上了,家里熬起了汤药,对外只说是病中取静,禁人上门探望。 族里谁人不在背后瞧笑话。 过完了元宵节,夏景行便要准备往燕云十六州去了,只今岁不同往日,夏芍药提起自己也要同行,并且游说夏南天,也往燕云十州去。 夏南天年轻时候没少在外奔波,但他的奔波之地仅限江南之地。被闺女缠着讲述燕云十六州的辽阔风光,又拿小平安做饵:「安哥儿小时候就两三年没见亲爹,以后总要在爹娘身边长大,女儿若是将小平安带走,爹爹一个人在洛阳可怎么生活?不如咱们一家子都往幽州去,爹爹若是想洛阳了,还可以回来住一阵子。等到甚个时候筹够了钱,咱们再将家业赎回来。死守着洛阳,还不如去外面瞧瞧呢,好歹幽州是燕王殿下的地盘,夫君也驻守在那里,没人敢为难咱们,咱们父女俩联手,不怕做不出一份家业来。」 夏景行也在旁边助拳,「爹爹去了幽州,想做什么都成。一个人留在洛阳,身边乏人照顾,我跟芍药都不放心。」 女儿跟着女婿去了幽州,他尚能接受,好歹闺女大了。可小平安如今就是他的眼珠子,此刻坐在夏南天膝头,腮帮子鼓鼓,正吃力的咬着块肉脯,大眼睛水润无比,坐的累了小身子往后一靠,拿夏南天当个软乎乎的圈椅来坐,他瞧着大孙子稀罕的小模样,越瞧越舍不得。 「那就……咱们一家人都走?」 夏芍药夫妇俩使个眼色,各自在心里给儿子记了一大功。 若非小平安,他们还真没办法说动夏南天。 落叶归根,故土难离,夏南天这把年纪不愿意离开洛阳城,也属正常。 既定了要走,夏南天便择日往护国寺去,与道静法师辞行。倒是法师听得他是跟着女儿女婿往燕云十六州去,还赞,「大善!夏施主宅心仁厚,既不准备在寺里清修,还是跟着儿女共享天伦的好。」 夏南天想想,心里又乐起来了。 v第三十七章[12.23] 亏得他家女婿乃是招赘,女儿夫妇俩出门,非要想尽了法子带上老父。别人家女儿嫁了出去就是婆家的人,再没女婿上任,带着岳丈的道理。 这时候就显出赘婿的好处了,还是在感谢镇北侯府对女婿赶尽杀绝,才让他平白得了个大儿子! 夏南天的心声,焉知不是宁谦心底的遗憾呢。 大儿子出息了,却成了别人家的人,回长安一趟,不但过门不入,就连老父都不认了。他从燕王府离开之后,回去心里不痛快,便又逮着南平郡主大吵了一架,直气的南平郡主吐了口血,昏死过去才罢休。 福嬷嬷倒是知道如今外间传言,悄悄儿使人往晋王府去报信,可圣人有令,晋王不得再插手镇北侯府里的事情,他也只能派了太医长驻侯府,守着南平郡主,自己去不曾亲自上门。 ——他怕克制不住自己揍人的欲望,再将女婿打成个猪头。 宁谦是豁出去了,再挨一回揍,难保不闹到圣人面前去嚷嚷着和离。 女儿嫁出去时日久了,没想到终有一日倒被女婿给拿捏住了,这是晋王做梦也没想到的事情。 反是宁谦,也不知道哪根筋不对了,大过年的往前岳丈家里去拜年,似乎准备重修旧好,结果被王老先生下令,一顿棒子打了出去。 王老太太听得前此事,在房里掉了半天的泪,老先生回房,见得她眼睛红肿,便知是这想女儿了,才安慰她:「快别哭了,那混帐虽然不是个东西,但外孙子却是个有骨气的,倒有些咱们闺女的风骨。且他娶的媳妇儿容貌出挑,人又极为难干,连圣人都夸的,生出来的孩儿也极为明慧,左光熙见过了,说小家伙特别的可爱……」 左光熙颁完了旨,带着人紧赶慢赶回到长安,已经到了年关。过年的时候来拜年,在书房里提起夏家父女,以及小平安来,赞不绝口。王老先生虽然不曾见过夏南天,对他倒生出了好感。 ——能舍得倾尽家产筹措军粮的,夏家父女也算得有圣贤君子之风。 寻常商人,敛财重利,哪有这份气度胸襟。 听得左光熙顺利将玉佩交到了小平安手上,老先生不由苦笑,「……当年你师妹去了,留下个稚子,又是宁家子孙。不说我们家与宁家交恶,便是每每想到你师妹用命来给儿子换前程名份,心里就难受不已。他从小到大倒是从不曾对他加以照拂。当年一步之差,如今倒与他全然生份了,也只能假托你手。」 王氏当年也跟着老父读书习字,与左光熙算得师兄妹。 左光熙便安慰恩师,「夏家人身上并无商人的铜臭气息,倒是听说夏家老爷爱花成痴,为人宅心仁厚,想来将来若是大将军回京,两家走动起来也不是不可能的。」 王老先生便拿这话来安慰王老太太,「他总有回长安来任职的一日,也没有一辈子便驻守幽州的道理,等他将来回长安了,我厚着一张老脸,亲自带你去上门走动。」 王老太太哭倒在老先生怀里,抽抽噎噎,「你就哄我吧!哄了我一辈子,我这把年纪,哪里能活到他回长安的一日?」风烛残年,若有狂风疾来,扑忽便灭了。 正月二十,夏家人收拾妥当,准备出发。夏南天提前几日将燕王府产业交托给了别院管事,请他给燕王传信,再寻可靠的人来管理。如今各处都上了轨道,不比他才接手,谁都想着弄鬼,就算是无人看着,一时半会也出不了乱子。 赵则通将宅子交托给大舅兄打理,亲自带着何娉婷上岳家门上辞行,要前往幽州驻守了。 何太太拉着女儿的手,差点哭晕,千万个不舍,到得最后才收了泪,往闺女怀里悄悄塞了五千两银票,「你的嫁妆女婿都知道的,不拘压箱的银子还是陪嫁,这点银票千万别让他知道,但有个什么事儿,自己手里也不短少了。你哥哥说过些日子也要往幽州贩货,他若一年走个两趟,还能照应到你。」 何娉婷握着满手的银票也流泪不止。到底做个闺女与嫁人为妻还是有很大不同的。做人闺女只消吃喝玩乐,随心所欲,可嫁了人便要担负起责任,打理后院照顾夫君,虽然赵则通是个极好侍候的人,吃穿之上从来都不计较,家里的厨子炒菜算不得好吃,摆上桌来他照样吃的面不改色,连饭量都不减一点。 后来还是何娉婷吃的不适口,就这么几日功夫,他还给寻了个合何娉婷胃口的厨子来。何娉婷倒是饭量加了,只见他饭量照例,这时候才觉得他是真的不挑。 问起来,他便笑,「小时候饿过肚子,后来在军营里吃大锅饭,填饱肚子即可。战场上困住的时候,肚子饿了不能生火,生肉都啃过,团个雪团子啃了抵饿,几口下去人就冷的打摆子。」 何娉婷听的面无人色,落后却又可怜他这些年过的日子,吃食上便极费心思,又拘着他不让多饮酒,等到要出发的日子,夏景行还在赵则通脸上打量了一回,「怎么我瞧着赵大哥娶了个媳妇儿,许是有人操心饮食了,倒胖了起来。」 赵则通喜滋滋摸了一把自己的脸,颇为赞同他的话,「我摸着自己也好像长肉了。」又担忧,「回幽州营里去练起来,不会跑不动罢?」心里也有点发愁,暗自跟夏景行嘀咕,「你是不知道,我媳妇儿拿我当猪养呢,有时候瞧着我的眼神慈祥的我都要怀疑她是不是准备将我喂肥了宰来吃。」 夏景行捧腹大笑,差点从马上掉下来:「你脑子里乱七八糟都在想些什么啊?」没想到赵六成个亲,倒添了几分傻气,将以前的精明全都丢掉了。只求老天保佑,他可别把自己认路的本领丢掉就好。 后面马车里,夏芍药与何娉婷同乘一辆马车,也好解路上寂寞,她喜滋滋向夏芍药汇报最近的成果,「夏姐姐,你那招果然好使,我让夫君吃什么他便吃什么,一点也不带反抗的。」先捋顺了他的胃,以后再捋顺了他的脾气,不愁日子过不下去。 小平安长这么大,还从来没出过远门,最多就是跟着祖父去街市上玩玩,往护国寺去看看小沙弥们光光的脑袋。跟着家里人出远门,对孩子来说可算是一桩大事儿。 走的时候,他恨不得把家里所有的东西都带上,从吃食到玩具,还有洛阳城里那些杂耍艺人,街面儿上走百索耍猴戏的,或者茶楼上那个讲将军百战的说书先生……顶好能将洛阳城都搬走才好呢。 v第三十八章[12.23] 小家伙的贪心逗的家里人大乐,就算是离愁别绪满怀的夏南天也被他这小模样儿给冲淡了许多,到得后来全家起先,何渭送行时又将夏家老宅子里的鹦鹉给送了过来,直接塞进了马车里,小平安可是高兴疯了。 因此,一路之时小平安倒是很想跟娘亲一个马车,但是被夏芍药坚决拒绝了。他自己过来尚不足,还想带着两只鹦鹉,吵也要被吵死了,夏芍药头大如斗,万分佩服老爹的定力,被两只鹦鹉跟一只大孙子吵着,犹自笑的好似极为享受这聒噪的环境。 半道上马车停下来,大家休整,小平安自己提着笼子,身后跟着寸步不离的保兴,往夏芍药面前来炫耀,「娘亲娘亲,你看我的鹦鹉。」没想到这两只鹦鹉看到夏芍药,张口便叫,「姑娘——」 小平安歪着头下了结论,「娘亲,这两只鹦鹉真蠢,见到我一直叫姑娘,平安明明是男子汉!」挺着小胸脯表示自己的强壮有力。 何娉婷大笑,「可能是这两只鹦鹉瞧着咱们小平安生的漂亮,还当你是个小姑娘呢。」心道,这两只鹦鹉明明是被兄长教的。 何渭买下了夏家的祖宅,又接手了这两只鹦鹉,平常没事儿便要自己去逗一逗,大部分时间他不想回家,便住进夏家祖宅里,也只在前院书房里住着,那鹦鹉就挂在廊下,闲了喂它们食水,逗它们叫「姑娘」,以至于这两只鹦鹉但凡瞧见何渭,张口也是喊姑娘的。 他身边侍候的长随姜汉椿每次哭丧着脸偷偷跑来给何娉婷告状,说大公子再这样下去,恐怕真的要打光棍了,「姑娘你是不知道,大公子将那两只鹦鹉宠上天了。那两只鹦鹉可是夏少东的爱物,他这不是爱屋及乌吗?心里这念头且还断不了呢,可怎么成亲?」难得姜汉椿还知道爱屋及乌这个词。 何娉婷都只能将他劝回去,「放心,大哥就算是有这个心思,也难实现。时间久了总会淡下来的。反正他也没做出挖人墙角诱拐人妻的事情来,怕什么?」不过是心里念着个人不放罢了。 不过何娉婷后来便有些不确定了,她大哥是多雷厉果决的一个人啊,生意场上瞧中的东西,再没有撒手的道理。若是真心恋上了夏芍药,说不定早不择手段出手了,何至于要等到如今?而且他每次见到夏少东,眉眼间倒从不曾流露出一丝一毫的缠绵之间,说不定也只是竞争对手之间的纯欣赏罢了。 十四五岁情窦初开的年纪,脑子里乱七八糟总有许多不切实际的想法,年纪渐长想的又渐不一样了,等到成了亲又是另外一个想法,大约生了孩子还会变一变,如今何娉婷倒不再担心兄长的亲事了。 他那个人,心高气傲,等闲瞧不上,若真有合眼的再成亲也不迟。男人总比女人选择的余地也更大一些,不必怕误了嫁杏之期,只能做人填房继室。 因幽州暂时无战事,夏景行与赵则通此次是前去驻守,并不怕延误了战事,路上又有老人孩子妇女,拖家带口,走起来不免慢了些,到了三月头上,才到的幽州城。 夏景行与赵则通除了在京中受封,官职有所升迁,还有财物赏赐,再加上夏南天年底还有燕王府收益的抽成,何娉婷手里还有丰厚的嫁妆,在幽州城里置办家业倒也不差钱,两家商议过后,便在离燕王府过两条街的同福巷买了门连门的宅子,俱都是四进的大宅子,需要打理一番才能入住。 夏芍药与何娉婷也算有得忙了。 夏景行与赵则通到了幽州之后,便前往燕王府去见燕王,只夏南天祖孙俩倒闲了下来,见天往街面上去玩。 燕王京中过年,这个年也过的水深火热。 他击退辽人,又是诸皇子里早早就藩的,旁的有心竞争大位的皇子都巴不得不去就藩,除了太子,当初暗底里还笑他傻,上赶着给太子当枪,去被放逐到了荒蛮的燕云十六州。 到了如今,几个兄弟里面,倒是他的功勋最大,也最得圣人欢心。 其余皇子只知在朝中跟太子使小动作,各种笼络朝臣,但与燕王比起来,便很有些不够看了。 太子一直端着身份,总想着燕王好歹是皇后抚养的,决没有被二皇子拉拢走的道理,就算是日常见到燕王,也必要提两句,「前儿孤王进宫去,母后还提起皇弟呢,念叨着皇弟的吃口,说是以前最喜欢吃的点心菜式,也不知道幽州有没有,担心皇弟去了饿瘦呢。」这是打出了亲情牌。 二皇子心里鄙视他这种把人当傻子的举动,他倒是个务实的皇子,总觉得要让人替你干活,也要让他见点好处,千万别背后插刀子。私下宴请燕王,兄弟二人喝到半酣处,便举杯慨叹,「当初三弟在十六州战事失利,太子不看好三弟,自己提拨了个便宜丈人,任凭自己手下心腹官员在朝上对三弟抨击,那时候二哥是真的替三弟捏了一把冷汗。咱们兄弟一声,就怕你最后不能全身而退,真是担足了心事。」 他这话,半真半假。 太子固然放任手下心腹官员对燕王进行抨击而不做任何维护之举,但二皇子也未必就干净了。 燕王便也做出个一言难言的诚恳模样来,苦笑着敬了他一杯!「多谢二哥还念着弟弟,说实话当时弟弟也不知道能不能活着回来,多半想着要殉国了,以后妻儿还要仰赖京中哥哥兄弟们照顾了。」他揉一把脸,终于露出个大劫之后轻松释然的笑意来,「还好总算挺过来了,还亏得手下将士们争气!」 二皇子心里可不就想着燕王以及他手下的心腹重将吗? 若能将这股势力拉过来,太子与皇后可不是白忙活一场?因此可劲儿将燕王手下将士夸了一场,首推夏景行与赵则通。这两人溜的快,前来受封之时也跟着燕王参加过几场酒宴应酬。二皇子也试过了,只他们滑不丢手,从来唯燕王马首是瞻,要说还是战场上结下的情谊深,可比不得官场里小恩小惠笼络来的强上许多。 二皇子是既舍不得前去京藩,省得离开长安再无归期。近水楼台先得月,这道理他还是懂的。 只三皇子能长驻幽州,先就表明了他无意王储之争的态度,以后大约也只能做个得力的臣子,这一点就令得二皇子对他好感加重。 燕王妃请宫向皇后请安,半道上也能被郑宫妃宫里的人给劫了去套近乎,这让她不胜其烦,只盼着赶快前往幽州。 燕王倒是与燕王妃想的一致,从回到长安城之后,他就是在一场场酒宴之上度过的,脱了衣服都觉得寻常肚腹之上精壮的肉都贴了一层厚膘。再接到夏景行过年时候往燕王府送的信,提起洛阳知府,又有王府别院的管家捎来的信儿,说是崔连浩借着战争大肆敛财,加重税赋,令洛阳百姓不堪其苦。 v第三十九章[12.23] 燕王在离开长安城之前,往宫里去与圣人辞行,还提起这事儿,「……都是儿臣的不是,齐辽之战迟迟未曾止息,倒让洛阳知府替军需操心,为父皇分忧,向百姓加赋了,听说洛阳城里百姓商户都过的辛苦,今年过年市面上连个放烟火的都少,可见这场战事不止影响到了燕云十六州,就算是远在洛阳的百姓,心里也不定怎么恨儿臣无能呢!」 这事儿圣人本来就知道,只时间久了便有些浑忘了,经燕王提起,再两下里一印证,华阳大长公主可不会说谎,而燕王是他信重的儿子,就更不可能为着这么点小事来对崔连浩打击报复了。 崔连浩与燕王可是八竿子打不着的。 就是这八竿子打不着,让崔连浩年底大计,吏部考核原本是个优,生生给撸成了个差。 燕王离开之后,圣人便宣了吏部尚书梁永定,将他好生敲打了一番,从「切莫以裙带关系来衡量官员大计优劣,总要干出些实事才好」,到「朕待百姓仁厚,可惜有些地主官员胡作非为,别瞧着朕年纪大了,眼神儿不好,就瞧不见下面的猫腻,便大肆敛财」云云,只让梁永定起了一头的冷汗。 末了,他才漫不经心丢出一句,「怎么朕听着洛阳知府倒是为朕忠心,去年税赋加了不少,想来往国库里交的也不少罢?」将梁永定打发出去了。 梁永定回去之后,抹着额头的冷汗吩咐手下侍郎去查,专查洛阳府税收,这才发现现任洛阳知府崔连浩上任之后,比之前任周正益并没多交,但圣人却极为肯定他在任加赋了,这其中就很有问题。 也不必再做查证,崔加浩的年底大计便成了个差。就算是晋王问起来,梁永定也觉得自己有理由回复。 吏部行文到了洛阳,崔连浩脸都青了。他原还想着有了晋王这条线,他三年都得优,到时候再往上升是没问题了,哪知道最后竟然是个差,心里不知道将晋王骂了多少遍,回后宅子里跟崔夫人说起来,崔夫人便埋怨二儿媳妇不顶用。 「原还想着,她好歹能顶个用呢,哪想到于老爷前程上倒一点助也没有。」倒忘了当初谋缺,若没晋王,这洛阳知府的位子且还轮不到崔连浩呢。 这时候,崔夫人心里又觉得的决定无比正确,就应该找个人照顾二郎,可比宁景兰称职多了。 宁景兰是在过年的时候发现丈夫不对劲的,对着她总有几分心不在焉,以读书为由,大过年晚上也捧着书本子不肯来亲近她。 他们小夫妻俩,原来也是恩爱的。崔二郎在山上又总是素着,尝过荤味儿的一时半会儿吃不着,便馋的跟什么似的,哪里两三个月不闻肉味,反倒真做起了和尚? 宁景兰自被赵家婚礼上送了回来,对婆婆长嫂心里诸多埋怨,她在崔家后院又再没个可以倾诉的人,跟身边丫环说两句,到底不及跟丈夫哭诉来的熨贴。 好容易瞅得机会,抹着眼泪跟丈夫提起自己在赵家婚礼上的遭遇,还做出为婆母愤愤不平的模样来,「她原就是个商户女,怎么好跟婆婆同起同坐呢?」五品官在婆婆面前且还不够看呢。 崔连浩可是被崔夫人给重重敲打过的,让他万不可被宁景兰给哄骗了,做出什么不当行止,又勒令他近期不许跟宁景兰亲近,生得她生下儿子来再难压制。 况且魏氏早就想找机会压制宁景兰,深厌她平日目空一切,言谈举止之中都对自己的出身略有微词,这次有了婆婆的吩咐,办起事儿来尽心尽力,给崔二郎挑的可不是什么家生子或者小丫环,而是一名落魄秀才家里的闺女。打听着是识书认字,性子温婉和顺的,生的也是眉眼秀丽,只家里经济困顿,老秀才生了重病,这才愿意给富贵人家做妾,哪里知道就落到了崔家。 纳妾文书送了过去,聘礼也送了,竟然是正经来办的一件大事,定下来一乘小轿就送到了书院旁边的宅子里去了。 崔二郎这位新纳的姨娘就姓文,笼着两弯新月眉,皮子白净,细米小白牙,腰肢纤细如杨柳,开口声音也是婉转温柔的,坐在新房里见到了崔二郎,顿时羞红了一张脸儿。 一夜春宵,第二日崔二郎要去书院,她还撑着腰酸起来替崔二郎收拾吃穿书具,案头上放着的书也要提起来问一回,「这本带不带?」书名报的一字儿不差。 崔二郎这才知道她还是个识字的。 此后红袖添香,花前月下,文姨娘最喜闺中小诗,崔二郎还专做了诗文送她,喜的她当了珍宝捧在怀里,这等温柔解意的女子,倒比宁景兰更让崔二郎舒心,很快便将家里的妻子抛在了脑后。 宁景兰家世高华,性子又骄纵,就算在丈夫面前也极少能做出温顺的模样,偏魏氏反其道而行,单挑了个与她全然不同的女子来服侍崔二郎,尝过了温柔的味道,再让崔二郎耐下心来哄宁景兰开心,就有些难度了。 ——在文姨娘这里,可是想尽了法子哄他开心的。 人与人之间就是这么微妙,以前崔二郎哄着宁景兰高兴的时候,又贪她颜色好,家世好,就算是骄矜,也自有一股尊贵之气,耐心极好。等到易地而处,他自己被文姨娘仰视的久了,便极难再做出弯腰哄着宁景兰开心的事情来了。 大过年的,原就说好了文姨娘暂时不能进知府衙门,先做外室养着,只在崔夫人面前过了明路的。她一个弱女子,听得过年崔二郎要回家里去过,悄悄儿掉了半夜的泪,还是崔二郎半夜醒来,去搂她时,抹到了满手的泪,唤了丫环点灯来,见她也不知道哭了多久,两只眼睛哭的桃儿似的肿着,扑进他怀里哽哽咽咽,「妾……妾舍不得二郎……」那份心意教崔二郎当即恨不得剖心以明志。 最是她这种娇弱弱的模样儿惹人怜。 崔二郎哄了半夜,后来许了她过年回娘家去长住,待他回书院之时再去娘家接她,文姨娘这才好受了些。 外面有文姨娘这根温柔线扯着,宁景兰再哭便让崔二郎少了许多怜爱。她哪里哭的有文姨娘惹人怜爱呢。又听得这话,顿时起了火,「你整日只在院里呆着,还当夏家少东是商户呢,不说之前她就是五品诰命,如今你那嫡亲兄长可是升了正三品怀化大将军,品级比咱爹还要高,你那长嫂不同娘坐在一起,难道让她敬陪末座?!」当真不可理喻。 这还是崔二郎婚后首次跟宁景兰发火,她听得这话先是一呆,满脸的不可置信,「就凭他?怎么可能做三品大将?」她记忆里的夏景行永远是被她亲娘哭的狗血淋头不敢还口的小子,蔫头蔫脑满脸阴郁,也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最后还被逐出家门,官是这么好当的?这才多少功夫就爬到三品上了,谁信啊?! v第四十章[12.23] 崔二郎是真对宁景兰没耐性了,他还记挂着文姨娘在娘家过年,大过年的也差心腹小厮去外面买了许多年货,往文家送过去了,也好给文姨娘脸上添光。她虽不是八抬大轿抬进崔家门的,可却要让文家人知道,这是他的心尖尖呢。 「你可着洛阳城去打听打听,看看他是不是做了三品大将军?」崔二郎甩下书本子就往外去了,再懒的跟宁景兰废话。 瑞秋瞧这光景不对,等崔二郎出去了才小声劝宁景兰,「姑娘快别哭了,怎么奴婢瞧着二爷心里不顺,是书读的不顺还是别的原因?」 宁景兰先还被夏景行升至三品的事情给震住了,等回过味儿来才想起来,这是成婚之后丈夫对着她第一次发脾气。 她心里有些慌。 崔家内宅就是个深宅子,以前做姑娘时都没觉得侯府门禁有多严,想出门便能出门,可到了婆家,想出门若是婆婆不同意,她也只能常年四季窝在自己的小院子里,连出门转转都不能,丈夫也不常见,心里不难道多苦闷。 偏偏南平郡主这都几个月没写过信给她,她提笔写了家书,那边也只让人捎来了口信,说是一切安好,让她好好过日子。 到了晚上,宁景兰派了瑞秋往前院书房里去请崔二郎,竟然连书房门都没进去,崔二郎只让身边小厮传话,「今儿要读书,让二奶奶早点休息,不必等我了。」 瑞秋的心都凉了。 她虽不曾成亲,可也知道夫妻之间这般冷淡,崔二郎自年前回府到年后,就没有一日与自家姑娘合过房的,连姑娘都不愿意亲近了,这已经是大问题了。 好容易过了元宵,宁景兰还当丈夫还能在家多呆几日的,她还想着这次要放下身段哄哄丈夫,不等她来哄,崔二郎就已经收拾了东西,往书院去了。半道上去了文家接了文姨娘,两个人回了别院,也不管大天白日,关起房门来就是胡天胡地的一场,郎有情妾有意,情到深处崔二郎还在文姨娘耳边小声道:「亲亲,我是一刻也舍不得你离开我身边了,这些日子没日没夜的想着呢。」 文姨娘是知道他家里有妾室的,平素也不曾打探过他家里大妇的性子,只想着她反正是做人外室的,家里过了明路生的孩子将来也能入祖谱,再没什么后顾之忧了。况且崔府里当初聘礼极高,过后崔二郎与她感情日深,还拿了银子往外面去淘换了手指粗细的参来,让人送到文家去,给文老秀才补身子。 过年时候她回去,瞧着老父亲身子明显好了许多,心里恨不得为崔二郎赴汤蹈火,谢他救父之恩。 「妾也离不得二郎……妾生生死死也要在二郎身边侍候着!」 两个人倒比正头夫妻还要恩爱许多。 开了春,各地的田地都开始春播了,幽州也不例外。 经过三年兵祸,整个燕云十六州青壮都不够,许多田地荒芜着,包括各州府官员都还未补齐。辽人入境,有的州百姓不得活命,或者媳妇女儿遭了害,可到底也有活下来的,却不似官衙里,从来都是被屠戮的目标。 城破之时,大部分官员都被辽人斩杀,有两州官员归附了辽人,帮着辽人治理,可等光复之后,却也没了活路。 若是辽人长长久久的留在燕云十六州,倒还能在本地活下去,燕王却是抱着殉国的念头与辽人打仗的,最见不得这等贪生怕死的官员,光复之后头一件事就是砍了附逆官员的脑袋,连同他们的家眷都没放过。 夏景行与赵则通跟着燕王去巡边,要往各州府去走一圈,如今地方官员许多都不在,各州府便乱着,燕王走之前圣人就有意让他先暂代十六州庶务,等各级官员慢慢补齐。 朝中倒是有不少等着述职侯官的官员,可听说是往燕云十六州去,不少都吓破了胆子。 开玩笑,燕云十六州的官员就没有能活下来的,不是让辽人砍了,便是做了附逆让燕王砍了,自己命丢了不说,连家小都没活下来,谁还嫌命长,非要往燕云十六州去当官? 这些人打破了头的往吏部尚书梁定府上送礼,都盼着哪怕分到个穷乡僻壤,好歹地面儿安生,不跟辽人接壤,没有兵祸,也别被派到燕云十州去为官。 到了燕王被迫接受十六州之事,春耕都已经开播,夏家与赵家都在幽州城外买了田来,各州府的官员还拖拖拉拉没到位。前来上任的两三人也是因着家境贫寒,无力往吏部尚书处送礼,才被委派到了此地。 燕王翻着面前厚厚的农事书,万分头疼,「当初在宫里读书,读了不少的书,就是没想到有一天还得读农事书。」他烦恼的将书合上,重重砸到了夏景行怀里,「阿行啊,这事儿就靠你了,本王是读不下去了,还不如打仗痛快呢!」 夏景行可是做过燕王伴读的,知道这位从来不好莳花弄草,也没那闲情雅致,做为皇子他倒是知道民生之艰,百姓不易的,可这不表示他有兴趣去规划农田水利。 他捧着农事书也是愁眉苦脸,「殿下难道忘了,咱们俩爱好是一致的?」当初讨论兵书,兴致上来还能交流下拳脚功夫,可于农事上却真的是盲点。 两个人齐齐将求助的目光投到了赵六身上,他笑的幸灾乐祸:「反正我是睁眼瞎,你们别瞧我!」 燕王与夏景行只能认命的打起精神,召了燕王府的管事来问,何处有善农田水利耕种之人,不拘书生农夫都行,春耕再巡之时,带在身边也好瞧个好歹。可别他一介皇子带着下面将军去视察本地春耕情况,两眼一摸黑闹出笑话来,就不好看了。 好在王府管事也还算靠谱,打发了人到外面去寻,寻得两名书生两老头来,燕王问起来这几人都说的头头是道,瞧着似乎是个熟手,便暂且留下来在燕王府供职。 v第四十一章[01.03] 转头夏景行就向燕王自请,想要带着赵则通前往辽地去转转,「嘿嘿,也是时候去干一票了,也好让辽帝知道咱们可不是闭关不敢出了。」起个震慑的作用最好。 况且剩下的事情他都不爱干,跟着燕王去各地巡查农桑之事,实在大违他平生之志。 燕王不由乐了,「你这是当土匪当上瘾了?」 他也正怕辽人趁着大齐春播之际兴兵来犯,便准了他的请求。夏景行拖着万般不情愿的赵六退下去了。 赵六这一向过的滋润,有了妻子便想着尽快生个儿子,天天看着小平安往他家来串门,干爹干娘叫着,嘴儿甜的跟抹了蜜似的,不由得他心里痒痒。等到了议事的殿外,他才挣脱了夏景行,捶了他一记,「你倒好,有妻有儿,还有老岳丈关心着,还要一门心思往外跑,也不管旁人了。哥哥我如今可是攒着劲儿生儿子呢!」哪有空往外跑? 夏景行仗着身高将他从上到下鄙视了一番,「六哥成亲之后,脑子是不是交给嫂子管起来了,怎么越来越傻了?」 「你说谁呢你?!」 夏景行点头,「说的就是你!你只想着自己在家里生儿子,可没想过万一辽人来犯呢?再碰上去年的事情,幽州让辽人攻破,咱们两家妻小处境如何?不趁着辽人还未出击,咱们往草原上跑一趟,干上几票大的,让他们起了忌惮的心思,都想着守着家门口的草场过日子,真起了野心跑到幽州来,城下打起仗来,我就不信你不忧心家里的嫂子?」所谓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再一味守关,等着辽人南侵再战,谁知道后果如何呢。 赵六立时便从要生儿子的美梦里醒过来了,兜头被泼了一盆凉水,这时候才觉得春寒料峭,差点打个冷颤,「是我脑子不好使,到底兄弟你是读过书的人,想的比我远,见识比我深。今儿晚上回去我便收拾东西,跟她打个招呼,咱们点齐了兵马跑一趟。开了春倒不怕马儿没草吃。」 两人约定了,从燕王府出门,骑马到了自家门口才散。 夏景行才进了大门,前院里玩的小平安便听到了马蹄声,他人小机灵,扔下夏南天就要跑,「爹爹回来了,骑马马——」还要挎大刀。 夏南天在身后跟着,等撵过去了,他已经被夏景行高高抛起,再伸手接住了,小家伙对这游戏百玩不厌,被抛起来时尖声大叫,落到父亲怀里咯咯大笑。 这游戏只有夏景行能陪着他玩,夏南天上了年纪可不敢抛他,小家伙胃口好,身上肉结实着呢,穿衣显瘦脱衣有肉,却不是那一味痴肥的孩子,但抱在怀里也是沉甸甸的。 夏芍药手上气力小,就更做不了这游戏了,每次只能瞧着他们父子俩疯玩。 夏景行自己小时候过的压抑,做了父亲全无架子,恨不得给儿子做牛做马,完全打破了时人抱孙不抱子的传统,恨不得天天把儿子放肩上带出去给人夸一圈。 他才回了家,小平安嚷嚷着要骑马,他懒怠再出门,便拿这游戏来搪塞他,等到小平安玩高兴了,忘了骑马这回事儿,才将嗓子都喊哑了的小家伙放下来。小平安犹没玩够,扯着他腰间长剑就要玩,夏景行无奈,,将腰间佩剑解了下来,交到他手上。 小平安个头还没夏景行佩剑高呢,两只小爪子合力抱着长剑,拖了在地上走,跟在他身后还要迈着小八字,兴冲冲喊:「我是将军!我是大将军!」 夏南天摇头笑叹。 夏家一门都爱花,到了闺女身上似乎更爱钱一点,完全没有继承他爱花的痴气,精明务实。到了大孙子这里……似乎要改换门庭,不爱花,倒爱起了武。 不过夏景行做了三品武将,就算以后没有升迁,夏家也是官宦人家了,不可能靠着卖花来过生活。大孙子以后就算不走夏景行的路子,大约也还要读书做官了。 保兴亦步亦趋跟在小平安身后,生怕他不小心让剑鞘脱下来,利刃伤了他。 自跟着夏芍药回到洛阳里,有感于夏景行身边的护卫如今全都会武,要上战场杀敌的,自己却是个胆小老实的,保兴便自请了去照顾小平安,看孩子倒是尽心尽力。 夏景行与夏南天打过招呼,翁婿俩往内院走,还问及夏南天在幽州可习惯。 夏南天的日子都被小平安填满,小家伙以前已经习惯了大清早洗漱完毕,跟着祖父去外面玩,有时候早中餐都在外面解决,就算幽州比不得洛阳繁华,也想保持这个习惯。夏芍药却想要全家人能够坐在桌前吃顿早餐,通常母子俩为了早餐的事儿争执的不可开交。 小的要出门去吃,当娘的坚决不允许,扯着夏南天打官司。 夏南天一颗心当然是偏到肋下去了,对大孙子的要求再无有不满足的,可是亲闺女的眼神也实在太过幽怨,只能陪笑道:「他小孩子家家,想去外面玩,就让他去玩玩嘛,外面酒楼上也有干净又可口的吃食。」其实幽州也才缓了一阵子,街市上的吃食并不多,可选择的面极少。 最后还是夏芍药翻了脸,老父儿子通通训了一遍,他们才肯留在家里吃早饭,只吃完了早饭很快便会没影儿,出门去溜弯了。 夏芍药总觉得,夏南天越上年纪,当祖父当的越久,就越没原则,性格渐渐有向小平安靠拢的迹象。他以前虽然宠自己也没原则,可好歹有点底线的,如今是宠起大孙子来简直恨不得小平安要星星也要搭梯子现摘。 她这个亲娘最后倒成了恶人。 今儿祖孙俩回来的倒早,才洗漱完了在前院玩,夏景行就回来了。 v第四十二章[01.03] 夏芍药陪他回房洗漱,还问起他来,「不是王妃说王爷最近忙的厉害吗?夫君怎的有空早回来?」 燕王妃跟着燕王回到幽州之后,重新打理修缮了燕王府,便召了各武将家眷联络感情,夏芍药与何娉婷也在其例,席间还认识了一些武将家眷,也算得在此地有了交际的圈子。 武将家眷们也不知道是同武夫生活久了,还是别的原因,大部分倒都是直爽的性子,聊起天来也十分热闹。 夏芍药从来是八面玲珑的性子,出来交际也很是风趣,何娉婷也是落落大方,混在一堆武将家眷里,倒也能够融洽相处。 夏景行将自己马上要出征之事讲了,见她露出担忧的神情来,便安慰她:「有赵六哥这个活指南针,难道你还怕为夫在草原上走丢了?放心,我一定很快便回来!」又嘱咐她,「爹爹年纪大了,就跟他说我这是跟着燕王去各州府巡察春播去了,总得各处种停当了才能回来呢,省得他担心。」老年人觉少,但有点事就容易睡不着,夏景行对岳丈倒是极为体贴。 夏芍药拧了热热的帕子递过去让他擦脸,想想家里老小,面上神情便坚毅起来了,「夫君也别担心家里,万事有我呢,只出关之后便要小心。需要准备什么吃完饭就列张单子,我这两年赶快准备。」 他要出征,家里总不好再让他牵三挂四,上了战场也要分神。 夏景行亲了亲她的额头,「乖!你乖乖在家里等我回来!」 夏南天听得夏景行要跟着燕王出巡,果只当寻常,嘱咐他几句便去逗大孙子,丝毫不知他此行之险。 夏芍药担着心事,只面上不显,改日去赵家串门,就怕何娉婷听得赵则通要出征而心有不安。进去之时,大丫环秋霜小声道:「我家夫人还睡着,说是身上不爽利,许是爷要出门之故,还请夏少东劝着些。」 夏芍药便直闯到了她卧房里去了,果见绣幔低垂,听得脚步声,何娉婷只当是哪个丫环,声气儿都恼了,「不是说了别进来吗?」 「这是要赶我出去吗?」夏芍药往旁边绣墩上一坐,专等她打起帐子来臊她。 何娉婷可不是心里不痛快嘛,昨晚赵则通回来之后就将自己要出征之时同她讲了,许了多少话都没用,她倒止不住的心慌。 出嫁之前,家中凡事自有兄长母亲替她挡在前头,何娉婷就是个骄纵的姑娘,由着性子长这么大,还从不曾担过这么重的责任,这点上比夏芍药差的太远。她来幽州,原本依靠的也就赵则通一个,可喜他自小孤苦伶仃,有了媳妇儿恨不得当亲闺女一般疼,又比她大着好几岁,凡事千依百顺,在她面前就连市井军中学来的痞气都改了不少,就怕媳妇儿不喜。 猛不丁听得他要出征,且行事隐秘,归期未定,一颗心顿时就摔到了地上,只觉得天也要塌,实在没办法承受赵则通不在身边日夜忧心的日子。 好不容易赵则通大清早去营里点兵,她便懒怠动弹,只推身子不爽利,窝在被子里不肯起。夏芍药一来,倒不好在床上待客了,只能撩了帐子挽头发,「姐姐来了怎么没人报进来?」这些丫环们真是越来越没眼色了,倒让夏芍药瞧见了她的窘态。 「她们若是报了,我哪有机会看见妹妹春困的俏模样?亏得今儿没带小平安过来,不然他非得笑话你懒。」小家伙跟着夏南天早睡早起惯了,极不爱赖床,有时候夏芍药起的比他晚一点,也会被他嘲笑亲娘懒。 何娉婷脸一红,趿拉着鞋下了地,秋霜秋果忙进来服侍,端了热水拧了帕子给她擦脸,打开妆奁挑选今日要戴的首饰,又打开衣橱拿衣裙,只等她收拾停当,拿脂粉盖了眼下青黑的印子,过来与夏芍药坐在了一处,丫环们摆了早饭略吃两口撤下了,夏芍药才拿眼儿觑她,「这是……昨晚一夜没睡?」 「哪有?」她脖子一拧,兀自是个倔强模样儿。 夏芍药抿嘴一笑,抬手指了指自己眼窝,「都青了还哄人?不是没睡好难道是赵六哥打的?」 何娉婷这才不好意思起来,「我这不是……心慌吗?」到这时候虽然觉得丢脸,到底身边有个人能排解排解也好,遂拉着夏芍药的手道:「夏姐姐,你说……你说他们会平安回来吗?要去多久呢?」 「行军打仗,哪有定数?只他们忙他们的,咱们日子还得过。我想着既然来到了幽州,也不能坐吃山空。却不好只靠着他们的俸禄过活,不如从今儿起咱们去街面上走动走动,看看手里余钱能开个什么铺子?」总要找些事情来做,不然一个人呆着更容易胡思乱想。 何娉婷整个人都无力的趴在了桌上,「我哪有心境去开铺子?」被夏芍药强拉着出了门,往街上转悠了一圈,粮铺子布庄小食店胭脂铺子……林林总总,走的脚上都快起炮了,才找了家干净些的茶楼坐了下来。 「我算是瞧出来了,姐姐你就是瞧我不顺眼,今儿才这么折腾我的。」 夏芍药坐下来好不容易喝口茶,「往常觉得我爹老喜欢带着平安往外跑,只觉得他们乐不思蜀,今儿自己走了一遭,才觉得这就是个苦差事,难为他们祖孙俩都喜欢往街上跑。我这还是想着你心里憋的慌,带你出来散散心的,哪知道你连小平安都不如,他们祖孙俩可是能在外面逛一整天的。」 何娉婷苦笑,「我又不是孩子!」拿哄小平安的招数来哄她,真的好吗? 夏芍药点点头,「你也知道自己不是孩子了,那做出这幅模样,赵六哥出征心里也记挂着你,他能放心吗?战场上就怕有个闪神,稍微分神也有危险。你父母兄长都不在身边,我长你半岁,少不得多两句嘴,男人不在身边日子也得照过。我娘过世的时候,我爹伤心欲绝,父女俩还不是把日子过下来了。你若打起精神,兴兴头头准备赚钱开铺子,送了赵六哥出征,我才高看你一眼呢。在家里做出要死要活的样子来,倒让我看你不起了!」 何娉婷自来拿夏芍药当竞争对手的,只不过一来二去输的多了,心里渐渐被她折服,就算此刻她话不中听,但却是金玉良言,令她醍醐灌顶,郑重起身,朝着她作揖,「多谢姐姐开导!姐姐肯花心思开导我,便是我的福气了,你说的开铺子,我回去就盘家里的银子,然后咱们商量着来,看看能做些什么。我哥哥还说要往十六州组商队贩货呢,倒可以写信与他沟通。」人倒精神了不少。 夏芍药见她肯听劝,心里也欢喜,这会儿倒换下方才的严厉面孔来,嘱咐她别在夏南天面前说岔了,他们夫妇可是瞒着他老人家的。 赵则通昨晚哄了半夜媳妇儿,清早去营里也不放心,晚间回来却见得媳妇儿极为精神,罗汉榻上放着小炕桌,上面摆着纸笔,正在写写画画,雄心勃勃说是要做出一番事业来。 v第四十三章[01.03] 剧情翻转的太快,他一时有些跟不上节奏,原来准备好了回来还要接着劝,攒了一肚子的话都没了用武之地,反被何娉婷拉过去出谋划策,为家里开源。 赵则通傻了眼,「怎的忽然之间便想起开铺子来了?在家里舒舒服服待着不好吗?」 何娉婷横他一眼,欲言又止,这会儿倒不再说些舍不得担心的傻话了,只笑一笑才道:「今儿夏姐姐拉我出去转了一圈,幽州街头比起洛阳可差远了,哥哥也说要往十六州来贩货呢,总要了解市面上缺些什么,洛阳有甚个精奇玩意儿在这里用得上。夫君出征了,我倒可以找些事做,也不致闲的慌。」 第二日再去营里,赵则通对着夏景行谢个不住,倒将夏景行弄了个莫名其妙,等知道了原因,互相取笑了一回,又坐在一处将上次绘的漠南漠北地形图研究了一番。 辽人逐水草而居,上次标注的部落很可能已经迁移,只山川地形不容易变。 等到数日之后二人带了一万人出征,夏芍药与何娉婷连铺面都看好了,都是遭了兵祸的,如今市面上萧条,有些人家也想转手卖了铺子内迁,往江南或者洛阳繁华之地迁居。 