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冒牌世家女 卷五》 第1章 【正文开始】 含珠生下元哥儿前,每到休沐日,都是程钰陪她回侯府,现在她生了元哥儿,元哥儿又太小,楚倾就不许女儿来回奔波了,换成他领着阿洵过来。 长风堂花园里也有片小桃林,林里搭了凉亭,一家人就去那边坐。 楚倾抱着元哥儿哄,阿洵紧紧坐在爹爹旁边看小外甥,含珠夫妻俩倒好像成了多余的。 「爹爹,你看元哥儿喜欢戴桃花。」阿洵欺负外甥小,摘了桃花放到元哥儿耳朵上让他夹着。楚倾伸手就扔一边去了,瞪儿子训道:「哪有男人戴花的?不许再这样捉弄元哥儿。」万一戴着戴着习惯了,外孙长成好打扮的白面纨绔怎么办? 送外甥的桃花被扔了,阿洵不高兴的嘟起嘴,不敢朝爹爹发火,阿洵绷着脸瞧了会儿外甥,突然又跑外面去了,重新摘了朵桃花,这会儿送给姐姐,「元哥儿不戴花,姐姐戴好看。」 亭子里两大一小加上元哥儿是她现在最亲的四个男人,即便在楚倾面前含珠也没那么不好意思了,夸了阿洵一句,低头示意小家伙帮她戴上。 戴好了,阿洵盯着姐姐打量,扭头问表哥姐夫,「好看吗?」 程钰故作认真地端详妻子片刻,笑着点点头。 阿洵示威地看向爹爹,不管他做什么爹爹都会训他两句,可姐姐姐夫都喜欢他。 楚倾太了解自己的儿子了,嗤了声,抱起外孙道:「走,外祖父抱元哥儿去外面看花。」 「你别让日头刺了元哥儿眼睛!」阿洵着急了,赶紧跑过去提醒道。含珠照顾元哥儿时阿洵常常在身边,男娃记性好,凡是与照顾外甥有关的,他都记住了。 「我还不如你?」楚倾嫌儿子瞎操心,瞪了儿子一眼,往外走时却又摸了摸儿子脑顶,示意儿子一起去。阿洵最不记亲人的仇了,兴奋地跟在一旁,小脑袋一直仰着,盯着爹爹抱外甥的姿势,随时准备提醒。 「咱们也去?」含珠小声问程钰。 程钰按住她,「让他们爷仨待会儿,咱们在这儿等着。」说话时瞥见那边陈朔朝凉亭走了过来。 他神情有异,含珠顺着他目光看了过去,程钰见妻子发现了,便没有动,等陈朔来这边回话。陈朔是聪明人,如果事情不方便让妻子知道,他不会说出来。 「怎么了?」陈朔进亭后,程钰平静地问。 陈朔低头道:「回世子、夫人,寿王府派人来报丧,刚刚寿王妃因小产失血过多,殁了。」 程钰神色不变,含珠震惊地看向丈夫。 昨日宋可莹小产的事情含珠已经听说了,好像是宋可莹夫妻去九华寺踏青,路上被一个抢了香客钱财仓皇逃跑的贼人撞了,当时孩子就没保住,寿王大怒,抓住贼人后刺了好几剑…… 对于宋可莹,含珠是提防的,因为她知道当日在储秀阁是宋可莹推的谢槿,但骤然听到宋可莹小产的消息,想到宋可莹走路时故意扶着肚子炫耀孕事的动作,含珠还是有些唏嘘。小产,恐怕对任何期待孩子降世的母亲来说,都是最无法承受的吧? 感慨的同时,含珠也忍不住纳闷宋可莹为何大着肚子还要出门,但她万万没料到宋可莹竟然会因此丧命! 「怎么回事?」楚倾没走出多远,瞧见陈朔过来他就留意亭子里面了,见女儿一脸震惊,他抱着外孙领着儿子走了回来,沉声问道。 陈朔就又解释了一遍。 楚倾闻言,看向程钰。 程钰朝正院的方向使了个眼色。 元哥儿过满月时宋可莹去见程岚了,他与含珠都猜到宋可莹会说什么,他也派了人盯着那边的动静,程敬荣却主动递了信儿给他,称有人要挑拨静王府内的关系,他会教训对方,让他别插手。 是解释,也有那么点想要言和的意思。 程钰没信也没往心里去,不管程敬荣做什么,他都会继续提防他。至于程敬荣对旁人做什么,那与他无关。现在得知程敬荣教训宋可莹的方法就是弄掉宋可莹的孩子,程钰只觉得讽刺,堂堂大男人,程敬荣难道只会用这一招对付女人吗? 楚倾知道的没那么多,只知宋可莹去过程岚那边,现在得到女婿暗示,他也很是看不起程敬荣。 「好了,那与咱们无关,送份礼过去,其他的咱们就看热闹吧。」楚倾颠了颠怀里的外孙道。 静王府正院。 得知宋可莹死了,程敬荣错愕了一下,他只派人弄掉宋可莹的孩子,让她再没心思惦记挑拨旁人家是非,怎么宋可莹那么不禁碰,撞一下就死了? 不过死了更好。 程敬荣冷笑,去了谢氏那边,平静地告诉她此事,「我只想小施惩戒,不料她命太薄。」 谢氏经过那事后按时服药,也在好好调理身子,现在气色好多了,闻言没什么反应。 这个男人有多狠辣,她早见识过了。 寿王妃丧命是大事,消息很快就传遍了京城大街小巷。 云阳侯府,楚蓉听丫鬟回禀时正在逗鸟,纤纤素手停滞片刻,才继续摇动细竹棍。等丫鬟走了,她坐到榻上,靠着迎枕看鸟笼里的毛色鲜亮的金丝雀,唇角渐渐地翘了起来。 这或许就是天意吧? 京城里谁都可能需要仰望楚倾盼望从楚倾那里得到好处,只有寿王不会,因为楚倾的女儿嫁给了程钰,程钰是定王那边的,那么她跟了寿王,便彻底与楚倾没了关系。而她是女儿,嫁出去了就是泼出去的水了,楚倾那么公道,不会因为她坏了楚家三房的和气的。 就是不知宋可莹的死,是意外还是…… 想到寿王看她时眼里的势在必得,楚蓉轻轻笑了。 只有寿王狠了,他才敢来侯府提亲吧? 寿王妃宋可莹死了,对京城大多人来说都只是件热闹,无关痛痒,可对于丽妃来说,盼了几个月的孙子没了,从小宠爱的儿媳妇兼侄女也死了,她就像身上被人剜了一块儿肉似的,从里到外的疼。 第2章 太后比她多活了二十多年,为了扶持丽妃当皇后、立四皇孙寿王为储君进而维护宋家的势力与儿子明德帝都闹了好几次不快,母子情分早淡薄了下来,如今死了个并不怎么亲近的娘家侄孙女,唏嘘肯定会唏嘘,却并不会太放在心上。 宋可莹走了,宋家还会有别的姑娘,当初寿王选妃太后计划的都是给皇孙选个有势力的妻族,将来皇孙登位再想办法扶持宋家女为后,如此代代传下去…… 要怪只怪宋可莹福薄,当了寿王妃也没有那个命享福。 「你看你,瘦成什么样了。」这日丽妃来慈宁宫请安,太后屏退左右,不悦又怜惜地数落道。 丽妃算是宋家中间一代的,与太后这个姑母亲近,自己当起姑母来与宋可莹也亲近,因此在太后面前没什么好隐瞒的,叹道:「昨日想起给那孩子做的衣裳还没缝完,想找出来瞧瞧,都被她们收走了……」 昨天听说瑞王夫妻俩抱着皇长孙进宫请安,她忍不住又想到了自己那个无缘的孙子。 「是该收走!」太后低声斥道,紧接着盯着侄女茫然的目光,一连串数落起来,「你进宫这么多年了,怎么一点都不长进?人死不能复生,你再难过有什么用?重要的是往前看,想想能从这件事里得到什么好处,想想该给老四再选个什么样的王妃!只要老四在,你还怕没孙子抱?」 丽妃愣住。 好处? 这一个多月她一直为侄女孙子难过,哪有想过什么好处? 太后看她这样就有气,空有一个好皮囊,在拉拢男人上头不如惠妃,连儿子的大事也帮不上,幸好老四有出息,没有沉浸在儿女情长里。 「老四与我说了,他怀疑可莹死得蹊跷,九华寺那么大,那个贼人为何哪都不跑,只往可莹身上撞?」太后低声提醒道。 丽妃震惊地瞪大眼睛,下一刻紧紧攥住了手,咬牙切齿道:「肯定是定王指使人做的!」儿子最大的对手就是定王,定王自己没儿子,看老四媳妇有了儿子,才使出了这个毒计! 太后也看定王不顺眼,但她没有老糊涂,定王真想背地里害人,与其撞掉了老四的子嗣,不如直接杀了老四,那个人能撞上老四媳妇,可见当时是有机会暗算老四的。但不管贼人的出现是巧合还是另有人针对宋可莹,都不妨碍他们将矛头对准定王。 将丽妃叫到耳边,太后低声嘱咐了一番。 丽妃乖顺点头,回去之后,不久就病倒了。 明德帝虽然偏宠惠妃,对丽妃这个表妹也是有几分旧情的,丽妃又刚刚没了儿媳妇,得知她病了,明德帝便抽空过来探望。听太医说丽妃是伤心过度郁结于心,明德帝握着丽妃的手宽慰道:「出了这样的事,老四已经挺难受的了,你再病倒,这不是给他添乱吗?还有母后那边,你别总惦记一个去了的,让身边人为你操心。」 对于宋可莹,只是侄女时,小姑娘家娇气可爱,明德帝愿意宠着她,但是做了儿媳妇后,宋可莹心胸狭窄拈酸吃醋,明德帝其实都知道,懒着管而已,后来宋可莹明知有孕还要四处走动,导致没有保住皇家子嗣,明德帝不舍的只是孙子,对宋可莹是极其憎恶的,因此见不得丽妃为那样一个蠢妇妒妇伤怀。 丽妃幽幽叹了口气,望着明德帝道:「皇上说的对,是我不懂事了,只是看着良嫔妹妹都抱上了孙子,我却没能等到我的孙儿,我心里就……可莹怎么就那么命苦,难得想要出门拜拜菩萨,却遇上了那种事,那个天煞的贼人,他往哪里跑不行,非要撞我的孙儿啊……」 很正常的迁怒里隐藏深意,但其中的怨恨悲痛是真的,说着埋到明德帝怀里呜呜哭。 明德帝本能地抱住表妹安抚,拍着拍着,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他每天有无数的大事要忙,死了一个并不算喜欢的儿媳妇不算什么,又是来龙去脉都很清楚的,错在儿媳妇不安分,自然没有多想,但现在听到丽妃伤心的迁怒,明德帝忍不住多想了想。 或许那贼人另有来历? 那京城谁最见不得老四有子嗣? 二月里他才因为子嗣问题训斥了老二定王一番,三月老四媳妇就出事了…… 至于老二老四之间,老二从福建回来路上遭人追杀,老四随他狩猎时险些丧命,两件事背后的人都做得天衣无缝,他也只能怀疑,没有真凭实据。就连这次,如果老四真查到了证据,他就不会将那贼人乱剑刺死泄愤了。 那到底是不是老二出的手? 单害老四的子嗣是蠢人才做的事,因为杀了一个老四还会再娶,但正是因为这样,才不会让人怀疑到他头上。 明德帝心事重重地回了崇政殿,日落前宣寿王进宫。 「父皇。」寿王一身素服赶了过来,神情憔悴,如晴空被阴云笼罩。 一夕之间丢了妻子子嗣,是谁也不可能无动于衷,明德帝理解儿子的苦,但还是劝道:「你表妹走了,你身边没人伺候终究不是回事,朕会让你母妃替你相看,再给你挑个好姑娘,你若遇到合适的,也可以告诉朕,男人大丈夫何患无妻,切不可沉浸在悲痛里,消磨了志气。」 寿王低头道:「儿臣全听父皇安排。」 明德帝点点头,「去看看你母妃吧,她最近身子不大利索。」 寿王领命去了。 明德帝目送儿子的背影,靠到椅背上,揉了揉额头。 两个儿子哪个都不清白,他且看看,看看他们能闹到什么地步,真都是觊觎皇位觊觎得宁可六亲不认也要手足相残的,就别怪他哪个都不给,他可不仅仅只有这两个儿子。 丽妃那边,她已经知道明德帝宣儿子进宫了,见到儿子,马上打发宫人出去,跟儿子说贴己话,「你父皇跟你说了什么?」 寿王见母亲不像是得了大病,关心两句便道:「父皇要母妃为我选新王妃。」 第3章 与定王无关,丽妃有些失望,猜到明德帝还是偏心定王连再问问儿子寻找蛛丝马迹都不愿意,她暗暗攥了攥袖口,与儿子提起他的婚事来,「我知道你舍不得你表妹,不过人都走了,再难过也无益,还是往前看吧。你放心,太后与我说了,会给你挑个好姑娘的。」 到底还是为侄女不甘,这番话说得有气无力的。 寿王就料到会是这样,皱眉道:「娘与皇祖母就不要替儿子操心了,这次儿子想自己选。」 母妃太后选人,看得是对方的家世,并不在乎他喜不喜欢那姑娘,因此寿王不愿意让她们帮忙。他自己有本事,定王都不会因为萧彤的娘家宠爱萧彤,他也从没打算靠妻族巩固自己的势力,求娶楚菡时只是喜欢她的美貌,没惦记过楚倾,现在想娶楚蓉,同样是为了她那个人。况且表妹刚死他就挑个高门之女,父皇会怎么想? 寿王不奢望母妃理解他选王妃的心思,只将后面的道理说给她听,先告诉她们为何不可行,这二人才不会继续瞎忙活。 丽妃点点头,觉得儿子所言确实有几分道理,决定回头与太后说说,但她另有想法,看看儿子,狐疑道:「你自己选?莫非已经有了中意的姑娘?」 寿王苦笑,无奈地看她,「娘,表妹过世不足两月,在你眼里,儿子就是那种薄情之人?」 丽妃自知失言,连忙给儿子赔不是。 母妃好哄,寿王心里松了口气。他没想借楚倾的势,但楚蓉是楚倾的侄女,想要成功娶到楚蓉将来再让楚菡后悔嫁错人,无论是母妃太后这里还是楚家那边,他都得好好计划计划,而最先做的,就是先收服楚蓉那个狡猾的女人,收服了,他们里应外合,才能成事。 宋可莹的死,也给寿安长公主添了麻烦,倒不是为了宋可莹难过,而是因为女儿孟仙仙。 孟仙仙除了进宫很少出门会友,而她进宫能遇到的皇亲姐妹就只有宋可莹与程岚两人。宋可莹亲近孟仙仙是因为她身份尊贵,程岚亲近孟仙仙则是因为她天真纯善,孟仙仙呢,旁人对她好,她便真心待之。所以去年养胎时得知好姐妹程岚的弟弟死了,孟仙仙伤心难过了一阵,今年又听说宋可莹一尸两命,孟仙仙生完女儿后本就体弱,遭此打击,立即就病倒了。 「明知仙仙禁不起打击,你为何要告诉她?」亲手喂女儿服药歇下后,寿安长公主将顾衡叫到外面,劈头盖脸一顿呵斥。 顾衡垂眸默认。 他知道妻子心地善良又容易多愁善感,得知宋可莹死讯便吩咐过下人,不许告诉妻子,妻子身边的大丫鬟更是看得极严,院子里有小丫鬟敢说闲话,马上就会发卖出去。但他们都忘了儿子,小家伙出门做客不知从哪儿听到了,回来告诉了母亲。 但顾衡也清楚,他要是把儿子推出来,寿安长公主只会更生气。 女婿闷葫芦一样不吭声,寿安长公主已经生气了,才要再骂几句,身后突然传来外孙怯怯的哀求,「外祖母,是我告诉娘亲的,是我害娘亲生病的,你别骂爹爹……」 寿安长公主回头,就见四岁的外孙不知何时站在了走廊拐角,大眼睛害怕地望着她,不知是因为看到外祖母生气了,还是为父亲挨骂母亲生病自责,泪疙瘩串串掉了下来。 寿安长公主心疼极了,忙走过去将外孙抱到怀里哄。 「那外祖母别生我的气,也别生爹爹的气?」南南揉着眼睛确认道。 小家伙太懂事,寿安长公主哪还舍得生气,勉强朝顾衡笑笑,做样子给外孙看。 南南放心了,认真保证道:「外祖母不怕,我会照顾好娘亲的,还要帮娘亲照顾妹妹。」 寿安长公主越发没有气了,牵着外孙去看刚学会坐的外孙女。 顾衡目送两人,想到自己在这个家连儿子都比不上,转身往前院走,走了两步顿住,拐去了妻子那边。 寿安长公主听说女婿去守着女儿了,还算满意,用完午饭回了公主府。 「公主,吴管事来了。」才下马车,管家便迎了上来,殷勤地道。 吴管事便是专门替她搜罗面.首的,可寿安长公主先是被楚倾狠狠嘲弄了一番,后来女儿难产命悬一线好不容易才救了回来,现在又卧病在床,她哪有找男人伺候的心思,摆摆手就要走。 管家忙凑到她跟前,压低声音道:「回公主,吴管事这次带了个人来,您要不要先过过目?」 意味深长的语气,显然是在提醒这次的货色非同一般。 寿安长公主斜他一眼,准了。 管家低头笑,等寿安长公主领着侍女走了,他马上去安排。 半个时辰后,寿安长公主沐浴结束,身穿薄纱单手托腮靠在榻上,懒懒地宣人。 当晚寿安长公主的寝宫,灯亮如昼。 红日西垂,程钰回了王府。 先到前院换衣服,路上听陈朔说长公主府一切如旧,程钰皱了皱眉。 以他对寿安长公主的了解,得了那样一个面.首,她应该马上就带到楚倾面前耀武扬威的,怎么到现在都没有动静?难道寿安长公主打算金屋藏娇偷偷地享受?还是在暗中谋划什么,势必一次打击到楚倾? 其实只要寿安长公主领着那人出来逛逛,消息很快就会传出去,对楚倾都是个打击,若是寿安长公主再谋划当众羞辱楚倾,那…… 程钰有点发愁了。 楚倾对含珠好,程钰对他的不满早就没了,也不想让楚倾丢人。可寿安长公主身份尊贵,想要除了她又不让明德帝太后怀疑到他们头上,目前程钰想到的只有让寿安长公主死在房事上的办法,偏寿安长公主很久都没新挑面.首进府,公主府内的程钰没法也不敢冒然去收买,只能安排人进去。 要让寿安长公主破例,只能挑个合她心意的,世上又有谁比一个酷似楚倾的让她满意? 第4章 程钰考虑过提前告诉楚倾,又怕告诉了,楚倾有了准备面对寿安长公主露出痕迹,或是干脆破坏这个计划。但是不告诉,万一寿安长公主闹得太出格,楚倾…… 程钰不是优柔寡断的人,派人去找人时他就知道他一定会坚持这个计划,一定要寿安长公主死,让她再没有机会暗算含珠,可现在事情因为寿安长公主的沉默隐忍有了变数,偏离了他的预料。 心事重重,回到后院哄儿子时,不知不觉又走了神。 刚满四个月不久的的元哥儿十分好动,喜欢让人抱着四处走,大人停下来他都不愿意,看到爹爹伸手接他小家伙高兴极了,兴奋地等着力气大的爹爹抱他去溜达,没想爹爹坐在床上一动都不动。元哥儿乖乖等了会儿,爹爹还是没动,他就不高兴了,扭着身子抗议。 「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含珠见程钰垂眸发呆,对儿子的抗议视若无睹,疑惑地问。 元哥儿听到娘亲的声音静了下来,看看娘亲,再跟娘亲一样看向爹爹,趴在爹爹怀里,小脑袋仰着,大眼睛好奇地瞧着爹爹。 程钰回神,最先看到的就是儿子呆呆傻傻的模样。 他并不知道儿子前一刻还嫌弃他呢,笑着将小家伙抱了起来,元哥儿最喜欢趴在爹爹肩头,身子一高小手就朝爹爹肩膀上够。程钰就让儿子趴在肩上玩,他一手扶着儿子小腿,一手虚按着儿子肩膀,问含珠,「你刚刚问我什么?」 「我看你好像有心事。」含珠朝扭头望过来的儿子笑笑,轻声道。 程钰看着面前温柔娇美的妻子,想到她最心软,而且也很讲道理,这事一旦暴露一旦楚倾来找妻子诉苦,妻子肯定会站到受了委屈的楚倾那边,说不定还会带着儿子回娘家住一阵当成对楚倾的补偿,程钰忍不住抱紧了儿子,犹豫片刻道:「是有件……」 还没说完,元哥儿一手抓住了他头发,狠狠一扯将束发玉冠都扯歪了。 儿子手劲儿大,程钰忍不住歪了脑袋,皱眉吸气,含珠赶紧将坏小子接了过来,放在榻上用力拍了一下他的小屁.股,「不许再扯人头发,再扯娘亲不喜欢元哥儿了。」 元哥儿已经能分辨大人的喜怒了,见娘亲瞪眼睛,小家伙乖乖地趴在榻上一动不动,侧脸贴着榻,歪着脑袋看娘亲,大眼睛里带了点讨好的意思。 「晚上再说吧,我先陪陪他。」除了休沐,程钰只有傍晚能陪儿子玩会儿,故舍不得跟儿子生气,将被娘亲吓到的儿子抱了起来,低头哄他。元哥儿立马忘了刚刚的错,咯咯笑着跟爹爹玩。 含珠取了梳子过来,转到程钰身后帮他束发,元哥儿看着梳子又新鲜了,啊啊地要玩。含珠瞪眼睛,程钰看不到妻子的表情,头也不回地伸手朝她要,「这个给我,你再去拿一个。」梳头哪有逗儿子开心重要啊。 他太纵容儿子,含珠用梳子敲了他手一下,眼睛瞪着儿子训丈夫,「你别总惯着他,小心现在惯着,大了也不听你的话。」 程钰哄孩子的经验不如她多,看看满眼期待的儿子,再次替儿子争取道:「没事,一把梳子而已,等元哥儿大了我再教他道理,这么大话都不会说,他懂什么。」 元哥儿仿佛知道爹爹娘亲说的话关系到他能不能玩梳子似的,乖乖地趴在爹爹怀里,乌溜溜的大眼睛渴望地看着娘亲。 含珠气程钰跟她对着干,悄悄朝程钰脑袋使了个眼色。 元哥儿可聪明了,咧嘴一笑,声音还没发出来,小坏手已经抓到了爹爹的头发。 儿子得逞了,含珠干脆松开程钰头发,退到一旁看热闹。 程钰疼得龇牙咧嘴,赶紧抓住儿子的小胖手,回头见含珠用一种活该的眼神看他,他苦笑,「好好好,我都听你的。」说着将儿子按到榻上,绷着脸训斥道:「躺好了,爹爹梳完头之前不许你捣乱。」 元哥儿才不听,费劲儿地想要从平躺改成趴着。 程钰盯着儿子,元哥儿抬左腿他就按左腿,伸胳膊他就按胳膊,按到元哥儿要哭就松开,小家伙一笑他马上又按住,父子俩玩得乐此不疲。含珠笑着看着,熟练地帮程钰束好头发,一家三口去院子里逛了。 白日玩得疯,晚饭不久元哥儿就睡熟了,被乳母抱了下去。 「到底是什么事?」含珠还记挂着程钰的心事,通完发后坐到床边,问靠在那里的男人。 程钰示意她先上来,含珠乖乖上去,掩好纱帐后靠到他怀里,静等他说。 程钰摩挲她顺滑的长发,半真半假地道:「寿安长公主喜欢男人,你知道吧?」 含珠微怔,点点头,不予置评,那样有失风化的事,她说都不想说。 程钰继续道:「那次你出事后,我想安排人到她身边当眼线,将来她再害你,我好有人可用。之前命令属下去找人,月初他们找了一个容貌酷似岳父的男子,我看过后骂了他们一顿,命他们放人,未料那人半路上遇到寿安长公主的管事,被带回了长公主府。」 含珠震惊地坐了起来,「那,现在该怎么办?」 寿安长公主那么恨楚倾,含珠都能想到她会怎么利用此事奚落楚倾。 程钰叹了口气,「我在犹豫要不要告诉岳父。告诉了,我怕岳父怪我,不告诉,又担心寿安长公主故意用那人扫岳父的颜面,岳父毫无准备多半会受气,含珠你说,是你你会怎么办?」 「明日你就去告诉他。」含珠想也不想就道,「提前告诉了,他心里好有数,或许能想到办法在事情传开前解决了此事,就算不能有准备也比没有强。」楚倾对她如亲生父亲,含珠不想让他受此羞辱。 程钰就知道她会这样说,目光黯然下来,不舍地看她,「那他怪罪我,肯定会接你回去……」 其实他也想先提醒楚倾了,怕的就是楚倾盛怒之下抢走含珠娘俩,不许他去找。 第5章 「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他生你气,我会替你解释求情。」含珠握着他手安抚道。 「真的?」程钰拥她入怀,看着她眼睛问。 含珠点点头,心思却不在与他腻歪上,再次提醒道:「明日一早你就派人去知会他一声吧?」 早早说了,免得夜长梦多。 含珠心里藏着事就睡不好,早上程钰起来,她跟着醒了,张口就是提醒他别忘了。 程钰无奈地亲亲她脸,戏谑问道:「你就不怕他打我一顿?」 含珠瞪他一眼,「挨打也是你自找的。」 虽然他是为了她好,但终归还是他找了那样一个人进京,这次楚倾下手再狠都情有可原。 妻子不心疼他,程钰惩罚地捏了她一把,更衣上朝去了。 含珠哪能真不心疼他啊,她担心楚倾被寿安长公主羞辱,也担心程钰在楚倾那里吃大苦头,这一天都过得神不守舍的,元哥儿似乎都看出娘亲有心事,今天特别乖,没有淘气惹娘亲生气。 终于盼到黄昏,程钰却迟迟未归。 含珠的心立即就提了起来。 程钰非常恋家,特别是生了元哥儿后,他几乎都是一出宫就马上往回跑,偶尔与同僚出去应酬,也会提前派人回来告诉她,现在迟迟未归,多半是被楚倾叫过去教训了吧? 想到程钰胸口曾经被楚倾打了一拳,淤青好几天才消,含珠就坐立不安。 饶是夏日天长,程钰也是天快黑才回来的。 含珠一直派人等消息呢,一听他回来了,没等程钰换完衣服来后院见她,她留下如意四喜照顾元哥儿,先去前院找程钰了。 前院,程钰回来时神色与平时无异,照旧先去里面换衣服,陈朔便以为今日什么事都没有,见夫人来了,想到平日小两口的腻歪劲儿,他低头站在一旁,没有通传。含珠忧心丈夫,也没有多说,直接跨了进去。 她从小就是娴静温婉的姑娘,走路脚步轻,穿上软底绣鞋几乎没有声音,里面程钰正对着镜子检查自己的伤势,一是没想到有人会来,二是疼得厉害无心留意外面的动静,因此对她的到来一无所知,冷不丁听到门帘被人掀开,他本能地将袍摆放了下去。 但含珠挑帘那一瞬看到一片白了。程钰在神弩营当差,偶尔还去外面带兵打仗,脸上脖子手臂晒得有些黑了,身上却是肤白如玉的,两人沐浴时几乎难分伯仲。 她僵在门口,目光移向程钰还没来得及或是他也忘了提起来的坠在地上的裤子,震惊无比,「你,你……」大白天的,脱裤照镜子做什么? 程钰连忙朝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含珠料到有事,放下帘子快步走到程钰跟前,发现他脚下雪白的中裤上染了血,隐约能看出来是几长条印儿,像是被鞭子打出来的,眼泪一下子就出来了,也明白他在看什么了,急切地往上撩他衣袍,「给我看看。」 程钰一把攥住她手,低声道:「别看了,不重。」 伤在后面,他不好意思给她看,楚倾正是料到他不好意思拿这里的伤向她告状,才抽他鞭子的。这样的伤好掩饰,她羞答答的小媳妇,白日不会看,晚上不会摸,只要他掩饰地好,她根本不会知道他受过伤。若是楚倾无缘无故打他,程钰多半会故意让她知道,但这次他确实理亏,所以程钰真心打算瞒她的,没想到还是…… 「你先去哄元哥儿,我一会儿就好。」掰过她身子,程钰催她走。 「我不心疼你,我就帮你上药。」含珠心里有怨气,也不知该怨谁,垂着眼帘道,「上了药早点养好了,别耽误你当差。」 她脾气上来的时候也倔强,程钰无可奈何,乖乖站了过去,看到镜子里她低头去掀他衣摆,两人好像换了下身份,程钰马上往床那边踱了过去,口上唤她,「来这边吧。」他喜欢在镜子前欺负她,可不想被她一本正经地检查伤势。 含珠没有他那份闲心,净想些用不着的,让程钰趴在床上,她小心翼翼撩开他衣袍。当初针灸时前面她都看了一次又一次,现在看身后当然不算什么,更何况是为了验伤,只是看到那三条血红的鞭痕,含珠眼里忍不住落泪。 她不怪楚倾下手重,就是心疼。 「你骑马回来的?」他屋里备着伤药纱布,含珠找了出来,边帮他处理伤口边问。 「嗯,没事,身体往前倾些,碰不到的。」程钰扭头看她,神色轻松,不想她担心。 「明日……后日坐马车去吧,在马车里跪坐着旁人也不知道。」含珠对着他伤处道,明日他休沐,可以在家养一天。 她柔声叮嘱里全是对他的关心,程钰舍不得拒绝,「好,我都听你的。」 含珠这才看了他一眼,又问,「他怎么说的?」 「他让咱们别操心了,出事他自会解决,还说就算那人容貌与他相似,也不是他,他不会为这种小事生气。」程钰有些好笑地转述道。 含珠忍不住抿了抿嘴,楚倾真不在意,为何还打程钰三鞭子? 「以后再有什么事,你提前就与他商量吧,免得再惹他生气。」她好生提醒道。 程钰看着她笑,「将来元哥儿长大了,你是不是也要这样管他?」 含珠瞪了他一眼。 才上完药,外面传来元哥儿的哭声,却是长时间看不到娘亲着急了。含珠猜到了怎么回事,见程钰急着起来,她按住他道:「你躺着吧,我去哄他,养好之前你就别折腾了。」儿子淘气,程钰又是巴不得儿子想要啥他都给的,含珠怕他照顾儿子时不爱惜身体。 「我会注意的。」程钰反手摸摸妻子给他缠的纱布,笑了笑,迅速穿上裤子,出去找儿子了。 含珠无奈地跟了上去。 晚上歇下后,含珠跟他商量,「明天咱们过去一趟吧?」到底是他们有错,还得再去赔赔罪。 第6章 「不用,他明日有事,会让齐智领阿洵过来。」程钰趴着解释道。 含珠猜到楚倾要做的事可能与寿安长公主有关,既然程钰没说,她也就没问。 当晚程钰趴着睡的,规规矩矩啥都没做。 寿安长公主的寝殿内,却是一片春光。 楚二原名叫赵魁,是冀州府下一个小村庄的农家汉子,因为脸生得好,娶了里正的女儿,平时出去串门,也招惹了些不守妇道的女人,然后有一天突然被两个黑衣人抓了起来,喂他服下了致命的毒.药,想要解药,就得帮他们做一件事。 赵魁本以为是上刀山下火海的危险事,心想完了,后来得知是讨一个女人的欢心,还是大梁朝最尊贵的长公主,就有种做梦似的感觉,背熟了他们交代的东西,糊里糊涂地跟着他们来了京城。 进京后,两个黑衣人走了,他进了另一个庄子,专门学伺候女人的本事,没几天就见到了早已听说过无数次的寿安长公主。 赵魁从来没见过这么美的女人,在他看来,别说这是个公主,就算只是普通人家的小姐,那也是他高攀不起的,可这位公主……怎么说呢,赵魁也算是花丛里的老手,但他真没领教过比寿安长公主更热情的女人。 这个寿安长公主,看他的眼神一会儿痴迷一会儿阴狠,看得赵魁也一会儿如沐春风一会儿浑身发冷,但这种不安感并不影响他伺候或是享受这位国色天香的大美人,能夜夜拥有这样的美人,别说是给他改个名字,就是让他做牛做马,他也乐意。 「公主……」眼看身下的美人快要不行了,赵魁使了最后一股劲儿,彻底伺候好了她。 寿安长公主睁着眼睛,看着头顶男人熟悉的俊美的脸庞,她心里比身体更满足,唯一还不足的,就是…… 待身体恢复了点力气,寿安长公主抬起手,轻轻摸了摸赵魁的左脸,声音媚如丝,「楚二,我喜欢有疤的男人,你愿意让我在你脸上划一刀吗?一小道便可,不会让你留太长的疤的,长了就不好看了。」 用刀子划他的脸? 赵魁眼里闪过一道犹豫。 寿安长公主笑了笑,一手牵着他手放到自己身上,腿也滕蔓般困住了他,美眸痴痴地看着他,「只要你答应了,从今往后,你就是我寿安长公主心里的第一人。」 她长发如瀑铺在身下,墨似的黑衬得那肌肤胜雪,妩媚妖娆,赵魁看着这梦里都梦不到的美人,感受她傲人的身段,色.迷心窍,猛地低头。 寿安长公主轻轻呀了声,随即抱住怀里的脑袋,左手滑到了他脸上,眼里是得意。 不知楚倾看到这个男人为她做牛做马时,心里会作何感想? 「爹爹,你今天怎么不去看姐姐?」 吃早饭的时候,得知爹爹今天不去静王府,阿洵有点着急地问,他想爹爹带他一块儿去。 「爹爹很久没陪四姐姐出去逛了,今天陪她去。」楚倾给小儿子夹了一个肉馅儿小包子,看着他道。 阿洵才七岁,有什么心思都写在了脸上,得知爹爹要去陪他不喜欢的四姐姐出去玩,小家伙嘟起了嘴,长长的睫毛也垂了下去,既失望爹爹不能陪他出门,又觉得爹爹好像喜欢四姐姐多过姐姐了。 楚倾看了,英挺的眉毛皱了起来。 阿洵以后会是这侯府的主人,侯府大小事情都得他管,他既要团结其他兄弟一起维护云阳侯府的名声地位,又得帮扶家中兄弟外嫁的姐妹。长女有程钰照顾,又是阿洵的亲姐姐,楚倾无需太担心,但是阿洵与庶兄庶姐的关系…… 长子楚泓温润如玉,打小就知道爱护弟弟,阿洵不亲近他也不反感他,经过他这两年的提点,如今阿洵见到兄长会懂事地打招呼了,楚倾相信,假以时日两个儿子定能和睦相处,至少不会内斗。可小女儿楚蔓当着阿洵的面算计过长女,阿洵人小却挺记仇,加上小女儿从不主动往嫡姐嫡弟跟前凑,阿洵对这个姐姐就一直保持着敌意。 假如阿洵一直这样,就算他现在替小女儿找个好婆家,将来他老了走了,儿子当家,小女儿的婆家人会不会因为儿子不待见庶姐,渐渐轻待小女儿? 所以楚倾明知儿子听了不高兴也要说出自己的安排,好借此教他道理。 用完饭,楚倾叫住耷拉着脑袋要走的小儿子,将他带到了书房。 「阿洵,我知道你不喜欢你四姐姐,但你记住,她也是我的女儿,她跟你一样,你们体内都留着我的血,留着咱们楚家人的血。」楚倾看着面前站着都没他坐着高的儿子,语重心长地道,「爹爹不强迫你喜欢四姐姐,但你必须记住,她是咱们楚家的女儿,将来她出嫁后遇到事情,你要最先想到她代表了咱们楚家的姑娘,她被人欺负了,你必须帮忙讨回来,她欺负别人了,你可以私底下训斥她,明面上还得维护咱们云阳侯府的威严,懂吗?」 阿洵似懂非懂,直直地望着他。 楚倾叹口气,也不指望稚子马上就能明白,先解释今日的事情,「我最近几次休沐都陪你去看姐姐了,今日一次不去你就不高兴,那你想想你四姐姐,爹爹一直都不陪她,她是不是也很想我?」 这话的道理阿洵懂了,低头,小手悄悄抠衣服上的绣案,「元哥儿很久没看到爹爹了,你不去,他哭了怎么办?」 这个反击够劲儿,楚倾心里真的纠了一下,女儿嫌胖外孙淘气好动,楚倾就喜欢陪外孙折腾,一日不见他都想。可谁让他还有一双庶子庶女?早知妻子会因为夏姨娘跟他闹得那么僵,早知他会因为长女不听话就糊涂到偏爱懂事的小女儿冷落长女那么多年,早知后来的一切,楚倾绝不会纳夏姨娘,但世上没有后悔药,他生了庶子庶女,就得对他们负责。 况且今日他出门另有别的缘故。 「阿洵替我跟元哥儿解释,就说爹爹今日事情忙,没法去见他。」楚倾笑着摸了摸儿子脑袋。 第7章 阿洵听爹爹竟然让他为了四姐姐撒谎骗外甥,扭头就跑,跑到书房门口回头,哼道:「爹爹跟姐姐都教我不许撒谎,一会儿看到姐姐,我就说爹爹陪四姐姐出去玩了,跟元哥儿我也这么说!」 「你给我回来!」儿子不听话,楚倾气不打一处来,瞪着眼睛吼道。 阿洵转身就跑了,到底还是不满爹爹去陪旁人。 楚倾追了出去,一出门就见小女儿打扮地漂漂亮亮过来了,看到阿洵疯跑避到走廊一旁,眼睛看向一侧,阿洵也视若无睹地从庶姐身边跑过,跑出去一段距离听到庶姐甜甜喊爹爹还回头望了望,好像要看他怎么回应似的…… 楚倾无奈,暂且没有理会女儿,等阿洵走远了,他才笑着问已经到了跟前的小女儿,「蔓蔓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 十五岁的楚蔓容貌继承了楚倾与夏姨娘的优点,论美貌与楚蓉不相上下,只是她是庶女,这几年闷在家里不爱出门,在京城才没什么名气。上次楚倾与她商量过婚事后,楚蔓也开始替自己打算了,难得今日父亲答应带她出去逛,她当然要好好准备一番。 一身白底绣出水芙蓉的褙子,头戴白玉兰珠花,细白的耳垂戴一对儿红玛瑙水滴状的坠子,既显得她端庄素雅,多了几分贵气,看着又清新水灵,适合盛夏出门。 「我想爹爹了啊。」楚蔓熟稔地撒娇,水润润的眼睛望着爹爹,毫不掩饰自己的埋怨,「自姐姐生了元哥儿后,爹爹就恨不得天天跑去那边了,眼里只有外孙,哪里还记得我这个女儿?」 「净说胡话,我忘了你,你头上的簪子谁给你买的?」楚倾点了点小丫头脑袋。 「爹爹别弄乱了我的头发。」楚蔓嫌弃地往后退。 小姑娘躲闪时衣裙翩飞,身姿曼妙,楚倾看了,又发起愁来。女儿大了,不想远嫁,他就打发蒋胜回辽东去了,可是京城,他暂且还真没想好合适的人家。除了在他面前,小女儿出门时内向畏缩,高门大户家的夫人怕是看不上她当儿媳妇,真看上了,八成是为了讨好他,那样能真心对女儿好?放低身世要求吧,又怕小女儿误会他偏心。 「走吧,正好现在凉快,咱们早点出去早点回来。」想到今日的正事,楚倾暂且放下对女儿婚事的思量,打头走了。 楚蔓高兴地跟在父亲身后。 侯府门外马车已经准备好了,楚倾让女儿坐马车,他骑马跟在旁边,拐弯时,瞥见巷子口有人飞快探头又缩了回去。 楚倾冷笑。 寿安长公主一直都派人留意他的动向,楚倾打死过几个,老女人不在乎继续派人,楚倾就懒得理会了,随她找各种机会凑过来,来一次他讽刺一次。去年老女人被他狠狠羞辱一次后终于撤回了人,前几天属下告诉他老女人又不安分了,楚倾还钦佩老女人心性够坚定,这么快就重振士气了,昨日听女婿说了面.首的事,才明白老女人这次盯着他另有目的。 她不是想勾搭他,而是想找机会羞辱他。 楚倾最近总往女儿那边跑,应酬很少,现在既然知道老女人在等他,他就给她机会。 他楚倾能当上兵部尚书,靠得是本事不是脸面,他不稀罕旁人的夸赞,也从不在乎诽谤非议,老女人想看他的笑话,他就给她看,她笑得越早,死得也就越早,这样一劳永逸的好事,他何乐而不为? 长公主府。 寿安长公主昨晚精心替赵魁划了一道疤,事后又好好补偿了赵魁一番,几度春宵,早上起得就迟了,醒来天色已经大亮。她一个逍遥自在的长公主,没有差事在身,不急着起来,趴到赵魁身上看他脸上的新疤,昨晚天黑,点着灯看得也不尽兴,哪有白日看得清楚? 看会儿亲会儿,俩人正腻歪呢,外面侍女有事回禀。 寿安长公主用一根指头将身上声粗气重跃跃欲试的男人推了下去,拉起被子遮住自己,唤人进来。她只是闹闹,没想动真格的,那事再快活,也得节制些,男人蠢笨不怕亏,她身子金贵,可得好好养着。 侍女低头行了进来,走到屏风前停下,规规矩矩不往床上看,轻声回禀道:「公主,云阳侯陪楚家四姑娘去逛首饰楼了。」 赵魁闻言,埋在寿安长公主睡衣里的手一下子就老实了,不安地抬起头。楚倾二字于他而言如雷贯耳,黑衣人是楚倾的仇人,带他进京就是为了借长公主的手羞辱楚倾的。 寿安长公主瞥见赵魁的神情,笑了,抚摸他脸道:「你也知道他是不是?那想不想去看看他到底是什么样子?」没有人是傻子,赵魁在庄子上学规矩时,肯定已经听说过她与楚倾的恩怨了。 赵魁其实并不想见那位赫赫有名的大将军,怕对方一气之下要了他的小命,可是楚倾不要,他不听话,黑衣人与寿安长公主都不会饶过他,只得硬着头皮点点头。 寿安长公主知道他怕什么,低头亲了他微黑的脸庞一口,柔声保证道:「你放心,你是我的人,我绝不会让人伤你分毫的。」 她要他活得长长久久的,她要常常带他去楚倾跟前晃悠,让堂堂云阳侯沦为整个京城的笑柄。 「起来吧,我也好久没添新首饰了,今儿个去逛逛,你跟我一道去,帮我参详参详。」等了这么久终于盼到楚倾去热闹的地方,寿安长公主怕去得晚了被楚倾溜掉,马上坐了起来。 她身上只歪歪垮垮挂了件薄如蝉翼的睡衣,赵魁看着那隐隐若现的雪肌玉肤,第一次对楚倾生出了好奇之心。寿安长公主这样美的女人,身份又如此尊贵,云阳侯楚倾到底是何等人物,居然连主动送上门的美人都不要?以至于将寿安长公主逼成这样? 他紧跟着站了起来,穿衣时看着镜子里高大俊朗的自己,情不自禁地挺直了胸膛。 寿安长公主这样喜欢他,他肯定胜过楚倾一筹的。 七巧楼,楚倾坐在雅阁里,看小女儿对着满桌子珠宝首饰挑挑拣拣。 第8章 七巧楼苏掌柜殷勤地陪在旁边,与楚蔓说话时眼睛却忍不住往那边的男人身上瞄了好几眼。 楚倾年近四旬,不太适合再用美男子形容他,毕竟那都是用来夸弱冠年纪的青年男子的,但苏掌柜觉得吧,用美男子夸楚倾其实是贬低楚倾了。女人年纪越大越不吸引男人,轮到男人,很多都是越老越有味道的,譬如此时的楚倾,因为练武身材颀长健硕,脸上不见皱纹,面容却更深邃成熟,举手投足都充满了一种难以形容的味道。苏掌柜做这种迎来送往的生意,最注意观察客人的喜恶,可明知道楚倾不会喜欢她的窥视,她还是做了,因为根本忍不住的。 就像房间里突然有神仙临世,他们这些凡夫俗子,谁能做到不瞻仰? 所以没见过楚倾的女人,都会鄙夷寿安长公主厚颜无耻不守妇道,凡是见过楚倾的女人,只要是心思活泛的不那么看重规矩的,恐怕又都会羡慕寿安长公主有觊觎楚倾的本钱,再在心里奢望自己也有同样的身份美貌去追求,并成功吸引楚倾的视线。 苏掌柜偷偷地看,察觉楚倾似乎要望过来,连忙垂下眼帘,挑了一根蓝宝石簪子递给楚蔓,「四姑娘看看这个合不合你的意?」 楚蔓接过簪子,对着镜子打量一番,扭头问父亲,「爹爹好看吗?」 楚倾仔细端详了两眼,点点头,「挺好看的,蔓蔓喜欢就让人包上吧。」 楚蔓高兴地笑,又挑了几样。 苏掌柜看着面前毫不客气的姑娘,突然记起那次楚倾陪长女来挑首饰的情形。外人都道楚大姑娘最受宠,可是想想楚家大姑娘在父亲面前的客气劲儿,非得楚倾硬塞才选了两样首饰,再看看四姑娘随心所欲的样子,苏掌柜真怀疑那传言是假的了。正常情况下,最受宠的才能在父亲面前肆无忌惮吧? 楚蔓并未留意苏掌柜探究的目光,选好首饰,她朝父亲撒娇,「爹爹,听说三姐姐的金丝雀特别好看,我也想买只鸟养在屋里,叽叽喳喳的热闹,爹爹再陪我去花鸟坊瞧瞧吧?」 楚倾难得有时间陪小女儿,自然不会反对,父女俩并肩下了楼。 眼看快走到七巧楼店门前了,对面忽然停下一辆宽敞奢华的马车。马车周围跟着侍卫,气派的排场惹来周围百姓纷纷驻足,七巧楼三层楼的各个窗户包括对面茶楼雅间窗前陆续有人靠了过来,低头看热闹。 「爹爹……」楚蔓紧张地攥住了父亲的手臂,她认得寿安长公主的车驾。 「没事。」楚倾平静地看女儿一眼,示意她不用怕。 楚蔓不太情愿地松开手,紧紧跟在父亲身边。 楚倾脚步不停,而就在他们父女俩走出七巧楼现于人前时,那奢华的马车里弯腰走出来一个身穿深灰色圆领长袍的男人,大概是没料到街上会有这么多人看他,男人惊讶地抬起头,露出他俊美出挑的脸庞,以及左脸上一道新疤。 街上突然就静了下来,但那静只是一瞬,下一刻就起了风,所有认得楚倾的人都看向了楚倾那边。楚倾曾多次凯旋进京,俊美的将军骑马游街,除非没见过他,只要见过,就一定知道大梁朝的云阳侯是何等英姿。 楚蔓对父亲再熟悉不过,只是看到马车上的男人侧脸,便震惊地捂住了嘴。 不可能,世上怎么会有如此相似的人?加上同样的灰袍,若不是父亲就站在她前面,楚蔓都要以为那才是她的父亲了! 而被所有人注视的楚倾,英挺长眉慢慢蹙了起来,眉冷如剑,眼似寒冰,停在原地看那男人。 赵魁也看到他了,四目相对的那瞬,他想到的不是比较他与楚倾谁更出众,而是……他想回家。 家里有两个儿子,赵魁想他们了,家里的妻子包括他睡过的那些女人都没有寿安长公主美,没有寿安长公主香,也没有寿安长公主的荣华富贵,但家里同样没有这样一个如同鬼煞的楚将军。亲眼看到真人了,赵魁四肢发颤,只觉得下一刻对方就会冲上来一刀砍了他! 