夏芍药索性带着夏南天过去,一气儿将一条街面上相连的七间铺子都买了下来。 夏南天也闲了很久,这会儿倒提起来,想开个茶楼,再请一位说书先生来,也好给孙子解闷。 小平安渐渐大了,如今最喜听故事,每晚临睡前都要扒着夏南天讲故事,倒将他年轻时候那些出外奔走的故事都听的差不多了。家里如今不缺银子使,大富大贵谈不上,夏南天便想着哄大孙子开心。 夏芍药骇笑,「爹爹你是不是太宠平安了?再照这样宠下去,将来他成了小霸王可如何是好?」 夏南天生怕闺女不同意自己开个茶楼给孙子听故事,忙道:「是我,是我想请个说书先生来解闷,你觉得怎么样?」 ——真是败给他们爷孙俩了! 夏芍药索性核算了下开茶楼的成本,从家里帐房支了一笔银子交给夏南天,「既然是爹爹跟平安的意思,哪你们爷孙俩看着办吧,留一家两层楼的铺面出来给你们,其余的事情我可不管了啊。」 哪料得到夏南天向来拿小平安当大人看,什么事情都愿意讲给这小家伙听,有时候还故意考校他,让他出主意。小平安听得娘亲真拨了一笔款项,让他跟祖父开茶楼,顿时高兴疯了,特意跑来夏芍药面前显摆他的计划,小小的人儿说话倒是利落了,扳着手指头一样样讲给她听,甚个水晶团糕,香糖果子,盐水花生……顶要紧的是说书先生,一定要讲英雄豪杰的故事。竟然是将他往日在洛阳吃过的听过的都记在了心里。 夏芍药惊讶的瞧着儿子,她只当小孩子家家记性差,什么感兴趣的事情过得三五日便抛在了脑后,没想到他全都记在了心里,当下抱着儿子的大头,在他脑门上重重亲了两口,「娘的小平安真是聪慧,你还记得些什么,都告诉娘,娘让你干娘转告你何叔叔,在洛阳城里寻些人过来,咱们茶楼后面不是还连着个大园子嘛,就搭个台子专门表演,什么百戏啊都请了人来,反正他们都是糊口,在哪不是一样呢。」 幽州城里如今还有些萧条,恐怕一时半会很难缓过来,不说街上走百索耍猴戏的极少,就算是茶楼里说书的先生也稀有,小平安跟着夏南天出门,更多的也许是散心,他是野惯了的孩子,在家反正待不住。 夏景行讲起他小时候,跟在老侯爷身边,打小就开蒙,后来送到宫里,也是读书习武,勤练不辍,就怕玩物丧志,移了性情。但夏芍药出自商户,市井人家养孩子,哪有那么多讲究,她自己是觉得孩子心眼灵活最重要,小时候拘着不让他玩,长大了若是生成个刻板性子,还不得闷死个人? 夏景行与赵则通出征一个月之后,远在洛阳的何渭收到厚厚一封信,乃是何娉婷向他报的幽州市面上比较稀缺的东西,从胭脂面膏到皂豆牙粉,茶叶布匹到瓷器丝绸,林林总总开了满满三页子,临了又添了一笔,说是受夏芍药所托,想请两位脑子灵活的说书先生,以及街面上耍百戏的,走百索的,口技艺人,以及驯动物的等等,前往幽州表演,夏家提供住处表演场地,表演所得由两方分成。 何渭被夏芍药这异想天开的想法给惊了一下,却不知道她这是纯属让儿子开心,才准备玩一票大的,至于盈亏,只要不是太离谱就好。 何家组建的商队已经初具雏形,何渭一声令下,手底下自然有人前去按着何娉婷所列的单子去购货。如果光是自己妹子开的单子,何渭还是有些不放心的,但何娉婷在信里抱怨,为着这货单子,她被夏芍药拉着逛了半个月的街,脚下都磨出水泡来了,最后还是两个人共同商议拟定的单子。 至于百戏艺人以及说书先生,何渭也派了专人去寻。 洛阳城里,这些艺人到处都有,只有的能勉强糊口,有的自成一家生意火爆,也有些还挣扎在温饱线上,挑人就费了半天功夫。 况且幽州这几年战火不断,这些人里也有恋故土的,也有怕战火再一次烧到幽州,顾忌自身安全的,最后选了半个月,总算凑了一队,有百戏班子;一位潦倒的口技艺人;一对走百索的父女俩,被市井地痞骚扰的生意做不下去了,听说是长驻大将军家里的园子便动了心,好歹能为父女俩寻求庇护;一位说书先生,年近五十,无妻无子,听得是原来芍药夏家招人,知道他们家宅心仁厚,不怕以后衣食无继,也同意了……林林总总倒有不少人。 何家商队从洛阳出发,家里的事情便交了给何老爷打理。他如今大部分时间都在老宅子里,闲时去瞧瞧幼子,平日便跟何太太挑出来的丫头厮混。 何太太见那丫环侍候的好,便作主将她抬了做姨娘。那丫环名叫春香,如今大家都叫她香姨娘,单辟了一个院子来给她住,何太太也不吝啬钱财,派了丫环婆子将香姨娘住的院子房子收拾的富丽堂皇,但凡家里库里有的,都往她屋里抬,比她这个正房太太也不差着什么。 何太太虽没去过外宅子,却也知道外室不在老宅子里,何康元又是个手松的,想来她的屋子里定然也是什么都不缺的,因此待香姨娘倒格外宽厚。 香姨娘倒是个规矩的,时常往何太太面前去请安。何太太便带着她往老太爷屋子里去,还使眼色让她去陪何二郎玩。 只要身家清白的,何老太爷倒不拘着儿子往房里添人。 香姨娘起先不解其意,只何太太吩咐她便照做了。何二郎在老太爷院里被管教严格,偶尔何康元过来瞧他,父子俩也不敢十分亲热,怕老太爷不高兴。如今香姨娘温柔细致的陪他玩,他倒有些受宠若惊,渐渐便盼着香姨娘来。 何老太爷年纪虽大,但眼光却老辣,儿媳妇在他眼皮子底下使小动作,他便装聋作哑,有一天还看着香姨娘在院里陪何二郎说话,露出若有所思的样子,赞了何太太一句:「你倒是个好的,只他太不成器了!」这个他自然是何康元。 v第四十四章[01.03] 何太太眼眶都红了,拿帕子拭拭眼角,缓缓露出个笑来,「儿媳都听公爹的。」等回去之后,便隐隐向香姨娘透露,「老太爷终归年纪大了,将来二郎也得有人照管着。」外室生的儿子,她可不愿意养在自己名下。 香姨娘侍候何康元这些日子,身边的婆子每日盯着她喝药,便知道何太太是不会让自己生下孩子来的,便渐渐死了这条心。此刻听得这话,几疑做梦,再抬头瞧何太太,见她缓缓朝着自己笑,便知自己所猜不差。她回房之后悄悄儿垂泪,又拿出何太太赏的料子,开始比着何二郎的身形做鞋袜衣裳。 何康元从外面回来,见得香姨娘房里摊着裁好的衣料,虽然不是绫罗,可是那贴身小衣却是最好的松江布,身形大小一瞧便知给谁做的,还有几分不信,「这是……这是给二郎做的?」 香姨娘红着脸将这些裁好的布料收了起来,垂头道:「我瞧着二郎在老太爷身边倒乖巧,有时候跟着太太去请安,便陪着他玩一会子,想着马上天热了,外面的衣裳也就罢了,小人儿家最容易出汗了,用松江布做了又吸汗又贴身,再缝个肚兜儿,也不怕他晚上踢被子着凉了。爷若是不同意,奴婢就不做了……」娇怯怯倒有几分手足无措的模样。 何康元大为感激,心里再不将她当做玩物一般对待,倒觉得她比之何太太要善解人意的多,又是这般的温柔多情,是夜宿在香姨娘房里,「心肝肉儿香儿」叫个不住,直折腾了香姨娘半夜,第二日还不让她起床侍候,好生在床上歇着,自此疼她更甚,倒渐渐将香姨娘放在了心上,只为着全家子从老太爷到何太太都不待见何二郎,只香姨娘眼里心里疼着何二郎。 过得些日子他去外宅子一趟,外室盼得数月,心都要成灰了,这时候扑上来,再不敢哭哭啼啼与他撕扯,逼着他将自己接进府里去,只问起儿子过的如何,又淌下泪来,只道自己想儿子都快想疯了。 何康元见她不再跟自己吵嚷,还特意向她炫耀:「二郎跟着老太爷,如今可规矩知礼得很。身上衣裳鞋袜可都是香儿做的,用的细细的松江布,平日也照顾他,他在老宅子饿不着冻不着,还有人好生教养,你也不必急。等以后有机会了,我带了他来见你。」如今何老太爷可不会放人,就怕他带了何二郎来见外室,好不容易扳过来的毛病,别又给惯回去。 外室心思敏感,听得何康元一口一个香儿,心里便慌了,「香儿是谁?」 何康元以前总觉得外室贤惠,提起何太太来都是恭恭敬敬的,道是只恨自己没机会进老宅子去侍候太太,自己新添了个姨娘,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便洋洋得意道:「香儿是我新纳的姨娘,最是乖巧不过了。太太时常领了她去给老太爷请安,她便陪陪二郎。」 外室与何太太隔空斗法二十年,一朝兵败如山倒,儿子不在身边数月,就连指靠的良人也长久不来,心里已经猜测哪个狐媚子拴住了男人的心,听得何康元这话,如遭雷劈,顿时整个人都傻了,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正室居心不良,挑了人拐了她的男人还不算,还想连自己的儿子也拐走! 她满心悲凉,连思考能力都丧失了,只凭本能做出了判断,扑上去扯着何康元的前襟,目眦欲裂,「那个贱女人,她这是想骗我的儿子!她想要骗我的儿子啊!还我的儿子来!把我的儿子还给我!」男人与儿子之间,最能靠得住的还是儿子。 男人还要她哄着骗着,想尽了办法的留下来,儿子却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后半生的依靠,只要一息尚存,血缘关系便断绝不了。 何康元几时见过外室这般狰狞之态,从来秀美温婉的女人发起疯来尤其吓人,大约是颠覆了往日的形象,瞬间将往日那些温柔缱绻都抛至脑后,「二郎还在老太爷身边养着呢。老太爷为了磨他的性子,拿他当小厮来管教,香儿觉得二郎可怜,这才做些衣裳鞋袜,小吃点心给他,你胡说八道什么?!谁能跟老太爷抢孩子不成?」 外室听得儿子被何老太爷当小厮养着,双眼都充血了。她费尽周折想着为儿子筹谋名份前程,万没料到儿子进了祖宅,竟然被何老太爷当小厮来使唤,这会儿脑子里都混沌了,疼儿子的心占了上风,哪里还记得往日谦和模样,脱口便骂,「老不死的他怎么这么作践我的宝儿啊?二郎可是我的命根子,难道就不是他的亲孙子了?你还我儿子来……」话还未说完,面上便挨了重重一巴掌,整个人都傻了。 何康元撕开外室紧攥着不放的手,满面铁青,「贱人!你方才说老太爷什么?原来你心里竟然是这般诅咒他的?不怪得他一直不肯让你进门,嫌你出身不好坏了门风!」 何老太爷再嫌弃儿子,时不时便要拿拐棍将儿子敲打一番,那也是父子骨肉。何康元做生意处事上常被老父训导,就连长子也是老太爷一手教养长大,做起生意来要比他出色许多,如今洛阳城里谁不知道何大郎是做生意的一把好手?他虽面上不说,但心里却是以这个儿子为傲的。心里便很是信服老太爷教养孩子的办法。 况且事实摆在那里,以前何二郎骄纵无礼,如今却规矩的很,真有几分大家子谦逊的模样,何康元也渐渐想的明白,老太爷将幼子留在身边打磨,实是一番苦心,不致何家门里将来出个纨绔跋扈子弟,误人误已。 许多时候,自己做不到的,老父儿子能做到,何康元心里自然也是欢喜的。如今回头来看,外室披头散发跟个疯婆子似的,此刻还朝着他咆哮:「明明就是他不让我进门!是他拆散了我们母子!我好好的一对儿闺女,若是在老宅子里,何等体面尊贵!你还我儿来……」长期的等待让她整个人都跟绷紧的弦一般,被香姨娘的出现给刺激了,这根弦便断了,脑子里冒出来什么便说什么,再装不下去了。 她装了二十多年,着实辛苦。 何康元见得状如疯妇,全然听不进去话,嘴里不干不净骂着老父,心里顿时厌烦透顶,朝着外面扬声便喊:「全部死了吗?还不进来将你们姨娘扶进去请大夫?她这是得了失心疯,看紧了她慢慢治吧。」一甩袖子倒走了。 外室被涌进来的婆子丫环七手八脚的扶住,张口要叫男人回来,他却已经出了院子,凄厉的惨叫一声,反让何康元加快了脚步,只觉得多年的安乐窝里大变了味儿,倒好似身后又恶鬼追着一般,小跑着出了外宅子,才长吁了一口气,暗叹女人善变,果然外室这些年都是装的,心里对老太爷不知道多少积怨。 她那样出身,若非自己不嫌弃纳了她,哪得这穿金戴玉的好日子?没想到犹嫌不足。 何康元想一时,后悔一时,此刻再想老父往日多少次苦劝,何太太哭闹生气,都没能拦住他,亏得老父主意坚定,没让外室进门,不然家里后院如今什么光景,还真难说。 等到回了家里,还往正院里去看何太太,她如今眉眼淡然,对丈夫全然不上心,只不过面儿上敷衍。何康元才见识过了外室变脸,心有余悸,这时候倒觉得正房太太气度雍容,到底大家子出身,陪着她吃完了晚饭,又被她催着去香姨娘院子里,这才依依不舍的去了。 是夜香姨娘得了何太太派去的婆子暗示,极尽温柔的侍候何康元,安抚他这颗受惊的心,倒让何康元终于放松了下来,更加暗下绝心,往后绝迹于外宅子了。 那外室当日大哭不住,气恨难言,只觉得胸口沉沉坠着铅块,恨不得一死了之。如今儿女皆不在身边,母子身不由已,半生筹谋,到头来竹篮子打水一场空,再没比这更悲苦的了。 她身边侍候的婆子丫环往日在何康元面前也算是得脸,如今却人心摇动,暗思外宅子放不是长久之地,各自偷偷谋划退路,只盼着何康元念旧,能再往外宅子来一趟,外室能留下他的脚步,也算得功德一桩。 哪知道左等右等,都一个月过去了,何康元还不曾出现,外室都快疯颠了。起先只是夜里睡不着,到了后来嘴里便开始说胡话,儿子闺女的乱叫,半夜守夜的丫环听到倒吓的一跳,赶忙去请了大夫来,汤药灌下去却不见好转,只能昏昏沉沉床上躺着。 何大郎带着商队到达幽州的时候,夏家与赵家的商铺都已经打理好了,只等着他这批货了。 何娉婷与夏芍药带人在城内迎接了他,暂时将商队迎进了夏家的园子里,开始清点货物,往各铺子里分发。 v第四十五章[01.03] 何大郎在洛阳还有产业,他自己也不可能在往幽州开货栈,夏芍药与何娉婷一早便商量好了,货物由她们两家来出脱,三家皆有得赚。 随商队而来的艺人们便由夏南天带着小平安去处理,这茶楼后面便有依着园子所建的许多小院子,原来就是主家服侍的仆人所住,如今腾空了正好给洛阳来的这些人住,各人按着亲疏分得一个院子,那走百索的父女俩便得了一个院子,说书老先生也分了个院子。 夏芍药为了让儿子开心,办事倒是周到,各处院子里被褥家具锅碗都置办了,虽然是寻常之物,可对于这些长久漂泊在外的艺人们来说,却是莫大的欣喜。 他们在市井之间讨生活,桥洞睡过,破庙睡过,最宽裕的时候便租个房子住着,那也是大杂院里住着七八户人家,哪里会分个干净的小院子? 夏南天名声在外,但凡在洛阳城里呆过三五年的,就没有不知道他的。如今亲见了他,慈眉善目抱着大孙子,还与他们交谈几句,这些人便暗自庆幸自己此番来对了。 临来之时,还有犹豫幽州战火不断的,到底身家性命重要。何渭便笑,「幽州城可是燕王殿下的驻地,不说你们的命,便是燕王妃与燕王世子可也在幽州城内住着呢,若是真有意外,夏将军家眷恐怕也会回洛阳避难,到时候你们跟着回来不就得了?夏家可是会为难人的人家?」 这些人身如漂萍,命如草芥,到哪都为了混口饭吃,自忖身价比不得燕王妃与燕王世子,以及怀化大将军家眷贵重,到底放下心来,跟着前来。 此刻欢欢喜喜往各自的住处去了,会口技的艺人还朝着小平安张口吐出一串串不同的鸟叫,逗的小平安咯咯直乐,牵着夏南天的手便要跟着那口技艺人去玩,到底被夏南天拦住了。 「咱们先家去,改日等他们收拾好了,再给安哥儿演好不好?」 小平安眸子瞬间就亮了。 他们祖孙俩带人安排这些人,而何娉婷与夏芍药就抓着何渭清点货物。 何渭才进了幽州城,连妹妹家门也没踏进去,被这二人哄到外面饭庄里扒了几口饭,就被拖到了园子里,当面算帐。他揉了把脸,不期然在面皮上搓下来一点泥垢,跌足长叹,「你们俩疯魔了吗?就不能容许我沐浴一番再来谈这事儿吗?」见妹子充耳不闻,拿了算盘过来,更加不可思议,「喂喂,你这样儿妹夫知道吗?他都不管管你的吗?」 何娉婷坐下来唰的将算珠儿归位,仰头笑眯眯道:「夫君出征两月有余了,所以……这会儿你妹子我是完全没人管的!」她信里却不曾提过的,怕说出来让何太太知道了担心。 何渭转头去瞧夏芍药,用目光求证,见她笑的比自家妹子还不在乎,「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他们出征杀他们的辽人,咱们做咱们的生意,两不相干的。」他顿时觉得自己脑子都不够用了。 ——现在的妻子都是这么当的? 丈夫出征在外,妻子倒云淡风轻不当一回事,什么时候上战场杀辽人这么没有危险度了? 何渭认命的坐下来,让姜汉椿将货单全拿了过来,认命的开始干活,嘴里嘀咕,「你们这两个疯子,真是爱财如命!」 何娉婷连连点头,「是啊是啊,我跟夏姐姐是爱财如命,哥哥高风亮节,不如就多让利于我们,如何?」 何渭骇然绝倒,「难道你们准备让我大老远跑这一趟就不赚钱了?」 夏芍药道:「大公子说的是,杀鸡取卵比较不可取,若是大公子一次性赔了本,回头他不再跑洛阳到幽州这条线,咱们没了可靠的货源就不好了。妹妹你且悠着些。」倒是她往常挖何家墙角,以及在生意场上宰人的模样儿。 何渭悲伤的发现,当年他跟妹妹联手对抗夏芍药,可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嫡亲的妹子倒成了夏芍药的帮凶,一起转头来对付他了,还能好好做兄妹吗?! 何娉婷用事实告诉他,在生意面前,就算是亲兄妹,那也是不能随便讲情面的,他心肠一软便往妹妹手里折进去一批货,且她还振振有词,「哥哥你初次往幽州押货,别家可不似我们两家,能全盘接收,替你将货出脱的这么利索。你这生意要打开局面,总要让些利给我们,不然谁傻才给你打开销路?我跟夏姐姐如今也算得幽州城里的地头蛇了,你再强硬,赶明儿就请一帮兵痞来折腾你!」这是为了生意软的硬的都来,连威胁都用上了。 何渭复杂的看了亲妹子好半晌,等到两家分完了货,又算好了价格,他才忧伤的下了结论,「总觉得妹妹跟着夏少东学坏了,心肠都快赶上墨汁子了!」 夏芍药笑弯了腰,「多谢大公子夸奖!心肠黑难道不是商人必备的条件之一吗?」 何渭:「……」这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被夏芍药反将一军。 当晚,何渭便住在了妹妹家里。自有婆子丫环抬了热水来,好生洗过澡了,又陪着妹妹吃了晚饭,兄妹二人坐在廊下喝茶舒散。 夜色渐暗,丫环将院里的灯笼点了起来,柔和的灯光下,不知为何,他总觉得妹妹的侧脸有些陌生,往日是娇美,如今却有些不同,良久他才道:「怎么我瞧着妹妹倒好似瘦了一些?」 何娉婷转头来瞧自家兄长,眼瞳里映着廊下灯光,倒有些雾蒙蒙的看不清,她忽的一笑,「大概是离家远了,想你们想瘦了吧?祖父可好?娘亲呢?」 何渭只觉得小丫头出嫁这才半年,似乎一下就长大了,长吁了一口气才道:「家里都好,祖父身体也好,娘亲也好,父亲如今大多数时候也只在家里呢。妹妹……是担心妹夫吗?」白天她的笑脸掩盖了一切,也只有夜色中才能瞧出一点软弱的影子。 辽景宗九年六月,延昌宫里接到急报,齐军突袭辽悉万丹部,何大何部,得胜而去。 v第四十六章[01.03] 耶律德光闻讯而来,重提再征燕云十六州,被耶律璟驳回,气闷难言,第二日朝会之上,与萧珙吵了个不可开交。 大皇子耶律贤与二皇子耶律平如今长留上京,在朝会之上声援外祖,与叔父耶律德光也起了争执,朝上文武臣工尤可袖手旁观,或者选择自己的立场站队,但坐在上位的耶律璟却十分为难。他弹压二子,令他们对叔父多些尊敬,耶律贤便道朝堂之上无长幼,唯有立场不同,若以辈份论,叔父更应该敬重大丞相。 耶律璟对自己这个火爆性子的弟弟多有承让,可是瞧在萧玉音面上,对岳父也是极为敬重的,寻常也是和颜悦色,但耶律德光指着萧珙的鼻子破口大骂,岳丈气的面色转青,他也瞧在眼里,弹压耶律德光两句,他脾气上来,当着满朝众臣的面儿,拂袖而去,一点也不给辽帝面子。 自去岁撤兵之后,耶律德光就对兄长诸多不满,好多次挑衅生事,都被耶律璟化解,为了补偿胞弟在辽齐战争之中的损失,还特意将自己名下的部落人马分了一部分给他,也算是安抚他了。 哪知道耶律德光犹不平,当着众臣也不给他面子,回后宫之后脸色便有些不好看。 萧玉音见得他气色不同往常,便体贴道:「可是朝上有人惹的大汗不高兴了?」 耶律璟对着萧玉音总算将心头气恼平顺了一些,对着外人不能吐露的话都吐了出来,「昨儿不是接到战报,齐人奔袭两部得胜,皇弟再提重征燕云十六州的话,朕没同意。他今儿在朝上跟大丞相又吵了起来,指着岳父的鼻子大骂,俩人差点打起来,阿贤跟阿平看不过去了,与阿弟在朝堂上争了几句,他气不过拂袖而去了。」耶律璟揉了揉太阳穴,「阿弟这个脾气,什么时候能改改啊?」 耶律德光府上正妃侧妃不少,他又是个贪新鲜的,府里就没一个女人敢拂逆他半句。枕头风对耶律德光全然不起作用,哪个女人敢对着他说几句有关主和的话,恐怕都要被扒了衣裳丢出去喂狗。 上京城中人人知道,丹东王脾气暴戾,威严极甚。 萧玉音见耶律璟为难的样子,便劝他,「不如改日在宫里设个家宴,咱们请了阿弟来,我跟他说道说道。」在汉人的风俗里,长嫂如母,她嫁给耶律璟之时,对这个小叔子也确曾多方关心。 耶律璟长叹一声,「也唯有如此了。」场堂上闹起来难看,只盼能私下里沟通解决了。 过得几日,萧玉音果然在宫里设了家宴,请了耶律德光前来。 耶律德光在朝堂上指着萧珙的鼻子破口大骂,给大丞相一点脸面不留,言听得皇后设宴,从鼻子里冷哼一声,「她这是要替自己父亲打抱不平?」 他手下幕僚苦劝,「许是皇后只是想让王爷同大丞相握手言和也未可知呢。」他们追随丹东王多年,早知这位王爷凡事得顺着来,若是摸到了他的逆鳞,下场可不太好。 况且皇后能得汗王钟爱多年,自然不是因私废公的人,听到大丞相与丹东王吵起来就要仗着汗王宠爱替自己父亲出头。 只耶律德光心里有火,就连汗王都瞧不顺眼,嫌弃他畏缩不前,失了年轻时候的锐气,压着各部不肯前往燕云十六州再行征伐大计,这时候对于主和派的大丞相以及拖过后退的皇后,怎么会有好脸色? 「就算萧老头跪下来跟本王求和,本王也不会同意的!」 抱着坚决主战的态度,耶律德光进宫去赴宴,才发现今日只是家宴,辽帝皇后,以及二位皇子,外加他。 耶律璟见得他来,便让他入座,「阿弟快尝尝,这是阿贤昨儿猎来的鹿,想着咱们一家人许久未曾坐在一起用饭了,又是你大侄子的孝心,便请了你来尝尝。」 耶律德光的脸色总算缓和了几分,坐下来吃了两口烤鹿肉,还与耶律璟对饮了几杯,又有两位皇子向他赔礼道歉,只道年轻气盛,不应该与他在朝会上吵起来,失了分寸。 耶律德光喝了侄子们敬的酒,还数落他们,「你们小孩子家家,毛都没长齐,哪懂得国策?以后朝堂上大人说话,你们小孩子别插嘴。」 耶律贤今年十八岁,耶律平十六岁,兄弟俩俱已成亲,手下又管着各自的斡鲁朵,大片草场牧民百姓,皆是耶律璟分给儿子们的私财,一年年壮大。兄弟二人虽然不曾上过战场,却是草原上一方部落之首,听到皇叔拿他们当小孩子教训,心里难免不服气,面上便不好看了起来。 耶律德光在耶律贤这个年纪,早已经立了军功了。 耶律德光却不管侄子们情绪如何,自顾喝酒吃肉,以一副长辈的口吻教训两位皇子。萧玉音做娘的见到儿子被训,原本儿子们向小叔子道歉就已经不太情愿了,再被不依不饶的训斥,她心里对耶律德光一味只知征战,不愿守疆的想法也不能苟同,这会儿便替儿子们岔开话题,「阿弟多吃点鹿肉,教训孩子们以后有的是机会。」 又亲自起身过去替他斟酒,「我知阿弟有宏图大志,心存高远,只打仗却还要征召部落青壮,实非一人之功。」却是劝他缓一缓打仗之事的。 自去岁撤兵之后,耶律德光这口气就一直没顺下来过,三不五时要跟耶律璟闹上一场。他小时候但凡有什么跟兄长要,最后总能如愿,兄弟俩感情极为亲密。只后来耶律璟有妻有子,耶律德光也成家立室了,这才不似小时候胡闹了。没想到这次撤兵回来,他故态复萌,真是让耶律璟不堪其扰。 耶律德光才连喝了几大杯酒,心里又对萧玉音诸多防范,恨她坏了自己举兵大计,令他伐齐无功而返,听得这话便冷笑一声,「阿嫂说的对,打仗的确不止一人之功,但若想毁了大家拿命换来的城池,却只需要一个人就够了!」 萧玉音瞬间面色苍白,「阿弟的意思,难道竟视我为大辽的罪人?」 主战派对皇后被掳,可汗选择了美人不要江山多有微词。他们不能指责耶律璟,便盛赞汗王有情有义,却反过来在背地里大骂皇后贪生怕死,被齐人掳去之后就应为家国舍弃性命,到得那时也不必将难道推给汗王,非要逼着他在江山与美人之间做选择。 若是萧玉音当时自刎殉国,激起耶律璟仇恨之气,说不定早带领大家踏平了大齐江山,如今坐在长安城宝座上的可不就是他们家汗王了吗? v第四十七章[01.03] 起先耶律德光听到这话,也只是一笑,喝醉了酒再多听两回,这话便留在了心里,再驱不走了。后来竟觉得这话极有道理,令他们撤兵的罪魁祸首可不就是萧玉音吗? 「难道皇嫂竟然觉得,自己是我大辽的大功臣?」 萧玉音勉强挤出个笑意来,退回到了自己位子上去了。耶律璟紧握了她的手,语气颇不赞同,「退兵是朕的主意,阿弟怎么能怪到你阿嫂身上去?她一个弱女子被掳,难道不是朕这做丈夫的没有保护好她之故?」 实则耶律德光还真没觉得女人就应该被尊重。他王府里正妃侧妃有不少都是打仗的时候掳来的,草原上的女人大多同牛羊一般,算是男人的私财。打仗的时候,对方部落的女人跟牛羊也算是战利品,带回本部落来,为本部落增加生育率。女人被抢来抢去最为寻常,而她们最有用的还是肚子,揣个崽子十个月落了地,迎风就长,过得十几年可就是年轻的勇士,可跟着部落首领行兵打仗,至于他的亲娘,谁管原来是哪个部落里抢来的。 耶律德光肚里拱火,只觉得自己英明神武的兄长自从娶了萧玉音,也不知道喝了她的什么迷魂汤,竟然视这个女人为珍宝,还要将她的罪责揽到自己身上,是可忍,孰不可忍,蹭的就立起身来,指着萧玉音的鼻子破口大骂,「她到底哪点好?让皇兄为着这么个女人,放着汉人的锦绣江山不要,非要赎了她回来?皇兄难道还能缺了女人不成?整个草原大漠上的女人都可着皇兄挑,我就不信再挑不出比这一个好的了?」 萧玉音原是一片好心,想着举行个家宴,好化解一下耶律德光的戾气,哪知道反被他指着鼻子破口大骂。她也不是逆来顺受的,这会儿便冷下脸来,「阿弟是不是喝醉酒了?你可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耶律璟与两位皇子已经面色铁青。 耶律德光仰脖猛灌了一口酒,大笑数声,充满了蔑视之意,「萧玉音,别说是你,就算是你老子,我也敢指着鼻子骂,他又能奈我何?只怨他养的女儿不思大节,坏了家国大计,难道还要从我嘴里听到一句赞扬,夸你做的好,就应该拖住皇兄的后腿,让他将我们年轻时候发下的誓言全数忘光?」不等萧玉音再开口,他转头便逼问耶律璟:「阿兄可曾记得,我十六岁的时候,你我兄弟在漠南草原上发誓,不但要统一草原各部,还要马踏大齐,将齐人江山也收纳囊中?!」 当年两兄弟在草原上相依为命的时候,确实有过此语。事过经年,耶律璟早就有所动摇,特别是这次萧玉音遇险,但他从来没想过耶律德光原来还死抱着过去的誓言不放,就算是生气他对萧玉音不敬,但耶律德光的话又勾起了与胞弟过去无数次并肩战斗过的岁月。 他声音里带了无奈,「阿弟,你怨你阿嫂好没道理,阿兄说过这是我自己的决定!况且那时候咱们都年轻,就算是发过誓的,可时移世易,决要从大局出发,而不是一味征战吧?!」 耶律德光从他的话里听出了休战的意图,只觉满腔愤恨无处宣泄,抬脚便踢翻了自己面前的桌案,语声若雷,「阿兄能忘了自己发过的誓,我却是不能忘记的!」桌上酒水菜肴全落了地,汤汤水水染了殿内的地毯,他已经抬脚走了。 耶律贤与耶律平忽的起身追了出去,耶律璟与萧玉音才要喊住了这两人,兄弟俩已经撵上了耶律德光,举拳便打。耶律贤出闷拳,耶律平已经喊了出来,「耶律德光,你辱我父母外祖,我要与你决斗!」 好好一场家宴,叔侄三个当场在殿外打了起来。 萧玉音面色苍白咬唇不语,实则心里恼恨耶律德光不留情面,非要一次次羞辱她的父亲与自己。耶律璟几步出去,却没办法将叔侄三个分开,连连暴喝,这三人却实没有罢手的意思。 等到殿下护卫们围了过来,不顾挨打将叔侄三个分开,叔侄三个都带了彩,只两位皇子要更显眼一些。 耶律德光指着两侄子破口大骂,「没用的家伙,若有真本事怎么不去打齐人,跑来跟亲叔叔耍什么横?下次再来,小心我打断你们的腿!」怒气冲冲去了。 耶律璟原还想着能够化解耶律德光的怨气,兄弟和好,一家人亲睦友善,哪知道雪上加霜,倒将局面弄的更加难看了。 耶律贤与耶律平被萧玉音抓下去擦药,他们兄弟俩偷偷窥着萧玉音的脸色,小心翼翼问,「母后,你是不是不赞成我们与二叔打架?」 耶律平不等萧玉音答,立刻接口,「可是二叔欺人太甚,在朝堂上指着外祖父的鼻子大骂。外祖父与他讲道理,他只一味粗蛮不讲理,进宫来还要辱及父汗母后,儿臣实不能忍!」今儿这一架,算是将叔侄间伪装和平的面具给撕了下来。 萧玉音轻手轻脚替儿子们清洗伤口,面色沉静,只等全都收拾好了,临出殿门之时,才回头道:「就算你们要与你二叔打架,母后也希望自己的儿子是赢的那一个,而不是输了只会放狠话的那一个!」 等到她的身影消失在了殿外之后,耶律平朝着兄长眨眨眼,「母后的意思是,不禁着咱们跟二叔打架,只是下次打起来一定要赢他?」 耶律贤微微一笑,拿手揉了弟弟脑袋上的小辫子一把,「草原上的勇士,可不是论辈份得来的。」 自此之后,两名皇子留在宫里刻苦练习骑射武功,时不时便要拉着下朝的耶律璟比拼一番。 耶律璟见两儿子勤学上进,也只有高兴的份儿。 至于耶律德光,自那日离宫之后,便带着部分幕僚回了自己的部落练兵,朝堂上倒清静了不少。 夏景行与赵则通也是六月份回到幽州城的。他们此次带兵折损较少,只在路过各部落的时候遇上抵抗的辽人,便砍杀一番,进行补给,抢些骏马带回来,既不曾掳了对方人口牛羊,也不曾对部落进行屠戮,震慑的意义大于征讨。 这也是为什么齐人突袭两部,报上去之后,耶律璟听到部落损失不曾大发雷霆的原因。 他也开始考虑齐人举兵的意图,结合萧玉音在齐地见闻,与夏景行的交谈,他认为这是齐人怕辽人举兵,先行震慑一番。 萧玉音还提起,两国可以贸易往来,便如大辽与高丽,大食,西夏等国的贸易来往一般。 这念头还是她当初与夏芍药交谈之时便隐约有过的念头,后来几经深思熟虑,终于讲了出来。 v第四十八章[01.03] 耶律璟并不曾发怒,只面色沉凝说是再考虑考虑,萧玉音也不再多言。 幽州城内,夏家与赵家听得大军归来,两家人一大早便往城门口去迎。 小平安坐在保兴的肩头,兴奋的扭来扭去,「我要去骑马马,要跟爹爹骑马马!」今儿是连茶园子都不去了。 夏家的茶楼开业之后,后面园子里搭了表演的高台,说书先生在前楼讲书,后面便有艺伎人轮流表演,各处亭台廊榭之地便设了雅座,或设围屏,或设竹帘,或隐于竹侧,或藏于高台,充分利用这园子的地理位置,设置了十几处观赏的雅座。 开业当日,夏芍药也特意请了燕王妃带着小世子前来瞧热闹。 帖子是她亲自送过去的,话儿也说的漂亮,「原是家里的小子爱洛阳城的热闹,来到幽州之后想看杂艺,只街面上没有,老父便说要请个说书先生过来替他解闷,索性便托了朋友组了全套的杂耍班子,有掷飞刀吐烟火走百索的,表演口技猴戏的,倒是适合小孩子们瞧。我想着小世子整日在王府里呆着,也不知道瞧不瞧得上这些野戏,就多嘴来请一回。王妃娘娘若是不嫌弃,也请移步一观?!」 燕王妃未嫁之时,也爱长安城中的热闹,央了父母许久,也只能带着丫环往茶楼上去,坐在高处往下瞧,隔的老远,又或者坐在马车里将帘子掀起一个小缝来瞧几眼,到底瞧不真切。 听得夏家竟然开了这么个园子,兴致倒被挑了起来,「你且将帖子放下,到了日子我必带着世子去瞧一瞧。他长这么大哪里瞧过这些东西。」被养在王府里都快成个小闺女了。 燕王世子今年七岁了,已经开过蒙了,整日在家不是读书就是习武,也是宫里养孩子那套,礼仪十足,却远没有小平安活泛。燕王忙于军务,燕王妃又生怕儿子在自己手上养的性子过于腼腆,带了女儿气息,对小世子倒极为严苛。 等到小世子进了夏家园子,又有请来的各武将家眷们带着孩子来玩,小平安被夏芍药带着来与燕王妃及各家夫人见礼,得了许多见面礼,交给身边的丫环,上前去一把拉住了燕王世子的手,「我带你去看鹦鹉……」一点也不怕生。 他的鹦鹉如今也挂在园子里,那位表演口技的艺人整日都来逗,结果这俩蠢货学了一堆各种鸟儿的鸣叫,倒将自己原来的叫声都快忘了。 燕王世子去瞧王妃,见她缓缓点头,便知允了,小手被个肉乎乎的小爪子牵着,只觉说不出的新奇有趣,身边又闹哄哄跟着好几个孩子,一起去瞧小平安的鹦鹉。恰巧口技艺人也在,正逗着鹦鹉玩,众位小公子过来了,那人便逗的愈发起劲,那两只鹦鹉还引吭高歌,只是声音实在有些粗嘎,怪声怪调,引的孩子们大笑。 燕王妃留心去听,竟然听到了儿子开怀的笑声,不由满面诧异,她原还当自己儿子天生是个沉静的性子,却原来是家里没人陪他玩乐。 一堆孩子们的声音里,小平安的声音尤其响亮,大家停下来的时候,他还朝着两只鹦鹉大叫,「鹦哥儿开饭了——」两只鹦鹉便学着他的声音齐齐高喊,「鹦哥儿开饭了——」等着给添食水。 小平安再逗它们,那口技艺人也逗,两只鹦鹉却死活不肯开口,两双眼睛瞪着小平安似乎在发脾气,燕王世子好奇极了,「它们怎么了?」 「等着吃饭呢。」小平安笑的贼头贼脑,「这两个可倔了,要是不添食水,他们今儿能一天不开腔。」 燕王世子还没见过这么通人性的鸟儿,旁边另外一家武将家的小子张口便道:「这简直是鸟大爷!」立刻有孩子闹哄哄叫:「鸟大爷——」嘻嘻哈哈笑成了一团。 那口技艺人请示小平安,小家伙豪气的指挥他,「给它们添食水,一会还会说话呢,不然我们玩什么?」那人添了食水,两只鸟大爷用完饭,总算肯再开嗓子了。 等到台子上开始表演,夏芍药又特特选了一处开阔的亭子,离表演的台子极尽,里面摆了好几张桌子,上面放了瓜果点心,又有丫环们瞧着,将这帮小爷们六七位一起请到了里面坐下来看表演,当娘的则在另外一处。 这些表演,孩子们最是喜欢,卖力捧场,也有当场打赏的。 夏家早跟这些艺人约定的,打赏由他们自己拿,夏家分文不取,往后园子开起来,引的旁人来吃酒喝茶,这些才是夏家的大头。 当日回去,燕王世子玩的满脸通红,兴奋的扯着燕王妃说了半日,等到燕王妃催了他回去洗漱休息,他这才带着小厮回自己院里去了。 燕王妃身边的丫头嬷嬷们都凑趣,「小世子今儿可高兴了,倒从来没见过他这么高兴的。」 「难道往日竟是我拘着他了?」燕王妃神色疲倦,靠在身后大引枕上,丫环上前来替她捶腿,「咱们小世子懂礼,只往日有些太沉静了。奴婢瞧着,夏家的哥儿倒是活泛的很,一点也不怕生。」 燕王妃想起夏平安那个小肉墩墩,眉目精致,玉雕雪琢的小人儿,开口倒跟大人似的,童声稚语却知道许多,面上便露出个笑来,「夏夫人养孩子倒跟王府里养孩子不同。」她是想着,其余皇子生的皇孙们将来是在宫里读书的,而她生的孩子却只能留在幽州读书。 她是个要强的人,总不肯让自己的孩子比起宫里的孩子们差了,因此在小世子的教养上才更为严苛,现在看来他长这么大竟然还不曾似今日一般开怀的大声笑过,燕王妃的一片慈母心肠倒软了下来。 晚间燕王回来,她还与燕王讲起此事,「难道竟是我做错了?」 燕王不由笑了,「你只想着宫里养孩子就是读书识礼练武,却不知我与阿行小时候也是淘气的紧。他还性子有所收敛,我跟儿子比起来,性子真是天差地别。原还想着那是王妃性子沉静之故,儿子许是继承了你的脾气禀性,王妃说起来倒好似咱们做父母的将他拘的紧了。不若以后也别逼着他苦读了,他将来又不去争文武状元,端看他自己能练成什么样儿也行,慢慢来就好。没得拘的紧了伤了孩子的身子。倒是让他以后多去夏家园子里舒散舒散。」 有了燕王这句话,次日王妃传达了给世子,小家伙整张脸都脸了起来,双眸好似要发光一般瞧着燕王,说不出的感激之情溢于言表,倒将燕王逗的哈哈大笑,在儿子脑袋上狠狠揉了一把,「不知道的还当父王送你金山银山了呢。」不就是许了他隔几日出门玩玩嘛。 此后燕王世子隔得几日读书倦了,禀了燕王妃,便带着人往夏家园子里去了。 v第四十九章[01.03] 小平安是日日泡在园子里的,跟着口技艺人学口伎,偷看走百索的姑娘如何身轻如燕,坐在前面大堂里听故事,整个夏家园子倒成了他的乐园。 夏南天老胳膊老腿是跑不动了,保兴整日跟着他,腿都快要跑断了,最常说的一句话便是,「我的小祖宗,你慢着点儿!」他这么能跑,每日饭量又好,倒是个极皮实的孩子。 只要燕王世子来了,便有人传信给他,他倒拉着燕王世子一起在园子里探险,反正想吃什么点心,自有园子里的人替他端了过来,哪怕拉着燕王世子去后台玩,也没人敢拦着。 虽然大了四岁,倒还能玩到一起去。 夏景行与赵则通进城当日,小平安坐在保兴肩头,朝着父亲扯开了嗓子喊,只幽州在瞧热闹的百姓极多,倒将他的声音掩盖了。