「愣在这里做什么?还不下车?」 身后忽然传来女人慵懒又带着一丝不满的声音,同时有种什么都不放在眼里的傲气,赵魁看看马车周围的侍卫,忽然有了些底气。他身后的女人是皇上的亲妹妹,他身边有这么多侍卫,楚倾再厉害也只是个将军,是为皇家效命的,如那些人所说,楚倾真敢跟寿安长公主硬碰硬,寿安长公主早死了,寿安长公主活得好好的,就说明楚倾不敢得罪她。 有了底气也就有了力气,赵魁深深吸了口气,故意挺起胸膛,跳下了马车。 寿安长公主紧跟着探了出来,一身华丽的绣着大朵牡丹花的长裙,妆容精致,微微上挑的眼角,红艳的嘴唇,与生俱来的贵气,立即将众人的视线吸引到了她身上。 但寿安长公主眼里只有对面的楚倾,她看着他,唇角上扬,轻飘飘地命令道:「楚二过来。」 已经改名的赵魁立即凑到马车前。 寿安长公主一手扶着马车,一手稍稍提起长裙,然后将一只脚伸了出去,大红缎面的绣花鞋鞋头尖尖,轻轻朝赵魁点了点。 赵魁事前得过吩咐,马上就侧着跪了下去,脑袋低着,双手撑地保持脊背平稳,恭敬如奴仆。 人群里响起一片吸气声。 寿安长公主听了,越发得意,踩着赵魁下车,站到地上后,她与楚倾之间只隔了三四步的距离。 「真巧,侯爷也来逛铺子了啊。」 寿安长公主笑得十分热络,仿佛与楚倾是多年老友,不等楚倾回话,她好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朝后面招招手,然后指着赵魁对楚倾道:「侯爷你看,我新得了一个管事,之前我总觉得他眼熟,只是想不起在哪儿见过,今日看到侯爷,才恍然大悟,你看,你们俩这样面对面站着,我竟然分不出谁是谁了,不知情的,还以为侯爷有个同胞兄弟……」 第9章 话没说完,陡然发出一声尖叫,却是楚倾几个箭步冲到了赵魁身前,右手直取赵魁脖颈。赵魁本能地要逃,被楚倾一脚踹到了马车上,再风一般追上去,咔擦两下卸了赵魁两条手臂,然后扣住赵魁脖颈,面无表情,手臂高举,几乎要将赵魁提了起来。 「住手!」寿安长公主大怒,边示意侍卫拉人边冷声威胁楚倾,「你敢杀了他,我要你赔命!」 楚倾充耳未闻,侍卫上来一个被他打残一个,出手狠辣,一击退敌,看得围观的百姓们紧张地忘了呼吸。平时他们只听过楚倾的赫赫战功,现在亲眼见识到他功夫的厉害,特别是旁边有个窝囊男人对比,就更觉得楚倾神勇非凡了。 眼看赵魁整张脸都憋红了,根本发不出声音,侍卫们也都不顶用,寿安长公主大急,左右找人时忽的瞥到楚蔓战战兢兢躲在一侧,寿安长公主一下子扑了过去。楚蔓一个鲜少出门的小姑娘,耍些心眼会,遇到这种事情早吓得丢了魂,轻易就被寿安长公主抓住了。 寿安长公主心急救人,几乎在抓住楚蔓时就拔下楚蔓头上的簪子抵住她脖子,对着楚倾尖声喝道:「楚倾你再不放开他,我要你女儿的命!」 「爹爹……」楚蔓害怕极了,哭着喊道。 楚倾回头,瞧见女儿受制于人,犹豫片刻,猛地收回力道。 赵魁登时倒了下去,双臂脱臼无法动弹,偏喉头难受,一挺一挺地如被人丢在岸上的鱼。 新欢捡回了命,寿安长公主立即推开楚蔓,扑过去替赵魁顺气。 「爹爹!」楚蔓也哭着扑到了父亲怀里。 楚倾拍拍女儿后背,冷冷扫视一圈,带着女儿上了侯府的马车。他那一眼比什么都管用,没等侯府车夫撵人,百姓们主动往两边退去,给他们让道。待云阳侯府的马车走了,寿安长公主也带着她的酷似楚倾的男宠回去治疗了,人群里才炸开了锅。 「世上怎么会有这么相似的人啊?简直跟双生子似的!」 「得了吧,侯爷不在旁边还觉得那人是像,侯爷在旁边站着,那人立马被比到了地缝里去,连侯爷一根脚指头都配不上,没瞧见刚刚那窝囊样吗?要是让他当将军,咱们大梁早亡……呸!」 「长公主这次闹得太过分了,看侯爷气得眼睛都红了,我看这事不会轻易罢休啊。」 「不罢休又能怎样?那可是……」说话的汉子伸手指了指天,语气里也替楚倾打抱不平,「以前她干得欺人事还少吗?还不是嚣张到了今天?想想真替侯爷寒心……」 各种各样的议论,迅速蔓延了整条街巷。 静王府,长风堂。 含珠程钰夫妻俩正在陪周文庭说话,旁边凝珠阿洵守在小木车前逗里面的元哥儿,陈朔匆匆赶了过来,一脸急切,都忘了避讳小孩子了,没到跟前便急着回禀道:「世子,夫人,大事不好了!听说寿安长公主找了个与侯爷相似的人在七巧楼前羞辱了侯爷一番,侯爷没忍住,出手打伤了寿安长公主的侍卫!」 程钰周文庭含珠不约而同地站了起来,那边凝珠震惊地抬起头,阿洵扭头看陈朔,眨眨眼睛,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我爹爹呢?」 小孩子最怕大人打架,在阿洵看来,爹爹跟人打架,就是出了不好的事。 「侯爷呢?」含珠心疼地将弟弟搂到怀里,也着急地问。 陈朔神色凝重,「侯爷进宫了!」 又逢休沐日,明德帝陪太后说会儿话就去惠妃那里抱女儿了。 小公主虚三岁了,最是招人稀罕的年纪,明德帝将宫人们都打发出去,他坐在榻上陪女儿玩瞪眼睛,一大一小互相瞅着,身体不许动,先动的就输了,得往脸上贴块儿纸条。小公主连续输了两次生气要哭了,明德帝赶紧假装输了一次,乖乖等着女儿惩罚他。 小公主有模有样舔了舔纸条,再咧着嘴笑,瞅瞅父皇,认真地将纸条贴到了父皇的鼻子上。 惠妃在一旁瞧着,暗自好笑,天底下大概只有女儿敢往她父皇脸上抹口水吧? 明德帝毫不在乎,继续陪女儿玩,刚摆好姿势准备说开始,崇政殿的大太监快步赶了过来。 明德帝看看嘟嘴的女儿,心头不快,但知道肯定有了什么大事,抱住女儿好好哄了番,答应回来让女儿给他粘满脸纸条,才沉着脸走了出去。 「回皇上,云阳侯求见。」大太监低声道,声音轻细。 明德帝立即皱了眉头。楚倾已经为了家事找过他两次了,第一次是静王不喜楚家姑娘当儿媳妇,楚倾来告状,第二次是楚倾嫌静王府里不太.平,要接女儿回娘家养胎,今日楚倾来是为了政事还是私事…… 明德帝本能地不想去见。 大太监往他身边凑了凑,低声解释了一番。 明德帝一张脸顿时阴沉如雨,再无陪女儿的心思,大步去了崇政殿。 楚倾这次是跪在崇政殿外的,一身布衣,头系布带,手里托着兵部尚书的朝服官帽,看到明德帝便叩首道:「皇上,臣多年戎马生涯,腿上早就落了疾,今年发作地……」 「别胡说八道了,赶紧给朕起来!」 明德帝知道他要说什么,伸手去扶他,冷声道:「朕知道你受了委屈,你放心,这次朕定会为你做主,休要小孩子般耍气,你当进朝为官是儿戏?还腿疾,朕将你当肱骨,替你做了那么多次主,你就拿这种话来糊弄朕?」 楚倾被拆穿了心思,非但没有尴尬,反而别开脸自惭道:「皇上英明,臣的谎话骗不了您,但臣确实无颜再入朝为官。今日京城百姓都看到了另一个臣跪地给长公主做牛做马的情形,明日臣继续为官,臣无颜面对各位同僚,他们也忌惮臣乃旁人冒充,甚至将来臣再带兵出征,那些将士们也不敢再全心信臣了。如此臣留在朝中有害无益,不如早早隐退,在家弄孙为乐。」 第10章 「弄孙为乐?你先给朕弄个孙子出来!」明德帝听他越说越上道,气得讽刺道。 楚倾这回尴尬了,梗了梗脖子,强词夺理道:「臣暂且还没皇上的福气,不过臣有外孙了,臣可以接他来府中教养……」 「你想替怀璧教儿子,怀璧愿意把儿子给你吗?」明德帝马上回敬道。 楚倾一脸不以为然,「他不给,我连女儿都接回来,那是我楚倾的女儿。」 君臣俩你一嘴我一嘴,明明很正经严肃的事,硬是变了味道。 识趣躲在后面的几个小太监都低下了头。 「起来吧,进去说话,别让人看笑话。」料楚倾气消得差不多了,明德帝再次弯腰扶他。 楚倾见好就收,起身随明德帝进去了,那边大小太监都在外面守着。 「这次寿安太过胡闹,不将朝廷一品大员的颜面放在眼里,也寒了诸军将士的心,堂堂大梁悍将在外征讨四方,回京却要被个长公主羞辱,朕若不治她的罪,何德何能再让文臣武将替朕替大梁效忠?朕意已决,即刻降旨贬寿安长公主为庶民,之后她若还敢去挑衅你,朕再将她终身幽禁。」 落座后,明德帝极其认真地道,言罢示意楚倾代笔,「朕念,你替朕拟旨。」 楚倾在心里呵呵笑。 他没想辞官,摆出这份架势只是为了让明德帝知道他的愤怒,既然明德帝能看出他真正的意图,他楚倾又怎会不懂明德帝的意思?明德帝确实会治亲妹妹的罪,毕竟这次老女人犯错有目共睹,但明德帝绝舍不得一下子就将亲妹妹贬为庶民,别的不说,太后还活着呢,肯让儿子这样重罚女儿? 现在他真拟旨,明德帝确实骑虎难下,但他也别想再在官场混了。 最主要的是,楚倾也没想让明德帝重罚老女人。 「请皇上收回成命。」楚倾跪了下去,坦然道:「一个巴掌拍不响,长公主如此恨臣,也怪先前臣待长公主太不敬,臣虽嫌长公主再三纠缠,却不愿……跟一个女人较真。今日之事,长公主有错,错在不该带那样一个人出来,臣不怕当众丢了颜面,但臣承蒙皇上看重担任兵部尚书,一旦那人存在的消息走漏出去,被他国利用……」 「此人不能留。」明德帝沉声道。 楚倾颔首,叹道:「臣为官,他便不能留,至于长公主,请皇上将其中利害解释给她听,只要长公主不再刻意搜罗与臣容貌相似之人,今日之事,臣就当没发生过,也请皇上息怒,别跟长公主计较了。」 「那怎么行?」明德帝站了起来,气愤道:「寿安是被朕惯坏了,再三找你麻烦,既然你不愿与她计较,朕就再给她一次机会,这次只罚她禁闭一年,命她自思己过,将来她安分了最好,否则朕绝不再轻饶!」 「皇上如此袒护臣,臣,臣定当竭力回报皇上的恩德!」楚倾感激地跪拜道。 明德帝扶他起来,又安抚几句,打发他回去了,还给了楚倾三日假,免得明日进宫尴尬。 楚倾走后,明德帝本想宣妹妹进宫的,转瞬想到自己劝了妹妹那么多年都没用,都当外祖母的人了还越来越没规矩,心里有气,直接派人去公主府宣旨。 寿安长公主跪地接旨,听闻皇兄罚她一年禁闭,脑海里冒出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进宫求情去。不许她出门,她怎么见女儿外孙外孙女?她宁可皇兄罚她去给楚倾道歉认错,也不想被关在府里哪都不能去。 「长公主稍等,皇上还有一道口谕。」宣旨太监将圣旨放到寿安长公主手里后,细声道。 寿安长公主疑惑地看他。 宣旨太监低着头道:「皇上说了,明日要长公主将那人的人头送到云阳侯府上去,长公主若是抗旨不尊,皇上会派老奴传另一道旨意,剥夺长公主封号,贬为庶民。」 寿安长公主震惊地瞪大了眼睛。 宣旨太监垂眸,好心提醒道:「长公主,此事关系到朝廷社稷,皇上确实震怒,您还是听皇上的吧。」 提醒完了,领着人走了。 寿安长公主呆呆地望着宣旨太监的背影,再看看手里明黄的圣旨,终于意识到,她这次确实闯了大祸,皇兄直接派人宣旨不肯见她,就说明他是真的生气了。 可是,杀了赵魁…… 寿安长公主舍不得。 然而想到卧病在床的女儿,想到四岁的外孙还坐不太稳的小外孙女,想到今日赵魁险些被楚倾掐死的窝囊样,寿安长公主似乎又不是那么舍不得了。 她将圣旨交给侍女,自己在屋里平复片刻,去了安置赵魁的偏殿。 赵魁的胳膊已经接回去了,行动自如,除了脖子上的紫红指痕,看起来与昨日无异。 寿安长公主看着男人酷似楚倾的俊美脸庞,目光温柔下来,坐到赵魁身边,心疼地抚摸他脖颈,「今日让你受委屈了,你想要什么样的补偿?说吧,只要我有,我都满足你。」 纤细的手指轻轻地在男人脖子上擦过,红唇轻启,美眸无声胜有声,无端端惑人。 赵魁呢,记得黑衣人说过寿安长公主成功羞辱楚倾后就给他解药助他离开,因此虽然刚刚死里逃生,但是想到马上就可以离开这富贵又危险的京城了,他心里害怕淡了,反而舍不得眼前的美人来。此时寿安长公主话里意思再明显不过,他直接将人压了下去。 「你急什么?」寿安长公主不悦地按住他手,阻止赵魁继续。既然今晚是最后一晚,她得好好布置一番。她还没有儿子,生不了楚倾的,赵魁也不错,反正模样差不多,届时楚倾总不能再因为她儿子像他就逼她杀了亲骨肉吧?皇兄都不会答应。 是夜夜幕降临,寿安长公主遣散所有下人,准备与赵魁肆无忌惮地疯狂一晚。 二人颠.鸾倒凤时,程钰一身黑衣,熟门熟路地潜进了长公主府。 第11章 楚倾已经在明德帝跟前过了明路,与寿安长公主的仇也满京皆知,只要楚倾不傻,就绝不会马上找寿安长公主报复,因此此时寿安长公主出事,明德帝太后都很难怀疑到楚倾头上,反倒是寿安长公主舍不得新欢,服药助.兴更容易让人接受。 明春、明夏原本是寿安长公主身边的二等侍女,初字辈的那几个死了后,她们便升了上来。 夜色渐深,三更梆子的响声悠悠传了过来,明春打个哈欠,瞅瞅长公主寝殿的方向,小声问明夏,「怎么还没叫咱们过去伺候啊?是不是睡着了?」 最近长公主每晚都与赵魁厮混,但从来没有闹到现在还不传人的,是不是……事毕直接睡下了? 明春还是个黄花大姑娘,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有寿安长公主那样的主子,她对男女之事已经很是了解了,知道那是件快活又累人的事。 明夏也觉得她的话有几分道理,轻声道:「那咱们过去瞧瞧吧。」如果主子们睡了,她们静悄悄收拾好屋子便可以歇下了,若主子们没睡,那她们就继续等着。 商量好了,二女先凑到窗前听,一听里面静悄悄的什么声音都没有,她们不约而同松了口气,睡下便好,她们也不用大半夜地等着了,白白喂蚊子。 「走吧。」明春领头,两人小心翼翼推开门,进去收拾。 屋里灯亮如昼,地上一片狼藉,男人中衣与女人近似透明的让人看一眼便脸红心跳的贴身衣物胡乱散在各处,无声提醒丫鬟们这里发生过何等香.艳之事。好在明春明夏早已习以为常,分头收拾。屏风外面收拾好了,明春见里面地上还有一条红绸,想到曾经瞥见长公主蒙着眼睛与人嬉戏,明春脸上有点烫,低头过去捡。 捡起来塞到怀里,抬头时,明春没忍住,好奇地朝前面床架瞥了一眼。 大红色的纱帐一半挂在月牙状的弯钩上,一半坠了下来,随风摇曳,透过敞开的那一半,可见里面男女修长的腿交叠…… 明春心跳加快,马上低下头,听说归听说,真看到还是不一样的。 不敢再看,明春再瞧瞧床架周围,确定没有遗落,转身往回走,只是路过屏风那一瞬,明春脑海里突然冒出个奇怪的念头。赵魁压在长公主身上,长公主不累吗?要知道长公主从小锦衣玉食,对起居极为讲究,今年新做的被子比去年重了她都能感觉到不舒服,眼下赵魁那样重的人…… 鬼使神差的,明春又回头看了一眼。 或许是因为知道二人睡得熟,明春这次打量的时间长了些,没细看两人露在外面的地方,而是看向了床头。夏日的纱帐轻薄,就着屋里的光亮,明春看到长公主平躺着,乌发如云堆散,赵魁面朝外面躺在长公主胸前,眼睛直勾勾地望着她,大如铜铃…… 明春猛地打了个激灵,明明很害怕,却还是确认般看了过去。 夜凉如水,长公主府内,突然响起一声尖锐的惊叫。 皇宫。 宫人急着求见圣上。 惠妃想要起来伺候明德帝穿衣,明德帝没用,让宠妃继续躺着,他沉着脸出去了。 这一去便没再回来。 三更半夜来找皇上,肯定出了大事,惠妃不可能真若无其事地躺着睡觉,喊来大宫女问道:「可知道是怎么回事?」 大宫女忧心地摇摇头:「皇上单独问地话,然后就领着人走了,一点风声都没露出来。」 惠妃皱眉,沉思片刻,命她派人留意宫里的动静,别惊动旁人。 因为夜太深,崇政殿传话的人没有闹出大动静,事后明德帝又不许声张,因此后宫只有惠妃这边知道出了事。 至于明德帝,他命人暗中带来两个太医,微服出宫了,直奔长公主府。 长公主寝殿里一切如旧,长公主最信任的管家嬷嬷领着明春明夏跪在地上,额头触地恭迎皇上。 「皇上,长公主死得蹊跷,老奴不敢妄动,所以只替长公主与楚二穿上了衣物……」管家嬷嬷颤着声音回禀道。 明德帝听嬷嬷喊赵魁楚二,额头青筋暴起,强忍才没发作,命太医停在原地,他独自去了床前。 床上无人,寿安长公主与赵魁的尸首被并肩放在了临时挪过来的榻上。赵魁双眼圆瞪,嘴角残留白沫,寿安长公主同样死不瞑目。明德帝对上亲妹妹的眼睛,心中绞痛,不忍地移开视线,却瞥见妹妹脖子上有深深陷进去的指印。 妹妹是被人掐死的! 明德帝红了眼睛,刚要喊人,忽然闻到一种凡是男人都不会陌生的味道,他难以置信地看向床上,就见那大红色的被褥上,男人的东西如一桶水泼在上面…… 明德帝这辈子哪见过如此恶心之物,碍于帝王威严才没有捂住嘴,迅速退到了屏风后。 「你们俩进去,查不出长公主与赵魁死因,朕要你们全家陪葬!」 平复了胸口的翻涌,明德帝冷声威胁道。 两个太医心惊胆颤,颇为懊恼为何太医院那么多人偏偏选中了他们,但此时懊恼无益,俩个年都半百的老太医互视一眼,镇定地走了过去。 片刻后,一个太医出来请示,「皇上,微臣已经查验过赵魁身上,想请李嬷嬷帮忙查验长公主身上是否有伤。」 明德帝准了。 李嬷嬷马上进去了,太医低声嘱咐了一番,与另一个太医留在外面等候。 很快,二人就有了结果,明德帝让李嬷嬷三女去外面,他自己听。 「回皇上,据李嬷嬷所说,长公主惨遭粗暴对待,身上遍布指痕,秘处出血,死因是窒息而死,赵魁则死于泄.精而亡。臣二人商议后,斗胆猜测赵魁服药过重,导致理智沦丧,行房时不顾长公主喜好,更是失手掐死了想要反抗的长公主,随后……直至亡命。」 第12章 「你们的意思是,长公主死于赵魁之手?」明德帝压抑着怒火问。 太医叩首道:「回皇上,臣刚刚比对过,长公主脖子上的手印与赵魁手指粗细完全吻合……」 「来人,将这两个庸医拉出去斩了!」明德帝暴怒,猛地朝外面喝道。 立即就有侍卫风一般冲了过来,两个太医惊慌失措,大呼饶命,可惜没嚷嚷几句就被人拖了出去。明德帝扫一眼李嬷嬷三女,朝御前侍卫统领廖飞使个眼色,廖飞心领神会,命人一并带走。 转眼间,屋子里就再次恢复了沉寂。 「将赵魁斩首,明日送人头到云阳侯手中。」明德帝负手站在窗前,良久良久才吩咐道,「长公主禁足在家,一个月后在府中游湖,不慎落水而亡,此事交给你安排,若传出去半句流言蜚语,朕唯你是问。」 廖飞立即跪了下去,「皇上放心,臣谨遵皇命,绝不会出半分差池。」 明德帝摆摆手,让他先将赵魁的尸首带下去。 等廖飞走了,明德帝绕过屏风,将寿安长公主的尸首抱到了床上。廖飞会办事,知道皇上肯定会缅怀妹妹,带走赵魁时顺便将那脏污的被褥也卷走了。 夜深人静,明德帝坐在床边,心情沉重地替妹妹合上了眼睛。 怪他,怪他从小太过宠她,其实早在妹妹第一次纠缠楚倾时,他就该严厉惩罚她了,那样妹妹就不会屡次犯错,不会费尽苦心搜罗一个容貌酷似楚倾的男人,更不会因为舍不得新欢,宁可服药助兴也要最后放纵一次…… 明德帝越想越恨,恨自己没能当个好皇兄,也恨妹妹胡闹,落得这种辱没皇家名声的死法。 可是再悔再恨,看着面色灰白再也活不过来的妹妹,明德帝都没了力气去追究。 他的妹妹,死了。 明德帝闭上眼睛,悲从中来。 顾家。 孟仙仙突然惊醒,睁开眼睛,屋里一片漆黑,只有她急促的呼吸。 「怎么了?」顾衡心里有事,睡得并不安稳,妻子一醒,他也醒了。 「我不知道,就是心里发慌,没来由地难受。」孟仙仙真的很难受,那种快要窒息的难受,不知为何眼泪就落了下来,「子衍,我是不是要死了?」 她不是第一次有这种感觉了,刚生完女儿的时候,好几次她都觉得自己要不行了。 「胡说什么,仙仙会长命百岁的。」顾衡听她哭了,赶紧去点了灯,见她额头脸上全是汗,气色也不好,一边轻轻替她擦拭一边柔声问道:「是不是又做噩梦了?」 孟仙仙顺着他的话去想,什么都想不起来。 她脸色苍白,眼里含泪楚楚可怜,顾衡有些心疼,亲亲她额头道:「没事没事,睡吧,我看着你睡,睡醒一觉就好了。」 孟仙仙乖乖地闭上眼睛,可她睡不着,一会儿又睁开了,望着丈夫幽深的桃花眼问:「是不是外面又出了什么事?」她知道母亲丈夫瞒她是为了她好,譬如宋可莹的死,但孟仙仙又怕这种被蒙在鼓里的感觉,她不想某天兴致勃勃要去见一个朋友时,被人告知对方早已不在人世。 「哪有什么事?真有事,昨日岳母过来时肯定对你说了。」顾衡吹了灯,搂着她躺好,「整天自己吓唬自己,如此下去何时才能养好?你答应南南中秋前一定会好起来的,难道想食言不成?乖,快睡吧,一会儿天要亮了。」 男人柔声细语,孟仙仙感受着丈夫的温柔体贴,心安稳下来,渐渐睡熟。 听着妻子归于轻浅的呼吸,顾衡收回手,改成平躺,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皇上罚了寿安长公主一年禁闭,老女人再没法来他面前作威作福,他得抓紧这个机会,早早与寿王结交。定王如山死死压在他头上,他想翻身,就必须投靠一个能与定王抗衡的强者将来才有出头之日,而三王里面,寿王是最佳人选。 「姐姐,元哥儿还没吃饱吗?」阿洵趴在屋门口,有点着急地问,想不明白为何外甥那么小的人,吃东西用的时间却比他长。 含珠看看怀里一边吃一边玩的儿子,无奈回道:「阿洵去院子里挑几朵好看的月季吧,元哥儿喜欢看。」说话时将元哥儿捏着她玩的小胖手放了下去,扶正他脑袋让他吃。元哥儿睁着大眼睛看娘亲,小嘴儿抿了几口,手被娘亲攥着不能乱动,就蹬小脚丫子玩。 含珠听阿洵答应去摘花,见儿子是真的不想吃了,便将人放到床上,她假装要系衣裳,眼睛偷瞄元哥儿,小家伙乖乖躺着,并没有着急,含珠就知道儿子是真的吃饱了,遂利落收拾好自己,抱着元哥儿走了出去。 「姐姐你看这个好看不?」阿洵刚找到一朵粉色的月季,还没摘呢。 含珠笑道:「挺好看的,阿洵快点摘下来,咱们去前面吃饭了。」 怀里的元哥儿好奇地望着舅舅,瞅瞅娘亲,也啊啊地叫了起来。 阿洵最喜欢小外甥了,兴奋地剪了花,将剪刀交给四喜后他站在花坛前,认真地检查花梗上有没有刺,他是挨着尖儿剪的,可万一有刺扎了外甥的手怎么办? 「元哥儿给,可香了。」确认没有刺,阿洵快步跑到姐姐身边,先将月季花递给了外甥。 元哥儿双手抓了过来,捧到鼻前闻了闻,咧嘴笑了,小脑袋靠到娘亲肩膀上,自顾自玩花。 含珠怀里抱着儿子,领着阿洵一块儿去前院陪楚倾用早饭。 昨天上午楚倾被寿安长公主羞辱,从宫里回来后就去王府接她跟元哥儿了。含珠既着急知道事情怎么解决了,又因为楚倾受辱是程钰引起的,再加上楚倾去接人时脸色十分难看,根本没有半点违逆的心思,老老实实抱着元哥儿上了云阳侯府的马车,丢下程钰站在王府门前苦笑。 不过一到侯府,楚倾立即转晴了,抱着元哥儿让她不用担心,果然很快就听说明德帝下旨禁足寿安长公主了,算是她羞辱楚倾的惩罚。 第13章 一转弯,就见楚倾在厅堂门口站着呢,一身浅灰色的家常袍子,快四十岁的男人了,依然面如冠玉,风流倜谠,瞧见她,准确地说是瞧见她怀里的元哥儿,男人黑眸亮如繁星,笑着走了过来,朝外孙拍手,「元哥儿想外祖父了没?」 元哥儿特别喜欢外祖父,咧着嘴笑,歪着身子朝外祖父使劲儿。 楚倾稳稳将小家伙抱到了自己怀里,颠了颠,打量女儿,「昨晚睡得可好?」 含珠笑笑,熟稔地道:「在自己的家哪有睡不好的。」 「那就多住几晚。」楚倾说完,见女儿笑容僵硬了一下,笑得更愉悦了,抱着外孙进了厅堂。他不在乎那些无所谓的嘲笑,但程钰不打招呼就这样对他,楚倾打他三鞭子都是轻的,正愁没理由接女儿外孙呢,女婿自己将把柄递了过来。 含珠无奈地跟在后头。 祖孙三代用完早饭,含珠抱着元哥儿去了大房那边。 老太太看到她就笑了,接过元哥儿抱在怀里哄道:「元哥儿乖,早了今年年底,晚了过完年,元哥儿再过来就有弟弟妹妹跟你作伴啦。」 元哥儿什么都不懂,睁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看老太太花白的头发。 含珠则惊喜地看向对面红脸低头的柳玉妆,「大嫂有喜了?」 柳玉妆抿唇点点头,大夫人知道儿媳妇脸皮薄,笑着解释道:「月初号出来的,本打算等你回来就告诉你的,昨儿个事情多,没好烦你,到现在差不多快俩月了……玉妆别净顾着害羞,你跟菡菡关系好,有什么羞于问我们的,你跟菡菡取经去。」 柳玉妆轻轻应了声,看看老太太怀里的元哥儿,对自己的孩子越发期待了。 含珠陪长辈们说了会儿话,又去柳玉妆那边坐了会儿,嘱咐柳玉妆一些孕期注意的事,就抱着元哥儿往回走了。元哥儿月份小贪睡,很快就睡着了,含珠坐在床边看着儿子,有点想程钰了,怕他自己上不好药,又担心他不听话,坚持骑马进宫当差。 前院,楚倾听说长公主府送了东西来,诧异地挑了挑眉。 他知道昨晚女婿过去收拾老女人了,虽然到现在还没跟女婿碰过头,对女婿的本事还是心中有数的,可老女人又送东西来,长公主府也没有传出老女人出事的消息,莫非女婿失手了? 「打开看看。」楚倾吩咐富贵道。 富贵将匣子放到桌子上,挪开盖子,往回看时,不受控制的后退了一步。他替侯爷办事,手上也是有人命的,当然不怕死人,只是毫无预兆地出现个人脑袋,还是酷似侯爷的,那惊吓…… 楚倾也看见了,盯着赵魁脸上的疤瞧了瞧,弃如敝履,「拿去喂狗。」 富贵已经恢复了镇定,听到这话迟疑了一下,「喂世子的狗?」 楚倾抬眼看他,富贵暗道糟糕,忙盖上木盖抱起匣子退了出去。世子的几条狗可金贵了,匣子里的东西哪里配当它们的吃食,扔去郊外喂野狗还差不多。 楚倾想了想,先不管女婿到底有没有杀了老女人,换身衣服,进宫谢恩去了。 明德帝正在崇政殿批阅奏折,听说楚倾来了,他派人去宣,等楚倾往里走时,明德帝心中微动,暗暗观察楚倾的神色。 「刚刚长公主将那人人头送给了臣,谢皇上替臣做主。」楚倾撩起衣袍跪了下去,诚恳地拜谢。 明德帝没看出什么,反倒松了口气,随即有些懊恼。妹妹是怎么死的,不用太医说他都有了大概推断,杀了太医跟李嬷嬷等人只是为了不让那丑闻泄露出去,现在怎么怀疑到楚倾头上了?楚倾被妹妹纠缠了那么多年都没计较,对他又忠心耿耿,怎么会在这时候动手,引火烧身? 但妹妹毕竟是因为楚倾而死,明德帝没有糊涂到迁怒罢免楚倾,然短时间内也不想看到楚倾,免得一看到他就为了妹妹的死心疼,因此明德帝安抚了楚倾几句,就让他回去了。 楚倾也没在明德帝脸上看出什么,出门时瞅瞅送他出来的崇政殿大太监,更不会傻到主动问昨晚长公主府是不是出了事,只能回侯府等女婿的准信儿。等了一天没等到,楚倾有点明白了,女婿故意不提前派人告诉他,八成是怕黄昏他过来,侯府不许他进吧? 果不其然,傍晚西边日头还高呢,程钰就来了。 依楚倾之意,真不想让女婿进门,只是想到傻女儿,楚倾叹口气,派阿洵去接,他去书房等人。 约莫一刻钟后,门外响起了脚步声。 楚倾皱眉,怎么声音听起来不太对劲儿? 「爹爹,表哥说他想元哥儿了,先去看看元哥儿再来给你请安。」阿洵刚散学不久,也着急陪外甥,所以没到书房门口就大声回话,「那我先去找元哥儿了!」 说完门也没进,朝姐姐的院子跑了过去。 书房里面,楚倾气得牙根痒痒,猛地起身往外走,走到书房门前,想到女儿心早被女婿偷去了,这会儿看到丈夫八成傻笑呢,楚倾脚步顿住,连声骂了女婿几句,重新去书房等着了。 莲院。 程钰进屋就将丫鬟们打发了出去,将妻子压在床上亲了起来。 说不出为什么,如果她在长风堂,在他的地盘,只是一晚一天没见,他或许不会这么想,但她在云阳侯府在楚倾的地盘,程钰就想得厉害。 「一会儿随我回去。」亲够了,勉强化解了相思,程钰摸摸旁边乖乖看爹娘亲热的胖儿子,气息不稳地道。 「你先起来,阿洵该来了。」含珠上半身躺在床上,双腿踩地,姿势别扭极了,小声催他。 程钰知她所言非虚,又亲了一口才站了起来,顺便将儿子捞到了怀里。 含珠得了自由,马上站好,边整理衣裳边嘀咕道:「你惹了他,只要你有本事让他消气,我便随你回去。」 第14章 程钰哼了声,攥住元哥儿要扯他头发的坏手,与她并肩往外走,低声反驳道:「这事真追究起来,还要怪他风流招惹了那人,我让他打了三鞭子,又由他接你们回来住了一晚,已经足以赔罪了……」 「表哥!」阿洵兴奋的童音突然在堂屋响起,下一刻就冲了进来。 含珠警告地瞪程钰一眼,示意他别再说了。 程钰自有分寸,专心与阿洵一起哄元哥儿。阿洵嫌表哥个子高,催他快点坐到椅子上,含珠在一旁摆弄花瓶里的月季花呢,闻言看向程钰,嘴角忍不住翘了起来。他屁.股被楚倾打了鞭子,坐了疼,不坐他怎么应付阿洵? 程钰见她还敢笑,就将儿子放到了榻上,阿洵立即脱鞋上榻,趴在那儿哄外甥。 眼看程钰要来抓她,含珠赶紧去了外面,不能往屋里躲,被他抓住,谁知道他能做出什么? 妻子气人又聪明,程钰真想掳她进屋好好稀罕一番,但楚倾还在前面等着,他还打算接妻儿回去,不敢让楚倾多等,这就过去了。 含珠只当程钰找楚倾商量接她们娘俩回去的事,好奇地等着,待两刻钟后只有楚倾的身影出现在了走廊里,含珠有点失望,更多的还是好笑。先前程钰那般信誓旦旦,也不知楚倾用了什么手段撵走他的。 而此时侯府门外,程钰看着眼前的马,因为楚倾新抽的那一鞭子,真的不想骑马了…… 明德帝给了楚倾三日假,这三天里,除了第一天含珠见了程钰一面,接下来两日不知是程钰没来还是来了被楚倾撵走了,含珠都没见过他。 元哥儿太小,每天有娘亲哄着,有小舅舅陪着,有外祖父宠着,小家伙早把爹爹忘了,吃饱了就睡觉,睡醒了吃,精神好的时候没心没肺地笑。 看着儿子的笑脸,含珠都替程钰心酸,程钰多喜欢儿子啊,只要不是在人前,程钰宁可忍着疼也要给儿子玩他头发的。 明日楚倾就要进宫了,傍晚一家人吃饭时,含珠瞅瞅躺在木车里自得其乐的儿子,抿抿唇,轻声同楚倾道:「爹爹,皇上不太乐意我常回娘家住,眼下爹爹刚与寿安长公主发生争执,虽然皇上罚了长公主,但人心都是肉长的,皇上恐怕对爹爹也有所不满,明日我还是回去吧,咱们别落人口舌。」 阿洵刚夹起一个虾仁,听到这话肩膀一下子耷拉了下去。姐姐要回家了,他舍不得。 楚倾看看女儿,再看看车里白白胖胖的外孙,没有直接拒绝,反而有些可怜地道:「明日爹爹回来你们再走成不?」 他知道女儿想女婿了,想到忘了羞涩找到这样好的借口劝服他,楚倾不愿女儿为难,只希望女儿别趁他进宫的时候自己回娘家,好歹让他送送。 快四十的大男人,突然这样可怜巴巴地说话,含珠看看楚家父子俩几乎一模一样的眼神,忽然觉得自己好像太过狠心了,只是一低头,瞧见儿子酷似程钰的小脸,想到这几日程钰看不到她们娘俩过得更可怜,心就再次坚定起来,点点头,没有提出再多住一晚。 楚倾悄悄看向儿子。 阿洵朝爹爹撇撇嘴,有点责怪爹爹没能留住姐姐跟外甥的意思。 含珠将父子俩的神情看在眼里,心底一片柔软。没有血缘关系又如何,她早将这二人看成家人了,一个是霸道又照顾女儿的父亲,一个是活泼可爱的弟弟,除了无法告诉他们真相,含珠愿意做一个好女儿,一个好姐姐,用同样的亲情回赠他们。 饭后一家四口在院里纳凉,楚倾给外孙拍了两只蚊子后,赶紧让女儿外孙回屋歇着了,他领着阿洵回了前院。 含珠带了乳母过来,但她想程钰睡不好,干脆留元哥儿跟她一起睡。 小家伙饭前刚睡了一觉,现在精神地很,缠着娘亲让娘亲抱,含珠放他躺着都不行,就是要让娘亲抱起来。 「元哥儿不想爹爹吗?」含珠提着儿子腋窝让他站着,顶顶他脑门问。 元哥儿咧着小嘴儿笑。 含珠咬了咬儿子鼻尖儿,躺下去陪儿子玩,玩累了,元哥儿埋在娘亲怀里吃,吃着吃着睡了过去。 含珠将儿子放到床里头,替他盖好小被子,她拉好衣裳,去恭房小解。 起来时,含珠用备着的水擦了擦底下,穿好衣服站了起来,夜深她也犯困,一心想着快点回去睡觉,不想一出去还没看清屋里摆设呢,突然被人捂着嘴按到了旁边的墙壁上,那人急切地像饿了许久的兽,粗鲁地将她裙裤扯了下去。 「你轻点……」含珠到现在也没能完全适应他,有些害怕地提醒道,知道他忍不住了,她没有劝他停下。 「是不是乐不思蜀了?」程钰抱起她腿,仰头看她。 含珠在他话里听出了咬牙切齿的味道,觉得有趣,也喜欢他吃醋的样子。既然他暂且没动,她巴不得先适应适应,故意问他,「那天你说要接我们回去的,怎么不见了人?」 「他早早藏了鞭子等我,我不走就得挨打。」程钰恨恨地道。论功夫,程钰自信不会差楚倾太多,这还是因为楚倾长他十几岁的缘故,但旗鼓相当的两人,手里有了兵器便如虎添翼,程钰也没想到楚倾说打就打,新伤旧伤加在一起,不跑怎么办? 她还拿这事取笑他,程钰心里有气,一股脑发在了她身上。 怕她吵到外面守夜的丫鬟,他将她放到地上,堵住了她嘴。 小别胜新婚,他终于消停时,二更梆子都响过不知多久了。 含珠浑身无力,他抱她起来,她依赖地靠在熟悉的让她安心的怀里,趁自己睡着前告诉他,「我跟他商量过了,他许我明天回去,下午你记得来接我们。」他才是她最惦记的人,她想晚上夜夜都在他怀里睡着。 她的依赖乖巧比什么甜言蜜语都让他舒坦,程钰亲亲她嘴角,放她躺下,就着灯打量儿子半晌,程钰熄了灯,搂着她说话,「元哥儿有没有想我?」 第15章 含珠无声地笑,替儿子撒谎哄他,「想了,每次外祖父舅舅一起围上来,元哥儿都要往旁边瞅瞅,那是找你呢。」 程钰欣慰极了,半夜儿子醒了,他让含珠继续躺着,他亲手给儿子把嘘嘘,再撑着手躺在妻子旁边,看她柔声细语哄儿子重新睡着。 夜里元哥儿哭了三次,程钰就忙了三次,天亮前匆匆走了。 含珠那会儿睡的香,一无所知。 次日白天,含珠好好陪了阿洵一天,黄昏程钰随楚倾一道回来的。 元哥儿还是记得爹爹的,不用人教,程钰与楚倾一起走过来,小家伙使劲儿往爹爹那边够,楚倾眼红想抢,元哥儿蹙着小眉毛就要哭,非要爹爹。儿子想他,程钰前几日的憋屈一扫而光,接过儿子就不肯松手了。 红日将垂,含珠抱着儿子上了马车,坐好后,程钰很快也钻了进来,目光相对,都笑了。 回到王府,小两口的生活再次恢复了平静,与王爷正院不相往来,休沐日或是楚倾父子俩、方氏凝珠来这边,或是含珠抱着元哥儿过去探望。大人们心疼孩子,酷暑时节,大多数时候都是含珠待在家里,等亲人们不嫌暑热来看她与元哥儿。 进了六月,除了阴天下雨的时候,日头越发毒了。 这日程钰进宫当差,含珠陪元哥儿歇晌,醒来时正在给元哥儿擦脸,忽然听闻寿安长公主游湖落水丧命的消息。 含珠惊得手里的帕子掉了下去。 元哥儿啊了一声,低头找帕子。 含珠回神,连忙捡起沾水拧干的湿帕子,却没心思给儿子擦脸,难以置信地问四喜,「长公主,真的死了?」 那样嚣张跋扈的,连楚倾也敢挑衅的长公主,才三十多岁的年纪,突然就死了? 四喜心里是幸灾乐祸的,知道夫人善良,怕是不喜她们猖狂,没敢表现出来,低声道:「是世子爷命人传回来的消息。」 程钰说的,那肯定是真的了。 含珠怔愣了片刻,想到论辈分程钰也得喊寿安长公主一声姑母的,便同闻讯赶来的司嬷嬷道:「嬷嬷帮忙操持些,把咱们这边喜庆颜色的物件暂且收起来吧。」不是亲姑母,守不了多久的孝,但总得摆摆样子。 他们这些远房亲戚摆摆样子便好,顾家,顾衡得知寿安长公主的死讯,一时有些发懵。 他曾经想要攀的高枝后来却成了妨碍他升官绊脚石的长公主,死了? 死了,以后他就再也不用忍受老女人的辱骂,再也不用担心妻子的丫鬟回公主府将他们顾家的大小事情报给老女人听,再也不用连一句重话都不敢对妻子说,免得传到老女人耳里,她来唧唧歪歪…… 可是没了寿安长公主这个靠山,程钰定王那边…… 念头一起,顾衡马上摇摇头,不会,定王对孟仙仙好,只要孟仙仙活着,定王…… 「驸马不好了,郡主听闻长公主噩耗,吐血了!」门外有丫鬟火急火燎赶了过来,慌乱地道。 顾衡脸色大变,快步朝后院奔去。 孟仙仙缠绵病榻,明德帝派了四个太医去顾家,命令他们务必治好郡主,各种名贵药材更是不断地赐了过去,别说是外甥女,就是亲生女儿也不可能比孟仙仙的恩宠更胜了,更有太后派了身边伺候多年的老嬷嬷去照顾她。 含珠再不想去顾家,身为宗亲,明德帝如此盛宠的外甥女病了,与程钰也是名义上的表兄表妹,她与程钰不表示表示,传到明德帝耳中,哪怕明德帝知道楚家与寿安长公主关系不和,心里多半也会落根刺。 「二嫂约我明早一道去探望。」放下定王府刚刚送来的帖子,含珠询问地看向坐在床上陪儿子玩的丈夫,「你是不是托王爷帮忙了?」 她与萧彤关系一般,这两年萧彤不爱出门,两人的关系更是淡了下来,如果不是定王开口,萧彤又不知道她与顾家的恩怨,不会为这种小事约她一块儿过去。含珠感激定王,但她更想知道是程钰主动托他帮忙的,还是定王心细,主动要帮她,若是后者,含珠就忍不住揣度定王照拂她是看在程钰的情面上,还是妹妹凝珠的了。 程钰摇摇头,顺势躲过元哥儿越来越有劲儿的小胖手,随口回道:「早上进宫时碰到二哥,他跟我说的。」定王还说孟仙仙是好姑娘,让他提醒妻子别将对顾衡的怨气带到孟仙仙身上,程钰左耳听右耳出的。他也知道孟仙仙是无辜的,但她的丈夫害过含珠一家人,她的母亲也同样暗算过含珠,含珠怨她是应该的,不怨是善良,程钰不会干涉。 是定王主动帮忙的…… 含珠下意识地咬了咬唇,垂眸发起呆来。 程钰看她一眼,心中微动。 夜里只剩夫妻二人了,程钰搂着妻子道:「别怕,顾衡是聪明人,他揭发你便是自寻死路,他没那么傻,自然会跟家里人解释你的容貌问题。明日过去了,你只需当自己是云阳侯的女儿,除了郡主,其他人你都不用理会。」 进京都这么多年了,含珠早接受了与顾家人共同在京的事,否则天天都担心,她日子还怎么过? 「知道,明日我与二嫂一块儿过去,她们就算觉得蹊跷,也不可能当着二嫂的面试探什么,露出痕迹。」含珠平静地道,并未因如何面对顾老太太、董氏而发愁。现在回忆起来,杭州的日子更像是一场梦,她就算她曾经惋惜过与前准婆母董氏的感情,这么多年下来,董氏有孟仙仙那样的好儿媳妇有了一对儿孙儿孙女,多半早就忘了她,含珠有自己的生活,也不曾怀念对方。 她平平静静,看起来不像是烦恼如何面对故人,但傍晚的心不在焉也是真的,程钰想到什么,心里突然有点不是滋味儿,翻到她身上,目光幽幽地盯着她。 含珠以为他动了坏心思,抿抿唇,闭上了眼睛。这人真是的,想要就像以前那样直接亲上来就好了,为何突然这样看她?好像她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似的。 第16章 她乖乖地等着被他疼爱,姣好的脸庞桃花一样好看,程钰心软了三分,轻轻亲她唇角,右手在她脸上流连,「含珠,如果顾家没有悔婚,你觉得是嫁给他好,还是嫁给我好?」 他也说不清楚为何要问这种没有意义的问题,只是想到她曾经与顾衡有过婚约,她心里曾经憧憬过嫁给顾衡,想到明日她就要见到顾衡了,她可能也为此回忆了在杭州与顾衡相处的他不曾了解的过去,程钰胸口就闷。 含珠错愕地睁开眼睛。 她水润的杏眼太美,似装了江南雾蒙蒙的烟雨,程钰情不自禁又亲了亲她,「别哄我,跟我说实话。」 他目光温柔,带了他不自觉的期待,含珠轻轻笑了,软软道:「嫁给你好。」 「为什么?」程钰其实料到了她会这样说,他就是……想听她夸他的好,夸他胜过顾衡颇多。 「因为嫁了你,我才会有元哥儿啊。」含珠忍笑,温柔认真地回他,「元哥儿那么好,是我怀胎十月辛辛苦苦生下来的,又漂亮又可爱,我可舍不得他。」故意不说他想听的,叫他故意问这种问题。 程钰愣住,眼睛盯着她,目光渐渐变得危险起来。 含珠识趣地闭上嘴,可还是迟了,因为她感受到了男人特殊的怒气,如雨后春笋,茁壮挺拔。 「既然那么喜欢元哥儿,那就再生一个像元哥儿的儿子。」程钰白打了一番算盘,她又笑得那么坏,程钰恼羞成怒,三两下就剥了她的睡衣,让她尝尝得罪丈夫的后果。 静谧的夏夜,架子床突然剧烈地摇晃起来。 今晚该四喜守夜,睡梦里好像听到了夫人的惊叫,她揉揉眼睛,还没翻身,就听里面夫人急切又小声地哀求世子轻点,别惊动她……四喜苦笑,趁动静还没真正大起来,将被子扯到头上,一边耳朵紧紧抵着枕头,另一边用手捂住。 就这样,还是有隐隐约约的娇求传了出来。 四喜无奈地叹口气,今晚又睡不安生了。 翌日程钰早起进宫后,四喜爬到榻上睡了个回笼觉,天亮就醒了,偷偷挑开内室门帘往里看看,就见锦帐里夫人果然还睡着呢。换作往常四喜不会打扰夫人好眠,可今日与定王妃约好了的,自家夫人是弟妹,得去定王府等嫂子,万万没有让定王妃来这边接她的道理。 