夏芍药与何娉婷以及何渭都没去凑热闹,只坐在夏家茶楼吃点心,瞧着夏景行与赵则通骑着高头大马从街上走过,这才各自归家。 他二人回来,总先要去见过了燕王,禀过了军情才好回家。 到了晚间,夏景行果然回家了,才进门就被一脸气愤的儿子拦住了,小平安拿着把小木剑高喊,「站住!」 夏景行不防回家还会遇上打劫的,低头瞧着脚下的小豆丁,唇边缓缓绽开个柔软的笑容来,「大侠有何贵干?」 小平安离的近了,这才闻出来夏景行身上一股怪味儿。他离开数月,胡子长的老长,头发都打结了,身上溅了血迹污渍,若非身着铠甲,几乎要认定这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乞丐了。 小家伙一把捂着鼻子,一手还坚持拿剑对着夏景行,「说吧,你是谁?闯进我家里来做什么?是想偷东西吗?」 夏景行眨巴眨巴眼睛,确认自己走了没几个月,儿子也不至于忘了自己,可是小家伙板着脸气呼呼的,分明是在认真打劫。 几步开外,夏南天忍笑忍的十分辛苦,都快扮演不下去一个「家中闯入盗匪惊恐的老人家」这个角色了,就怕自己笑出来,大孙子会反目。 「儿子,我不是你爹爹吗?你连爹爹都忘了?」夏景行蹲下身来,与满脸委屈却要坚持打劫的小家伙平视。 他眼眶里迅速聚集了泪水,眼瞧着有破堤之兆,却又强自忍着,「你明明不是我爹爹,我在城门口大声喊你,你都不应!你都不应!」控诉的声音里已经带了哭意了。 夏景行心都软了,伸臂就将小家伙抱在了怀里,在他左右小脸蛋上响亮的各亲了一记,认真解释,「爹爹坐在马上,周围的人太多了,他们都喊着,压住了你的声音,爹爹没听到啊,爹爹不是故意的,爹爹怎么会不认安哥儿呢?」 「真的?」小家伙手里的木剑掉到了地上,眸子里满是怀疑,小手在自己脸颊上各擦了一把,似乎有些嫌弃自己亲爹。 「真的!我在马上说了什么,你听到了吗?」 小平安摇摇头,隔的老远,前面也有不少人肩头放着孩子,闹闹哄哄爹爹没听到也是有的。 「那,原谅你了,下次不能不认我!还要带我去骑马马!」小家伙倒是很大方,立刻被安慰了。 「一定一定!」 夏景行才点头应了,小平安就扭着身子要从他身上下来,目的达成,终于开始嫌弃自己的亲爹,「爹爹好臭,我要去找祖父!」 夏景行:「……」是亲儿子吗?! 他将儿子放下来,眼睁睁看着小家伙迈开小短腿跑到了夏南天身边,手脚并用往他身上攀爬,远处夏芍药正带着丫环从二门里迎了出来。儿子嫌弃自己不要紧,这不是还有老婆嘛! 夏景行上前去跟夏南天打了声招呼,便笔直朝着媳妇儿走过去了,才到了近前,两人还隔着三步远,夏芍药便伸手拦住了他,「停——」 这是……又要被媳妇儿打劫一番? 夏景行傻了眼。 「把身上的铠甲外袍就地脱掉,你这身上味儿也太大了些,这是要熏死我吗?」 继被儿子嫌弃之后,又被老婆嫌弃,夏景行一颗热腾腾思家的心受到了严重的伤害,目光瞧着别提多幽怨了。等他乖乖将铠甲外袍脱下来,夏芍药这才与他并肩走在一处,还吩咐丫环们,「袍子就扔掉吧,铠甲拿下去让婆子擦干净了。」 进了院子还不算完,她将要拦在廊下椅子上,解开了头发,先拿了一套梳头的家伙什,将他的头发给梳透了,这才将他送进了浴房,换了三趟水,才将夏景行洗涮干净。 等到吃饱喝足,终于躺到了久违的床上,夏景行发表感慨,「娘子都快将为夫身上的皮都要搓下来三层了。」 v第五十章[01.03] 夏芍药眉眼弯弯,笑的十分温柔,「没事儿,夫君皮厚,搓掉一层还有一层呢。」 「你……你才皮厚!让为夫摸摸你皮厚不厚!」被嫌弃了老半天的夏景行终于找到了扳回败局的法子。 赵则通回到家的待遇,其实跟夏景行不相上下。 大舅子嫌弃他就算了,一见面他还想问好,大舅子捂着鼻子往后退了三步远,「妹夫你身上那是什么味儿?」他自己身处其中,袍泽们身上的味儿都差不多,早就习惯了,尚不觉得刺激人,还摇头,「什么味儿?什么味儿都没有啊。」就连媳妇儿也捂着鼻子嫌弃,「臭死了臭死了,秋霜秋果,快让人抬水来让爷沐浴。」亲自上手将他在浴房里扒了个精光,挽了袖子拿着丝瓜瓤子恨不得搓下三层泥来。 何娉婷完全不能想象,自己以前不知道有多干净,如今卖力的挽起袖子给男人搓澡,黑泥沿着他的背跟胸膛一道道流下来,居然不曾嫌弃他,当真奇也怪哉。 第二日与夏芍药交流经验,两人都捂着鼻子,似乎鼻端还能闻到那股奇怪的味道。 倒是夏景行与赵则通往燕王府议事,彼此看着已经打理过头发胡须,终于有点人样的对方,心有戚戚焉,「六哥被搓了几层皮下来?」 「你呢?」 互相相视苦笑。 能被打理的这以干净,那卫生做的必须十分的仔细。 他们昨儿来燕王府复命,燕王都被熏的头疼,匆匆听了几句就打发他们回去休息了,等人走了还让人往熏炉里加了一把香去去殿里的味儿。今儿再来,燕王就有心情听他们汇报军情了。 何渭来幽州也有些日子了,与夏芍药以及何娉婷分完了货,又结了货款,将幽州市面上的皮货干货收了些,一直拖着未走,就是在等赵则通的消息。 好不容易赵则通平安归来了,他便准备带人起行,回洛阳去。 他这些日子陪着妹子,还帮她将铺子打理起来,就怕妹夫不在身边她胡思乱想。有了何渭的陪伴,夏芍药总算松了一口气,不必日日揪着何娉婷出来忙碌,两人可以分开忙自家的铺子了。 兄长要回洛阳,何娉婷依依不舍,等到赵则通回来,便在家里摆了宴为何大郎践行,又絮絮叨叨叮嘱了许多事儿,有要转达给何太太的,也有叮嘱何渭的。搞到最后,何渭都要忍不住了,「丫头,你以前可没这么啰嗦啊,怎的嫁了人反倒是啰嗦起来了?」 他不开口便罢了,才开口何娉婷珠泪儿一串串掉了下来。原本昨儿赵则通回来她就想哭,只当着兄长的面儿不好意思,便强忍着,到得今儿何渭要走,两重情绪堆在了一处,倒终于哭出来了。 赵则通原本还在埋头苦头,他在草原上这些日子,可没喝过热汤面,烤过的干肉吃的胃里燥火直升,见得媳妇儿哭了,忙扔了筷子去哄她,「别哭别哭,大舅兄去了还来呢,乖啊!」倒将何大郎一肚子要哄妹妹的话给憋了回去。 夏景行再想不到,自己出门一趟,家业就立了起来,茶楼布庄胭脂杂货铺子,同一条街面上一气儿开了起来。夹在最中间的茶楼倒将其余几间铺面后面的地界儿全占了,阔大疏朗,人气不断,到底还是家里有个贤内助之故。 夏家茶楼自开了业便没断过人,燕王妃与其余武将女眷们来过之后,家里的哥儿姐儿们常呼朋引伴的前来玩。本地人家好热闹的也喜欢过来消磨一下午的时间,竟引的幽州城里一个杂剧班子来投奔。 兵祸起来之时,他们窝在贫民区内,艰难度日,那些演杂剧的行头早没了,连个台子也支不起来,闻得夏家园子里养着各样艺人,班主便来试试运气,也算是给手底下几个小子姑娘求一条活路。 园子里的管事报上来的时候,夏景行正跟媳妇儿坐在茶楼上陪着儿子听故事,下面说书先生讲的白胡子一翘一翘,故事正进行到如火如荼处,小平安听的十分入迷,连桌上的点心都忽略了。 夏景行便留下爷俩坐着听书,自己往后面去了。 园子里前门乃是茶楼正堂,出入皆是衣着干净整洁的客人,那班主衣着寒酸,又怕冲了茶楼的生意,便往园子后门上去拍门,听得东家要见他,将身上粗布衣裳使劲往平整里扯了扯,这才被引到了一处轩厅。 夏芍药见得他头发半白,佝偻着腰,眉头便皱了起来。杂剧可不似说书的,表演的人好歹脸面上要能过得去。那班主也没想到夏家园子的东家竟然是个年轻妇人,容貌出众,人倒是谦逊有礼,见他行礼忙让旁边小厮扶了他起来,还给他挪了个坐墩过来。 待听得他那边有四五个姑娘小子,都是才将将训练成的,开了张搭起台子要赚钱了,辽人来了,便将原来的本钱也全给折在里面了。 「不瞒夫人说,小老儿班里这几个孩子,可都是打小学到大的,只没碰上好机会。小老儿原来也薄有积蓄,都花在了这几个孩子身上了,想着她们学会了总也能赚些本回来,哪知道碰上了兵祸……再没开台演过。这几个孩子长到这么大,旁的技能没学会,也只有唱曲演戏还拿手,没奈何求到了夫人门上,给这几个孩子求一口饱饭吃。」说着就又要跪下来。 夏芍药忙抬手阻止他,「老人家且不忙下跪,想要在我这里吃饭,也得有真本事的。既然你手底下那几个孩子都是打小学到大的,不如改日带了过来让我瞧瞧。」又让素娥去帐上支五两银子,给他们吃饭,再换身干净衣裳。 那班主不意夏家园子的东家竟然这般大方,接了银子还不肯信,「夫人……就不怕我带了银子跑了?」 夏芍药便笑,「五两银子若能济他人一时衣食周全,也算是我行了善举,为家里人积福,老人家先回去吧。」 等班主去了之后,榴花还傻傻问个不住 ,「五两银子呢,幽州城物价可不高,两文钱就好买个蒸饼吃,五文钱都能买个带肉馅的了,夫人就真不怕他白拿了银子不回来?」 v第五十一章[01.11] 夏芍药在她脑门上敲了一记,「傻丫头,只见你长个子不见你长脑子,你忘了你家大爷是做什么的?」手底下管着上万的人马,还怕被人诳了? 自他们搬来幽州,夏家铺子开了起来,夏芍药便勒令家下人等改了称呼,别再张口姑爷闭口姑娘,「我如今也是三品诰命了,是该摆摆夫人的谱了。」 夏景行从草原上回来之后,听到家里丫环下人开口呼他「大爷」,还愣了一回,只唇角勾起,眸子里盛满了笑意。 原本入赘旁人家的子弟,无一不是家贫无继,头无片瓦,或身处困境的。入赘了旁人家,一辈子都被叫做姑爷,就是为着时时提醒他的身份,让他别忘了自己的来历,家业儿女全都是女方的,他只光身子一个,顶好要对女家卑躬曲膝的逢迎着。 她回去照旧陪着夫儿听故事,夏景行还将桌上的水晶团糕往她面前挪了挪,含笑问她,「夫人近来可有闲暇?」 夏家父女俩都是做生意的老手,虽说别的行业不曾涉足过,到底道理相通,开起铺子来也不费手脚,如今都打理的井井有条,夏芍药笑睨他一眼,「闲暇自然是有的,只看对着谁。」 夏景行当着儿子的面儿,再不似房中无人,可伏低作小,只声气儿愈加的柔和,「夫人不想跑跑马吗?」他可是连骑装都替她在成衣铺子里买好了,掐腰的窄袖胡服,跑起马来可利落了。 好不容易燕王放了他跟赵则通几日假,总要抽空陪陪妻儿。 小平安这两日缠着他骑马,一天总要往城外跑个两圈子,可媳妇儿还没跑过马呢。想想怀里搂着她双人一骑,何等快活。他不是个能说多少甜言蜜语的人,与镇北侯宁谦恰恰相反。原来成亲就是个寡言的人,被夏芍药捂了这几年,话也多了,人也活泛了,总算是暖和了过来。 夏芍药朝着小平安呶呶嘴,小家伙听的认真,压根没注意爹娘坐在一处说了些甚,夫妻俩交换了个心照不宣的眼神,改日城门才开,夏景行便搂着媳妇儿往城外去跑马了。 夏日早晨空气新鲜,北地晚早温差大,太阳没起来之时还微带些凉意,夏芍药身这穿着掐腰窄袖胡服,脚蹬小鹿皮靴,头发利落的梳在头顶,用个小冠子整个的束着,斜插着一只花钗,算是有别于男子发式,身上还披了间绣金线的披风。 夏景行怀里揽着美人儿,一夹马腹那马儿便小跑了起来,街上这会子行人稀少,到了城门口还被守城的兵丁认了出来,笑嘻嘻向他问好,见得他怀里美人,容色倾绝,恍如仙子,俱都不敢抬头细瞧,只等两人一骑去得远了,才互相议论。 「大将军带着的就是他家夫人罢?」 「听说他家夫人生的极好,总不会大清早带着相好的去跑马吧?」 「那可说不准……」七嘴八舌,讲个没完。 当兵的在营里打混几年,都成了老兵油子,甚个荤话没讲过,这还只是碰上了夏芍药,知道这是正室夫人,嘴里也算干净,只议论一番。还有那武将文官天性风流的,怀里搂着姐儿出城玩乐,教他们瞧见了,也不知道都要说成什么样儿呢。 夏景行夫妻俩浑不知旁人如何议论,她靠在他怀里,二人迎着渐起的朝阳跑了一圈,等回去吃早饭的时候,被早起往他们房里摸过去,扑了个空的小平安提出了严正的抗议,「爹爹带着娘去跑马,都不肯带着我,我再不跟你玩了!」明明跟着爹爹跑马是他专属的乐子。 娘亲都是大人了,还跟小孩子抢。 小平安嘴巴撅的都能挂一个油壶了,瞅着爹娘满肚子不乐意。 夏景行在他鼻子上刮了一下,「你快快长大,大一点爹爹教你骑马,等你长大成亲了,也带着自己媳妇儿去骑马可好?」 小平安眨巴眨巴大眼睛,对自己娶媳妇儿这事完全没有思考过,大脑出现了暂时的空白,等喝下半碗粥之后,才终于想明白了,「娶了媳妇儿我就要陪她跑马,才不要!」 夏芍药一口粥差点喷到儿子脸上——他到底是对自己有多少怨念啊?! 夏南天自然是坚定的站在大孙子阵营里的,轻抚着大孙子的后背安慰他,「咱安哥儿不成亲,让你爹娘急死算了!谁让他们出去跑马不带安哥儿的!」 夏芍药无声朝着亲爹抗议:这种有了大孙子就将大孙子他妈抛至脑后的行为,自家亲爹做的太顺手,难道就不考虑亲闺女的感受吗? 吃完了早饭,夏景行往燕王府里去了,夏南天父女俩带着小平安往铺子里去了。 小平安还未开蒙,但瞧着夏芍药拨拉算盘珠子有趣,磨着夏南天给他买了个巴掌大的小算盘,平日系在腰间,碰上夏南天盘帐,他也装模作样在旁边拨拉。上次别家府上的哥儿来,瞧见他腰间的算盘,都不叫他安哥儿了,改叫他夏算盘了。 就连燕王世子也听了他这个诨号,今儿才进了茶楼,小二迎了上来,张口便问,「算盘呢?」可恨小平安自己还很喜欢这名儿,听得声音隔着二楼的栏杆朝着燕王世子招手,「我在这儿呢。」踮起脚尖来才露出个小脑袋,堪堪能瞧见下面的燕王世子。 夏芍药以袖掩面,对自己儿子完全没辙了。他颠颠往下跑,保兴抓着他的小手生怕他跑的急了从楼梯上摔下来,腰间系着的小算盘发出清脆的响声,到得楼下,燕王世子早出手来笑眯眯给他瞧,「算盘你瞧,我给你带什么来了?」他的掌心放着个巴掌大的玉做的算盘,每颗珠子都水润沁亮,透着莹莹翠色,也不知道费了玉匠多少功夫。 小平安身上这个小算盘是木制的,瞧见玉的还更欢喜,他伸出小胖爪子在上面小心的摸了一把,露出诧异的神色,「凉的呀!」 燕王世子弯腰解了他腰间那一个,亲自上手将自己手里的玉算盘系到了他腰上,这才笑眯眯摸摸他的大头,「这才符合你的名字嘛。算盘,咱们去瞧鸟大爷吧?」俩人手拉着手儿往后面园子里去了。 v第五十二章[01.11] 夏芍药在二楼瞧着这一幕,只觉无力的很。 儿子的名字原本就普通,还多了个诨号,家里那两只鹦鹉也成了大爷,这都叫什么事儿啊? 夏南天倒是没受到任何惊吓,「算盘这名儿,听着是不错。」 好歹亲爹也是养过花的,夏芍药还当亲爹的审美也不错,哪知道对名字没有半点鉴赏能力,她万般庆幸自己生下来,没被亲爹给起个奇怪的名字。回头她便托何娉婷给何大郎写封信,请他家商队秋天来的时候,务必带些芍药根过来,家里后院的花圃都空着,倒好给夏南天解解闷。 何娉婷果然回头给兄长写信的时候提了这事儿,何渭便往芍药圃里去了,吩咐夏正平等这季的花卖完了之后,将各色芍药花挑好的弄几十种来,给夏老爷子送到幽州去。 夏正平听得是给夏南天分的芍药花根,全冲着绝品芍药去了。早早就挑好了品种,等到秋天分株重植的时候,带着小厮装了满满一车,随同何家商队一起送到了幽州城。 何渭虽然押车,但他对芍药花还不及夏景行知道的多,花圃平日都交给夏正平去打理,他只要坐在铺子里卖花收帐即可。如今洛阳花市上,几乎等于何家独树一枝,称霸整个季节,从初夏到初秋,牡丹卖完了卖芍药,赚的盆满钵满。 吴老爷如今见到何渭,都要礼让三分。 夏南天接到闺女送的大礼,欣喜若狂,抛下大孙子开始在自家院子里折腾,亲自挑了地方下花根,只盼着来年春天新芽发起来,将家里装点的姹紫嫣红,满园丽色。 夏芍药一整个夏季都忙着茶楼里的事情。说书先生讲了一辈子书,肚子里藏的故事极多,新进了园子的杂剧班子倒果然是一班齐整孩子,两个男孩子,四个女孩子,换了衣裳打扮整齐了来见她,除了瘦的可怜,嗓音倒极不错,能跳能唱,只原来排的杂剧故事不够好,她看不上。 有了说书老先生满肚子的故事做底,又请了个穷秀才来抓笔,总也记了二三十个故事本子,夏芍药精挑细选,从里面挑了一本来,取名《英雄儿女传》,总也能唱个十几场,让这几个孩子排练。 这杂剧班子其实不止几个孩子,许是班主怕夏芍药不肯养闲人,便不曾讲明,等到整班人马到齐了,才发现还有两名乐师,都跟班主年纪差不多,拉二胡弹弦子倒是一把好手。 夏芍药给他们安排了园子后面的小院,索性将一个小院子打通了,女孩儿一处坐卧,男孩儿一处,班主跟乐师们也各有卧处,院子宽敞些,他们白日还可以在院子里排排曲子。 何家商队再次来的时候,夏家与赵家店里的东西也买的差不多了,最近市面上倒很是奇怪,偶尔冒出来个商人,穿的倒是汉人服色,可说话的口音却一些别扭,往两家店里大批量买货,似乎对胭脂松江布绫罗之类尤其喜欢。 夏芍药还与何娉婷嘀咕,「别是辽人探子跑到幽州城里来了吧?」又觉得不太可能,哪有这么傻的探子,买这么多货,就算是要跑也会耽搁事情。真要做探子瞧瞧城内布防兵力,恐怕也只消买一二样东西做做样子即可。 何娉婷做个害怕的姿势,「姐姐你可别吓我,辽人跑来咱们幽州城来,不是找死吗?」 幽州城内可比别的州府巡查更严,驻军更多。 准备了整一个夏天,到了秋天夏家园子里上新剧,茶楼里提前吵嚷了足足有一个月,到了正日子引的许多人前来瞧热闹,园子里位子全满了,还有人不断进来问,台上的新戏正唱到热闹处,夏景行便带人来包围了自家的园子。 夏芍药在园子里陪着燕王妃看剧呢,听得丫环来报,忙向燕王妃告罪,又吩咐人守着王妃,将园子里侍候的人都往几家小爷们坐的厅里撤了过去,内中就有燕王世子以及小平安,还有其余几位武将家的孩子,哥儿姐儿倒是都在一处,因着最大的也就是六七岁,倒不曾分席。 她往外走的时候,半道上就碰上了全副铠甲的夏景行,神色肃穆,身后跟着一队人马,见到媳妇儿还打起了官腔,「执行公务,让园子里的人都别动,抓个辽人探子!」 若非当着这许多人的面儿,夏芍药真想给他脑门上重重敲一记,抓人都抓到自家园子里来了。听过别人上门砸场子的,可没听过自家人上门砸场子的。 她这里费尽心力排练了新剧,想着在幽州城里闹个开门红,又有何家商队押送来的新茶,以后不愁茶楼里的茶水点心没销路,哪知道才唱第一场,就碰上了这桩倒霉事儿。 她引了夏景行往燕王妃那边去,身后兵丁开始逐桌清查,夏芍药听得不时传来的尖叫声,或者议论声,都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 燕王妃倒是淡定,听得是抓辽人探子,便拉了夏芍药的手儿让她坐下,「你且别急,总让他们清查完了,咱们再接着听。」 「谢王妃娘娘!」夏芍药心里将自家丈夫骂了个狗血淋头,还得向燕王妃陪礼道谢夏景行带着的前锋营果然久经战场,将园子里到处查了一遍,果然揪出了一个身着齐人服色的辽人。将人抓过来的时候,那人嘴里还吱哩哇啦开口说着,原本他说的慢还不觉得,这会儿着急起来,时不时便冒出一句辽国话来。 夏芍药探头一瞧,顿时「啊——」的一声,这人可不是前几日在她们店里大量买了胭脂布匹的客商嘛。她当时还觉得他说话口音有点奇怪,只想着或许自己见识短浅,走过的地方太少,哪知道这人果然便是辽人。 燕王妃听得她这声,反奇道:「难道夏夫人见过此人?」 夏芍药便道:「这人前些日子险些将我铺子里的东西买光,说是在幽州城里办些货就走,我倒没想过他会是辽人。」又觉得疑惑,「他好像来幽州城有些日子了,就算是探听驻防情况,也早应该离开了,怎么还逍遥至今呢?」 燕王妃还打趣,「许是他也听得你园子里有新戏,想留下来凑热闹呢。」 夏芍药更觉不可思议,「怎么可能?难道辽人没杂剧的?」这人似乎还往夏家园子里跑了好几趟,有两次她在园子里碰上,双方还点头打过招呼。 v第五十三章[01.11] 夏景行抓了人就撤了兵,夏芍药不得已挨个桌上去陪礼道歉,送了茶水点心。众人见得燕王妃与燕王世子都不曾挪窝,便也安心坐下看戏。 哪知道倒果真让燕王妃说中了,人被抓了回去,严刑拷打审问之后,那人招了出来,却原来是个辽国商人。他原来是往大食西夏高丽贩货的。只大齐的松江布绫罗茶叶胭脂等物做的精细,却是他国没有的。辽国贵族虽然喜欢齐国这些东西,但是与齐国历来关系不和,这些东西便都从西夏贩运过来。 而西夏这些年与大齐和平共处,见辽地需求量大,便大量从齐地贩货回国,再往辽地运过去,当然价格奇高。 而这位辽商心眼灵活,如今大齐与辽国暂时停战了,他估摸着自己可以冒险一试,若是能从幽州城内直接贩货出来,前往上京城去,不知道要省下多少成本,价格只按原来西夏贩卖的价格来,那就是暴利了。 燕王这边接到的线报却是城内混进了辽人探子,哪知道最后审下来的结果却是这样的,当真哭笑不得。 难为夏景行两日没回家,就泡在狱里审人,只审来审去发现这辽商说起大食高丽以及西夏风俗滔滔不绝,各样特价特产,唯独军政之事不太清楚。 夏芍药听得原来是抓住了个跨境走私商人,夏景行回家之时,便被她抓住一顿狠捶,「让你坏了我的生意!让你在我园子里唱新戏的头一日就跑来砸场子!这人在幽州城内也不是一日两日了,我都碰着好几回,你早不抓晚不抓,非要触我的霉头!」 夏景行也觉得这趟差出的丢脸,他们押着那商人往他住的客栈院子里去了,见得四辆货车,押货的汉子就是寻常人,说不上是辽人还是齐人,或者是西夏人,也许是几国混血,只留在院里守着货。 将车上货物打开,果然各样都有,且数量不少,都是精挑细选过的。想来做探子若是做到这一步,也只有被抓的份了。 赵六还笑,「做探子顶好要轻身快走,哪里还耗银子置办这么些东西。」打探消息,他最拿手。 夏景行被媳妇儿拿粉拳捶了一顿,倒好似给他挠痒痒一般,半点也不疼。他皮粗肉厚,夏芍药手都手捶疼了,他还半点没事儿,还征询她的意见,「要不要我找个人来帮你揍?来给为夫瞧瞧,是不是手疼?」拉过她的手儿来捧在手里吹了又吹,一副疼惜的不得了的样子。 夏芍药被他模样给气笑了,但想想后面两日园子里生意清淡,就连唱戏的小子姑娘们都当自己唱的太差,这才引不来客人,瞧见东家更是面上讪讪的,反被夏芍药安慰几句,才精神起来了。 「你要赔我的损失!赔我生意上的损失!」 夏景行将她搂进怀里,在她耳边轻语,「为夫一身一体俱是你的,就算是身上汗毛也是你的,要不就让为夫把自己赔了给你?娘子意下如何?」话未说完人已经被他压倒在了床上。 夏芍药被他折腾了一个时辰,回头腰酸背痛,再要找他算帐,他早爬起来去办差了,只能怏怏往园子里去了。 倒是那辽商招供的,他原是前两日要走,只这些日子常来夏家园子作耍,见过了齐地的各种技艺,只觉新奇。说书的先生讲的故事好听,茶楼的点心新奇,走百索的小姑娘身轻如燕的吓人,口技艺人一张嘴,他都要怀疑那艺人身边埋伏着千儿八百只各种鸟儿……还有那吐火球的,直瞧的他傻愣愣的。 见识过了这许多热闹,便想着茶楼里吵嚷起来的新戏,也不知道何等热闹,就为着夏家园子里的新戏,才被夏景行拘到牢里白打了一顿,出得幽州城回头再瞧,只觉得这趟贩货之旅充满了惊险刺激。 好在,燕王殿下觉得他这个人还颇为有趣,又只是个商人,便同意了他往后再来幽州城内贩货,也同意他从辽地带了各色特产前来。 夏景行想到媳妇儿追着他要损失,板着一张脸跟那辽商交涉,下次贩了辽地或者大食高丽等地的货物,到了幽州城直接往夏家茶楼去找东家去出脱。 那辽商吃他一顿打,都已经有了心理阴影了,看到他的冷脸都要哆嗦。只他在幽州城内也是两眼一抹黑,听得他给指路,还当是这是给自己受到惊吓的补偿,总算觉得自己此行没有白跑,为以后往齐地贩货铺开了路子。 哪里知道这是夏景行为了给自己媳妇儿补偿损失想的办法。 夏芍药压根不知道,夏景行背着她给自己家里联系了一门生意。园子里生意还未回暖,她便与何娉婷一起分货,将何家商队又一次押到幽州的货物给瓜分了。 何家商队的领队还给她捎了一封信,说是一位姓孙的娘子写给她的信,打听到了何家门上,托了何大郎递来的。 夏芍药认识的人里,也只有出了寒家门的孙氏姓孙,两人也只算得点头之交,回家打开看时,才知道孙氏原来开了绣庄,但被家里人逼迫的快过不下去了,想要前来幽州投奔她。 孙幼竹求到夏芍药门上,也是万般无奈。 崔连浩手底下一名老胥吏年初上死了老婆,便想着续弦。只他儿女皆已婚娶,巴不得继母不能生育,便四处打听,不知怎的便打听到了孙氏。 那老胥吏年过五十,被儿子闺女怂恿着往绣庄里见过了孙幼竹,当真看上了她,便往孙家派了媒人提亲。 孙氏的弟弟也到了说亲的年纪,父母想着要攀一门体面的亲事,想着有了这门亲便攀上了官家人,倒下死力来磨孙氏答应 。 孙太太这次可是学聪明了,旁的统不说,只道:「方大人在衙门里做事,你若是不应了这门亲事,回头绣庄开不下去不说,恐怕在洛阳城里都没办法立足。不论你做何营生,他只需要让巡街的差役多跑几趟,吆五喝六闹腾几回,街面儿上的混混有样学样,最后你还不是得嫁给他,只闹到那时候,他若不再看重你,还要下死力搓磨你,可怎么办?」全然是一副为着女儿着想的姿势。 孙氏早知自家母亲无利不起早的性子,这时候早没了伤心,也不是才和离回家的时候,对娘家心里还热腾腾的。她自己咬死了不答应,衙差便往绣庄里来过了一回,眼看着事情要朝着孙太太说的发展下去,她便想到了夏芍药。 v第五十四章[01.11] 到底也只认得这一个官面儿上熟的。 可夏芍药远在幽州,远水解不了近火。她又想到洛阳之不易,索性想着将绣庄关了,往幽州去投奔夏芍药,凭着夏景行的官职,若能得夏芍药相助,应该也没人会欺负她,到时候她在幽州也可靠着手艺吃饭,只多个人照拂,日子能过得下去即可。 她收的那几个失业的寡妇里,有两个有儿子的,不肯离了洛阳,还有年过四旬的,其中一个带着个十二三岁的小闺女,靠着她收留才有一口安稳饭吃,听得她要投靠的人家,便索性也要跟着去。 何家商队回转的时候,就将夏芍药的回信给顺手捎了回来,直接送到了绣庄里。 孙氏得着了回信,又与何家商队的领队约好了日子,便假意要考虑考虑,一面却开始将绣庄盘了出去。孙母还当她想通了,只不过先前回绝的太坚定,这时候少不得拿乔,她只当女儿不好意思,便少往绣庄走动,想着晾她些日子,许就回转了,乖乖跟自己回家了呢。 她家里可是接了方家上门的礼,打了保票的。 没料再过半个月去,绣庄是盘了出去,她住的院里也住了旁人,问起那户人家,竟不知道孙氏去了哪里。 这可是天塌下来了,活生生的人竟不见了。 孙母没奈何,又恨女儿不识局面,好好的亲事不肯应下来,人还跑的没影儿了,留下个烂摊子要家里收拾。那头方家的礼都收了,她只能拿了上百两银子往衙门里去报案打点,只道女儿跟丫环被拐子拐了去,这亲事再不能应了,还要求着衙门里将女儿给寻回来。 衙门里的跟着前任知府周正益的时候,尚知收敛。等跟着崔连浩之后,见这一位是个心狠的,加起税来眼都不眨,全不拿百姓的死活当回事,下面的人自然也可着机会捞银子,拿了孙母百两,过得几日便要来跑一趟,说是哪哪寻着了个线索,需要出趟公差。 孙母只得再拿了百两出来,来来回回讹进去了四五百两银子,才消停下来,人还是没找回来。 方家的东西是退了回去,她却不知道这是姓方的胥吏有意唆使。 孙幼竹跑了,便有人笑他五十白头翁,还想娶个年轻妇人,这是年轻妇人没瞧上他,也不知道跟哪个少年郎私奔了。 姓方的心里暗恨孙幼竹,这才要面上装大方,对着前去退礼的孙掌柜只说自己没福气,背底里却下狠手,方解了自己心头一口恶气,落后竟然寻了个家贫的十六岁妙龄少女娶进了门,也算是一雪前耻了。 孙幼竹到达幽州的时候,时近腊月,整个幽州城银装素裹,正下了好厚的一场雪,街面儿上人们大都穿着皮袄皮裤,钏儿隔着车帘子直哆嗦,她身上还是棉袄子,马车上有炭盆子也抵不了冷。 洛阳的冬天可没这么冷过,她伸出手来去烤火,恨不得直钻到炭盆子里去。 「姑娘,这地儿也忒冷了些。」可要把人冻死了。 孙氏离了洛阳,心里渐宽顺,竟不觉得多冷,搓搓手还道:「等咱们安置下来,也各裁个皮袄子来穿。」被钏儿取笑,「才不要,怪模怪样的。」本地百姓的皮袄子可不似洛阳城里那些太太奶奶们身上穿的,精工细作,上面还衬着绫罗锦锻,好些毛料朝里,外面便是皮子的本来面目,瞧着怪寒碜的。 商队到得地头上卸货,夏芍药与何娉婷两人亲自来瞧这次的货,自有伙计们押货的青壮动手。孙氏带着几人下了车,给二人行礼,被夏芍药给扶了起来。 二人原本就是泛泛之交,不似何娉婷一般争斗出了感情,倒日渐亲密。可孙氏到底是个有志气的女子,离了婆家娘家,也能自己过活,这就值得人敬佩了。夏芍药也乐意帮她一把。 「我让人理了个院子出来,你先带着她们住过去,缺了什么回头告诉我,等过完了年再做打算。手头若是有绣件,便先放到我家布庄里寄卖,也算是有个活钱。」 孙氏见夏芍药仍似旧时,倒一点也没有嫌弃她的意思,打从心底里庆幸自己当初一念之善,倒给自己留了条后路。谢过了她,跟着夏家婆子往住的地方去了。 何娉婷不认识孙氏,不免问一句,「她是谁啊?是姐姐家亲戚?」 孙氏走的远了,听到夏芍药的声音传了过来,「一个故人,碰上了难处在洛阳待不下去了,到幽州过活。」 她不禁低低笑了,这样……就好。 孙氏带着几人住到了夏家园子后面的小院里,见样样齐备,被褥家具,柴薪米面都甚齐全,虽然皆是家常,却瞧得出是新的,心里极为感激夏芍药。她原还想着自己先借住下来,被褥家具拿了钱出来添。跟着她的寡妇们也赞夏芍药心善,大家分配了屋子,歇得一日便拿出手头的活计来做。 绣娘都是靠着一双巧手过活,初来乍道,不知市价,更想着多做些活计好卖出去。 第三日那寡妇母女去街上买丝线,回来的时候莲姐儿嘴唇煞白,娘俩牵着手倒似吓破了胆,「满大街的兵丁,好像还有辽人……」她们只听过燕云十六州之战,虽是街面上传闻,也是骇人听闻,见到辽兵也要吓的魂不附体。 莲姐儿正是鲜花嫩柳的年纪,生的模样娇俏,邢寡妇生怕自己母女离开孙氏,失了容身之所,连闺女也保不住,这才义无反顾跟着来了幽州。哪知道才出门就差点吓傻。 幽州街面上的百姓却在纷纷传扬,说是辽人前来求和,带头的竟是辽国皇子,带着一队人马就进了幽州城。还有群情激愤的百姓暗中摩拳擦掌,准备关门打狗,让辽国皇子有来无回。 v第五十五章[01.11] 其实十月初,燕王便接到辽帝国书,竟欲重修旧好,化干戈为玉帛。 燕王接到国书的时候,还当自己眼花,万不能相信辽人狼子野心,竟然会先提出休战交好,握手言和。他急召了各处将领前来商议,又将这国书快马加鞭送往长安城,累死了好几匹马才到达圣人案头。 圣人见得辽帝国书,唯有高兴的。又觉自己为帝一生,先是平定了西夏之乱,如今又力挫辽国,内有风调雨顺,外有四方臣服,也算是英明神武了。 萧恪在长安城的时候,圣宠还不及郑贵妃所出的二皇子,尊贵又不及太子殿下,哪知道离的远了,又接二连三的立功,倒让圣人将他挂在了嘴边上,三不五时就要拎出来夸一夸。 长安城内的皇子们暗底里刀光剑影的折腾,都奔着大位去了,下面污糟事情多了,引的圣人心烦,夸起燕王来更是不遗余力,又觉得他性子方正合平,一心为国,就连小时候的淘气那也是真性情。 太子与二皇子背地里皆大骂燕王滑头,他们自小在圣人面前的谦逊有礼如今竟成了小小年纪就心机深沉的有力证据,都要被圣人的逻辑给气吐血了。可当着圣人的面儿,还不能说燕王的不是,只能没口子夸这个弟弟能干。 燕王接到圣人旨意,将谈和之事全权交托与他,这才放下心来。不然就凭朝中那些叵测人心,未经圣人同意,到时候给他安一个通敌叛国的罪名也是有的。 却说耶律璟能出修好的国书,其中泰半功劳要属萧玉音父女俩,以及两位皇子。 原本两位皇子对于要不要与齐人继续打下去,也持观望态度。但耶律德光权势太盛,而皇后又力主求和罢战,外祖父被辱,于两位皇子面上也无光,到了最后竟然生出了「就算是为了压制皇叔的气焰,也必须支持外祖父与母后主张」的念头。 他们毕竟年轻,自己部落又不曾受过齐人突袭,还未曾直面鲜血淋漓的战争,对战争领略尤其不深。 但萧珙与萧玉音父女俩却是对和平期盼已久。哪怕萧成龙已经死于齐人之手,起先也想着报仇雪恨,到得最后从大局出发,也知此事不可为。 萧珙是政治熟手,只从辽军征战三年,死伤青壮人数,以及国库为战争支出,百姓赋税沉重,苦不堪言入手,在朝堂上与辽帝谏言。又将今年辽地百姓休养生息,国库稍有盈余拿来与前两年征伐之时相比,赢得了主和派的热烈拥护。而主战派失去了丹东王这一强而有力的靠山,其余官员只能以「将来打下汉人江山,万里锦绣河山都是咱们的,想要什么没有」来反驳对方,被萧珙以一句「谁敢保证自己一定能拿下汉人江山,这就让汗王点兵派将,立下生死契约,定下大胜还朝的日子,国库这就清点粮草,全力支持伐齐」给吓回去了。 兵伐之事,向来有胜有败,就算是丹东王也不敢保证自己一定能够拿下大齐万里河山,更何况他们。 主战派一退缩,主和派便占据了上风,原来骑在墙头上观望的官员也立刻投入了主和派的怀抱,不日竟然使得辽帝心思动摇,果然往齐地发了国书。 燕王回了国书之后,辽帝便派了皇长子耶律贤前往燕云十六州谈和,又考虑双方口头谈和,书面约定也不能够加强彼此的关系。毕竟罢战也才一年多。最好还是能够建立起紧密的贸易往来。因此耶律贤此次前来,除了和谈还想与大齐建立官方贸易区。 两国皇子和谈,夏景行与赵则通也不能闲着,随燕王左右,以防辽人使诈,并非诚心修好。 夏景行心思灵活,赵则通熟知辽语,和谈桌上大家都说汉话,可耶律贤对着辽国使团的官员,说的却是本国语言。 大家前事不计,和谈也算得顺利,竟然没过半个月就谈了下来,只就大齐与辽国交易地点还未定下来。 辽地盛产羊、马、骆驼,对齐地的茶叶、瓷器、麻布、漆器、缯帛、香药、苏木等需求量大,也算是互惠互利。 双方订立和平盟约,对于两方百姓来说都是好事。夏芍药听到这一消息,顿时喜上眉梢,还让人传话给孙氏,若手上有好的绣品都放到绣庄来,跟着辽国大皇子前来的使团总要买些特产回去,也好让她们在年关赚一笔。 孙氏离开洛阳之时,将未曾买完的绣品都拿了过来,原还往夏家布庄放了少量的几件,想要试试行情。有了夏芍药这话,索性将各人手里绣品都交到了夏家布庄去。 夏家布庄与赵家布庄货色品质一样,都是何渭精挑细选的,货源之上转手的人手,比之幽州城内别家布庄价格优惠还质量可靠,在幽州城里开了小半年,很快便生意兴隆,客似云来。 且夏芍药打理生意有方,无论贫富贵贱,进店就是客,哪怕扯二尺布头,伙计也不敢慢怠。孙氏的绣品放在夏家布庄,销路竟然出奇的好。 孙氏原还想着,自己年后便盘个铺子,但瞧得夏家布庄的生意,再赁了店面来,得利竟不如在夏家布庄寄卖了,便歇了盘店面的心思,只想着天色转暖买个小院子来住,长久住在夏家小院里,到底不好。 耶律贤从小只在草原上撒欢,几曾见过齐地风俗。上了谈判桌还端着辽国皇子的架势,下了谈判桌倒是个半大小子,看到什么都觉得惊奇,还揪着燕王府的人追问,听说幽州城内还有演戏的园子,打听哪里有演的,要去凑凑热闹。 这是他手底下的人在上京城遇上了被夏景行捉了的辽商,见他货物比之辗转从西夏运来的要更好,便将他捉回去审问。那辽商在幽州城被拷问,只能恨自己运气不好,哪知道回了国也没逃脱被捉的命运,生怕自己再遭受一番幽州城的经历,不等人审问,便将自己跨国前去走私,在幽州城里的经历给讲了一遍。 耶律贤听得那商人因为看齐戏给捉住了,最主要的是齐国燕王竟然同意他前往幽州贩货,这就透露出了对方也并不是执意喜欢征战的性子。他将此事禀报了给辽帝,那辽商还得了赏,落后听得大皇子要出使大齐谈和,那辽商竟比旁人还高兴。 燕王听得手下来报,笑着将这难题抛给了夏景行,「反正园子是你家的,辽国皇子前去听戏,这钱想不想赚就在于你了。」接待的事情也顺便交给了他。 这时候赵则通就深悔夏家运道好,就算是宠孩子也能宠出财路来,不服都不成。若是以他的脑子,拿了银子要开铺子,头一个想到的就是赌坊。他还摩拳擦掌,准备给辽皇子交几招中原的博弈之术,被燕王给骂了回去,「你若是让辽国皇子输的精光,灰头土脸跑回辽国去,人家还当咱们没有诚心修好呢。两国修好乃是国之大事,你可少给我添乱,不然我让禹兴国打断你的腿!」 别瞧着如今赵则通品级比禹兴国高,他原来可是禹兴国的手下,若非有特长,升的也不至于这么快。 v第五十六章[01.11] 禹兴国活动活动手脚,早就瞧他不顺眼了,只是碍于两人品级有差,再不好出手的,听得燕王吩咐,无有不高兴的。 赵则通只能忙着否认,「末将就是一说,殿下别当真啊!这不是眼馋夏将军家里有得赚嘛,他命也忒好了,娶个媳妇儿都是能点石成金的,财运滚滚挡都挡不住!」原来都将家产捐尽了的,不过两年恐怕都要全赚了回来。 夏景行笑眯眯安慰他,「没事,等今晚回去我就跟我家娘子说道说道,让她跟你家夫人透个气儿,告诉她你嫌她财运不好!」 赵则通吓的脸都白了,「做兄弟的可不许这么缺德啊!我家媳妇儿最近这几天刚诊出有喜,你若是刺激的她有个三长两短,我可找你拼命啊!」众人哈哈大乐,齐齐恭贺他就要做爹。 何娉婷诊出来有孕,还是这几日的功夫。赵则通忙着跟辽人议和,她自己在家里心中焦躁,时不时就往夏芍药家里去蹭饭,结果闻到了桌上的荤腥,差点当场吐了,捂着嘴巴往外跑。 夏芍药是过来人,立刻猜到了她这是有喜了,让丫环们撤了桌子,亲自将她回家,让秋霜派人去街上请了大夫,果然是有喜了。 她这头还没来得及告诉夏景行,那头赵则通回家得到消息,喜不自胜,就先憋不住讲了出来。结果被同僚押着去外面酒楼庆贺,直吃的大醉才回家。 何娉婷闻着他身上酒臭味差点吐出来,冰天雪地里将他赶到了外院书房去睡。 夏景行接了优差,还特特回家向夏芍药请功。如今天气严寒,便拣能在茶楼大堂内表演的排了节目单子,择了日子让夏景行带了辽国使团前来观赏,只价格不菲,对外道是有贵客包了整个园子。 耶律贤从小金银窝里滚大的,钱财上宽松,瞧着喜欢还额外的多打赏了一份,倒让这些艺人能过个肥年。 他瞧的高兴,还跟茶楼掌柜道,能不能请了这些艺人去上京城,表演给他父汗母后看看,听得掌柜拒绝,这才颇为遗憾的离开,转脚就进了旁边的铺子,从布匹绣品一路采买到旁边的胭脂杂货铺子,孙氏那干人留在这里的刺绣倒让辽国使团全部包圆了。 布庄里的伙计早得了吩咐,仗着辽地少这些东西,价格要比平日贵上三成,绣品的价格就更没数儿了,反正辽国使团瞧着东西精致,能来的都是财大气粗的,到得最后还差点为着绣品争起来,还是耶律贤出头分配的。 夏芍药才要过来盘帐,到了年下生意更是不能轻忽,夏南天年纪大了,她舍不得亲爹再操劳,便亲自过来。才下了马车,倒与出了铺子的辽国使团撞了个正着。 她身上红色大氅兜帽上面镶着白色的毛领,恰恰露出一张倾城倾国的脸来,抬头瞧见辽人使团,便往旁边礼让过去,丫环急着上前来打伞,便将她的容颜遮了去,倒使那惊鸿一瞥间更为深刻。耶律贤跟傻了似的,一天一地的雪色里,只瞧见身姿袅娜的那个人,痴痴立住了。 辽国女子骑马弯弓,身姿矫健,那股飒爽风姿倒与齐国女子全然不同,他一直听得萧玉音提起齐国女子,只道见过一个极钟灵毓秀的,还捎了礼物来谢她照顾之谊,他这些日子忙着和谈,倒将此事忘到了脑后。 当初觉得母后言过其实,女儿家还是要健壮,才好生儿育女,牧马放羊,操持一切。虽然皇子妃不必再亲手操持,那也是身体健康能诞育子嗣的。瞧见了眼前人,他才知道原来以前的那些想头都是傻的,看到那张脸倒将这一切都抛至脑后。 草原上儿郎从来直接,见到了喜欢的女子就要想办法掳获她的心。 耶律贤才觉着自己带回去的东西还不够,瞧见了眼前的女子便觉得一切都圆满了,抬脚便立在了伞下。他身形高健,微低了头才能瞧见伞下的女子,朝着她弯腰行了个礼,开口便道:「姑娘家住何方?小王耶律贤,想要求娶姑娘做王妃,姑娘只要应了下来,便是小王正妃……」 素来精明的夏芍药跟被雷劈了一般,抬头深深瞧一眼眼前正诚恳的向她求亲的英俊异族男子,脑子有霎那的空白,旁边榴花已经往夏芍药面前一立,将耶律贤的目光阻隔,「麻烦让一让,我家夫人还有事要做。」 耶律贤听得眼前之人已经出嫁,稍停一息又朝着榴花身后的夏芍药开口,「我大辽并不计较妇人再嫁,小王诚心求娶姑娘,倒想见见你家夫君是何等人物,要与他比试——」后半句话还含在口里,已经有人过来将人揽在了怀里。 夏景行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自己就是晚了一刻钟,与茶楼掌柜多说了几句话,想着辽人要去逛隔壁的布庄胭脂铺子,他自己偷了个懒,老婆就被人堵在了路口。 若不是楼上伙计隔着窗户瞧见了,他还不知道呢。 「夏将军——」耶律贤瞧清楚了眼前之人,整个人都不好了。 夏景行杀气腾腾神色不善瞧着耶律贤,明明听清了他之前的话,还要开口问一句,「敢问殿下,拦着本将妻子,有何见教?」 耶律贤身后的使团官员悄悄儿扯扯他的衣角,有些可怜大皇子的遭遇,漠南漠北草原上,哪个姑娘家不想嫁给两位皇子?特别是大皇子,又是未来帝位的继承人,就更招人眼红了。 辽帝对女色上向来不上心,只钟情皇后一人,那些原本都想将女儿送进延昌宫的权贵们见辽帝那里没希望了,纷纷将目光调转,瞄准了大皇子,只盼着提前投资,让自己女儿在下任汗王身边占有一席之地,就算不是正妃,只要生下小王子就一切皆有可能。 君不见萧家女儿做了皇后,大丞相的位子就落到了萧家,后族在整个大辽都有了举重若轻的位置。 只要眼光精准,自家未必不能成为第二个萧家。 耶律贤再开口,就有些哑了火。方才惊鸿一瞥间那抹纤袅的身影已经整个儿被拥进了大齐怀化大将军的怀里,耳边终于听到个轻柔的带着笑意的声音,「夫君怎么来了?」瞧不见她的脸,听声音也知道很是愉悦。 夏景行冷哼一声,显然正在气头上,将人揽在怀里拉了过去,重新塞回了马车里,陪同夏芍药一起的丫环们也纷纷上车,车夫扬鞭,车辙在雪地里压出两条深深的车辙来,很快消失不见。 v第五十七章[01.11] 耶律贤恋恋不舍瞧着马车消失之后,再转头倒吓一大跳。近来很是客气的大齐怀化大将军目光里已经凝聚了杀意,他自己倒不觉得尴尬,草原上的男子喜欢上了哪个女子,完全可以凭自己的能力将之争取过来。他还不觉得自己做了逾矩之事,坦然道:「在我们草原上,美貌的女子最少不了追求的男人!也只有最爱她最有能力的男人,才能给她幸福的生活!」 夏景行反唇相讥,「殿下何以见得自己就是最有能力的男人呢?除了辽帝的庇护,抛却皇子的身份,你自己到底有几分真实的能耐呢?!」 这话直戳人心,耶律贤想起自己兄弟俩个还打不过叔父丹东王,倒好似被夏景行给剥了身上那层皮子一般,大冷的天面上也烧了起来,别过了他竟往辽国使团暂居的会馆去了。 幽州会馆里,如今挤的满满当当,上至耶律贤,下至使团诸人,各人侍从,护卫人马,都挤在会馆里。 耶律贤在夏景行那里讨了个没趣,回去之后忽想起,恍惚记想萧玉音让他谢的那女子,丈夫官职似乎是定远将军,派了从人去打听,回来便道如今的怀化大将军正是当初的定远将军,会馆里侍候的下仆们人尽皆知。 ——原来是同一个人啊! 他感叹一句,吩咐下面的人将来时皇后给准备的礼物挑出来,次日便打听了夏家住址,大喇喇带人上门去拜访。 夏景行没想到他昨儿抢白之后,辽国大皇子竟然还能面不改色的带着礼物上门来,急怒之间才准备将人轰出去,耶律贤已经进来了,还道:「本王奉了母后之名,前来谢夏夫人当初照拂美意,麻烦夏大将军谢了夏夫人出来,也好让小王当面谢过!」 夏景行自忖生平还从未见过这么脸皮厚的人,被别人厌恶的神色摆在明面上,他还能堂而皇之的登门,找借口见人。好歹这次不是当街拦住了求婚,而且还是异族皇子,这让夏景行前所未有的升起了危机感,昨晚回来还觉得满心郁躁无处发泄。 只夏芍药笑的东倒西歪,还天真道:「难道辽国皇子都这么蠢吗?」哪有当街拦住求亲的,也不管别人成没成亲。 夏景行:「呵呵。」将人搂住了就在她脸上啃了两口,差点留下牙印儿,最后被夏芍药扯着耳朵才从自己身上撕下来。她听说耶律德光十分暴戾,比起战争狂人来,她倒觉得下一任的辽国皇子很是亲民。末了又有点忧心,「若是辽帝没了,夫君你说说耶律德光与耶律贤叔侄俩谁会坐上那个位子?」 夏景行原本都快被耶律贤给气疯了,对老婆又不敢使脸色,她也没做什么,美人天成,也是爹娘给的。只听了这话,神色倒严肃起来了。 辽国能派耶律贤前来和谈,那必是耶律贤本人主张两国交好的,不然也不会派他来了。而耶律德光却是辽人南侵的主力,叔侄两个显而易见的政治理念不合。 如今耶律璟尚在盛年,而耶律贤终究有些稚嫩,定然比不过手腕老辣的耶律德光,但假以时日,叔侄俩狭路相逢,又没了耶律璟的居中调和,鹿死谁手犹未可知。 夏景行也不是天真不解世情的,对皇族内斗充耳不闻。他打小在宫里做伴读,陪伴着燕王一天天长大,仅大齐宫里的争斗就很精彩了。 耶律贤再讨厌,可是若从叔侄俩中间选一个,以确立大齐的政治立场,夏景行还是不得不选耶律贤。 他这会儿倒不觉得老婆天真了,还对她有如此灵敏的政治嗅觉表示了惊诧之意,夏芍药朝后跌去,靠在柔软的被褥间打了个呵欠,撑着脑袋解释,「你们官场上那些东西我全然不懂,现在谁输将来谁赢都不重要,我只知道生意人最怕世道不太平,怕打仗。想要生意兴隆,财源广进,还是要发平安财。比起耶律贤亲自跑来与燕王殿下订立和平盟约,就两国选互市的地方,准备互惠互利,恐怕这事儿落到耶律德光手里,他要的就是无本买卖,烧杀抢掠,最好将汉人百姓都打服了打怕了,奴役了,不怕这盛世江山花花世界不在自己掌中了。」 夏景行深以为然。没想到老婆一个商人,倒将辽国一王爷一皇子分析的精准无比。正要再夸她几句,却被她后面一句话给惹的又黑了脸,「谁让我能好好做生意,能有一口平安饭吃,我就觉得那个人还不错!」她踢了鞋子,钻进被窝里准备进入一天的美梦,夏景行在她额头轻弹了一下,默默道:笨蛋!谁让你有银子赚,你就觉得那个人还不错!伸手扯了她的腰带,帮她将外面棉袄皮裙子给脱了下来,扒了下面衣裳,只余了中衣亵裤,才将她重新塞回被窝里,好让她安睡。 次日大清早见到耶律贤,他能高兴才怪。 无论耶律贤嘴甜如蜜,提了多少正当理由,都不能让夏景行松口,只道是汉地风俗与辽国大有不同,从来没有家中女眷见外男的道理。上门都是客,若是皇后亲来,自然是自家夫人接待,可耶律贤前来,就只能由自己招待了。 耶律贤对齐地风俗诸多不满,只道自己是代母后亲来致谢,没道理不能见要谢的人。 夏景行百般阻挠,心里倒似饮了黄莲汁子一般,头一回尝到了老婆长的好看也是麻烦的苦恼。但眼前这个人往后还要继续合作下去,既然政治上不能撕破了脸,两国又正在和谈期间,他若做的太绝情,燕王殿下面上也不好看,谁知道辽国皇子脑袋里都装着什么,万一因此而影响了和谈,就是他的罪责了。 因此,禀着过门都是客的原则,夏景行只得替夏芍药收下礼物,让人抬到后面去给夏芍药过目,自己陪着耶律贤在前厅喝茶。到得饭点还不走,厅里便摆了饭来,他陪着耶律贤好酒好饭的吃着,花了半日功夫,才将耶律贤给打发走了。 隔日赵则通还鬼头鬼脑的取笑他,「怎么当初我多瞧了几眼夏少东,你都要追着揍我。如今老婆被辽国皇子当街拦着求亲,你倒不敢揍人了!」 他的消息倒灵通,夏景行正一腔怒火没地儿发,逮着人胖揍了一顿,总算消了消火。 因时近年关,天气恶劣,两方会谈虽顺利,但建立贸易区的地方却还要慢慢敲定。耶律贤准备回程,燕王还给使团准备了礼物,乃是宫中御制团茶,以及宫缎蜀锦十几匹,聊表心意。 耶律贤收到礼物,自然十分开怀。 辽人喜熬茶喝,偏偏只能从西夏辗转购入,能得御制团茶,民间买不到的,自然是极好的礼物。 夏景行前来送行,也送了他一个箱子,只道这是夏芍药送给萧玉音的回礼,耶律贤朝他身后张望,没看到人不说,还被夏景行讽刺,「殿下可是患了眼疾,本将军在这儿呢,殿下朝身后瞧什么?」 耶律贤就不信他不知道自己在瞧什么,只二人心知肚明,他笑的别有深意,「本王还会来的,幽州真是个魂牵梦萦的好地方!」 v第五十八章[01.11] 一句话就引的夏景行差点用拳头为他送信,到底克制住了,回赠他一句,「可惜再好,那也是别人家的。」 再针锋相对下去,就牵扯到了领土问题,耶律贤郁闷的打住了话头。 送走了辽国使团,夏景行觉得幽州城的天都蓝了起来。 燕王召他商议来年开春,两国建立互市的地点,又要将此消息上报朝廷,等到圣人批准,昭告天下,两国贸易往来这才算是正式开始。 夏家各铺子里的伙计到了腊月二十八,都放了假,带着新发的月银,以及过年肉类米面,往家里赶。而住在夏家园子后面的艺人,以及孙氏等人,除了夏家发的这些东西,也有亲往街上去置办年货的。 孙氏是没想到,她们一路远道而来从洛阳带来的绣品被辽国人一扫而空,这时候邢寡妇反倒后悔平日没有多攒下一些,卖给辽人的价格奇高,而夏家铺子里除了正常的抽成,其余的全都给了她们。 孙氏带人住着夏家院子,里面东西也置办的齐全,推辞再三,只说权当交了房租,只夏芍药坚不肯收,她才收了回来,告之大家年后就要出去赁个院子。邢寡妇还道:「夏家家大业大,也不在乎这么个小院子。咱们不在外面赁屋子住,岂不省下一抿子。」 莲姐儿瞧见孙氏变了脸,羞的脸都红了,悄悄儿扯邢寡妇的袖子。 邢寡妇还要苦劝,「再说咱们住在夏家院子里,才没人敢来欺负咱们。出去赁屋子要多花房钱不说,到时候被人欺负了可怎么着?」说到底就是不想搬出去。 孙氏脸色沉了下来。她原来开着绣庄,便收留了一帮失业寡妇,想着大家都能过活。她在洛阳城没了活路,这些人要来,也带着她们来了。原想着只当做个伴儿,大家日子都不好,来了幽州城也能靠自己手艺过活,却没想过要让夏家人轻看了她。 「这院子还是夏夫人瞧在当初的一点子交情,才帮我们临时准备的。不说这院子里本来住着谁,又或者原本就空着,可我们也没有长期占着别人家院子的道理。做人若自己先贪起小便宜来,就别怪别人轻看了你!」一席话说的邢寡妇紫涨了脸,待要分辩,她却已经扭身回房了。 钏儿是知道孙氏的心事的。当初她在寒家,也是精明算计过的,还往夏家门上去过,摆明了就是要攀关系,可夏芍药却待她淡淡的,敷衍而已。后来自己从家里搬出来,自立更生了,反倒得了夏芍药的敬重。就因为这点子敬重,反让她将以前的那些算计之心都去了,愈加踏踏实实的靠自己双手吃饭,不肯再算计别人一分一毫。 比起千方百计算计得来的利益,反是得到别人的敬重更重要。 孙氏也是如今才明白这个道理的,幸而未晩。 过年的时候,孙氏带着钏儿亲往将军府里去拜年,邢寡妇怂恿她将莲姐儿也带上,反被她拒绝了。 「夏夫人又不认识莲姐儿,何必带她过去呢。」 邢寡妇只初来时远远见过夏芍药一面,记得那是个美貌异常的年轻妇人,通身的气派教人印象深刻,若是能同她攀上关系,那莲姐儿的终身便不愁了。 「我们母女住着将军府的宅子,总还要去谢一谢夫人,才算知礼。我老胳膊老腿,就让莲姐儿过去谢一回,我们母女也好安心。」 其余几名寡妇想着面面相窥,有感于自己身份,也只是各做了两样绣品,托孙氏转交,以表达谢意。 孙氏见邢寡妇满眼的算计,不由想起了自己从前在寒家的日子,被孙母追着务必要同夏家搭上关系,总想尽了法子要往夏家去,同如今的邢寡妇也没什么两样。那时候她不觉得自己可厌,如今瞧着旁人,便觉得自己当时可悲又可叹。 「夏夫人从来不是指着别人的谢意过活的人,邢嫂子不必多想,等年后寻了房子再说。只莲姐儿还是别去的好,夏夫人也不是谁想见就能见着的。」 等孙氏带着钏儿去了,邢寡妇才朝着地上唾了一口,「千方百计的阻挠咱们同夏夫人见面,就怕咱们跟夏夫人搭上关系,她这心眼也太小了,不怪被夫家休了!」 莲姐儿扯了她一把,「娘,你说什么呢?」 旁边有一位姓徐的寡妇瞧不下去了,倒为孙氏讲了句公平话,「邢嫂子这话不好听,孙掌柜若是心思不好,当初何必带着咱们来幽州?她自己来岂不便利,又有将军府这层关系,难道日子过不下去?咱们与将军府原就没有关系,就算住着将军府的房子,那也是因为孙掌柜的原因,而不是将军夫人瞧着咱们可怜,才将家里房舍让出来给咱们住的。」 邢寡妇见旁人全拿异样的眼光看她,这会儿倒醒过味儿来了,讪讪解释,「我不想搬还不是为着莲姐儿嘛,她也到了说亲的年纪,住在将军府院子里,借着将军府的名头,总也能说一门好亲。离了这里什么都不是,她又没得嫁妆,哪里去寻一门体面亲事去?」 众人摇摇头,皆回屋做活去了。 孙幼竹到得夏家,正逢夏芍药在核算今年收入,与一摞帐本子较劲,听得有人上门,权当舒散,扔下帐本子去前厅迎客。见是她过来,还笑一笑,「这是歇下来了?」 孙氏将那些人托她带的礼物都奉上,只道给平安的荷包是谁谁做的,络子是谁打的,帕子是谁绣的,还有个绣着竹子的小炕屏,拿出去镶了就能摆出来。 夏芍药夸一回这些绣件精巧,又替她们可惜,「我这里也不少用的,都有丫环们做着呢,倒是你们留着要换银子使的,很不必拿来给我糟蹋了。趁着如今机会好,互市虽然没建起来,但是两地已经不禁通商了,说不得年后就有辽商来幽州,你们倒要打起精神来多做些绣品,价格抬高一点,专做辽人的生意,恐怕赚的也不错了。」 孙氏听得她字字句句皆是为自己着想,倒比亲娘还周到,对她又别无所图,仅凭放在布庄寄卖绣件的抽头,想来她大进大出做生意的,恐怕还没放在眼里,心里倒对夏芍药愈发的感激。又将自己给夏平安做的一身小衣儿连同一双虎头鞋拿了出来。 v第五十九章[01.11] 夏芍药把玩那双虎头鞋,见虎须绣的纤毫毕现,眼睛灵动,托在掌心大叹,「你是不知道我家那个小土匪,如今上天入地皮的不行,这么精致的鞋子我竟舍不得给他穿,回头磨的不像样子,我都要心疼了。这样绣活可费功夫,真要谢谢你一片心意。」 孙氏抿嘴一笑,「夫人这话说的,我来了这许多日子,平白住着府上的房子,不过一双鞋子而已。」又提起年后要搬,夏芍药如今觉得孙氏倒是个要强的人,便不再留她,只道等找到了屋子,搬家的时候府里婆子可以帮忙搬搬扛扛。 两人相谈甚欢,临别之时,夏芍药忽道,「以后齐辽通商,定然少不了大量绣品,孙掌柜有没有考虑过开个绣坊,多招些心灵手巧的女孩子,就算是教些基本针法也够用了,到时候多带些徒弟,量大货多,再按绣功定出价格来,是不是生意会更好?」 孙氏听得一怔,再瞧面前女子,暗道不怪她能掌夏家万贯家业,到底见识深远。她自己便没这么大志向,又不知凭风借力,所以只能勉强糊口度日。 她忽朝着夏芍药郑重行得一礼,「多谢夫人指点,日后但有决断不下者,我还想来求夫人指条明路,但求夫人别嫌我烦。」没了那层姻亲关系,如今地位相差,没想到二人尚能相处愉快,孙氏倒敢将心里头的话讲出来了。 夏芍药倒被她唬了一跳,忙扶她起来,「我不过就多嘴讲一句,你行什么礼啊?我倒是佩服你自己能够立起来。女子顶门立户,在这世上生存,倒比男子艰难百倍,但有麻烦,你日后只管来找我便是了。」幽州城里的事情,能为难住她的,大约不多。 今年开春,幽州知府年前上任,春播之事便不再劳烦燕王,连同夏景行赵则同也一起闲了下来,没事便拿着十六州地图研究,为互市选址。 今年过年,燕王府里也格外的热闹,各州府官员皆携礼前来幽州,拜访燕王殿下,就连燕王身边这些守将们都有礼物。譬如夏家就收到了不少礼物。 夏芍药起先还吃惊不已,看完了礼单子便考虑回礼的问题,没想到夏景行解决了她的难题。 「这些礼物不必回了,他们原也没指望着回礼,求上门来又不能拒之门外,且收着吧。」 夏芍药不解,「既然是各州知府的礼物,好歹也是朝廷大员,以后同朝为官,总也要礼尚往来的吧。」做生意的人习惯了和气生财,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方是存世之道。 夏景行在她额头上轻弹了一下,「你猜呀?你不是挺聪明的吗?」 在夏芍药表示作为一个聪明人,偶尔她还是很谦虚学好之后,夏景行为她揭开了谜底,「还不是为着互市选址。谁都知道互市一旦在哪个州府,那往后州府税赋就会成倍的翻,更别提州府官员,恐怕都要富的流油了。这些人都是闻着肉味儿来的,谁心里没打着小算盘呢。」 一听有关互市,夏芍药兴趣就上来了,「那互市的地点到底定下来了没有啊?」这可关乎到夏家以后的财运。 可恨夏景行竟然对着她卖关子:「就是不告诉你!」被她严刑拷打都没能问出话来。 到得春三月,燕王府忽贴出个告示来,征召民夫前往城外十里处积土夯城,建互市。 消息传开之后,幽州城内无业的青壮皆涌往燕王府门前,自有燕王府管家登记造册遴选。 夏芍药还与夏南天道:「燕王殿下这招高,互市设在州府城内,万一有个变数,恐怕都不好守城。反倒是设在城外十里,周围只夯城墙,划分出区域来,倒便利。反正辽人交易的大多是牲畜。交易完了还能进城来逛逛,咱们家园子铺子以后的生意也不会差了。」 夏南天悠闲的日子过久了,只觉得浑身的关节都要生锈了,竟然向闺女提出,「不如咱们也在幽州城买块地,建个园子,专门种芍药吧?我前些日子还出城去瞧过土质,芍药也能种的活的。」 夏芍药对老父这一爱好虽然能理解,但总怕他累着了。以前他大病一场,可没把自己魂儿给吓飞了,只能婉转规劝,「爹爹,不如你先在咱们院里种着,我瞧着院里这些根苗也发芽了,只数量太少,离开园还远着呢。再说家里人手也不够,总要买几个小厮来教着,等他们都学的差不多了,再买地开芍药园也不迟啊。」 夏南天如何不知女儿心思,只他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番,总觉得幽州这片广袤的土地上,能结出艳丽的花来,到时候夏家芍药可不止是幽州头一份儿,便是辽人上京也可贩运过去。 夏芍药见老父执意要在城外买地造园子,只能先应下来,「地咱们买下来,只园子先别建。爹爹也知道,如今局势尚不稳,辽帝是主张两国贸易不错,可辽国不是还有一个耶律德光呢嘛。咱们等辽国局势明朗了之后再往城外种花贩卖,免得到时候你辛辛苦苦建了园子,若是两国互市有个一差二错,你的心血也保不住了。」 夏南天见闺女答应了,便不再追着一时三刻就要往城外建园子去。说到底他心里也有些不兜底,闺女的顾虑也很正常。 齐辽两国三年征战,而今重修旧好,就算是建互市,那也是在瞎子过河,互相试探磨合。 耶律贤出使大齐归来,算得是满载而归。 耶律璟原本有事都是倚仗弟弟耶律德光,只如今兄弟二人意见有分歧,遣了长子出使,他竟然也办的有模有样,顿时老大慰怀。 耶律平对大齐还停留在萧玉音被绑在城楼上的印象,对内城却无缘亲去,原本耶律贤出使的时候,他就上窜下跳,想要跟着去,被萧玉音给阻止了。闻得兄长回来,他便直闯皇后寝宫,还嚷嚷着,「阿哥带了什么好东西回来了?母后——」 萧玉音对这个性子跳脱的儿子是一点办法也没有,「你阿哥还跟你父汗在前面议事呢,就你只记得好东西。」无奈指使宫人将方才从前面抬过来的几箱子东西抬上来,准备打开与小儿子好生瞧一回。 耶律贤往幽州去过一趟,采买的东西分装在箱子里,到了延昌宫门口,便指挥守卫直接将东西抬到了皇后宫里,总归耶律璟从前朝回去,也多是在皇后宫里。 他们父子俩还没回来,耶律平已经拿着钥匙将各个箱子给打开了,一箱箱看过去,有团茶有绫罗锦锻细棉布,胭脂首饰,笔墨纸砚,香药瓷器,还有个箱子里竟然装着满满一箱子的书。 v第六十章[01.11] 耶律平可乐坏了。 辽国虽也有文字,却是辽国军遣人参照汉字创造,因此辽国贵族有不少都喜欢读汉书,习汉字,而耶律贤带的这些书里,可不止有寻常童生秀才必学典籍,还有街面上流传的话本子,以及各类杂书。 耶律平问都没问耶律贤,便指挥宫人将这箱书搬到了他的寝殿里,过得两日还红着两只眼睛悄悄儿问耶律贤,「阿哥,齐人女子真的有书中描述的那般美?」他连着两日夜抱着话本子志怪小说看,只觉书中描写的美貌女子都颇为夸张。 「你说呢?」耶律贤与弟弟长这么大,兄弟情深,曾经以辽帝及耶律德光自诩,发誓要做好兄弟,但对于美人之事,耶律贤忽然之间就有了不欲人知的秘密,就算是亲如兄弟,他也不想与耶律平分享。 耶律平却扯着兄长的袖子,小声与他商量,「阿哥,等下次你去大齐,将我也带上吧。听说大齐的长安城繁华如锦,江南的姑娘腰肢像春柳一般柔软,眸光如水,肤色如玉,我好想去看看……」被耶律贤在脑袋上狠敲了一记,「你醒醒吧,你脑子里都装的什么?」 他却露出如梦似幻的表情,眼睛里闪着期翼的光,「我脑子里装着江南烟雨,那雨中美丽的姑娘……」他忽然似回过神来一般,拉着耶律贤的胳膊央求,「阿哥阿哥,等互市开了以后,我就向父汗提出,要去齐地游学。去瞧一瞧那游人如织的长安上元夜……」在耶律贤无可奈何的目光里嘻嘻一笑,「我才不要跟叔父似的,只想着打到大齐去,烧杀抢掠,再美的风景也经不过战火的摧残。我要亲眼去瞧一瞧大齐的软红轻绿,十里烟波……」 耶律贤被他磨个不住,这小子打定了心思要去大齐,猴在兄长身上不肯下来,被他从身上撕下来,往外推搡,「出去出去,累死我了,这两日被父汗拖着议事,我连个好觉都没睡上。」等将这聒噪的小子推出去之后,听得他不甘的拍了两下手,才嘟囔着走了,耶律贤才往床上倒了下去。 他以前倒是与耶律平似的,高兴起来能带着护卫追着猎物在草原上跑个几天的。但萧玉音被齐人绑走之后,他忽然之间就开始思考齐辽之战背后的原因。此次出使大齐,回来之后又跟着辽帝与众臣工议事,愈加感觉到了作为皇长子,肩上责任重大。 延昌宫里每项政令的颁布,都对漠南漠北草原上的牧民百姓有着深远的影响,也许一个不当的政令,轻易挑起对他国的战争,就是成千上万的累累白骨,许多家庭的生离死别。 他这两日被辽帝拖着与一帮老臣子讨论互市贸易,以及互市能给辽国带来的利益,越讨论越觉得前景诱人。就连大丞相萧珙也兴奋到失眠,还大唱赞歌,「微臣有生之年能看到我大辽太平盛世,繁荣昌盛,都是汗王之功!」引来附和声一片。 辽国这几十年内乱,还是耶律璟兄弟俩结束了各部落的混战厮杀,年轻如耶律德光,还有雄心壮志,但年老者如萧珙,却是从幼时就深受战乱离别之苦,只盼有生之年能够喜乐安定。 得闲的时候,耶律贤还往皇后寝宫里去了,提起夏芍药的那箱回礼,里面皆是胭脂锦锻茶叶之物,萧玉音还道:「别瞧着她是一介女子,想法却不逊于男子。恐怕互市开了,她会有一番大作为。」又提起她所赠胭脂,「竟比宫里的还好,说是用花汁子熬制的,母后想着,往后宫里胭脂绫罗等物采卖,就从她那里买吧?」 夏芍药送礼,自然还有亲笔书信一封。 耶律贤还颇为惊奇,「母后怎知齐国的胭脂是用花汁子熬制的?」 萧玉音将夏芍药的信递了给他,「她信里有写啊,别处是不是用花汁子熬的不敢确定,但她那里的货却是上好的胭脂,可是向母后保证过的。」又笑夏芍药,「当初我就瞧着她是做生意的料,互市还没开,她倒已经写信来,准备与母后做生意了。」 耶律贤拿过来,但见一笔遒劲的小字,却又带着些女子的媚意,竟然颇见风骨。 「宫里的事情,母后做主就好。」他这会儿反说不出话来,只恨遇上她晚了些。 大皇子出使齐国和谈,又与齐国订立盟约,准备开互市的消息传到耶律德光耳朵里,他气的抖了鞭子就将才捉回来还未驯服的野马身上给抽出一道深深的血道子来,皮开肉绽,那野马不住哀声嘶鸣,咬牙恨声:「萧珙那个老匹夫,儿子死在了齐人手里,竟然都没半点血性,不想着为儿子报仇,只想着跟齐人做生意敛财!」 兄长这是还未年老就开始昏愦了,被皇后父女俩合起伙来的摆布。 他手下幕僚向他出主意,「王爷既然反对,不如趁着互市还没开起来,往上京去跟汗王好好说一说,万一大汗改主意了呢?」 耶律德光从上京城回来之后,就脾气越来越暴躁,近身侍候的人不小心触怒了他,就会被拖出去一顿鞭子打死。如今就连他那些王妃们侍候起他来都战战兢兢的,生怕他一个不高兴倒了血霉。 他身边跟着的幕僚里,也有赞成两国休战交好的,但却没胆子说实话,只能慢慢往后躲,倒是有野心的都往前凑,恨不得跟着耶律德光打到大齐长安城去,好建功立业。 耶律德光目光都狰狞起来,「皇兄如今哪里还肯听我的?!那满脑子只有萧玉音那个贱人!」从前亲密无间的兄弟关系,竟然就因为萧玉音而生了裂隙,渐至扩大至无法缝合的地步。 那幕僚便低声道,「既然大汗不肯听王爷的,非要将咱们大辽断送在辽人手里,不如……这家就由王爷来当?」 「滚出去!」耶律德光一鞭子挥了过去,幕僚低低惨叫一声,跪着退了下去,出了王帐之后,侧头看自己被抽烂的皮袍袖子,内里却并未出血,只因力道过大,只露出青紫的印子来,他缓缓露出个得意的笑。 以耶律德光的气性,若是这话真触了他的逆鳞,可不只是一鞭子就能解决的,恐怕连他这条命也要赔上了。 幕僚所料不差,耶律德光收了鞭子,犹如困兽一般在王帐里转来转去,心里如沸水一般,不得片刻安生,脑子里无数念头纷沓而至,最终用力握紧了鞭子,久握兵器的手背上青筋暴起,久久不散。 幽州城里,燕王萧恪定下了互市交易之地,征召民夫撮土夯城,往辽国上京城送了消息。辽帝得信,复遣了耶律贤带人前往幽州城,共同参详此事。 自两国建立共开互市的消息传出来之后,还未到五月里,幽州城里涌进许多各地的商人。夏家园子里每日客似云来,光茶水酒水点心这三样就销量惊人,再加上如今还添了做菜师傅,不止供应茶水,还供应上好的席面,价格不是普通人家能够负担的,却依然阻不住客人的脚步。 夏家园子如今就好比是洛阳城里的明月楼,能请得起夏家园子一场戏,一桌席面的,都是身份财力的象征。许多商人都借了夏家园子来打探消息,结交朋友。 v第六十一章[01.18] 辽国是个尚未开辟的大市场,也不是哪一个人能够一口吞下去的,因此许多前来幽州城寻找商机的商人们都想着能够按籍贯货源抱团行商,胜算更大,赚的也许更多。 整个幽州城里房子铺面的价格一涨再涨,也亏得孙氏开年就在幽州城里用积蓄买了个小院子,带着人搬了出去,否则以现在的房子铺面价格,不知要多花多少冤枉钱。 她搬家的时候,夏芍药还派了几个粗壮的婆子前来搬家。只她们当初进这院子的时候,里面所有东西都是齐备的,家具床铺,自己买了院子倒要重新添置。 邢寡妇摸着这些东西舍不得,恨不得全扛到新院子里去,还道:「这些家具床铺放着也是白放着,放久了好东西都被糟践了,不如搬了过去用。」 孙氏可不是个绵软性子,当即冷嘲道:「邢嫂子可别忘了,这院子是夏家的,里面床铺被褥家具没一样是你花银子置办的,你好意思搬,我家里可不好意思摆出来,也不知道你要搬了摆到哪里去?」 一句话倒将邢寡妇挤兑的无言以对。 这边院子是夏家的,那边是孙氏买的,与她可半点干系都没有。孙氏好心收留,倒让她生出不该有的想头,等搬过去分配了住的地方,孙氏便道她赚钱也不容易,这院子如今就当赁给大家的,每月意思意思收一百大钱。 邢寡妇一听便嚷嚷着要搬回去,只道放着夏家免费院子不住,难道竟要住收租的房子? 徐寡妇冷眼瞧着,便知孙幼竹这是看不惯邢寡妇占便宜没个头,才有此一招的。一百大钱不算多,每日算下来才三文,只能去街上买一个半蒸饼。 「掌柜的都从夏家搬出来了,邢嫂子也不想想,你带着闺女去了,夏家认得你是谁?难道竟会大开了门迎你住进去不成?」 邢寡妇这才收了声,晚上坐在油灯下,掏出个布包袱来,一文文清点财产,只觉得交一百文做房租,跟割肉似的。 还是莲姐儿看不过去了,小声劝她,「外面想要租这么便宜的房子也不能够,娘还是别嚷嚷了,咱们已经算是占大便宜了。」幽州城里人一日日多了起来,光听得路上有人议论房子铺面的价格,莲姐儿也要吓一跳,那可是她没日没夜绣花攒十年也赚不来的数儿。 邢寡妇念叨了半夜才睡,免费的房子住惯了,就不想出钱赁房子来住了。 落后一切收拾停当,将军府里还送了暖屋贺礼来。孙氏上门去谢,又瞧中了隔壁的院子,比她买的这院子还要大些,想着买了正好打通了做绣坊,穷尽了积蓄买下来,还跟夏芍药道:「这下子我是真穷了,自己攒的全搭进去了。」当初跟娘家闹翻 出来的时候也只带了些现银,至于寒家抬回来的陪嫁东西全还在娘家压着呢,孙太太也不会让她带出来。 夏芍药还道:「若是手头紧张,需要银子,我这里倒能借你周转。」看着孙氏兴兴头头努力过的更好,她便忍不住想帮一把。 孙氏谢过了她,只道想要在夏家茶楼外面贴个招学徒的招贴。 这事儿容易,夏芍药当即就派人去办。 夏家茶楼位于闹市,人来人往,不出几日就有二十几个女孩子前来应征,都是十来岁会拈针的小丫头,孙氏便选了十个女孩子,又签了十年的契约,算是给孙家绣庄招的头一批学徒。 夏芍药见她行事颇有章法,便忙起自己的来。 何娉婷这一向有了身子,许多事情都懒怠动,再不似往常一般跟夏芍药各家铺子里去逛,看看别家有什么新货。夏芍药只能自己跑。所幸耶律贤重返幽州之后,还捎来了萧玉音的信,同意了往后延昌宫里各项胭脂锦锻从她这里进货。 耶律贤早早派人盯着夏家门首,只瞅着夏景行出门了,夏芍药往铺子里去的时候,半道上被他截住了,倒似偶遇一般上前来打招呼,「真没想到能在此处遇上夏夫人,母后托小王送的信倒落在客馆里了,夏夫人若是不介意,不如先寻个地儿坐一坐,小王这就派人去取。」 夏芍药是个道地的生意人,以前也与外地客商去茶楼酒楼谈过生活,又不曾有过被男子费尽心机搭话的经历,不疑有他,还礼貌询问,「皇后娘娘可同意了我的提议?」 耶律贤装傻,「什么提议?母后未曾跟小王说过,只道有封信要捎给夏夫人。」 夏芍药便有些忐忑,暗想这笔生意也不知道能不能成。她心中时时记挂着自家祖宅老屋,芍药花圃,总要赚了银子赎回来,送给夏南天,也算是让他老人家开心开心。 二人往旁边茶楼坐了,旁边又有耶律贤的从以,以及夏芍药身边跟着的丫环。 耶律贤初见夏芍药,便惊为天人,念念不忘雪地里那抹纤袅妩媚的红色,如今再见,夏芍药身着薄薄春衫,色调浅雅,愈见其人如玉似琢,春光之下肌肤清透白晳都似发着光一般,让他多瞧两眼都只觉造次。 稍顷从人拿了萧玉音的手书过来,耶律贤亲自递了过去,素娥却先一步接了过去,递到了夏芍药手上,眼瞧着她纤长玉指拆开了信封,见得萧玉音竟然是用汉字书写,对这位辽后倒颇为敬佩,观其内容,顿时大喜,还特意向耶律贤致谢,「多谢大皇子,皇后娘娘同意了由我往上京辽国皇宫供货,又道随后便会有宫中采卖前来幽州城,还要多谢大皇子牵线了!」 这于夏家可是一笔不菲的收入。 耶律贤盯着她面上笑靥亦笑了起来,恭喜她心想事成,话还未说完,街上一骑疾驰而来,到得茶馆门前,从上面跳下个人来,黑色大氅翻卷,龙行虎步直闯了进来,眉眼间风云色变,笔直朝着耶律贤这一桌走了过来,到得近前压下眉间雷霆之色,俯身道,「娘子怎么在这里?」 夏芍药背朝着茶馆门口而坐,仰头瞧见夏景行一张脸,扬了扬手里的信,「大王子带了辽后的信过来,她同意由我往辽国皇宫供货了。」喜孜孜起身拉了他坐下,还体贴的将自己杯中茶水递了过去,「夫君这是打哪来?」 v第六十二章[01.18] 夏景行一肚子火气重又憋了回去,抬头朝耶律贤瞧一眼,皮笑肉不笑,「这不是燕王殿下召大皇子议事,到处寻不到人,哪知道他竟然在这里偷懒。」 耶律贤抬眉轻笑,「燕王殿下盯小王盯的可真紧啊!」 没想到怀化大将军竟然还使了人盯着夫人,当真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耶律贤在草原上无拘无束惯了,哪里知道夏景行的忧心,好不容易有了老婆,若不是她做生意的手腕一流,自己又乐在其中,当真恨不得将她藏在家里,省得旁人瞧见了觊觎。 只夏芍药没成亲之前怎么活,成亲之后他也没有道理拘着她。 自耶律贤重返幽州城,夏景行没一日不提心吊胆,生怕他找借口往自己老婆身边窜。自家媳妇儿他是知道的,一门心思扑在赚钱上,对互市抱了极大的期待,总想着借这股东风大展拳脚,夏景行哪里舍得拦着她。 只要与辽国皇宫做生意,是很难绕过耶律贤的,这一点就令他非常不开心了。 耶律贤好容易将夏芍药截在了半道上,两人还没呆得一刻钟,就被夏景行搅了局,揪着往燕王府去了,半道上还朝着夏景行眦牙,「不要以为本王不知道在将军心里想什么。」 夏景行扯了面皮勉强一笑,「大皇子既然知道,怎么做出来的事情我瞧着不太厚道呢。」 「本王哪里不厚道了?」耶律贤义正言辞,「本王只是履行母后交待的差事,大将军这么不放心夫人,不如将她锁在柜子里好了。」 夏景行忍了又忍,才将要揍眼前这位友国皇子的冲动压了下来。 今时不同往日了,要隔在两年前,他将眼前皇子砍了都没人说什么,但如今两国才重新建交,城外的互市围墙已经夯好了,再过得一个月,互市可就要开始交易了,这时候万不能出什么砍人事件,为两国的友好涂上一个血淋淋的开端。 夏芍药却浑然不管这些闲事,还当耶律贤已经认识到了自己的鲁莽,此次送信就表现的可圈可点,礼貌非常,一句逾矩的话都没说,早把那不该有的念头给打消了。她自己做成了一笑大生意,高高兴兴往铺子里去清点货物了。 何娉婷指望不上,她还捧着隆起的肚子光明正大的偷懒,「姐姐瞧着看需要哥哥运些什么货来,自己开了单子给他就行了,我如今身子重,瞧见字儿都头疼,铺子里的事情都是掌柜管着,连个算盘珠子都不想拨。」也不知道她这是什么体质,怀孕便吐个不住,看到帐本子便犯恶心,听到算盘珠子响就头疼,赵则通都被她折腾的没了脾气。 夏景行千防万防,还是没办法拦着耶律贤见夏芍药。 过得几日,大辽宫里采买使前来幽州城,耶律贤牵头让两方认识,夏芍药依约前往,身后就跟着满心不甘的夏景行。 怀化大将军坐镇生意场,耶律贤倒要取笑,「大将军怎的有空赴约?