四喜放下门帘,轻声喊夫人。 连续喊了三声,含珠才醒了,想要答应,喉咙干哑。含珠坐了起来,抬手摸喉咙的时候,瞥见薄被滑下去露出的身子,像是梅花片片落在雪地上,这一点那一点,全都是昨晚程钰做的好事。 揉揉泛酸的腰,含珠后悔极了,早知他会发疯,她一定会老老实实说好听的哄他的。 叹口气,含珠抓起被程钰扔到床脚的睡衣慢慢穿上,先去沐浴。昨晚事毕,她困得睁不开眼睛,靠在他怀里就睡了,身上出了那么多汗,不洗洗怎么成? 如意四喜一起服侍她,看着夫人身上的痕迹,脸都红了。 含珠在浴桶里坐好后就闭上眼睛了,掩耳盗铃。 顾家。 顾衡将女儿念念放到妻子身边,示意妻子看,「仙仙你看,咱们念念坐的多稳。」 孟仙仙额头缠着白色的抹额,憔悴的脸庞与抹额几乎是同样的颜色,勉强睁开眼睛,看到女儿茫然又有些害怕的大眼睛,像是已经懂得娘亲生病了,眼泪就落了下来。她也不想出事,可自小相依为命的母亲死了,她真的很疼…… 「娘你别哭……」南南就站在床边,见娘亲哭了,他眼里也转了泪儿,记得爹爹叮嘱他不能哭否则娘亲会更难过,南南躲到爹爹身后,飞快抹了一把眼睛才重新站了出去,爬到床上伸手给娘亲擦泪,「娘你好好吃药,快点好起来,妹妹不喜欢跟我玩,她想让你哄。」 「啊啊……」念念也朝前面趴了过去,有模有样地要帮娘亲擦泪。 孟仙仙泣不成声,怕吓到一双儿女,示意顾衡赶紧带孩子们出去。 顾衡摸摸儿子脑袋,朝后面的乳母使了个眼色。 乳母上前,熟练地抱起大小姐,念念不想走,仰头哭,南南懂事地跟出去哄妹妹了。 「仙仙,我知道你因为岳母去了难受,可你不能因此坏了身子,难道你忍心让他们兄妹早早没了娘亲?」顾衡温柔地替妻子擦泪,抵着她额头求道,「仙仙答应我,好好吃药,别丢下我们爷仨,行吗?」 孟仙仙哭着点头,没有母亲太苦了,她不想让她的孩子跟她一样苦。 吃药的时候,孟仙仙一口气喝下一碗汤药,面对儿女脸上也见了笑,虽然那笑容苦涩非常。南南还分辨不出来什么是真心的笑什么是强颜欢笑,娘亲笑了,他就放心了,趴在娘亲身边陪她。顾衡看了会儿,捏捏妻子的手道:「二嫂她们快到了,我再去母亲祖母那边看看,别出了差错。」 孟仙仙轻轻点头。 「南南好好照顾你娘。」顾衡拍拍儿子的小肩膀,得到儿子痛快保证后,起身走了。 今日定王妃、静王府世子夫人要过来,都是京城有头有脸的人物,出嫁前便是天之骄女,顾老太太十分看重,特意换上了一套素色又不失华贵的新衣裳,打扮好后站在镜子前左看右看,生怕有失礼之处,让人笑话。顾衡的母亲董氏忧心儿媳妇,无心外物,恭敬地站在一旁看婆母忙活。 得知顾衡来了,董氏出去接儿子,顾老太太最后看一眼镜子,去榻上坐下。 顾衡进来后,将丫鬟们都打发了出去,再次提醒道:「祖母,母亲,昨晚我跟你们说过了,云阳侯的女儿静王府世子夫人与江含珠十分相像,稍后她来了,你们看到了人,不管心里多震惊,切不可表现出来,被卓嬷嬷看出来,传到太后耳里容易惹麻烦。」 江含珠是他投靠寿王并被其重用的最大底牌,万不可因为家人节外生枝。 第17章 顾老太太已经听孙子分析过自家的处境了,没了寿安长公主,还能仰仗的就是太后,再得罪了太后,孙子的仕途将大受影响,眼下孙子再次强调此事,顾老太太想了想,嘱咐儿媳妇道:「今日你就别见人了,佯装生病吧。」 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生病也正常,儿媳妇一直都喜欢江含珠,顾老太太实在不放心。 董氏虽然很想看看静王府世子夫人,却更怕自己坏了儿子的事,低头应了。 安顿好了这边,顾衡去了前院,想到很快就要见到含珠,忽然有些紧张。 她来京城后还是跟以前一样不爱出门,那次在九华寺戏弄她一次,他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她了,只能听到关于她的消息。楚倾最宠爱的女儿,程钰爱极的世子夫人,他为了前程努力钻营,她仅凭酷似楚菡的一张脸平步青云…… 现在的她,当了娘亲的她,到底会是什么模样? 「老爷,定王妃、静王府世子夫人到了。」 小厮快步过来通传,顾衡点点头,起身时看看镜子里的自己,依然君子如玉,这才抬脚往外走,同顾老太太汇合后,一起去门外迎客。 定王府、静王府两辆马车一前一后在顾家门前停了下来。 四喜过来挑起车帘,亮光透了进来,含珠闭上眼睛,再睁开时心如止水,俯身离座。如意今日也跟过来了,站在车前伸手扶她。 顾家门前,顾衡早在马车停下时,目光就投向了含珠这边。 两个丫鬟一个挑帘一个负责扶人,都准备好了,车里的女子终于露了面,穿一身白底绣青竹的褙子,淡雅素净,从车厢出来抬头站直的那一瞬,上好的雪白衣料如湖水层层漾开,露出她娇美的脸庞,如出水芙蓉。黛眉细长如新月,杏眼盈盈似秋水,面若桃花唇似樱桃,美得如仙子下凡。 顾衡看愣了。 她今年十八了,五官彻底长开,再加上嫁了人,以前清丽的眉眼里多了三分柔媚。她肯定是厌恶他的,脸上不见热络,看都不朝他看来,但正是这种拒人于千里的冷漠疏离,反而让她更加动人。旁人面对她怎么想顾衡不知道,他只知道,仅是一面,他就又开始想她了,想让她重新做他的人,想将她箍在身下狠狠怜爱,看她哭,听她求他…… 顾衡旁边,顾老太太同样愣住了。 她看着斜对面端庄美貌的静王府世子夫人,忽然有种做梦般的感觉。其实她最后一次见江含珠时小姑娘才十三,如今五年过去,小姑娘早长成了大姑娘,就算真的江含珠来了,顾老太太也不敢说自己一眼就能认出来,所以孙子再三提醒她切莫大惊小怪,顾老太太还有点觉得孙子小题大做。只是亲眼看到人了,看着那与江夫人有七分相似与记忆里的江含珠同样酷似的女子,顾老太太简直要怀疑这是不是就是江含珠。 顾衡心中事多,含珠没站稳他就收回了视线,见祖母果然失态,便稍稍往前面站了站。顾老太太视线被孙子挡住,再对上孙子提醒的目光,立即回了神。到底是活了大半辈子的老人,又在京城住了几年,顾老太太迅速压下心中震惊与困惑,笑着朝定王妃迎了上去。 孙女顾澜还在定王府当妾室,被冷落了这么多年,如果定王妃受宠,顾老太太不敢抱希望,可定王并不喜欢这个王妃,那顾老太太就想努力一下,劝劝定王妃将孙女纳到麾下,有孙女帮衬着,一起对付那些抢了定王宠爱的女人。 她笑得热情,萧彤只淡漠地点点头,直接看向了含珠那边。 顾家是什么样的情形,京城几乎无人不知,顾衡还有几分真才学,顾家女眷则完全是沾孟仙仙的光才能跟京城勋贵高官之家攀上关系的,家世不如如今顾家的或许会殷勤来往,萧彤堂堂户部尚书的女儿,真不屑与之为伍。 萧彤并非倨傲之人,如果只是因为这一层关系,她至少也会在礼数上周全顾老太太的面子,但定王叮嘱她照看楚菡时就特意提醒她只把孟仙仙跟她的一双儿女当亲戚便可,不满顾家的意思再明显不过,萧彤心里就有了数。 她是定王妃,与定王夫妻情分再薄那都是家里的事,对外还是要一心的。楚菡是程钰的妻子,是楚倾的女儿,孟仙仙是寿安长公主的女儿,母亲禁足期间惨死多少与楚倾有些关系,很有可能迁怒楚菡,定王既不忍表妹受委屈又不忍好兄弟的妻子被牵连,那就只能由她从中缓和了。 「郡主好些了吗?」同含珠打过招呼后,萧彤径自往里走,眼睛看着前面,也不知问得是谁。 顾老太太却是一点不满的心思都没有,人家是尚书女儿,是王妃,从小就是京城贵女,随便哪一样身份都有底气看不起她,所以顾老太太很自然地落后一步跟在后头,叹气回道:「太医说只要郡主好好休养,还是有可能恢复的,就怕她放不下长公主……王妃夫人都是她表嫂,还请二位辛苦一下,好好开导她一番吧?我们嘴笨,劝了几次都没管用。」 萧彤未予置评。 含珠更不会理会,也只当没有察觉身后那道过于执着的视线,随着领路丫鬟往后院走。 上房里面,因为怕打扰妻子休息,顾衡没让两个孩子过来,得知萧彤二人来了,孟仙仙吩咐丫鬟流霞扶她起来,虚弱地靠在迎枕上等着。听到脚步声,看到萧彤率先走了进来,孟仙仙无力地喊了声「二嫂」,对于后面跟着进来的含珠,孟仙仙一看到她,就想到了亡故的母亲,如果不是因为楚倾被禁足,母亲或许就不会困在府里烦闷去游湖…… 思及亡母,孟仙仙心里难过,倏地落了泪。 萧彤本能地蹙了眉,早就知道孟仙仙是水做的人,今日竟亲眼看到了,只是…… 「二嫂,我还是去外面等着吧。」孟仙仙迁怒她也好,单纯地因她联想到亡母也好,这样哭显然不适合面对她,含珠不想强人所难,更不想成为打扰孟仙仙休养的罪人,低声同萧彤道。 第18章 顾衡顾老太太忙着去安抚孟仙仙了,萧彤轻轻握了握含珠的手,点点头。 含珠瞅瞅床上的病美人,想到自己开口劝她节哀或许会更让孟仙仙难受,就没有多说,领着自己的丫鬟出去了。顾宅她不熟悉,也没去旁的地方,就在堂屋等萧彤。 才落座不久,门外突然转过来一道小小的身影。 含珠认得南南,却不知该怎么对待这个孩子,就像看陌生人一样看着他进门。 南南已经不记得这个有过接触的长辈了,瞅瞅内室那边,小声问道:「你是谁?是来看我娘的吗?你怎么不进去?」妹妹睡着了,他听说有客人来看娘亲,就想过来看看。 四岁的男娃粉雕玉琢,说话条理清楚,用一双澄澈明亮的眼睛好奇地望着她。含珠做不到像无视顾衡等人那样冷待这个孩子,便轻声道:「我与定王妃一道来的,因为身体不大舒服,怕过了病气给你娘,看一眼就出来了。」 她容貌娇美,声音温柔,与娘亲有些像,南南本能地喜欢这个长辈,暂且不着急进去了,有些拘谨地慢慢朝含珠挪了过去,小声道:「你哪里不舒服?爹爹说生病了就该在床上躺着,你不知道吗?」 含珠没料到这孩子如此不认生,回答吧,她不想跟顾衡的孩子说太多,不回答,男娃一脸关心,她又狠不下心来敷衍,特别是他才四岁,就这么懂事了。 如意四喜同样面面相觑,全都盯着夫人看。 南南已经到了含珠跟前,仰着小脸等她回答。 就在含珠想要简单糊弄过去时,顾衡走了出来,低声唤儿子,「南南,二舅母来看娘亲了,你快进去给二舅母请安。」 南南很听爹爹的话,有些不舍地看含珠一眼,乖乖进了屋。 含珠依然坐在椅子上,直视门外的顾宅景色,没往顾衡那边看。 顾衡却朝她走了过来,距离五步左右停下,垂眸道:「仙仙刚刚经历丧母之痛,还没有平复下来,并非不喜夫人,还请夫人不要放在心上,夫人能来看她,我们顾家上下都感念夫人与世子的好意。」 含珠客套都不想与他客套,充耳未闻。 顾衡也没有多做纠缠,扫一眼她裙摆,低声道一句告辞,转身去了外面。 含珠继续等着,没用上一刻钟萧彤就出来了,顾老太太领着孙子出来送客,顾衡也闻讯赶了回来。眼看着二人登上马车,马车缓缓离去,南南仰头问爹爹,「爹爹,那个人是谁?我管她叫什么?」 顾衡将儿子抱了起来,看着乖儿子道:「怎么,南南喜欢她?」 南南点头,「我觉得她跟娘有点像。」 顾衡仔细想了想,含珠与妻子都温柔貌美羞涩,都是惹人怜惜的,确实有些相似,一边往里走一边同儿子说话,「那南南说她与娘亲谁更好看?」不愿回答儿子的问题,论关系,儿子也该喊她一声舅母,但顾衡不想听。 「娘亲好看,娘亲最好看!」南南果然被转移了心思,大声而坚定地道。 顾衡亲儿子一口,「南南说的对,娘亲是天底下最美的人,谁也比不上她。」 心里却无声添了一句,除了江含珠。即便她已经成了别人的妻子,已经替对方生儿育女,她都是他心底最美的姑娘,是那个他第一次去江家时,领着妹妹在院子里玩的乖巧小姑娘,是那个微红着脸喊他顾大哥的青梅竹马。 但凡有机会,他都要重新夺回她。 含珠并不知道自己依然被人惦记着,回到王府,看到自己可爱的元哥儿,立即将顾家众人抛到了脑后,专心补偿小半日没见到娘亲的儿子。傍晚程钰回来,打听她在顾家的情形,含珠怕他听了不舒服,刻意略去了顾衡故意搭话的那段。 即便如此,晚上还是被小肚鸡肠的男人狠狠收拾了番。 寿安长公主丧事结束下葬时,已经进了八月。 含珠送葬时又见了孟仙仙一面,被人搀扶着,哭得泪人一样,人瘦的也不成样子,仿佛随时都可能被风吹倒,不禁就想起了不知从谁口中传出来的谣言,说是太医诊断,孟仙仙现在全靠那些名贵的药材续命,顶多再有一年的活头。 这话不知真假,但孟仙仙日益憔悴是有目共睹的。 「想什么呢?」回府路上,程钰捏了捏她手,将她的注意力拉了回来。 「那个谣言,是真的吗?」含珠低声问道,程钰的消息一直都很灵通。 「真假又如何,与咱们都没关系。」孟仙仙再单纯无辜,对程钰来说都是个没怎么打过交道的远房表妹,他只关心自己的妻子,「你看你瘦了这么多,回去得赶紧补回来。」寿安长公主是长辈,她得跟萧彤等人一起忙活,这阵子着实瘦了不少。 含珠知道他不爱提顾家的事,识趣地不再提。 没过几日便是中秋,明德帝提前发了话,太后身体不适,宜静修,今年中秋宫里就不办宫宴了。宝贝女儿死了,太后没有心情热闹,明德帝同样因为丢了妹妹心情沉重,想用这种方式缅怀妹妹。 含珠却松了口气,宫里规矩多,就算没有太后这个肯定越发不喜她的贵人,含珠也不想进宫陪一群不太熟悉的人过中秋,跟家人一起过节多好。 十二那日周家请客,楚倾选在十三宴请,含珠以为楚倾会直接留他们一家三口在侯府住下,楚倾却没有,有些无奈地道:「老女人死了,皇上心中哀痛,心里对我多少有些埋怨,你们还是老老实实留在王府吧,咱们别给人把柄。」 伴君如伴虎,小心点总是好的。 含珠不是很懂朝堂上的事,听楚倾这样说不禁有点替他担心,怕他不再为明德帝所喜。她不懂,程钰懂,以楚倾在朝廷的地位,明德帝真想罢免他都得费些思量,更何况明德帝在政事上向来英明,现在冷落楚倾是人之常情,并非真就迁怒楚倾了。 第19章 他高兴地带着妻子儿子回了静王府,去年中秋时兄长过世,夫妻俩没能好好过节,今年总算没有丧气事,又有儿子,程钰就想一家人好好过次中秋。 含珠知道他的高兴,答应给他做他爱吃的桂花月饼。 程钰命丫鬟们将做月饼需要用的东西都搬进了屋,让含珠坐在榻上做,他抱着元哥儿在旁边看。元哥儿明天就要满七个月了,手脚灵活后越发淘气,不肯乖乖坐在爹爹怀里,胖虫子似的扭啊扭,想挣脱爹爹。 「你想去哪?」程钰拗不过儿子,将小家伙放到一旁,故意冷着脸警告他,「你娘在给咱们做月饼,没空陪你玩。」 元哥儿正要翻身呢,听到爹爹的训斥,抬头望向娘亲。 含珠捡起刚用模子压好的月饼,朝儿子晃了晃。 元哥儿盯着月饼,疑问般啊地叫了声,一开口嘴角流了一道口水,程钰笑着替儿子擦了,随后挪到矮桌另一旁,鼓励地喊儿子,「元哥儿过来,爹爹教你做月饼。」 元哥儿兴奋地叫,坐在那儿朝爹爹伸手要抱抱,程钰假装没看见,扭头看含珠做月饼。含珠知道他是在鼓励儿子学爬,笑着低下头。 爹爹娘亲都不理他,元哥儿假装哭了两声,还没人理,小家伙慢慢倒了下去,不会爬会滚了,咿咿呀呀地往爹爹那边滚,翻个身就撑起来瞧瞧,见爹娘还是没看他,就继续翻身。 如意另取了一个模子来,程钰提起滚到身边的儿子放到自己腿上坐着,他跟着含珠学包月饼,包好了放进模子里,握着儿子小胖手教他压月饼。元哥儿玩得手上衣裳上都是糯米粉,程钰身上也没能幸免,爷俩简直就是捣乱来的。 含珠一点都不生气,脸上始终带着笑,看他们父子俩胡闹。 吃了月饼,晚上元哥儿睡着了,程钰要带含珠出去赏灯。 他事先并没有告诉她这个安排,含珠有点吃惊。 程钰笑着将一身男装递给她,满是怀念地道:「你来京城这么久,只去看过一次灯,那晚我跟了你一夜,当时我就在想,如果陪在你身边的人是我该多好。」 当时他刚将他的隐疾告诉她,以为自己跟她再无见面的机会,又想她想得紧,便偷偷跟在后头,不孝也幸好被她撞见了,让她知道了他有多喜欢她,后来才有了他生病她来探望。 忆起曾经的苦涩,再看看面前已经替他生了儿子的妻子,程钰心满意足,抱住她道:「走吧,陪我赏一次灯。」 他这般温柔相求,含珠哪里舍得拒绝? 而就在夫妻俩换好衣裳出门时,云阳侯府,楚蓉也随着哥哥楚淮出了门。 含珠好像真没怎么同程钰单独出门游玩过。 两人认识时程钰在躲避刺客,含珠家中接连遭遇变故,再后来到了京城,含珠进了侯府,从战战兢兢到被楚倾看得严,程钰见她一面都难。好不容易成了亲,也只有刚成亲那年正月夫妻俩去庄子上泡了几天温泉,回来后程铎夫妻惨死,含珠有孕,一直到现在才有空闲。 京城的八月,夜里天已经冷了,程钰牵着她的大手却是暖的。含珠紧挨着丈夫走在他左边,看他体贴地为她挡开无意撞过来的路人,看他在繁华灯影里俊美轻松的脸庞,心里也跟着甜,既然都有男女悄悄牵着手走的,她现在穿男装,他袖子又宽大,应该没关系。 「要不要去猜灯谜?」程钰第一次陪她赏灯,也是第一次陪姑娘赏灯,不太懂她都喜欢什么,见路人都赶着去各家铺子跟前猜灯谜博.彩头,他也随波逐流,低头看她。 含珠不想去人多的地方,还没说话,脸上已经表现了出来。程钰太了解她,马上就懂了,想了想,牵着她往城西的永定河走去,「河岸两侧挂满了花灯,咱们租条船,沿河赏灯也不错。」 人在船上,岸边再热闹,船篷里只有他们夫妻,她肯定喜欢,他也可以占点小便宜。 含珠哪知道他的坏心思,兴奋地应了。江南多水,出行喜乘船,含珠也喜欢坐船的感觉。 到永定河有段距离,好在夫妻俩都为了今晚难得的单独游玩雀跃,边走边说笑,并不觉得路长。到了人少的地方,程钰还强行将她背了起来,含珠紧张极了,左看右看前后张望,程钰笑她,「你个子矮,旁人见了也只会当我背的是贪睡的弟弟,谁知道你是我妻子?」 含珠照样紧张,小声催他,「到了前面你赶紧放我下来。」 她温热的气息吹在他脸上,程钰心里痒痒,扭头看她,「你亲我一口,我马上放你下去。」 含珠才不亲,赌气扭头。 程钰就一直背着她走,含珠软软求了好几次都不行,眼看快到河边,人影越来越多喧哗声也越来越清晰,含珠怕了他,闭上眼睛飞快在他侧脸碰了一下。程钰不满意这个敷衍的吻,忽的往旁边一拐,背着她进了一条黑漆漆的小巷。 他似另一堵墙,紧紧地抵着她。 含珠毫无招架之力,在黑暗里任他为所欲为。 约莫一刻钟后,小两口才重新走了出来,一个志满意得,一个羞答答躲在他身侧,怕被人看出异样。 永定河边夜风较盛,程钰担心含珠冻着,想快点赁条船,好不容易看到条空船,他牵着她往那边赶。含珠安心地跟着他,看他跟另一对儿夫妻争抢,对方出二两银子,他直接二十两顶了回去。 那对夫妻面面相觑,随即头也不回地走了。 含珠悄悄拧了她的败家男人一下,程钰抓住她手,要扶她上船。 就在此时,右侧不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女子惊呼,紧跟着是有人落水声。 程钰只是抬头看了过去,含珠心中却一紧。 刚刚那声音,她怎么觉得那么耳熟?好像,好像是楚蓉…… 念头一起,含珠不由地往前面走了一步,而程钰就在追上她时,仗着身高的优势,瞥见一华服男子跳进了水中,纵身一跃时,男人侧脸被岸边的花灯照亮,分明就是四皇子寿王! 第20章 出了热闹,岸边越发拥挤,程钰护着含珠挤到河岸边上,就见寿王正将楚蓉往船上送,楚蓉的两个大丫鬟齐心协力将主子拽了上去,马上用披风裹住,进了船篷,寿王同样上了船,却只是站在船外,背对众人拧水。 「这是云阳侯府的三姑娘,他们上船时我看见了!」 「是啊是啊,刚刚我也瞧见楚二爷上岸去了,啧啧,才走多久啊,三姑娘就出了这样的事,这姑娘大概是头一次坐船吧,竟然掉到了水里,幸好被人救了起来……」 「我看三姑娘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你们没看见吗?船上那位可是寿王,这样英雄救美的事向来都容易成就一段佳话,两人有了肌肤之亲,又男未娶女未嫁,身份也相当啊……」 窃窃私语里,突然有人厉声赶人,「散开散开,寿王殿下在此,谁敢妄加非议,马上押他去牢房!」 说话的人身材魁梧,与旁边三人俨然是陪同寿王出来的侍卫,百姓们心生惧怕,不敢看王爷的热闹,赶紧三三两两退开了。含珠看向程钰,程钰安抚地捏了捏她手,依旧站在岸边,等附近人群几乎走光了,他没有理会皱眉朝这边走来的寿王府侍卫,朝船夫道:「三姑娘落水,还不快将船停靠过来?」 船夫抬头,见岸上的两人一个高大俊朗,一个娇小清隽,看容貌气度便知身份不一般,猜到应该认识楚家姑娘,但还是询问地朝那边浑身湿透的寿王爷看了过去。 寿王自然认得程钰夫妻,他多看了一身男装打扮的含珠一眼,这才点点头。 船夫赶紧将船划了过去。 寿王浑身湿漉漉的,中秋夜风不小,他倒是一点冷的样子都没有,笑着朝程钰道:「怀璧也出来赏灯啊?我难得出门,逛到这边先是无意救了三姑娘,又巧遇你们小两口,今晚过得可真是热闹。」 「确实够巧的。」程钰淡淡应道,等寿王上岸后,他扶含珠上船。 楚蓉落水,含珠怎么都得进去看看,进船时听到楚淮急切的声音,外面有程钰,含珠就先去看楚蓉了。船里有榻,楚蓉正裹在被子里瑟瑟发抖,她的大丫鬟弦音将里衣脱了下来让她先穿上,她只穿一件单衣,冷得脸也发白。 瞧见含珠,楚蓉抿抿唇,心里不快,怎么哪都有她? 含珠只当楚蓉受惊还没回过神,快步过去坐在楚蓉身边,担心问道:「妹妹身上没伤到吧?怎么那么不小心?」 楚蓉摇摇头,不想跟她说话,假装害怕地埋到她怀里。 含珠连忙抱住楚蓉,轻拍她背,轻声安抚道:「没事没事,一会儿马车就该到了,回府后马上请郎中,应该没事的。」先照顾人最要紧,其他的等楚蓉平静下来再问也不迟。 船篷外面,楚家小厮将停在远处的马车喊了过来,寿王也在附近一家铺子换了身衣服。楚淮神色复杂地看了寿王一眼,走到船篷前,低声问道:「蓉蓉换好了吗?」 「好了,二哥进来吧。」含珠起身道。 楚淮挑帘而入,先看到迎过来的堂妹,他点点头,目光落到了榻上。 楚蓉裹着被子坐着,见到哥哥,眼里潸然泪下,楚楚可怜,眼里是无法言说的委屈。 楚淮认定妹妹是被寿王趁他不在时故意陷害落水的,俯身去抱妹妹时小声安抚道:「蓉蓉不用怕,就算他救了你,我跟父亲也不会将你嫁给他。」 什么肌肤之亲什么英雄救美,他不认。寿王存心要娶,或许妹妹嫁过去会成全一段佳话,但寿王定王之争还未见分晓,楚淮不想搀和皇子夺位,也不想楚家三房出现分歧。妹妹不嫁给寿王,名声或许会受影响,但以楚家的地位,妹妹的美貌,绝不会落到嫁不出去的地步,京城不行,还有外地,他总会给妹妹找个真正的良婿。 楚蓉闻言身体一僵,转瞬又放松下来。 早就料到哥哥不会马上答应不是吗? 寿王爱慕她美貌想娶她,她也想嫁他彻底跟楚倾断绝关系。她是出嫁的女儿,如果将来寿王败给定王,有楚倾在,父亲兄长又都没有从政,定王不会因为她为难父兄,倒霉只是她自己。如果寿王胜了,以寿王对她的心意,父兄想要高升想要继续过自己喜欢的生活都没关系,至于楚倾会落得什么下场,那与她无关,谁让他先投靠了定王那边?她不嫁给寿王,寿王胜了照样会收拾异党。 她知道父亲与楚倾不会轻易同意她嫁给寿王,所以与寿王合演了这一出戏,寿王提亲,她再以被他碰了为由坚持嫁给他,只要她态度够坚决,父兄那么疼她,一定会同意的,至于楚倾,父亲都答应了,楚倾有什么资格管她? 安心地靠在兄长怀里,楚蓉乖乖由他抱进了马车。 含珠跟着上去了,出了这样大的事情,既然撞上了,她不过去瞧瞧怎么行? 安顿完妹妹,楚淮转身朝寿王道谢:「多谢王爷出手相救,改日我与父亲定当登门道谢。眼下楚某要送妹妹回家救治,就先行一步了,还请王爷恕楚某失礼之罪。」 「博昌客气了,三妹妹落水受惊,我亦忧心,正好有事想请示令尊,这就同你们一道过去吧。」寿王笑着拍拍楚淮肩膀,看向程钰,「怀璧也去?」 程钰点点头,神色淡淡,似乎对此事毫不上心。 楚淮眉头却拧了起来。 两刻钟后,一行人抵达云阳侯府。 小辈们都睡了,楚倾叫了三老爷过来,兄弟俩对月饮酒,一会儿聊聊童年回忆,一会儿发愁儿女亲事,一会儿畅谈朝廷生意天南海北,话一直都没断过。楚倾正劝弟弟再娶个媳妇呢,富贵弯着腰快步赶了过来,没有避讳三老爷,低声解释了一番。 三老爷大惊,当即站了起来,「三姑娘可有受伤?」 富贵马上道:「没有,寿王殿下救得及时,只是着了凉,郎中已经到了,大姑娘陪在三姑娘身边。寿王殿下似乎有事要与您商量,二爷大姑爷便在厅堂招待寿王殿下,请您与侯爷过去。」 第21章 女儿没有大碍,三老爷略微放了心,然想到女儿被寿王所救,他不由自主看向了兄长。 楚倾老神在在地坐着,察觉弟弟的注视,他冷哼道:「他要讨赏钱,你看着给他,他若想讨蓉蓉,你客客气气拒了他,他识趣最好,他要是赖在这里纠缠,直接请出去。」 这种英雄救美的把戏,他不屑用,难道还看不出来? 「你不去了?」三老爷没有吃惊兄长的话,因为他也是那么想的,反倒是看兄长没有过去见客的打算,惊住了,再怎么说,寿王都是堂堂皇子王爷啊。 「我去做什么?感激他救了我侄女?」楚倾不悦地瞪了弟弟一眼。 三老爷懂了兄长的意思,没再劝,径自去见寿王。 寿王今晚救人就是为了提亲的,客套过后朝三老爷行礼道:「伯父,其实我与三妹妹先前便有过几面之缘,早有倾慕之心,今日三妹妹不幸落水,于我而言却是天公作美,因此恳请伯父将三妹妹许给我,婚后我定会好好照顾三妹妹,不叫伯父担忧。」 三老爷受宠若惊,早避开了寿王的礼,连连摇头,「不可不可,王爷好意我代蓉蓉心领了,只是我乃一介布商,靠着侯府才有了几分体面,论身份,我们万万配不上王爷千金之尊,况且蓉蓉生性跳脱,也绝当不起王妃之位。王爷救人乃侠义之举,若因顾及蓉蓉名声特来求娶,那更叫我惭愧了,还请王爷切莫再提此事。」 料到他会拒绝,寿王早有准备,苦笑道:「伯父误会了,我确实是因为仰慕三妹妹才来求娶,与伯父为官或经商无关。若无今日之事,伯父不应,我会知难而退,但今日我救三妹妹有目共睹,如若不娶,恐怕累及三妹妹名声,我于心不忍,故恳请伯父与三妹妹转达我的意思,如果三妹妹也不想嫁我,那我绝不强求。」 他说得诚恳,三老爷不好冷硬再拒,敷衍道:「好吧,那我稍后问问她,明日再去拜访王爷。」 寿王颔首,拱手告辞。 三老爷领着程钰楚淮一起出去送他,送完往回走,遇上楚倾。 几人一起去看楚蓉,得知楚蓉安然无恙,程钰含珠夫妻俩陪楚倾说了会儿话,也回去了。 楚倾呢,在他看来这桩婚事肯定不成,根本没有往心里去,沐浴过后好好睡了一个觉,次日醒来,却见亲弟弟愁眉苦脸走了过来。 楚倾心中动了动,一语中的,「蓉蓉想嫁他?」 寿王容貌俊朗,身份尊贵,小姑娘确实容易着了他的道。 三老爷叹道:「她说寿王救他上来时被那么多人看到了,不嫁寿王就要被人指点……我苦口婆心劝了一个时辰,她都不听。」 其实女儿跟他哭了,哭着说想与大伯父断绝关系。他明白女儿的心结,答应给她找个与兄长无关的良人,女儿又说她就是喜欢寿王,说母亲始终低楚菡的母亲一头,为何她还要低楚菡一头,死了心要嫁过去,他不答应,她就下去找母亲。 女儿哭着求他,三老爷狠不下心,哪怕他知道答应了女儿也未必会称心如意,但他更怕女儿跟妻子一样,因为争强好胜却又嫁的男人身份不高,做出更疯狂的事。 但这些理由,他不敢跟兄长说,怕伤了兄长的心。兄长对女人不好,对底下的小辈,无论是亲生的还说隔房的侄子侄女,都是宠爱纵容的。 弟弟不中用,在这种关系到女儿一辈子幸福的事情上竟然也打算随孩子胡闹,楚倾气不打一处来,恨铁不成钢地骂道:「她不听你就要把她往狼窝里送?不说寿王对她有几分真心,寿安那个老女人因为我才被禁足才死的,蓉蓉真嫁过去了,丽妃太后会喜欢她?你马上回去告诉她,不许就是不许,你不答应,难不成她还能自己嫁了?」 三老爷低下头。 昨晚他也这样劝了,女儿说寿王敢娶便有办法哄好长辈,反正就是认定了寿王。 「我怎么有你这样窝囊的弟弟!」楚倾一看他认命就火大,猛地站了起来,「你不说我去说!」 他败给女儿过,心里其实有些理解弟弟为何会屈服,当爹的不行,那他当伯父的去扮黑脸。 富贵过来传话时,楚蓉正蒙在被子里,不听楚淮唠叨。 听弦音说侯爷要请三姑娘过去,楚淮愤愤道:「叫你鬼迷心窍,现在连二伯父都惊动了,我看你怎么跟他说!」向来聪明懂事的妹妹突然为了一个心怀不轨的鳏夫王爷执迷不悟,楚淮既失望又生气,怒气冲冲地走了。 楚蓉依然趴在被窝里。 弦音凑过去,苦口婆心劝道:「姑娘赶紧起来吧,侯爷还等着呢。」她见过侯爷发脾气的样子,不瞪眼睛也不骂人,但那眼神就跟把冰刀子似的,让她看都不敢看,半句假话也不敢说。 楚蓉继续躺了会儿才慢吞吞坐了起来,面无表情地穿衣。 父亲都同意了,她倒要看看楚倾准备怎么劝她。 打扮好了,出了门,却见兄长站在院子里。 「二伯父脾气不好,你别惹怒他。」楚淮挨过亲伯父的训斥,他早习惯了,就担心妹妹在他们面前撒娇耍横惯了,到了二伯父面前也这样。那可是曾经冷落亲生女儿十二年的人,楚淮怕妹妹受到惊吓,虽然他也希望妹妹挨了吓,能清醒过来。 兄长再怎么生气都关心她,楚蓉眼睛发酸,怕自己忍不住心软,匆匆走了。 楚淮望着妹妹窈窕的背影,目光有些茫然。妹妹好像变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他说不清楚,可这个执意要嫁寿王的姑娘,真的不像他的那个妹妹…… 书房,楚倾负手站在窗前,听到门口传来脚步声,他转了过去,面沉如水。 楚蓉自己进来的,扫一眼男人的衣袍便垂下眼帘,平静道:「您找我?」 楚倾怔了怔,看着规规矩矩站在对面等候教训的小姑娘,忽然觉得有些陌生。 第22章 他的侄女蓉蓉不该是这样的,她从小就喜欢撒娇,同小女儿楚蔓有些忐忑的撒娇不一样,侄女撒娇撒的理直气壮,那是娇生惯养的嫡女才有的底气,侄子们怕他敬他,侄女从来都不怕,有时候撞上他训斥她爹,侄女都敢过来打趣两句,替爹爹求情。 什么时候,侄女变成现在这样了? 好像有一阵子了,楚倾努力回想,却记不起确切时候。 但那并不重要,他只知道这是他的侄女,是楚家的好姑娘,不该嫁给寿王给他糟蹋。 「蓉蓉,寿王来提亲,道理你爹你二哥应该都跟你讲清楚了,我再说一遍你八成也不爱听,那我也不啰嗦,只告诉你,我不同意你嫁进寿王府,你趁早死了那条心,你爹听你的,但他更得听我的。今年你十六,年前我们再给你相看的机会,到了年底你还不松口,休怪明年连相看的机会都没有,我们直接与对方三媒六聘,日子一到便送你出嫁。」 楚倾坐到椅子上,冷着声音道,是告知而不是商量。 他毫不客气,楚蓉扯了扯嘴角,看着桌子道:「我被他抱过了,这辈子只嫁他,你们不答应,其他人我宁死不嫁。」 「那你就去死。」楚倾紧接着她话道,短短几个字如千斤重锤,猛地压了过去。 楚蓉难以置信地抬起头。 楚倾看起来并没有生气,一双眼眸如深山古潭,「你宁死不嫁,那我也说清楚,我宁可你死,也不会将你嫁给他。」 或许寿王舌灿莲花能劝服太后丽妃,但一定是打着拉拢他或分化楚家三房的名头,他在,侄女对太后等人就有些用途,将来寿王得势了,太后记起丧女之仇,第一个收拾的就是最方便收拾的侄女,那侄女早死晚死有何区别?但楚倾知道,寿王一定不会笑到最后,因为他不许,那么定王登基后会放过曾经的大敌?届时侄女身为寿王妃,死与不死估计没什么区别。 他紧紧盯着自己的侄女,让她明白他是认真的。 楚蓉看出了男人眼里的狠决,仿佛她是他脚下的一只蚂蚁,生死全在他一念之间。 楚蓉不知为何想到了母亲,母亲临死前,面对的是不是就是这样的眼神? 「你凭什么让我死?你凭什么插手我的婚事?」楚蓉笑了,她从来就不怕他,现在更不怕。 楚倾因为她讽刺的笑皱眉,「凭我是你亲伯父……」 「既然是我亲伯父,那你怎么狠心杀了我娘!」 压抑了两年多的秘密怨气终于得以发泄,楚蓉眼泪夺眶而出,死死盯着对面面容被眼泪模糊的男人,「我娘是犯了错,犯了滔天的错,你杀她杀了我们全家我都不怨你,可你杀她的时候只想着泄愤没有想到我与哥哥没了母亲会多痛苦,现在又何必摆出一副处处为我着想的姿态?你眼里从来都只有你自己,别人顺你的意,你哄猫哄狗般对他们好,别人违背你的意思,哪怕是亲生女儿,你也能冷落她十几年!你根本就是个自私自利的人,你狠心杀了我娘,到底哪来的脸再来管我嫁谁!」 她一口气骂了出来,骂得酣畅淋漓,压在胸口两年多的包袱好像一瞬间都没了,为再也不用与这人虚与委蛇,为再也不用看他道貌岸然地假扮好伯父。 楚倾看着侄女满是泪水的脸,终于明白侄女为何变了。 「你何时知道的?你二哥也知道?」他沉默片刻,低声问道。 楚蓉侧转过身,狠狠抹了把眼睛,「二姐姐出嫁那晚,爹爹喝醉酒,他说醉话我才知道了。我答应过爹爹,这事不会再告诉任何人,你尽管放心好了,二哥依然会敬你为伯父,我也不恨你,只求你别再管我的事,最好以后都当没有我这个人!」 小姑娘话里都是嫌弃是不屑,有那么一瞬,楚倾真想答应的。 强扭的瓜不甜,她不稀罕他这个伯父,他还管她做什么? 可念头一起,他马上想到了侄女骂他的那番话。 他为何会冷落女儿十二年?因为他曾经想过对女儿好,连续几次被女儿冷冰冰拒绝讽刺后,他就是刚刚那样想的,对她好她不稀罕,他何必自讨没趣? 然后女儿真出事后,他才尝到了后悔的滋味儿。 三夫人与他没有任何血缘关系,三夫人歹毒阴狠,他杀她只觉得一刀杀死都不够泄愤,但侄女不一样,她是楚家的子嗣,她还小,她只是因为怨他生了执念,她并没有做过错事,女儿回家养胎时侄女有太多机会暗算女儿报仇,她都没有,只是执拗地要与他撇清关系。 楚倾笑了,从桌子抽屉里取出一样东西,起身走了过去。 楚蓉皱眉往后躲,楚倾抢先摸了摸她脑袋,无奈道:「你是我亲眼看着长大的侄女,我不管你管谁?蓉蓉不用害怕,刚刚你骂得都对,我杀你娘时没有想到你,是我的错,是我自私自利,但你始终是我的好侄女,我做不到眼睁睁看你走死胡同而不阻拦。」 「我不用你……」 「你也说了,你娘有错,那我杀她是她罪有应得,我犯的错只是没有想到你,那我这样,可否能消了你的气?」楚倾忽的抬手,锋利的匕首在空中轻轻一转,下一瞬被他握在手里,毫不犹豫地朝右小腹插了过去。 楚蓉猛地捂住了嘴,满眼骇然。 楚倾眉头皱了皱,嘴角却带着一抹无赖的笑,「好了,现在我跟你赔罪了,我就还是你伯父,除非你马上杀了我,那么只要我活着,我依然不许你嫁给他,蓉蓉怪我一辈子我也不会改主意。」 「你以为你这样我就会领你的情吗?」楚蓉仰头问,嘴唇哆嗦,泪水不停。 「我不用你领情,就是让你知道我的决心,我说不许你嫁,不是说着玩的。」楚倾吸着气道,跟着仿佛很轻松般将匕首拔.了出来扔到地上,捂住小腹道:「糟了,好像插.错地方了,蓉蓉快帮我喊人……」 第23章 说着呲牙咧嘴地靠到了桌子上,低头看伤口。 楚蓉的目光跟着看了过去,就见男人的手早红了…… 没看第二眼,她哭着跑了出去。 楚倾侧耳倾听,听到侄女哭着吩咐富贵快去请郎中。 他由衷地笑了,他就知道,这个侄女是个好的,只是一时想岔了而已,或许她再也不会喊他伯父了,但至少她不会因为年少的冲动后悔一辈子。 想到女儿,楚倾笑得越发安慰。挨了一刀子,女儿总该回家孝敬孝敬他吧?带着他可爱的外孙一起来,至于女婿,程钰要是识趣主动提出让女儿多住几日,他就给他点好脸,否则还不许他进门…… 寿王府 寿王还没等到楚家三老爷前来拜访的消息,先等到了明德帝宣他进宫的口谕。 寿王知道昨晚的事情瞒不过父皇,但楚倾亲女儿嫁给程钰了,他娶了楚蓉也不可能将楚倾拉过来,楚蓉的父亲经商,对他更没有什么助益,他就是喜欢楚蓉才想娶的,父皇没理由怀疑他另有所图。 寿王信心满满进了宫。 明德帝根本没给他解释的机会,打发了宫人,劈头盖脸一顿好骂:「你姑母才去世两个月,朕与太后为此取消了宫宴,你二哥三哥都在王府里待着,只你有心思出门赏花灯!赏就赏了,好歹别让人知道,偏你有本事,还英雄救美了一回!被那么多百姓撞见,你让他们怎么看你,怎么看皇家的孝道?朕的脸都被你丢光了!」 寿王惶恐地跪了下去,「儿臣知错了,甘愿受罚。」楚蓉十六了,轻易不好出门,他只想着中秋借口合适,忘了姑母过世那一茬。 明德帝狠狠瞪儿子一眼,罚了他半年禁足。 含珠从程钰口中得知寿王求娶楚蓉后,一晚上都在惦记这事,早上起来跟程钰商量,「要不我自己过去瞧瞧吧?」虽然是八月十五的正日子,堂妹落水,她身为堂姐过去探望很正常,明德帝应该不会联想到她无故回娘家,程钰跟元哥儿留在王府就好了。 「还是明日再说吧。」程钰抱住她低声解释,「寿王提亲,咱们去的太急,三老爷可能会想到二哥身上。」他相信楚倾不会赞同这门亲事,但是三老爷与楚蓉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那就只有他们知道了。 含珠茫然地想了想,恍然大悟,懊恼道:「我想得太简单了。」 程钰亲亲她嘴角,「说明你心思单纯,这样更好,过得轻松,其他的我替你想着。」 含珠轻轻摇头,看着他眼睛道:「哪能总让你提醒?放心,我会尽快都记住的。」他跟着定王走,他不说,含珠也知道他会做些大事,她帮不上忙,但不能拖他的后腿,人情往来要考虑全面的。 程钰鼓励地笑了笑。 饭后夫妻俩一起哄儿子,教元哥儿学爬,小家伙今儿个满七个月,按理该请亲人们过来热闹热闹的,可谁赶上今日是中秋,合家团圆的日子,没有请别人出门的道理。 除非有急事。 「世子,夫人,刚刚侯府送信儿过来,说是侯爷早上练武时不小心被匕首扎了一下,请夫人方便的话回去瞧瞧。」四喜有些着急地走了进来。 含珠立即站了起来,哪还顾得上那么多,吩咐她快去命人准备马车。说完了想起来了,回头问程钰,「你去吗?」 程钰心里苦笑,他明知楚倾受伤再不去,楚倾以后更有理由不许他进门了。 一家三口迅速收拾完毕,上了马车。 门房并不知他们为何出门,只当是去侯府过节了,如实回禀了王爷。程敬荣一言不发,人走了,他看看窗外明媚的秋光,闭上了眼睛。他曾经亲自给两个儿子下了药,断绝他们的子嗣,现在儿孙都去陪楚倾了,他反而羡慕起来。 今日孙子满七个月,他还一眼都没看过…… 云阳侯府。 楚倾看着小辈儿们都被三老爷撵了出去,嫌弃道:「我是自己伤的,与蓉蓉无关,不用你胡思乱想,有那闲功夫不如好好反思反思自己,上次醉酒是被蓉蓉听到,换成旁人,传到博昌耳里怎么办?」 三老爷心甘情愿地领了训诫,担忧地看向兄长伤口,「二哥是为了让蓉蓉消气才自伤的吧?唉,都是我没教好女儿……」 「侯爷,大姑娘他们到了。」门外富贵突然传道。 楚倾眼睛一亮,不耐烦地赶人,「行了行了,菡菡他们来看我了,你去照顾蓉蓉吧,再给她讲讲道理,她会听的,别在这儿啰啰嗦嗦,我用听你说那些废话?」 三老爷从小就是被兄长一边嫌弃一边训诫着过来的,低声跟兄长道声谢,转身出去了。 「三叔。」含珠程钰已经进了堂屋了,瞧见他,一起喊道。 三老爷点点头,逗逗元哥儿,出了门。 含珠抱着儿子走了进去,阿洵严肃着小脸跟在旁边,程钰走在最后,楚泓楚蔓等人知道楚倾现在最想见谁,或是识趣或是心情复杂地先走了。 「爹爹伤势严重吗?」进了屋,含珠关切地问平躺在床头的男人,元哥儿见外祖父躺在那儿,没有像以前那样过来抱他,疑惑地伸出小手,朝外祖父叫了声。 楚倾笑道:「一点小伤,不碍事,将元哥儿放床里头吧。」他喜欢跟外孙玩。 含珠如他所愿,放儿子过去时叮嘱小家伙不许碰到外祖父,元哥儿乖乖躺在外祖父旁边,乌溜溜大眼睛好奇地望着外祖父。阿洵也从床尾爬了过去,将元哥儿往床头挪挪,孝顺道:「我看着元哥儿,不让他往爹爹身上扑。」 楚倾欣慰地笑,儿子气人归气人,还是知道心疼他这个爹的。 「爹爹到底是怎么伤到的啊?」含珠更关心这个,楚倾功夫超群,无缘无故怎么会受伤? 「耍匕首时走了神。」楚倾随口敷衍道,怕女儿多问,扭头逗元哥儿去了。 第24章 含珠将信将疑。 程钰瞥见富贵在外面晃了一圈,起身出去了,得知寿王被明德帝禁足半年,他轻轻一笑,趁孩子们出去玩的时候告知楚倾。楚倾冷笑,「算上菡菡选秀那次,这是他第二次吃英雄救美的亏,看他下次长不长记性。」 「那这桩婚事?」含珠低声问,寿王觊觎过她,现在又来求娶楚家姑娘,不知在打算什么,含珠直觉寿王对楚蓉并非真心,楚蓉嫁过去恐怕不会幸福,而且寿王与定王是对头,楚蓉嫁过去恐怕会影响楚倾兄弟的关系。 