今儿却是敝国与夏夫人谈生意,倒要劳驾夏大将军前来保驾护航,难道还怕本王与宫使坑了夏夫人不成?」 夏景行在家里听得大辽宫使约见夏芍药,已经猜测到了耶律贤肯定会横插一杠子。家里这位还兴冲冲梳妆打扮,他心里已经酸成了醋海子,万般不是滋味,暗恨辽人到底化外蛮夷,不知廉耻,连旁人妻室也要觊觎,可对着夏芍药的笑脸,却怎么也说不出口:老婆,生意咱不做了好吗?! 当初他要投军,明知有危险,夏芍药还是全力支持他,从无一句埋怨,轮到她要大展拳脚了,自己哪有拖后腿的道理? 宫使已知夏芍药与皇后有旧,又是皇后钦点,办起事来十分爽快,价格上面几乎争议不大,只货物上面还需要亲自验看过了。 夏芍药要陪着宫使去验货,耶律贤与夏景行落后几步跟着。宫使为表敬意,还要停下来等耶律贤往前面走,夏芍药却扭头朝着身后两个大男人道:「我与宫使去验货,你们俩跟着做什么?该干嘛干嘛去!」 夏景行立刻对着年近五十两鬓花白的辽国宫使笑的热情有礼,「宫使请便,我与大皇子先行一步了。」回手就扯住了耶律贤的腰带,强硬的将他给拖走了。 走出去好几步了,耶律贤还要回头瞧过来,宫使感动的向夏芍药夸耀,「我们大皇子最是为人着想,对待臣属也很是亲切有礼,他是怕我初来,执意要陪我谈成这笔生意,真是让我们这些做臣子的心里暖融融的!」比起动不动会抽人鞭子的丹东王,大皇子的私德真是让人无话可说。 夏芍药也深有同感,「贵国的大皇子除了偶尔有点……」犯蠢,半道上拦着人求亲之类的,「大多数时候还是谦逊有礼的。」就连辽后送的信都要亲手交到她手里,还是很有责任感的,又无皇子的傲气,当真难得。 两人就耶律贤的人品认知达成了一致,特别是赞美耶律贤的还是齐国美貌的女子,宫使对夏芍药大生好感之际,到得夏家铺子里采买之时,所有货品都多买了两成,反正宫里用不完,还可以自己拿去贩卖。就连招徕客人的词儿都想好了:皇后娘娘指定后宫供应的胭脂绫罗茶叶,宫中御用,量少质高! 辽国宫使在未做宫使之前,也曾做过买卖,这些年又奉命前往高丽,大食,西夏等国采买。到了夏家铺子,亲自上手摸一摸绫罗锦锻,蘸一点胭脂晕开了,再闻一闻茶叶的香味,便知夏家铺子里皆是好货,比之西夏辗转从大齐进货,再供给他们的更要好上许多,但价格却只有西夏货商的一半价格,当真是占了天大的便宜。 当然多多益善了! 等两人签定了长期供货的契约,又开好了货单子,送走了辽国宫使,夏芍药顿时乐开了花,若非当着铺子里伙计掌柜,她都要原地起舞了,踩在地上都恨不得飘起来。生意这么做下去,不出两年她家所有祖业都可以赎回来了! 夏芍药将货单子交给铺子里的掌柜,让他盯着伙计们清点货物,务必保证没有瑕疵品,自己拿着供货契约往家走,进了内院径往夏南天的院子里冲了进去,张口便喊,「爹爹——」院子里悄无人声。 自从鹦鹉提到了园子里去娱乐大家,夏南天的院子便没那么热闹了。 v第六十三章[01.18] 「老爷带着安哥儿出去玩了,说不定去园子里了。」多喜从厢房里出来,手里还提着鸡毛掸子,想是趁着爷孙俩不在,收拾闲置的厢房。 夏芍药也是乐昏头了,只顾着找老父报喜,却忘了他与小平安最不耐在家里呆着,大多数时候都在外面热闹。她自己走了这一路,出了一头的汗,背上小衣也粘在了身上,索性先回房去沐浴,等晚上夏南天回来,再将这个好消息告诉他。 当晚夏家饭桌上,丫环们还在摆饭,夏芍药就将契书递到了夏南天面前,洋洋得意,一副讨赏的小模样儿。 夏南天拿近了细瞧,边看边赞,「还是闺女有本事,比你爹种了一辈子花还强!」 夏芍药颇为狗腿,往老父身上蹭了蹭,讨好的拍马,「哪里哪里!女儿有本事,还是爹爹教的好!我这一身本事可不全是爹爹手把手教出来的嘛!」 赶上夏景行才进门,见得媳妇儿这谄媚的样子,还取笑她,「娘子这是缠着爹爹给你买糖吃吗?」撒娇的样子给小平安还要纯熟。 夏芍药一脸开心的宣布:「用不了两年时间,我就要赚够了银子,从何渭手里将咱们家屋子产业全赎回来,到时候就给爹爹过大寿,做贺礼!」 夏南天摸摸她的脑袋,笑道:「好好好!爹爹等着!」 小平安见得祖父对娘亲亲昵的举动,立刻生出危机感来,原本坐在一旁眼巴巴盯着素娥端上来的肉丸子流口水,只等着大人动箸他也好下勺子,扭头瞧见这一幕,立刻丢下桌上的肉丸蹭蹭蹭跑了回来,愣是从夏芍药身边挤了过去,自己爬到了夏南天膝盖上坐了下来,示威的瞧一眼亲娘,还扒拉着夏南天的大掌往自己脑袋上放。 夏南天与夏芍药都愣了一下,才明白过来小家伙吃味儿了。他一直觉得祖父是自己的,娘亲也是自己的,都是自己一个人的,可当祖父与娘亲极为亲密的时候,心里就开始微妙的不舒服起来了,直接选择示威,宣示自己的权利。 夏景行莫名觉得,自己还不如儿子呢。 好歹小平安还知道宣示主权,自己却只能暗暗憋气。特别是听得夏芍药的豪言壮语,要赚了银子赎家产,他心里就更愧疚了,就连在媳妇儿面前抹黑中伤耶律贤都不能做了。 ——万一让媳妇儿对耶律贤生出恶感来,不再与辽国皇宫做生意,岂不是坏了她赚钱大计? 改日再见到耶律贤,夏景行就觉得十分憋气,怎么看他怎么不顺眼。偏偏耶律贤不计夏大将军的冷脸,在他面前很是客气有礼。 夏景行内心狂吼:你再讨好我也没办法改变你觊觎我老婆的不法行为啊魂淡! 当着燕王的面儿,他还得对着耶律贤恪尽地主之谊,表现出应有的礼仪,假模假式的笑一笑,内心都是崩溃的。 夏芍药做了大单生意,铺子里的货便有些周转不开,正列了单子准备给何渭写信,何渭却带着商队押了大批的货到达了幽州。 何渭进了城,先往赵家铺子里去了,伙计却说当家夫人许久没来过了,他只能往夏家铺子过来。 夏芍药见到他从天而降,顿时喜不自胜,忙迎了出去,都恨不得上前去与他烧几柱香了,还仰头朝天上瞧,「大公子莫非能掐会算,知道这几日我正盼着呢,大公子竟然就到了。」何渭做生意的熟手,断然没有一个人空手往幽州跑的道理,他若来了必定是押着货物同商队一起过来的。 何渭定定瞧了她一瞬,忽展颜一笑,「这不是在洛阳城里忙的喘不过气来,就往幽州跑一趟,顺便躲躲懒嘛!」 何康元是佩服死自家长子做生意的手腕了,在洛阳城他就是业内楚翘,但这精准的眼光连他这做老子的也比不了。当初他要往十六州送棉服,何康元觉得这是赔本的买卖,儿子走了之后不知道骂了多少次「败家子」,后来朝廷封赏下来,何家门庭改换,一跃成为了官宦人家,他才觉得儿子精明;后来他说要组建商队往燕云十六州做生意,何康元内心里来讲,也是不太愿意的,总觉得十六州不太平,况且商队贩货变数极大,还不如在洛阳城好好经营呢。 哪知道这才过了多久,何家商队就赚了不少,倒引的洛阳城里许多商家纷纷上门,请求何渭贩运自家的锦缎绫罗,胭脂药材,大家都盼着自家出货量大,也能多赚一些。 何渭挑挑拣拣,选定了质优价廉的商家,签定了长达十年的供货契书。 何康元便觉得儿子这招有点发昏,大约是赚了银子有点撑不住了,还没等他开始训儿子,齐辽两国要建互市的消息传遍天下,整个洛阳城都在传辽地对大齐货物需求量大,若能往幽州来贩货,恐怕要赚的盆满钵满。 ——这个儿子简直就是个招财童子! 唯一美中不足的地方就是迟迟不肯娶亲,只在外面胡混,带了满身的脂粉味儿回家,让何太太气闷不已。 儿子说要亲往幽州来瞧瞧互市,何康元是一百个赞成,说不定他瞧一回,就能开辟新的财路。而何太太也巴不得儿子能够尽快往幽州瞧一趟,闺女怀着身孕,身边又没个娘家人照顾,也不知道过的如何了。 夏芍药将他上下一打量,见得风尘仆仆,知道这是才到了幽州城,便取笑道:「躲懒这事儿大公子是做不了了,倒是令妹做的纯熟,最近是连货也不肯清点了。我前儿还往她家铺子里去了一趟,让掌柜的将销的快的与缺的货品清点出来,我好报给大公子呢。」 既然赶上了,夏芍药便请了他往夏家茶楼去吃饭,为他接风洗尘,席间又提起自己与辽国皇宫签定的契约,她自己赚个中间的差价,何渭却是最重要的供货商,万不能得罪了他,务必要将这尊大佛供起来。 「往后你往我铺子里的货,我再提一成的价格给你,但是务必要保证质量不能差了,还同以前的一样。」 v第六十四章[01.18] 何渭不由勾唇一笑,「万没想到何某还能等到夏少东让利的一天,这不是何某在做梦吧?」 「难道往日我在大公子面前竟然是锱铢必较的人吗?我觉得自己一向秉承着有钱大家一起赚的想法,想要大家的财路都通畅起来,大公子这么说可真让我伤心!」 何渭这下子更是要笑出声来,「若不是见识过了夏少东往我家铺子里去挖生意的行径,何某大概还是能够相信夏少东的为人的!」 夏芍药掩面,「那不是……年少无知嘛!」早知道她也有求着何渭的一天,当初便不至于赶尽杀绝,非要与何家兄妹俩厮杀到底了。 何娉婷是个傻妞儿,对她稍微好一点,她就能将以前的事情忘个精光,如今是恨不得将自己家的铺子也拱手让给夏芍药去代管,只夏芍药觉得这不妥当,不肯接手,她才没能得逞。 但何渭可不是那么好糊弄的人,她想了想还是决定和盘托出,「这不是……我将来有求于大公子,提前给自己留条后路嘛。等将来我赚够了银子,还想从大公子手里将夏家祖产赎回来呢,当然不是原价,自然还要另外加银子,只盼着大公子到时候高抬贵手!」 夏家芍药圃与铺子一年利润几何,夏芍药门清,那是比之何家牡丹也毫不逊色的。何渭当初肯接手,已经是情份了,同为生意人,这等赚钱的营生再拱手让出,夏芍药也觉得难度比较高,只能现在牺牲一部分利益,只求将来他能够放手。 何渭饮一口热茶,再次瞧着面前的女子,表情莫测,直瞧的夏芍药都恨不得往后缩了,总觉得他的眼神里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暗自思虑让利一成于他,是不是何大公子还瞧不在眼里,只能硬着头皮解释,「我这已经是仔细考虑过了,大公子别听着这一成少,但实际算起来却一点也不少的。等这几日互市开了,大公子还可以往互市去瞧瞧,往后你若是想要从幽州贩货回去,这边我也可以照应一番嘛。」 「能让何某平生看到夏少东让利,已经算得意料之外的事情了,以后的事情咱们以后再说。」他也没一口应下来,见得夏芍药面上带了丝惴惴不安之色,笑容倒灿烂了许多。 何娉婷既然不在,何渭便派了姜汉椿往赵府里去报信,自己陪着夏芍药清点货物,加上赵家铺子里的掌柜一起分货,花了大半日功夫,才将货物分割清楚。 夏家铺子里自有伙计照应着去入库,夏芍药便坐在赵家铺子里,拨着算盘珠子算货款,直到华灯初上,才将这些事都处理了。 夏芍药回家,何渭自往妹子家去了。才进了赵家大门,秋霜立在二门口,自己来迎何渭,派了腿快的小丫环往后院去报了。「夫人等了舅爷大半日,方才还念叨着舅爷这一路劳路,吩咐了厨房准备了席面,自己在厅里转来转去呢。」 何渭边往里走边问,「妹夫呢?」 秋霜便道:「爷最近比较忙,有时候半夜才回来呢,听说是互市那边忙,又怕有人捣乱,还有许多琐碎的事情,奴婢也不懂,只听到爷回来跟夫人提过几句。奴婢还想着,互市不是于大家都有好处嘛,谁会来捣乱呢?」 一头说,一头迎了何渭进去。何娉婷已经扶着肚子从房里迎了出来,才走到院门口,瞧见何渭眼里泪花都在打转。原本想家也只是有个三四分,可怀了孕就成了七八分,这会儿再瞧见何渭,再不是往日倔强的小模样儿,等何渭到得近前,她叫一声「哥哥」,眼泪唰的就下来了,倒将何渭吓了一大跳。 「可是妹夫给你气受了?你等着,哥哥这就去找他!哥哥打不过他,可还有燕王殿下呢,等哥哥去求见燕王,让燕王殿下来主持公道!」当初果然同燕王攀上关系是明智之举,不然这会子给妹妹撑腰都有些底气不足。 秋霜低头抿嘴笑,再想不到她家大姑娘怀孕了是这副模样,倒好似眼睛里汪着两汪水,稍不舒心都要哭一回,哭完了就心情好了。 赵则通忙中抽空,时不时还得感受一番老婆眼泪滔天之势,有时候都要反省自己,是不是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才引的媳妇儿哭的气噎难言。 他还请教了一回夏景行,问起夏芍药怀孕后期是不是也常常哭泣不止,倒引的夏景行愧疚心起,想到老婆怀孕后期担惊受怕,自己又不在身边,不知道怎么熬过来的,最近对着夏芍药说话,简直温柔的能拧出水来,倒让夏芍药好几回都在暗中猜测,他是不是在外面受到了什么刺激,对他也小心翼翼起来。 何娉婷抓着兄长的腕子哭够了,泪水将何渭的前襟都打湿了,这才拿帕子擦擦,立刻笑了起来,「没有,我就是……时不时要哭上一回。他哪里敢欺负我啊,我欺负他还差不多!」 这是……什么奇怪的毛病? 妹子以前可不是爱哭的丫头啊。 「你肚里怀着的,可不会是个外甥女吧?」何渭对孕妇素无研究,一句话脱口而出,才觉得万一妹夫盼着儿子,自己这话可不是在给增加心理负担,忙忙改口,「哥哥瞎说的,我什么也不懂,你可千万别往心里去。」 何娉婷哭完就雨过天晴了,况且兄长能来她心里也格外高兴,就是才见面的那一霎有些情绪不能自控罢了。这会儿倒笑了起来,「是闺女才好呢,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到时候跟夏姐姐做个儿女亲家。哥哥你是不常见,夏姐姐家的小平安生的可好看了。」 何渭:孕妇的情绪转变太快,他不懂;做兄长的老婆都还不知道在哪里,妹子已经准备跟人家做儿女亲家了,一点也不肯考虑单身兄长的心情,好心累! 同光三十五年八月初二,宜开市、交易、立券、纳财、挂匾,忌嫁娶、破土、进人口。 大齐与辽国互市当日在幽州城外新城开放,夏景行大清早披挂整齐,临出门之时叮嘱家中老小,「今儿开市,爹爹跟娘子千万别去凑热闹。」 夏南天原本还想带着小平安去互市,看看有没有新奇的玩意儿来哄大孙子开心,听得这话便歇了心思,哄了小平安往园子里去玩乐。 夏芍药索性直接去了隔壁赵家,何娉婷还没心没肺的问起,「今儿哥哥说要往互市去瞅瞅,夫君一脸严肃的阻止了,夏姐姐可知道互市出了什么岔子?」 何渭大老远前来,就是想往互市去,身逢其会,说不得能开辟新的财路,倒被妹夫阻止了。 v第六十五章[01.18] 夏景行与赵则通都是一样的口吻,这事儿就不同寻常了。 「许是头一日开市,怕出了什么乱子。有燕王殿下与辽国皇子镇着,能有什么事儿?」夏芍药怕她孕中多思,轻描淡写将话题带开,与何家兄妹坐着聊天,心里却跟猫抓一般,恨不得自己亲自过去瞧瞧。好容易到得晚间,夏景行带着一身血迹回来,倒吓她一跳,这才知道互市开业第一日,果然出了大事。 互市关乎两国建立顺利于否,燕王萧恪对此十分重视,开业第一日,他便派了夏景行带着一队人马往新城互市巡街。 当日新城内人头攒动,慕名从大齐与辽国赶来的商人极多,按着燕王划出来的区域带了各自的货物往指定地点交易。幽州新城占地面积颇大,四周夯起了城墙,城内各处还搭了简易的棚铺,摆出来的货物琳琅满目,大齐商人带来的茶叶瓷器布匹绫罗等物引的辽人看花了眼,而辽人从草原上赶来的骏马、羊、骆驼、以及精美的契丹鞍让齐商纷纷去问价。 两国货币不同,这些商人都是做生意做老了的,当场便改为以物易物。 时近中午,也有挑着蒸饼,小食各处穿梭的商贩,更有在简易棚铺里摆开了桌椅碗盘,招徕食客的店主,架起了炭炉子,厨子颠着热锅热油滋啦滋啦炒菜,肉菜的香味儿直往鼻子里窜,引的这些在互市里逛了一上午的商贩们肚子咕噜咕噜直叫唤,又累又渴,头顶日头热辣辣的照下来,倒有一大半商人准备寻个吃饭的地儿坐下来歇歇脚。 这时候变故突起,城西的马市,一名辽人汉子抽出腰间弯刀,朝着一名齐商砍了过去。 那齐商毫无准备,当场被砍伤了手臂,顿时大声呼救,奔走呼号。 就在他呼救的同时,马市角落里已经又涌出了十几名腰挎弯刀的辽商,向着就近的齐商抽刀便砍,满面凶悍之色,马市一时乱了起来。 慌乱之中,也不知道是谁打开了圈着马匹的栏圈,里面圈着的马儿争先恐后的跑了出来。这下赶了马前来交易的辽商也慌了。他们原本是长途跋涉准备来好好做生意的,但是听得有同胞挥刀向着附近的齐商砍了过去,还大吼着,「还我兄弟!还我姐妹!还我父母!」都不知道是应该抽出腰间弯刀一起砍人,还是先制止了这场动乱。 城西乱了起来,城南也紧跟着乱了,到处是四散奔逃的商贩。 前锋营军士跟着夏景行逆着人流而行,很快就将两名提着弯刀砍人的辽人给制住了,那辽人十分凶悍,双臂反剪也扭过脖子朝着肩上齐军腕子上狠狠咬了一口,直咬的那名将士差点松开了手,还是他的同伴见机得快,狠狠一脚朝着那辽人膝弯处踢下去,他踉跄跌倒之后,才松开了齐军的腕子。那腕子上已经留下深深的牙印,往外冒着血珠,一块皮肉都差点被他咬下来…… 被咬的兵士额头冷汗都疼下来了,抬头去瞧远处,怀化大将军带着的一队直冲进了人群中,有人大声喊着,「大家别慌!大家别慌!」但事关性命,齐商大多都没带着武器,况且不比这些砍人的辽人,都是悍勇斗狠之辈,提着弯刀砍人如切瓜剖菜一般,端的吓人。 还有辽人高喊着,「杀了齐狗,为我们兄弟姐妹报仇!」一路走一路砍杀,齐商纷纷走避,引的许多辽商都开始怀疑互市是否是辽帝设的局,就为了一举打击大齐,也有人已经抽出了腰间弯刀,犹豫着要不要砍下去…… 辽商心思一旦动摇,整个新城里恐怖的气氛都扩散开来。有辽人杀气腾腾提着刀杀往那坐锅炒菜的棚铺里闯了进去,棚铺里的齐商吓的往桌子下面去钻,膀大腰圆的厨子惊慌之下,劈头就将锅子当头朝着辽人砸了下去,锅子里还有半锅才炼出热油的肉片子,天女散花一般从那辽人头上浇了下去,只听得一声极为惨烈的叫声,提着刀的辽人已经扔下手中弯刀,当场跳了起来,头上脸上手上瞬间就起了一大串油亮的水泡…… 他摸也不是,不摸也不是,只剩了声声惨叫,在日头底下听着毛骨悚然。夏天衣衫单薄,热油已经沁透了衣衫,想来被淋透的肩膀胳膊之上恐怕也好不到哪里去…… 所幸燕王有先见之明,当日除了夏景行带领的衣甲鲜明的前锋营将士们在各处巡防,更有斥候营的将士在暗中扮作齐商闲逛,大乱起来近半个时辰,就被两营将士武力镇压,将提刀砍人的辽人给缉拿了,足有二三十人,也有太过丧心病狂挣扎不休的,当场就已经被正法了。 有不少辽商已经亮出了兵器,还有人朝着齐军大喊,「我们要见大皇子——」辽国使团由耶律贤带领,他们心里没谱,急需要耶律贤出面表明态度。 这时候,先有一骑急疾而来,后面隔得丈远两匹骏马并齐而来,正是燕王萧恪以及辽国大皇子耶律贤,身后跟着两列护卫,卷起烟尘一路,当先传令官高声大喊喊:「大皇子殿下有令,辽人速速放下兵器!燕王殿下有令,齐人不得与辽人展开械斗!」骑马绕着新城内疾走,将这句话往各个角落里传达,务求制止眼前乱局。 见得主事的来了,惊魂未定的齐商纷纷往燕王驾前涌了过去,而辽商也将弯刀入鞘,往耶律贤座骑前面涌了过去,两国商人中间隔着可容四五人通过的甬道,却保持着高度警惕,各自不肯靠拢。 大乱起时,燕王与耶律贤原本就在来新城的路上一里之外,早有夏景行派人前往禀报,二人这才急赶了过来。 燕王勒紧马头,朝后退了半步,示意耶律贤先开口讲话。 耶律贤高坐马上,俯视着下面黑压压的人头,有辽商也有齐商,他清一清嗓子,才开口,「本王奉父汗之命,前来与齐国和谈,建立互市乃是父汗授意,朝中重臣讨论通过的。」一句话就将辽商怀疑的种子给掐灭了,他们在下面小声议论,「那砍人又是为着哪桩?」 「我辽国与大齐打了三年仗,不止是我辽国死了许多兄弟姐妹,齐国人也同样经受了生离死别,大家都没安生日子可过!父汗考虑良久,这才准备与齐国修好,建立互市。但是,辽国境内就是有一部分人见不得两国停战,不愿意大家能过上安生日子,这才假冒复仇之名,行破坏之实,让大家不肯相信两国是诚心修好,让互市不能够长久的开下去,这才是他们的目的!到时候肯定会有人跳出来说,齐国与辽国乃是世仇,只有打个你死我活,才是唯一的出路!然后各部落又开始征兵伐齐,大家再面临新一轮的生离死别!本王想问问在场诸位,你们是想与齐人安安生生做生意,还是与齐人兵戎相见?」 场中辽国商人面面相觑,都被耶律贤的话打动了。 比起两国战火连天,普通百姓度日艰难,他们更希望大家能够长长久久的做生意,互通有无。 齐商这边,方才被砍伤的此刻已经被送去紧急救治,而剩下的这些人中,对辽商此刻也存了戒备之意,还有人朝着耶律贤开口质问,「那若是下次还有辽人前来砍人呢?大皇子预备怎么办?」 耶律贤唰的抽出腰刀,朝着半空中举了起来,神情肃穆的发誓:「一切破坏两国交好的辽人,都是我们的敌人,无论是本王还是其他辽人,见者必诛!」 其余辽商见状,亦抽出腰间弯刀,依法防效:「见者必诛!见者必诛!见者必诛!」声势浩大,响彻新城上空。 燕王适时站了出来,安抚受惊的齐商:「此次出现砍人事件,乃是辽国境内一部分好战之徒意图挑起争端,制造矛盾,好让大齐与大辽反目成仇,但我们不能因为此事就否定了辽国汗王与大皇子殿下的努力,拒绝再开互市。互市不但要开起来,从今往后还要长长久久的运行下去,让大齐与大辽世代交好,大家都能过上好日子!今日砍人的凶徒有些已经伏诛,有些已被缉拿,本王会令人连夜审问,到时候会给大家一个交待!此次受到损伤的客商,会有官府专门派人核对,进行赔偿,还请大家别担心!」 v第六十六章[01.18] 经过耶律贤与燕王一唱一和,二人又在烈日之下骑着马在互市巡城,足足逗留到晚上歇市,才离开。 有了他们两位如此作为,又有齐军到处巡逻,终于安定了人心,将这场本来能够酿成大乱的事件及时的镇压了下来。 当晚,夏景行回家来换衣洗漱,匆匆扒了两碗饭,就骑马往燕王府赶了过去。 今日抓到的凶徒,都关押在王府大牢里,他们要连夜审讯出结果来。 夏南天后怕的摸摸小平安的小脑袋,庆幸今日听了女婿的话,没往互市去,不然就凭他们祖孙俩,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儿。 夏芍药在家里提心吊胆了一日,见到夏景行并未受伤,总算将一颗心放回了肚里,又有几分愁意,「看来从明儿开始,咱们园子里铺子里都要加派人手了,顶好是让夫君挑几个人过来盯着,免得混进心怀叵测的人,闹起乱子来就不好了。」 此次事件倒是给她提了个醒,说明辽国内乱说不定不久将至,有人敢违逆辽帝的旨意,想来对他与齐国交好的举措十分不满。 夏芍药对辽国内部所知多,凭有的一点印象就是来自于辽后与耶律贤。 「难道此事竟然跟耶律德光脱不开关系?那一位听说十分热衷于打仗!」 夏南天在闺女脑门上轻凿了一下,「我倒不知道自己闺女对辽国的事情也这么热衷。」被小平安扯着胳膊拦住了,「祖父不许敲我娘亲的脑袋……」 夏芍药摸摸儿子的大脑袋,笑弯了眼睛,「还是娘亲的安哥儿乖!」又无可奈何向夏南天解释,「两国交好开互市本来就是国家大事,也不是女儿非要猜测关注,只是此事关乎到咱们家的赚钱大计,女儿自然要多多留心一番了。」 其实,不止夏芍药一个人对耶律德光心存怀疑,就是燕王萧恪以及辽国大皇子耶律贤也在猜测,此事乃是耶律德光所为。 「小王叔父一直想要马踏中原,父汗在朝上提起两国通好,他不能阻止,气的拂袖而去。恐怕此次的事情当真是他所为。」 萧恪与夏景宁也觉得此事跟耶律德光有关,只他们不好贸然在耶律贤面前诋毁他亲叔叔,既然他都开口了,他们再无顾忌,纷纷开口,「难道你父汗就没有办法说服丹东王?」 耶律贤为难的摇头,「皇叔向来固执,因此此事还在朝堂上与父皇,以及外祖父吵的不可开交,恐怕让他改变主意,很难。」 萧恪与夏景行倒是想说:既然耶律德光不能改变主意,那就想办法让他没有能力再反对,捣乱。只不过此话有离别旁人骨肉之嫌,到底还是忍住了。 几人连夜提审这些砍人的辽人,无奈这些人咬死了不认背后有主谋之人,只道是家里受齐军突袭,死伤无数,这才相约前来为家里人报仇。其中有两人还对着耶律贤破口大骂:「身边辽国大皇子,不知为国中子民报仇,只知与汉人眉来眼去,你不觉得羞愧吗?!」 耶律贤上前去重重踢了那两人几脚,额头青筋迸起:「似尔这等置辽国百姓于水火的混帐们,难道竟然懂羞愧二字?」 还是燕王劝他,他才又退回来坐下,揭起茶盖猛灌了一口茶叶,整个脸色都不好看。 出使齐国,建立互市可算是他一手促成,为此辽帝还特意夸赞了他,现在出了这么大的纰漏,他都觉得没脸回去见辽帝了。 所幸萧恪设想周到,很快压镇压了下去,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同一时间,上京城延昌宫里,耶律德光带着侍卫闯宫,要求见耶律璟。 耶律璟都已经准备就寝,正脱了外袍与萧玉音说话,提起远在大齐的长子,以及闹腾了半年非要往大齐去游学的皇次子耶律平,夫妇二人哭笑不得。 「怎的贤儿我瞧着长进不少,越来越懂事了。反倒是平儿越长越回去了,见天往前面去闹腾我,非要我出国书,往齐国去游学。他也不想想,如今两方局势未稳,虽然说已经订立盟约,可也保不齐什么时候再出点乱子。他一个皇子前往大齐长安,这不是摆明了送到人家眼皮子底下做质子吗?」 游什么学啊?只怕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萧玉音也十分头疼,「这孩子不止要闹着去游学,还说要给咱们领个大齐江南的女子回来做正妃,大汗你听听,他这是说的什么话?难道咱们大辽竟然没有好女孩儿了?」 外间有宫人来报,丹东王求见,夫妻俩还当听岔了:「丹东王不是已经回了封地许久了吗?大半夜的闯宫所为何事?」 那宫人亦不知所为何事,只道:「丹东王披着硬甲,身后还跟着一队侍卫,全副戎装,倒好似要征战的模样。」 听得这话,耶律璟与萧玉音心里都沉了一下,立刻收拾整齐了,往前殿去见他。 耶律德光素来进宫是不必等着传召的,只需往里通报即可。他进来的快,直入皇后宫中正殿,估摸着这时候耶律璟多半歇息在皇后这里。果然他没有估算错误,这里他才坐下喝了两口热茶,以期压制住翻飞的心绪,辽帝与辽后已经联袂而来,进门瞧见他这副模样,耶律璟心头已经色变,面上竟然还带了丝笑意出来,「朕还当阿弟在封地乐不思蜀了,都将皇兄忘在脑后了!几时从封地回来的?」 v第六十七章[01.18] 「天黑了才进上京城,还没回王府去,军情紧急,这才急忙赶到宫里来见皇兄!」 耶律璟眉头都皱了起来,「军情?难道是哪国入侵了?怎的朕这里半点消息也没收到呢?」 耶律德光眸光一闪,向耶律璟行礼:「皇兄有所不知,我那里接到消息,说是齐人利用互市设了圈套,将前往幽州城的齐人一网打尽,就连贤儿也被他们捉了起来!皇兄啊,这次可是齐人要挑起战争,咱们不为别的,总要把贤儿救回来吧?!臣弟自请带兵前往幽州城,求回贤儿,杀齐人一个片甲不留!」 他言之凿凿,萧玉音做母亲的,心里先自慌了,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了辽帝。宫灯之下,耶律璟面色阴冷,从额头往下的疤痕格外可怖,就在一息之间,他忽想到了什么,原本狰狞的眸色又渐渐转为平静,「阿弟一片心意,朕心领了!只前两日贤儿还派人送了信过来,说一切都好,互市不日将开,算着日子正是这几日。咱们等等再看。若是齐人真有意扣住了贤儿,想来他们必会送信过来,勒索一笔赎金!」 耶律德光着急起来,「皇兄竟不顾贤儿的死活了?!齐人突袭我辽国部落,皇兄尚能沉住气不反击,可如今是贤儿落在了齐人手里,那萧恪是什么货色,皇兄难道不知?他手下那帮将士从来不拿辽人的命当一回事,再晚些可就来不及了!若是贤哥儿出了什么意外,皇兄就不难过?!」 他这话入情入理,全然为着耶律璟着想,仿佛旧时与他感情深厚的兄弟又回来了,焦急的神色不似作伪,霎时耶律璟都快要被他说动了,只不过是一瞬间,他终于下定了决心:「阿弟待贤儿的心,不比朕少。朕心里十分感动,可此事不宜匆忙做决定,还是再等等消息!」 耶律德光眸中的光亮渐渐黯淡了下去,棕色的眸子里渐渐酝酿起了黑沉沉的风暴,仿佛是破釜沉舟一般,他忽然跪倒在了耶律璟面前:「皇兄,你若自己不愿意,臣弟宁死也要前往幽州解救贤儿,不能眼睁睁看着亲骨肉落在齐人手里,受尽折磨!」 耶律璟与他手足情深多年,对这个胞弟也算是有所了解,见他不顾一切的态度,更加不愿意贸然发兵,心中的疑点越来越大,神色更加凝重:「阿弟,你心里记挂着贤儿,为兄与你的心思不差分毫。可越是在这种情况之下,做决定才越要慎重!你不必再劝我,也不许自己领兵前往,从今日开始,你就留在宫里陪伴王兄罢,咱们等一个月再说!」 他强硬将耶律德光扶了起来,朝着门外喊道:「来人,请了丹东王下去沐浴休息!」 耶律德光原本是十拿九稳前来的,存着「就算耶律璟不答应,他也要‘为了大侄子冲动一回’前往幽州解救人质」的心思,到时候乱起来,两国交恶,谁还会有功夫追究是谁挑起的战争? 上京城外五里之处,他部落的勇士们都严阵以待,兵不卸甲,马不卸鞍,等着他出发的命令! 他猛的起身,瞧着耶律璟的目光里暗藏伤心:「皇兄就不肯信我一回?!比起旁人,皇兄就不能信亲弟弟一回?!」 耶律璟无奈安抚他:「皇兄几时不信你了?你我兄弟这么多年,就算小事上有分歧,可到底是亲兄弟呢。你急贤儿,为兄何尝不急,只眼前情势未明,你若是睡不着,为兄陪着你去睡,让你皇嫂早点回去休息。」他扭头朝着萧玉音使了个眼色,后者忙道:「汗王去陪王爷罢,臣妾不碍的!」说是不碍,那眼神里分明带着求助之意。 耶律德光深知萧玉音对两个儿子极为疼爱,听得长子出事,她恐怕比谁都着急。今晚将耶律璟留在她身边,这位再吹吹枕头风,说不定明儿一大早耶律璟就会改了主意,因此极力催促耶律璟去陪皇后。 也不知道耶律璟是久与兄弟分开,当真想他了还是别的原因,无论耶律德光怎么说,他都执意要去陪弟弟。耶律德光只能与他一同出了皇后宫里,往别的殿阁去了。 兄弟一人也不乘车坐轿,闲庭散步一般走过去,耶律璟仰头去瞧星空,深邃高远,犹如人心,只能瞧见明明灭灭的星光,却不知道那些黑漆漆的地方到底藏着什么心思。 皇后宫里,一俟兄弟现并肩离开,萧玉音立刻派人悄悄去传召耶律平。 耶律平被人从被窝里扒出来的时候,还当自己在做梦,听得大半夜皇后相召,套了鞋子外袍就跑。能让他母后半夜将他从被窝里挖出来,那必定是不小的事情。 萧玉音见到小儿子,便将方才耶律德光所言讲了一遍,耶律平瞬间就要跳起来:「怎么会这样?齐人怎么能言而无信呢?那大哥这会儿岂不是危险了?」 萧玉音扬手就给了小儿子一巴掌,耶律贤摸着脑门还有些糊涂,「母后打我作甚?」 「打你这个不长脑子的!在自己宫里都想不明白的事,若真是往齐国去了,恐怕让人卖了你都当那是好人呢!」 「难道二叔不是好人?」虽然他固执倔强了些,又极爱打仗,还脾气暴躁,可他们兄弟俩小时候,耶律德光还是很疼爱这俩侄子的。 耶律贤很容易就能扒拉出耶律德光对他们的好。 萧玉音从匣子里拿出一面令牌来,叮嘱儿子:「你二叔说的不一定就是真的,他是想打仗想疯了,万一你阿兄在幽州好好的,他带了一队人马杀将过去,到时候后果会如何?」 耶律平吓的睁大了眼睛:「母后不会吧?那到时候咱们跟大齐又打起来,我想游学,就只能去西夏大食了,不要啊!!!」 萧玉音都快被这不着调的儿子给带跑了,「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记着自己的游学计划?!我让你拿着这面令牌悄悄去调一队人马,查一查你二叔是从城外来还是从王府里来。若是从城外来,就带人出城去瞧瞧,他既然前来请命,说不定就带了大队人马,驻扎在城外呢。」 耶律平的神色这才严肃了起来。 萧玉音半夜没睡,在寝殿里走来走去等消息,暗中猜测耶律德光的用意。 耶律璟显然已经意识到了不妥,想到他的暴戾脾气,旁人拖不住他,唯有亲自去陪着他,才能以防万一。等到耶律平悄悄带人摸出城去,远远瞧见了耶律德光的嫡系在城外驻扎,帐篷连营,他回来报于萧玉音知道,母子二人这才后怕起来。 「前几日才收到你阿兄的来信,算着日子也就这几日互市才开,这么短的时间,就算是你阿兄被齐国人给锁拿了,你二叔也不至于这么快就知道消息。除非……他笃定互市上会出乱子,再或者……你二叔派了人去互市是捣乱,阻止两国订立盟约……」 v第六十八章[01.18] 萧玉音不猜测还好,越猜测心里越害怕。 「母后,那怎么办?」 大半夜的,萧玉音也不能跑去找耶律璟拿主意,她思虑再三,立刻提笔写信,秘密派人前往幽州送信给耶律贤,又叮嘱耶律平:「不管你二叔什么用意,在没撕破脸之前,你万不可露出马脚来,明日见了他还同往日一般,凡事有你父汗呢,瞧他能做出什么事情来。」 此日早朝,上京城中官员见到耶律德光,尽皆骇然。都知道这一位是主战派,如今两国已经正式交好,他原来拂袖离开,甩手不管正好。这会儿回来也不知会不会在朝中掀起什么新的风浪来。 所幸整个早朝,耶律德光都不曾开口,以萧珙为首的主和派们都大松了一口气。下朝之后,辽帝留下了耶律德光,直等人散尽了,萧珙才往中宫去了。 萧玉音的信送出去的同时,耶律贤在幽州城内也修书一封,向辽帝禀明互市发生的血案,以及当时他与萧恪的处理办法。 原本互市开了之后,耶律贤就可以回上京城了,但是鉴于此次血案,他还是准备留下来再观察一段时间再说。 互市上发生血案之后的好几日,夏家园子里都是人满为患,许多前来做生意的商人度过了惊魂一日,都叫了好酒好菜来慰劳自己,又有曲艺可看,不喜欢闹腾的就往前面茶楼去听说书先生讲书,来一段乱世情仇的家国儿女英雄故事,也能稍稍忘掉半刻钟现实的血腥。 不过这些远行的客商们常年在道上走,碰上山匪山匪的概率也是有的,过得两三日便缓过来了,照旧往互市去,挑中了羊群骏马骆驼,又将自己手里的货物出脱了,带着这些牲畜回返。 到是第五日上,何渭与何娉婷,已经夏芍药三人结伴往互市去瞧热闹。何渭瞧中了马匹,以及马鞍,出手便买了上百匹骏马,又为这些马儿置办了精美的契丹鞍。 「哥哥买这么多马儿,咱们家里养得起吗?」就算养得起,那也是一必不菲的支出。 夏芍药在她额头轻点了一指,「你还真是有了孩子连脑子都懒得动了,你哥哥这么精明的人,怎么会做赔本买卖呢?」 何渭大起知已之感:「还是夏少东了解我。」他买这么多骏马,自然是拿去出手的。 大齐马场本就不多,最好的马儿都供给了边关骑兵,轮到寻常人家代步,牛骡都有。达官显贵以及富人倒也买得起马,只那马价格高昂不说,比之眼前辽人赶来交易的马匹,明显要差上许多。 何渭看着心痒不说,就连夏芍药也出手买了一匹小马驹子,说是带回去送给小平安。 这批骏马牵到洛养城去,一匹匹拿出来卖,所赚利润恐怕能吓死何康元。 何娉婷抚着肚子还笑:「安哥儿才多大,你也不怕他摔下来!」抬头瞧见赵则通在人群里转悠,还朝她招了招手,她兴奋的脸都红了,拽着夏芍药的袖子指点:「夏姐姐你瞧,夫君扮成商人在前面转悠呢。」 互市开了第一日就闹出大乱子来,燕王与耶律贤都极为重视,第二日更是加强了巡防,照旧是之前的防守套路,明里由夏景行带着前锋营将士巡城,暗里的防卫由赵则通负责。 许是之前的风波已经过去了,这两日新城之中除了各种挑着担子卖小食的商贩,还有些挎着篮子卖叫食用品小玩意儿的少年男女,想来是卖些东西来补贴家用。周围此起彼伏辽人与齐人的叫卖声,还有不通汉语的辽人同齐商鸡同鸭讲,两方都有意交易,偏偏语言不通,急的抓耳挠腮,场面瞧着十分有趣。 赵则通上前去,居中翻译,竟然也令得这桩买卖谈成了。 辽人为表谢意,回身从褡裢里抓了满满两把肉干,乳酪,非要往赵则通怀里塞,他没奈何收了,引的那辽人露出满面笑意。同他谈成生意的齐商不甘示弱,从肩上褡裢里抓了一把大钱给他当作酬劳,约有二三百文之数。 远处,何娉婷与夏芍药瞧得这一幕差点笑破肚皮。 夏芍药还打趣何娉婷:「赵六哥这差使好,既能办差还不耽误赚钱,想来往后妹妹家肉干,乳酪是不愁了。说到底还是殿下偏帮赵六哥,我家夫君就没这么好的差使。」 他们从西门进来的时候,正瞧见夏景行大热的天还全副披挂骑在马上,身后跟着一溜小跑的士兵,在城内转悠。 何娉婷身子重,多走几步路就出汗,他们身后就跟着青帷马车,逛得累了她便上马车歇歇脚,竟然也教他们淘到了辽商从大食运来的琉璃盘,晶莹剔透,价格倒不贵,二人各买了一套,算是买个稀奇。 回去的时候,夏芍药与何娉婷坐着马车,还未出互市新城,见得西城内有一处围着许多人,闹哄哄也不知道在做什么,身着甲胄的军士们也在其中,远远瞧着似乎夏景行亦在其列。何娉婷还要过去说不瞧瞧,「那边说不定还有什么好东西咱们没瞧呢。」被夏芍药给拦了下来:「你一个大肚子往人多处挤,怀着身子也不知道安生的。」她自己怀着小平安都没这么闹腾。 何娉婷大叹:「你哪里知道我的苦啊,天天圈在家里,哪里都去不了,好容易出来一回,还不得多瞧瞧热闹?」 「不是你自己懒怠动的吗?」夏芍药放下马车帘子,催促车夫回转,不理何娉婷的要求。 何渭在马车外面听得夏芍药轻易就替自家妹子作主了,将她管的服服贴贴的,也不知想起什么来,唇边带了一抹浅淡的笑意出来。 小平安见到鞍夏芍药给他买的小马驹子,差点没高兴疯,绕着小马驹周围撒欢的跑了几圈才停下来,跟小狗似的吐着舌头喘气,还大声扬言:「明儿我要将小马牵到园子里去,让别人去看。等下次世子哥哥来玩,就知道我也有马了。」 v第六十九章[01.18] 燕王世子也有一匹马,只不过要比小平安的这匹大上许多,是个三岁的小母马,性格温顺,有时候他骑着过来园子里,小平安瞧见了艳羡不已。 夏芍药设想周到,小马还配了马鞍。卖马的辽人说这小马性格温顺,最适合孩子骑。保兴将小平安抱到马上,让他紧紧抓着马鞍,自己牵着马缰就在院子里转悠,夏南天生怕摔着大孙子,也跟在后面走,侍候的丫环婆子都出来瞧热闹,这情状倒有些好笑,夏芍药远远瞧着差点笑出声来。 夏景行回家来,才进了大门,就听到儿子兴奋的声音,「爹爹你快来瞧,我有马儿了!」他将马缰将给门上小厮,大步过去,瞧见这匹温顺的小马,顿时乐了:「这是你祖父买给你的?」 夏南天宠起大孙子来,真是什么都愿意捧到他面前的。 小平安在马上得意的笑,「错了错了!这是我娘送给我的!」他还大方向夏景行招手:「以前爹爹带我骑你的大马,今儿我也请爹爹骑我的马!」 夏景行指指眼前小马驹子细瘦的腿脚:「你不怕爹爹爬上去,一下压死了你的小马驹子?」 小平安光顾着大方,还没考虑到夏景行的身高体重,经他提醒,低头瞧瞧自己的小马驹子,爱怜的摸摸它的耳朵,终于下了个决定:「那就……等它长大以后,我再请爹爹一起骑它!」 夏景行摸摸儿子毛茸茸的脑袋,一把将小家伙从小马驹身上提起来抱进怀里,狠狠亲了两口,胡茬扎的小家伙脸疼,伸出小巴掌按在他脸上,挣扎着要坐回去。 次日夏景行才出门,夏府门口就有人求见。是个中年妇人带着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说是上门致谢的。 门上报到里面去了,夏芍药正坐在那里梳妆,准备打扮整齐了往铺子里去,便遣了丁香去瞧。 丁香小心谨慎,过得一刻来复命,说是外面那对母女昨儿在互市卖绣品,差点被个骑马的商人给撞了,幸得夏景行相救,今儿一大早便跑来谢恩。 夏芍药摆摆手,让丁香带了那对母女回去,只道举手之劳,也没什么可谢的,既然夏景行担着互市安危之责,这便是份内之事了。 丁香再去打发,夏芍药已经收拾停当,带了榴花坐着马车要出门。哪料得马车才出了夏家大门,便被人拦住了,那对母女已经跪倒在了马车前面。 榴花掀起车帘子往外瞧了一眼,气哼哼道:「昨儿差点被马踩了,怎么今儿就要往别人马车轮子下面钻?亏得张三叔驾车稳当,不然不定得出多大事呢。」若是夏家马车压到了人,传出去像什么样子? 夏芍药还真没见过这么执着为道谢的,她踩着凳子下来,索性扭头又进了大门,让榴花带了那对母女进去。都将人堵到半道上了,再不见一见下次不知道要堵哪里。 榴花心里有气,带人进去的时候言语之间未免带出来几句,那对母女也不吭声。到得前厅,见了夏芍药纳头便拜,口称:「见过夏夫人。」 当闺女的跪在那里头脸都涨红了,当娘的倒能言善道,三言两语就将事情进明白了:「昨儿小妇人与闺女去互市上卖绣口,闺女差点被马踩了,还是夏将军救了我家闺女。小妇人只这么一个闺女,当真是命根子一般,若无夏将军,昨儿真是要剜了小妇人的心肝肉去!」她说着又朝着夏芍药磕头:「真是要多谢大将军活命之恩!」被夏芍药示意丫环将她们娘俩扶了起来。 「大嫂子请坐,一桩小事而已,大嫂子不必介怀。」 那妇人带着闺女落了座,拿眼儿偷偷睃了夏芍药一眼,便将她头上戴的,身上穿的,连脚上绣鞋上缀着的珍珠都瞧了个清楚,心里暗暗咋舌,又陪笑道:「夫人不知道,之前小妇人与闺女便与夫人打过照面。小妇人还受过夫人恩惠,跟着孙掌柜在夫人家院子里住过些日子的。一直说要过来给夫人磕个头,只是没人领着,不好意思上门来。」这母女俩正是邢寡妇与莲姐儿。 夏芍药什么人,打个照面就瞧出了攀附之意,她应付两句便要送客,邢寡妇却推了莲姐儿一把:「小妇人女儿得将军活命之恩,小妇人思来想去,这大恩不能不报,想来想去,唯有让女儿来侍候夫人,以报答将军的救命之恩!」起身来拉着闺女就要再跪下去。 榴花是个嘴快的,马车被拦住心里就不痛快,这会儿嘴巴就更利索了:「我们家夫人也不差侍候的人,再说了你家姐儿是能侍候我家夫人沐浴啊还是来叠被铺床?」 也不知道是不是这话戳中了邢寡妇的心思,她一张老脸都涨红了,倒是夏芍药横了榴花一眼:「我身边这丫头没恶意,就是嘴巴快了些。大嫂子还是带着姐儿回去吧,我们家里不需要侍候的人,一点点小事大嫂子也不必挂在心上。我还有事要忙,大嫂子请自便。」再懒的敷衍,起身要走,薄纱衫衣袖拂过邢寡妇手背,带起一股好闻的味道,也不知道是什么香味儿。 邢寡妇带着莲姐儿上门来谢恩,结果夏芍药不搭茬,只能带着莲姐儿怏怏而回,竟连手里做谢礼的绣帕都没送出去。 路上莲姐儿埋怨她:「娘,早说了夏夫人也不是谁想见就能见的,让你将绣口托了孙掌柜送过去,也算是咱们记着夏大将军的救命之恩,你非要带我过去……」 邢寡妇数落女儿:「你懂什么?!这次夏夫人冷淡,咱们多跑几趟,她瞧在咱们心诚的份儿上,说不定就松动了呢。你当孙掌柜跟夏夫人是多深厚的交情?她攀上了这门关系,就怕咱们也同夏夫人搭上关系。若是能让夏夫人出手帮咱们一把,将来还愁你不能嫁个好人家?你瞧见了没,夏夫人身边的丫环都穿金戴银,满头珠翠,比寻常人家的小娘子还打扮的富贵呢。」 城里开了互市,第一日出了事,但其后几日便风平浪静,还有重兵把守。 孙氏院子隔壁住着一户人家,家里夫妇每日做些小食推出去外面买,开了互市之后便让十来岁的儿子跟闺女提着篮子去互市卖,生意好的出奇,那些行走各地的商人又手头阔绰,就算是辽人没有铜钱,也会抓一把乳酪,或者拿两条肉干来换个热蒸饼来吃。 邢寡妇偶然出去撞上了这家妇人,聊了几句,听得对方会做绣活,便极力鼓动她:「大嫂子不知道,那辽人最喜欢咱们大齐的绣品了,拿到互市上去,保管比放在布庄里寄卖赚的多。」 这话打动了邢寡妇,她回去悄摸将这些日子做的荷包络子以及绣的帕子等物装到了篮子里,大清早就拖着莲姐儿去互市上买,这才有了后来差点被马踩了的事情。 孙氏这些日子忙着教徒弟基本针法,其余几名寡妇大都窝在房里做绣活,不到饭点儿是不出来的,旁人倒不知道邢寡妇母女俩昨日的遭遇。 v第七十章[01.18] 等到邢寡妇隔得五日再次上门求见,夏芍药知道了,直接让门上小厮给拦住了,「告诉她们娘俩,没事儿别来!」 哪知道过得半刻钟,门上便有小厮悄悄来报,说是邢寡妇母女俩将大将军给拦在了家门口。 夏芍药脸都黑了,她还真没想到能遇上这种事情,扭头问素娥:「那寡妇难道是相中了你家姑爷?」恼怒之下连称呼也变了。 素娥觑着她的脸色,暗道这寡妇母女俩摆明了非要缠上来,保不齐揣着什么见不得人的心思,嘴里还不能说破,只能委婉的劝她:「许是她们想着上次来谢,没见到大将军,这次才要见一见的。」 夏景行是才下了值回家,彩霞满天,手里还提着从街市上给妻儿买的果子,想着天气燥热,多吃些梨子降降火,哪知道眼瞧着到了家门口十步开外了,斜刺里滚出来个婆子跪倒了马前,他两手提缰,手里的果子洒了一地,马儿被勒的难受,高高的扬起蹄子嘶鸣一声,差点将那妇人给踩在马下。 「什么人?」他气恼交加,仓啷一声就拔出了腰间长剑,直指跪在地上的邢寡妇:「大胆妇人,好端端你往本将军马下钻什么?」这不是找死吗?! 邢寡妇远远瞧着,夏景行的马速并不快的,这才计算好了时机往前跪,哪知道夏景行满脑子想的都是回家之后要如何如何,最近他忙的脚不沾地,媳妇儿做生意也有些走火入魔,两个人压根没时间亲热,今儿下值早,燕王又不曾召他,便想着早早回来沐浴更衣,吃完晚饭还可以做些余兴节目,顺便联络联络夫妻感情。 他脑子里想着别的,自然没注意前面路上有什么,等眼睛瞧见马蹄下跪着的人,已经有些晚了。 邢寡妇吓的脸色灰败,莲姐儿也给吓到了,原本死活也不肯这么突然的跪在夏景行马前,这会儿也顾不得了,上前去与邢寡妇跪在了一处,拉着她的胳膊瞧她可有被踩伤。 最可怕的是,夏景行长剑所指,正是邢寡妇的脖子,她若是往前再递进一小寸,都要被夏景行给刺伤了。 「他当真拔剑了?」 夏芍药惊的站了起来,原还当是一桩桃花债,没想到受惊的不止她一个,连当事人夏景行也受到了惊吓。 来报信的腿再快,也赶不上事态的变化。邢寡妇被夏景行用剑指着,都到了这会子了,她反正已经豁出去无论如何也要靠上夏家这棵大树,当下没命的朝着夏景行磕头:「大将军息怒!大将军息怒!小妇人并无恶意,只是前来向大将军致谢的!」 夏景行原来就是个寡言的人,特别是从小在镇北侯府那种环境下长大,对人的戒备心理其实极重,连带着亲和力其实也比不上耶律贤这等身心健康的少年郎,见人就能露出和善的笑意来。上过战场的人情急之下挥剑出去,更带了骇人的杀意,倒着实吓住了莲姐儿,小姑娘差点哭出来。 邢寡妇灰头土脸跪在马前面,莲姐儿还担心邢寡妇哪里受了伤,哆嗦着去摸她娘,却被邢寡妇在大腿上下死力掐了一把,小姑娘立刻惨叫一声,眼圈儿都红了。 「娘——」 邢寡妇拉了女儿的手一起仰头去瞧夏景行,以便让他能够瞧见莲姐儿那张楚楚含泪的脸,要是大将军心生怜意呢? 夏景行哪里记得眼前母女之事,他一日见过的人都在成千上万,整个互市的面孔不知道有多少,这会儿咬牙从齿缝里挤出一个字:「滚——」带着闺女往他面前凑,若不是他这匹马儿在战场上配合默契,及时收了蹄子,恐怕今天非得出血案不可。 「将军!将军你不记得小妇人与闺女了?前几日我家闺女在互市卖绣品,差点被人踩了,还是将军仗义相救!小妇人家无长物,无以为报,思来想去,就想着将闺女送来服侍将军,为奴为婢,做牛做马报答将军的大恩!」 莲姐儿倒没想到她亲娘会说出这番话来,整张脸儿顿时都红透了。她又生的皮子细白,倒似上好的白玉上面沁出胭脂色来,端的漂亮。邢寡妇生平最得意的乃是生的这个闺女拿得出手,往日总想着要配个好门户,万不能委屈了亲闺女再过吃糠咽菜的日子。 夏景行在自己脑海里搜了一回,好像果然有这回事,当时一匹马直冲了过来,却是辽商带来的还未驯服的野马,一位齐商看中了,非要试试这马的性情,拉了出来骑上去,这马就野了,在互市里撒开蹄子的跑,莲姐儿当时是背身而立,听得身后有人惊呼,再转头已经晚了。 他当时伸出马鞭来,卷住了她的腰肢将人提了过去,眼见得那马要疯,前面还有许多往来商贩以及提着篮子的少年男女,情急之下当场削伤了马腿。野马倒地,马背上吓的面色惨白的齐商也滚了下来,许多人围了过来,又有那卖马的辽商也追了过来,大家一起协商要怎么处理这事儿,还有凑热闹的围成了一圈,他倒忘了被自己拎出圈外的女子如何了。 总归没被野马踩死,算是她命大。 「我家不缺人使唤,速速离开!」 夏景行果子也不要了,跪在马前面的人也不管了,拨转马头一夹马腹就走了,马蹄子扬起的尘土差点迷住了邢寡妇的眼。 她们母女俩跪了一会子,见无人理会,再跪大将军也不会回来。回头去瞧,夏家大门倒是开着个缝,探出个小厮的脑袋来,瞅了她们母女一眼,又砰一声关上大门,去往后院报信去了。 邢寡妇只得指使女儿:「娘跪的腿软了,你扶了娘起来。」其实是被大将军吓的。 万没想到大将军一言不发就要拨剑,这也太吓人了。 莲姐儿比她还害怕,抖抖索索半天爬不起来。好容易娘俩站起来了,邢寡妇瞧瞧地上四散的果子,青翠水灵,有的倒是摔破了,有的上面只沾了一层土,她可惜的弯腰拣了一个,在袖子上擦擦,「咔嚓」咬了一口,满嘴的果子水儿,又甜又酸。 「到底是家大业大的,这般浪费,也没知道这一包果子得多少文,我瞧着总得十好几文钱吧?」支使莲姐儿去拾地上的果子。 v第71章[01.29] 莲姐儿涨红了脸,忍着羞意草草捡了几个没摔烂的,塞在袖里扯了邢寡妇往回走。 夏景行骑马沿着原路返回,依旧到了买果子的老头那里,见得他还有半筐果子,总算来得及,又另付了钱,连筐都买了,拎到马上来,再往家赶。这次他格外小心,一路都护着筐里的果子,还重点观察沿途两边有没有藏着什么人再冲出来朝着他磕头。路过方才的地方,见得那母女俩已经不在原地了,总算松了一口气。 夏芍药在内宅里听得他气哼哼骑马走了,顿时愕然:「难道竟然被这母女俩给气走了?」她家里这位一向是脾气很好,对她算是千依百顺了,难得还有惹怒他的人。 她正坐在家里胡思乱想,夏景行又带着半筐果子回来了,到得二门上将马缰扔给了小厮,自己提着果子往后院去了,婆子上前来讨,还被他给拒绝了。 夏芍药听得外面脚步声响,出来就瞧见他提着个大筐进来了,见到她面上倒是一点怒色也无,还笑道:「我今儿回来,瞧见路边有个老汉卖的果子水灵,就买了些回来。让丫环给爹爹跟小平安捡些去。」 「素娥,拿盘子过来。」 夏芍药支使了丫头下去,院里只余他夫妇二人,这才似笑非笑道:「怎么方才我恍惚听得门上来报,说是你回来又走了,难道竟是到家门口了,才想起来要买果子不成?又或者……被什么人给吓跑了?」 提起这话,夏景行面上恼意一闪而过:「不长眼色的蠢货,今天差点让我踩着人,哪有往马前面跪的?!真是蠢货!」 他的重点完全是恼恨邢寡妇差点让他犯下命案,而夏芍药的关注点却不在此,她拣起个梨子来,拿在手里把玩,「怎么我听着倒好似有人要以身相许呢?」 夏景行还没反应过来,「哪有这回事?」自己回想当时场景,恍惚……好像那妇人果然有这个意思,要将闺女舍了给他。 他以拳抵唇咳嗽两声,眸中浮上星星点点的笑意,「为夫当时着急回来,还真没注意。多谢夫人替我留意,往后有这等美事夫人一定要提醒为夫,也好让为夫有个心理准备。」 夏芍药扔下果子,伸手就扯住了他的耳朵:「让你准备什么?是要准备新房子还是准备做新郎?」刁蛮任性的大小姐脾气暴露无疑。 夏景行连忙讨饶:「我哪敢啊?!身家性命都捏在夫人手里,为夫是连余钱也没有,就算是要准备新房还是做新郎,不都得花银子吗?夫人将钱袋子管的这么紧,为夫哪有这机会?」解下腰间荷包,双手捧着献了上来:「这是今儿为夫巡城收到的好处,都交给娘子处理。」 夏芍药娇哼一声,「你这是有怨言了?」一手提着荷包掂了掂,感觉里面沉甸甸的,又挑刺:「赵六哥当差,都能收到乳酪跟肉干,怎么你当差回来就只有铜板?」 冷不丁听到小平安喊了一嗓子:「娘,爹爹做错了什么?」 夏芍药一惊之下,顿时松开了扯着夏景行耳朵的手,扭头去瞧,夏南天牵着小平安的手正站在院门口,满脸的不赞成,还咳嗽一声,「女儿啊,你可不能欺负阿行!他好歹也是三品大将军!」 夏芍药:「……」 夏景行立刻狗腿的迎了上去,声音简直称得上热情洋溢:「爹爹,我下值了在街上瞧见卖梨子的,买了半筐回来给爹爹尝尝,听说这梨子可甜了。秋燥了爹爹跟小平安都要吃点润燥的东西。」 夏南天脸上的笑意都止不住:「你这孩子,镇日忙的不着家,回来还惦记着我们爷孙俩。我们吃什么都能自己出去买,你可要好好当差啊!互市上鱼龙混杂,更要当心安全!」 他们爷俩互相关心,夏芍药这时候倒觉得自己不是亲闺女,而是儿媳妇了,反倒夏景行才是亲儿子。 夜来夫妻解了衣衫在一处,夏景行还咬着她的耳珠偷偷笑,被夏芍药在身上拧了一把,总算止了笑。 「你就得意吧?招惹的那妇人都带着闺女上门来了,若有下次你试试看?」 夏景行也很委屈:「为夫连那姑娘的半片衣角都没沾,她非要带着闺女送上门来,瞧中的还不是将军府的名头,夏家的家财。若是我还是以前那个倒卧路旁的乞丐,又穷又病,奄奄一息,你看她还上赶着送不送?」 他倒看的明白! 夏芍药心头郁气终于消散了一些,身子也绵软了下来,由得他贴了上来,肉皮儿相贴,又暖又舒服,他犹不知足,在她耳边小声嘀咕:「我只是想着,耶律贤当街都敢拦着娘子求亲,后来还一而再再而三的与娘子见面,娘子怎就不疼惜为夫一些,离他远着些?」身子沉了下去,恶意研磨。 「他那是随口一说,你也当真?辽人习俗不同,后面做生意再见,他不是规规矩矩的吗?」 夏景行心道:哪里规矩了?与自家媳妇儿说话的时候眼神尚能保持清明,在她瞧不见的地方,眼神里都恨不得长出勾子来,将媳妇儿的心给勾走…… 可原本媳妇儿是不在意的,他若是再三再四的强调,万一媳妇儿留心起来,却不好了,只能将肚里的话咽了下去。 互市开了二十多日,耶律贤收到了萧玉音的密件,打开来瞧,暗道好悬,差点中了耶律德光的计策。 当日抓的辽人咬死了不说幕后主使之人,更在被缉拿审问之后一心求死。萧恪觉得既然问不出什么,索性成全了他们,便将活着的这些辽人都拉到新城之外处决了。 v第72章[01.29] 观刑的辽商与齐商再次感受了一次两国皇室修好的决心,这下是更无疑虑了,互市此后多少日子都风平浪静,每日开市都有不少两国商人达成交易,抽的交易税都非常喜人。 这时候耶律贤就开始后悔了,早知道交易还能抽税,说什么也要将互市建到上京城外去,这样也算是给国库又添加了一笔收入。到底还是他年纪轻,办事不够老练之故。 算着日子,耶律德光到上京城也有二十多日了,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耶律贤心里不放心,拿了信去寻燕王,将辽后的信给他看。 燕王原本就疑心互市上的乱子是耶律德光所为,见到辽后亲笔所书,更加确信无疑。 「大殿下既然是汗王嫡长子,便是未来大辽的可汗,小王在此向大殿下保证,只要本王在幽州在驻守的一天,必能保证互市开下去,只前提是,汗王与大皇子能够保证辽国没有内乱,一切都在你们父子掌控之中!」 耶律贤面色凝重,与燕王拱手为礼:「小王这就回上京去,往后互市的辽商望燕王殿下照拂一二。小王留下使团副使在幽州,燕王若有需要通传的,只管让他传话即可!」 次日耶律贤就带一队人马回上京城去了。 夏景行听到这个消息,只感觉再去燕王府议事,脚步都轻快了不少,回到家里,对着老婆也是温柔似水,以至于让夏芍药怀疑他是不是心里藏着什么阴谋,这才要加倍对她好。 也不怪她多想,实在是邢寡妇是个坚韧的妇人,隔得几日总要出现一回,往夏家门上求见,只不过守门的小厮不放她们进来,这才没闹出乱子来。 而经过了上次夏景行拨剑的事情,她大约觉得大将军有点吓人,万一弄不好会出人命,倒不敢在夏景行回家的路上公然拦他,却转头磨缠起夏芍药来。大约觉得这位夫人年轻面嫩,心肠又好,连孙氏也肯接济,不但备好院子连被褥米面都准备好了,她带着闺女多来几趟,说不定就能应下来。 夏芍药还真没见过脸皮如此之厚的人,她被邢寡妇闹的烦恼不已,终于派人去请了孙氏过来,将最近这段日子以来,她们娘俩的所作所为都讲给孙氏听,请求她能劝着些。 孙氏忙着教小徒弟们练习针法,她自己还要做活计,只隔几日往夏家布庄交绣品的时候,徐寡妇提起邢寡妇最近几乎没交什么绣品,才觉得有几分奇怪。 邢寡妇十分爱财,恨不得一文钱掰作了两半花,哪里会闲着不赚钱? 现在才知道,感情她将绣品拿去互市上卖了,结果又遇上了大将军,还生出了不该有的妄念。孙氏脸都红了,难堪的快说不出话来,「我……我得夫人帮助良多,没想到却给夫人添了这么多麻烦!都是我的错!」 夏芍药倒笑了,「我记得你也是个爽利人,你能出手帮她们娘俩一把,原是你心善。她们非要来缠我,却不是你支使的,与你有何干系?怎么就是你的错了?我只是被这娘俩给烦的,让邻居知道了,不定还以为是我家夫君惹了什么风流债回来呢,过得几日门上就有个寡妇带着闺女来求。她这哪里是求人,乃是逼人!想要逼人就范!可惜我偏偏不吃她这一套。如果再逼我,可真别怪我仗势欺人,将她家小闺女卖到见不得人的地方去,就算她喊破了大天也没地儿喊冤去!」 孙氏回去之后,将院里住着的所有人都召齐了,张口便道:「邢嫂子,你天天带着莲姐儿上夏家门上去,知道的说是你知恩图报,不知道的还当你是上门讨债呢!我不管大将军如何救了莲姐儿,人家救是举手之劳,没想着要你们母女报答,可你上赶着非要将姑娘送进将军府去,到底打的什么心思?别打谅大家都是傻子,就你精明!」 她也是气的狠了,半点脸面都不想给邢寡妇留,这才当着众人的面儿揭破此事。 邢寡妇不意此事竟然会被孙氏知道,「这事儿……掌柜的怎么知道?」 孙氏冷笑,「若要人不知,除非鬼莫为!将军府周围的邻居们都知道了这事儿,大家都当笑话谈,我又没聋没瞎!不知道邢嫂子这么做,是想逼着夏夫人就范呢,还是想带着夏将军纳了莲姐儿?」 其余几位寡妇没想到会出这事儿,皆拿鄙视的目光去瞧邢寡妇娘俩。 莲姐儿面嫩,被人瞧的恨不得地上有条缝钻进去,邢寡妇却挺起胸膛道:「大将军救了莲姐儿一命,我家莲姐儿就该为奴为婢的报答他!人若不知恩图报,那还是人么?」她这借口倒是冠冕堂皇。 孙氏这下真是被她给气笑了,「还没听过这么上赶着报恩的!不过呢,夏夫人也说过了,你若是还照这样三天两头往将军府门外去求,坏了大将军的名声,到时候就别怪她不客气,找个人将你们母女俩都卖到那见不得人的地方去,邢嫂子觉得在幽州地界上,还有谁能为你们母女俩作主?燕王殿下吗?可惜燕王府的门槛更高,恐怕你们母女俩踏不进去!」 邢寡妇脸都白了,「她敢?!」瞧着那位夫人生的眉目如画,不意心胸竟然这般狭窄毒辣。 「你觉得……夏夫人托我捎这句话给你,难道真是为着说笑?」 「她……她真这么说?」 「邢嫂子若不信,大可一试!」 孙氏说完这句话,扭头便走。才走两步又想起一件事,回身笑道:「邢嫂子若是觉得我这院子浅窄,容不下你这尊大佛,你大可寻个高大些的庙门,别住在我这小庙里委屈了您!」 其余几位寡妇平日深居简出,都是不惹事的性子,又没得儿女依靠,唯有埋头做绣活,好攒钱养老。原来她们都羡慕邢寡妇老来有靠,至少还有个亲闺女,有个病啊痛啊总有人管,如今都不拿正眼去瞧她了,唯独徐寡妇说得一句:「邢嫂子也该正经给莲姐儿留心一门亲事了,别尽想着拣高枝儿飞!」 何娉婷在家养胎,闲极无聊,听到这则趣闻捧着肚子将夏芍药好生嘲笑一回:「姐姐真是好气性,听说那小闺女可水灵了,收回来做个洗脚丫环难道不好吗?」 v第73章[01.29] 夏芍药瞪她一眼,「这又是哪个耳报神告诉你的?」 何渭早带着那群马回洛阳去了,临走还特意托付了夏芍药抽空多陪陪何娉婷,来日必有重谢。纵然他不开口,夏芍药也必是要照顾何娉婷的,有了何渭这句话,她就想到了自家老宅子,笑眯眯答应了:「大公子可千万别食言啊!」 何娉婷原本就闲不住,两家又门连着门,那边门上有个什么动静,这边守门的小厮都能瞧得见。邢寡妇连着拦过夏芍药夫妻,还三不五时往夏家门上来求见,闹出这么大动静,何娉婷不知道才怪。 她平生一大恨事就是何康元的外室与何太太隔空打擂台几十年,她当初年纪小的时候还劝过何太太:「娘何不答应了,将她弄回家来,捏在娘手里心再慢慢折腾?」 何太太当时答的漫不经心,如今想来也有几分道理:「她不过是个上不了台面的玩意儿,将她弄回来放在眼皮子底下天天膈应自己,我是嫌自己日子过的轻快,还要自找不痛快么?」 何娉婷是个爱憎分明的人,凡事都想速速求个结果,没道理拖个一二十年。她对夏芍药有信心,可笑完了还是要告诫一句:「可别被那起子小人钻了空子!」才说得一句,肚皮忽紧绷了起来,待这阵儿紧绷过去,又猛的抽痛了一下,她脸色乍变,夏芍药瞧这架势不对,忙问一句:「不会是要生了吧?」 痛劲儿倏忽过去了,什么事儿都没了,何娉婷还有几分懵懂:「说是还得四五日呢。」夏芍药已经吩咐秋霜:「去将刘嬷嬷请过来瞧瞧。」 刘嬷嬷便是何太太给何娉婷陪嫁的燕喜婆子,管着她房中事,这些事情上经验老道,比之只生过一胎的夏芍药要强上太多。 不等刘嬷嬷来,何娉婷已经又疼了起来,这次她也觉得不对:「姐姐,难道真要生了?」怀胎数月可当真没有这么疼过的时候。 夏芍药忙安慰她:「才开始疼,离生还远着呢。」 「啊?要疼多久啊?」 刘嬷嬷来了之后,摸了胎位,只道孩子已经入了盆骨,看来是要生了。她亲自服侍了何娉婷去洗身子,秋霜与秋果跟着,又派了人去街上请接生婆。 夏芍药便唤人去互市请赵则通回来,刘嬷嬷出来之后听得要请了赵则通回来,还道:「妇人产子,请了男人回来也帮不了什么忙。」夏芍药可想的与她不同,「男人回来是帮不了什么忙,可让他在产房外面多听听何妹妹的惨叫声,回头肯定更加心疼媳妇儿,两个人若是意见不一,念着她生子时的苦痛,能让则让,岂不是功德一桩。」 说的刘嬷嬷都笑了:「是夫人考虑周到。」她是何太太精挑细选出来的,满心满眼里都是何娉婷这个主子,但凡对她有好处的,自然不拒绝。 赵则通来的时候,满院子丫环都在心碌,何娉婷已经进了产房,夏芍药在外面走来走去。产房里有刘嬷嬷与两位接生婆,还有丫环,她在产房里干站着等于添乱,索性在外面等着。 旁人生孩子,倒将她急出一头汗来,见到赵则通如遇救星:「赵六哥你可回来了!」 赵则通也是满头的汗,才从互市骑马赶回来,比夏芍药还着急:「怎么样了怎么样了?」听得房里何娉婷一声接一声的惨叫,他满脸惶恐:「不会……不会有什么事儿吧?」 夏芍药原本还指着他壮胆呢,自己生的时候疼的根本不记得怎么抗过来的,轮到别人生孩子怎么听怎么惨烈,倒好似产房里正在发生虐杀惨案。哪知道赵则通比她胆子还小,只能反过来安慰他:「肯定没事儿!妇人生孩子都这么疼的,你以后可不能欺负何妹妹。」 赵则通这会儿胆子都要被吓破了,「我……我几时欺负过她?真的没事儿?你可别骗我?!」 一直到月上中天,孩子才生了下来,接生婆立刻出来报喜:「赵将军,是个大胖小子!」这下她们的赏钱可不会少了。 夏芍药进去瞧了大人孩子,何娉婷这会儿还有力气,皱着眉头瞧着襁褓里的儿子,似乎十分遗憾:「原本还想让小平安做我的女婿的……」引的夏芍药直笑:「你早点养好,早再再生个闺女,总能如愿的。」 「才不要,生孩子疼死了……」一句话未说完,她已经歪过头睡着了。 夏芍药回家的时候,夏景行还倚在床头抱着本书消磨时间,都这会子了他竟然还未睡。 她沐浴洗漱完了上床,被他搂在怀里问:「闺女儿子?」 「是个大胖小子呢。」夏芍药绘声绘色将赵则通急的差点上房揭瓦的模样给讲了一遍,夏景行唇角带笑静静听完了,忽道:「娘子生平安的时候,也这么疼吗?」 夏芍药往他怀里靠了靠,闭上眼睛打个哈欠:「妇人生孩子,哪有不痛的?」不意被他伸臂紧紧搂在怀里,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她睁开眼睛,恰对上他深深的带着怜惜歉疚的眼神,她不由笑出声来:「都过去这么久了,你还多想!」拿手遮住了他的眼睛,撑起身子欺了上去,在他唇上印了一吻,「就你心思多。」 夏景行自失一笑,忽正色道:「你今儿可吃了晚饭?」 夏芍药一僵,摸摸肚子,这时候才发现……好似何娉婷生孩子叫的太过惨烈,她跟赵则通在外面从中午等到了晚上,水米未进,哪里还记得吃晚饭这回事? 夏景行已经朝外面吩咐:「来人,去给夫人准备些小菜面食来,好克化的。」 外面侯着的丫环们立刻去办,过得一刻钟,热腾腾的鸡汤面,清爽的四色小菜端了上来,夫妻俩头并头坐在小炕桌前面,各吃了一大碗鸡汤面,才算是结束的忙碌的一天。 v第74章[01.29] 赵则通得了儿子,燕王以及军中同僚齐来相贺,家中女眷皆送了贺礼过来,洗三宴多赖夏芍药帮忙,办的热热闹闹。小平安还往月房里凑,见过了小弟弟十分伤感:「娘,小弟弟长的有点丑……」原本他听说干爹家里新添了小弟弟,都准备以后带到园子里去向小伙伴们炫耀,哪知道小弟弟跟小老头似的,眼睛都不睁,脸上的皮肤红通通皱巴巴,怎么拿得出手? 夏芍药逗他,「一会你问问你干爹,小弟弟是不是外面拣回来的,怎么没你干娘漂亮?」 小平安果然无知者无畏,向赵则通表达了「你儿子真丑,这么丑的小弟弟我都不好意思带出去」的心声,给这几日乐的都快找不到方向的赵则通当头泼下了一盆冷水,他盯着干儿子那张粉雕玉琢的小脸,想象当初在营里看到那个完全分不出人形的黑墨团子都能长成今天这般模样,自己家那只红皮猴子在不久的将来自然也是玉树临风的。 赵则通摸摸小平安的脑袋,笑的十分笃定:「放心,小弟弟长大以后,一定会长的很好看的。」 小平安一点也不相信,「干爹你别骗我!」 不等赵家荣哥儿满月,随同耶律贤回辽国的两名护卫伤往上京城延昌宫里报信:大皇子在回上京的途中被人截杀,受了重伤不知所踪。 辽帝与辽后听得这话,整个人都懵了。 辽帝尚能保持表面的镇定,还知道审问那两名护卫:「到底怎么回事?大皇子是出了幽州城被截杀的,还是在草原上被截杀的?依你们所见,那些截杀的是齐人还是辽人?」 原来耶律贤带着一队护卫从幽州出发,在路上走了半个月,碰上一队人马,蒙着口鼻,二话不说拔刀就砍。耶律贤身了重伤,他身边的护卫拼死护主,马儿驮着耶律贤往草原深处跑去了,他们一队护卫与那帮人战到最后,派了这两名护卫冲出去前往上京城报信,其余的护卫……恐怕凶多吉少。 耶律璟力持镇定,又细细问及事发地点,以及耶律贤跑走的方向,立刻要领兵去搜,却被萧玉音拦住了。 人越是到了危机时刻,越是想的比较多。 耶律德光自被耶律璟强制留在延昌宫,兄弟起卧几乎都在一处,好几次他还要反复向耶律璟洗脑,齐人狡诈不足信,与他们做生意无异与虎谋皮。对于齐人,唯有用武器将他们驯服了,才能让他们为辽国所用。 自始至终,耶律璟对驻扎在上京城外的耶律德光的心腹装作不知,只悄悄加强了城内布防,对耶律德光采取怀柔策略,还与他打赌:「阿弟你别着急,咱们与齐人订立盟约也没多久,互市又才开,不如等过个三年,再瞧瞧成果。看看到底是用武力攻打汉人合算,还是与他们做生意合算。」 耶律德光却没心情同耶律璟订立什么三年之约,「若三年之后才知道被汉人骗了,皇兄岂不太后知后觉了?」 如今宫里可就只有耶律璟能够拖住了耶律德光,旁人却没那本事。 耶律平年幼尚幼,又是子侄辈,耶律德光也一向不把这侄子放在眼里。至于萧玉音,他都敢指着鼻子骂了,一早就认定是她导致辽齐大战辽国不得不退兵的罪魁祸首,她这嫂子在耶律德光面前可是半点威信都无。 「臣妾带人去救贤儿,可汗就留在宫里坐镇!」 耶律平听到消息,从外面闯了进来,「儿臣愿领兵前往,去搜寻阿哥的踪迹!」 耶律璟瞧一眼妻儿,最终还是派了耶律平前去搜寻耶律贤,又再三叮嘱:「无论找不找得到你阿哥,你自己也务必要保证安全!」 耶律平才拿了令牌前去调兵,耶律德光就寻了来,张口便骂:「可恶的齐人,这是早早就盯上了阿贤,等他离开幽州,进入草原就下毒手,还要装作与他们无关。我早就说过齐人不可信,阿兄偏不肯信我!」 耶律璟原本心里对齐人也有些怀疑,在事情没有查清楚之前,无论是齐人还是辽人都有可能是凶手。 假如耶律德光没有进来吵嚷,他心里更倾向于齐人,可是经耶律德光笃定的指认是齐人耍诈,耶律璟反倒不确定了。 就好比是上次的事情,耶律贤人虽未回来,但他们已经接到了他寄来的信,只道互市开业当日,有辽人制造矛盾,砍伤好些齐商,所幸当时他与燕王处理得当,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耶律贤甚至在信中也说,那些辽人口称为亲人报仇,可是据他观察,却是幕后有人指使,意在挑拨两国关系,破坏两国修好,让互市开不下去,进而挑起战争。他自己身在幽州,相信这件事情不可能是辽帝所为,那么此事就另有其人。排除一力主和的朝中官员,矛头直指主战派。 不用耶律贤点明,耶律璟也知道主战派的领头羊,正是他亲爱的弟弟耶律德光。 假如互市砍人案真正的幕后指使者是耶律德光,那整件事就令人不寒而栗了。 如果这些人得逞,而耶律贤恰好身在幽州,到时候齐国燕王为了平息众怒,先拿耶律贤开刀;而他身在上京城中,原本一心派了儿子去修好的,听得儿子遭了齐人毒手,哪会再追究前因后果,到时候只能亲征大齐,为长子报仇。耶律德光再从旁协助,恐怕又是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争。 耶律德光领兵多年,如果先前一计未成,耶律贤不仅没有遭齐人毒手,还活着回来了,那么再行后招,将他截杀在漠北草原上,他丧子之下,失去判断,再经耶律德光诱导,只当此是齐人所为…… 耶律璟平生第一次,仔仔细细打量眼前的弟弟,只见他眼梢眼角皆带着暴戾之气,此刻义愤填膺,请命前去协助搜寻侄子,并且要往幽州,「……摘了萧恪的狗头来给贤儿抵命!」到底几分真,几分假? 他摇摇头,不肯相信自己的亲弟弟有一天会取自己长子的命,以此来胁迫他伐齐——他们是骨血亲人啊! v第75章[01.29] 耶律璟还能记得兄弟俩相依为命的时光,以及后来在草原上并肩战斗的年月,那时候还曾是少年的耶律德光瞧着他,就好似今日的耶律平瞧着他,都充满了少年的孺慕之思。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兄弟走到了对立面去的? 「此事我已经派了平儿前去,阿弟不必担心,他们兄弟相亲,定然能将贤儿平安带回来的。」 耶律德光在台阶下犹如困兽:「阿平才几岁?他懂什么,哪里就能将人找回来?」 耶律璟目光晦暗不明,藏着难以名状的失落与感伤:「阿平总要长大的,你像他这么大的时候,已经打过好几场胜仗了。小鹰长大了总要放开让他们去飞的。」 赵家的荣哥儿过满月宴的当日,夏景行在去互市巡守的路上,拣到了奄奄一息的耶律贤。 彼时,这位辽国大皇子嘴唇焦裂,满面憔悴,衣服上犹带着血迹,身边一个从人也无,见到齐军围上来,视线所及看到夏景行那张脸,终于露出个放心的笑意来,无声的张了张嘴,便从马上跌了下来。 他逃脱之后,身上还带着伤,却又不敢深入草原腹地,怕再遇到第二波截杀,索性折返,重回幽州城。 不得不说,他的这个决策是极为正确的。耶律平带着人沿途去搜他,还在草原上遇到了两波正在搜他的人马,只不过耶律璟派给他的都是手底下的精兵悍将,才将这两波人马给截杀,只留下了几个活口。 耶律平就地坐帐,开始审问,可惜无论鞭打还是受刑,这些人咬死了他们是草原上的流寇,只是想劫过往商旅,并不知道无意之中伤了大皇子。 耶律贤的护卫才不相信这些鬼话,当场反驳:「胡说!明明当时我们有兄弟喊话,这是大皇子的卫队。」而且他们身着皇子卫队服色,就连耶律贤也身着皇子服,只要是辽国人就不可能认错。 这些人还是狡辩,只道他们在草原上做了多少年流寇,哪里知道皇子服色与卫队服色是什么样子,而且大皇子好好的不呆在自己的斡鲁朵,在草原上瞎跑什么? 耶律平都险些被这些人给气笑了,还从来没听过这种狡言砌词的凶徒。 既然再问也问不出什么,索性只留了两个活口,其余的全部斩了,带着大队人马继续沿着来路去搜寻。 耶律贤是第四日上头才醒来的。 他醒来的时候,房里点着安神香,旁边侍候的丫环立刻就发现了,拿了小银勺来喂他喝水,只等他嗓子润了,丫环才柔声道:「大皇子是在燕王府里,王爷跟王妃早已经吩咐下来,让奴婢们悉心照顾大皇子。大夫也来瞧过了,只说大皇子受了伤,要好生休养才是。奴婢这就派人去请燕王殿下过来。」 那丫环退了出去,不多时门外便响起脚步声,听着倒有好几个人。房门被推开之后,燕王在前,夏景行赵则通在后,一起走了进来。 耶律贤要坐起来,被燕王阻止了,「大皇子快躺着,别起来了,有什么事躺着说也是一样的。」 夏景行探个脑袋出来,啧啧摇头,「大皇子这是遇上劫匪了?或者连回家的路也不认得了,搞得这么狼狈跑回来!」 耶律贤就知道要被这人笑话,他这会儿身上无力,倒还能勉强扯出个笑意来,「千算万算,家贼难防,这才不得不来幽州投靠燕王,真是让诸位见笑了!」 他自己尚能自嘲,又将此事归咎于家贼,那就是认定了此事乃是辽国人所为,夏景行瞧在他脑袋清醒的份儿上,倒不再取笑他,燕王亦奇:「到底是谁人这么大胆,竟然敢置大皇子于死地?」 那可是在辽国境内。 也不怕辽帝查出来震怒? 耶律贤苦笑,「我估摸着,多半与互市上闹事的是同一伙,一计未得逞,就又来了一招。也不知道还有没有什么后招?」他所虑者,便是辽帝听到自己葬身草原,震怒之下做出错误的决定。 燕王只能安慰他:「你且先静心养着,不行我这里派了人去草原上打听打听。」 耶律贤这次是真的要起身:「既然如此,不如我修书一封,若能想法将此信送到我父汗母后手中,也许此事尚有转机。」 