「放心吧,你三叔不会答应的。」楚倾笑着应道,身体康复后又想办法将远在辽东的蒋胜调了过来。那是他十分看好的武将后生,弟弟也很是满意,现在侄女的怨气散了大半,嫁给蒋胜还能躲他们一家远远的,八成会愿意的。 蒋胜入京时已经是十月底,恰好含珠过来陪柳玉妆说话,柳玉妆是腊月里的产期,现在肚子已经挺鼓的了,头回生子心里都忐忑紧张,含珠与她年龄相仿,聊起来更能宽慰她。 蒋胜先去拜见的楚倾。 楚倾将这个后生好好夸了一通,末了实话实说道:「先前蓉蓉跟我闹别扭,故意不肯见你,中秋时她落水被寿王救起,虽然只是捞上岸的功夫,名声多少有损,这两样加起来,你兴许不愿娶了吧?真不愿意直接告诉我,我不会勉强你,两次叫你过来,是因为不舍得你给别人当女婿去。」 蒋胜身高七尺,与大多数武将不同,他生的面如冠玉,眼睛细长,看起来很是儒雅。听了楚倾的话,他单膝跪了下去,「侯爷对我有救命提携之恩,又如此看得起我,蒋胜只怕自己身份低微入不了三姑娘的眼,绝不敢嫌弃三姑娘。」 楚倾满意地点点头,笑着道:「那就好,老太太上次见了你十分赞赏,常常跟我念叨,难得你来了,那就顺道也给老太太请个安去吧。」 蒋胜知道这次那位三姑娘多半会在哪个地方躲着相看自己了,往荣禧堂走时心里有些紧张,万一这次还不行,过几个月侯爷不会再叫他过来一次吧? 荣禧堂。 楚蓉垂着眼帘坐在老太太下首,老太太打趣她,她也不理会,但在这时候,小姑娘绷着脸更像下不来台闹别扭,不会让人误会她心事重重。 含珠陪着柳玉妆坐在一侧,纯粹就是过来看热闹的,楚蓉肯来,这门亲事就算八字有了一撇,含珠还挺好奇楚蓉将来的夫婿会是什么模样。 听丫鬟说蒋胜到了,老太太笑着拍拍楚蓉的手,「快去屋里头躲着吧,别先让他看了去。」 楚蓉耍气般扯了扯老太太的袖子,快步去了东侧间。 「你们俩去西边,免得跟蓉蓉在一块儿她不好意思瞧。」老太太笑眯眯安排道。 含珠柳玉妆相视一笑,乖乖去了。 小姑娘新媳妇们都藏好了,老太太点点头,示意丫鬟请人进来。 含珠瞅瞅那边的柳玉妆,也轻轻扒开一条帘缝。 待蒋胜进来,含珠忍不住在心里赞了声,瞧着那从容沉稳的气度,儒雅又不失威严英气的面容,怪不得楚倾总想着让他当侄女婿。 对面楚蓉看见蒋胜,也是愣了一瞬,没料到楚倾为她挑的男人如此出众。 其实她没想过到底要嫁什么样的人,想嫁寿王,现在回想,确实是鬼迷了心窍,但蒋胜,他是楚倾提拔起来的……可她年纪不小了,父亲也希望她嫁给知根知底又年少有为的蒋胜,还说嫁到辽东,她安心跟蒋胜过日子,见不到这边的人,就能放下了。 去辽东吗? 最后看一眼大大方方与老太太说话的男人,楚蓉放下了帘子。 第二天,含珠就听说楚蓉应下了这门婚事,因为蒋胜过完元宵就要返回辽东,三老爷与楚倾商量过后,决定腊月中旬就把亲事办了。蒋胜那边他完全自己做主,提前在京城赁了一处三进的宅子,精心装扮一番,准备迎亲。 腊月的黎明一片漆黑,窗外滴水成冰,内室里面却越来越热。 含珠半撑在床沿上,身上盖着他跟被子。 又到了侍卫需要轮值放年假的时候,程钰还是选了年后休息,今早进宫后就要等除夕晚上回来了。即将分别半月,含珠舍不得丈夫,程钰更舍不得她跟元哥儿,这两晚都留元哥儿跟他们一起睡的,今早更是早早将含珠欺负醒了。 他心都在她身上,被子渐渐滑了下去,幸好屋里烧着地龙不算太冷,含珠也被他欺得心无旁骛。 直到他山一样压下来,呼出的气息如山风从她耳边经过,含珠才觉得站在地上的腿有点冷了,无力地催他,「起来吧……」 程钰也觉得有些冷,亲亲她红扑扑香喷喷的小脸,退了开去。 含珠毫无准备地听到了滴水声,她身体一僵,意识到是怎么回事,慌忙就要站起来。程钰抢先一步按住她,熟练地抓过她衣裳替她擦。含珠羞极了,一动不动地等着,他一松开她腿,她马上爬上去钻进了被窝,背对他躺着。 还可以赖一阵,程钰收拾好自己后,也跟了进去。 「在那边多住几晚吧。」她想穿衣服,程钰不许,抱着她道,声音还带着刚刚饕餮过后的暗哑,「那边人多热闹,你们娘俩不怕没伴。」他不在家,总担心她留在这边出事,正好楚蓉出嫁,楚倾让她回去帮忙操持,是个好借口。 含珠按住他乱动的坏手,回头道:「大嫂快生了,要是她生的快,我就住到孩子洗三完了再回来。」腊月最后几天总要回王府过的。 程钰点点头,「都随你。」楚渊跟柳玉妆感情不错,她更是从没发觉楚渊有过异样心思,仿佛男人里面只在意他似的。 「真舍不得去宫里住,你不知道,宫里特别冷清。」想到要熬半个月,程钰忍不住跟她诉苦。 含珠爱听他撒娇,笑着建议道:「那你多带两个暖婆子去……」 第25章 她不知道心疼他,还敢说风凉话,程钰霸道地压在她身上,盯着她潋滟含笑的美丽杏眼道:「那个不管用,我只想带你这个媳妇去暖被窝,刚刚那样多暖和。」说着手上又要使坏。更累了一场,肯定不会再来,就是想逗逗她。 含珠怕痒,扭头躲,一转过去,却见睡在里面的儿子不知何时醒了,正睁着乌溜溜黑葡萄似的大眼睛看着爹爹娘亲,白里透红的小脸,嫩嫩光洁的脸蛋,刚睡醒,是小家伙最乖的时候。 含珠朝丈夫递个眼色,轻轻地拍儿子,「元哥儿再睡会儿吧,天还黑着呢。」还没到儿子平日睡醒的时候,小家伙多半是被他们吵醒了,拍拍就会睡过去。 娘亲声音温柔,元哥儿眨了眨眼睛,瞅瞅爹爹瞅瞅娘亲,打了个小哈欠,抿抿小嘴儿刚要睡,目光忽然落到了娘亲脖子下面,爹爹压在娘亲身上,被子被爹爹肩膀撑了起来,露出了…… 自己的口粮被爹爹压住了,元哥儿登时急了,一翻身就往娘亲身边爬,嘴里啊啊地叫唤。 看着虎头虎脑无比灵活爬过来的儿子,含珠心里明白,小家伙肯定睡不着了。 她狠狠瞪了程钰一眼。 程钰讪讪地笑,识趣地躺到妻子一侧,把地方让给儿子。 元哥儿跪趴在娘亲怀里,嘴里占了一个,小手捂住另一边,大眼睛警惕地盯着爹爹。 程钰笑着看儿子,等他吃的差不多了,他将儿子提到夫妻俩中间,搂着不停想要逃到娘亲那边的儿子道:「爹爹今天进宫就不回来了,明天也不回来,元哥儿会不会想爹爹?」 元哥儿虽然差一个月就满周岁了,但肯定也听不懂这种话,咯咯笑着还要往娘亲那边钻。 程钰心里发酸,用力捏了捏儿子的小屁.股。 元哥儿一股脑钻进娘亲怀里,用后脑勺对着爹爹。 含珠瞅瞅外面,担心道;「行了,你快起来吧,别迟了。」 程钰叹口气,挨个亲亲他们娘俩,起身穿衣。含珠将儿子换个方向,抱着儿子一起看他,程钰眼睛顿时不够使了,一会儿看看妻子,一会儿看看儿子乌溜溜的大眼睛,穿好了,没有理由再耽搁,再过去亲亲,出去时顺手灭了灯。 他没有马上离开,站在内室门口听里面的动静。 「爹爹走了,元哥儿想不想他?」 「不是刚吃完吗?怎么又想吃了?」 「不许玩,快点吃,吃完好好睡觉,醒了娘带你去看外祖父小舅舅,小姨也会去……」 儿子大概是忙着吃,只能听到妻子柔柔的声音。 程钰又叹了口气,儿子刚出生时他舍不得进宫,以为时间长了就习惯了,可是一年快要过去,儿子会自己扶着墙走了会含糊不清地喊爹爹娘亲了,他反而越发不舍。 再不舍,也得走了。 男人进宫当差,含珠搂着儿子睡了个回笼觉,饭后收拾收拾,抱着元哥儿出门时,在门口撞上一个穿锦袍的男人翻身下马,看起来二十左右的年纪,个头比程钰矮些,但站在那儿也是玉树临风俊朗挺拔。瞧见她们主仆浩浩荡荡地出来,男人没有多看,规规矩矩避让到一侧,垂眸静立。 含珠猜到对方来意了。 程岚与楚蔓同岁,眼看过完年也十六了,楚倾忙着操心楚蓉楚蔓的婚事,程敬荣也没有闲着。含珠没有刻意打听,但同住一府,有些消息还是零零碎碎传了过来,好像程敬荣想为女儿挑个勋贵子弟,谢氏不愿意,程敬荣叫了几个好人选过来,谢氏看都没看,程敬荣无奈,才开始降低身世要求,也听谢氏的意思,只在京城以外挑女婿。 程岚是个好姑娘,家里遇到这样大的变故小姑娘也吃了很多的苦,所以含珠忍不住多看了门口的男子一眼。容貌与程岚足够相配,目不斜视君子守礼,品行应该也不差,不过路遥知马力,到底是不是良人…… 自有程敬荣夫妻帮忙相看。 含珠很快就收回视线,抱着儿子上了马车。 他们才走,静王府的管家就迎了出来,客客气气地请陆尧往里走,「三公子请。」 大梁朝有两家书院最为有名,如果说京城的西山书院是北方的龙头,岳阳的松鹤书院便是南方的翘楚,而这位陆三公子,正是松鹤书院陆家的子弟,父亲是陆家下一任家主,乃一代鸿儒,注定会接管松鹤书院。陆尧其人,少时才名便传了出来,虽然陆家祖训不得为官,有这样的书香底蕴,配王府贵女也够了。 陆尧颔首回礼,从容跟在管家身后,并未多看静王府的气派。 程敬荣还是静王府世子时去过岳阳,机缘巧合救了他一个被人贩子掳走的当时还是个女娃的堂姑,陆家欲出重金报答,程敬荣没要,毕竟是堂堂王府子弟,怎会看得上金银俗物,没等陆家找到合适的谢礼,程敬荣已经去别处游历了。但陆家始终记得这份恩情,现在程敬荣想用救人的恩情换陆家照顾他的女儿,陆家恰好又只有他适婚未娶,父亲就派他来走一趟。 「三公子先请喝茶,王爷王妃稍后就到。」管家殷勤地道。 陆尧示意他随意,他走到一幅字画前,仰头赏鉴。 稍顷,程敬荣谢氏并肩来了。 陆尧上前行礼,「晚辈陆尧见过王爷、王妃。」 程敬荣虚扶他起来,不动声色地打量这个陆家子弟。他先前也没见过陆尧,实在是找了太多人妻子都不满意,他也不想让女儿嫁身份太低的,思来想去猛地记起陈年往事,才派人送了信过去。 谢氏也在观察陆尧,别的不说,光看陆尧容貌举手投足,她就有些喜欢了。女儿好字画,嫁到书香世家,嫁到一个不问世俗的岳阳书院,每日与书为友,在京城有再多的烦心事,离得远了,渐渐都会看得淡了,直到忘却。 一番谈话后,程敬荣安排管家请陆尧去客房休息,他与谢氏回了后院。 第26章 「找机会再让阿岚相看一下,阿岚也喜欢的话,就是他了。」谢氏平静地道。 「你真舍得阿岚嫁那么远?」只要妻子坚持,程敬荣就听她的,但还是忍不住提醒道。儿子孙子不跟他亲了,他只能寄希望于女儿外孙,可嫁到岳阳,来回来去得两个月,女儿愿意折腾,他也舍不得。 「我被禁足,连累阿岚也受曾经的姐妹排挤,嫁的近了日后出门走动她也会被人议论,还是嫁远些吧,只要她过得好,我知道她过得好,见不到面我也满足。」谢氏心意已决,取来还没缝完的小儿衣裳,低头,难得笑了笑,「快点嫁吧,我这衣裳好能送出去。」 看着她手里的衣裳,想到妻子已经缝了不知多少件,程敬荣莫名有种不安,坐到她身边按住她手道:「别缝了,够穿了,远嫁就远嫁,你放心,等阿岚生了孩子,我带你去岳阳看她,顺道一路游览名山大川,散散心。」 「真的?」谢氏抬头看他,眼里有不加掩饰的羡慕,「我长这么大,只在京城附近逛过。」 儿子死后,她很少如此温顺,程敬荣心中起了涟漪,抱住她道:「没事,你想去哪儿,我都陪你去,皇上那儿,我去跟他求情,他要忙朝廷大事,不会一直为难你一个弟妹的。」 谢氏点点头,靠在他怀里,闭上眼睛喃喃道:「那就早点将阿岚嫁了吧,嫁了,咱们好有理由出京。去看女儿外孙,总比老夫老妻出去游山玩水强,不会让人笑话。」 程敬荣爱听她说老夫老妻,情动难以自已,低头去亲她。 谢氏面容平静,手却悄悄攥紧了袖口。 程岚尚要议亲,楚蓉再在侯府住这一晚,明日就要嫁了。 含珠柳玉妆跟在大夫人身后一起去看她。 含珠送了亲手绣的一对儿鸳鸯枕套,递给楚蓉时诚心贺喜道:「祝妹妹与妹夫婚后恩爱,早生贵子,一辈子圆圆满满。」 日子过得多快啊,她还记得她与楚蓉在假山旁偷听楚蔷夫妻谈话的情形,还记得她出嫁那天楚蓉领头捉弄程钰的热闹,一转眼,楚蓉也要嫁了。 楚蓉看着面前的美丽少.妇,也想到了那些无忧无虑的日子。 她笑了笑,装羞接了过来。 她不怨她,也不想再见她,很快就天各一方了,最后再做几日姐妹又何妨。 吹吹打打声中,云阳侯府楚家三姑娘出嫁了。 楚倾、大老爷领着楚家男丁包括阿洵去送嫁,含珠抱着元哥儿与妹妹一起回了莲院。 热闹过后再冷清下来,更显冬日萧瑟,好在身边还有人陪着。 看着妹妹不停教元哥儿喊她姨母,含珠好笑道:「姨字不好喊,你倒是教他点好学的。」元哥儿会说点话了,喊得最清楚的是舅舅,剩下的,娘喊成牛爹喊成丢,楚倾教他喊外祖父,元哥儿取中间的,指着楚倾喊「走」,逗得众人都笑。 凝珠扶着小外甥,不高兴地道:「我是他姨母,不教他喊姨喊什么,元哥儿是不是?快点喊姨母,姨母抱你出去玩,抱你去看娶媳妇。」 元哥儿最喜欢去外面玩了,扑在姨母怀里要抱,小手指着门口要去外面,根本没听姨母前面的条件。凝珠继续讲道理,元哥儿不听,僵持时间久了,仰着脑袋就要哭。 凝珠心软,舍不得外甥哭,询问地看向姐姐。 元哥儿聪明呢,也回头看娘亲,大眼睛里含着泪珠,可怜巴巴的。 「该睡觉了,不去了。」含珠将儿子接了过来,笑着亲了小家伙一口,「娘困了,元哥儿跟娘一块儿睡觉好不好?娘最喜欢抱着元哥儿一起睡觉了。」 娘亲身上香香的,声音柔柔的,元哥儿眨眨眼睛,扭头看姨母,这么大的孩子,眼神已经能传递出难以取舍了,既想跟姨母去外面玩,又想陪娘亲睡觉。 「元哥儿睡吧,睡醒了咱们再去。」凝珠爬到外甥身边,笑着捏他小胖手,「姨母也跟元哥儿一起睡。」 元哥儿听了,立即钻到了娘亲怀里,好像生怕姨母要抱他睡觉似的。 凝珠愣了愣,回过味儿来气得要抢外甥,元哥儿咯咯笑着往娘亲怀里躲,含珠转眼就成了儿子的堡垒妹妹的阻碍,看她们一大一小闹。闹够了,娘仨都躺了下去,元哥儿睡觉前要吃.奶,咕嘟咕嘟喝。 凝珠撑起胳膊,下巴搭在姐姐肩膀上看外甥。 元哥儿当姨母要来抢吃的,抬起小胳膊抓住娘亲衣裳往上拉,要盖住他没吃的那边。 「元哥儿肯定像姐夫。」凝珠一边看着可爱的外甥一边轻声跟姐姐说话,「姐姐什么都先想着我,元哥儿这么小气,要么就是随了姐夫,要么就是跟着姑父学坏了。」 含珠打趣地看她,声音更低了,「你怎么不说像你?你小时候也是这样,我牵你出去玩,夸别人家的孩子好看,你立即抢着说你好看,我有什么好吃的要分给别人,你也不许,我看元哥儿就是随你了。」 凝珠不信,哼着反驳道:「反正我那会儿不记事,还不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含珠无奈地笑,先哄儿子睡觉。 元哥儿睡着了,含珠转身看妹妹,小丫头明年就要十四了,真的该谈婚论嫁了。 「妹妹越来越像大姑娘了,过完年姐姐就替你留意起来,早点定了婚事。」含珠顺了顺妹妹柔软的长发,心情复杂地道。 凝珠嘿嘿笑了笑,不想听姐姐说这种事情,转过去假装睡觉。 含珠看着妹妹的背影,再回头瞧瞧熟睡的儿子,在两个血亲的陪伴下,胡思乱想渐渐也睡着了。 傍晚楚家爷几个都在蒋胜那边喝喜酒,含珠娘仨一起用的晚饭,没过多久楚渊带着阿洵先回来了。楚渊是惦记随时都可能生子的妻子,不想其担心他,阿洵则是年纪小不适合看大人们拼酒。 「大哥快回去吧。」含珠接了弟弟,朝楚渊客套道。 第27章 楚渊颔首,摸摸阿洵脑袋,转身去了自家那边。 刚从喜宴回来的阿洵很是兴奋,逗逗外甥,不停地跟两个姐姐学蒋家那边的事,「我也去新房看了,三姐夫掀完盖头看三姐姐都看愣了,全福人喊了他三声他都没听见,一屋子人都笑话他。」 凝珠哼道:「那当然,三姐姐可是咱们京城顶尖的美人,真是便宜他了。」她就想不明白,怎么楚家姑娘都要外嫁,除了自己的姐姐,楚蔷楚蓉一个随丈夫去了西北,一个即将同丈夫去辽东,楚家的男人怎么舍得? 想到什么,凝珠看了姐姐一眼,趁阿洵哄元哥儿时小声道:「姐姐在哪儿我在哪儿。」 含珠明白妹妹话外的意思,笑着点点头,这是她唯一的妹妹,她就是想嫁到远处,她也不许。 而此时蒋胜暂时租赁的宅子里,蒋胜却因为能娶到一个愿意外嫁的娇女,心旌摇曳。 他家世不显,只是辽东小镇的一户人家,父母做点小生意营生。他幼时体弱,父母将他送到当地一个武馆练武,康复后又让他读书,他人不笨,勉强中了举,进京路上听闻敌国进犯,匆匆往回赶,迟了一步,整个镇子都被敌军血洗了,父母只剩尸骨。 那日起他弃文从武,捞了个小小的百户,有次带兵攻敌时中了埋伏,命悬一线时楚倾领兵来救。蒋胜知道,楚倾是来杀敌的,救他只是顺便,但他却忘不了楚倾一身银甲纵马而来的英勇神采,就像百姓见到龙袍会本能地跪拜,他一个普通将士看见威名远扬的云阳侯,同样从骨子里生出了敬佩仰慕。他感激楚倾的救命之恩,更感激后来楚倾的提拔,所以楚倾要把侄女嫁他,他心甘情愿一次次过来。 第一次无功而返,蒋胜明白三姑娘怕是看不上自己,第二次又招他过来,蒋胜就猜到了,三姑娘多半遇到了什么事。但他相信楚倾的话,相信三姑娘只是一时糊涂才想嫁寿王,就算不是,她一个小姑娘,母亲死了,亲伯父没法再毫无芥蒂的亲近了,还愿意随他去辽东,他也愿意对她好。 掀开盖头那一瞬,对上那样的花容月貌,蒋胜更是不受控制地冒出了一股豪情。 这样美的姑娘,他要是无法将她的心从寿王那里抢过来,他就不配当男人,不配得到楚倾的信赖。 回到新房,打发了下人,看着新婚妻子平静地端来醒酒茶,蒋胜暂且将茶碗放到一旁,微微抬头看站在面前的姑娘,「三姑娘,侯爷将你的事情都告诉我了,我明白你心里的苦,也感激你看得起我,愿意随我去辽东。现在咱们是夫妻了,我会对三姑娘好,也希望三姑娘放下心结,别再为往事伤神。」 楚蓉没料到楚倾与他说了,眼睫颤了颤,看着男人靴子道:「那我与寿王……」 「我只介意一件事。」蒋胜伸手去握她手,楚蓉本能地往后躲,蒋胜目光微变,而就在他怔住的时候,楚蓉抿抿唇,又主动将手递了过去。这是她的丈夫,她想好好与他过的丈夫,都成亲了,还躲什么躲? 蒋胜眉头舒展开来,拽着她往自己这边拉。楚蓉与寿王有过两次私会,没有让寿王亲她,但这样的亲密是有的,现在换成另一个男人做,楚蓉没有应付寿王时的淡淡反感抗拒,只觉得别扭。 因为她今日才与蒋胜说上话,两人除了知道彼此的底细,与陌生人差不多。 蒋胜长她九岁,虽然有些紧张,到底是上过战场出生入死过的将军,面对一个小姑娘还是镇定的,直接将她带到了怀里,抱她在腿上,低头看她,「我只介意你嫁给我后还会惦记他,永远都不真正将我当做丈夫。」 楚蓉下巴被他抬起,被迫看他的眼睛。那眼眸平静幽深,似乎能看到她心里。 楚蓉突然有点想笑。 她身边都是出众的男人,爹爹经商是只老狐狸,哄她时有温柔也有哄骗的时候,哥哥楚淮更是从小就戏弄她,打听她的秘密时各种讨好或假装威胁。堂哥楚渊面冷心热,习惯了就能看出他冷漠眼里隐藏的关心,楚倾更是会诈人,前一刻可能正冷脸训斥她胡闹,下一刻就笑着将她高高举了起来…… 总而言之,楚蓉自认她能轻而易举看出男人心里在想什么,包括寿王最初的别有所图到后来真正对她上了心。 「如果我真那样了,你会怎么做?」楚蓉唇角上扬,轻飘飘反问道。蒋胜想试探的,无非是她对寿王的感情,可他有了怀疑,她说她没有喜欢过寿王,他就会信吗? 小姑娘眼里的挑衅太明显,蒋胜不由抱紧了她,冷声道:「我会等你三年,三年后你依然记挂他,我会纳妾,看在侯爷的份上,依然给你正妻的体面。」 楚蓉想了想,点头道:「也好,那咱们就做三年假夫妻好了,三年后你依然无法让我喜欢上你,我也不霸占你正妻的位置,咱们和离好了。」 说着就要起来。 蒋胜脸色铁青,双臂如铁,锢着她不放,「谁说要与你做假夫妻?」 楚蓉讽刺地看他,「你都想纳妾了,难不成还想让我陪你?」 蒋胜本能地辩解,「我是说……」才说了三个字,瞥见她眼里多了得意,蒋胜自知被她戏弄了,恼羞成怒,猛地将人丢到了床上。 一夜夫妻,次日醒来,蒋胜起床照镜子,发现背上多了好几道抓痕,好像他昨晚抱的不是媳妇而是野猫,身上发疼,嘴角却高高翘了起来。他是该笑,因为他是占了便宜的,打了一晚依然能站起来,纱帐里面,楚蓉却腰酸腿疼,动一下就得吸口气…… 三朝回门,蒋胜神清气爽,楚蓉顾盼生辉,俨然又变成了曾经那个骄傲开朗的楚家三姑娘。 楚蓉嫁得称心,含珠与楚家诸人都为她高兴,聊得正热闹呢,柳玉妆突然要生了。 孙媳妇要生了,老太太紧张得不行,试图哄元哥儿分心,「大舅母要生了,元哥儿想要弟弟还是妹妹啊?」 第28章 老人家盼的是重孙,希望元哥儿说弟弟博个好彩头,但元哥儿太小了,见身边的长辈们都盯着自己,小嘴动了动,仿佛在练习一般,好半晌才脆脆地喊了出来,「妹!」 妹妹比弟弟好说…… 老太太傻了眼,大夫人摇头失笑,看向儿子。 楚渊笑得自然,「元哥儿喜欢妹妹,那就生妹妹。」只要母子平安就好。 似是听到了丈夫的话般,当天傍晚,柳玉妆生了个四斤多的女儿,楚家的嫡长孙女。 柳玉妆生了女儿,老太太虽然有点失望,但还是喜欢重孙女的,给取了「阿桥」的小名。 小孩子刚生出来都不大好看,阿洵凝珠私底下跟姐姐说话时依然觉得阿桥丑,元哥儿可不觉得,白日里大人们不提还好,谁要是提了阿桥两个子,小家伙立即就妹妹妹妹地喊,央求娘亲抱他去看妹妹。 含珠抱他过去,元哥儿乖乖趴在妹妹旁边,好奇地摸妹妹的小手小脸,哪都稀罕。平时含珠拿他自己的尿布逗他,元哥儿会嫌弃地钻到被子里不要闻,现在就不嫌妹妹的臭,含珠偶尔帮着阿桥换尿布,元哥儿坐在一边好奇地看着,挨得可近了。 「咱们抱妹妹回咱们家去吧?」含珠笑着逗儿子。 元哥儿高兴地笑,却也知道偷偷看舅母。 柳玉妆打趣两句,瞅瞅外面,很是不舍地问含珠,「再住两日不行吗?」她这会儿坐月子,只有含珠一个年龄相近的伴,过来时聊聊天,还有活泼可爱的元哥儿,热闹了就觉得时间过得快了,柳玉妆真舍不得她走。 程钰不在家,含珠也想在侯府住着,可明日就是小年了,她真的得回去了。 「不急,年后还来呢。」含珠笑着道,摸摸还在睡觉的阿桥,再叮嘱柳玉妆好好养着,转身替儿子裹好小斗篷,抱着他告辞。元哥儿扭头往后望,可惜被娘亲包的太严实,什么都没看到。 大夫人一直将她送到正院那边,看到楚倾领着阿洵来接女儿了,大夫人就回去了,让人家一家人道别。 「真不再住一晚了?」楚倾接过外孙,看着女儿问,「明天小年,早上回去也来得及。」 「就一晚的差别,何必呢。」含珠边往外走边道,「提前回去,长风堂也有很多事,我得盯着点。」 楚倾见她非走不可,便低声嘱咐了一番。 含珠一一应下。其实长风堂现在真如铁桶一样牢靠,别说程敬荣夫妻看起来真的消停了,就是没有,他们也进不了长风堂,长风堂外面是程钰亲自挑选的侍卫,内院还有楚倾当初送过来的十几个女护院,里应外合,真出事,至少能拖延到程钰楚倾闻讯赶来。 上了马车,含珠再次跟外面的父子俩告辞。 没过多久,马车停在了静王府门前,含珠还没下车,先听到了程敬荣的声音。 含珠瞅瞅怀里因为被困在厚厚的斗篷里特别老实的儿子,轻轻亲他一口,小声道:「元哥儿别说话,咱们进屋再说话啊。」她好几次出门都会遇到程敬荣,含珠很清楚,那绝不是巧合,程敬荣是想亲近孙子了。 但他没资格。 下了车,含珠将元哥儿交给乳母抱着,递过去时看了乳母一眼。 乳母心知肚明,往里走时故意站在含珠右后侧,还让元哥儿脑袋背对王爷那边。 「回来了,听说你大哥生了个女儿?」程敬荣扫一眼被遮掩得严严实实的孙子,面上平静。 含珠点点头,没有多说旁的,倒是元哥儿听到陌生人的声音,忍不住往这边转脑袋,被乳母悄悄劝住了。 程敬荣一直留意着孙子的动静,孙子要转过来,他心提了起来,孙子又趴了回去,他心中苦涩,看着王府里面道:「刚刚我派人发了帖子下去,正月初八阿岚与岳阳陆家三公子陆尧定亲,三月大婚,你们看着也准备准备吧。」 含珠微怔,为如此仓促的安排,转瞬又回神,淡淡应了声,领着人先走了。 回到长风堂,忍不住跟四喜打听陆尧是谁。 四喜消息灵通,早打听清楚了,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得知陆尧是个好儿郎,想到程岚曾经的体贴好意,谢氏与程敬荣的狼狈为.奸,含珠心中复杂。 谢氏为女儿挑了这样的婚事,可见真的是个疼女儿的好母亲,但她为何对旁人的儿子就那么狠?就算是程敬荣的主意,程敬荣也是为了她的儿子能得到爵位才罔顾人伦的,只要谢氏劝阻,以程敬荣对她的宠爱,一定会听她的话。谢氏没劝,最后害程铎兄弟害吴素梅都吃了很多苦,她的亲儿子也因此丧命。 「娘……」 正出神,身边突然传来儿子清脆的声音,含珠惊喜交加,高兴地将儿子抱到怀里狠狠亲了口,「元哥儿再喊声娘亲?」 娘亲终于理自己了,元哥儿就又喊了声,口齿清晰。 儿子说话清楚了,含珠连续亲了好几口当做奖励,「元哥儿真聪明,娘教你喊爹爹,爹爹回来听你喊他,他肯定特别高兴,到时候抱着元哥儿去看烟花……」 元哥儿听着娘亲的保证,看着娘亲美丽温柔的笑脸,懂事地学了起来。 大年初一,没有什么比一家人团聚更高兴的事了。 含珠去外面逛了一圈,回来时就见那对儿父子俩还在床上躺着呢。程钰平躺着,元哥儿穿上了小袍子,咯咯笑着从爹爹身上爬来爬去,刚爬过去,转身时瞧见娘亲回来了,小家伙脆脆喊了声娘。 含珠拿着帕子走过去,故意逗他,「来,娘帮元哥儿洗脸。」 元哥儿不爱洗脸,猛地往爹爹身上扑。 程钰抱住半个月不见好像又长沉了不少的儿子,亲了又亲。 含珠收好帕子,坐在床上摸摸儿子的小脑袋,笑着问程钰:「看见没,元哥儿又长了两颗牙。」 第29章 元哥儿听见娘亲的话,炫耀般抬起头,张大嘴给爹爹看,露出里面八颗小牙。 程钰回来后早将儿子看了个遍,当然知道,笑着按下儿子想摸牙的手,露出自己的给他看,「元哥儿好好吃饭,早点长爹爹这么多。」 元哥儿好奇地盯着爹爹的两排白牙,不知小脑袋里在想什么,看向了娘亲。 含珠伸手要去抱儿子好让程钰起来穿衣服,元哥儿还没跟早上刚见到的爹爹亲昵够,摇摇头,侧脸趴在了爹爹胸口,赖着不想走。 儿子黏他,程钰美极了,不掩得意地看妻子:「等会儿再起,不急。」 一回来就赖床,含珠瞪了他一眼。 程钰想到昨晚疼了她几次,她身上肯定酸,就抱着儿子坐了起来,好心地让她去里面躺会儿,「你也一起待着吧,一会儿咱们一块儿起。」 「我都让人下饺子了,想哄儿子吃完饭再说。」他得寸进尺,含珠不想惯着他,今日本来起得就晚了,一会儿饺子做好了再吩咐她们温着,厨房里的婆子丫鬟会怎么想? 硬是将儿子抢了过来,含珠顺手扯了程钰的被子,不让他躺着。 程钰无奈,乖乖听妻子的话。 他洗的快,回来见元哥儿满床爬就是不肯让娘亲洗脸,他将人捞了过来,让儿子坐他腿上,低头哄他,「元哥儿不洗脸,脸就跟外祖父一样黑了,娘亲不喜欢黑脸的元哥儿。」 楚倾以前常年在外面行走,风吹日晒,露在外面的肤色虽说算不上麦黄,但也比他黑。 元哥儿歪着脑袋想了想,仰头看娘亲。 含珠一本正经道:「娘喜欢白白净净的孩子,元哥儿不洗脸,娘就最喜欢小舅舅了。」 「不!」元哥儿急了,伸手要抢娘亲手里的帕子。 含珠笑着坐在程钰对面,心满意足地帮儿子围上围兜,给他洗脸抹香香,注意力都在儿子身上,忙活完了抬头时,才对上程钰温柔的凝视。 程钰什么都没说,探头亲了她脸颊一下。 含珠心里就像被温暖的阳光照到了似的,又甜又暖。 洗漱好了,一家三口去外间榻上用早饭,夫妻俩吃菜馅儿肉馅儿的饺子,元哥儿吃鱼肉馅儿的。怕扎到元哥儿,那鱼肉被包进饺子前得经过三波挑拣,最后一关厨房大嬷嬷亲自把关,若是发现有刺,前面负责挑刺儿的三个丫鬟都会打发出去。不过对于丫鬟们来说,能进王府伺候是福气,谁都不会在这种大事上犯错,至今也没有谁真被惩罚过。 元哥儿坐在爹爹怀里,认真地等喂。 含珠坐在对面看着丈夫耐心熟练地照顾孩子,眼里都是笑。 而正院那边,虽然也是一家三口,饭桌上的气氛却有些冷清。 四四方方的桌子,以前都能坐满,现在有一边空了,想让人注意不到都难。 谢氏瞥向空着的那边,不愿去想,不愿惹女儿也伤感,可她忍不住,好像看到她的钧哥儿坐在那儿,跟她嫌弃饺子馅儿不合他意,又好像看到儿子懂事地给她夹饺子…… 她味同嚼蜡,食难下咽。 强忍着咽了下去,忽的又想起儿子死前受的罪,胃里突然一阵翻腾,谢氏陡然站了起来,朝外面跑去。 「娘!」程岚着急地追了出去。 程敬荣看着妻子碗里没怎么动的饺子,叹了口气。逢年过节,京城各处热热闹闹,妻子却连续几顿用不安生了。他知道她想儿子,他也想,可他什么都做不了,劝她没用,只能尽量多陪陪她,说些外面的趣事,转移她的心思。 她身体不好,父女俩谁都没心思再吃饭了,过去陪她。 「娘,请郎中过来看看吧?」程岚扶母亲往内室走时,心疼地道。 谢氏摇摇头,「没事,娘就是不饿,过两天就好了。阿岚快去再吃点,我自己躺会儿。」谢氏看看女儿还没有彻底养回来的小脸,慈爱地道,「阿岚初八就定亲了,养胖点,旁人看着也喜庆。」 程岚眼睛发酸,「那娘也快点好起来,陪我一起吃。」 谢氏笑着点头,劝她回去。 程岚心情沉重地走了,谢氏径自躺到了床上,见程敬荣往这边走,她摇摇头,垂眸道:「我还是不习惯看不到钧哥儿,王爷让我自己待会儿吧,我会早点习惯过来的。」 程敬荣看看她苍白的脸,静立片刻,转身走了。 出去时,看见谢氏的大丫鬟暖荷神色有异,好像有什么拿不定主意的事。 程敬荣回头看看,将她叫出堂屋,走出一段距离才问:「出了什么事?」 暖荷低头,犹豫了会儿才小声道:「王爷,王妃这个月的月事又迟了……」 三少爷死后,王妃大病一场,虽然后来恢复了些精气神,但身子一直亏着,月事不规律就是其中一样,有时候都可能两个月来一次。但发呕是头一回,暖荷忍不住就多想了想。 程敬荣正是知道妻子月事有问题才没怀疑到孕事上头,但暖荷这样一说,他心跳突然快了起来。或许妻子真的又有了?如果是的话,他们会再多一个孩子,妻子那么喜欢孩子,有了,她一定会好好照顾自己的,将来孩子生下来,不论是乖巧懂事还是调皮捣蛋,都是个补偿,妻子有了稚子的陪伴,渐渐就能走出钧哥儿离世的阴霾了。 「先别告诉王妃,派人去请郎中。」程敬荣强忍兴奋道。 暖荷领命,马上去安排。 程敬荣回了堂屋,紧张地等着。 郎中很快就到了,程敬荣亲自去里面知会谢氏,「我想了想,你这样一直吃不下饭还是得看看,万一有什么病症,郎中看出来了开药就能治了。阿岚就要办喜事了,你别不把自己当回事,到时候后悔。」 谢氏知道自己是心病,皱眉道:「我……」 第30章 「郎中都请来了,快看看吧。」程敬荣单手将她抬了起来,不容拒绝。 谢氏拿他没办法,起来收拾收拾,随他去了堂屋。 郎中号脉,没一会儿就站了起来,朗声贺喜:「恭喜王爷王妃,王妃这是喜脉!」 谢氏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仿佛听到了天底下最荒谬的话。 程敬荣欣喜若狂,吩咐暖荷安排郎中去领赏,他激动地搂住了妻子,「你听见了吗?咱们又有孩子了!你放心,这次我一定会照顾好他,绝不再让他出事!」以前是他糊涂,用错了讨好她的法子,现在他知错了,知道该怎么当一个好丈夫好父亲了,如果妻子怀的是儿子,他会教他读书习武,教他学他二哥那样靠自己的本事挣功劳,如果是女儿,他也会把小女儿教得像长女那样温婉端庄。 男人心潮澎湃,为了老天爷给他改过的第二次机会,谢氏却浑身发疼。 老天爷为何还要她怀上? 她恨这个男人,恨他对她的十几年羞辱蹂.躏,恨他对她的儿子见死不救,每次夜里他压住她,她都只当自己死了,如果不是为了看女儿出嫁,她早就去下面见儿子了,可就在女儿婚期将近就在她快要熬到头的时候,为何还要让她再怀上一个? 谢氏又恨又疼,可他抱着她,他转过头看她,眼里是狂喜是期待。 谢氏近乎本能地笑了,低头看自己的肚子,声音哽咽,「我,真的又有了?」 程敬荣当妻子是高兴地要哭,声音更温柔了,「是,阿岚又要有弟弟妹妹了,这下你可不能再随着性子来了,以后我看着你吃饭,你养好了,咱们的孩子才会长得壮实。」 谢氏轻轻摩挲自己的肚子,眼泪掉了下去,落在男人伸过来的手上。 那泪是凉的,程敬荣却像被烫了一样,他怔了怔,下一刻再次将瘦弱的妻子搂到怀里,「我知道我对不起你,只求你再信我一次,这次我就是宁可自己死,也不会再让他受任何委屈。」 谢氏靠在他怀里,泣不成声。她也想他死,换她的钧哥儿活着。 程敬荣抱着她柔声安抚,直到女儿闻讯赶来,他才松了手。 母亲有孕了,程岚也欢喜非常,父女俩一起围在谢氏身边嘱咐她放宽心。 没过多久,谢氏有孕的消息就传到了长风堂。 含珠听四喜说完,立即看向了被程钰稳稳扶着的儿子。 元哥儿什么都不知道,小腿蹦跶着踩爹爹胸口,呀呀地给自己鼓劲儿。 程钰依然看着儿子笑,等四喜出去了,他才坐了起来,左手抱着儿子,右手将不安的妻子搂了过来,亲她额头,「没事,无论她生儿子生女儿,我都不会让你跟元哥儿出事。」 声音温柔,看着窗外的眼里却有杀意闪过。 兄长因为丧妻丧子之痛杀了钧哥儿,断了程敬荣一条手臂,倘若程敬荣谢氏不知悔改还想对付他的妻儿,他也会再让那二人尝一次亲眼目睹稚子惨死的滋味儿。 初二回娘家。 楚倾得知谢氏有孕,动了动嘴,看看女儿,把一肚子粗话憋了回去,心里却十分鄙夷。程敬荣快五十的人了,胳膊也废了一条,刚刚死了儿子,竟然这么快就又要当爹了,可真是……会享受。 不过话说回来,回想谢氏的容貌,楚倾有点纳闷。妻子小周氏艳冠京城,大周氏同样是个美人,比谢氏强多了,当初怎么没见程敬荣如此宠爱更美的王妃?难道是谢氏更对程敬荣的脾气? 他不说话,脸上的表情可够精彩,含珠太了解这个父亲了,完全能猜到楚倾欲言又止的话。 她低头看儿子,有点发愁儿子长大后的教养问题。跟着楚倾学肯定能学到一身好本事,就怕儿子也学了楚倾的狂妄霸道风流…… 悄悄看向凑在她身边专心逗外甥的阿洵,瞧着男娃越来越酷似楚倾的眉眼,含珠更担心了。元哥儿她好歹能天天看着,阿洵可是待在楚倾身边的,喝酒霸道都不算大事,可含珠真不希望阿洵在男女之事上太放纵了。男人有了妾室,妻妾就容易不和睦,男人偏了心,还会影响到孩子们。 「菡菡不用担心,他们没掩饰孕事,就说明他们至少目前没有什么不轨之心。」楚倾见女儿黛眉笼愁,当她在烦恼静王府的事,柔声给她分析道。 含珠点点头,看向程钰,她跟程钰也想到了这点。 他安慰女儿女儿却看女婿,楚倾不痛快了,抱过外孙领着儿子去外面玩。 正月初八,程岚与陆尧定亲。 有明德帝在上面充当和事老,程钰必须做做样子,也给自己这边的亲戚送了喜帖,人多了就热闹了,继几次丧事过后,静王府终于办了件喜事。 宴席正式开始前,含珠在长风堂招待看完程岚过来坐坐的两位王妃嫂子。 萧彤还是老样子,不苟言笑,但她面容平静,没了最初的郁气,仿佛周围的任何事都不可能再乱她的心,颇有种一种方外之人的淡然。张明怡与瑞王恩爱非常,气色红润,娇艳如花,今日她带了刚过完周岁不久的皇长孙来,将小家伙与元哥儿摆在一起,惊疑道:「不对啊,旭哥儿明明比元哥儿大一个月的,怎么瞧着没有元哥儿高?」 含珠笑着看两个孩子。 瑞王温润如玉,旭哥儿看着乖乖巧巧,性格显然是随了父王的,娘亲让他坐在那儿他就不乱动。元哥儿脾气不知到底随谁,淘气极了,人也聪明,知道大人们有夸他的意思,他坏坏地伸手摸旭哥儿的脑袋,再摸摸自己的,笑得很是得意。 含珠问张明怡旭哥儿一天吃多少饭,听张明怡说完,她就笑了,「元哥儿更能吃,长得就快些。」 张明怡哼了哼,瞅瞅自己乖乖给弟弟摸的傻儿子,决定再多奶儿子一阵。 她们聊孩子,萧彤静静地听着,含珠体贴地转移话题,萧彤就客套几句,并不主动找话说。 第31章 面对这样的萧彤,含珠心里很是复杂,想提点提点萧彤夫妻相处之道,毕竟她因为程钰的关系对定王了解比较多,萧彤熟悉定王脾气了夫妻俩或许会热络起来,可她跟萧彤的关系没深到那个份上,冒然提了萧彤不领情还好,就怕误会成暗讽。然而不提吧,定王不喜萧彤,对妹妹就可能更执着。 晚上哄完元哥儿,含珠靠在程钰怀里,小声跟他念叨,「元哥儿都两岁了,王爷比咱们先成亲半年,他真的不着急?」知道定王对妹妹有了心思,含珠叫萧彤二嫂叫的出口,喊定王二哥就别扭,私底下与程钰说话都是叫王爷的。 程钰无奈地笑,不想谈论旁人的私事,他也确实不清楚定王是怎么想的,拍拍她肩膀简单解释道:「二哥要操心的事情多,不像我,有这么多时间陪你。」 含珠马上想到了太子还没定,定王多半是在忙着大事。 涉及朝政,含珠没有再问,往他怀里靠了靠。 程钰的手就探到了她睡衣里面,人也跟着翻了上去。 含珠抱着自己的丈夫,感受着他无言的温柔与浓情,正因为知道不是所有女子都像她这样幸福,便越发珍惜,以前害羞不愿说的话不愿做的事,今晚突然不想计较了,他哑声问,她扭捏了会儿,轻声答,换来他心惊喜,和一场狂风骤雨。 没过几天,就是元哥儿的周岁宴。 正月十五的大好日子,吉利够吉利,含珠跟程钰一起准备帖子的时候苦笑道:「幸好只有周岁生辰需要大办,要是每年都办,咱们家肯定会成为最不招人待见的亲戚,年年元宵的时候叫人出来。」 「不请更好,咱们自己过。」程钰亲亲趴在一旁玩大红帖子的胖儿子,看小家伙因为屁.股被偷袭立即扭过头,情不自禁地笑了,「等元哥儿再大两岁,爹爹带你跟娘亲一起出去赏花灯。」去年中秋与妻子出去时,看到很多百姓背着抱着孩子走,程钰也想抱儿子出门玩。 元哥儿对爹爹的话不感兴趣,大眼睛瞅瞅爹爹手里的笔,突然爬过来抢。 程钰见儿子要写字,顿时忘了正事,将写了一半的帖子放到一旁,拿写废的过来教儿子写字。 含珠看着好笑,楚倾教子严厉非常,只有阿洵做完该做的才会纵容阿洵撒娇,程钰倒好,儿子要什么他就给什么,看来以后是指望不上让他当严父了。 「不行,写完才能玩。」含珠抢过儿子,将一堆帖子推给程钰,然后在程钰震惊的目光里抱儿子去旁边穿衣服。元哥儿本就不想写字了,乖乖地躺着,裹得严严实实随娘亲去外面玩,留下一个必须写完帖子才能玩的爹爹。 十五这日,楚倾父子俩与方氏凝珠好像要抢先般,几乎是前后脚到的。 含珠与程钰一起出去迎接。 看着站在方氏与周文庭中间已经是十四岁大姑娘的妹妹,因这次妹妹过来没「巧遇」定王,含珠心里轻松了不少,牵着她去了后院,只知道防着定王,没注意另外两道在妹妹身上流连的目光。 定王是日上三竿时才来的,顺道带来了明德帝赐给元哥儿的名字,程璟。 皇上赐名是荣耀,含珠抱着儿子亲了亲,叮嘱他抓周时乖些,才让乳母送元哥儿去前面。 前院男客们早都等着了。 寿王禁足还没放出来,定王瑞王等人都来了,程钰陪他们说话,眼睛始终没往程敬荣那边看。 程敬荣也没看他,看着摆了满满一桌的东西,平静的面容下是一颗紧张的心。 谁家祖父要等一年才能看到孙子? 他自作自受,不怪儿子,只是想看看孙子,看看程家未来的家主。 外面传来脚步声,是乳母抱着元哥儿来了,身后跟着如意。 程敬荣目不转睛地盯着乳母怀里穿着一身大红锦袍的男娃,看着男娃好奇地转过来,小脸与记忆里次子小时候几乎一模一样,程敬荣心里翻江倒海,悔恨交加。他早相信元哥儿是他亲孙子了,可是亲眼看见,宛如长子在他耳边大骂他杀死儿媳妇杀死亲孙一样…… 程敬荣移开了视线,这么多人,他不能让人看出来。 那边元哥儿乌溜溜的大眼睛挨个扫过桌子周围的人,最先看到朝他走过来的外祖父,元哥儿立即咧着嘴笑,朝外祖父伸手,「外外!」 楚倾朗声大笑,接过外孙夸道:「元哥儿喊人越来越清楚了,来,让外祖父看看你长大想做什么。」直接将外孙放到桌子上,抢了程钰的活儿。 定王揶揄地看向程钰,程钰早习惯了,只好奇儿子会抓什么。 桌子上有程钰夫妻准备的东西,也有来客添上去的,譬如楚倾添了一把刀鞘镶嵌红宝石的匕首,定王添了一个白白胖胖的惠山女泥娃,程敬荣添了一枚静王爷才能佩戴的玉佩。在场的宾客不少,程钰心里再不快,都不好扔了他的东西,狂妄如楚倾也只是嘲讽地哼了声。 众人都盯着元哥儿,元哥儿呢,最先看到是那个明显用来捣乱的大泥娃,抓起来认真瞅了瞅,扭头看爹爹,指着泥娃笑,「笑!」 程钰看那泥娃,眯着细长的眼睛,确实是笑脸。 定王高兴地逗侄子,「元哥儿喜欢这个女娃娃?」果然跟他爹一样,只想着媳妇。 元哥儿又瞅瞅泥娃,放到了一旁,继续往前爬。 于是程敬荣眼睁睁看着孙子的目光从他的玉佩上扫过,最后落到了楚倾送的匕首上。 「娘!」元哥儿捡起匕首,指着上面的红宝石给爹爹看。 