夏景行上前去扶了他起来,赵则通将对面罗汉床上摆着的小炕桌拿了过来,就放在他床上,由燕王磨墨,耶律贤颤颤微微提笔,写了寥寥数语,交给了燕王。 就这么一会功夫,他已经力竭,半靠在夏景行肩上,唇色苍白,几乎要睡过去。 大夫看过,只道他是失血过多,又伤重,能支撑着回到幽州城,也算是奇迹了,此后大约得好生休养一段时间。 晚上夏景行回去,夏芍药还问起,「辽国大皇子可醒了?」 v第76章[01.29] 当日夏家满月宴,夏景行原本准备巡完城就来赵家喝几杯酒,哪知道他自己没来不说,到最后赵则通也被燕王派人叫走了,连同席上一大半武将,只留下后院里武官家眷们面面相窥,还当发什么了大事。 后来夏芍药才知道是耶律贤出事了。 「看来辽国内里已经乱了起来,不然怎么连大皇子也敢截杀,这些人胆子倒是挺大!」 夏芍药还猜测:「难道是耶律德光按捺不住了?这就向着亲侄子下手了?」被夏景行刮了下她的鼻尖:「我怎么觉着夫人不当幕僚可惜了?不如明儿我便向燕王殿下举荐你去王府里做幕僚?」 耶律璟在草原上征战讨伐多年,不定暗中就藏着仇人,向他儿子下手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在此事没有定论之前,谁也不能肯定是耶律德光干的。 夏芍药嫌弃的皱皱鼻子,「燕王府的幕僚赚的还没我多,燕王殿下又那么抠,以前派人绑了我去盘帐,到最后也没给我发工钱,我才不要给他做事呢。」对燕王还真是没有好感。 夏景行被她这小模样给逗乐了,「你就记得钱!这不是为国家做贡献嘛!」摸摸她的小脑袋瓜子,也不强求她有多么深的爱国热枕了。 ——好歹自家这位还是受过朝廷嘉奖的捐粮大户呢。 夏景行沐浴完了,倒叮嘱她,「你这几日往赵府多跑跑,赵六哥被殿下派出去送信了,免得他家妇人多想。」 「送什么信?有危险?」 夏景行拿她没办法,只能全盘告诉她:「耶律贤醒了,给辽帝辽后写了封密信,草原上探听消息送信这事儿赵六哥最拿手,便派了他带一队人马去办,只辽国现在境况不明,能不能平安将信送到辽帝手中,还是未知之数。」 夏芍药一下便忧心忡忡起来,「也不知道赵六哥会不会跟何家妹妹讲明白,孩子还吃着奶呢,若是吓着了回了奶可怎么办?」 才生完孩子的妇人,都爱胡思乱想。她自己就是从那时候过来的,夏景行在前线征战,她数着日头下山,不知道担了多少心事,这会儿都有点同情何娉婷了。 赵则通接到命令,当晚回家收拾行装,又不敢让何娉婷知道自己此行危险,只能推说燕王要派人往京里送折子,便派了他出远门,算是个美差,还笑着哄老婆:「你想要长安城的首饰还是衣衫?等为夫往宫里送完了折子,都给你买了回来。」再摸摸大胖儿子,他的小脸蛋已经由初生时候红通通的模样,转为如今的白嫩细滑,怎么都摸不够似的。 「给荣哥儿带些什么好呢?吃的路上远,会坏,只能带些玩具回来了。」絮絮叨叨,说了许多不着调的话。 何娉婷还不知道他是这么话唠的人,板起脸来训他:「旁的都同什么,你若是去了长安城,被哪里的姐儿娘子迷住了眼,小心我抱着儿子跟你和离!」 赵则通心里苦笑,面上还要做出个怕怕的模样来:「哎哟我的姑奶奶,我疼你一个都疼不过来,哪有胆子被别人迷住?!」接过睡的跟小猪似的儿子,在他脸上狠狠香了好几口,「真是舍不得咱们荣哥儿!」 小家伙被他的胡子扎醒了也不哭,睁着黑葡萄一样的眼睛好奇的瞧着眼前放大的脸,居然还露出个笑容来,可把小两口稀罕坏了。 次日,赵则通一大早就走了,何娉婷也不觉有异。如今两国都已经停战了,赵则通那番话她倒信了个十成十。 吃完早饭,夏芍药过来瞧她,逗了会子荣哥儿,听得言谈之间何娉婷全无所觉的样子,索性也顺着她的话头,不将真相告诉她。 小平安也跟着她来了,自过完了满月酒,他见得小弟弟长的白白胖胖,甚是喜人,早将自己嫌弃人家的话都给丢到了脑后,伸出小胳膊也要抱荣哥儿。 夏芍药无法,只得将他安坐在何娉婷床上,将荣哥儿放在他怀里,见得他小心翼翼用胳膊圈着荣哥儿,还在荣哥儿脸蛋上小小亲了一口,满脸笑意,十分开怀。 何娉婷还道:「姐姐也好再生一个了。」 赵则通带人沿着耶律贤回国的路线过去,才过是十几日,就与耶律平相遇了,幸得耶律贤身边那两名护卫在幽州城住的日子已久,忙向耶律贤介绍:「二皇子,那位是齐国的宁远将军,乃是燕王手下得力干将。」 两人上前去一番交谈,确认彼此身份,耶律平见过了兄长的亲笔书信,悬了许久的心总算落到了肚里。又听得赵则通此行是为着往上京城报信,当下派了几个人跟随赵则通所率将士往幽州城去探望耶律贤,他自己带着赵则通回上京城复命。 赵则通是混在耶律平带着的护卫里进了延昌宫的。萧玉音见到长子亲笔所书,又听闻他受了重伤之后,连上京城都不敢回,重新折返幽州城,如今尚在燕王府养伤,顿时悲喜交集——长子总算保住了一条命。 辽帝再听得跟随耶律平前往搜寻长子的武将禀报,他们沿途还遇上了两拨搜寻大皇子的人马,与之发生冲突,抓了活口审问,但对方死不肯承认来历。 耶律璟心里已经种下了怀疑的种子,便存了试探之心。 耶律平回来的第二日,宫里便传出消息,皇后听闻皇长子遭了齐人毒手,尸骨无存,当场昏了过去,宫里御医全都移到了皇后中宫去,为皇后娘娘诊脉。二皇子还绑了齐国宁远将军回来,为兄报仇。 v第77章[01.29] 耶律德光听闻,大喜过望。 他身在宫中,被耶律璟紧盯着,不肯放了他出宫去,只道是兄弟俩许久不在一处住着,都快生疏了,让他住在宫里陪陪自己,却也不禁他与宫外通消息。 听说皇后病重,辽帝连早朝也不上了,只守在皇后宫里,耶律德光心里暗暗鄙视一番兄长的儿女情长。 他过去的时候,耶律璟正坐在中宫正殿,一屋子御医皆跪在他脚下,被他轰了出去:「都滚出去外面站着,养你们有什么用?!」 「皇兄,我听得贤儿竟遭了齐人毒手?!」 耶律璟颓然朝后跌坐回去,整个人都似被打击到了,以手撑着头,瞧不清他面上神色,但耶律德光几乎能猜测出他此刻内心痛苦,当下上前去握住了耶律璟的手,「皇兄,别再犹豫了,齐人从来阴险狡诈,明里打着修好的旗子,暗底里却下死手害死了贤儿。我大辽与齐国世代为敌,怎么可能在朝夕之间化敌为友?我做叔叔的一定会为贤儿报仇,好让他的灵魂得以安息!皇兄,下旨吧!」 「若是贤儿没遭齐人毒手,反被齐人所救呢?」 耶律璟缓缓抬起头来,带着难以言说的疲惫与伤心,「阿弟,难道就为着不惜一切代价伐齐,你连自己的亲侄儿也容不下,非要致他于死地不可?」 耶律德光极之震惊之下,与耶律璟的目光相撞,瞬间便从他那似乎洞悉了一切的目光里瞧见了狼狈的自己,再要辩解已经晚了一步,无所遁形,只能哑着嗓子问得一句:「皇兄这是不相信我了?」 耶律璟目光渐臻严厉,霍然从座中立起,「你自己觉得我应该相信你吗?」触及耶律德光略带心虚的目光,心里的痛意止也止不住的蔓延了上来。 曾经,他们是可以把生命交托给对方的亲兄弟! 耶律德光冷静之后终于恼怒了起来,「贤儿没了,皇兄伤心,为弟的也能了解,但是你不能平白无故给我扣大帽子,觉得我是心狠手辣的人,将齐国做的事情全扣到我头上来。皇兄难道就不觉得这会伤了我的心么?」 耶律璟不再与他争执,厉声朝殿外喝道:「押上来!」很快便有宫中守卫押了数十个宫人进来,皆是耶律德光住在宫里这段日子,替他往宫外传过信的。 随后,又有耶律平从草原上抓回来的活口,以及耶律德光驻扎在上京城外的心腹爱将,最后缓步进来的乃是赵则通。 见到这些人,不必再审耶律德光都已经知道了结果。他面目渐渐狰狞,额头青筋都冒了出来,终于图穷匕见,「你自己非要与汉人眉来眼去,迟迟不肯下决心伐齐,那就由我来替你做决定!部落百姓,我大辽将士的命皇兄既然都不放在眼里,那你亲生儿子的命总能让你放在心上的吧?!」 耶律璟心中一团火愈烧愈旺:「就为了满足你征战的雄心壮志,你就要用亲侄子的血来祭奠你的帅旗?如果不是我发现的早,你要瞒我到什么时候?」 事已至此,那些被押进中宫殿内的宫人将士嘴里都塞着棉布,只除了作为宾客的赵则通之外,满殿的鸦雀无声,只余兄弟二人互相怒视。 「你根本不必知道!你只要知道贤儿是被齐人害死的就好!他身为大辽皇室子孙,为国尽忠原本就是应当的,用他的命来换我大辽万里河山,统御汉人千秋大业,将来辽史之上,自有他的一席之地!」 「你疯了!」耶律璟只觉得眼前的弟弟陌生到令人不寒而栗,满脑子只有开疆辟土,连亲人的死活都可以拿来算计。 「我是疯了!」耶律德光仰天大笑,「你当初与我相约,视线所及的土地,都要变成辽国的土地,我当初跟着你打天下的时候,牢牢记着这句话。可笑你已经没了斗志,我还当你是当初意气风发的兄长,还想站在你身后,与你开疆辟土,为我大辽打下万里江山!」笑声戛然而止,他目中忽露出杀意来,「既然你已经早早放弃了,那么这件事情就由我来替你完成吧!」他手中刀光一闪,已经直扑耶律璟。 殿内护卫以及耶律平惊呼一声,再要相救已经来不及了,耶律德光手中的匕首已经深深的扎进了耶律璟的腹部,鲜红滚烫的血沿着刀柄处流了出来,染红了耶律德光的手。 他方才眼里凶悍的精芒已经散去,只余了茫然,眼角有滴泪缓缓落下,身体随着受伤之后的耶律璟齐齐落地,兄弟俩相对而坐,就像曾经相对而坐在广阔的草原上,一起相依为命的岁月。 时光荏苒,岁月无情。 耶律璟对耶律德光毫无防备,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会被亲弟弟一刀刺中。他眸中涌上不可置信,低头去瞧,腹部的血奔涌而出,疼痛如约而至,跌落到地上之时,还缓缓露出个苦笑:「阿弟——」就像曾经无数次呼唤过耶律德光一般,带着无可奈何,仿佛在说:别胡闹了! 耶律德光这会儿似乎终于清醒了过来,从小在他眼里能够撑起整个部落的兄长竟然倒在了自己刀下,这是做梦也不曾想象过的场景,他眼中泪水如疾雨一般,双手沾满了耶律璟身上的鲜血,想拔又不敢拔刀,嘴里喃喃:「是你逼我的!是你逼我的!是你逼我的……」 耶律平已经冲了过来,一把将他撞开,整个人都慌了起来:「父汗……父汗……」 耶律德光这一刀插的极深,一把匕首只露出镶嵌了宝石的刀柄,其余的全部深深没入了耶律璟的腹部。 赵则通见殿内已经乱了套,急忙上前去催促耶律平,「快叫外面的御医进来——」耶律平这才回过神来,立刻扬声朝外面吼了一嗓子:「御医,快进来 ,父汗受伤了!」 先头被耶律璟轰出去的御医们立刻蜂涌而来,耶律平很快被御医们给挤了过去,几名御医都不敢挪动耶律璟,只能将他平放在地上,准备先想办法止血,再行拔刀。 赵则通拉过木木呆呆的耶律贤,在他耳边提醒:「二皇子,丹东王——」 v第78章[01.29] 耶律平平日散漫,可是自耶律贤出事之后,他最近这段日子几乎是紧绷成了一根弦,赵则通的提醒他瞬间就明白了,立刻下令,将耶律德光看管起来。 殿内方才押解犯人的宫中护卫们都亲眼目睹了大汗被刺的一幕,听得二皇子之令,立刻便上前去,将耶律德光捆了起来,押在一旁。 若是是平日,这些人未必敢动丹东王,大家都深知汗王对这个胞弟有多偏疼,但今日他犯下的还是谋刺大罪,国法难容,倒不再惧怕于他。 好在耶律德光似乎也被自己方才气怒之下的举动给吓着了,并未反抗,任由护卫将他绑了起来。 闻讯而来的萧玉音从寝殿过来的时候,腿脚都在发软,每一步都似踩在虚处,若非有宫女扶着,她早软下去了。进殿之后,瞧见耶律璟腹部的伤,吓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耶律璟被刺的那个晚上,远在幽州的耶律贤从睡梦中惊醒,大汗淋漓,心跳的异常快。 他心中焦躁,只觉得似乎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梦中延昌宫里最大的宫殿着了火,殿内四角立着的柱子有一根倒了下来,眼睁睁瞧着,砸中了他,他却无能为力。 外间值守的丫环听得响动,进来点了灯烛,小声问他:「殿下可要喝口水,或者起夜?」 耶律璟缓缓起身,方才的梦境鲜明的就好似他自己就站在着火的宫殿里,就连那绵延的火势灼伤了皮肤的焦痛都那么的真实。「拧个帕子来,出汗了。」 丫环掀起帐子,这才发现他一头一脸的汗,忙去外间灶上温着的壶里倒了热水来,拧了帕子轻后轻脚替他擦汗,又倒了热茶来给他喝。 次日,耶律璟就向燕王请求,派一队侍卫护卫他回上京,一刻也不想在幽州城多呆了。 燕王见他眼底青色极重,倒好似夜里没睡好,还安慰他:「你等伤好之后,小王再派人护送殿下回去,路途遥远,万一路上伤口裂了怎么办?」 耶律贤心事重重,竟是坐立难安,「我总觉得,上京城里出事了。还请三皇子一定要助我一臂之力,派个得力的人送小王回去,贤感激不尽!」他说着竟然还朝燕王郑重起身行礼。 赵则通没回来,夏景行就被委派了送耶律贤回辽国。 夏芍药替他收拾行装的时候还不无担忧:「赵六哥去了辽国,本来耶律贤在幽州,两方都有忌惮。夫君此次送了他回去,咱们可就有两个人在辽国上京了。不是我小心眼,你此去一定小心为要。辽国乱的连他们的大皇子都会被人截杀,你可是齐国将军,还不得借机拿你开刀啊?!」 她是一千一万个不放心。 如果没有耶律贤被截杀之事,辽国内部暂时的平静还能掩盖得住底下的汹涌暗波,但有了耶律贤受伤之事,辽国的局势 便不甚明朗了。 燕王委派夏景行护送耶律贤回上京,实是因为幽州城内的守将,也唯有赵则通与夏景行深入过辽国上京以及漠北草原,对那里的地域比较熟悉,再派个不知山形地貌的将军过去,恐怕回来的路上就先迷了路,万一有个意外状况,连自救都做不到。 夏景行见她忧心忡忡的小脸,还捧着她的脸亲了一口,「你担心什么?辽国大皇子在我手里呢,等我护送了他回上京,将来他若继位了,我也算有从龙之功了!」被夏芍药在脑门上拍了一爪子,「他又不是咱们大齐国的皇子,就算有从龙之功,你也得不着封赏,趁早歇歇罢。若是燕王殿下继位,你这从龙之功倒是跑不了!」 夏景行骇笑:「你想的倒远,恐怕燕王殿下都没这么想过。京里斗的你死我活,他离京可不就是为了躲避那些纷争的嘛,让他自己再凑上去折腾,恐怕比较难。」他惆怅一叹,「反正皇家的斗争就没有轻松的。」大齐如此,辽国亦然。 次日,夏芍药送了夏景行离开,一直将他送出了城外,耶律贤半靠在马车里,掀起车帘看远处那依依不舍的小夫妻俩,总算等到夫妻话别,夏景行跳上战马,夏芍药挥手,他才放下了帘子。 夏景行一走,此次换了何娉婷来安慰夏芍药,她抱着大胖小子往夏家来串门,还叹气:「也不知道他们都在忙些什么。夫君往长安去了,夏姐夫又往上京城去了,这一南一北隔的倒远。燕王殿下手底下难道就没人了,怎么只挑了咱们两家的男人出门啊?」 夏芍药可不敢告诉她赵则通实则也去了上京城,两人的丈夫这次还是往一处去了,只能托腮发愁:「也不知道几时才能回来,别等回来外面已经下起雪来了。闲着也是闲着,倒好让丫环们给他裁棉衣做棉靴了。」总要找事情做,才能分散注意力。 两个人针线都不行,身边的丫环倒都是心灵手巧的。夏芍药指挥了丫环们去库里搬料子,铺开了比对,床上桌上罗汉床上,到处都是铺开的料子,满室锦绣,荣哥儿正是爱瞧鲜艳颜色的时候,只瞧的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小脑袋扭来扭去的到处去瞅,还摇着小胖手儿,嘴巴里咿咿呀呀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夏芍药将他抱了过来,放在一匹宫锦之上,小家伙忽的咧嘴一笑,努力嗯嗯两声,已经熟悉了他表情的何娉婷暗道一声不好,才要伸手去抱,他已经往那匹摊开的宫锦之上热热浇了一泡童子尿。 何娉婷:「……」 夏芍药也傻了:「你……教他的罢?」哪有这么恰到时机的? 旁边侍候的丫环们都埋头偷笑,又忙忙上前来要将那匹宫锦给收走,却被夏芍药拦住了,「既然这匹宫锦被荣哥儿给浇了一泡尿,那就拿来给赵六哥裁个袍子过年穿。」 何娉婷顿时乐了,「夏姐姐你不会是想让我陪一匹宫锦给你吧?」 夏芍药想一下,「你说的有道理,回头记得欠我一匹宫锦啊,可不能白送。」说着自己也笑了,满腔愁绪倒是消去了不少。 v第79章[01.29] 正在此时,夏南天带着小平安从外面回来,小家伙直闯了进来,小脸蛋脏兮兮的,身上小袄子上都有好几处刮花了,又是土又是泥。 「这是……跟人打架了?」夏芍药真没想到儿子出门一趟,竟然会弄成个泥猴回来。 夏南天抬脚进来,颇感无奈:「我在茶楼坐着,他跟燕王世子在园子里玩,听说是跟一帮小家伙们去爬树了。园子里不是有一颗枣树吗?低一点的地方都被来往的客人随手摘了去,高处的倒是红艳艳的,他们一帮小家伙倒去摘高处的,他爬的不高,跌下来亏得有保兴垫着,还没摔疼。你是没见燕王世子,平时瞧着小大人一般,今儿也弄的脏兮兮的,也不知道燕王妃瞧见了,以后还会不会让他来园子里玩了……」 小平安全然不怕夏南天,瞧见夏芍药的冷脸都有几分害怕,小步蹭了过去,从袖子里掏啊掏,掏出来一个红艳艳的枣子来,塞到了她手里,声音软软糯糯:「娘亲,吃枣,我给你摘的!」带着小小的不安与得意。 夏芍药的脸一下子就绷不住了,拿手指在他的大脑袋上点了点,「小坏蛋,别想拿枣子来哄娘亲。枣树那么高,你想吃了让保兴哥哥拿杆子打下来就是了,爬上去摔着了可怎么得了?」见他眼里迅速聚集起了泪水,声音更软了,「有没有哪里摔疼了,给娘瞧瞧?」一面去瞧他脸上手上身上,一面又禁不住退步:「好了好了,男子汉大丈夫,为着爬树掉眼泪,说出去可丢人了!等你再大一点,有人看着再爬树,娘也不拦着你,只小心不能摔下来,从高处摔下来可会摔成傻子的!」 小平安一下破涕为笑:「我才不会摔成傻子呢!」 燕王妃大着肚子见到向来整洁干净的儿子弄成个泥猴回来,身上袍子都扯破了,差点傻眼了。 萧烨原本是想偷偷溜回自己房间去的,等打理清爽了再往燕王妃面前去的,结果被燕王妃逮了个正着,正不知如何自处之时,燕王回来了,见得儿子狼狈的模样,反倒哈哈大笑,催促了萧烨下去沐浴换衣,阻止了正欲长篇大论教导孩子的燕王妃:「王妃且别恼,男孩子就应该有男孩子的样儿,斯斯文文未免失了男子气概,打今儿起让烨儿搬到前院去,王妃安心养胎即可,烨儿的教养自有为夫来。」前几年忙着军务,如今边境安稳,两国和平,燕王倒有空余的时间管起萧烨的教育问题。 也不知燕王如何作想,第二日竟派车往夏家,接了小平安去燕王府,又有驻守幽州的康家代家以及吴家的孩子们一起,全都聚集在了燕王府前院,专门僻出个院了来,给他们读书练武。 可怜小平安满怀了前往燕王府做客的美好梦想,想象着可以去燕王府撒着欢的疯玩一天,结果才进了燕王府的大门,就被揪到了燕王面上,聆听训示。 小平安长这么大,每日睁开眼睛,要考虑的第一件事就是,今天玩什么。 夏南天宠大孙子,人尽皆知,夏景行自己的童年回忆起来只有在老侯爷院子里静坐读书,垂头听训的岁月,有关于孩子的乐趣从来不曾无忧无虑的体味过,仿佛是自己缺失了什么,就想着在孩子身上补偿回来,他也不急着给小平安开蒙。 家里只剩下一个夏芍药,压根没想过儿子必须读书出仕,由得他胡天胡地的疯玩。 一家子大人都不曾逼过他,没想到燕王却做了小平安的童年终结者。 武将家的孩子们,大多读书晚,在场的六个孩子里面,小平安年纪最小,其余的都是六到九岁不等,被燕王一起抓过来开蒙拜师。 燕王府里教世子读书的乃是萧恪的两位幕僚岑文柏与喻鸿才,前者性格耿介,不会奉承上司,官场不得意,索性弃了七品小官,被燕王收归旗下,后者却是疏狂不羁的性子,自来不曾下场科考过,皆是满腹经纶,为人处世却皆然不同。 燕王明知岑文柏与喻鸿才性子格不合,却将这两位放在相邻的院子里,有时间还最喜听这二位掐架绊嘴,只当王府一乐。 小平安连毛笔也没摸过,就被揪过来开蒙,拜完了师要学握笔,姿势不对,岑文柏示范几次,见他不得要领,小胖爪子上就挨了一戒尺,这也算是他平生第一次挨打,不意人生还有如此艰难时刻,待要哭时又觉地点不对,这里可没有夏南天百般宠溺,只能硬生生忍着了。 开蒙第一天,小平安只学握笔,燕王世子开蒙数年,写出来的字已经颇为周正了,其余几位孩子也有在家握过笔的,六岁的康成荫比小平安还淘气,也是从未握过一天笔的,挨了岑文柏两戒尺,就要摔笔不干了,还朝着岑夫子嚷嚷:「我祖父都不曾揍过我!」简直是说出了小平安的心声。 小平安小声附合:「我祖父……也从来不揍我!」 岑文柏有心为难喻鸿才,便将这两个年纪最小,又最是顽劣不听训的分了给喻鸿才,自己来教其余几位,还美其名曰:年龄有差,所习不同。 喻鸿才先时偷懒,只让岑文柏先去上课,自己躲在外面喝酒,等喝的半醉,被岑文柏推过来两个小豆丁,他纳闷问:「岑夫子说你们连笔也不会握,那你们会干什么啊?」 小平安一脸骄傲的挺起了小胸脯:「夫子,我会玩!」 康成荫侧头瞧他这傻样,毕竟比小平安大了两岁,犹豫了一下才道:「夫子,我会打拳!」他每日跟着康将军转悠,见他将一趟拳打的虎虎生威,自己也跟着模仿的有模有样。 喻鸿才一手指着酒壶,侧坐在廊下栏杆上,抬抬下巴示意:「那你打一趟拳来我瞧瞧。」 康成荫自觉自己得了夫子青眼,得意的站在他面前,拉开架势打了一趟拳,虽然力道绵软,但出拳却很流畅,显见得是练过许多遍的。 喻鸿才夸他,「不错不错。」让他立在一旁歇息,转头又问小平安,「他会打拳,你会怎么玩?」 这个年纪的男孩子,乡下的上树掏鸟,下河摸鱼,但燕王收罗回来的却是手下部将子孙。许是他要给世子趁早培养臂膀,从这些孩子里挑几个忠心可靠的。喻鸿才很能理解燕王的心思,但凡燕云十六州的将领及其子孙,以后在整个大齐官场上,都会被人自然而然认为是燕王一系的。 这些孩子的未来,也与燕王府休戚与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小平安侧头想想,他都是怎么玩的? v第80章[01.29] 「茶楼上的说书先生都讲盖世英豪,忽然有一日就天下闻名了。祖父说英雄豪杰在成名之前,必定都有过极为辛苦的日子,只是说书先生没有讲。园子里走软索的花姐姐都是从小练起来的,她走在空中的时候我要仰头去瞧,每次我都担心她要从软索上掉下来。我问过她怎么这么厉害,一点也不害怕,她说她从小就饿着肚子练习的,不能吃太饱,不然太胖了就没法在空中走了……说口技的大叔说他为了练鸟叫,还专往深山老林子里去钻,趴在草里听山里的鸟叫,被野蜂咬的满头包,有一次差点被野兽给吃了……芍药花种下去的时候,春天就发了芽,祖父小心侍候着,不让我随便攀折,夏天才能开出最美的花来……园子里的蚂蚁搬家的时候,排着长长的队伍,像支军队一样……」他眨巴着大眼睛,只觉得满脑子都是好玩的事儿,只是争先恐后冒出来,多的都不知道要先讲哪一件,「我太忙了,天天忙着去玩。」忽然之间就跑题了,小家伙大大方方邀请喻鸿才:「夫子若是有空,我请夫子去我家园子里去玩,不收你茶钱的,真的!」声音忽低了下来:「我不会写字,夫子千万别打我!」 喻鸿才都被他这小模样给逗乐了,摸摸他的小脑袋:「赤子之心最为难得啊!」身为官家子弟,家是长辈全然不忌孩子与这些底层艺人结交,殊为难得,最难得的是这孩子身上无一丝骄矜之气,似乎全然不曾意识到阶级之分。又问及他名字,听得乳名叫平安,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来,还端起酒杯递到他嘴边:「你来尝尝这什么味儿?」 小平安在家里是被严禁碰酒的,没想到进了燕王府,倒被先生给请喝酒,他小小尝了一口,咂巴咂巴味儿:「有点……香?」还有股酒味儿。 喻鸿才大乐:「真的香吗?」这可是宫里赏下来的梨花白,他厚着脸皮跟燕王讨了一小坛,味道清幽,酒意不及幽州的烧刀子醇厚,可胜在这股清淡之气,才引人浅尝。 康成荫深觉夫子不靠谱:「小孩子……是不能喝酒的!」他在家里也是被严禁碰酒的。 喻鸿才道:「那小孩子是不是应该听大人的话?」 康成荫觉得这句话靠谱,家里长辈可都是这么教导他的,倒是老老实实点头,没成想喻鸿才却将酒杯递到了他面前,「那现在夫子让你喝一口酒,你是听夫子的话喝一口呢,还是老实做个不喝酒的小孩子呢?」 康成荫傻眼了。 小平安抱着肚子哈哈大乐,「笨蛋!选不来就自己想怎么干就怎么干嘛!」祖父常说凡事随心而为,开心就好,他在家里玩,从来都不肯委屈了自己的。 康成荫这次没再苦恼,干脆接过喻鸿才递过来的酒杯,学着宴席上大人的模样,一仰脖将小半盅梨花白给喝了下去。没想到这家伙酒量极浅,小半盅梨花白喝下去,马上小脸通红,一会就摇摇晃晃坐到了地上,背靠着廊下栏杆,对面恰摆着一盆兰草,他忽小声嘀咕:「三姐姐……你房里那盆兰草不是猫儿扑下来的,是我不小心打碎的……」 小平安与喻鸿才面面相觑,不意竟听见了他的小秘密。 偏喻鸿才这个始作俑者还一本正经叮嘱小平安:「看吧,喝酒切忌贪杯,不然容易酒后失言!」这就是现成的例子。 小平安乌溜溜的大眼睛盯着喻鸿才,良久才点点头:「夫子故意的!」这位夫子脾气好,还不拿戒尺,他瞬间就忘记了岑夫子留给他的心理阴影。 等到晚上燕王府的马车送了他回家,随行的侍卫向夏南天交待,此后按着时辰将夏平安送到燕王府去上课,旬日有假,燕王作主已经替他开了蒙,还赠送文房四宝一套。 燕王府的人走了之后,燕南天与闺女互相对视,各自觉得,燕王定然是闲极无聊,不然怎么开始插手他家小平安的教育问题了。 夏芍药将儿子拉到身边来,试图与儿子沟通今日在燕王府的开蒙经过,小家伙立刻想起了岑夫子的板子,顿时委屈的伸手给夏芍药瞧,「娘,王府里有个很凶的夫子,我不会握笔还打了我板子。」 夏芍药还未觉得怎么着,夏南天已经心疼的不行了,拉过大孙子来瞧,见他的小胖爪子上确实有个红印子,吹了吹又吩咐丫环拿药油,要替他搓开,被夏芍药给拦住了,「小孩子肉皮嫩,稍微一下就会留下印子,爹爹可别惯着他了。既然开蒙了,王府里的夫子咱们也不好干涉,而且还是殿下亲自开口的。赶明儿就好了。」 又问小平安:「夫子可怕吗?平安明儿还去不去王府里上课?」 小家伙想想不靠谱的喻先生,居然觉得他很神奇,顿时一点恐惧也没有了,还对明日之行充满了期待:「要去要去,先生说明儿去了教我怎么玩的更好。」在夏家父女俩不解的眼神里,小家伙又加了一句话:「先生今儿还请我喝酒了!」 夏南天:「……」 夏芍药:「……」 ——燕王不是在开玩笑吧?他们家平安才四岁,这先生就又打又请喝酒的,别是……脑子里有点问题吧? 等到搞清楚原来打人的跟请喝酒的不是同一位,就更糊涂了。 燕王瞧着也是个靠谱的,怎么给小平安找的这位开蒙的先生似乎……不太靠谱。 护送耶律贤前往辽国的夏景行还不知道夏平安的教育问题,已经被闲下来的燕王殿下给彻底接管了,这拨孩子不但有教识字读书明理的夫子,还有打磨筋骨的武师,从幽州军营里面选出来的好手,教这几个孩子练习拳脚功夫。 燕王妃倒是大着肚子往前院来过一趟,远远瞧着萧烨跟一帮孩子们一起扎马步,等到武师喊一嗓子「休息」,一帮孩子立刻毫无形象的朝后跌坐了下去。 她倒是想管,还小声跟身边的丫环嘀咕:「烨儿这是一点皇家子弟的形象都没有,像什么样子?」这若是被长安城里那帮妯娌们瞧见了,不定怎么编排燕王世子。 燕王妃是见识过京里王孙公子的,从太子到二皇子,以及四皇子的儿子,嘴巴都似抹了蜜,各个跟小人精一般,逮着机会就往圣人面前去献殷勤,偏萧烨与这帮堂兄弟们全然不同,心眼实性子直,一点也不懂讨好圣人,也就占着斯文有礼,教养不错。现在可好,唯一的优点也没了,往后可怎么带到京里去? 丫环宽慰她:「王妃不必烦恼,奴婢瞧着世子爷这几日倒好似心情更好了,笑模样儿也多,听说学里有人陪着读书,就连写出来的大字先生也夸了好几回呢。凡事都有王爷在呢,王妃就安安心心养胎即好。」 燕王妃摸着大肚子安慰自己:「只盼这胎是个小闺女,也省得我操心。」 v第81章[02.05] 丫环掩嘴笑:「若是个小爷,将来只管娶妻生子,都在王妃眼皮子底下生活呢,若是生个小郡主,将来嫁出去了,王妃还不得早早晚晚惦记着?!」 燕王妃倒被她给说笑了,「教你这么一说,我倒应该只生儿子不生闺女了,省得嫁出去了一天还要想三回。」 世上做母亲的大多如此,不拘儿女,孩子不在身边了,一日也要多想几回。 小平安往日在家里闹腾,有时候跟着夏南天出去就是一整日,夏芍药也还没觉得有什么。忽然之间他被燕王揪过去上课,夏芍药每日忙完了总要想一想这孩子在做什么,也不知道有没有在燕王府受委屈。 为着一探究竟,她还特意派了保兴往燕王府送点心,说是给先生以及小伙伴们送来尝尝的,其实未尝不是探听消息的。 保兴提着两提盒点心进了燕王府,门口的侍卫直接将他引到了孩子们上课的院里去,正撞上孩子们扎马步,武师傅背着手在孩子们身边转来转去,廊下两位中年男子正在对奕,正是岑文柏与喻鸿才。手下按着棋子,嘴里还互相攻击对方,大揭对方的老底。 岑文柏嫌弃喻鸿才性格疏狂散漫,「你若是教不了,大可来跟我认个输,没得误人子弟」——这是听说对方头一次教学生,就将康成荫给灌醉了,在廊下睡了过去。 喻鸿才嫌弃他刻板,「小孩子天生好玩乐,你一戒尺打下去,说不定就毁了个好孩子,以为谁都像你一样死读书才能学识渊博?」——他这些日子就带着俩小弟子瞎玩,玩的高兴了再教他们握笔,纠正了姿势也不练字,先教他们拿着笔在纸上涂涂画画。 俩小弟子画出来的纸张就跟鬼画符一样,刺激的岑文柏说他最近是不是改行修道了。 听得来人是夏家园子里派来给先生们送点心的,两人倒都不客气,招呼保兴将食盒提了过去,揭开了盖子吃点心,还吩咐保兴倒茶侍候。 保兴借机侯在一旁,偷偷朝远处瞄,见得小平安摇摇晃晃都快站不住了,看看旁边的小伙伴们都没倒,他倒又坚持了下来。 他回去之后就向夏芍药描述小平安在燕王府的表现,还道:「安哥儿长大了呢。」 夏景行带人护送耶律贤到上京的时候,城门口守卫森严,盘查的异常严格,守卫见到耶律贤本人,才放行让他们进去。 比起城门口的盘查,城内更是气氛紧张,到处都是巡逻的士兵,特别是对带着齐军进城的耶律贤都要进行一再确认。 耶律贤原本是坐着马车的,见此索性弃了马车,与夏景行并肩而行,这才免了一路的盘查,直达宫中。 萧玉音忽听得长子回宫,带着耶律平亲自出迎。 耶律贤与夏景行进宫,见到萧玉音,顿时大吃一惊。他离开之时,萧玉音还是满头乌发,如今两鬓却已泛起了霜色,整个人仿佛老了十岁。 他一路而来,离上京城越近,心中不安便越大,及止进了城,见得满城森然戒备,便知有事发生,内心更是忐忑异常,这会儿脚下迟疑,几步远的距离倒好似隔着天堑,头一回生出了满满的恐惧之意。 萧玉音从听得儿子被截杀失踪之后就牵肠挂肚,望眼欲穿的盼着他回来。如今儿子回来了,她惶惶然扑过来,将长子抱在怀里,顿时放声大哭:「贤儿,你父汗……」 「父汗……他怎么了?」耶律贤声音都变了调。 耶律璟身体向来康健,几年都难得生一次病,以他的地位,整个大辽尽握手中,耶律贤实在难以想象,他能出什么事儿。 「你二叔他……捅了你父汗一刀,救了好些日子,还是没救回来,你父汗他已经去了……」 耶律贤顿时如坠冰窟,上下牙都在打着颤:「母后……这是在骗我?」 萧玉音放声大哭,哪里还能再说得出一句话来。 耶律平胡子拉茬,整个人都瘦了一圈,跳脱的性子如今却沉稳了下来,目中中透着隐痛,上前来伸臂将母亲兄长都揽在了一处,将整张脸都埋在耶律贤脖颈处,热泪无声的流了出来。 无须再多说一句话,耶律贤便知道,辽后所言非虚。 耶律璟被耶律德光捅了一刀,伤及内脏,御医倾尽了全力抢救,到最后高热不退,捱了半个月最终还是去了。 萧玉音一面派人往大齐给长子送信,一面封锁宫中消息,只盼着长子回来稳定大局,又要防着耶律德光在朝中的亲信听到消息,怂恿他篡位,派人严加看守耶律德光,就连御医如今也被圈在宫中,必不发丧,对外只宣布汗王生病,需要静养。 辽国派去请耶律贤回国的人与耶律贤等人走岔了,并未相遇。是以算着日子,耶律贤竟然提前了近一个月回来。 母子三人抱头痛哭一场,还有万钧重担要挑。 v第82章[02.05] 可汗耶律璟身故的消息,很快便传了出去。萧珙带着众臣前往宫中,大部分官员主张皇长子继位,但也有主战派趁此提出由丹东王继位。 耶律璟与耶律德光兄弟俩统一大辽,而皇长子的声望自然不及丹东王。 耶律贤等这些人吵的最激烈的时候,公布了耶律德光刺伤可汗,致使可汗重伤不治而亡的消息,随后命人将耶律德光押上殿来,又有一干人证物证。 耶律德光从来高傲,且兄长身故,确是他刺伤之故,到得此刻也不屑于掩饰狡辩,当庭认罪,倒是惊呆了一众官员。 原来还当是皇长子为着帝位而栽脏陷害的主战派们,此刻也说不出替丹东王辩解的话。 谋刺君主,形若叛国大罪,罪不容诛。 夏景行与赵则通带人离开上京城的时候,前辽帝耶律璟已经葬入帝陵,结束了一代帝王波澜壮阔的一生。对于大齐来说,他只是个满怀野心的邻国君主,但对于草原上的牧民百姓来说,他终止了草原各部落百年厮杀混战,统一大辽,让辽国百姓尝到了安稳日子的滋味,对明天有了期盼。 耶律德光离开延昌宫的最后一晚,耶律贤亲自前去见他。 耶律德光披发跣足,随意坐在阴冷的殿内,再不是往日那个跋扈暴戾的丹东王。 叔侄俩许久未见,若论武力,耶律贤并非耶律德光的对手,可是此刻他居高临下瞧着坐在那里的耶律德光,却忽然间对这个叔叔生不出一丝惧怕之意。甚至在他的目光直视之下,耶律德光竟然有了退缩之意。 耶律贤的容貌,有七八分酷肖面目未曾受伤的耶律璟,耶律德光近来日里夜里,颠来倒去的回想兄弟俩从小到大的点滴之事,此刻迎着朦胧灯光走进来不发一言的耶律贤,竟让他有了几分恍惚。 ——如果能够回到从前,该有多好?! 「你今日前来,不知道是要送我毒酒还是匕首?」 耶律贤不再去瞧他,目光掠过殿外宫灯,含着无限的悲凉之意,「我小的时候,一直很羡慕父汗与王叔兄弟情深,也暗暗下定决心,无论什么时候,对二弟都要似父汗对王叔一样爱护。」 耶律德光抬头只能瞧见年轻男子挺拔的背影,他低沉悲伤的声音继续传了过来:「母后说,父汗一直不曾怪罪于你,临终之前,也有遗言,不必降罪于你。我不能违逆父汗的遗旨,因此决定派王叔去为父汗守陵,明日启程。」 萧珙不同意耶律贤的作法,认为他此举是放虎归山。耶律德光一旦得到机会,必定卷土重来,谋朝篡位。但最后还是没有拗过耶律贤。 耶律德光苍茫的神色终于有了一丝裂痕,心里提着的那口气到了这时候却倏忽散了,一颗心直直坠入幽深谷底。他被萧玉音关起来的时候,一直心存希望,总觉得耶律璟不可能死。他以前比这还重的伤都挺了过去。后来耶律贤从幽州回来了,当殿宣布他的罪行,他都不觉得自己有错,也不觉得兄长会死,只觉得这一切都是假的。 终有一日,耶律璟会站在他面前,兄弟俩还会各抒己见。 可是现在,大侄子却派了他前去守陵。听到遗言的时候,他内心才真正动容。 只有耶律璟,才会留下这样的遗言。 耶律贤长吐出一口气,仿佛想要努力将压在心头的那块巨石搬开,「我会听从父汗的旨意,继续与大齐做个友睦邻邦,会让王叔有生之年看到,父汗当初的决定有多么的正确!」 这句话说完,他一刻也不再停,很快就离开了囚禁耶律德光的殿阁。 第二日天色才亮,耶律德光被宫中护卫押上马车,前往帝陵。马车沿着长长的宫道前行,还能听到震颤大地的鼓声,撞破宫墙传了来,激荡着他的鼓膜。他问起随车护卫,「那是什么?」 「今日新汗王登基大典。」 这一年的冬天,辽国新汗王即位不久,就派了皇弟耶律平出使长安。圣旨一出,上京城中不少官员权贵都在议论,说是汗王有感于先帝与丹东王之事,这才有意疏远了皇弟耶律平。 延昌宫里,萧玉音强撑着打起精神替耶律平收拾行装,收拾到一半便开始落泪:「平儿,你就不能留在宫里陪陪母后,非要去大齐游学吗?」 耶律璟身故之后,耶律平似乎一夜之间就长大了,他跪坐在萧玉音身边,将脑袋靠在她身边,闻着她身上熟悉的味道,心里柔软的好似能够随时滴下泪来。他揉揉鼻子,让那股酸涩之意消失之后,才道:「一直以来,儿子想去中原看看,以前只是单纯的想去游学,去看看那些盛产美丽诗篇的土地,可是现在我改了主意。」 萧玉音惊喜之极:「你答应母后留下来了?」 耶律平摇头:「母后,我现在要去看看中原的瓷器,中原的农耕技术,中原的纺织,中原民间的技艺,还想请一批匠人前来,教我们大辽匠人技艺。总之,我想去中原,寻找令我们大辽变大变强的方法。」 萧玉音流着泪,替他收拾行囊。 