「哈哈哈,我外孙这么小都知道孝顺娘了,果然是好孩子!」外孙识货,楚倾畅快极了,去抱元哥儿时故意让小家伙的一只虎头鞋从桌子上扫过,只听一声脆响,好像有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 楚倾退后一步低头看,乐了,十分不诚心地朝程敬荣赔罪,「对不住王爷了,我笨手笨脚,不小心打碎了您的玉佩。」 第32章 程敬荣淡淡道:「不过是枚玉佩,侯爷不必放在心上。」 楚倾笑了笑,抱着外孙走了。 程敬荣看向他怀里的元哥儿。 因为外祖父跟这个人说话了,元哥儿也在看他,眼眸清澈纯净,里面只有陌生,而且很快就扭过头,晃悠匕首玩了。 可那陌生的一眼,却如最锋利的匕首,刺进了程敬荣的胸口。 元宵过后不久,楚蓉就要随蒋胜去辽东了。 含珠一家三口回侯府送她。 当初楚蔷离京时哭了,眼圈红红的,楚蓉与堂姐不一样,她笑着同所有人道别,笑着上了马车,至于车帘落下她有没有背着众人偷偷地哭,就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相伴几年的姐妹们都各奔东西,含珠很是失落了一阵,特别是再回侯府时,陪在老太太身边的人从楚蔷楚蓉变成了柳玉妆,含珠就有一种物是人非感。 楚倾看出了女儿的怅然,看看女婿,再看看又长高不少的阿洵,笑着提议道:「菡菡从怀元哥儿到现在一年多没去外面逛了,不如咱们一家人挑个天气暖和的日子出去踏青吧,怀璧我们带阿洵去狩猎,菡菡把阿凝叫上,你们姐俩哄元哥儿,在庄子上放放风筝散散心,等我们回来咱们烤肉吃。」 「好好好!爹爹月底休沐,咱们就那天去吧!」一听说要去踏青打猎,阿洵立即嚷嚷了起来,把元哥儿吓了一跳,愣愣地看着突然大声说话的小舅舅。阿洵没发现自己吓到外甥了,兴奋地凑到父亲跟前,期待地看着他,「爹爹要教我骑马了吗?」 楚倾嗤了声,拍拍儿子的小短腿道:「等你腿能够到马镫再说。」 阿洵瞅瞅自己跟父亲的腿,一边肩膀垮了下去,继续问:「那是月底去吗?」 楚倾指着外面道:「这会儿天还冷着,山上光秃秃的没有猎物,等二月月底吧,那时候暖和,元哥儿出去玩也没事。」 还要再等一个月,阿洵马上又蔫了下去。 含珠被他们爷俩逗笑了,回去路上揶揄地问程钰,「你想一起去踏青吗?」程钰跟楚倾好像天生不合,楚倾喜欢挑程钰的刺儿,像孩子欺负人一样,程钰最初都冷淡以对,后来渐渐开始想办法回击了,楚倾越想她跟元哥儿在侯府多住几日,程钰就想办法阻拦。 「出去逛逛也好,人多热闹。」程钰这次却没有反对,因为她确实在内宅闷了很久了,有凝珠阿洵陪着,她玩得肯定会比单独与他出门高兴。 含珠讶异他的态度,程钰故意挑了挑眉,「难道你以为我会小气到不顾你的喜好?」 含珠马上回道:「没有,我就是随口问问。」 程钰不信,伸手将人搂到了怀里。 含珠笑着靠在他怀里,元哥儿仰头看娘亲,含珠低头亲了小家伙一口。 二月底楚倾程钰休沐前一天,两人都提前出了宫,程钰回王府接妻儿小姨子,楚倾回了自家。阿洵早就准备好了,一直在前院等着,看到父亲眼睛就亮了起来,楚倾却还有事情做,让儿子再等会儿,他去了长子那边。 「你姐夫他们要去狩猎踏青,我带阿洵一块儿过去了,明天傍晚回来,你明日也休息一天,多陪陪蔓蔓,别总在书房闷着,等下个月桃花开盛了,我再抽空领你们去九华寺逛逛。」楚倾心平气和地嘱咐长子道。 楚泓明白父亲的苦心,笑道:「父亲放心,我会照顾好蔓蔓的,还请父亲狩猎时小心,别伤了自己。」 楚倾颔首,「那你跟蔓蔓说声吧,我们这就走了。」 楚泓出去送父亲,目送马车走了,他去寻妹妹。楚蔓听了没什么异样,兄长走了,她才拉下了脸。父亲总是这样,先陪嫡姐他们出去,再补偿似的陪她,为何就不能把她放前面一回?他以为这样就不是偏心吗? 想到这些年她受的委屈,连婚事都因为父亲忙着替楚蓉操心耽搁到了今年,十六岁还没定亲,楚蔓越想越堵得慌,手里帕子几要揉烂。 京城西郊,楚倾靠近山林的一处庄子上。 用完早饭,含珠姐妹一起出去送要去狩猎的男人们。程钰自己骑马含珠不担心,她担心的是才八岁的阿洵,「阿洵到了山里要听爹爹的话,不许乱跑知道吗?」 阿洵高高坐在马上,小脸被晨光照亮,一双酷似楚倾的黑眸更是熠熠生辉,用一副大人的口吻回姐姐,「我知道,姐姐好好照顾元哥儿吧,等我猎了兔子回来给他玩。」 含珠看看他肩膀上背着的短弓,心里偷笑。 「进去吧,我们走了。」楚倾朝女儿点点头,长腿一夹马腹,带着儿子先跑了出去。 含珠这才看向尚未动身的丈夫。 有凝珠在旁边,程钰只温柔地看了妻子一眼,便策马去追岳父了。 「姐夫那是舍不得你呢。」凝珠目送姐夫的背影,嘿嘿笑着打趣道。 「再乱说今日不许你放风筝。」含珠捏捏妹妹小脸,心里很是无奈。妹妹自己还没遇到喜欢的人,打趣姐姐倒是越来越得心应手了,程钰分明是告诉她不必担心,妹妹竟能看出不舍,小脑袋里不知在想什么。 等日头高了些,清晨的凉气散了,含珠推着小木车,娘俩一起看凝珠放风筝。元哥儿第一次看到风筝,仰着脖子张望,望着望着大概是嫌累了,干脆平躺了下去,双手抱着铃铛球,边玩边望着高高飞在天上的蝴蝶风筝。 山林里面,阿洵也聚精会神地盯着前面草丛里的肥兔。 楚倾仔细看那兔子两眼,却忽然收起弓箭,低声朝儿子解释道:「这兔子肚子里揣崽儿了,放了吧。」 阿洵小时候就看爹爹猎杀活物了,可没有小姑娘会有的慈悲心肠,盯着兔子着急地问:「为何揣崽儿了就不能射?」进山这么久才发现这一只猎物,放了这只,万一后面父亲跟表哥都打不到猎物,小外甥肯定会失望的。 第33章 「因为你现在杀了这只兔子,秋天狩猎时就会少好几只兔子,长此以往,兔子越来越少,早晚有一天会没有兔子可猎。」楚倾认真给儿子讲竭泽而渔的道理,见儿子明白了,转瞬又道:「但阿洵记住,对待仇人,必须斩草除根,否则仇人死了,仇人的孩子活着,早晚会来找你报仇。」 他太严肃,阿洵有点紧张,刚要问父亲家里现在有没有仇人,不远处突然响起利箭破空声。阿洵扭头看去,正好看见那长箭一下射中母兔的脖子,母兔倒在草丛里挣扎了两下就不动了。 「爹爹!」阿洵着急地看父亲,「表哥杀了兔子!」 楚倾人高看得远,拍拍儿子肩膀道:「不是你表哥。」眼睛看着树后现身的人。 那人穿了一身锦缎料子的狩猎长袍,身形挺拔,浓眉大眼猿臂蜂腰,麦黄的肤色显得他有些憨厚。二十出头的年纪,楚倾迅速回想京城那些勋贵子弟,倒记不起这人。 他只顾着判断对方身份,阿洵不高兴了,仗着有父亲撑腰,快步跑到兔子前面,气鼓鼓地质问对方:「我爹说这只兔子揣小兔崽儿了不能杀,你为何还要杀它?以后我长大了猎不到兔子了怎么办?」 伍诚在看到一个漂亮男娃冲出来的时候就愣住了,本来注意力在男娃身后的威严男人身上的,听到男娃的话,大吃一惊,「这兔子揣崽儿了?」不杀有孕母猎物是狩猎的默认规矩之一,他刚刚离得远真没看出来,否则绝不会出手。 阿洵自己没看出来,但他相信父亲的话,瞪着眼睛哼了声。 伍诚瞅瞅地上的兔子,这下看出来了,懊恼地摸摸脑袋,转身朝楚倾道:「晚辈眼拙,没看出来,让您见笑了。」看这一大一小现身的位置,应该比他先发现母兔,结果人家收手了,他射了一箭,怪不得男娃生气,连个孩子都不如,他可真是够丢人的。 「一只兔子何足挂齿,我看你面生,是哪个府上的?」楚倾将儿子叫到身边,语气自然地问。 伍诚心中有愧,也没觉得一个陌生人问他来历有何不妥的,当然也可能是楚倾身上的气度让他本能地想要服从,老老实实地道:「晚辈伍诚,乃洛阳人,五月份要考武进士,便提前进京了。」 楚倾观他容貌气度,摸了摸短须,「你是宁国公邓麟的外甥?」 伍诚震惊地抬起头,「您怎么知道?」 楚倾没回答,瞅瞅他身后,反问道:「你自己来的?」 伍诚脸上闪过无奈,点点头。舅父宁国公心宽体胖,上马都得人扶着,两个表兄也都懒着动弹,他初来京城认识的人不多,只好带上两个小厮自己进山狩猎了。 楚倾又看了他一眼,目光在伍诚手里一看便非凡品的宝弓上扫过,沉默片刻邀请道:「相请不如偶遇,我与你舅父有些交情,庄子就在附近,你随我们回去用饭如何?我女婿身手还凑合,你想考武进士,可以跟他切磋切磋,若能胜了他,别说武进士,武状元都不在话下。」 伍诚从小就喜欢练功夫,一听可以跟一个功夫高超的人比试,马上就答应了。 于是一个时辰后程钰在山下与楚倾汇合时,意外发现楚倾身后多了一个壮实男人,对方还用一种看到猎物一般的目光看他。 程钰皱了皱眉,等着楚倾解释。 楚倾看看这个女婿,笑得十分热络,替他引荐。 程钰神色淡淡地朝伍诚点点头,心中有些纳闷,不懂楚倾为何要请此人。 楚倾也不解释,领头往回走。 凝珠好奇姑父姐夫打了什么猎物,听说他们回来了,丢下替元哥儿擦屁.股的姐姐就往外跑,到了外面,才发现去时两个大男人,眼下却多了一个,而且还是个厚颜无耻的,竟然不错眼珠地看着她…… 凝珠谨记姐姐的提醒,勉强跟姑父姐夫打声招呼,随即不理会阿洵的炫耀赶紧先回去了。 伍诚丢了魂儿般望着小姑娘的背影,做梦一样,刚刚真有个姑娘出来说话了吗?还是天上仙女下凡了,露一面马上又飞回去了?人没影了,伍诚使劲儿眨眨眼睛,依然无法确定是不是自己眼花,询问地看向楚倾,问这位他在路上得知身份的他敬佩已久的云阳侯。 楚倾脸色不大好看。 小女儿十六了,京城没有他看得上的合适的人选,原先看中的蒋胜配侄女了,这个伍诚虽然傻里傻气的,若是有本事,小女儿嫁给他肯定能拿捏得住他,可是没等他考验伍诚的本事,伍诚先看上他干侄女了…… 楚倾当然不会怪干侄女貌美诱人,他怪的是…… 楚倾也说不出自己在怪什么,看向程钰,见程钰脸色同样阴沉,忽的笑了。 八字没一撇的事,看看再说吧,或许伍诚只是中看不中用,谁都配不上的。 元哥儿听说爹爹回来了,急得不行,挣扎着要从娘亲身上站起来。含珠按住儿子,一边帮他擦屁.股一边笑着哄道:「元哥儿不急,爹爹的猎物都给元哥儿留着呢,小姨先去爹爹也不给她看。」 元哥儿还是急,一完事就抱着娘亲催。 含珠先洗了手,抱着儿子才出堂屋,就见妹妹回来了。 「姐姐,姐夫姑父带了一个生人回来。」凝珠抢先跟姐姐解释道,「咱们别过去了吧。」 含珠很是惊讶,问妹妹对方是何人,凝珠哪知道啊,想到那人失礼的目光就不高兴,哼道:「我没见过,我也不认识。」说完朝外甥伸手,要抱他回屋里玩。 元哥儿不去,指着前面喊爹爹。 既然有外男来了,含珠当然不会再过去,姐妹俩一起哄了元哥儿听话。 很快程钰阿洵就过来了,带来了这次打到的猎物。凝珠领着两个小的一起蹲在院子里看,程钰将妻子叫到了堂屋里,喝完茶问她,「妹妹有没有跟你说庄子上来了客人?」 第34章 含珠嗯了声,好奇问他,「是谁啊?」 程钰跟她说了。 含珠倒是知道宁国公,她在侯府时帮着管了几年家,对楚倾平时往来的人家都有所了解。宁国公邓麟与楚倾年岁相当,楚倾从军前与他是一起出门玩乐的朋友,后来楚倾征战四方立下赫赫战功,宁国公领着闲职游手好闲,两人交往不多,但还是维持着走动。 「是想让你帮忙提点一下他吧?」含珠试着猜测道,别看楚倾现在威望远远超过宁国公,楚倾对这个儿时伙伴比对一些显贵官员可亲近多了,那么想关照一下伍诚也有可能。 程钰不太相信。楚倾再想关照故友的外甥,也不会选在全家出游的日子,叫伍诚过来,肯定有什么原因。想到伍诚盯着凝珠看的目光,程钰想跟含珠提,转念一想,如果伍诚有本事,以他的身份容貌,配凝珠倒也可以,不如等下午切磋过再说,万一不行,就没有必要跟妻子提了。 至于伍诚盯着凝珠看的失礼之举,程钰虽然不高兴妻妹被人看了,但小姑娘长得美,伍诚看傻眼了可以理解,回头伍诚真有本事,他再打听打听伍诚的品行。 「原来打猎还有这个规矩啊?」含珠的注意力被外面阿洵清脆的声音吸引了过去,听他一本正经地告诉凝珠不能猎有孕的猎物。提到孕事,含珠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程钰瞧见了,心中一动,低声问道:「你月事迟了?」 含珠已经生了元哥儿了,现在没怀上也不会太让人失望,就没有忍着笑,悄悄朝丈夫比划了两根手指,小声道:「才两天,等过阵子再请郎中来看看吧。」 只是一个不太确定的消息,程钰却跟妻子一样欢喜,若不是得顾忌外面的凝珠几个,他都想抱妻子进屋好好疼疼她。含珠也看出了男人眼里渴望亲近的意图,怕他胡来,去外面看猎物了。程钰还得去前面陪客,暂且压下心头的兴奋,抬脚去了。 用过午饭歇了会儿,楚倾领着儿子抱着外孙去看程钰与伍诚比试。 阿洵见过许多次比武了,不再害怕,紧张地看着表哥与人过招。元哥儿什么都不懂呢,靠在外祖父怀里,茫然又奇怪地盯着爹爹,因为两人动作太快,小家伙眼睛不够使了,才看向爹爹抬起来的腿,下一刻两人又闪到另一处了。 楚倾熟悉女婿的功夫,主要观察的是伍诚,见伍诚动起手来人好像变了一个,眼睛如鹰隼出手简洁有力,攻击时迅如闪电,防守时稳如磐石,颇为意外,更有赞许。 程钰就更震撼了,不得不收起试探之心,全力以赴。 斗了不知多少回合,快一柱香的功夫后,程钰才胜了伍诚。 「世子好身手!」程钰退开后,伍诚兴奋地赞道,脸上只有与高手切磋后的酣畅淋漓和由衷敬佩,并无被人打败的尴尬或恼羞成怒。 他爽朗大方,程钰更是欣赏,反夸了伍诚一番。 楚倾以长辈的身份各自点评了几句,示意伍诚先去客房换衣服,稍后大家一起回京,他则随程钰往回走。看看前面推着元哥儿走路的儿子,楚倾低声问女婿,「你觉得伍诚配阿凝如何?」 伍诚人果然不错,可惜人家先看上了干侄女。在楚倾心里,小女儿肯定比干侄女亲,但一来伍诚已经对干侄女动了心,二来干侄女同样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女儿又很是喜欢这个干表妹,姐妹俩情分远远深过女儿与小女儿的,楚倾便愿意将人让给干侄女。 程钰诧异地看他,「岳父一开始叫他来,莫非就是为了阿凝?」 楚倾在心里叹了一声,口上笑道:「是啊,那次听菡菡说要帮阿凝相看了,我就记住了。伍诚父亲是洛阳知府,舅父是宁国公,他又有那样的本事,考上武进士立功升官只是早晚的问题,阿凝嫁给他不算低就。」 干侄女再美,都只是武康伯府的义女,男人们喜欢美人不会太计较,家里的长辈恐怕会挑剔,但楚倾相信,只要他给干侄女撑腰,没人敢嫌弃她,眼下他提起伍诚身份不低,只是为了不让女儿女婿误会他看不起干侄女罢了。 程钰却听出了另一层意思。是不是在楚倾眼里,凝珠嫁给伍诚不算低就,他宠爱的小女儿楚蔓就算了?所以楚倾没想过将伍诚留给楚蔓。 「劳岳父费心了,我也觉得伍诚不错,只是阿凝的婚事,还得表妹与舅母商量着来。」程钰没有与楚倾辩论,实话实说道。 楚倾颔首,「我知道,那你跟菡菡说一声,回去路上让她偷偷瞧瞧伍诚,若她看得上,回京我派人打探伍诚的品行。」万一女儿跟干侄女看不上,他就留给小女儿,等伍诚考了武进士,再想办法安排他在京当差。 「爹爹你们说什么悄悄话呢?」阿洵走了一阵发现身后脚步声远了,回头看,就见两人正窃窃私语。 楚倾笑了,「什么叫悄悄话?我……」 「侯爷世子,福建传来八百里急报,皇上命你们即刻进宫!」身后突然传来陈朔急切的声音。 楚倾程钰脸色陡变,互视一眼,匆匆往外赶,命陈朔领人护送含珠几人回京。 朝廷大事耽误不得,现在可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 含珠得到消息时,程钰楚倾已经骑马先行一步了,走的时候将伍诚也带走了。 「是不是倭寇又来了?」含珠紧张不安地问。杭州福建那边常被倭寇滋扰,有时候每年都来,像上次定王程钰大挫其锐气倭寇才消停了五六年,这次很有可能就是倭寇又来进犯了。 「夫人,那是八百里急报,现在除了皇上宣进宫的几位大人,其他人不可能知道啊。」陈朔爱莫能助地道。 含珠忧心地望向窗外。如果真是倭寇,定王程钰有过抗倭的经历,熟悉水战,皇上十有八.九会派他们过去,除非不是战事…… 「姐姐先别着急,有什么事情,回头姐夫肯定会告诉你的。」凝珠抱着元哥儿,轻声安抚姐姐。 第35章 含珠点点头,将因为察觉到大人有大事要忙而跟着紧张的儿子接了过来。元哥儿依恋地抱住娘亲,要多乖巧就有多乖巧。 稍顷四喜来回禀,行李都装上马车了,含珠娘三个便上了车,一路心事不宁。 宫里,不仅仅是楚倾程钰,众臣都被宣进了宫,包括刚解禁不久的寿王。 此次福建有急却不是倭寇来了,而是负责镇守福建对面澎湖岛的东平王胡克反了。 「皇上,胡克之父胡权任东平王时便有反意,慑于皇上天威才乖乖蛰伏。如今胡克继王位三年便公然造反,臣请奏皇上即刻派兵镇压,以震其他边疆之属国。」五城兵马司指挥使吕大人朗声禀奏道。 文武百官纷纷赞同,东平王造反,镇压必须迅速,否则其他早就蠢蠢欲动的属国不定会做出什么。 明德帝颔首,扫视一圈道:「朕欲派人领兵五万增援福建水师,各位爱卿可有人选举荐?」 「父皇,儿臣愿领兵擒获反贼,振我大梁天威。」他话音未落,寿王便大步出列,昂首挺胸道。一个小小的澎湖,寿王相信自己能马到功成,而他年前因为不敬姑母触怒父皇,急需立功挽回自己在父皇眼里的印象。 明德帝看看自己身姿挺拔胸有成竹的四子,没有点评,目光投向了楚倾,「寿王请战,楚倾你这个兵部尚书觉得可行否?」 楚倾出列,垂眸道:「回皇上,寿王不畏强敌主动请缨,勇气可嘉,臣心中欣慰,只是澎湖岛位于海上,胡克手下水军个个从小就在海里跌打滚爬,占尽天时地利人和,我大梁纵有数十万将士,擅长水战实属不多,故想速战速决,必须选熟悉水战海战之将。」 「朕若派你去,你敢应否?」明德帝盯着他道。 楚倾朗声道:「只要皇上吩咐,即便刀山火海臣也敢去,只是臣不曾领过水师,对海战更是纸上谈兵,臣实在没有必胜的把握。」 「皇上,臣有二人举荐。」内阁首辅张大人出列道,侧身看向定王程钰,「定王殿下与程大人曾经在福建大败倭寇,既有率领水师海战经验,又与福建官兵熟悉,此去必定事半功倍。」 程钰与定王互视一眼,同时出列,朝明德帝拱手请命,「儿臣(臣)愿领兵收复澎湖,擒拿反贼叛将!」 明德帝属意的便是这对儿子侄,闻言马上准奏,「好,既然你们主动请缨,朕就答应你们,今日整兵,明日一早朕亲自为你们践行!」 程钰定王立即跪下谢恩。 不远处寿王暗暗攥紧了拳头。别看父皇平时对他们一视同仁,每次出了大事,最先想到的总是他的二儿子,既然如此,就别怪他…… 寿王盯着地面,掩饰了目中戾气。 出征需要兵部调遣,楚倾与程钰定王一起忙碌到暮色.降临,终于可以回去了,楚倾故意晚走片刻,等女婿一块儿走。 「派人给菡菡送信了吗?」暮色四合,楚倾骑在马上,低声问道。傻女儿对她表哥情根深重,如今夫妻俩要两地分别,女儿得多不舍? 「我回去亲口跟她说。」程钰平静地道,声音比平时低沉了三分。他不后悔请旨出征,可他也真的舍不得她,心中愧疚,甚至不知今晚该怎么面对她。 「海战你比我懂,我就不多说什么了,京城你放心,我会接他们娘俩回侯府,保管他们母子平安。」楚倾郑重道,平时巴不得女婿躲得远远的别耽误他宠女儿疼外孙,此刻却并无幸灾乐祸之意。 程钰满心都是妻子儿子,无心分辨楚倾的心思,点头道谢,再不耽搁,直奔王府而去。 含珠哄了元哥儿睡熟,出来时天已经黑了。 她情不自禁地望向皇宫。 四喜跟在她旁边,见夫人迟迟不动,不知在想什么,脸上一片忧心忡忡,小声劝道:「夫人,世子不知何时回来,您还是先吃点吧?」 含珠没有胃口,摇头道:「让厨房温着,我等世子一起用饭。」说着回了上房。 四喜无声叹气,派小丫鬟去厨房吩咐。 含珠回了屋,妹妹送回武康伯府了,儿子睡着了,丈夫还没有回来。她心里突然空落落的,眼睛扫了一圈也想不到该做些什么,想去拿本书看看,忽的记起给他做的那件夏袍还差点没缝完,原本打算郊游回来就赶紧收尾的。 有了事情,含珠马上将衣服找了出来,让如意再加盏灯,她低头给他缝。 一更过了,院子里终于传来了动静。 听四喜急着进来禀报世子回来了,含珠放下衣裳就往外走,程钰脚步比她更快,她才到内室门口,他已经跨了进来。 含珠不知为何不敢再往前走,微微仰头看他,想从他脸上看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还没说任何话,只是她小心翼翼的样子便看得程钰心里发酸。元哥儿还小,京城里可能有明着暗着想要害她的人,她或许又怀上了他们的骨肉,而他却不能继续陪在她身边,这一去不知何时才能回来。 早知今日,他宁可晚两年再治愈,那样他就不用担心元哥儿不用担心她肚子里可能有的老二受不了千里跋涉的苦,直接将她也带上……不行,两军交战在即,现在带她去南方同样有危险。 「澎湖东平王造反,明日我与定王要领兵去福建镇乱。」四喜走了,程钰一边走向妻子,一边低声解释道,凝视她的眼里是担心与不舍。 含珠的心瞬间沉了下去。 东平王…… 澎湖距离杭州比京城近的多,遇见程钰之前,含珠不知道京城有定王静王,却早就听说过前两任东平王的丰功伟绩。第一任东平王将澎湖从外敌手里收复了回来,第二任东平王爱民如子,胡家深受澎湖百姓爱戴,说句好不好听的话,天高皇帝远,胡家在海上澎湖就是土皇帝,既有民心向背,又有英勇无敌的水师。如今第三任东平王含珠没怎么听说过,但有祖上留下来的威望将士,肯定远比倭寇难对付。 第36章 想问他有几成胜算,又怕给他压力,含珠白着脸靠到他怀里,平复片刻才问:「大概何时回来?」他凯旋败北对她而言关系都不大,她只要他平安归来。他和定王败了,还有其他名将,可他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她却再没有第二个程钰。 含珠不想哭,可是眼泪忍不住。 她没哭出声音,但程钰感受到了她肩膀的震动,他低头看她,平时那么多花言巧语都能信口拈来,现在却不知该怎么安慰她,只能紧紧抱着她,恋恋不舍地亲她侧脸。 他温柔如水,含珠渐渐平静了下来,或许是提前料到可能有战事他可能会出征,哭过之后,含珠突然好像也不是太难以接受了。低着头擦了泪,她抬眼看他,「晚饭吃了吗?」 程钰摇头,看着她红红的眼圈道:「明早就要出发,所有人都忙得不可开交,哪里有时间吃饭?」想要转移她的不舍,他笑着问她,「你肯定给我留了饭吧?我知道你最贤惠了。」 这时候还油嘴滑舌的,含珠没好气瞪了他一眼,朝外面吩咐四喜去传饭。 程钰没有多想,直到看见小丫鬟们端了两人的饭上来,他才明白妻子也没吃。等丫鬟们都下去了,他无奈地嘱咐她:「你都可能是双身子的人了,怎么还不知道照顾自己?你这样,让我在那边如何放心?」 含珠再也忍不住泪,扭头抹,小声道:「你在外面顿顿不落,我就跟着你吃,你不爱惜身子,那我也学你。」 这话完全就是另一种劝他照顾好自己了,程钰伸手将人转了过来,捧着她脸亲,「好,咱们都好好吃饭,等我回来,咱们互相检查,谁比分别的时候轻就罚谁,行了吧?」 含珠被他逗笑了,眼里却含着泪珠。分别在即,她真的不舍。 程钰亲了她一下,大手落在她肚子上,声音更温柔了,抵着她额头道:「要是怀了老二,那我就拿你怀元哥儿的时候比较,比如你怀老二六个月时比怀元哥儿那会儿轻,那就说明你没好好吃饭,那我照样罚你。」 含珠心中一喜,「六个月就能回来吗?」这样的战事,半年就回来她已经很知足了。 程钰看着她明亮的泪眼,亲亲她道:「说不准,但我尽量在老二生出前回来,陪你生。」 含珠有点失望,然发现他眼里的紧张,忽然明白了。夫妻分别,她只需要惦记他一个,程钰却要惦记她与儿子,程钰的不舍肯定比她还多,她得为他着想,努力坚强起来,这样他到了那边才能安心对敌。 明白了,含珠笑了,顺着他话打趣道:「别老二老二的,兴许没怀上呢。」 「那就等我回来再使劲儿,早早让你怀上。」程钰别有深意地捏了捏她腰。 含珠推开他手,将饭碗端了过去,柔声道:「快吃吧,明早肯定得早起,吃完了早点睡。」 程钰乖乖嗯了声,接过碗低头吃,吃一口扭头看看她,为临别前跟她吃的最后一顿饭。含珠知道他在看她,可她不敢侧头看过去,怕自己忍不住哭。吃好了,他还没吃完,含珠这下可以专心看他了,看着看着想起一事,「我先去帮你收拾行囊吧?」 说着就要起身。 「不用,」程钰按住她,「我已经吩咐陈朔了,他随我出征过,知道该带什么,你去把元哥儿抱来吧,今晚让他跟咱们睡。」 含珠点点头,笑着看看他,起身走了,往外走时泪如雨下。 抱着熟睡的元哥儿回来时,程钰都漱完口了,接过儿子先去了床上。 含珠简单收拾了遍,也进了纱帐。 程钰看着睡着的白白胖胖的儿子,很想嘱咐妻子等他走了,她每天都要跟儿子提他,免得儿子长时间看不到爹爹将他忘得一干二净,可是一开口,自己先受不了了,怕惹得她又哭,程钰亲亲儿子,帮小家伙盖好被子,吹灯后搂着含珠躺下说话。 「明天岳父会接你过去,我回来之前,你都住在那边吧。」程钰轻声道,「我与定王去战场,这回你住多久,皇上都不会挑刺。顾衡,我与二哥都会派人盯着他,一有异动,你马上带着元哥儿去舅母那边。」刀剑无眼,他去海上卖命,不放心妻儿单独住在静王府,皇上知道他与程敬荣的恩怨,绝对会默许的。至于楚倾,他留了一封信给舅母,万一事发,不求楚倾能原谅,至少能将楚倾的恨转到他身上,激楚倾等他回来再算账,别对付她们娘俩。 含珠现在什么都不担心,只放不下他,「我知道,你不用惦记我,真不放心我与元哥儿,就早点打胜仗早点回来,你早点回来,我就什么都不怕了。」 说到最后泣不成声。 程钰心疼又不舍,扯起袖子替她擦泪,她止不住他擦不完,程钰只得使出老办法,亲她柔软的唇。 越是要分开,就越想在一起,黑暗里程钰呼吸渐重,含珠也生了渴望。 「可以吗?」程钰强迫自己停下来,哑声问她。 含珠怕羞,但她现在更想要他,更想与他密不可分,便抱住他脖子,轻轻说了一句。 程钰不用她提醒也会为了可能怀上的老二轻点,得了允许再无顾忌,熟练地解了她衣。 长风堂里一对儿鸳鸯交颈难舍难分,武康伯府凝珠的窗外,定王一身黑衣靠着墙壁,仰头望满天星斗。二月底,月亮不见踪影,夜空更黑,星光也更璀璨,特别是那条飞瀑一般的星河,霸道地呈现在世人眼前。 定王看天河岸边两颗最亮的星,传说里它们就是牛郎织女,只能遥相相望。 他跟屋里的小姑娘隔得没有那么远,只隔了一扇窗子,只要他想,随时都可以进去。 可是进去了,她会高兴吗? 定王心中苦涩,她应该是察觉到了什么,躲了他一年多了,躲他,应该就是不喜欢吧? 又怎么会喜欢,他这样的处境,什么都不能给她,或许她也跟程钰跟她姐姐一样,担心他想纳她做妾? 第37章 不能进去,定王看一眼黑漆漆的窗子,抬脚要走。 走了没几步,他又停了下来。 上次与倭寇交战,回京路上险些送命才遇见她,这次他带了更多的暗卫,京城也做了周密的部署,他不怕有人暗算,对付的敌人却更强大了,万一一个不慎再也回不来…… 定王转身,真的没有信心也好,为自己找见她的借口也好,他都想进去看看她。 怕她生气,定王吹了香。 确定她昏睡了过去,他才走了进去,点上一盏灯,走到她床前。 这时节夜里还冷,凝珠被子盖得严严实实,一头青丝铺散,宁谧的睡颜恍然如仙。 定王痴痴地看着小姑娘越发娇美的脸庞,脑海里却是当初在杭州,他胸口有伤夜里疼得睡不着,就去看睡在对面榻上含糊不清说梦话的小姑娘。八岁的女娃小嘴儿轻轻嘟囔,他听不清她说了什么,只被她看似与人理论的小模样逗笑了。 好像只是几个眨眼,小姑娘就变成了大姑娘。 定王情难自已,伸手摩挲她白里透红的脸庞。 她十四了,他远远偷看过她几次,没心少肺地只知道给小外甥买礼物,连掌柜的多看了她几眼都不知道,连周文庭对她过于紧张都没察觉,恐怕还不懂什么叫喜欢吧?如果他再也回不来,他在她心里,是不是依然还是一个想纳她做妾的风流王爷? 那就让她知道好了。 定王赌气地捏了捏她微微丰润的小脸,扭头扫视屋中陈设,然后去书桌前,研磨提笔。 落笔前,犹豫了几瞬。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后,定王吹干墨迹,将纸张叠成小块儿放进身上的香囊,重新折回床边,掀开被子,将香囊系在了她纤细白皙的手腕上。系好了,定王抬头看她,到底不忍心对熟睡的并不喜欢他的小姑娘做过分的事,他托起她手亲了亲她手背,唇抵着她手停留许久,才替她盖好被子掩好纱帐,悄然离去。 翌日早上,凝珠醒来就发现了手腕上的陌生香囊。 她愣住,摸着那只有王孙贵族才用得起的缂丝料子,想到了一个人,那个曾经夜里来找过她的人。有了怀疑,凝珠皱眉,飞快检查了一遍身上,确定没有任何不适自己还是个清清白白的姑娘,她才松了口气。 他为何又来了? 对着香囊发呆片刻,凝珠终究没忍住好奇,将里面一摸就摸出来的纸块儿取了出来。 做贼一般展开,就见画上画了两只乌龟,一只乌龟个头特别大,身上长了翅膀朝南飞,龟脑袋恋恋不舍地朝后看,另一只个头特别小,趴在床上睡觉,露在外面的脑袋却是只……猪头…… 凝珠看着那个猪头的小乌龟,隐约猜到了这应该就是指她了。 想到那个喜欢说瞎话戏弄她的男人,凝珠气得咬唇,大半夜的不好好睡觉偏要画画骂她猪,他到底是什么意思?而且他明明答应她不再来了,为何又要偷偷摸摸地来? 凝珠很是恼火,偏看不到也没法去找对方评理,只能撕了那画泄气,香囊更是用剪刀剪成了碎布,免得被丫鬟看见解释不清楚。处理了男人留下来的东西,凝珠又找了一遍,确定没有旁的男人物件,这才喊丫鬟们进来服侍。 对镜梳妆时,震惊发现少了一根杏花簪子。 凝珠气得胸口起伏,可是听两个大丫鬟开始怀疑簪子是被别的丫鬟偷走了,凝珠又不得不撒谎解释,「兴许是落在姐姐那边了,一会儿我过去时找找,你们先别胡乱猜忌。」昨天姐夫匆忙回京肯定出了大事,姐姐魂不守舍的,她也担心,必须去看看。 两个大丫鬟暂且信了,继续替她梳头打扮。 凝珠自己生闷气,收拾好了去前院吃早饭。 周寅周文庭父子俩早早去当差了,只有方氏在等她。瞧着乖乖的小姑娘无忧无虑地走来,方氏叹气道:「昨晚你大哥快一更时才回来,说澎湖东平王造反,皇上派你姐夫与定王殿下去镇压了,这会儿已经出城了。咱们快吃吧,吃完早点会看你姐姐,她现在肯定不好受。」 凝珠脚步一顿,本能地问:「那姐夫何时能回来?」 没有人愿意自己的亲人上战场,凝珠怕姐夫受伤。 方氏沉默。这种事情,谁能说得准? 凝珠得不到答案,白着脸在义母旁边落座,木然地端碗时,忽的想起了男人留给她的画。 原来他要去福建打仗了,所以昨晚才…… 凝珠又想到了初遇时,男人胸口的伤,一动不动躺在床上。 凝珠越发没有胃口了。 她舍不得姐夫,定王在哪儿却与她无关,可她希望他好好的,别再受伤了。 程钰天没亮就走了,含珠一直将他送到门口,再远了,他不许她送了。 出来时夫妻俩并肩而行,他牢牢牵着她手,回来路上只剩下她自己。 打发了丫鬟,含珠回到床上,看着还睡得香甜的儿子,想到程钰临走前趴在床上对小家伙亲了又亲,含珠眼睛就发酸。但她没有哭,肚子里可能又怀了他们的老二,哭了对娘俩都不好。也没什么好哭的,男儿志在四方,他去福建是为了朝廷的安稳为了那边百姓过得安宁,她该为自己有这样英勇的丈夫而高兴,而且程钰答应她了,他一定会早早回来的。 「爹爹回来晚了,就罚元哥儿不喊他爹爹。」躺到儿子身边,含珠柔声地自言自语道。 元哥儿在睡梦里抿了抿小嘴儿,什么都还不知道。 含珠看着酷似丈夫的儿子,毫无睡意。 时间在静谧里一点点过去,屋子里渐渐亮了起来。 元哥儿醒了,睁开眼睛看见娘亲,小家伙咧嘴笑了,熟练地往娘亲怀里钻。含珠敞开衣裳,元哥儿抱住娘亲大吃,吞咽声特别响亮。儿子胃口好吃得多长得壮实,含珠忍不住笑了,摸着小家伙柔软的短发道:「爹爹去打仗了,要很久才回来,元哥儿想不想爹爹?」 第38章 元哥儿暂且停住,仰头看娘亲。 含珠亲了亲小家伙,「爹爹出门了,出门前亲了元哥儿好几口。」 元哥儿已经习惯爹爹早出晚归了,并没有理解娘亲的意思,反而因为爹爹亲他的话咯咯笑出了声,埋头继续吃,乌溜溜的大眼睛调皮地望着娘亲,观察娘亲的神色。含珠摸摸儿子脑袋,无比庆幸身边有这个小家伙,否则只有自己,她真不知道等他的日子该怎么熬。 喂饱了儿子,含珠收拾收拾,喊丫鬟们进来服侍。 用完早饭,含珠陪儿子在院子里练习走路,她在前面慢慢走,元哥儿推着学步车在后面兴奋地追,院子里都是小家伙清脆的笑声。才绕了小半圈,丫鬟报舅夫人凝姑娘来了,含珠回头看儿子,「谁来了啊?」 元哥儿已经听得懂亲戚们的称呼了,高兴地望向走廊那边,「祖母!小姨!」 小家伙学话快,虽然有些字喊得不是太清晰,但还是听得出来的。三个字说不好,元哥儿自己会省事,喊方氏的舅祖母变成了祖母,喊周寅祖父,楚倾不爱听,但小家伙一喊他外外他也笑得合不拢嘴,觉得叠音字的外外比祖父祖母亲近…… 「元哥儿这么早就起来了啊?」凝珠喜欢外甥,跑着下了走廊,将外甥抱了起来,眼睛看向姐姐时却带了担忧。 含珠自己都想明白了,在妹妹面前更不会露出伤感让妹妹担心,笑着请二人去屋里坐。 「姐姐,我搬过来陪你住吧?」凝珠将外甥放在腿上抱着,体贴地道。身边多个人陪,姐姐就不会太想姐夫了,她也可以帮姐姐照顾外甥。 含珠知道她们担心自己,笑道:「好啊,不过过几天姐姐就要回侯府了,妹妹还是等着一起去侯府住吧。」 方氏听了心里一动,瞅瞅正院的方向,低声问道:「是想等那边出嫁了再搬过去?」 含珠点点头。程岚正月里定亲,三月初六大婚,没有几天的事情了。这样的喜事,为了顾全静王府的颜面为了不让明德帝多想,她都得参加的,那么与其回侯府住几天就回来事后再搬过去,不如等程岚出嫁了她再过去,这样也好看。再有程岚是个懂事的好姑娘,含珠昨晚也与程钰商量过,不想让程岚太尴尬。 「那你这几日留神些。」方氏意味深长地道。按理说程敬荣谢氏就算还有坏心思也不会在这个节骨眼闹事,但谨慎些总是好的。 含珠笑了笑,瞥见妹妹担心的目光,含珠及时转移了话题。 但下午凝珠还是留了下来,坚持要陪姐姐,含珠对长风堂程钰留下的人手还是很放心的,便没有坚持劝妹妹回去。 黄昏时分,楚倾过来接人。 含珠将晚回几日的道理给他讲了,楚倾不愿意,抱着外孙哼道:「她算哪门子亲戚,出嫁自有她爹娘管,用你费什么心,走吧,初六回来喝喜酒已经很给她面子了。」 「爹爹……」含珠无奈地喊了声,小声道:「今天都初一了,搬过去初五还得回来,何必给外人说闲话的把柄?等她嫁完了我再过去,也不用担心皇上不喜了。」程钰出征,明德帝为了安抚将士,肯定不会找她的不自在,但她连程岚的婚嫁都不上心,恐怕在明德帝那里会落个得寸进尺的坏印象。 大人们说话,元哥儿听出了里面争论的意思,瞅瞅外祖父,决定还是向着娘亲,歪着身子朝娘亲伸手,不想给外祖父抱了。 凝珠在旁边偷笑。 女儿倔强,外孙不帮着他,干侄女还在旁边看笑话,楚倾胸口发堵,偏没法朝这几个发火,将外孙还给女儿,出去训诫陈朔了。女婿不在家,长风堂的守卫归陈朔管,他不敲打他敲打谁? 训了两刻钟,楚倾才离开了王府。 他自己回去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谢氏那里。 谢氏有孕三个多月了,这阵子在程敬荣父女俩的照看下调理的好,也是因为想精神抖擞的送女儿出嫁,她现在面色红润,瘦下去的脸庞也养了回来。三十出头的少妇,穿身莲红色绣如意纹的褙子,容颜清冷姣好,仿佛还是原来的那个静王妃,并没有经历过丧子的惨事。 听了丫鬟回话,谢氏摸摸自己虽然过了三个月却还没有太显怀的小腹,垂眸想了想,打发暖荷去请姑娘过来。 程岚很快就到了。她见过陆尧,对自己俊朗儒雅的未婚夫很是满意,这两月母亲又恢复得好,程岚过得也很是顺心,渐渐恢复了当初的明朗。 「娘有事找我?」程岚熟稔地在母亲身边坐下,笑着问道。 「嫁妆都准备好了吧?」谢氏握住女儿的手,眼里全是慈母的温柔。 程岚微微红了脸,低头道:「都好了,娘要不要过去看看?」 她定亲定的晚,但嫁妆父母早就给她准备好了,剩下一些绣活儿,只有嫁衣和送给陆家至亲长辈的礼是她亲手绣的,其他小件都让绣娘帮的忙,以前交好的姐妹也帮了不少,连身体不太硬朗的孟仙仙都送了一对儿帕子给她。 谢氏颔首,与女儿一起出了门。女儿将嫁,皇上暂且解了她的禁足,太后也将宋嬷嬷召了回去。 嫁妆谢氏早就看过,这次看得主要是绣品,一一看过,谢氏携着女儿坐下,轻声嘱咐道:「你嫁去岳阳,千里迢迢,往后回来一趟不容易,我记得你与你二嫂关系不错,因为娘的错才淡了下来。眼下你要走了,就放下那些恩怨吧,送点亲手绣的东西给你二嫂,留点念想,不枉曾经相交一场,还有元哥儿,娘知道你喜欢他。」 程岚震惊地看向母亲。 谢氏叹口气,拍拍女儿的手,很是沧桑地道:「很多事情,尝到了苦果才会后悔,娘就后悔了,但娘罪有应得,不想连累你。阿岚去吧,你二嫂心软善良,她不会迁怒你的。娘其实还是自私了,想着你跟她交好,将来我跟你父王不在了,他们多少都会替你撑腰,不至于让你没有娘家可依。」 第39章 「娘你说的什么话,父王身体硬朗,你更是年轻,怎么说那些晦气话让我难受……」程岚不爱听这话,想跟母亲生气,可不知为何莫名害怕,眼泪不受控制地落下。 谢氏笑着替女儿擦泪,自责地道:「好好好,是娘不好,也是,娘还等着抱外孙呢,怎么都得再活个四五十年。」 「娘与父王会长命百岁的!」程岚靠在母亲怀里道。 谢氏抱着女儿哄,最后还是劝她出嫁前好好跟二嫂道别。 程岚明白母亲的苦心,回头认真绣了一方帕子,一件男娃肚.兜,选在初四这日去了长风堂。 含珠有些意外,瞅瞅院子里陪元哥儿捉迷藏玩的妹妹,她领着如意去了前院见客。 许久没有说过话了,程岚面对含珠有些拘谨,但想到这个二嫂的温柔,她鼓起勇气将手里的礼物递了过去,细声道:「二嫂,我知道因为我娘的关系,二哥二嫂受了很多委屈,平时我也不好意思再过来套近乎,但不管发生什么,在我心里,二哥二嫂永远都是我的亲人。过两日我就要出阁了,以后离得远,不知何时还能再见,这是我亲手绣的,送给二嫂与元哥儿,就当是留点念想吧。」 十六岁的大姑娘,话语真诚,目光坦荡,含珠心中复杂,念及程岚的懂事与为难,如今又要远嫁了,她稳稳接过了礼物,诚心道:「听闻陆公子博学多才温文尔雅,是个好儿郎,愿妹妹嫁过去后与他琴瑟和鸣,百年好合。将来妹妹遇到什么麻烦,如果有我们能帮上的,妹妹尽可写信过来。」 程岚轻声道谢,余光里瞥见如意防备地盯着她送出去的礼,她识趣地告辞。 含珠没有怀疑程岚会害她,但她也不会用程岚送的东西,司嬷嬷就不一样了,谨慎地检查了两件绣样,最终什么都没检查出来。含珠听说后摇头失笑,想了想,又去库房挑了两样东西,留着明日给程岚添妆。 三月初六,静王府唯一的姑娘顺顺利利嫁了出去。 楚倾又来催了一遍,含珠有些头疼,「爹爹咱们不是说好了吗?等她回完门就过去。」 楚倾知道,他就是想试试,万一女儿松动了呢? 结果他还是低估了女儿对俗礼的看重,好在没有几天了。 含珠也是说到做到,三日后轻轻抿了口程岚夫妻俩敬的茶,送了小两口见面礼,当天下午她就抱着元哥儿随楚倾去了侯府。妹妹来了月事,提前回周家了,约定身上干净了再去找他们。 到了侯府,四喜小声提醒含珠,「夫人,是不是该请郎中过来把脉了?」 含珠摸摸小腹,笑着点头。 月事迟了这么久,她几乎可以断定自己是怀上了,就等着回了侯府再传出消息的。 楚倾听说女儿可能又有喜了,高兴地不得了,待郎中确认是喜脉,立即就让富贵去安排,要请戏班子来家里唱戏,被含珠及时劝阻。福建那边有战事,朝廷上下都紧张地盯着那边,这时候唱戏不合时宜。 楚倾马上又想别的法子庆祝,阿洵兴奋地在旁边帮忙出主意。 含珠没理他们,趁儿子黏着外祖父,她去了屋里,提笔给程钰写信,告诉他这个好消息。 云阳侯府为了家里要添丁喜气洋洋时,静王府,谢氏却因为女儿即将随丈夫去岳阳而彻夜难眠。 程敬荣被她翻身的动静惊醒,迷迷糊糊地问,「哪里不舒服?」 谢氏轻声道没事。 程敬荣猜到她舍不得女儿了,伸手将人搂到怀里,困倦地哄道:「睡吧,阿岚过几天才走呢,别累着小的。」 谢氏乖顺地靠在他怀里,闭上眼睛时,眼角有泪水无声滚落。 含珠搬到侯府后,就要给元哥儿断奶了,免得儿子吃饱了,肚子里的老二不够吃。 元哥儿不依,白天小家伙喜欢吃饭,早起睡觉前习惯地往娘亲怀里靠,娘亲再怎么劝他都不听,时间长了仰头就哭。含珠刚有孕耐性不是很好,被不懂事的儿子闹得心烦气躁,喊来乳母准备让儿子跟乳母去睡。 娘亲不要他了,元哥儿哭得更厉害了,这阵子他都是跟娘亲睡的,娘亲身上香香的,比乳母好闻多了,他想跟娘亲在一起。 凝珠既心疼姐姐也心疼外甥,明白姐姐真的没法喂元哥儿了,她抱起外甥不停地哄。元哥儿靠在姨母怀里,哭声渐弱,泪眼模糊地望着坐在床头生闷气的娘亲,又委屈又怕娘亲真的再也不理他了。僵持久了,小家伙扭头往姨母怀里钻,小胖手熟练地要把姨母衣裳推上去。 姨母这里也有吃的。 男娃只想着吃,凝珠被外甥闹了个大红脸,急着按住外甥的坏手,尴尬地都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含珠听到动静,一回头瞧见他们娘俩一个抢着要吃一个笨拙地阻拦,被逗笑了,走过去将儿子抱了过来,气消了,声音重新温柔了下来,「小姨那儿没有,元哥儿不许再淘气了,娘喊乳母过来,元哥儿吃完娘再抱你睡觉,好不好?」 娘亲又笑了,元哥儿眨眨眼睛,低头,小手试探着要解娘亲衣裳。 含珠绷着脸按住小家伙的手,最后一次给他讲道理,「娘亲怀了妹妹,给元哥儿吃妹妹就没有了,元哥儿乖,吃乳母的啊?」 元哥儿望着娘亲,知道娘亲不会答应他了,有些悻悻地点头。 凝珠松了口气,怕外甥又想起她,赶紧溜了,回西屋去睡。 含珠忍俊不禁,抱着儿子去洗脸,等乳母来了喂完奶,柔声哄儿子睡觉。 次日阿洵去先生那里读书了,含珠与妹妹推着小木车去大房那边做客,陪老太太大夫人坐了会儿就去看柳玉妆,正好赶上阿桥睡醒,柳玉妆正在喂小丫头。都是熟人,柳玉妆没有太害羞,看着元哥儿羡慕地道:「还是元哥儿好哄,我们家阿桥可霸道了,白天除了我谁的奶都不吃,真是累人。」只有夜里小丫头睡得迷迷糊糊才不认人,若不是如此,她晚上都得亲自照看女儿。 第40章 含珠瞅瞅儿子,叹道:「元哥儿也越来越不好哄了,昨晚还因为断.奶的事哭了一顿。」 「妹妹!」元哥儿没有听大人说话,被娘亲抱到榻上脱了鞋子后马上摇摇晃晃朝阿桥走了过去,乖乖坐在一旁看妹妹吃,看着看着大眼睛就看向了舅母闲着的那边,馋得连连吞咽,口水都要流下来了。 柳玉妆笑着逗他,「元哥儿要不要吃?」 元哥儿咧着嘴点头,小身子跟着弯了过去,快碰到时瞧见妹妹侧目看了过来,元哥儿眨眨眼睛,想起昨晚.娘亲的话,慢慢又坐正了,摇摇脑袋,指着舅母念叨,「妹妹!」 柳玉妆听不懂,疑惑地看向含珠。 含珠也不是很确定,低头问儿子,「元哥儿是说那是给妹妹吃的?」 元哥儿乖乖点头,歪着身子摸了摸娘亲的肚子,仰着小脸无比认真地道:「妹妹,吃!」 儿子这么小就会照顾妹妹了,含珠心中感慨万千,忍不住抱起儿子亲了口。元哥儿靠在娘亲怀里,脸上带着笑,大眼睛还是忍不住往舅母那里溜。 柳玉妆笑出了声,朝小家伙道:「没事,元哥儿来吃吧,妹妹吃不完的。」她奶.水足,女儿太小吃不完,元哥儿不吃她也浪费,与其夜里被女儿他爹占了便宜,不如给正在长身子的元哥儿。 元哥儿高兴极了,爬过去大口吃了起来,边吃边歪头看娘亲,像是捡了天大的便宜般开心。阿桥虽然喜欢霸占娘亲,对这个常常见面的小表哥还是挺好的,并没有为此哭闹,兄妹俩各忙各的。 喂完两个孩子,柳玉妆将女儿放到一旁,元哥儿照旧爬了过去,拿一旁的红绸球逗妹妹抓,一大一小玩得很是起劲儿。 含珠一边与柳玉妆妹妹说话一边看着认真哄阿桥的儿子,很是欣慰。跟王府相比,侯府这边热闹多了,有时常过来住两天的姨母,喜欢陪他玩的外祖父小舅舅,有喂他吃.奶的舅母,还有漂亮可爱的妹妹给他哄,怪不得元哥儿都想不起身边少了个爹爹。 转眼到了十五,后日就是程岚夫妻离京的日子。 楚倾早出晚归,怕女儿明天趁他不在家的时候悄悄搬回王府准备后日在王府送程岚,这天傍晚回来楚倾先问女儿,「她们离京,你还去送吗?」 含珠早有了打算,点头道:「送送吧,十七早上我自己回去,送完了就回来。」怕楚倾不许,含珠好生解释道:「爹爹,陆家是岳阳的名门望族,我们就是不给那边情面,也不好怠慢了陆家,反正就是过去一趟,不费什么事,您就别劝我了。」 书香世家最重礼节,含珠不想让陆家众人挑她与程钰的错,当然这是程岚温婉懂事,如果是个蛮不讲理不敬兄长的姑娘,含珠绝不会去,管陆家人怎么说。 楚倾看着越来越有底气跟他争辩的女儿,无奈地摇摇头。女儿病愈后,他喜欢女儿的温柔懂事,可是现在却发现女儿太懂事了也不好,处处都顾忌旁人的看法,活得多累啊,这事女儿就该好好在家待着,不用理睬程岚的事。 他是不拘小节的大男人,觉得女儿太讲究虚礼,老太太大夫人可不是这么想的,怕含珠被楚倾教得目空一切了,大夫人特意过来走了一趟,询问含珠要不要去送程岚,得知含珠的想法后,两位长辈才放了心。 虚礼这种东西,讲究了是会有些麻烦,可是抛开不管了,那绝对会引来更多不必要的烦恼。 静王府。 天色将暗,程敬荣谢氏一起目送女儿女婿上了马车。 「走吧,进去吧。」女儿明早就要动身了,程敬荣知道妻子舍不得女儿,特意陪她一直目送马车转弯,见转了弯妻子依然没有进去的意思,他握住她手,低声提醒道。 谢氏回神,最后看一眼前方,看一眼西边灿烂的夕阳,这才随程敬荣转身往里走。 洗漱过后,丫鬟们都退了下去,夫妻俩更衣,入帐休息。 谢氏肚子开始显怀了,程敬荣照例贴着妻子的肚子亲昵了番,随后爬了起来,笑着道:「阿岚要是怀得早,明年咱们应该就能抱上外孙了,到时候小家伙只比舅舅姨母小一岁,不知将来会不会服气喊人。」 谢氏看着身侧眼角已经有了皱纹的男人,看他仿佛完全忘了她冤死的钧哥儿,一心盼着她肚里的这个,胸口就好像被什么堵住了般。他的每一次碰触他说的每一个字,都加重了她的窒息感,让她恨不得马上下去陪儿子,或是马上…… 「王爷,我想睡了。」她往他怀里靠了靠,疲惫地闭上眼睛。 程敬荣心疼地亲了亲她额头,不再烦她,拥着她一起入睡。 但这种亲密的姿势毕竟不舒服,很快他就松开了她,朝床外侧转了过去。 谢氏静静地躺着,不知过了多久,一刻钟或一个时辰,她缓缓地坐了起来。今晚外面月光皎洁,光亮漫进来,屋子里也能看得清楚。她身边的男人,她嫁了快二十年的丈夫,此时平躺着,上面什么都没穿,露出了依然结实的胸膛。 谢氏看着他,想到了他身体健全时对她做的种种,最初她对他还抱有期待,还奢望他会因为喜欢她而放过她,可他却沙哑地在她耳边说,正是因为喜欢她,他才忍不住与她做最快乐的事,还求她多纵容他一些…… 一年十年二十年,她曾经忍受过的疼,身体上的疼,与目睹儿子惨死时心里的疼一起席卷而来。谢氏脑海里空白一片,她好像很恨,又好像什么都忘了,木然地摸出她事先藏在褥子底下的匕首,使出所有力气对着男人心口刺了下去。 她刺地很准,因为他总喜欢在折磨她之后抱着她,拉着她手去摸他的心,告诉她他心里真的有她,只有她一个女人。 刺完了,谢氏终于清醒了过来。 程敬荣在撕心裂肺的疼痛里醒来,对上的就是妻子平静如水的眼神。 他低头,顺着她手臂看到了她紧握匕首的双手,看见那匕首刀刃几乎全部没入了他的身体,看见有暗色的血不停地往外涌。程敬荣很疼,比被长子断了右臂时还疼,可是看着身边的妻子,他出乎意料地没有愤怒。 第41章 他只是有很多的疑问。 「是不是从钧哥儿死了那天,你就想杀我了?」他望着妻子,努力让自己的话音平稳。 谢氏没有看他的伤,只看他的眼睛,或许是他太平静,她也忘了她面对的到底是什么,轻轻摇了摇头,「不是,在你第一次用鞭子打我时,我就想过要杀你,可我不敢,我一直忍着,我想忍到钧哥儿当了王爷,忍到你先死了,我就解脱了。可惜我跟钧哥儿都命苦,他被人折磨死了,我也没了他。」 钧哥儿…… 程敬荣眼里有了泪,那是他的儿子,他一天没了两个儿子,她以为他不悔不恨自己吗? 可惜现在追究那些都没有意义了,程敬荣也没有时间了,身体越来越冷,他似乎听见了血往外流的声音。他怕冷,他伸手去握她的,谢氏没有躲,漠然地给他握。 「杀了我,你怎么过?」程敬荣紧紧攥着她手,断断续续地问。是他对不起她,他不怪她想要报仇,只怪她怎么这么傻,如果她实话告诉他,如果他知道她一直都无法忘怀知道她一直都活在仇恨里,他会自己死的,换她与孩子平安。 「稍后我会放了一把火,这样咱们就是死于走水,与楚菡无关,与阿岚无关,阿岚伤心两年,有陆尧照顾她,她很快就会重新振作起来的。」说完了,谢氏看着他瞪大的眼睛,忽的笑了,「王爷没想到我也会寻死是不是?」 「你,你……」 程敬荣像是受了莫大的刺激,胸口剧烈起伏,血涌更多,却再也说不出完整的话了。 见他这样,谢氏这辈子第一次有种扬眉吐气的感觉,反握他手道:「王爷,你临死前还惦记着我的退路,看来确实对我有几分真心。只是你喜欢错人了,从你第一次打我的那时起,我就告诉自己,就算是死,我也不会喜欢这个道貌岸然的畜生,从我眼睁睁看着钧哥儿因你受苦惨死的那时起,我就告诉自己,不杀了你,我枉为人母!」 程敬荣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个陌生的狠辣的妻子,视线渐渐下移。 她那么爱孩子,真的就那么恨他,宁可带着孩子一起死也不肯再给他一次机会? 谢氏顺着他目光往下看,落到了自己的肚子上,她忽的笑了,边哭边笑,「是,我对不起他,可生他下来,让他知道他有个禽兽不如的父亲,一辈子在世人面前抬不起头,那才是真的对不起他,才会真的让他恨我生下他!」 程敬荣猛地抬起上半身,唯一的左手拼力将她往自己这边拉,好像要解释什么般,却在快要成功靠近她的前一瞬失了力,他仿佛也知道自己没时间了,双眼紧紧地盯着她,期待她能看懂他的心。 谢氏不想看,闭上了眼睛,同时将手抽.了出来。 程敬荣被她无意一推,就那样直挺挺朝后倒了下去。 死不瞑目。 程敬荣死了。 谢氏呆呆地跪坐在一侧,看着男人瞪大的眼睛,许久许久才捂住嘴,无声痛哭。 他死了,活在她心里的魔障死了,她觉得解脱,可她突然也怕了。她怕死,她不想死,她想好好陪着女儿度过余生,她想一直活着做女儿的依靠,让她遇到麻烦了有母亲可以诉苦求助,让她被人欺负了还有母亲投奔。她还想教女儿如何照顾孩子,还想…… 有太多想做的事,谢氏想活着,一一做了。 可她必须死,在她决定杀了程敬荣的那一刻,就知道她没有退路了。 夜凉如水,纱帐遮掩了漫进来的月光,也遮掩了里面低低的哭声。 哭够了,谢氏挂起纱帐,慢慢从男人身上爬过去,下了地。刚站起来时双腿发软,多走两步就好了,屋里备着水,谢氏先点了灯,再打湿帕子洗了脸,水清清凉凉,像是溪水流遍全身,带走了最后一丝不舍。 擦完脸,谢氏眼里只剩下平静。 她去了外间。 今晚守夜的是暖荷,是从小一起陪她长大的大丫鬟,知道她嫁进静王府遭受的所有不堪,知道她心里的所有痛苦,那些事情她不能告诉卖女求荣的父母兄长,不能告诉会为此难受的儿女,只能在觉得快活不下去的时候,跟这个忠心耿耿的丫鬟说几句。 「王妃?」突然被推醒,暖荷震惊地坐了起来。 「嗯,我有话跟你说,你先穿好衣裳。」谢氏低声道。 暖荷心中困惑,瞅瞅内室,迅速穿好了衣服,然后站在谢氏身前,刚想揣度她神色,谢氏淡然道:「他死了,我亲手杀的。」 暖荷惊骇地捂住嘴,盯着面前熟悉的女人,对方平平静静,暖荷竟然无法分辨她说的是真是假。抱着一丝希望,她踉踉跄跄地朝内室赶了过去,进去没多久就又退了出来,跪在谢氏面前失声痛哭,「您怎么这么傻啊,您自己报复了痛快了,怎么不为姑娘想想,不为腹中的小少爷想想啊……」 谢氏看着她哭,等暖荷渐渐平复下来,她才低声道:「今日我送了一个首饰匣子给姑娘,最底下有夹层,里面藏了两封信,等姑娘来了,你记得告诉她,但此事除了姑娘与你我,不得再让任何人知道,记住了吗?」 暖荷怔住,心头浮上不好的预感,「王妃怎么不自己说?」 谢氏笑了笑,望向屋顶道:「钧哥儿一个人孤零零的在那边待了那么久,他肯定想娘了,我今晚就下去陪他。」 「王妃……」暖荷眼泪不断,泣不成声。 谢氏自顾自交待她,「……旁人问起,你就说王爷为了救我才没能逃出来……可能会有人抓你过去审问,你多半会吃些苦头……」 「奴婢不怕!」暖荷伏在谢氏腿上,哭着道,「奴婢生是王妃的人,死是您的鬼,等奴婢办妥了您吩咐的事,马上就下去陪您,到了那边奴婢继续伺候您!」 谢氏闭上眼睛,泪水再次夺眶而出。 第42章 云阳侯府,富贵才跑到上房门口,楚倾已经听到动静披上外袍赶了出来,「何事?」 他没有跟几代东平王交过战,但是对胡家的本事还是很了解的,女婿这次出战胜负难定,楚倾心里还是担心的,就怕女婿有个三长两短,女儿痛苦一辈子,所以半夜三更听到异动,最先想到就是福建那边传来消息了。 「侯爷,静王府走水了!」富贵气喘吁吁地道,「刚刚陈朔派人来回话,说是静王妃的院子走水,静王也在里面,传话的人过来时两人还都被困在屋里,生死不明!」 楚倾皱眉,快步走到院中望向静王府的方向,果然看见火光冲天,两家离得不算远,正因为近,才更能明白这火势的可怖。 楚倾望着那照亮半边天的火海,沉默片刻,吩咐富贵派丫鬟去通知女儿,他回屋穿衣去了。 莲院,含珠困倦地睁开眼睛,直到听见四喜说静王府走水了,她才猛地惊醒。 迅速穿好衣服,含珠看看熟睡的儿子,命四喜守在旁边看着,她匆匆去了前院。 「马车已经备好了,我陪你过去。」楚倾再不想搀和静王府的事情,也知道今晚女儿必须回去,因此早早命人备好了马车。 含珠忧心忡忡上车时,侯府其他两房男丁也赶了过来,楚倾想了想,谁都没带。带侍卫去救火,救出来了外人只会说程敬荣夫妻命大,救不出来,那些看他不顺眼的该往他身上扣屎盆子了,反正静王府里有足够的侍卫,他跟女儿过去意思意思就够了。 「菡菡别急,王府那么大,今晚也没有风,火烧不到长风堂的。」楚倾低声安抚女儿。 含珠扭头看他,在男人明亮的星眸里看到了笑意,分明是幸灾乐祸。 含珠都不知道该怎么同他说了,别过脸对着另一个方向。其实论关系,程敬荣谢氏是死是活都与她无关,程敬荣那样对程钰,相信程敬荣真的出事程钰也不会伤心。只是这两年静王府死的人太多了,含珠心里莫名地沉重。 楚倾知道女儿心地善良,识趣地没再逗她。 马车很快就到了静王府,含珠由楚倾扶着下车时,前面又飞快赶来一辆马车,含珠站稳了望过去,就见程岚在丈夫陆尧的搀扶下踉跄着下了车,看都没往他们这边看,哭着往王府里跑,倒是陆尧匆忙地朝她与楚倾点了点头。 想到程岚承受过的苦,含珠心里更压抑了,与楚倾快步跟了上去。 谢氏的院子就在程敬荣院子之后,众人赶过去时,只见火光漫天,侍卫下人们匆匆提水灭火,程岚想冲进去被陆尧紧紧拽住了,楚倾更是早早拦住女儿,不许她再上前。于是含珠站在楚倾一侧,听着前面火舌肆虐的声音,听着程岚撕心裂肺的哭喊,慢慢的她好像陷进了一场梦里,这一切都变得不真实。 混乱里,她看见谢氏的大丫鬟暖荷披头散发地朝程岚跑了过去,程岚抓着她问了什么,含珠听不清楚,猜测是在问父母的消息,暖荷回了什么含珠也听不见,只看见暖荷跪下去连续磕了三个头,然后飞蛾扑火般朝大火里跑了过去。 或许是烟火气太重了,也可能是旁的什么缘故,眼看着程岚毫无预兆地朝后瘫倒被陆尧及时扶住,含珠忽然觉得一阵天旋地转,最后的意识,是头顶肆虐的火舌,是身后稳稳托住她的有力臂膀,是男人急切地呼唤。 她无力地闭上了眼。 含珠头脑昏沉。 她好像做了一个纷杂的梦,梦到了小时候母亲难产而死的那天黄昏。母亲生产她不能进去看,乖乖跟嬷嬷在外面等着,里面母亲忽然没了声音,连妹妹的哭声都隔了很久才传出来。她当时才六岁,什么都不懂,以为母亲顺顺利利地给她生了妹妹,嬷嬷让她先在外面等,她就等着,最后进去时却看见娘亲苍白着脸闭着眼睛,父亲伏在娘亲身上无声痛哭。 梦境一变,她又梦到了吴素梅,梦见那个在她面前有些怯弱有时候会羡慕地望着她有时候又会拿她与丈夫的甜蜜来委婉炫耀的长嫂,梦见吴素梅高兴地告诉她她也要当娘亲了,然后她在侯府养胎时,突然收到吴素梅一尸两命的噩耗。 吴素梅之后,是谢氏。含珠没有目睹钧哥儿是如何死的,但她见过谢氏扑在钧哥儿小小的棺木上不许儿子下葬,然后含珠就梦到了这一幕,还梦见谢氏在火海里挣扎,手紧紧护着肚子,梦见程岚站在火海之外,撕心裂肺地喊父王母亲。 梦变来变去,偶尔浮现元哥儿哭号的小脸,哭着喊她娘亲。 含珠难受极了,她不想做这种让她难受的梦,她想快点醒来。 「菡菡……」 黑暗里突然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含珠不由自主朝声音那边望了过去,好像还有人帮她擦泪,一边擦一边柔声唤她,告诉她别怕。或许是因为男人声音太温柔,像幼时她生病父亲守在旁边哄她的话,含珠心头莫名一轻,如乌云被风吹开,眼睛也终于睁开了。 女儿醒了,楚倾大喜,迅速帮女儿擦了新落的泪,柔声问道:「身上可有哪里不舒服?」 话说时他紧皱的眉头舒展开了,紧绷的脸也放松了下来,如寒冰顷刻融化,给女儿看的只有慈父的温柔。看得守在一旁的如意与京城名医戴先生都傻了眼,特别是戴先生,总算见识到了英勇非凡的云阳侯是如何宠爱女儿的。 含珠还有些茫然,顺着他话感受了番,无力地摇了摇头。 楚倾还是不放心,看向连夜请来的戴先生,「小女醒了,还请先生再给她看看。」 戴先生颔首,坐到椅子上,楚倾替女儿摆好胳膊才后退了一步。 戴先生看一眼床上憔悴却美丽的少.妇,神色认真,很快就收回了手,朝楚倾道:「回侯爷,世子夫人孕事不足两月,正是体虚的时候,先前世子出征时夫人想必就忧心了一阵,没有休息好,今晚再次受惊,这才昏了过去。」 第43章 「孩子呢?」含珠已经记起了那场大火,听到这里着急地问道。如果孩子出了事…… 楚倾也皱眉盯着戴先生。 戴先生笑了,赶紧安抚道:「夫人放心,您身体底子好,脉象依然稳健,只要后面好好休养,切莫再大惊大悲,孩子没事的。」 含珠松了口气,楚倾看着女儿,眉峰却依然皱着,心不在焉地命如意去送戴先生。 屋里只剩父女俩,含珠扫视一眼屋中陈设,认出这是长风堂,想到自己不知昏迷了多久,低声问道:「爹爹,王爷他们……」 楚倾不想女儿担心,可这事瞒不住,帮女儿盖好被子后轻声道:「两人都没能救出来,菡菡,你想想他们是怎么对你与怀璧的,再想想你腹中的孩子,别为他们伤心成不?别影响了我的小外孙小外孙女,那都是外人,为了外人连累亲人,不值得,菡菡别犯傻。」 声音温柔,却有严父的告诫,怕女儿犯糊涂。 但含珠只是怔了怔。 其实那样大的火势,只要当时在场的人,几乎都可以判断出程敬荣夫妻凶多吉少了。含珠说不清楚她晕倒纯粹是身体承受不住惊吓还是有别的原因,唯一肯定的是,她并未因程敬荣夫妻的遇难而伤心,真有,也是同情程岚相继没了亲人。 「我知道,爹爹放心吧。」含珠轻轻摸了摸肚子,想到了还在侯府睡觉的元哥儿,思忖片刻道:「爹爹,王府出了事,我得搬回来了,元哥儿先留在侯府住几日吧,等过了头七再送过来。」静王静王妃都死了,程岚已是出嫁女,现在整个王府只有她一个管事的,含珠再不想操劳也躲不了懒,她怕自己没有精力照顾儿子。 楚倾早想过这茬了,马上回道:「好,元哥儿有乳母有你大嫂照看,应该能哄一阵子,明早我再让你大伯母过来帮你的忙,你这边也有司嬷嬷,你只管坐在旁边听她们安排好了,什么事都不用操心,我也会请位太医过来,哭灵跪孝你做做样子就行了,别一直跪着……」 关系到自己的身体,又不是真正的亲人,含珠乖顺地点头。等楚倾说完了,她犹豫了会儿,忍不住问道:「爹爹,他死了,皇上会不会另派将才去换表哥回来?」水润润的杏眼里隐含期待,她想程钰了。 楚倾轻叹,爱莫能助地道:「临阵换将乃兵家大忌,皇上八成会让怀璧夺情,不必回家守孝。」 含珠眼神黯淡了下去,过了会儿才强颜欢笑,「嗯,是该这样,爹爹,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女儿太懂事,想到刚刚女儿昏迷时女儿边哭边喊娘,楚倾心里就说不出来的酸,女儿不是没有委屈没有心事,她只是不告诉他,只是懂事地自己默默承受。 「快三更了,」楚倾压下心中的复杂,笑着道:「那菡菡早点睡吧,今晚爹爹留在这边,外面的事有我们,你安心休息就好。」他想多陪陪女儿,可他知道女儿不习惯他靠得太近,刚刚就已经想要劝他走了。 「好好照顾夫人,有什么消息马上报给我。」语毕,楚倾离座,沉声嘱咐去而复返的如意。 如意郑重应下。 楚倾最后看一眼女儿,抬脚走了。 含珠一时半刻睡不着,跟如意打听程岚的情况,如意怕她担心,故意隐瞒了程岚昏死过去的事,只说程岚不停地哭。含珠幽幽叹了口气,到底还是累了,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静王夫妻葬身火海,明德帝十分看重,命大理寺彻查此事。然程敬荣谢氏的尸体烧焦了,刀伤无法分辨,唯一知道真相的暖荷也死了,最后还是按照意外走水定案了,处罚了当晚谢氏院里伺候的一干下人。 父母双亡,连带着未出生的弟弟妹妹也没了,程岚整日以泪洗面,但再大的悲伤总会慢慢平复,头七过了后,程岚终于记起了暖荷赴死前悄悄告诉她的那番话。现在她住在王府,不好回陆尧租赁的宅子,便暗中派心腹丫鬟将那个首饰匣子取了过来。 夹层里确实有两封信,一封是写给她的,另一封信封上注明的是给二嫂楚菡。 程岚没想太多,哭着打开了母亲留给她的遗书。 里面内容不多,母亲只说了她因弟弟的死对父王的恨,说是一日都不想再活下去,让她好好与陆尧过日子,不要再惦记京城这个伤心地。最后嘱咐她务必将另一封信亲手交给二嫂,里面是她对二哥二嫂的忏悔。 原来母亲是自己寻死的…… 可母亲为何就不能为了她活下去? 程岚难过地无以复加,她不怪母亲丢下她,她只想母亲活过来。 哭过了,重新平静下来,程岚收好信,看看另一封母亲写给二嫂的,她摸了摸信封,最终还是没有拆开。她知道父母做了对不起二哥二嫂的事,但她真的没有必要知道。天大的错又如何,那都是生她养她的爹娘,她会怪他们糊涂,绝不会因此不敬不认他们。 擦完眼泪,程岚将自己的那封信烧了,喊丫鬟端水进来,洗好了,带着信去了长风堂。 含珠正在陪刚接过来不久的儿子玩,小家伙连续几日看不到娘亲,一看到她就哭了,哭得格外委屈,含珠仔细瞧着,竟觉得儿子好像瘦了,心疼得不行,又亲又抱的,总算哄得儿子再次笑出了声。 得知程岚来了,含珠想让如意看会儿元哥儿,元哥儿不肯,小胳膊紧紧抱着娘亲,娘亲说的再好听他也不答应,非要娘亲去哪儿他也去哪儿。含珠没办法,给小家伙穿了鞋,她慢慢牵着他去厅堂见客。 「元哥儿刚接过来,有点黏人。」见了面,含珠尴尬地朝程岚解释道。 程岚的目光自看到元哥儿后就没挪开过,看着白白胖胖的可爱男娃,程岚不由想到了惨死的弟弟,弟弟小时候也是这样黏着她的,也想到了那个没有缘分的弟弟妹妹…… 悲从中来,程岚忍着泪将信递给含珠,发颤的声音微不可闻,「这是我娘让我交给二嫂的,二嫂自己看吧,我先走了。」 第44章 说话时眼泪落了下来,程岚不想在人前失态,脚步匆匆地走了。 元哥儿抱着娘亲大腿,好奇地目送这个一身白衣的女子。 含珠却在看手里的信封,心里很是困惑,谢氏留给她的信? 回到内室,含珠放元哥儿自己在榻上玩,她打发如意四喜下去,自己看信。 看完字数不多的一封信,已是泪流满面。 「娘……」元哥儿看见娘亲哭了,不安地唤了声。 含珠连忙擦了泪,将儿子抱到身边,柔声道:「娘没事,元哥儿不怕。」 元哥儿仰头看娘亲,确定娘亲真的不哭了,咧嘴笑了,露出两排小白牙。 含珠看着面前酷似丈夫的儿子,心里却一阵阵的疼。 谢氏用一个真相求她与程钰照拂程岚,可她该相信吗?若婆母真死于程敬荣的玩.弄,她该告诉程钰吗? 含珠不忍心,她怕程钰受不了生父给他的最后一击。 她心疼,替他心疼。 四月过了一半,天气明显热了起来。 程敬荣夫妻的棺木是上好的金丝楠木,皇家工匠们在棺椁里放了各种防腐的香料,两人的尸身也专门处理过,保证长时间不会出事,但司嬷嬷还是命人每隔几个时辰换一次灵棚里的冰,以防万一。 含珠领着元哥儿过来守灵,到了一刻钟,司嬷嬷赶紧就上前劝道:「夫人起来吧,许太医叮嘱过了,夫人胎相不稳,每日不宜跪灵太久。」 这是楚倾出的主意,含珠看一眼面前的两张棺木,慢慢站了起来,元哥儿立即跟着起身,小手紧紧攥着娘亲的衣摆。小家伙现在走路还不稳当,不跪灵也没有人会说什么。 「妹妹,那我们先回去了,」含珠走到程岚陆尧身边,轻声告辞道,「妹妹妹夫也别太勉强自己,你们的孝心父王母亲都知道了,还是照顾好身子要紧。」目光落在一身素服跪在程岚身边的陆尧身上,心里很是替程岚欣慰,有这样看重她的丈夫,相信程岚到了岳阳也可以过得很好。 程岚看看对面小小的元哥儿,低声道:「二嫂身子重,快回去吧。」 事情发生了这么久,程岚已经不再日夜以泪洗面,伤痛没了,剩下的更多的怀念与不舍。 含珠点点头,牵着元哥儿走了。 才回到长风堂不久,守在那边的司嬷嬷突然派人过来报信,程岚晕倒了。 含珠大惊,命如意陪元哥儿,她马上赶去了程岚出嫁前的院子,现在小夫妻俩就在那住着。 含珠过来时把留在王府替她看脉的许太医也带过来了,此时程岚已经醒了,看到她如此兴师动众不禁自责道:「二嫂我没事,就是有点累,休息两天就好了。」 一旁陆尧却感激地看了含珠一眼,转而劝告妻子,「既然二嫂都带太医来了,你就看看吧。」这一个月妻子瘦了好几圈,哪怕只是开些调理的方子,也胜过没有。 含珠也劝程岚,程岚推拒不过,乖乖伸出了手。 许太医认真号了脉,离座时垂眸道:「恭喜陆夫人,您这是喜脉,看脉象,孩子已经一个多月了。」静王夫妻三月十五那晚死的,到现在刚满一个月,而程岚的孩子明显超过一个月,足见是新婚那几日怀上的,非孝期同房,是以他才敢道声喜。 含珠当然懂得这个道理,不禁替程岚高兴,可怜的姑娘总算有了件好事。陆尧要当父亲了,本能地想笑,笑到一半记起这时候露笑不合时宜,马上按压了下去,看向妻子。 程岚呆呆的,难以置信地将手放在了自己的小腹上。 她有孕了?她也要当娘亲了? 心中百感交集,眼泪滚落了下来。 陆尧一个大男人,又是这样的情形,眼下真的不知该怎么劝妻子。劝妻子好好养胎,怕妻子误会他心里只惦记陆家子嗣,不劝吧,那是他的骨血,他喜欢程岚这个温婉又招人疼的苦命姑娘,由衷希望她快点从悲伤里走出来,照顾好自己,也照顾好他们的第一个孩子。 左右为难,陆尧只能求助并非至亲的世子夫人。他在京城住了好几个月了,明白静王府里有罅隙,若世子夫人是个心胸狭隘幸灾乐祸的,他当然不会求她帮忙,看陆尧看得出来,这位二嫂是真的关心妻子的。 含珠明白陆尧的意思,让他随许太医去写安胎的方子,她留下来陪程岚。 「妹妹别哭了,对身体不好。」含珠坐在床边,拿出帕子替程岚擦泪,柔声开解道:「我知道妹妹心里难过,但逝者已矣,咱们该往前看,我相信你娘也希望你开开心心地过。或许你现在有孕就是你娘最乐意看到的,她怕你自己孤零零的,才保佑你早早怀上了孩子,让他来陪你,你说是不是?」 程岚是个好姑娘,她父母犯的错与她无关,含珠真的希望她早点走出来。 程岚想到母亲去世前那些类似交代遗言的话,想到母亲遗书里的千叮咛万嘱咐,想到母亲早早给外孙外孙女做的小儿衣衫,再也忍不住,伏到嫂子怀里哭了起来。 含珠轻轻地拍她的背,知道小姑娘想通了,仔细嘱咐了番养胎事宜,然后就把屋子留给程岚陆尧夫妻俩了。 端午前一日,静王夫妻下葬,当天黄昏,楚倾来接女儿外孙回侯府。 含珠很是震惊,不安地道:「这样不合适吧?」名义上的公婆死了,她与程钰得守二十七个月的孝,期间不宜出门拜访亲朋好友不宜参加任何宴请,怎么能人刚下葬她就回娘家过节? 楚倾当然是有备而来,抱着可爱的外孙解释道:「静王府接二连三闹出人命,我怀疑王府里有冤鬼作恶,怀璧出门在外,你身怀六甲,家里没有阳气镇宅,恐怕冤鬼会更加肆无忌惮,我怎么放心让你住在这儿?故奏请皇上派高僧来王府驱邪做法。皇上准了,还命工部翻修静王府那两处宅院,何时竣工你何时搬回来。」 说到恶鬼侵宅时声音低了下去,神色也极其凝重,元哥儿不懂鬼怪都被外祖父警惕阴沉的模样唬住了,含珠这个大人再不信鬼怪,再清楚程铎等人惨死的内情,也被楚倾的神色语气弄得身上起了一层小疙瘩。 第45章 「爹爹,你别吓唬元哥儿。」知道楚倾故意没正经,含珠无奈地嗔道。 楚倾哈哈笑,颠了颠外孙,逗得小家伙笑了,才对女儿道:「皇上说等怀璧回来再正式册封你们,这期间菡菡就安心养胎吧,其他的不用多想,王府翻修有陈朔盯着,没事的。」 他事事都想到了,明德帝也准了,含珠再无顾虑,抱着儿子随他上了马车。 翌日就是端午,含珠还是得做做样子的,并没有去老太太那边用宴,娘俩规规矩矩待在莲院里,又命莲院上下都不得露出喜色,衣着首饰也都得素素净净的。 女儿不能出门,楚倾就领着儿子来陪女儿,吃完粽子后拿出两份端午节礼单子给女儿看。 含珠疑惑地看他一眼,接过了礼单。 第一份是宁国公府邓家送的,第二份是广恩伯府刘家送的。 这两户人家含珠都知道,更加不解了,抬头问道:「爹爹给我看这个作何?」宁国公邓麟与楚倾是童年好友,用楚倾的话说两人穿开裆裤时就认识了,广恩伯刘肃与楚倾私交不深,但他在兵部任职,所以逢年过节也会孝敬孝敬楚倾这个兵部最大的官。 楚倾笑了,先拿过邓家的帖子,放在手心散漫地拍打,敲折扇一般,「还记得二月底咱们出去郊游遇到的伍诚吗?他看上阿凝了,前阵子咱们操持那边的丧事,邓家没好上门提,现在事情一结束,邓麟马上就来托我做媒人了,瞧瞧这礼,比往年厚了不知多少。」 含珠震惊地张开了嘴,目光不由落到了那份礼单上。 她记得这事,也听程钰赞过伍诚的功夫,只是当天回来地急,并没有见过其人。 喜欢上妹妹了,是妹妹抢着去看猎物时遇上的吗?那伍诚到底长得如何?家中都有什么人?程钰好像说他要考武进士,考上了吗? 关系到妹妹的终身大事,含珠兴奋极了,恨不得立即一一打听清楚。 女儿眼睛从来没有这么亮过,像个好奇的孩子眼巴巴望着他,楚倾身为一个父亲,没有什么比能帮助满足女儿更让他高兴的,忍不住打趣了女儿一句,「看看你,一听阿凝要选夫君了,简直你比自己嫁人那会儿还紧张。」 含珠这会儿只想快点弄清伍诚的事,又因为跟楚倾早已熟悉了,便笑着抢过楚倾手里的帖子,娇声催他,「爹爹就别卖关子了,快点告诉我吧!」 女儿罕见地跟他撒娇,看着女儿期待的俏模样,楚倾简直比当了神仙还快活,不再逗女儿,将这阵子他打听到的一五一十说给女儿听,「他是邓麟的外甥,家里上面有个已经娶妻的兄长……他从小习武,不喜读书,家里规矩严,身边没有通房,他自己也不喜欢那些……初三武进士最后一关选拔,他被封了武探花,所以长得还行,就是黑了些,但男人黑点更精神,我就不满你祖父祖母把我生的这么白……」 说到后面又扯远了,含珠听说伍诚那么好心里高兴,想也不想就奉承道:「爹爹真是得了便宜还卖乖,多少人想有爹爹这样的容貌都求之不得呢,你还嫌弃起自己来了。」 楚倾朗声大笑,摸着胡子自夸道:「也是,我要是长得丑,也就没有菡菡这样美的好女儿了。」 含珠脸皮薄,禁不住他这样直白大声的夸赞,红着脸转移话题,「听爹爹的意思,是很满意伍诚了?」家世不错,武艺高超,品行也好,含珠也意动了。 楚倾颔首道:「嗯,阿凝嫁他确实不委屈,不过你们姑娘家的心思跟我们不一样,你跟阿凝又是亲姐妹一般,所以我想过几日叫阿凝过来,然后我再将伍诚叫到家里给你们相看,阿凝喜欢了,我再回那边准信儿。」 含珠就是想再亲眼看看,听了这话喜不自胜,站起身讨好道:「爹爹真好,今晚您想吃什么?女儿都给您做。」 楚倾毫不客气地点了道自己最爱吃的东坡肘子,若不是怕女儿累着,他肯定还会再点几道。 含珠痛快应下,刚要吩咐四喜去厨房传话,忽的想起另一张帖子,询问地看向楚倾。 楚倾瞅瞅女儿,神色突然变得有些不太自然,「刘家想给蔓蔓提亲。刘肃自己没本事,他家老三还行,这次也考了武进士,功夫不如伍诚,容貌比伍诚强很多,白净偏瘦,应该更招小姑娘喜欢。咱们家你娘不在了,爹爹就想你帮爹爹参谋参谋。」 含珠有些意外,不过楚蔓虚岁十六了,是该谈婚论嫁了。 但含珠并不想搀和,看着帖子劝道:「爹爹,我跟蔓蔓虽然是亲姐妹,但我真的不太了解她的想法,不好冒然帮她出主意,爹爹还是亲口问问她的意思吧,若是成了,私底下我倒是可以帮忙操持定亲等事。」 楚蔓一直都不待见她,她真插手楚蔓的婚事,将来夫妻俩恩爱甜蜜还好,一旦有什么争执,含珠怕楚蔓反过来怪她。这种事情谁也不敢保证不会发生,放在楚蔓身上,含珠宁可惹楚倾不快,也要谨慎些。 楚倾本意是想最后一次试着撮合两个女儿走得近些的,现在长女委婉地拒绝了,他倒也没有太过失望,毕竟小女儿固执不敬长姐,他都看在眼里,落得如今长姐与外姓人亲如姐妹,算是小女儿自作自受吧。 「嗯,菡菡说得对,爹爹改日再跟她说。」 楚倾脸上并没露出异样,自然地结束了这话,抬头对上女儿隐含愧疚的目光,楚倾怔了怔,跟着笑了,「还愣着做什么?爹爹今天胃口好,你快去挑个大肘子,要不晚上我不够吃,阿洵臭小子饭量越来越大了,都该顶两个你了。」 傻丫头哪都好,就是太容易心软了。 「那我就做俩肘子。」男人笑得亲昵,含珠情不自禁说俏皮话附和,心里一片温暖。楚倾这人虽然豪爽粗犷,对她却始终温柔体贴,含珠没什么可以报答的,只能努力做个好女儿,哄他开心。 初六这日下午,方氏带着凝珠来侯府做客。 第46章 趁凝珠陪元哥儿去院子里玩的时候,含珠悄悄将伍诚提亲的事情告诉了舅母。方氏这些年把凝珠当亲生女儿照顾的,一听这话,就跟含珠刚听楚倾说时一样,急切地跟含珠打听起来,问得比含珠详细多了,就差没问生辰八字了。 含珠一边留意外面,一边轻声解释,末了道:「舅母,我想先让妹妹瞧瞧他,若是妹妹不喜欢,我请父亲找个委婉的由头拒绝了,免得伍诚再去你们那儿白跑一趟,传出去定国公那儿也丢些颜面,若是妹妹觉得可以,剩下的事情就得麻烦舅父舅母费心了。」 方氏连连点头,「这样也好,事情不成我们就假作不知,日后见面免得他们那边尴尬。」 「那舅母初十也过来吧?」含珠诚心地邀请道,「您眼光肯定比我们好使,有您帮忙出主意,我心里更有谱。」 方氏笑着摇头,提点道:「阿凝今天住在这里,初十伍诚来了也不知道她在,我要是再来,岂不是叫人家看出来了?相人还是得看伍诚合不合咱们阿凝的眼缘,阿凝不喜欢,你我再喜欢都没用,所以我就不来了。」 说完方氏对着院子想了想,又道:「不过我得马上回去了,让你大哥暗中再查查伍诚的人品,你父亲那人,让他带兵打仗我信他,给小姑娘挑人,哼,我还真是不放心。他自己不把女人当回事,说不定伍诚有问题他也觉得没有大碍,然后就因为喜欢对方的本事自以为好心地隐瞒咱们呢。真让你大哥发现他私底下不老实,那你们也不用看人了,男人要是好色,女人嫁过去绝对过不安生。」 凝珠是他们一家的掌上明珠,选夫君这样的大事,最重要的品行那关,她怎么能让楚倾一手遮天? 她是不信楚倾,甚至还记着楚倾冷落小周氏的事,但更多的还是真把凝珠当女儿了。含珠看着对面眼角已经有了浅浅皱纹的长辈,心里就像是有温泉流过,说不出的舒坦。她与妹妹命苦,早早丧父丧母被恶人欺凌,可她们姐妹遇到了贵人,特别是方氏,就像母亲一样关心她们。 「舅母,您对我们真好。」含珠走到方氏身前,郑重行礼。 「什么时候了你还跟我客气?」方氏飞快将人扶了起来,佯装不快道:「再跟我客气,小心以后我都不管你们了!」 含珠情不自禁笑了,娘俩又聊了几句,含珠出去送她。 凝珠当然也要送,等周家的马车离开,凝珠随姐姐往回走时,越想越奇怪,小声问道:「姐姐,你跟义母是不是说什么悄悄话了?她刚刚怎么总是看着我笑?」 含珠牵起自己已经长大的妹妹,笑道:「走,咱们去屋里说。」 给妹妹挑夫婿,当然得告诉她了。 那边方氏回到武康伯府不久,丫鬟就报大少爷回来了。 方氏吩咐丫鬟去传话,让大少爷换完衣裳就过来。 周文庭知道妹妹这几日会在侯府住,听说母亲找他,料到有事,简单收拾后马上来了。二十一岁的男人,穿一身月白色的家常袍子,清隽俊雅,所过之处,小丫鬟们都悄悄打量,那眼神就像黏在了自家公子身上一般,总想再多看一眼。 周文庭恍然未觉,到了上房堂屋拜见母亲,「娘有事找我?」 方氏不急着说话,先问儿子怎么回来这么早,聊了几句家常后,喜滋滋道:「有人看上咱们家阿凝了,初十就要相看!」将伍诚的家世本领好好夸了一番。 周文庭面容平静地听着,心里却如静湖上突然起了大风,翻涌难安。 又有人来给妹妹提亲了,还是今科武探花,宁国公的外甥。 想到十四岁了越来越娇俏可人的妹妹,周文庭不知为何,本能地想要反对。 他也确实反对了,「娘,武将大多外放,你舍得让阿凝与楚家二姑娘三姑娘一样远嫁吗?」 方氏刚听说时也想到了这个,笑道:「你姑父说了,只要阿凝看上伍诚了,他就安排伍诚留京,不会让阿凝远嫁的。」儿子考虑地周全,她很满意。 周文庭皱眉,马上又道:「可他一个武夫,知道怎么照顾妹妹吗?」妹妹那么娇气,武将多半都是急性子,怎么可能会哄妹妹? 方氏不以为意,拿外甥举例子,「你表哥也是武夫,你看他对菡菡多好?你啊你,就是个书呆子,不知道夫妻间的事。男人要是喜欢谁,不管是书生还是将军,都会疼媳妇,天生的都不用学。好比博远,那么冷的一个人,对玉妆不也挺好的?谁都像你不懂风情,这么多年都看不上旁人!」 儿子久久不肯娶媳妇,方氏心里早憋了一股气,有机会就会发作出来。 「但阿凝才十四,娘为何这么急要将她嫁出去?」周文庭一时想不到其他拒绝的理由,只好拿年纪说事。京城姑娘们大多十五六出嫁的。 方氏刚要解释,脑海里突然冒出一个荒谬的念头,紧跟着浮现儿子跟义女相处时的情形,心里咯噔一下,难以置信地看向儿子。 母亲目光灼灼,似要看到他心里,周文庭不解其故,直直地与母亲对视,渐渐地好像明白了什么,周文庭脸色一变,皱眉问道:「娘为何这样看我?」 方氏只是猜测,没有证据前不想说出来让儿子难堪,顿了顿,露出一个无奈的笑,「我知道你当哥哥的担心妹妹嫁错人,也舍不得她出嫁,不过阿凝大了,早晚都要嫁出去,难得遇到一个合适的好人选,你就别瞎担心了,赶紧打听清楚伍诚的底细,我急着知道呢,你姑父那人,我不信他。」 周文庭经过刚刚的对视,知道母亲有了不该有的怀疑,怕再拒绝母亲更会多想,只得应下。 方氏目送儿子转身离去,眉头越皱越深。 凝珠是个好姑娘,可是再好,她现在都姓周了,是周家的女儿,是儿子的妹妹,她绝不会让儿子犯傻做错决定,否则兄妹间传出丑闻,不但会害周家被人耻笑,更会害得凝珠声名扫地,辜负了含珠对他们的信任。 第47章 看来凝珠的婚事定下后,她也得早点娶个长媳回来了,彻底断了儿子的念想。 两日后,方氏跟儿子打听结果。 周文庭心情复杂地道:「确实如姑父所说,伍诚洁身自好,身边并没有女人。」 儿子没有为了不嫁妹妹故意诋毁伍诚的人品,方氏多少松了口气,高兴地道:「如此甚好,那我明儿个就去跟你两个妹妹说,让她们安心相人吧。」 周文庭垂眸,暗暗攥紧了拳头。 「妹妹怎么穿的这么素净?」 五月的清晨还算凉快,含珠洗漱完了正在帮元哥儿擦脸,余光里瞥见妹妹走了进来,穿了一身淡绿色的裙子,清新地跟三月湖边的垂柳枝似的,水灵灵嫩生生,好看归好看,就是太素淡了,这么大的姑娘就该穿红才俏丽呢。 含珠自己不爱打扮,却喜欢妹妹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我相看他又不是他相看我,打扮不打扮有什么关系。」