v第83章[02.05] 大辽帝位易主,境内并未因此而产生动荡,对于燕云十六州来说,也算是一件好事。 燕王等人最初很担心耶律璟之后,由耶律德光继位,到时候两国和平盟约恐怕不复存在。如今耶律贤即位,便再无此等忧虑,也算是消去心头一件隐患。 幽州税赋交上去之后,户部尚书向圣人报喜,道是今年税赋比往年高出两倍有余,幽州知府也申明此乃互市所收,圣人连连赞好。 燕王府今年送往宫中的年礼也十分特别,除了互市上买来的骏马二十匹,已送往御马监,还有互市搜罗来的大食的红宝蓝宝,以及高丽的参。 圣人特意当着其余儿子的面,大赞燕王孝顺。 太子与二皇子消息灵通,早听得互市赚钱,谁都想插一脚。然而幽州乃是燕王藩地,原本是个战事频发物资匮乏之地,没想到却让他经营的有声有色。如今他们想要在互市上赚一笔,总要跟燕王打个招呼。 二人回去之后就各自给燕王写了一封亲笔书信,极尽兄弟亲睦之能事,联系感情。太子尚有几件能拿得出手的事情可说,比如小时候燕王在皇后宫中,兄弟俩如何亲密相处,他如何护着燕王这个做弟弟的,等等。好歹那时候大家在同个屋檐下,就算是子虚乌有的事情,太子也能现编出来。 二皇子就有些为难了,他仅有的几件小时候跟燕王有关的事情,都是欺负他没娘,寄人篱下的生活,总是想尽了法子的欺负他,觑着没人的地儿就要为难萧恪一回。 如今要将这些事情现编成兄弟相亲相爱,也难为他脸皮够厚,竟然颠倒黑白,绞尽了脑汁写了两页子送往幽州。 燕王接到两位兄长的来信,顿时哈哈大乐,只觉得两位兄长撒谎的境界更上一层楼,如今已经到了颠倒黑白,凭空捏造都有面不改色的地步。他将两封信拍到夏景行面前,「阿行你来看。」 夏景行从辽国上京回来之后,听说了小平安已经被强制开蒙,还来谢过燕王一回。这会儿读完了太子与二皇子的信,也是捧腹大乐:「太子与二殿下……哈哈哈哈哈真是难为他们了!」搜肠刮肚还要写出这么长的信来。 末尾,太子与二殿下皆表达了愿意出资与燕王做生意的美好愿望。 「 这是瞧着幽州有财路,大家都想来分一杯羹啊?」 夏景行笑完了,也冷静了下来,「那殿下打算怎么办?是跟太子还是跟二殿下?」这两人在长安城势同水火,一前一后派人送了信来,就是等着燕王站队。他若是站了二皇子,就断然没有同太子合作的道理。若是听从了太子的吩咐,那从此之后就只有跟二皇子站到对立面去。 燕王眨眨眼睛,「我若是两个都不选,阿行觉得如何?」 夏景行好奇:「难道还有更好的选择?」总不能把两个都得罪了吧? 「阿行觉得,我跟父皇出资做生意,如何?」 耶律平带着使团路过幽州城的时候,汉人的新年已经过了,街上还能闻得到鞭炮的味道,偶尔还有调皮的童儿将过年未曾放完的鞭炮拿出来吓唬小伙伴,响起零星的几声炮响。耶律平得到了燕王以及部下的热情欢迎。他从幽州出发前往长安的时候,燕王写给圣人的书信才刚刚递出去。 耶律平还未到长安城,圣人就收到了燕王的书信,用民间儿子写给父亲的口气询问:父皇,您要不要与儿臣一起出资做生意?互市真的赚的不错哟! 圣人万没想到,燕王会写这样一封信给他,再往下瞧,顿时心知肚明。 燕王在信中写道,年前收到两位皇信家书一封,都想与儿做生意,可儿子思来想去,还是更想与父皇出资赚钱,到时侯若是儿子亏了,想来父亲不会责骂儿子,若是儿子赚了,自然多多孝敬父皇…… 圣人这两年对长安城中暗流视而不见,任其发展。没想到就连身在幽州的燕王都要受到波及。他倒是个好的,一心为国,不但大败辽人,还与辽人签订友好盟约,又开了互市,吸引了两国无数商人,还陆续为军中购置了不少马匹。 如今互市就是一块大肥肉,从太子到二皇子瞧见了利益就想上前去咬一口。 圣人冷笑一声,对这两个儿子趋利的本事倒是极为佩服,亲自提笔给燕王回信,又召人去自己的私库提了五万两银子,算是跟燕王做生意的资金。 太子与二皇子听得圣人要跟燕王做生意,心里都暗骂燕王奸滑,倒会拍马屁,有了好事又撇开了他们。 圣人如今是不敢再相信留守在京里的儿子们了,思来想去也就晋王可靠,便召了晋王进宫,吩咐由他押送银子前往幽州,顺道再置办些长安城中精巧之物,又有他私库里数百匹各地送来的云锦蜀锦之类,就等着燕王替他翻番。 晋王接了这门差使,回家便想到了女儿。 镇北侯府原来也是数辈积蓄,哪知道到了宁谦手里,这位是只管出不管入。轮到宁景世了,更了不得。他爹是吟诗会友,红粉阵中打滚,他倒好,还沾了赌字。女色上头不知收敛也就罢了,进了赌坊更是连亲爹娘是谁都忘了个精光,三不五时就有赌坊的人上门来堵着要帐。 南平郡主如今对儿子是一筹莫展,说他两句罢,他笑嘻嘻应了,瞧着也是个孝顺听话的模样儿,她欣慰的想,儿子到底还是她生的,哪知道他转头出了门,就会直奔赌坊。 宁景世如今是三日不赌手就痒的慌。 v第84章[02.05] 南平郡主原本也是十里红妆的,镇北侯府又握在自己手里,总觉得无论儿子如何玩乐,总能够供得起,哪知道去年至今年,已经感觉到了据拮。秋日地里的租子收上来,还未入库,府里的冬衣都未添,要赌债的就上门了。 年前自家铺子里的出息交上来,各铺子里置办的年货还未结帐,儿子的赌债,老子的脂粉债,都统统上门来讨。南平郡主都快要被这父子俩给气出病来。 她身体自上回生病缓过来之后,本就不得劲,三五天就要卧病休息一回。原本总觉得日子有盼头,如今却觉得宁谦父子俩就是俩填不满的窟窿,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过到头。 大年三十,赌坊里上门来讨债,她不得已,叫了儿媳妇到跟前敲打,想着用她的嫁妆填窟窿,好歹先把眼前的事儿平了。哪知道闫幼梅开口便诉起苦来:「世子爷将儿媳妇的头面首饰往外顺,也不知道是给了外面的哪个相好,如今儿媳连整套回娘家的头面首饰都没有了,这让儿媳如何有颜面回娘家啊?」反饶去了南平郡主一套嵌红宝的头面。 闫幼梅满口子谢她,「多谢婆婆体谅!世子爷儿媳是说不动的,婆婆的话,想来他也能听几句的,求婆婆跟世子爷好好说说,再赌下去,咱们也只好往当铺跑了。」 这话戳中了南平郡主的尴尬处,她如今常常处于焦虑之中,等到闫幼梅退下去之后,面上才带出愤愤之色:「我的嫁妆都填了家里的窟窿,她倒见了面就跟我哭穷。当初的嫁妆单子我还看过的,她的嫁妆也很丰厚,哪里就穷到了这个地步?」 福嬷嬷听得这话,暗叹南平郡主心都偏到了肋下,原本是儿子的不是,儿媳妇日子也过的不好。以宁景世的脾性,拿了世子夫人的头面首饰去讨好外面的红粉佳人,也不是没有可能。就算是南平郡主,也还时不时短少个钗环手镯之类,问及房里丫环,都说世子爷来过。 南平郡主只瞧见自己的陪嫁银子填进去了,却不曾想过在宁景世的手里,世子夫人的嫁妆能不能保得住。 她被派往晋王府去跟晋王诉过苦,对侯府的未来也不抱什么希望,只千万保佑别等到宁景世还未继承侯府,镇北府就先让他们父子俩给败光了。 晋王这时候送消息来,对于南平郡主来说,真是喜出望外。 借着圣人的光,她倒可以筹一笔银子,再将府里积存的好料子卖些出去,也能积存些银子做周转。 只晋王也提,此次他是前往幽州办皇差,而南平郡主若是有意,要么让宁谦跟着去一趟,要么让宁景世跑一趟,在府里挑几个可靠的下人跟着打点,以后不用他前往幽州,镇北侯府也好立起来了。 南平郡主如今对丈夫跟儿子都不放心。 宁谦只要拿着银子出了门,多半都是风花雪月,好歹开销有限。但宁景世只要出了门,就不知道会有多少赌债上门了。 虽然丈夫跟儿子比起来,丈夫似乎还好一点,但如今夫妻已成陌路,她贸然放了宁谦去幽州认长子,万一他脑子犯糊涂,转头将本金跟赚的银子全都拿来讨好长子一家,她岂不是鸡飞蛋打? 比较起来,好歹儿子还跟她是一条心。 南平郡主思虑再三,还是派人将宁景世从赌坊里拖回来,再三叮嘱了此事的重要性,只盼着他瞧在自己苦口婆心的份儿上,跟着晋王去走一趟,好歹缓解府中困境。 宁景世听得要跟着晋王去幽州,先就嫌弃起辛苦来了。及止听得为着缓解府里的紧张的经济,顿时有几分丧气:「娘每次见了我都要叮嘱银子银子银子,咱们是侯府,又不是小门小户,难道儿子花一点就能将库里的银子花光了不成?」长安城快乐逍遥,每日高卧到太阳起来,吃完了饭就出门去乐一圈,夜深了才回来,岂不比奔波劳碌的舒服。 南平郡主还要苦口婆心的劝他:「你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家里的日子不好过,你跟你爹又对府里的事情不闻不问,难道要等到你做了侯爷,打开库门发现空空如此,才要再想辙生财路?你外祖父这回是办皇差,你就只管一路上跟着他老人家去,难道还能委屈了你不成?一则就当你去表孝心,一路上侍了外祖父去幽州;二则还能赚回来大笔银子,何乐而不为?」 宁景世如今是真觉得南平郡主庸俗,不怪得亲爹不肯亲近娘亲,见到她也只有远远躲着的份儿。 他房里闫幼梅若是每日里念叨银子,他恐怕连府门都不愿意踏进来,日日在外面高乐。 想想外面那些美人儿,哪个不是琴棋书画,温柔解语? 此事最后由晋王拍板,最终定了宁景世跟着他一道出门。 晋王倒是替外孙想的远,将来镇北侯府可是要落到宁景世手里的,他如今庶物不通,除了好色好赌,再无旁的爱好,侯府里那点子家业,眼瞧着要被他败光,让他出仕为官,晋王首先就在圣人面前张不了口。 就算是恩荫,也得是没有爵位的子孙。 宁景世如今可是世子爷,未来还会是侯爷,哪里就少得了那点爵俸。 幽州城里,柳树才发了新芽,姑娘们就脱下了厚厚的袄裙,换上了掐腰春装。 燕王妃在三月里生了个小闺女,何娉婷羡慕不已。 洗三的时候,各府里的女眷们都往燕王府里去贺喜,夏景行赵则通等人更是无有遗漏。 小平安如今在燕王府前院可是混的熟了,无论是跟文武师傅,还是王府侍卫,侍候的丫环小厮,他都能叫出名字来。这小子认人非常的快。也不知道是不是打小听书听多了,见人第一眼,仔细观察其人身上特征。 v第85章[02.05] 喻鸿才起先也奇怪,他跟康成荫一起出去,后者还是个小糊涂蛋,见到同样服色的侍卫就傻傻分不表,他已经能够嘴甜如蜜的叫人,后来问起来,他自己便随口道:「侍卫刘二叔耳朵边上有颗痦子,张叔脸盘漆黑,还有大胡子,林叔皮肤白,笑起来还有酒窝……」 燕王府的小郡主洗三,夏景行敬了喻鸿才好几杯酒,谢他教导自己儿子,喻鸿才便感叹:「你家这小子脑瓜子灵活,天生一双利眼,假以时日必能成器!」 夏景行还谦虚:「这小子淘气的不行,岳父又惯的厉害,寻常我跟内子教导的少,大多数倒是岳父带着他。以后还要多劳喻先生费心!」 喻鸿才寻常就听小平安嘴里常挂着祖父,知道他们祖孙情深,「将军那位岳父倒是个妙人,教出来的孩子别具一格,眼利心正,聪明伶俐的很。」 夏景行听得旁人夸他儿子,自然满心欢喜,又陪着喻鸿才多喝了几杯,才被同营的袍泽给拖走了。 等他喝的半醉,才被人请到燕王书房里。 燕王向他宣布了一件事,「晋王与宁景世要来幽州了。」倒让夏景行的酒醒了大半。 他对晋王几乎有一种本能的反应,但凡听到这个人出现,警惕性就提高了十倍不止。 燕王被他过激的反应给逗乐了,「难道夏大将军如今还害怕他不成?」同样的宠弟弟,辽国先帝耶律璟最后连命也宠没了,希望他父皇能够善始善终。 「哪能够啊?」夏景行饮一口小厮沏上来的浓茶消消酒意,揉揉额角,「我这不是……多年的习惯嘛。听到他来,总觉得没什么好事儿。」更何况还有一个宁景世。 燕王拍拍他的肩,深表理解。 回头赵则通听到宁景世要来,手都痒痒了,还跟夏景行商量:「要不要我将家里那个闲置的铺面给改成赌坊?」何娉婷做生意没有长性,原来的铺子倒是开着,可也没有再进取的心思了。自生了荣哥儿,她恨不得一天十二个时辰变成二十四个时辰,时时刻刻都守在儿子身边。 夏景行顿时笑了:「赵六哥这是坑了宁景世一回,还想坑第二回?」 幽州可是燕王的天下,就算是晋王来了,那也是客,他们却算得地头蛇了。 燕王提早告诉他,夏景行都要怀疑这是燕王暗中示意他尽早挖坑。 「要赌,也不能在自己家里赌,不然回头晋王在朝上参你一本,可就不好了,于官声有碍,咱们到时候视情况而定。」 夏景行劝住了赵则通,又将这一消息告诉了夏芍药,她如今可不似在洛阳,听到晋王都觉得有压力。也许是身份地位不同,给了她底气,她一边盘着帐,将算盘珠子拨的噼哩叭啦响,一边道:「晋王老了,宁景世……就是晋王这棵大树上避雨的猢狲,将来晋王倒了,猢狲只能散了。」 「你倒形容的妙!」夏景行越想越觉得是这么回事儿。 等到晋王带着队伍到达幽州城的时候,夏景行还跟着燕王前去迎接晋王,见到晋王就跟燕王手底下所有武将一个模样,团团手行礼,笑的热情礼貌。不知情的人瞧在眼里,断然不会想到这二人之间还结着多年仇怨未消。 晋王还拉了宁景世过来与燕王见礼,「快与你堂舅见礼!阿宁也随我一起来玩玩。」 「不必多礼,既然来了就玩的开心点。」燕王对晋王行叔侄礼,对宁景世却并不热络。 晋王是办的是皇差,还有一重长辈的身份在,宁景世他却全然不放在眼里。 轮到夏景行,晋王还道:「阿宁来见过你兄长!」这么多年,他与南平郡主一直试图抹杀夏景行的存在,可是这小子却一路跌跌撞撞,居然也走到了今天让他不敢小觑的地步。 夏景行左右看看,立刻往旁边闪避:「王爷说笑了,末将出身寒微,哪里能同世子爷称兄道弟!」将晋王递过来示好的橄榄枝给当众折断了。 晋王一张老脸上都有些搁不住了,宁景世只拱了拱手,也未开口。他们兄弟早成陌路,也不是晋王一句话就能将往日旧怨一笔勾销,相亲相爱的。 赵则通忙凑了过来,招呼宁景世。 宁景世对赵则通印象极佳,最喜他赌博手腕,在长安赌运不佳的时候就愈加怀念其人,看到赵则通双目都要放出光来,直如拣到宝一般,勾肩搭背往一旁去叙旧了。 晋王的目光便阴沉了下来,往赵则通面上瞟了一眼,可恨其人油滑,还朝着晋王团团手隔着几人行了个礼。 分明是不将他放在眼里。 晋王心中气恨不已。他也是迫不得已,外孙败家败的让人触目惊心,福嬷嬷来哭诉的时候,扳着手指头将长安城上门来讨帐的都数了一遍,其中有太子门人开的,二皇子门人开的,郑贵妃娘家开的……他也不能一家家上门去将人家赌坊给砸了。 v第86章[02.05] 就连圣人也不禁民间赌坊妓院,他就更没理由了。 再见到夏景行,他就开始考虑,假如能让他重新回到镇北侯门下,好歹也算是给外孙将来寻个依靠,免得他有天真将侯府给败光了。可是瞧着夏景行的态度,很是坚决。 燕王府设宴为晋王以及宁景世接风洗尘,夏景行喝的大醒而归,被夏芍药戳着脑袋一顿训,他倒比小平安还乖,脑袋如小鸡啄米一般,等到夏芍药骂的口干舌燥,再去瞧他,他已经坐着打起了呼噜,气的她牙根痒痒,只能扒了他的外袍靴子将他塞回被窝去睡。 第二日夏景行醒了,坐在床上半日还有些恍惚:「我昨晚……好像隐约记得在听娘子讲话呢,怎么就睡着了呢?」换来夏芍药一个白眼。 「昨儿到底有什么事情,倒让你喝的东西南北都分不清了?」 夏景行坐在床上想了一回,还真笑了,「昨儿晋王想撮合我跟宁景世相识呢,说什么让宁景世来见过兄长的鬼话。也不知道他是心里藏着鬼,还是又想了什么后招。」 夏芍药也对晋王的思维完全不解:「夫君见了宁景世,没有打上门去揍他一顿,已经算是宽厚了,晋王竟然还想着让你们做对亲兄弟,」指指脑袋,「他这里不会有问题了吧?难道是老糊涂了?」 「也不尽然。」夏景行摇摇头,「我估摸着是不是瞧着我如今对侯府倒有那么几分价值,这才想着拉拢我?也不可能啊这都多少年了,难得瞧见晋王平平和和与我说话,他也不是不明白这梁子结的深了。」 夏景行夫妇揣摩不透晋王的心思,吃过了早饭,做丈夫的前往燕王府去当值,顺手把在燕王府读书的儿子捞在怀里一起带走。做妻子的坐着马车前往铺子里去料理生意,夏南天径自往夏家园子里去看自己去年秋天育的花苗长势如何。 小平安去的远了,还朝夏南天招手:「祖父记得回来给我带点心,等我休息了跟你去玩。」 夏南天朝大孙子招招手,带着保兴走了。 夏景行在儿子屁股上轻拍了两巴掌,「都要去王府读书了还惦记着玩,你什么时候才能长大一点?」 小平安振振有词:「我家先生说了,玩也是有方法的,爹爹连玩也不会,那人生还有什么乐趣呢?」 夏景行竟然对儿子的话无言以对,深深的觉得,回头得跟喻先生探讨一下儿子的教育问题,总觉得儿子原本就贪玩,自从拜了这一位先生,竟然比以前更会玩了,歪理一大堆,时不时就能堵的他与夏芍药哑口无言。 好在他与夏芍药对孩子都比较宽纵,从不曾因为被儿子堵的哑口无言而揍他,不然这小子如今也不知道会因此而挨多少次胖揍。 到得燕王府门口,夏景行下了马,将儿子从马上抱下来,牵着他往府里去,小平安还对着门口的侍卫问好,那两人朝着小家伙笑笑,他才蹦蹦跳跳抓着夏景行的手指头进了王府。 父子二人迎面撞上晋王与宁景世,这祖孙俩见到其乐融融的父子俩,似乎都有些愣了。 宁景世成亲这几年,如今是连一儿半女都没有,他自己尚不觉得,晋王却是上了年纪,去年开始又跟着圣人听佛法,听到长安高僧讲到因果,有时候都要怀疑宁景世至今无所出,皆有前因。 如今见到小平安,还要招呼一声:「这是将军的儿子?」 夏景行教小平安:「儿子,给晋王爷,世子行礼。」 小平安团团一揖,牵着夏景行的手走过去的时候还小声问夏景行:「爹爹,我怎么瞧着晋王爷好奇怪?」 「哪里奇怪了?」夏景行对儿子向来无力,这小子满脑子奇思怪想,有时候都让人不知道怎么回答。 「他板着脸,好像平安欠了他许多银子一样。平安不喜欢晋王爷,也不喜欢那个世子。」 小孩子的直觉准的可怕,大人有没有善意,他打个照面就能感觉得出来,特别是小平安这种小孩子。 夏景行摸摸他的小脑袋:「平安不喜欢晋王爷跟那位世子,那以后远远瞧见了他们,就躲开好不好?」 小平安懵懵懂懂,但还是乖乖点头。 「嗯,平安一定会躲的远远的,让他们瞧不见平安。」 一大早,夏家铺子开门没多久,便有辽国客商前来,吵着要见东家。 这辽国客商不是别人,正是齐辽还未修好,大胆跑到幽州前来贩货,被夏景行从自家园子里搜出来,绑回去当奸细给严刑拷问过的韩东庭。 他祖母据说是辽人从汉地抓去的女奴,生下了他父亲之后,受部落排挤,改了母姓,四处贩货,走过许多地方跟国家,比如大食,高丽,西夏,最后竟然也薄有积蓄。传到他这一辈,已经在辽国算得上数得着的富商了。 v第87章[02.05] 韩东庭在幽州城挨了打回去,没想到手里的货却在上京城中倾销一空,且利润极高,比之从西夏贩回来的货要赚的多上许多,且花费的时间也省了一半。互市开了之后,他便开始往返两地贩货,每次来总会光顾夏家园子,再顺便从夏家布庄买些布匹锦缎绣品之类。 他算得上夏家的固定大客户了,掌柜的不敢怠慢,令小二沏了茶来,亲自招待。 韩东庭开口问起铺里绣品来源,掌柜的心中便猜这辽国商人是不是想压价,或者换个进货渠道?他陪着笑脸道:「这事儿在下真不知道,都是东家进的绣品。」 掌柜的这话一句话就引的韩东庭要见东家,无论掌柜的怎么说都没用。 韩东庭是个固执胆大的商人,不然也不会偷偷前往幽州走私。他与各国商人都打过交道,一眼就看透了掌柜的敷衍,坐在布庄就是不肯走。 掌柜的正暗暗叫苦,夏芍药掀起帘子走了进来,见到韩东庭还打了声招呼,夏家所有来往的辽国客商,她对这一位印象最深刻。 韩东庭已经起身,转头问掌柜:「这位就是你们铺里的东家?」 夏芍药笑问:「客官找我可是有事?」 韩东庭指着柜上放置的绣品,道:「我是想问问你家的绣品是何人所绣,奈何掌柜百般推诿。」 「那客官一定没告诉我家掌柜,你问及绣品主人所为何事。我家铺里这些绣品,一部分是从洛阳运过来的,另外一部分却是一位朋友放在店里寄卖的,不知道客官问这些做什么?」 韩东庭从怀里掏出块丝绢来,但见上面密密麻麻,画着许多图案,他道:「在下只想见见做绣品的人,想问问她这些图案可绣的出来,想单做一桩生意。东家别担心,中间介绍的费用在下也会付的。」 夏芍药从孙氏院里绣品上的抽成不多,对她来说这都是小钱,倒是有生意上门,而且还是订制的绣品,自然还是这辽国商人当面与孙氏交割清楚的好。 她请了韩东庭往孙氏小院里过去,惟恐孙氏对辽商的身份有疑,索性亲自跑一趟。 孙氏自收了十个女徒,除了自己要做绣活,还要教徒弟,每日里起早贪黑,忙的脚不沾地。好在她收的这些孩子们都很是争气,原本就是家里困难的,有些若是不学绣活,恐怕就要被家里人卖出去了,倒对孙氏这师傅很是感激,每日尽心勤练绣活,如今倒能扎些简单的花儿,做些简单的荷包去卖了。 夏芍药带着韩东庭过去的时候,但见她家小院门紧闭着。她乔迁之时,榴花前来送过礼,如今仍是她上前去拍门,不多时院里便响起了脚步声,徐寡妇来应门,见到榴花身后不远处站着的夏芍药,虽然觉得她带着个男子,但仍请了他们进去。 夏芍药问及孙氏,徐寡妇便将他们请到院里石桌下先坐着,自己拿了个厚垫子来放在石凳上,这才转身去隔壁院里请孙氏。 不意邢寡妇听得门响,懒怠动弹,便隔着窗子瞧,先看到徐寡妇引了个高大的男子进来,才跟莲姐儿道:「没想到姓徐的还敢往这院里带男人……」后半截却在瞧见夏芍药之后吞了回去。 夏将军夫人,她们母女俩求了几次都被堵在门外,还托孙氏捎过话的。她虽心中不甘却又不得不放弃夏家这棵大树。只没想到夏芍药竟能亲自驾临这座小院,顿时喜出望外,忙去沏茶,又催促莲姐儿翻开箱子换件新裙子,跟着她出去给夏夫人请安。 莲姐儿好没意思,被她在额头上戳了一指头,只得忍气吞声换了新裙子,端了托盘跟着她去给将军夫人奉茶。 「没想到夫人能来,家里也没什么好茶叶,就是日常喝的粗茶,夫人且将就解解渴。」 邢寡妇朝着闺女使眼色,一面悄悄打量韩东庭的穿着年纪,暗中怀疑这人来历,难道竟然是将军夫人替孙氏保的媒? 韩东庭生的仪表堂堂,浓眉大眼,络腮胡子,年纪瞧来在二十六七岁年纪,身上穿的都是好料子,腰间还系着上好的玉佩荷包,这一次邢寡妇没走眼,果然是有钱人家的子弟。 她将莲姐儿往前推了一把,暗暗朝她使眼色,让她替韩东庭斟茶。 莲姐儿上前来,先替夏芍药斟了茶,又替韩东庭斟了茶,一张脸儿红透,总觉得在夏夫人的注视之下,她娘的小算盘都似被瞧透,以至于邢寡妇在她身后拧着她的腰,想让她开口与韩东庭说几句话,她也死撑着没开口。 邢寡妇可不管莲姐儿开不开口,夏将军抓不住,她们镇日缩在宅子里绣花,真正有钱的儿郎没机会认识,上门来提亲的都是隔壁小老百姓家的男儿,如今夏夫人能亲自带过来的,自然身家不菲。 「我们家莲姐儿就是害羞,如今也还没订人家,瞧见夫人来了也不敢往前来凑,我早说了将军救了她的命,夫人就是她的再生父母,瞧见夫人来了就应该过来请个安,在旁侍奉着,这孩子——」她话是对着夏芍药说的,目光却直往韩东庭身上瞟。 这么一会功夫,徐寡妇便找了孙氏过来。 孙氏这阵子忙,也没往将军府里去寻过夏芍药,不意她亲自过来了,还当出了什么事情。夏芍药似笑非笑瞟一眼邢寡妇母女,「此处不是谈话的地方,今儿有事要跟你谈呢。」 孙氏还没觉得什么,她带了人往自己住的厅里去了,邢寡妇要拖着莲姐儿跟过去,被她制止了,「邢嫂子有事儿自去忙吧,我这里没什么事了。」 等一行人进去了之后,邢寡妇才鄙夷道:「不过就是夏夫人介绍了个男人给她,也值当她防着我们家莲姐儿?不就是我们家莲姐儿生的比她漂亮,比她年轻吗?」 v第88章[02.05] 徐寡妇深觉诧异:「邢嫂子这话说的,就不兴是过来跟孙掌柜谈生意的吗?」 邢寡妇顺势坐了下来,自己倒了杯茶来喝,「你懂什么?若是谈生意只需在院子里谈就行了,何至于要带到自己房里去?」 孙氏带了一行人进去说得几句话,前后也只花了一盏茶功夫,便将人送了出去,邢寡妇又道:「别是这富商没瞧上她吧?」 徐寡妇不喜听她编排孙氏,扭身回房去了。邢寡妇却仍嘀咕:「好好一桩姻缘,自己捞不到,何不成全了别人呢?」莲姐儿扯扯她的袖子,她还甩开了,「死丫头,肚里一点成算也没有,也不知道我怎么养的你这种死心眼?!」转头瞧见回来的孙氏,倒讪讪的:「掌柜的客人送走了?」 孙氏点点头,也与她不多话,径自往学徒院里去了。 韩东庭的要求也不难,除了图案大小布料品种,以及颜色搭配,别的倒也没什么,他那丝绢上面,除了绘着青牛木马,还有辽国人喜欢的花卉图案,以及契丹文的吉祥话。 他在上京城做生意,发现若论绣品的精美,当属大齐,但是两国文化有差异,而大齐的绣娘们并不知道大辽女人们喜欢的花卉图案,索性派了铺里的掌柜伙计各人回家跟自家女眷们搜集想要的绣品图案回来,前往幽州寻人刺绣。 此次他订制的这批绣品量大,价格也高,唯有一个要求,孙氏只能将绣着这些图案的绣品全部卖给他,不能再另寻卖家。 夏芍药当然懂得物以稀为贵的道理,韩东庭这是要做独门生意。孙氏与她商量之时,她便力劝孙氏订了契约书。 韩东庭当场付了订金,等到取货之时,再付余款。 夏芍药替孙氏引介了这笔生意,倒比自己做了生意还高兴。夏家园子如今日进斗金,许多辽国客商都慕名而来,而园子里的艺人也变着花样的推陈出新,还有何渭派人从洛阳又寻来的好几位艺人。 夏家园子的艺人如今都是排了演出表按着时辰来演,寻常也有休息的时候,倒比以前在外面卖艺全年无休要舒服许多,而且收入也翻了好几倍,大家日子过的宽裕,对表演绝技就更有时间钻研了,已经形成了一个良性循环。 夏芍药从孙氏院子出来,韩东庭原本要谢她,但她拒不肯收谢金,只道以后还要在生意场上来往,何必客气。韩东庭喜她待人诚恳,不图小利,索性又开口:「一事不烦二主,我这里还有一桩事儿想要求夏东家,不知道夏东家方不方便?」 「不会是又要让我损失一笔吧?」 韩东庭顿时乐了,「夏东家别怕,这次绝对是好事儿,此次我回辽国之后,还想前往大食波斯等国,倒想贩一批好的布料,不知道夏夫人除了店里的那些货品,还有没有别的?」 他不提便罢,提起来夏芍药忽想起一件事儿来,夏景行曾说过,晋王此次前来,身负皇差,似乎还从长安里带了一批宫锻前来。 别了韩东庭,约了他两日后等她回话,夏芍药匆匆往家走。回去之后,听得门上来报,夏景行还未回来,她只能耐着性子等了,还吩咐了厨下去置办了酒菜,想着怎么哄他替自己将晋王这笔生意拿过来。 夏景行忙了一日,回来的时候顺便把小平安拎了回来,父子俩共乘一骑,倒让康成荫眼红不已,站在燕王府门前直瞧着夏家父子的背影去得远了,这才登上了自家的马车。 小平安在马上还跟夏景行讲今日在燕王府上课的趣事,「岑先生最好打人板子,跟着他的哥哥们,除了世子哥哥,其余都挨过戒尺了,喻先生最好了,讲课有趣,还不爱动手,他说君子动口不动手。」小家伙扭过头来,问他:「爹爹,难道岑先生是小人?」 夏景行真有种把儿子丢下马的冲动。 这话若是让向来性格古板的岑文柏听到了,不知道会不会揪着他这当爹的好好数落一顿。哪有说先生是小人的? 「这话千万不能让岑先生听到,知道吗?」 小平安似懂非懂,「我知道了!因为岑先生是小人,要是让他知道了会引来报复,我以后一定不说!」上次祖父还讲过,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盖因小人小肚鸡肠,一点点事情也斤斤计较。 夏景行悲苦莫名:「……」他记得自己读书那会儿,像小平安这么大的时候,是从来不会编排先生的,哪怕对先生的话有异议,也不曾质疑先生的品行。 ——他要怎么纠正儿子对岑先生的认知?! 父子俩到家之后,夏南天还未回来,遣了保兴回来支会家里人,他今儿在园子里遇上前来幽州的故友,就在园子里用晚饭,让家里人不必等他。 夏芍药亲自拖了儿子去洗手净面,小家伙兀自叨叨,「娘亲,爹爹说岑先生是小人,让我以后要小心他的报复,万不能在他面前说漏嘴呢……」真好,爹爹也同意了他的意见。 跟在老婆儿子后面也准备洗漱的夏景行:老婆,我好冤! 他当时只是无言以对,可不代表他就同意了小家伙的意见。儿子倒好,直接将这顶大帽子扣到了他头上,这分明就是在坑爹啊! 夏芍药回头瞪了他一眼,还教育儿子:「做弟子的哪里能随便诽谤先生呢?若是让先生听到了,岂不伤心?」 v第89章[02.05] 小平安是个好孩子,特别是想到岑先生板着脸流泪的样子,顿时有几分于心不忍:「那我以后不说了……」还补充句:「娘亲也别让爹爹说了,不然夫子会伤心的!」 「小平安真乖,比你爹爹乖多了!」 夏景行:「……」 等到晚上安顿了小家伙去睡觉,夫妻俩在房里的时候,夏芍药提起晋王那批货,夏景行幽幽叹道:「反正我还没儿子乖,这事儿你问儿子就好,何必来问我?」 夏芍药忍俊不禁:「你去镜子前面照照,像个当爹的样子吗?儿子的醋也吃,我不过哄孩子!而且你听听你跟孩子说些什么,岑先生究竟哪里得罪你了,让你给孩子灌输这些东西……」明明想好了要哄的他去拿货的,结果又开口数落了。 夏景行很想跟老婆解释一下,他被儿子无意之中给陷害了,这小子坑了亲爹,自己还不觉得呢。之前吃完饭,夏南天还没回来,还在他身上爬上爬下的玩,闹的他连公文也看不下去。 「好好好,都是我的错!」 夏芍药见他认罪态度良好,自己也就不再追究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了,往他怀里硬靠了过去,并且将他看了半晚上都没机会真正看进去的公文从手里拿开,「我有事要跟你讲呢。」 夏景行认命的将公文收了起来。先是被儿子折腾,陪着他玩了半日,这会儿到了晚上又被媳妇儿折腾,他看看天色,唇边带了抹笑意出来,「好的好的,我今儿就不忙了,专心陪你。」拦腰将人抱了起来,往床边走了过去。 夏芍药的最终目的可不是床,见他要抱了自己往床上去,立刻哇哇叫,「不行不行,不要去床上。」 夏景行唇边笑意更浓,抱了人在房里巡梭一圈,转身就将人往到了桌上便要扯腰带,夏芍药一张小脸涨的通红:「慢着慢着……」后面的话就被吞到了肚里去。 次日天亮,夏芍药醒来的时候,夏景行早就已经醒了,难得没有早起去练武,只安安静静瞧着她。 她睁开眼睛,瞧见夏景行嘴角那抹坏笑,就气恨不已,拳头在他光裸的胸膛上捶了好几下:「你昨晚使什么坏呢你?」她不过偶然要与丈夫谈个正经事,怕他不同意,就略微采用了一点不同寻常的办法,哪知道某人性子急,事儿都没谈就将一晚上给折腾过去了。 夏景行笑够了才道:「说吧,要与我谈什么事儿?」 「听说晋王手里有一批宫缎?」这消息还是他上次透露给她的。 「是啊,难道你想要?」夏景行说完了才想到,没准自家老婆还真就是这个意思呢。 「他这次……是办皇差吧?」夏芍药觑着夏景行的脸色,生怕他因为自己想要晋王手里这批宫缎而生气,所以才暗示他东西虽然在晋王手里,可却是宫里那位的。 夏景行的脸色慢慢沉了下来,在夏芍药小心窥视的目光里,他低声道:「其实……也不是不能给你。」在夏芍药瞬间发亮的眸光之下,他将唇抵到她耳边,声音低哑,暗含了难以言说的缠绵满足:「以后……我们还可以试试在别的地方……」 夏芍药脸腾的一下就红了,伸手就捂住了他的嘴,「不许再说!」昨晚纯粹是个意外,那不是她的本意! 吃早饭的时候,夏南天见闺女一直低垂着头,脑袋都恨不得扎到粥碗里去,再瞧瞧一本正经的女婿,还当他们吵架了,旁敲侧击的说几句,「……做夫妻的要懂得容让体谅,各人退一步,就没有过不去的坎,万不可争强好胜,非要争个你对我错,又不是战场上的敌人,还要分个输赢。」 夏景行态度良好:「我都听爹爹的!」 反引的夏南天以为闺女欺负女婿了,倒揪着夏芍药数落了好半日,才放她走了。 夏芍药心里恨的牙根痒痒,想要找夏景行麻烦,他人都已经跑了,只能等晚上了。 夏景行往燕王府应卯,才开口就问及晋王带来的宫缎。 燕王斜他一眼:「你又不做生意。」忽省起他家中媳妇可是颇为能干,听到这消息定然心动。 夏景行一听有门,立刻顺竿爬,「我记得当初咱们大胜的时候,殿下派了人将我家娘子绑了来盘帐,一直没发过工钱呢。」 「工钱是要按日子算吗?」 「我家娘子可不是普通的帐房先生或者伙计,殿下难道不考虑如何酬谢酬谢她吗?」 燕王都被他这上门来理直气壮讨要宫缎的样子给逗乐了,「谈生意似乎不是你这么个谈法啊,哪有一口茶也不给喝就要谈一笔大生意的?」 「那末将现在就请殿下往我家茶楼去,好好沏壶茶来,咱们坐下慢慢谈?」 v第90章[02.05] 晋王将宫缎运了来,还有一批长安城的奇巧之物。但互市多是以物易物,难道他要拿这批宫缎去换一批羊或者马回去? 燕王如今想的,却是将这批宫缎也卖了,另行组建商队前往江南采买上好的丝绸锦锻,茶叶瓷器前来贩卖。而且听说波斯大食也很喜欢大齐的丝织品,以及瓷器茶叶,如今大齐与辽国修好,倒可以从辽国境内往他国去贩运。 「也好,今日下了值咱们就去你家茶楼上慢慢谈。」 晋王押了货物前来幽州,圣人的货物他是一早就交给了燕王,只镇北侯府的东西却还没出手。府里财务向来由晋王府世子打理,而他与商人向来不屑于打交道,只此次南平郡主交托于他,外孙子又是个庶物不通的,没奈何晋王只有自己找人出脱了。 他们祖孙俩如今就住在燕王府。宁景世才来的第一日就见到了赵则通,恨不得天天能跑赵则通去泡赌坊。没奈何,赵则通身上还有差使,白日里都忙,也只有下值了才能出去赌两把。 宁景世就白日里休息,睡的精神了夜来再寻乐子。 赵则通家里还有老婆儿子,下了值就想要回家去看儿子,可每次都被宁景世缠着,他只能将这位往赌坊里带——若是带到了花街上去,身上沾了胭脂回家,恐怕不容于何娉婷。 这日赵则通才下值又被宁景世给拖走了,晋王好几次提醒外孙子,要远着些,但宁景世根本不在意他的话,只当耳旁风一般,左耳进右耳出,该如何玩乐就如何玩乐,一点也没耽误。 晋王去宁景世院里寻他,他已经出去玩了,侍候的丫环们这几日对镇北侯府世子厌烦不已,这位醒来就想动手动脚,巴不得他一直在外面别回来。但凡丫环们斟个茶倒个水,他的爪子就已经朝着丫环们的胸前摸了过来,不是扯腰带就是扯裙子。 燕王都不曾有过此轻浮举动,丫环们哪里受得了这份气,好几个都哭着往管事嬷嬷那里报了,只管事嬷嬷想着这些王孙公子风流的多,她们不过是丫环,报到王妃那里,若是王妃认真起来,两下里脸面上都不好看,便只能极力的压着。 晋王问起丫环们宁景世的去向,丫环们俱都一问摇头三不知,他只能悻悻而归。半道上与燕相遇,听得他要去谈生意,晋王也不知他要去见的是何人,索性一起跟了过去。 他还怕燕王不答应,倒替宁景世说好话,「阿宁是头一回来幽州,他自己又不曾做过生意,你大堂姐往后还指着这孩子呢,怕是要劳烦恪儿多多照应照应这孩子了。」 燕王心道,若是让人带宁景世去吃喝玩乐,完全没有问题,这小子就好这一口。只是若要将他引上正途,似乎难度太大,他还不准备挑战。 「阿宁是年轻人,性子不定,只我这堂舅舅的话,他未必肯听。王叔是话,想来他还肯听一二,此事还要王叔自己费心呢。」摆明了就是不想接下宁景世这个烫手山芋。 晋王有苦难言,总不好向燕王诉苦,说南平郡主自己挑的人家,如今家里可都快成了空壳子了,被宁家父子俩给败的快连体面都保不住了,这才要想办法拓展财源。 他跟着燕王一路到得夏家茶楼,小二认得燕王,又得了夏景行吩咐,一早就将他迎到了楼上雅间,上了好茶好点心,还殷勤道:「我们东家一会就到!」 晋王还不知道燕王约了何人呢。 夏芍药气恼了一早上,等家里老父亲,丈夫儿子都出门以后,又爬回床上去补眠,一觉睡到大中午才醒,懒懒的吃了几口,这才收拾了往铺子里过来。 夏景行下了值提前过来,往茶楼上安排好了,便在自家铺子一家家问过去,到了胭脂铺子才将她给揪了出来,「我那里有一桩好买卖,寻了你半日,怎的藏在这里?」 夏芍药还不信,「你别是在骗我吧?怕今晚回去了我会找你算帐?」 「到底是你怕我还是我怕你啊?」夫妻成亲多年,夏景行这是头一回得意的抖了回夫威,且效果不错,夏芍药立刻扭头去瞧,铺子里小二正在招呼客人,他们夫妻俩又离的远,这话倒是没听到。 「不许瞎说,咱们回去再理论!」 【卷三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吸金女富豪》卷一 作者:清风拂面 02、《吸金女富豪》卷二 作者:清风拂面 03、《吸金女富豪》卷三 作者:清风拂面 04、《吸金女富豪》卷四 作者:清风拂面 05、《吸金女富豪》卷五 作者:清风拂面 注2:本作品由豆豆网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网,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