凝珠嘟囔着在床边坐下,一副对今日相看并不是十分上心的样子。见外甥擦完脸了,她抢过香膏要替外甥擦。元哥儿不爱被娘亲按着洗脸,倒跟舅舅一样喜欢臭美,仰着小脸等着,小嘴抿着,嘴角上翘。 外甥可爱,凝珠喜欢极了,先低头响亮地亲了一口,然后一边帮外甥抹香膏一边看了眼姐姐已经显怀的肚子,很是期待地道:「姐姐这回快给我生个外甥女吧,儿女双全多好。」 含珠摸摸肚子,无奈地笑,「我也想,可咱们也做不了主啊。」 「妹妹!」元哥儿听懂了,歪过身子要摸娘亲肚子,被凝珠及时按住,不许他乱动。 大的小的都打扮好了,姐妹俩一人牵着元哥儿一只小手去了前院,拐过走廊,就见楚倾从另一边走了过来。双方照面,楚倾朗声解释道:「阿洵昨天练武累到了,这会儿起不来,让咱们先吃,不用等他。」 含珠心疼了,看着抱起元哥儿的大男人劝道:「爹爹,阿洵才八岁,你别管他太严了。」肯定是给阿洵布置的练武任务太重了,否则怎么会累得起不来? 女人们不懂这些,楚倾没有因为女儿瞎掺合不高兴,笑道:「放心,爹爹心里有数,不会伤到阿洵的。」说完打量干侄女,打趣道:「阿凝前天穿的那条绣荷花的红裙子挺好看的,今儿个怎么没穿?」 凝珠嗔了他一眼,嘟嘴不说话。 楚倾呵呵笑,忍不住摸了摸小丫头脑袋,这个干侄女,还是孩子脾气呢,连谈婚论嫁都不知道害羞,不过楚倾倒是更喜欢这样活泼的小姑娘,长女就是太温婉了,连带着也少了几分娇气,对谁都客气讲礼。 吃过饭,含珠娘仨就留在了前面,没多久阿洵也来了,凝珠陪元哥儿在堂屋里绕圈玩逗他走路,正好走到堂屋门口,听到脚步声,朝外面望了过去。 阿洵一身绛红夏袍走在前面,后面跟着灰衣侍卫打扮的齐智,少年个子高,面容清冷,不知是察觉她的目光还是如何,也抬眼望了过来。凝珠跟齐智对视过几次,没有躲避,因为她知道齐智马上就会垂眸,然而这次少年郎没有,反而用一种奇怪的目光望着她。 凝珠不由摸了摸自己的发髻,难道刚刚抱着外甥玩时被小家伙弄乱了? 手还没碰到脑顶,那边齐智已经恢复了平时的模样,停在廊檐下不再前行。 「舅舅!」元哥儿高兴地朝舅舅晃悠悠走了过去。 阿洵看到白白胖胖的外甥就心痒痒,哀求地看了门口的凝姐姐一眼,弯腰就想把外甥抱起来。凝珠咳了咳,威胁般朝堂屋里面扬了扬下巴,她是喜欢阿洵,可她更关心外甥,阿洵才八岁,不小心摔了外甥怎么办? 爹爹不许他抱,平时一起玩的姐姐也不许,阿洵哼了哼,却慑于里面父亲的威严,只得牵着元哥儿往屋里走。 「吃饭了吗?」含珠柔声问弟弟。 阿洵点点头,蹲下去哄外甥,「舅舅那儿有香喷喷的瘦肉粥,元哥儿要不要喝?」他还小,院子里虽然有小厨房,里面却没有丫鬟婆子,一顿三餐都是来父亲这边吃的。但齐智厨艺好,阿洵每次睡懒觉时都喜欢让齐智在小厨房给他做饭,而不是特意让人从这边的大厨房给他端过去。 含珠姐妹知道那瘦肉粥肯定是齐智做的,互相看看,都轻轻笑了,含珠只是笑弟弟得了个既能保护他又能体贴照顾他起居的好侍卫,凝珠笑容里还有些羡慕,羡慕阿洵的运气。她常来这边,因为跟阿洵玩得好,齐智做了好吃的阿洵偶尔会拿过来给她尝尝,确实都挺好吃的,而且都是姐姐没有做过的北方小吃。 「去吧,今天上午元哥儿就交给你哄了。」楚倾有正事要做,就安排儿子照看外孙。 阿洵有点不敢相信,父亲都不许他抱外甥,现在竟然让他单独照顾外甥了? 八岁的男娃求证地看向姐姐。 含珠笑着点头,又低头问儿子,「元哥儿想跟舅舅玩吗?」 元哥儿惦记着舅舅说的好吃的瘦肉粥,讨好地抱住了舅舅大腿。 含珠便让如意跟着过去,等相看完了她与妹妹再去接儿子。 两个孩子手牵着手走了,楚倾命人摆上棋盘,他与女儿下棋,凝珠拄着下巴在一旁看。两盘结束,富贵走到门前回禀,伍诚来了。 楚倾含珠齐齐看向凝珠。 凝珠这会儿脸终于有点红了,瞅瞅姐姐与姑父,扭头去了侧室。 含珠心里复杂,既欣慰妹妹开了点窍,又因为妹妹极有可能定亲出嫁而不舍,朝楚倾点点头,跟了过去,进了侧室就见妹妹坐到榻上去了,低着脑袋绞帕子。含珠忍俊不禁,走过去牵起妹妹,柔声道:「走吧,上次肯定没看清楚,这次仔细瞧瞧。」 凝珠乖乖站了起来,到底不是太扭捏的性子,姐姐动手了,她也悄悄挑开了一小条帘缝。 帘子外面,伍诚并不知道现在就要给心上人相看了,只当是楚倾这个媒人想先把把关,心思都在如何应付楚倾身上,一听楚倾说要与他下棋,两条英气的浓眉立即拧了起来。 第48章 他好武厌文,不怎么会下棋啊。 男人表情生动,仿佛贪玩的学生被夫子难住了一般,怎么看都有点傻。凝珠咬唇忍笑,再认真瞧瞧这人,长得确实还行,不如姐夫好看,也算是上等之姿了,憨憨傻傻的,应该也好相处。既然姐姐义母姑父都觉得他好,那就嫁给他吧。 小姑娘杏眼探究地望着前方,旁边含珠明白妹妹这是动心了,无声微笑。 这次只是给干侄女相人,楚倾在棋盘上吃了伍诚一局后,觉得干侄女肯定看清楚了,就再也不想跟这个臭棋篓子浪费时间了,不耐烦地撵他走。 伍诚见他脸色不愉,心慌啊,往外面走了两步又回头,诚恳道:「伯父,我是不会下棋,可我真的喜欢周妹妹,伯父再考考我旁的行吗?非要考下棋,那您给我些时间,我学会了再来陪您下几盘?」 楚倾愣住,神色古怪地看他。 里面含珠姐俩再也看不下去了,一起往里面走,强忍笑。 伍诚依然哀求地望着楚倾。 楚倾嫌他傻,有心捉弄他,正色道:「好,那就再给你一次机会。」干侄女那么活泼机灵的好姑娘,伍诚想轻易娶回家,做梦,下棋就当是第一个考验吧。 伍诚根本不知道自己被捉弄了,欣喜若狂,再次行礼才往外走,才下了台阶,余光里突然转过来一道桃红色的身影。伍诚本能地望了过去,这一望就定住了,呆呆地看着缓步走来的娇美姑娘,情不自禁将其与心上人比较,只觉得这姑娘比周家妹妹高挑,身段更妖娆,容貌…… 伍诚无法比较谁更美,他只知道自己心跳快了,为对方看他的眼神。 楚蔓见男人痴痴地盯着自己,她羞涩垂眸,走了两步,再羞答答看了过去,明眸似秋水盈盈,发现伍诚依然没有转身,她咬了咬红唇,这才专心往前走。 富贵跟在伍诚身后要去送他,因此将两人的眉来眼去都看在眼里,心咯噔一下沉了下去,正发愁事后该怎么同侯爷说,里面楚倾大步走了出来,边走边问:「怎么回事?」 话音才落,看到了俏生生的小女儿。 楚倾登时明白伍诚为何停步不前了。 没等他有更多的念头,楚蔓已经到了跟前,仰起头,一脸天真无邪地道:「爹爹,女儿给您绣了条腰带,才绣好就急着给您送来了,想让爹爹试试,没想到爹爹这里有客人,早知道我晚点来好了。」 说着将早就准备好的锦带托了起来。 她貌美不输于楚蓉,声音本就好听,此时娇滴滴地同父亲说话,更是让人沉醉。 伍诚在洛阳时一心习武,平时见的除了家中妹妹就是院子里的丫鬟,哪有接二连三见过这么多美色,还一个比一个妩媚?不受控制被楚蔓吸引,伍诚侧身,想再看看这位姑娘,被富贵狠狠剜了一眼。 伍诚如梦初醒,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再不敢耽搁,赶紧走了,心里无限感慨,这姑娘不愧是楚倾的女儿,果然是仙女之姿。 西侧间里,含珠在听到楚蔓声音时就凑到了窗前,因此看到了伍诚想要扭头却被富贵提醒的情状。她胸口发堵,很不舒服,前几日同妹妹提起伍诚时,妹妹抱怨伍诚眼睛不老实,她还替伍诚开脱,说伍诚没见过妹妹这样好看的姑娘,当然会多看两眼,现在她才知道,伍诚是美貌姑娘都想看,身边一直没人,大概是没遇见过妹妹楚蔓这等倾城姿色的吧? 凝珠也来了窗前,她没生气,只是有点失望。见姐姐绷了脸,凝珠安抚地捏了捏姐姐的手,低声道:「姐姐别气,这个不好还有旁的,我还小,真的不急,要不是你催,我才不想嫁人呢。」 她对未来夫君的要求不高,就想找个只看她一个的,像姐夫对姐姐那样,所以现在认清伍诚爱美是好事,有什么值得生气的?总胜过嫁过去才知道对方并非她的良人。 京城贵女们各有各的圈子,譬如出门做客,大多嫡女们更愿意跟同是嫡女的姑娘来往,庶女们也惺惺相惜,聚在一处聊聊庶女的日常。 楚蔓是庶女里过得最如意的那一拨的,真正高门家的贵女不屑与她来往,有些小官的嫡女还是会巴结她的,庶女们就更是羡慕她了。嫡姐没受宠之前,楚蔓常常出门赴宴,在她的那个圈子里是被仰望的娇娇女,嫡姐受宠后,楚蔓不爱出去了,只与两三个最好的姐妹保持书信来往,偶尔过去做做客赏赏花。 楚倾与宁国公邓麟关系一直都很不错,楚蔓去邓家的次数多了,便与邓麟宠妾的女儿成了闺中好友。两人身世相近,走动起来就容易亲密,平时几乎无话不谈。就在楚蔓从父亲口中得知他给她挑了一个什么样的夫婿的次日,邓姑娘送了封信给她,打趣说她就要变成她的表嫂了,还说初十她伍表哥过来,让她好好相看。 楚蔓猜到里面一定有误会,但可以确定的是宁国公一个姓伍的外甥初十会来自家,还是与亲事有关。楚蔓先让丫鬟暗中打听,得知伍诚其人时,武康伯府的义女周凝来了侯府,还在这儿住下了。其实周凝常来,如果没有这封信,楚蔓不会多想,但知道了其中大概,楚蔓就猜到了。 她的父亲偏心嫡姐偏心到了爱屋及乌,有了好人选最先想到的不是她这个亲生女儿,而是被嫡姐当亲妹妹对待的周凝,父亲要当媒人,要伍诚过来给周凝相看,好姐妹听到点风声以为是给她安排的,所以才写信打趣。 楚蔓不甘心! 她输给嫡姐也就罢了,凭什么还比不上一个周家半路收养的义女?凭什么父亲给外人挑了国公府的外甥当科武探花,给她挑的就是个五品官的幺子,还只是个普通的武进士? 父亲瞒着她,这件事在侯府密不透风,那她就假装不知道,她要让伍诚自己选,她就不信自己比不上一个野丫头!而她确实比周凝美,伍诚一看她就呆住了,如此只要她再努努力,以亲女儿的身份跟父亲撒娇,父亲应该不会再被嫡姐蛊惑偏心外人,就算不成功,伍诚心里有她,周凝嫁过去也不会有好日子过,而她大可以拒绝刘家的提亲,求父亲给她挑个更好的。 第49章 「爹爹,刚刚那人是谁啊?」伍诚走了,楚蔓朝那边看了一眼,有些害羞地问。 楚倾看着小女儿微红的脸庞,明白女儿动了心思,便冷声道:「你一个眼看快要定亲的姑娘,打听外人作何?我还有事,你先回去吧。」 算他看走了眼,因为伍诚身边没有女人,当他是个老实的,未料今日过来给干侄女提亲,竟然还敢明目张胆地盯着他女儿看,干侄女真嫁过去了,他们无法时时盯着伍诚,伍诚不定还会被哪个美人勾走。这样的货色,配不上干侄女,也配不上他的小女儿,因此楚倾要彻底灭了小女儿刚冒出来的心思。 这训斥来得不在意料,楚蔓白了脸,明白父亲还想继续瞒着,她心里委屈,眼里浮了泪,举起手里的腰带递过去,哽咽着道:「女儿错了,这就回去闭门思过,只求爹爹收下这个,我绣了三天才绣好的。」 小女儿哭了,楚倾不禁有些自责,这事是伍诚好色,小女儿什么都不懂…… 接过腰带,楚倾看了看,放柔了声音,「好了,回去吧,等爹爹忙完了再叫你过来。」 父亲没有彻底不疼她了,楚蔓心里舒服了些,乖乖点头,领着丫鬟走了。 楚倾目送女儿拐弯才进了堂屋。 含珠凝珠姐俩没用他叫就出来了。 楚倾一看两个姑娘的脸色就知道她们也看出了伍诚的为人,他这个牵针引线的自觉丢了颜面,沉声道:「是我看错了人,你们不用生气,我会找机会教训他的,叫他癞蛤.蟆还寻思天鹅肉!」看在宁国公的面子上,他照样会让伍诚当官,但这辈子伍诚都别想高升,京官都做不成,哪儿远滚哪去。 含珠本来有气的,见楚倾气成这样,她倒不气了,上前低声劝道:「爹爹算了吧,他只是品行有些……」说到一半,想起楚倾那一园子女人了,她说伍诚好色是品行不端楚倾恐怕会多想,不禁尴尬,赶紧改口道:「好在只是相看,不合适拒了就是,爹爹别因为这事坏了与宁国公的和气。」 楚倾听出来了女儿的顾虑,想解释自己与伍诚不一样,他喜欢女人从来没有瞒过谁,去提亲周家对他知根知底,人家愿意嫁就嫁过来,不答应他也不会假装洁身自好去骗亲,但又觉得说出来没啥意义,哼道:「放心,他是他,邓麟是邓麟,我不会迁怒不相干的人。」邓麟多半也不知道他的好外甥是什么德行。 看向干侄女,见小丫头乖乖巧巧站在姐姐旁边,没事人一样,楚倾乐了,好奇道:「阿凝不生气?」 凝珠摇摇头,有些嫌弃地道:「我本来也不喜欢他,那么黑,长得照姑父姐夫差远了。」伍诚貌不如姐夫,花花心思倒是不少,这样的人才不值得她动气。 这话楚倾听着顺耳,朗声大笑,更多的还是欣慰小姑娘想得开,没有黯然神伤露出可怜样。天下好男人多的是,凭干侄女的容貌,只有她挑男人的份,绝不用担心无人可嫁。 婚事黄了,含珠惦记儿子,朝楚倾告辞,领着凝珠去了阿洵那边。 阿洵在榻上陪元哥儿骑大马玩呢,齐智跟在一旁扶着元哥儿,听外面小厮报两位姑娘来了,齐智心头一跳,立即将元哥儿放到榻上让小家伙坐着,他飞快下地,几乎元哥儿还没反应过来自己怎么从舅舅背上坐到榻上了,齐智已经穿好了靴子,快步退到了一旁。 门帘挑开,眼前多了两道女子身影,齐智无法自控,悄悄抬头,顺着那绿裙往上看。 凝珠三两步走到榻前逗元哥儿了,笑得与往常无异。齐智探究地多看了几眼,越看越困惑,她再没心少肺,相亲这种事情也不可能一点都不上心吧,笑成这样,到底是瞧上了伍诚,还是没有? 从她脸上看不出来,齐智再观察大姑娘,很快就在大姑娘眉眼间发现了一丝郁气。 齐智垂下眼帘,大姑娘不高兴,他心里却突然变得格外亮堂。 可齐智很快又皱起了眉,伍诚其人没有问题,侯爷那么喜欢,为何两个姑娘都没看上?她明显不喜欢对方,齐智为此高兴,但他也想知道伍诚让她不喜的地方。可是知道了又如何,他处处都让她满意又如何,她根本没有察觉他的喜欢,他也根本配不上她…… 有个不断浮起又次次被他放弃的冲动念头再次冒了出来,齐智视线移向榻上还想继续背着元哥儿玩的小世子,心中百般犹豫。侯爷调他过来让他保护世子是信任他,世子娇气又懂事,她出现之前,齐智也愿意一辈子当世子的贴身侍卫,可是现在,他想回到军营,他想立下军功,他想有个稍微能配得上她的身份。 如果她有一点点喜欢他,他都敢不顾后果的去侯爷面前请命,可惜…… 最后看一眼榻前娇声逗外甥的姑娘,齐智识趣地去了外面。 当天下午,方氏过来打听消息,得知伍诚品行有瑕疵,又惋惜又发愁。干女儿短时间嫁不掉了,家里儿子心思莫测,再继续住在一个屋檐下,会不会出事? 她由衷地希望干女儿多在侯府住几日,凝珠却不好意思住了,怕惹楚倾自责,笑着告诉义母她要回家了。看着小姑娘娇俏可爱的脸蛋,方氏不忍拒绝,慈母般道好,心中打定主意回去后再也不给兄妹俩单独相处的机会。 她们走了,那边楚倾黄了一门亲,郁闷了半晌,回头将小女儿叫到书房,笑着道:「下次我休沐时将刘立本叫到家里来,你看看是否合心意。」刘家三郎容貌胜过伍诚,早点让小女儿见到更好的,免得小女儿真惦记伍诚了。 楚蔓派丫鬟趁嫡姐送方氏等人时窥探过众人的神色,猜到她的计划起了作用,嫡姐定是不喜伍诚看她了,想给干表妹找个同程钰那样一心一意的人,这会儿就乖顺地点头。改选伍诚,她得一步一步来,别叫父亲察觉她是有意为之。 小女儿听话,楚倾很是满意。 齐智此时却暗暗打听清楚了心上人相亲时发生的事,那是侯爷的女儿,侯爷大概不会多想甚至怀疑,齐智可从来没有把世子厌恶的四姑娘当成主子。今日楚蔓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伍诚出门的时候过来,真的只是巧合吗?还是楚蔓明明知道,故意要抢旁人的「好夫婿」? 第50章 肯定是了,论美貌,阿凝比楚蔓强了不知多少,伍诚之所以看楚蔓看呆了,准是楚蔓不知羞耻搔首弄姿了,这才勾得伍诚起了色.心。阿凝天真无邪,在勾男人上哪能比得上那种贱…… 齐智呼吸陡然重了起来。 阿凝没有定给别人,他窃喜,但他看不得她被人欺负。 侯爷父女的关系非他轻易敢挑拨的,好在楚蔓真有抢人之心的话,以后定会露出马脚,他耐心地等着就是。 楚倾做事十分利落,请宁国公下了次馆子,将伍诚眼睛不老实的事情说了,邓麟一听就明白没戏了,当着楚倾的面恨铁不成钢地骂了伍诚一顿,回到家里见到外甥继续骂。伍诚无地自容,想再去侯府解释一番,被邓麟劝阻,让他老老实实在家等候朝廷认命,少再惹事。 打发了一个道貌岸然的,楚倾吃了教训,派人安排美人去试探刘家三郎,确定这个后生是真的君子,楚倾就安心等着对方登门了。 转眼到了休沐日,楚倾这次没陪长女,而是将一对儿庶出子女叫过来吃饭。人来了,楚蔓去了侧室,楚倾让儿子陪他一起待客。 楚泓看看侧室的帘子,很是高兴,父亲跟他说了刘家三郎的为人,他自己也打听过,有家世有前途品行也端正,只要妹妹看入眼了,婚后与丈夫相敬如宾,凭着父亲兵部尚书的身份,妹妹在刘家绝对吃不了亏。 楚蔓却不是这么想的,她知道自己是庶女,婚事上怎么都越不过嫡姐,没嫡姐的好命做世子夫人做王妃,所以她退而求次。没有伍诚,刘家三郎勉强也凑合,可是有了伍诚那个更好的,她为何要屈就刘家人? 心里有了主意,刘家三郎再好看楚蔓也没有多看,等客人走了,父兄叫她出去问话,楚蔓一开始扭扭捏捏的不吭声。楚倾见小女儿不似害羞,心知有变,时间长了有些不耐烦地道:「你到底是喜欢还是不喜欢人家?」 楚泓也劝妹妹,「在我跟父亲面前你还有什么不好说的?」 楚蔓这才故意挑了刘家公子的几处不满意的地方,「他太不苟言笑了,女儿有点害怕,我,我想找个爱笑的,将来在一起了不会拘束。」 楚倾看着女儿,想到了伍诚,那就是个大大咧咧的人,喜欢傻笑,难道女儿还是惦记上他了? 他没有说话,听儿子劝妹妹。 任兄长怎么解释,楚蔓都不肯改口,低着脑袋拧帕子。 楚倾示意楚泓下去,楚泓担心妹妹惹父亲生气,有些哀求地道:「父亲,妹妹总是闷在家里不会看人,我先劝劝她吧,刘公子为人正直,我再好好给妹妹解释,她会明白父亲的苦心的。」 楚倾瞅瞅小女儿漫不经心的样子,冷笑,摆手撵儿子走。 楚泓不敢违逆父亲之意,想用眼神提醒妹妹,楚蔓始终低头不看他。楚泓无奈,忧心忡忡地走了。八月里他要秋闱,这两年一心读书,平时与妹妹见面次数少了,加上妹妹年纪渐长,有什么心思也越来越不喜跟他说,他竟猜不透她到底在想什么。 儿子出了门,楚倾盯着小女儿,沉声道:「既然你不喜欢他,我就再给你换一个,不过京城少年里我没发现比刘三更合适的,你年纪也不小了,耽误不得,恐怕还是得从京外的官家子弟里挑。」 其实京城还有几个不错的少年子弟,但那都是嫡长子或是极其受家族看重的次子,家里肯定是想娶个门当户对的嫡女做当家夫人的。有他这个位高权重的父亲撑腰,单讲出身小女儿按理说也有资格去做当家夫人,可是小女儿在外面沉闷不爱搭理人,闺名不佳,生生被她自己拉低了身价。楚倾再想让女儿高嫁,人家不来提亲,他也没办法。 但楚倾可舍不得娇娇女儿远嫁,所以他这话更多的是威胁。 楚蔓却当了真,震惊地看父亲。对上男人冷漠威严的眼神,楚蔓慌了,忍不住道:「爹爹,我,上次来咱们家做客的那位公子……娶妻了吗?要是没有,女儿觉得他,挺好的。」 关系到自己的人生大事,楚蔓不敢再犹豫,父亲追究起来,她咬定自己对伍诚一见钟情好了。 女儿终于说出了心里话,楚倾看在她少不懂事的份上,将不悦压了下去,平静地解释道:「他当着我的面窥视你,可见生性好色,并非良配。蔓蔓,你相信爹爹,爹爹给你挑的人绝对是最好的,刘三年少有才,假以时日必成大器,你安安心心嫁了吧,别让爹爹费心了。」 说到后面语气温柔了下来,语重心长。 楚蔓看着对面仿佛一心为她好的父亲,只觉得讽刺,嫡姐与周凝不喜伍诚倾心于她,拒了婚事,如此父亲也不想将伍诚给她吗?怕被父亲看出她的心思,楚蔓低下头,过了会儿才最后一次努力道:「爹爹,女儿以前出门时也被男人盯着看过,那人看我或许只是因为,因为女儿好看呢?怎么能因他多看了我几眼就断定他好.色?」 伍诚一个大男人,应该没机会见周凝,所以伍诚才是真正惊艳她的美貌,忍不住看她,而不是她那日有心吸引对方。 女儿死心眼,楚倾哼了声,冷笑道:「那你知道他当时来咱们家是做什么的吗?是他先看上了阿凝,对阿凝‘一见倾心’,我才安排他过来给阿凝相看,然后他转眼又看你看丢了魂,这种三心二意见一个爱一个的货色,你真想嫁?」 楚蔓愣住,因为太过震惊,她本能地问道:「是,是他先向父亲求娶周凝的?」 楚倾刚要点头,动作忽然一顿,一双幽深的眸子鹰隼般盯住了女儿,「不然你以为?」 男人目光太犀利,楚蔓猛地回神,知道自己失言惹了父亲怀疑,急着就要辩解,「我……」 「你以为是我发现伍诚人不错,就想把他配给阿凝,而非你这个亲生女儿是不是?」楚倾微微仰头盯着女儿,刚开口时眼里还有愤怒,可愤怒很快变成了自嘲,替女儿回答,「你觉得我宁可偏心外人也不想把最好的给你,所以故意打扮好过来亲自抢人是不是?」 第51章 楚蔓连连摇头,她怕父亲生气,但她发现面前自嘲的父亲更让她害怕,眼泪落了下来,楚蔓扑通跪了下去,哭得梨花带雨,「爹爹我没有,我真的不知道他喜欢周凝,我只是看他高大俊朗……」 话没说完,眼前忽然有什么一闪,下一刻脸上重重挨了一巴掌,打得她不受控制朝一侧跌趴了下去。 耳朵里嗡嗡作响,脸上火.辣辣的疼,楚蔓双手撑地,茫然地扭头看父亲。 从她记事起,父亲就宠她,抱着她背着她,给她买各种各样的好东西,除了小时候嫡姐打过她,楚蔓没有被第二个人打过,可是刚刚,向来宠她的父亲亲手扇了她一个耳光! 「爹……」 「闭嘴,我没有你这样的女儿。」楚倾寒着脸站了起来,不带任何感情地俯视嘴角流血的小女儿,声音更冷,「你姐姐刚病愈时,你先是拐弯抹角地要讨她的香,后来又污蔑她推你落水,看在你年纪小的份上,我都原谅了你,没想到这些年你依然不知悔改,竟然学会跟人抢男人了!天下的男人都死光了是不是,你居然要与阿凝抢?」 堂堂侯府的姑娘,他特意请教养嬷嬷教过礼仪规矩的女儿,居然在他眼皮子底下使出了勾栏院里娼.妓抢人的下贱手段! 不想生气,还是气了,若眼前犯错的是个儿子,楚倾绝对会再打她一巴掌。长女懂事,不与庶妹计较,将姐妹情都倾注在了干表妹身上。他这个父亲信心满满地帮她给妹妹选夫婿,长女那么高兴,高兴地缠着他打听伍诚为人,谁料最后被亲妹妹搅了局! 虽然长女还蒙在鼓里,对此一无所知,楚倾依然觉得脸上疼,两边脸都疼,像是被人狠狠打了几巴掌,而打他的人正是他从小宠爱的是他为了她冷落长女十几年的小女儿! 「来人,将四姑娘送回去,没有我的准许,不得她再踏出屋门半步,也不许三爷去看她!」 楚倾一肚子火,气小女儿辜负了他一片苦心,有好男人不要非要抢个烂的,也气自己当年脑袋被驴踢了,不去哄丧母可怜的长女,反而洋洋自得地把一只白眼狼捧在手心里疼。越气就越觉得对不起长女,楚倾一脚踢开哭着爬起来抱他腿的人,绷着脸走了,对后面熟悉的可怜哀求充耳未闻。 富贵太了解自家侯爷的喜好,也没给楚蔓继续烦侯爷的机会,他不好碰楚蔓,让大丫鬟晚云去堵楚蔓的嘴。晚云本就不喜楚蔓母女,终于盼到楚蔓自己作死了,她畅快无比地将帕子塞进楚蔓口中,与另外两个丫鬟押着人走了。 楚蔓绝望地挣扎,路上惹起几个下人注意,消息就渐渐传了出去。 四喜消息最灵通,幸灾乐祸了一阵,马上去回禀夫人。 含珠陪儿子玩呢,闻言困惑地望向了前院,她知道今日刘家公子会过来,却想不通楚蔓怎么惹到楚倾了。含珠对楚蔓受罚与否不关心,只好奇其中缘由,打算午饭时问问楚倾,既然知道了,不管真心与否,都得劝劝的。然而午前楚倾派人过来传话,他出门做客去了…… 含珠登时明白,这次楚倾是真的生气了。 「夫人还是别搀和了吧,侯爷都躲了,肯定是不想旁人再提的。」四喜低声劝道,怕自家夫人心善,为了一个庶妹惹侯爷不快。 含珠想了想,点点头。 楚倾出府,应该就是想避开与她们娘俩一起吃午饭,怕她打听,那她何必再逆他的鳞? 归根结底,她把楚倾当父亲,但她与楚蔓不是一家人。 那边齐智也听到了信儿,联想今日楚蔓相亲,隐约猜到了父女争吵的缘由。楚蔓受罚是活该,但齐智更好奇侯爷会怎么处置这事,毕竟是亲生女儿,侯爷看似冷漠其实心里十分护短,对楚蔓会气一时,绝不会气一世。 最后侯爷会不会干脆顺了亲女儿的意,将她嫁给伍诚? 只是一个念头,齐智心里就不舒服,真那样,她岂不是白白被人欺负了? 如果他有本事,他一定不会让她受这种气。 望向远空,齐智目光渐渐坚定起来。 然没等他想好如何让她明白他的心意,负气出门的楚倾突然急匆匆回来了,换上官服后直接进了宫。 却是福建传来战报,定王与程钰与东平王首战折兵五千,毁战船二十余艘,最震惊朝野的是,战报上称静王府世子程钰,伤势严重,不治而亡。 朝廷派兵镇乱吃了败仗,还死了年少有为早就立过功的战将,文武百官们都沉默了下来。 明德帝看向了自己的四子。 寿王察觉到了父皇的注视,但他却再也没有勇气主动请缨了。定王程钰二人的本事他很清楚,他们都惨败了,他再过去多半也是继续战败的下场,明知立不了功反而会被人耻笑,他当然不会再提。 明德帝失望地移开了视线。儿子们暗地里小打小闹都没什么关系,可是连迎敌的勇气都没有,让他如何放心将江山交给这样窝囊的儿子? 想到那个沉默英勇却早早没了的侄子,明德帝扫视一圈底下的臣子们,沉声道:「程钰战死沙场,谁还愿意出征?」 武将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没有出声。若是陆战还有几分胜算,可是海战,敌人还是素有海上霸王之称的东平王胡家,除非皇上下旨无法违抗,否则谁也不会主动去送死送败。 一个个都是酒囊饭袋,用不着他们的时候个个将自己吹得天花乱坠万人难当,真出事了就成了缩头乌龟了。明德帝气得呼吸重了些,最后看向心腹大将,「楚倾,你怎么看?」 楚倾还在看手里的战报。 他不相信女婿这么容易就死了,不相信他舍得死,平时想方设法跟他抢女儿抢外孙,小肚鸡肠爱泛酸,怎么可能舍得死? 上面明德帝又喊了声,楚倾回神,才要抬头,视线忽的落在了并排的两个字上。楚倾心中一紧,再次上下看了这两行竖字,发现有些话可有可无,并不适合出现在这种紧急战报上,定王也不会连封战报都写不好,越发确定了自己的猜想。 第52章 再看看最后一段请求朝廷派猛将的话,楚倾慢慢合上战报,抬头面对已经沉了脸的帝王,平静道:「皇上,臣有一人举荐。」 明德帝连同众臣都看向了他,寿王更是暗暗生了警惕,莫非楚倾想趁此机会再提拔他的人?楚倾这人,平时高傲归高傲,对兵权并不热衷,每次打完仗都乖乖上交,但一遇到战事,他手里就好像有个聚将盆似的,只要朝廷用人,他都能送上将才。如此楚倾亲信越来越多,在各地军营里的威望始终居高不下,而对将领而言,军队里的威望有时比虎符还管用。 迎着众人复杂不一的注视,楚倾故意顿了顿才扬声道:「吕老将军的嫡长孙吕奇十岁能将兵法倒背如流,从古至今的陆战海战湖战他全都知晓,因此臣相信吕奇定能担此大任,领兵反败为胜。」 他声音琅琅,明德帝却最先皱了眉。 那吕奇简直就是本朝的赵括,只会纸上谈兵,楚倾怎么? 明德帝不解地盯着他。 楚倾亲手将战报送了过去,挨得近了,悄悄朝明德帝眨了下眼睛,四旬左右的大男人做这种动作,简直是老不正经,明德帝又好气又好笑,人不自觉地放松了下来。 清楚楚倾不是胡闹之人,明德帝沉吟片刻点点头,询问百官的意见。 众臣有什么看法这会儿也不会说。楚倾第一个举荐的吕奇,他们跟着附和的话,吕奇胜了,明德帝先夸楚倾,他们分不到多少赏,吕奇败了,楚倾必会落个识人不明的罪,他们也得跟着挨埋怨,还不如让楚倾包揽一切。 没人反对,这事就定了下来。 散朝后,明德帝单独在崇政殿召见楚倾,「为何举荐吕奇?别告诉朕你真信他的三寸长舌。」 楚倾笑而不语,取过那封战报,走到明德帝身边展开,食指指着上面的「诈敌」二字给他看。 明德帝低头,仔细看看战报,转过弯来了,无声笑了笑,跟着疑惑道:「这两兄弟到底卖的什么关子?」 楚倾隐约有个猜测,扭头看旁边挂着的舆图,目光定在了福建对面的澎湖岛上,「皇上,怀璧与王爷兵分两路意图围剿反贼,东平王同等重视,两侧都派了重兵防守。如今怀璧诈死,那他们就不缺领兵的人,故臣斗胆推断,王爷他们是需要个有名的无能幌子。届时由吕奇带一队兵,东平王听说后必然轻敌,专攻王爷那边,而怀璧暗中藏在吕奇身后指挥,出其不备,极有可能突破澎湖一侧防线。」 明德帝觉得这番推测很有道理,点头赞同,拍拍楚倾肩膀感慨道:「幸好你心细如发,否则朕险些辜负两个小辈的信任。」 楚倾熟练地替他开解道:「皇上忧心国事,考虑地多,难免有所疏漏,臣也是悲痛怀璧之死才多看了几遍,那臭小子,还是欠稳妥了,该多给些线索的。」 「给多了人人都能看出来,消息传到反贼耳里怎么办?」明德帝替子侄说话,不知想到什么,忽的叹了口气,用只有楚倾能听到的声音道:「老了老了,朕还记得当年与你并肩作战时的情形,一眨眼二十几年过去了,轮到他们兄弟俩显威风了,咱们只能在这儿干等着。」 语气里满是怀念。 楚倾却听出了旁的意思,皇上拿定王女婿与他们君臣相比,莫非? 楚倾探究地看向明德帝。 明德帝只负手上前,跟他议起福建战事来。 关系到未来储君,知道太多并非好事,楚倾也不再想那些,认真与他探讨。 天色将晚,楚倾才回了侯府,换完衣服去了莲院,这会儿早将小女儿上午气人的事情忘了。含珠也忘了,忧心问他,「爹爹,是不是福建有了消息?」 楚倾在路上已经想清楚了,因此没有绕弯子,打发丫鬟们出去,他瞅瞅乖乖坐在榻上抱着枕头玩的外孙,没把小家伙放在心上,低声嘱咐女儿:「怀璧与定王故意吃了败仗,怀璧诈死诱胡家军轻敌,所以菡菡得搬回王府去,丧事期间装装样子,然后老老实实待在长风堂,别再出门了。」 他先说了,免得日后女儿从别处听到女婿死了的消息,白白伤心难过。 含珠脑海里一片纷乱,紧紧盯着他,「爹爹如何知道他是诈死?」会不会程钰真出了事…… 光是一个念头,含珠眼泪就不受控制涌了出来。 楚倾心疼地不行,连忙用更低的声音解释了战报上的暗语,为了让女儿相信,还捏造了一些,最后还想发毒誓证明自己没有骗人。 含珠慌忙按下男人的手,不许他瞎说,「我信我信,爹爹别说了!」 她信楚倾,更信她的丈夫,信程钰绝舍不得丢下她们娘仨。 「爹爹!」 解决了战报,父女俩正要商量怎么操持假丧事,榻上的元哥儿突然脆脆喊了声。 含珠震惊地扭头。 元哥儿看看娘亲,歪过身子望向门口,又喊了声爹爹。 程钰走后,儿子只有在楚倾提起「怀璧」二字时才会想起爹爹,旁的时候含珠不会多想,现在一听儿子喊爹爹,含珠压在心底的思念全都涌了上来。忍不住泪,又不想让楚倾瞧见,含珠匆匆去了外头。 元哥儿茫然地望着娘亲。 楚倾走过去将外孙抱了起来,低头亲了一口,「元哥儿乖,等你跟舅舅一般大了,外祖父教你功夫好不好?学了功夫,长大了就可以陪爹爹一起去打仗了。」 元哥儿眨眨眼睛,过了会儿摇摇头,扭过身子指榻上的枕头。 舅舅说学功夫就不能睡觉了,他要睡觉,才不学功夫。 楚倾弄懂外孙的意思后,哭笑不得。 当天晚上,楚倾就将女儿外孙送回了静王府,临走前再次嘱咐女儿别对任何人提这个秘密,哭不出来就拿动过手脚的帕子抹眼睛。含珠郑重应下,回头虽然不忍舅母妹妹伤心,怕影响程钰的大事,依然守口如瓶,只盼着程钰快点凯旋。 第53章 但并不是所有人都惋惜朝廷少了个英杰的。 顾衡听说程钰死了,当时就笑了,她少了一个靠山,他则少了一个威胁。 心里高兴,夜里与妻子敦伦,顾衡忘了收敛,孟仙仙连声哀求他才回神,看看身下越发消瘦早已因为病症减了颜色的妻子,顾衡也没了兴致,倒在一侧,缓了会儿才起身帮孟仙仙收拾。孟仙仙知道丈夫没有尽兴,很是自责,闭上眼睛哭道:「子衍,我,我给你抬个通房吧?」 她病了这么久,没法伺候他,他对她好,她也该顾及他的苦处。 「胡说什么。」顾衡惩罚般捏了她腿一下,见她哭了,他无奈地帮她擦泪,「心疼我就快点好起来,别拿这种话气我。」 他不要旁的女人,孟仙仙又欢喜又愧疚,靠到他怀里哽咽。 他对她这么好,她真的舍不得死,可她知道,她没有多少日子了,今早还咳了血,没敢告诉他罢了。 她眼泪不断,顾衡柔声安抚,脑海里想的却是去年寿安长公主死了后,太医们说的话。 如果妻子真如太医当时所说,最多能撑一年,那距离寿安长公主的忌日已经不足一个月了。程钰这时候死,是不是老天爷要给他机会抢回含珠,好弥补曾经的遗憾? 顾衡笑着闭上眼睛。 夜里他做了一个梦,梦见妻子死了,含珠嫁他为继室,掀开盖头,美人一如当初。 云阳侯府,齐智却翻来覆去睡不着,福建战事紧张,他现在过去,很容易抓住机会立功。 那就趁明日世子到王府祭拜时见她一面吧,如果她肯给他机会,他马上去同侯爷请辞。倘若她只当他是世子的侍卫连机会都不给他…… 齐智苦笑,真那样,明日,或许就是他最后一次见她? 程钰假死,静王府里先搭了灵棚摆了棺木,等「尸身」运回来再发丧。 含珠肚子快四个月了,已经过了最容易出事的那阵,但她先后经历了丈夫远征公婆丧命等劳心事,楚倾担心女儿再经不起折腾,特意交代了司嬷嬷,让女儿在棺木前哭一会儿就装晕回去休息,除了周家人,其他人一概不用见。 含珠自己知道程钰没事,做不到真的伤心痛哭,她也不敢落泪,怕元哥儿跟着哭,所以方氏早早领着凝珠过来看她,含珠就装作哀莫大于心死的样子,靠在床上呆呆地不说话。元哥儿靠在娘亲身边,大眼睛困惑又紧张地观察长辈们,不懂为何她们都不笑了。 方氏还好,好姐夫死了,凝珠哭得眼睛都肿了,想安慰姐姐,一开口喉头就发哽。 「走吧,咱们去前面看看。」方氏怕干女儿哭出来吓到元哥儿,忍着心里的疼同小姑娘道。 亲姐姐伤心难过,凝珠做不到什么都不说,侧坐在姐姐身旁靠在她肩上,背对外甥那边哽咽着道:「姐姐我先过去,一会儿再来看你……姐姐,我知道你心里疼,可你想想元哥儿想想肚子里的外甥女,你别憋坏自己行吗,我怕……」 含珠被妹妹说得眼睛发酸,抱住妹妹低声哄:「姐姐知道,阿凝放心,姐姐不会让自己出事的。」 姐姐终于开了口,凝珠心里勉强好受了些,悄悄擦了泪,想再抱抱外甥。 元哥儿不给,侧趴在娘亲身上,看娘亲红红的眼圈,「娘不哭……」 凝珠再也看不下去,飞快出了屋,眼泪跟断线的珠子似的,方氏心情沉重地跟了出去。 含珠目送亲人出门,叹口气,柔声哄身边的儿子。 她们娘俩弱的弱小的小,静王府里没有旁的人,方氏这个舅母就帮忙操持丧事。周寅周文庭父子俩接待男客,方氏领着凝珠招待女眷。 凝珠低着脑袋默默垂泪,谁来跟她都没有关系,直到她听见丫鬟报出顾老太太的名头。 凝珠震惊地抬起头。 「低下去,她认不出你的。」方氏镇定地提醒干女儿。姐妹俩进京时含珠十三,凝珠八岁,如今六年过去,顾老太太或许还记得含珠,绝不可能认出容貌气度都大有变化的凝珠,更别说凝珠一双杏眼哭成了核桃眼,她身为半个母亲都瞧着眼生,没法违心说不丑。 但顾老太太今日过来是受了孙子的嘱咐的,自然也知道了真相。 曾经她弃之如敝履的江家姐妹都飞上了枝头,一个王妃跑不了了,一个是伯府贵女,孙子还因为她们姐妹被定王程钰压制,顾老太太胸口堵得难受,若不是程钰死了让她痛快了点,恐怕昨晚就气过去了。 幸好儿子已经想到了翻身的计划,还让她过来先给江家姐妹添些堵。 同方氏说了几句惋惜节哀的话,顾老太太目光落在了凝珠身上,走过去同样安慰了一番。凝珠低头不语,顾老太太却趁挨得近时飞快将一个小竹筒塞到了她手里,凝珠吃惊,没等她抬头,顾老太太轻不可闻地威胁道:「给你姐姐,别让旁人知道。」 退开时,威胁地看了她一眼。虽然她不知孙子写了什么,既然孙子交代了,她就会做。 凝珠心里一紧,方氏疑惑地看过来时,她本能地将竹筒藏到袖袋里,没有说出来。 凝珠怕里面有什么连义母也不方便知道的秘密,同时也怕竹筒里的东西会惊到姐姐,因此寻个借口离开了灵棚。她在王府有个自己的小院子,凝珠直接回了那里,打发丫鬟们在外头守着,她单独进了屋。 竹筒里是封信,没有信封,就一张卷起来的纸。 凝珠忧心忡忡地打开,看到一半,气得将信揉成了一团。 顾衡怎么如此厚颜无耻?他靠孟仙仙才有了今日,听说孟仙仙身体越来越不好,最近都卧病在床,顾衡不好好照顾妻子,竟然在姐夫战死的当头写信向姐姐诉请?还说什么如果姐姐不是王妃,如果他没有成家,他愿意与姐姐破镜重圆…… 凝珠从来没有如此生气过,愤然起身,走到烛台前将信烧了。 第54章 这信绝不能给姐姐看,凝珠怕脏了姐姐的眼睛,也怕气坏了姐姐的身子! 但她咽不下这口气,顾衡是不是以为姐夫死了,就没有人替她们撑腰了? 看着信在火苗里烧成灰,凝珠最先想到了除了姐姐外最亲的义母,可是不行,义母是女眷,没法做什么,义父大哥都不知情,也不能跟他们说。陈朔知情,他是姐夫留下来护卫长风堂的,功夫好手下还管着长风堂一众侍卫…… 凝珠再不犹豫,领着丫鬟去了姐夫的院子,她想去找陈朔的,却在路上意外撞见了齐智。 齐智刚送世子去了后院,确定世子短时间内不会出来,他才暂时离开,过来寻她。只是真见了面,齐智实在没料到会看到这样的她,一身素裙蹙眉沉脸快步赶路,明显是生气了,而原本娇美的脸因为那双变了样子的眼睛,发怒起来竟然很有气势。 齐智不由愣住。 凝珠看到他时就停了脚步,毕竟也是熟人了,想打声招呼,对上齐智震惊的目光,凝珠不知怎么就想到了自己发肿的眼睛。凝珠知道现在的自己很难看,只是姐夫死了,她没心思在乎容貌,也没有人会不识趣地盯着她眼睛,这会儿齐智无礼,凝珠气上加气,别过脸准备直接离开。 「凝姑娘要去哪里?」去后院不是这条路,齐智忍不住问道,说话时再看她又红又肿的眼睛,只剩下心疼。或许是因为这有可能是最后一面,少年没有再掩饰心中所想。 凝珠回头时挺生气的,未料一转身,就对上了那样一双明亮的眼睛,像是冬日冰冻的湖终于融化,浮动着震撼人心的粼粼波光,他整个人好像也变了样子,不再是那个只知道低头守礼的侯府侍卫,而是…… 凝珠说不出那种感觉,只觉得眼前的齐智,应该才是真正的他。 那样的眼神,是关心她吧? 凝珠忽然就不气了,但顾家是她们姐妹的秘密,凝珠不想让齐智知道,摇头反问:「你有事吗?」 五月的阳光明亮到刺目,齐智看着心上人微微眯着眼睛问他的单纯样子,犹豫片刻,点了点头,「有两句话想单独问你,你,着急走吗?」 京城到福建千里迢迢,他想立功就必须尽早出发,真没有时间了。 跟随凝珠的丫鬟皱眉,警惕地看了齐智一眼,「是你要问,还是世子要问?」他什么身份,竟然想单独与姑娘相处? 她的话里警告意味十足,齐智无动于衷,只望着几步外的凝珠,执着认真。 凝珠却不满丫鬟这样对齐智。在她眼里,小时候常常见面的齐智是伙伴不是侍卫,或许在侯府王府伯府里面,齐智身份不高,可凝珠从没真正把自己当成京城贵女看,她只是江南一个小户人家的女儿,是只有姐姐相依为命的孤女,跟同样孤儿身份的齐智没有太大区别。 「你去那边等我。」凝珠平静地吩咐丫鬟去前面等,顺势观察是否有人过来。 那丫鬟明白姑娘不高兴了,识趣地去做事。 凝珠看看齐智,转身去了一颗茂盛的花树下。 齐智紧张地手心冒汗,落后两步跟着她。 「你要问我什么?」站定了,凝珠好奇地问,熟悉少年闷葫芦的性子,怕他此时也闷,凝珠又提醒道:「你快点,我那边还有事。」 「我喜欢你。」 齐智深吸一口气,低头看她,在心上人震惊的目光里一鼓作气说了出来,「我喜欢你,两年前就开始喜欢了,我知道我配不上你,一直都忍着,可是看你与伍诚相亲,我不想忍了。如果你,你愿意,我这就去向侯爷请辞,去福建挣军功,有了功名再正式提亲,你不愿意,我马上回辽东大营,这辈子都不会再见你,惹你不喜。」 少年声音低沉,说的很快,一字一句又是那么清晰。 凝珠难以置信地看着面前的俊朗少年,随着他的话回想这两年相处,然除了为数不多的几次偷看,她真想不起来齐智对她做过类似喜欢的举动……对了,有一次阿洵抱怨齐智留给她的糖炒栗子比给他的大…… 那就是齐智的喜欢? 凝珠莫名想笑,身体一动,眼睛被树叶缝隙里漏下的光刺了一下,凝珠连忙闭上眼睛,睁开的那一瞬,记起了自己此时的模样。 凝珠怔了怔,情不自禁地摸了摸眼睛,是肿的,好像比早上还厉害。 「不舒服?」齐智说完话就一直盯着她了,都不敢眨眼睛,怕错过她任何情绪变化,见她抬头揉眼睛,担心地问。 急切紧张的几个字,凝珠心里某个地方倏地软了。 她这么丑,他居然还能那样认真地说喜欢她。 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瞥见身上素白的衣裙,想到刚刚在福建殒命的姐夫,凝珠突然就哭了,背过身道:「不许你去福建……」 齐智脑海里那根因为期待紧绷的弦一下子就断了,不许他去,就是不愿接受他吧? 可她为何哭了? 这些年齐智只同自家大姑娘跟她说过话,因此他不懂女儿家的心思,不懂她为何哭,却认定是自己冲动的话惹了她,退后两步苦涩道:「是我痴心妄想了,凝姑娘别哭了,我不去福建了,我去辽东……」 「你去辽东做什么?」凝珠猛地转过身,难道那里也有战事? 断了念想,齐智规矩地垂着眼帘,「我知道你心善,不想我丢了侍卫的差事,但我动了不该有的心思,本就不配继续伺候世子了。」 凝珠终于懂了,抿抿唇,冷声道:「那你去吧,你走了我就嫁给别人!」 言罢头也不回地跑了,姐夫刚走,她现在没心思与他多纠缠,这样说了,他应该能懂吧? 人往前跑,耳朵留意后面的动静,什么都没听到,凝珠咬咬唇,怕他真的太傻,拐弯前回头看。 第55章 齐智一开始确实没有领悟她的意思,有点奢望,又怕是自作多情,直到她慢了脚步回首,拿一双核桃眼看他,齐智才终于定了心,如春风吹过心头,傻傻地望着她笑。 凝珠松了口气,再不留恋,去寻陈朔。 程钰不在京城,陈朔暂且就成了长风堂的顶梁柱,为了不让他这个柱子心慌摇晃,楚倾将程钰诈死的秘密也暗中告诉了他。因此陈朔面上沉重心里很镇定,一听凝姑娘说顾衡写了封信纠缠夫人,眼里立即窜起了火。 这个顾衡,真以为他们不敢动他是不是?若非定王疼惜亲表妹,不忍表妹守寡,二爷早将顾衡的皮扒了,哪还用得着圈禁顾澜去定王府当人质? 想到顾澜,陈朔嘴角浮起冷笑,目送凝姑娘走了,他回屋里写了封信,派人送去定王府。定王走之前留了人以防万一,顾衡那边出了什么事情,他们二人可以商量着来,只要别惊动永福郡主就好。 定王府。 定王心腹邢留收到信后,去求见王妃。萧彤听他说是姨娘顾氏那边的事,点点头,没有多问。她明白顾氏在王府的处境,只是不懂王爷为何如此对待一个姨娘,不过那与她无关,王爷交代她不用管,她正好落个清闲。 她不上心,身边的管事嬷嬷悄悄派人去盯着,很快就带了信儿回来。 「王妃,邢留在那边算上进出院子也只待了一刻钟不到,去的时候两手空空,出来时手里抱了一个匣子,不知里面是什么。」她打发去的小丫鬟不敢靠太近,没能听到院里的动静,整个院子都跟往常一样,一片死寂,也不知那姨娘在里头过得是什么日子。 萧彤心中不解,却淡然道:「王爷自有安排,咱们别搀和了。」 管事嬷嬷恭敬地垂眸。 顾家,顾衡刚问完祖母在静王府的情形,得知含珠根本没有露面,是方氏操持待客事宜,那封信也托凝珠转给她姐姐了,顾衡仔细想了想,并没有担心。 凝珠从小听姐姐的话,肯定会把信交给姐姐的。含珠呢,重脸面脸皮薄,现在又是伤心难过的时候,看完他的情信最多生生气,绝不敢告诉旁人,丢她自己的脸。顾衡知道自己这事做的有些多余,但他喜欢她,想要征服她,那么现在表明心迹,将来他找到机会抢她过来,旧事重提,她更容易相信他的心。 谈完正事,顾衡去了妻子那边,陪妻子儿女。 椅子才坐热,丫鬟报定王府送了礼过来。 孟仙仙靠在床头,闻言疑惑地看向丈夫,不是逢年过节家里又没有喜事,二表嫂送什么礼? 「准是给你补身子的,你们先讲故事,我过去看看。」顾衡笑着站了起来。 孟仙仙点点头。 五岁的南南想跟爹爹一块过去,可是看看床上虚弱的爱听他讲故事的娘亲,还有娘亲旁边笑着看他的妹妹,就继续一本正经地讲起新学的故事来。 清脆的童音传到窗外,顾衡心思却都跑到了定王府的礼上,联想自己刚刚送了信给含珠,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儿,莫名地不安。 「老爷,定王府的人放下礼就走了,」守在厅堂门口的小厮微微弯着腰回道,手指向里面,「说是专门送给老爷的礼,让您先自己瞧瞧。」 顾衡脸色当即沉了下去。 走到桌前,看着上面两尺来长的木匣,顾衡突然有点不敢打开。与此同时,又急切地想知道里面究竟是什么。 顾衡闭上眼睛,良久之后,伸出手去翻匣子。 才露出一条缝隙,便有血.腥味飘了出来,顾衡忘了呼吸,再开大一点,看到一只…… 女人的手。 手上还带着血,很是可怖,顾衡的目光扫到那根食指上戴着的熟悉的红宝石戒指时,不受控制松了手。匣盖没了支撑,「啪」地掉了下去,重新遮掩了里面的东西。 空气中的血.腥味却萦绕不散。 顾衡看着这匣子,想到妻子给妹妹添妆时的祝福,想到妹妹被人砍手时该是何等惊恐绝望,又疼又悔又恨! 江含珠,她居然如此狠心! 那就休怪他不义! 与其让妹妹凄惨地活着,终身被关在一个小小的院子里,他宁可她死了,早死也是种解脱。而江含珠,他原本还想与她再续前缘,得到她后对她千般宠爱,现在他改主意了,他要将妹妹受的苦都加诸在她身上,他要她与她的妹妹孩子都不得好死! 抱起匣子,顾衡大步往外走,边走边吩咐小厮去备马车,然后一路出了京城。 到了郊外,顾衡亲自架柴生火,连着匣子一起火化成灰,最后一颗火星没了,顾衡也终于平静了下来。 他回头,瞥见远处的林子里有人影静立,对方站得靠外,仿佛并不介意让他知道,或许就是要让他知道。 顾衡冷笑,这些人以为跟踪他,他就没有机会做旁的事情吗? 马上就要六月了,妻子没有多少时间了,届时他再送他们一份大礼。 俯身将灰烬收到坛子里,留着将来同妹妹一起下葬,顾衡平静地回了城。 云阳侯府,楚倾也领着阿洵从王府赶了回来,阿洵回自己屋里继续哭表哥去了,齐智安抚了一阵,见世子哭着哭着就睡着了,齐智站在床边默默看了男娃半晌,这才去寻侯爷。 她愿意嫁他,还因为担心他在战场出事不许他去战场,齐智难以形容自己的欣喜若狂,可他必须去,有了功名才能去周家提亲,才能让她做官家夫人,让她衣食无忧,一辈子生活富足。 她越不在乎他的身份,他越要努力给她最好的。 而且表公子死在福建那片海上,他替表公子报了仇,多少能让她与夫人好受些。如果他福薄没有命回来,有今日她回头看他那一眼,他也死而无憾了。她呢,有那么多人关心照顾,或许会为他哭,但很快就会忘了他,嫁给别的好男人,平平安安过下去。 第56章 齐智心坚如铁,在书房见到楚倾便跪了下去,「侯爷,我想去福建抗敌,求侯爷成全。」 楚倾放下手里的折子,抬眼看跪在那儿的少年郎,「想报效朝廷?」 齐智六岁起就跟着他了,楚倾断断续续带了他三四年,其他时间安排齐智在军营里历练。在军营同龄的少年苗子里,齐智是最优秀的,所以他召他过来给儿子当贴身侍卫。如今齐智想要离去,楚倾并不失望,他也有过年少热血的时候,换成十六七岁的他,遇到这种上阵杀敌的机会,楚倾也会抓住。 齐智没有隐瞒,如实回道:「我想娶凝姑娘,只有立了战功才有资格去伯府提亲。」 楚倾很是意外,盯着少年看了会儿,沉默了下来。 齐智昂首挺胸跪着,挺直的脊背如他坚定的心。 楚倾食指无意识地敲着桌子。他是名门子弟,也是靠战功登上兵部尚书位置的威武将军,楚倾对身份并不是特别看重,譬如给侄女小女儿选夫君,楚倾更看重的是男人的本身,人品要好,会疼媳妇,本事要高,能挣钱养家,而不是靠祖上留下来的爵位钱财混日子。 齐智的前途,楚倾有把握,只是他会不会照顾干侄女…… 「阿凝知道吗?」楚倾沉声问,声音威严。 私定终身不合礼,齐智不想连累心上人,否认道:「我想先立功,没有功劳或是没有命回来,其他都是空谈。」 这话合楚倾胃口,但干侄女挑女婿他只能推荐人选没法真正做主,也就不能给齐智什么承诺,点头道:「那你就……」 「侯爷!」 楚倾还没说完,富贵火急火燎闯进了门,「侯爷,刚刚……」说到一半看见那里跪着一个人,富贵急忙闭上嘴,认出是齐智是侯爷心腹,他才继续道:「侯爷,刚刚我收到密报,皇上中午歇晌,醒来起身时突然中风了!」 楚倾神色陡变,下一刻风似的冲出了书房。 明德帝突然中风,宫里的太后丽妃惠妃最先抵达崇政殿,寿王瑞王连同几位王妃急匆匆赶了过来,楚倾和几位阁老大臣也有资格进殿,神色凝重地站在皇亲们身后,看太医为明德帝诊治。 中风这种病,在上了年纪的人里并不罕见,史上也有中风残疾的皇帝。明德帝年近五旬,得了这病乍听起来让人很意外,却又不是特别难以置信,众人追究不了谁,只能期待太医们妙手回春。 看看龙榻上全身瘫痪嘴歪眼斜的明德帝,太医院院使裘大人微微摇头,放下明德帝的手,转身朝太后道:「回太后,皇上登基后勤于政事,日夜操劳,二十多年来从无懈怠,去年长公主过世时皇上龙体就欠安了,臣等奉劝皇上调理休息,然此次东平王造反,皇上……这次皇上病发的急,万幸发现的及时,暂无性命之忧,只是……」 「什么时候还吞吞吐吐的,」太后沉着脸呵斥道,「你只管告诉我你们到底能不能治好皇上!」 此话一出,包括裘大人在内的六位太医慌忙跪了下去,互相看看,由裘大人开口道:「臣等会竭尽全力医治皇上,只是皇上能不能恢复,能恢复到什么地步,臣等实在无法保证。」 亲儿子病成这样,太后怎会满意这种模棱两可的敷衍话,正要再数落几句,龙榻上明德帝忽然呜呜叫了起来,哆哆嗦嗦地抬起右手,好像要指向谁,而他手指所指方向站着寿王瑞王俩兄弟,俩兄弟后面不远就是楚倾等重臣。 惠妃心疼丈夫,想要过去服侍,被太后一声短喝喝停了步。 「我的儿啊,你想说什么?」太后神情悲痛地坐在龙榻边上,苍老的手握住儿子颤抖不停的手,俯身凑到明德帝面前,侧耳倾听。旁边众人也都提起了心,想分辨明德帝的话,特别是几个阁老大臣,隐约猜到皇上是要交代朝政之事。 明德帝现在身上几乎没有一处听他使唤的,努力想让自己的声音清晰,发出的却是呜呜声。 太后也听不太清,但她看到了儿子的嘴型,配着那含糊不清的话,心里就明白了。 儿子想让三孙子暂理朝政,而不是她最看重的幺孙寿王。 太后盯着儿子急切又似乎哀求的眼睛,忽然老泪纵横,点点头安抚道:「你别急,娘听清楚了,你想让老四暂理朝政是不是?」 明德帝脑子里是清楚的,但他不知道母后的心思,以为她没听清,急得解释,多了不能说,就只强调一个「三」。 他没有性命之忧,太子可以等他养好了些再立,现在他说不清楚,抢着交代太子,逼急了一直支持老四的母后,老二又不在京城,母后不定会做出什么。先由三子瑞王理政,既不会激怒母后,又免了老四占了位子野心膨胀。 明德帝想的好,可他口齿不清,三字说出来反而更像四。 寿王激动地攥紧了手。 后面楚倾垂眸,稍顷目光投向了太医。只要皇上活着,只要皇上能恢复到能清楚表达自己意思的地步,现在哪个皇子理政都没有关系。 「好了好了,太医交代你要心平气和的养病,不能着急也不能动气,你快好好休息吧,朝廷的事有老四有诸位大臣们替你打理,不会出乱子的。」太后拍拍儿子的手,不愿看儿子眼里渐渐变得复杂的情绪,扭头对几位大臣道:「皇上的意思,你们都听清楚了吗?」 人虽老迈,目光却犀利如鹰隼。 她是太后,是皇上的母亲,皇上话音含糊,这屋里最有资格替皇上解释的便是她,楚倾等人就算心里不赞同,在明德帝无法清晰发出「三」字的情况下,他们只能尊重太后的话。 「请皇上安心养病,臣等定谨记皇上平日训诫,殚精竭虑,绝不叫朝廷出任何乱子。」楚倾领头下跪道,其他三人几乎同时跪了下去。 他们识趣,太后悄悄松了口气,丽妃与寿王也暗暗欢喜。 第57章 龙榻上明德帝听到楚倾沉稳有力的话,眼睛定定地望着床顶,想到太医关于他休养的叮嘱,也不再白费力气,疲惫般闭上了眼睛。他不能动气,真气得无法恢复了,那才是死不瞑目。 大事定了,太后命楚倾等人退下,当着寿王瑞王的面嘱咐丽妃惠妃两个妃子,「皇上病重,我老了,想亲自照顾他也有心无力,就留吉祥在这边盯着。妃子里面,皇上平日最宠爱你们两个,你们辛苦些,轮着过来伺候吧。」 惠妃哭着应下,伸手抹泪时,帕子遮掩了眼里的疑惑。 丽妃同样心中不解,傍晚惠妃照顾明德帝,她去了慈宁宫。 「母后,您为何还让她伺候皇上?」丽妃有些委屈地问。惠妃比她年轻比她貌美,一进宫就抢走了她的宠爱,她唯一比惠妃强的就是有姑母为她撑腰,好不容易可以在侍疾的事情上出口气了,姑母却…… 侄女空有美貌没有脑子,太后懒得与她说,怕她知道真相后露出痕迹惹人怀疑,便不悦地呵斥道:「皇上病成这样你还有心思争宠?若非你是我亲侄女,就凭你刚刚的话,我便要将你打入冷宫!」 丽妃没有得到期待的解释反而挨了骂,吓了一跳,瞅瞅太后阴沉的脸,再也不敢留在这里,灰溜溜走了。 太后目送她离去,忽的朝后面栽了下去。 旁边的宫女大惊失色,急着过来伺候。太后只是那一下子天旋地转,躺好后已经恢复了清明,不许宫女们去传太医,也不想听她们啰嗦,她摆摆手打发了人,然后朝里面转了过去,躺着躺着,眼角落下几滴老泪。 那是她的亲儿子,她做不出虎毒食子的事,可是,为了她最亲的孙子,为了她娘家的世代荣耀,她也不能让儿子恢复过来了,不能让他将皇位交到定王手里。 所以她必须安排丽妃惠妃一起伺候儿子。 只让丽妃伺候皇上,皇上出了事情世人会马上怀疑她们暗中动了手脚,丽妃惠妃轮流着来,既显得她公正,又能遮掩过去。今日儿子发病瘫痪,她先让寿王打理朝政,过阵子儿子恢复不了,她再趁定王回京前扶植寿王登基,如此顺理成章。等寿王坐上了那个位子,定王回来也迟了,他敢不老实,便是忤逆造反。 但愿一切顺利吧。 太后长长地呼了口气,苍老浑浊的眼里渐渐恢复了平静。 顾家。 皇上中风,顾衡也进宫了,定王等人出宫时,他一道回了府。 「皇上情形如何?」顾老太太急着问,顾衡的母亲董氏也忧心不已,紧张地看着儿子。 顾衡简单地解释了一番。 顾老太太看看孙子,心思转了起来,定王不在京城,皇上瘫痪在床,宫里太后为大,太后是寿王也是他们顾家这边的…… 董氏没有婆母想的那么多,瞅瞅儿媳妇的院子,哀声叹气地叮嘱儿子,「这事千万别让仙仙知道,那孩子,再经受不住任何打击了。」一边说着一边抹泪,孟仙仙是好儿媳妇,眼看着她一日日消瘦下去,董氏真的心疼。 顾衡点头,京中情形突然有了变化,他有很多事情要重新考虑,辞别家人,去了书房。 夜幕降临,他才去陪妻子儿女用饭,饭后孩子们随着乳母走了,顾衡照顾妻子洗漱。 孟仙仙自知剩下的时间不多了,格外珍惜与丈夫在一起的机会,目不转睛地瞧着他,很快就发现了男人面上的愁容,不由紧张道:「子衍愁眉不展,莫非出了什么事?」 顾衡好像突然回神般看了她一眼,紧跟着不太自然地笑道:「没事没事,你别多想。」 他一看就是在撒谎,孟仙仙想到以前她的好姐妹死了丈夫瞒了她很久,这次也许又有她看重的人出了事,顿时急了,「子衍,到底怎么了?你快告诉我,你不说,我心里难受,我……」 一着急,孟仙仙突然咳了起来,攥着帕子捂住嘴,明明咳得那么厉害,脸上却白得跟纸似的。 顾衡神色复杂地看着面前如风中残烛的妻子。 同床共枕这么多年,他对她不可能没有一点感情,可是,他为了报仇连亲妹妹都放弃了,孟仙仙一个本就命不长久的人…… 定王远在福建,皇上病来如山倒,这对留在京城的寿王有利,但大事一日没定下来期间就有风险,他此时投靠过去,寿王会记着他的情,等寿王登基了他再去投靠,没有任何意义,寿王也不会看重他。偏偏他此时出门做任何事见任何人都有人跟踪,想见寿王,只有一个办法。 顾衡攥了攥手,甩开最后一丝犹豫,抱住了妻子,「那仙仙答应我,听我说完你别急行吗?」 孟仙仙一边咳嗽一边点头,催他快说。 顾衡叹惜,脸贴着妻子侧脸,在她耳边低语。 惊闻皇帝舅舅的噩耗,孟仙仙缠绵病榻几日,于五月最后一天的黄昏时分香消玉殒。 顾家上下哭成一片,下人们去诸皇亲国戚府里报丧。 含珠听说后,看看最近颇为懂事的元哥儿,想到孟仙仙活泼可爱的儿子南南,今年好像才五岁,这么小就死了娘亲,下面还有虚两岁的妹妹,与她当年丧母的情形差不多,不禁有点替孟仙仙南南感伤。 「明日安排人过去祭拜吧。」含珠低声吩咐如意。她自己还在替程钰「守丧」,倒不用过去了。 如意马上去安排。 陈朔则离开了静王府,因为定王心腹刑留约他出去商量事情。 「王爷说过,如果顾衡有不轨之心,那么一旦郡主出事,马上就杀了顾衡,可是现在顾老太太也知道了真相,杀就必须一起杀,顾家同时死了两个人,会不会惹人怀疑?」一处茶楼雅间里,刑留低声问道。王爷临走前交代了,顾衡犯错便杀,永福郡主的一双儿女日后自有他派人照顾,免得被顾家人养歪了。 第58章 陈朔沉默。 顾衡与郡主定亲时不能杀顾衡,是因为定王曾经在皇上面前告过顾衡的状,杀了顾衡皇上会认为定王不听话。如今时隔多年,顾衡出事皇上也怀疑不到定王身上,而顾衡敢趁两位主子不在纠缠夫人,可见贼心不死,不杀必成后患。 「先杀顾衡,设计成他殉情而死,我再暗中埋伏,趁顾老太太闻讯赶过去时让她失足摔倒丧命,这样就顺理成章了。」陈朔很快就想到了主意。 「那你小心些,别被人抓住。」刑留郑重嘱咐道。 陈朔点点头,谈完正事,两人先后离去。 回到王府,陈朔看看上房的方向,想了想还是决定不告诉夫人。夫人是个弱女子,告诉她这种杀人放火的事,只会吓到夫人。 当晚夜深人静,陈朔换上一身夜行衣,鬼魅般朝顾家的方向而去。 然而顾衡并不在自己的房间,他跪在孟仙仙的棺木前,神情悲痛。灵堂里面有身穿丧服的丫鬟小厮伺候,外面则是诵经超度的高僧。陈朔藏在暗处,耐着性子等顾衡离开,可是足足等到三更响,顾衡依然没有起身的意思,顾老太太得了顾衡的提点,领着南南来劝他,顾衡摇头,道要陪着妻子。 陈朔离得远,听不见他们说话,但他继续等了一个时辰,渐渐就明白了顾衡的意思。 他是料到他会来索命了,所以不敢落单? 陈朔虽然恨顾衡狡猾,却不能当着众人的面刺杀他,只得离去。 翌日早上,陈朔与刑留都收到了顾衡的信,信里顾衡先是求和,发誓自己记住了教训,绝不再找含珠姐妹的麻烦,只求抚养一双儿女长大成人,平平淡淡过完一生。后来大概是怕他们不同意,又威胁了一番,称他写了封信交给了一个心腹,一旦他的死讯传开,那人就会将信送到楚倾手里,而且今夜开始顾衡会时刻与长子南南在一起,他们敢去杀他,他便将真相告诉长子,让他明白亲表舅便是他的杀父仇人。 刑留以自家主子为先,沉声道:「南南是个好孩子,王爷绝不希望被外甥仇恨。」 陈朔忌惮的却是顾衡的另一个安排。顾家那么多人,顾衡将信交给了谁,他不可能一个个去搜查,若是因为杀了顾衡导致楚倾更快知道真相,那就得不偿失了。 两种顾虑掺在一起,刑留又是保守的态度,陈朔无法做主,皱眉道:「我马上派人送信给王爷他们,咱们听他们的安排吧,顾衡那边我继续盯着,宫里交给你,看看他说的是不是真话。」 刑留颔首同意。 而此时的顾家,唯一的亲表妹过世,瑞王寿王亲自过来祭奠了。 瑞王为长,先去上香,再安抚了守在一旁一身丧服的顾衡几句。 顾衡满面悲戚。 很快就轮到了寿王,寿王同样是瑞王那样的步骤,只是过来安抚顾衡时,手里突然多了一样东西。寿王错愕地看向顾衡,顾衡依然垂着眼眸如丧考妣,寿王心思动了动,飞快将打卷的信筒藏到袖袋里,然后神情肃穆地走了。 回府的马车上,寿王好奇地打开了这封颇为意外的信。 看完顾衡与江含珠的恩怨,寿王难以置信地看了第二遍,看着看着嘴角翘了起来,那种感觉,就好像天上掉下来了一块儿美味儿的馅饼。再看后面顾衡建议他先按兵不动,装作一无所知,大事顺顺利利江家姐妹的事可有可无,一旦大事因为楚倾有了变故,那么到了关键时刻再利用此事招揽楚倾,便会给定王等人沉重一击。 寿王拍手称快! 定王程钰狸猫换太子时,自以为一切都在掌握之中,殊不知聪明反被聪明误,最终反要被一个小县城的书生倒打一耙。至于顾衡,确实是个人才,寿王愿意提拔提拔他,好歹也是才富五车的探花郎,别浪费人家一身好计谋。 不过他不会给楚倾捣乱的机会的。 他会想尽一切办法顺顺利利登上皇位,那时候他再揭发此事,隔岸观火,看场天大的热闹。 收了信,寿王笑着靠到车板上闭目养神,轻轻的颠簸里,楚菡,不,江含珠娇美无双的脸庞毫无预兆地浮现于脑海。美人虽美,都生了两个孩子了,日后玩玩便罢,那个叫凝珠的姑娘,既然是亲姐妹,容貌应该不差…… 不知想到什么,男人嘴角原本得意的笑容里忽然多了几分下.流不堪。 孟仙仙病逝的时候,朝廷派去接管程钰职务的吕奇也带着太后懿旨日夜兼程赶到了福建。 定王出去接风,回来后将懿旨甩给了假死的程钰。 程钰瞥一眼明显强忍着怒气的男人,疑惑地打开懿旨。 定王已经忍不住骂了出来,「父皇中风,这时候她不想着好好照顾父皇,竟然还有心思阻止我回去,让我怎么放心把父皇交给她?就怕父皇本有恢复的机会,也被她活生生断掉了!」 程钰没接他的怒火,看看懿旨,一针见血地道:「可你回去,便是公然抗旨。」 定王「嘭」地一声踹翻了一张桌子。 他在宫里有再多的眼线又如何,太后照顾儿子名正言顺,她想安排谁侍疾她想看重哪个太医,没有人能左右,如果太后够心狠,极有可能趁这个机会彻底制服平时不听她话的皇帝儿子。而他远在福建,什么都做不了。 程钰看看他,最先想到的却是家里的妻子。京城风云变幻,她怕不怕?她还怀着孩子…… 不过想到临走之前楚倾的保证,程钰很快又冷静了下来,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乱。京城太远,当务之急是先解决近忧,毕竟他们在京城还有身为兵部尚书的楚倾,也有户部尚书萧大人站在定王这边,太后想顺顺利利安排寿王上位,必须有能让人信服的借口,短时间不可能成事。 「二哥……」 「王爷,云阳侯派人来了!」定王的侍卫领着一个士兵打扮的人匆匆赶了过来,进屋后低声道,「王爷,他是跟随吕将军一道来的。」 第59章 「属下刘琦拜见王爷,拜见世子。」 刘琦恭恭敬敬跪了下去。 定王侧目,用眼神询问程钰。 程钰颔首,这人确实是楚倾的心腹之一,他见过。 「侯爷派你过来作何?」定王沉声问。 刘琦立即从怀里取出一封信,双手举了起来。 程钰接过,再递给定王。 定王打开信,看完了交给程钰,程钰认得楚倾的字迹,再看里面寥寥几句只劝他们安心镇反不必担心京城,就明白楚倾心里有数了。不过他相信楚倾,却不知道定王愿不愿意相信,对定王来说,寿王独霸京城或是楚倾独揽大局…… 程钰朝定王看了过去,对上男人平静的注视,程钰淡淡一笑,将信放到了书桌上。信与不信,全看定王怎么想的,他不适合开口。 「你回去吧,告诉你家侯爷,皇上平安,我程钖便记他一辈子的情。」定王沉默片刻,看着刘琦道。 刘琦郑重承诺一定会带话回去,见二人没有别的吩咐,又从怀里取出封信递给程钰,「这是夫人给世子爷的,侯爷托我一并带了过来。」 程钰愣了愣才接过了信。 刘琦等人迅速退了下去,定王看看若无其事将信揣进怀里的堂弟,笑了,「你不着急看看弟妹说了什么?」 程钰淡然道:「正事要紧,家书回头再看。」 定王点点头,走到一旁挂着的舆图前,满意地道:「父皇派了吕奇来,他也给你写了信,可见咱们这一步是走对了,接下来就按咱们原定的计划来吧。」反贼骄傲自大,正适合用骄兵记。 他一下子又回到了正事上,程钰想了想,低声问:「二哥就不怕他……」 定王挑眉,明白程钰问的是什么,转过身,直视好兄弟的眼睛道:「楚倾那人,我只信他七分,但我信你十分。现在咱们有兵有粮,京城真出事,咱们进可取京城,退可守福建,何惧之有?」 程钰心中跟着生出一股豪情,刚要说话,定王拍拍他肩膀,重新看向舆图,「行了,别胡思乱想了,眼下最要紧的是把澎湖打下来,你说是不是?」 程钰颔首,专心陪他商讨战事。 夜里歇下了,程钰才将妻子的信取了出来,靠在床头再三品味,知她清楚了真相,他松了口气,不用再怕她蒙在鼓里伤心落泪,看她说儿子会想他了,程钰情不自禁揉了揉胸口,好像这样做,那里的思念就会少一些。 然而接下来他又先后收到了两封信,都是陈朔写的,前一封告诉他顾衡胆大欺人,后一封便是孟仙仙死后顾衡的求和与威胁。程钰看完信,再也沉不住气,急急去找定王。 「二哥,就算我真死了,含珠还是王妃,是侯府嫡女,有楚倾有你为她们撑腰,顾衡不会闲着没事写封信羞辱含珠,他肯定有把握将来能压制你与楚倾,我怀疑他要投靠寿王,或是已经投靠过去了!那寿王会不会利用这件事挑拨楚倾与咱们的关系?」 一想到妻儿有危险,程钰就无法冷静,恨不得马上回到京城。 定王衣袖里手同样握成了拳,江家姐妹的事情暴露出来,含珠有危险,凝珠同样有危险。 「你立即回京。」 定王站了起来,负手在屋里来回走动,话音极快却坚定,「咱们计划的是七月底再次围剿澎湖,第二次佯败,这战不用你出面,你留在这里也没用,所以你先回京,直接跟楚倾交代清楚,反正到了这个地步,肯定瞒不下去了。楚倾能理解你们夫妻的苦衷,那你尽快回来,咱们九月一起出战。楚倾不能,你,你就领他去你姨母表妹坟前,我就不信他有脸怪你!」 堂堂一个大将军冷落亲生女儿十几年,虽然楚菡是被三夫人怂恿自己失足摔死的,但如果不是楚倾嫡庶不分过度宠爱庶女惹得楚菡心生怨愤,三夫人也就没有机会煽风点火,所以楚菡的死与楚倾逃不了关系,楚倾有什么资格怪程钰夫妻? 程钰过来路上就是这么打算的,听定王与他的想法不谋而合,没有一丝怀疑他离去的动机,程钰撩起衣袍,直直朝定王跪了下去,对天发誓道:「二哥,咱们约好的,要一起登上澎湖扬我大齐天威,请二哥放心,京城的事情一解决,我会快马加鞭回来,绝不辜负二哥的信任!」 定王什么都没说,只扶起他,重重地拍了拍他胸口。 京城。 六月中的日头火辣刺眼,楚倾随几位阁老一起进了摆着冰的崇政殿,只觉得好像从火坑里移步到了清凉林间。 太后与丽妃惠妃都在,行礼过后,内阁首辅张大人开口询问道:「太后,皇上龙体可有好转?外面众臣人心惶惶,臣等忧心不已,全都盼着皇上早日康复,重理朝政以安民心。」 太后叹了口气,从龙榻上站了起来,苍老着声音道:「你们过来看看吧。」 张大人抬起头,看看左右的同僚,一起上前。 龙榻上明德帝嘴依然歪着,眼睛不歪了,却眯缝着难以睁开一般,身上还是不能动弹。 楚倾皱眉,冷声问一旁弯腰低头的太医院院使,「我听说中风只要医治得当,想要恢复几成并不是太难,京城就有中风后偏瘫月余渐渐恢复行动自如的例子,为何皇上有你们这些医术最好的太医治疗,却半点不见好转?」 这帽子扣得太大,几个太医慌忙跪了下去,院使裘大人朝龙榻叩首道:「中风有轻重之分,皇上病情太重,臣等真的已经竭尽全力了。」说话时目光扫了一眼太后的裙摆,可惜他额头几乎贴着地,谁也没能看见。 太后没看见,但也帮他们说了几句。 楚倾闭了嘴,退到了张大人身后,借着旁人身体的遮掩,悄悄看向惠妃。 惠妃若有所觉,朝他看了过去,目光相对,惠妃马上垂下眼帘,下巴却不易察觉地朝太医们那边歪了歪。皇上发病当日,太后就以伺候不周为由换了崇政殿所有伺候的宫人,全部下了大狱,连御前侍卫统领都换了人,如今唯一能替皇上求救的,就只有她这个被人当幌子最终可能也要当替罪羊的宠妃了。 第60章 楚倾从太医们身上收回视线,没有再看惠妃,当晚回到侯府,楚倾思量再三,提笔写了一封信,喊来心腹吩咐道:「命夜风亲自交到惠妃手上。」 太医们都被太后派人盯着,他没法安排人救治皇上,再耽搁下去皇上恐怕再也无法恢复,那么他只能选择相信素来与太后丽妃不合的惠妃,只要惠妃成功,他便可以奉召清君侧,一举铲除那对心狠手辣的祖孙。 当晚三更时分,惠妃突然被人唤醒。 「这是侯爷命我交给娘娘的,白日属下无法靠近娘娘,只能出此下策,还请娘娘恕罪。」一袭黑衣的宫女夜风单膝跪下道,双手抱拳,更似江湖女子。 惠妃将信将疑,接过信,走到小灯前低头看。 看完了,她信这确实是楚倾写的了,思忖片刻,当着夜风的面提起灯罩烧了信,头也不回地道:「你替我转告侯爷,为了小公主,我愿意替侯爷冒险一次,万一我出事,请侯爷替我照顾小公主,我不求别的,只求她能平平安安长大。」 崇政殿内外都是太后的人,她替楚倾做事是九死一生,可如果不冒这个险,将来寿王登基,丽妃成为太后,那女人不会放过她。惠妃不怕死,但女儿太小,她不能让女儿没了娘亲,任人宰割。侥幸成功,定王会记得她,日后她安安分分做个太妃,等女儿大了,再给她找个好驸马。 夜风低声应下,如来时一般悄然离去。 楚倾很快就得到了消息,他睡不着,踏着月色去了莲院。 宫里出事不久,他便将女儿外孙接了过来,放在眼皮子底下亲自照看。因为知道京城要变天了,他没放齐智去福建立功,而是命齐智继续留在侯府保护他的儿女。 关系到儿女的安全,多一个人,他就安一分心。 晨光熹微,惠妃牵着四岁的小公主卿卿来了崇政殿,换丽妃去休息。 「妹妹怎么来的怎么早?」丽妃刚洗漱完毕,看到她们娘俩,很是意外地问。 惠妃低头看看女儿,苦笑道:「卿卿想陪父皇吃早饭,我就带她来了。」 丽妃瞥了一眼惠妃身边粉雕玉琢般的小女娃,想到以前皇上对这个掌上明珠的宠爱比对几个皇子还要多,在心里哼了声,转身去同明德帝告辞,然后领着宫女走了。 她走了,卿卿不再拘束,松开母妃的手跑去了龙榻前,站在边上同明德帝说话,「父皇,我陪你吃饭来了,一会儿我喂你喝药。」 她个子矮,惠妃将女儿抱到了榻上,明德帝眼珠子歪了过来,看到自己的乖女儿,眼角倏地滚落下泪珠。 「父皇不哭!」卿卿立即摸出自己的小帕子,跪在那儿帮父皇擦泪,明德帝口不能言手不能动,心里有对母亲儿子的恨,现在大字都不认得几个的女儿这么孝顺,两相一对比,老泪越来越多。 惠妃跟着落泪,从袖子里拿出一方雪白的丝帕拭泪。 太后留在这边的大宫女吉祥木然地站在不远处,对这样的情形早已习以为常,视若无睹。 一家三口,一个躺着两个坐着,强颜欢笑地用了饭,饭后惠妃摸摸女儿脑袋,让她先随乳母回宫,卿卿很听话,低头亲了父皇一口,约好后日再来看他,乖乖跟着乳母走了。 没过多久太后寿王瑞王等人来了一次,很快又离去,偌大的寝殿安静下来,惠妃拿起带过来的针线,一边给女儿绣裙子一边同丈夫说话,声音温柔,「皇上,咱们卿卿又长个子了,去年做的秋装没法穿了,我给她缝条新的,一会儿缝好了,先给你看看,你们爷俩眼光一样,你说好看,卿卿肯定也喜欢。」 明德帝静静地躺着,看自己柔声细语的宠妃。 「唉,脖子酸了,我歇会儿。」过了一刻钟左右,惠妃放下东西,侧躺到榻上,左手撑着脑袋看着明德帝陪他聊,边说边笑,偶尔凑到明德帝耳边说悄悄话。每到了这时候,吉祥就会侧耳倾听,然而听到的全都是夫妻间的私密话,次数多了吉祥就没兴趣了。 惠妃时刻留意着她,抓住机会,在丈夫耳边小声道:「皇上,您的药里有问题,楚倾要救驾,需要皇上的手印,您若是答应,就闭上眼睛,您不答应,我就不管那些了,一心陪着您,什么都不掺合。」 说完故意笑出声,亲了明德帝一口。 明德帝看着她,片刻后闭上了眼睛。他若是连楚倾都不相信,就只能等死了。他不怕死,但死了让不孝子称心如意,他死不瞑目。 惠妃懂了,静静地靠着丈夫肩头躺了会儿,继续与他聊日常,聊着聊着提到给女儿剪指甲的事,惠妃忽然笑了,坐起身,拉起明德帝的手看,惊讶道:「皇上指甲这么长了啊,我帮你剪剪吧?」 明德帝呜呜地应了声。 针线筐里就有剪刀,惠妃挪到榻前的绣凳上,坐好了,认真地帮他剪。 这是耗耐心的事,吉祥看了两眼就不再关注了,反正惠妃绝没胆子刺杀皇上。 惠妃心里很紧张,可她在宫里住了这么多年,心也比普通闺阁女人更坚定,低头给明德帝吹指甲的时候,用早就藏好的绣花针刺破了食指指腹,再悄悄将血珠抹到明德帝指腹上,自始至终脸上都带着娴静的笑,没有皱一下眉头。 抹好了,惠妃悄悄拉出白丝帕一角,贴住明德帝的指腹,结结实实按了一个手印儿。吉祥忽的看了过来,惠妃飞快收好帕子,握着明德帝的手含住了他染血的手指,笑眼盈盈。吉祥见了,暗暗在心里骂了声狐狸精,皇上这样她还有心勾.引,平时不定多下.贱呢,怪不得丽妃争不过她。 擦了手,藏好了帕子,惠妃松了口气,继续帮明德帝收拾,脚指甲都一起剪了。 黄昏时分,惠妃喂完明德帝喝药,同吉祥道:「我去看看公主,一会儿再回来,你们好好照看皇上。」 她之前也曾因此离开过,吉祥没有多想。 第61章 惠妃回了自己的寝宫,取出帕子看看,将其藏到了昨晚与夜风约好的地方,然后陪陪女儿就回去了。 夜幕降临,太后入睡前,喊来宫女询问今日惠妃在崇政殿都做了什么,得知惠妃帮儿子剪指甲了,幽幽叹了口气。这样美貌又温柔的女子,怪不得儿子喜欢她宠爱她,反观她的侄女丽妃,心里就惦记着争宠争好处。 胡思乱想着,太后渐渐睡了过去。 而此时程钰终于赶到了云阳侯府外面,他不在京城,楚倾一定会接她们娘俩过来,他根本不用再回王府找一遍。 程钰太过思念妻儿,进城前从陈朔那里得知楚倾暂且还不知道真相后,就想先去莲院看看她们,只是他在侯府外面晃悠了几圈,都没找到机会潜进府去。看着那些提着灯笼毫不懈怠的侍卫来来回回地走,短暂的失望过后,程钰又欣慰又沉重,欣慰的是侯府固若金汤,她在里面很安全,沉重的是,今晚他进去了,想出来,恐怕会难过登天。 压低帽沿,程钰不急不缓地朝侯府后门走去,守门侍卫立即上前喝止,程钰从袖中取出一物递过去,低声道:「把玉镯交给侯爷,他必会请我进去,事态紧急,你们想活命的话,马上去回禀。」 四个侍卫互相看看,一个接过东西进去了,剩下三个继续围着程钰。 两刻钟后,程钰进了楚倾的书房。 「你……你怎么变成了这副鬼样子?」楚倾今晚在等惠妃的东西,还没睡,见守门侍卫送了外孙的小手镯来,登时明白是女婿回来了,又惊又疑。女婿进门后,楚倾想问问女婿为何突然回京,却见对面摘下斗笠的女婿脸庞黑瘦,嘴唇上下巴处一圈胡茬,狼狈憔悴,俨然一个逃荒的难.民。 程钰苦笑,从江南到京城,当初他与含珠定王几人走了一个多月的,此番他马不停蹄日夜兼程只走了几日,怕她出事怕自己赶不及,除了吃饭如厕他没有停下来过,不瘦才怪。 想马上告诉楚倾,程钰又想先看看阔别近四个月的妻儿,争取些时间陪她陪儿子,稍后再向楚倾坦诚,那么楚倾暴怒不肯原谅,非要杀他们泄愤,他也算是同她们娘俩话别过了。 「岳父,我想先去看看元哥儿,半个时辰后我再过来找您,行吗?」程钰哑声问,一是心中各种情绪激荡,二是口渴,黄昏时进城,到现在都没有喝过水。 夜风才出发,来回来去也需要时间,楚倾看看女婿人不人鬼不鬼的邋遢样子,鄙夷地点了点头,「去吧,别惊动那些丫鬟,他们都不知道你还活着。」 明日要办大事,女婿来得及时正好有用,一会儿得告诉他,否则楚倾就不用女婿大半夜的再过来了。 程钰感激地看看他,转身离去。 楚倾在屋里走了两圈,派人去喊齐智过来。 齐智清楚现在京城不太平,过来时神情肃穆,「侯爷,是不是出事了?」 楚倾摇摇头,笑着看他,「你不是想立功吗?明早收拾利索了,随我一起进宫。」 进宫就能立功? 齐智隐约猜到了什么,却忧多过喜,「属下进宫了,府里……」昨天她也来了侯府,这样命悬一线的时刻,齐智宁可不立功也想留下来亲自保护主子们与她的安全。 楚倾瞅瞅外面,笑道:「府里你不用担心,我刚刚得了一个比你更适合的人,好了,快回去睡觉吧,明早早早过来,别等我叫,迟到了这辈子你就只能当阿洵的侍卫了。」福建战事未定,女婿还不能「活过来」,所以大事用不上他,留在府里照顾女儿儿子却是再适合不过的。 齐智依然困惑,只是楚倾摆明了不想再解释,他只能从命。 莲院。 含珠在熟悉的刺鼻气味里醒了过来,睁开眼睛,就看见了一双熟悉的装满了温柔与思念的眼眸,所以虽然他黑了瘦了,虽然他胡子拉碴的,她还是立即就认出了自己的男人,眼泪夺眶而出,紧紧抱住了他脖子,泣不成声。 他知道她有多想他吗? 时间紧迫,程钰不想她哭,抱着她诉苦道:「你先别哭,我口渴,屋里有茶水吗?」 「有,有,你等着,我给你倒去。」这招管用,含珠立即不哭了,灯已经被他点亮了,她起身要下地,程钰笑着扶她,弯腰帮她穿好绣鞋,起来时大手摸了摸她鼓鼓的肚子,柔声道:「慢点,别摔了。」 他一直笑,含珠莫名安了心,点点头,恋恋不舍地收回视线,去给口渴的丈夫倒水。 程钰趁机将里面熟睡的儿子抱了起来,小家伙因为迷香睡得沉,程钰亲了又亲,不怕胡茬扎到儿子。含珠回头见了,忍不住笑,端着茶走到床边坐下,递给他,「先喝水吧,听你声音那么哑,多久没喝了?」 程钰没有回答,朝她扬了扬下巴。他舍不得松开胖儿子。 一回来就撒娇,含珠嗔他一眼,手却马上将茶碗凑了过去,高兴地喂他喝。 「怎么突然回来了?那边战事结束了?还回去吗?」他喝饱了,含珠一边看他稀罕儿子,一边期待地问。 程钰听了,亲儿子的动作顿了顿,慢慢将元哥儿放了回去,转而拥她入怀,低声解释了起来,「顾衡应该投靠寿王了,那你与凝珠的身份……」 事到如今,他必须告诉楚倾真相,越早告诉就越显诚意,所以尽管程钰希望多些时间与妻儿相处,都不能再耽搁,否则楚倾会把这些拖延的时间当成戏耍。 含珠根本不知道顾衡曾经写信的事,听程钰解释是妹妹与陈朔商量越过了她,后面又有这么多的事,她久久不能回神。程钰怕了,怕她受惊,赶紧安抚,「没事没事,他还算讲道理,我去跟他说,他最多怪我……」 「不,我陪你一起去。」含珠突然开口,声音坚定,看向他的目光也坚定,「是我骗了他,如果必须坦白,那也该由我亲口告诉他。」 第62章 程钰急了,「可……」 含珠捂住他嘴,看着他笑,「我说过,你在我身边,我就什么都不怕。」 楚倾始终将她当亲生女儿,这事由旁人口中说过来,对他的伤害会更大,含珠这些年骗他是形势所迫,但她确确实实骗了,她一直都觉得愧对楚倾,能亲口认错,无论楚倾原谅不原谅,她自己都能踏实了。 夜深人静。 含珠换了身素色裙子,简单梳了个发髻,从梳妆镜前站起来时,发现程钰将元哥儿抱了起来。 「抱他一起去?」含珠迟疑着问。 程钰摇头,看着儿子答她,「不是,我就是想他了,多抱一会儿是一会儿。」今晚他虽然做了最坏的打算,但凭他这几年对楚倾的了解,程钰总觉得楚倾生气归生气,应该不会对身怀六甲的含珠和虚两岁的元哥儿动手。现在他带元哥儿去,落在楚倾眼里,就有种全家要一起死的感觉,那是对楚倾为人的轻视,反而会触怒对方。 楚倾是个心狠手辣的人,却也是个重亲情的人,为了阿洵,楚倾短时间不会对元哥儿凝珠出手。 重新放下儿子,帮他掩好纱帐,程钰走过去紧紧握住妻子的手,低头道:「别怕,他真不讲理,你躲远些,我有五分胜他的把握。」 含珠心情复杂地靠到了他怀里。 她也担心儿子担心妹妹的安危,但说实话,或许是楚倾对她太好,含珠本能地觉得楚倾不会气到要打要杀的地步,而含珠最担心的是楚倾知道真正的女儿已死,会痛彻心扉,因为没人比她更清楚楚倾对子女的好。 含珠曾经以为,子女面对父母逝去与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痛应该差不多,但有了儿子当了母亲后,含珠相信白发人送黑发人更让人疼。就好比母女做菜时都不小心伤了手指,当母亲的肯定会更心疼。 作为一家人相处了这么久,含珠不怕自己被赶出去,只不愿楚倾阿洵伤心。 一刻钟左右的路,因为她有孕不能急行,夫妻俩多用了些时间,眼看再穿过一道门就要进正院了,程钰抱住妻子,唇落在她额头,「含珠,是我将你们掳进京城的,如果能过了这一关,以后你要什么我给你什么。」 含珠笑了,说什么以后,他现在已经做到了,除了朝廷战事无法推卸必须分别,她想要的,他早都给了。 「走吧,别让他等太久。」含珠最后看自己的男人一眼,先迈开了步子。 她平静如水,程钰攥紧她手,与她并肩。 夜风才回来,楚倾打发人下去,转身走到书桌前,铺平那方多了明德帝血手印的雪白绢帕,提笔将早就拟好的「擒贼诏书」默写到上面。这是大事,容不得打扰,富贵守在门前,看到程钰夫妻联袂而来,他愣了愣,随即小声提醒道:「侯爷正忙,请世子、夫人稍等片刻。」 含珠惊讶地看向书房,程钰回想方才见面时楚倾衣冠齐整丝毫不似刚起来的样子,再联想京城情形,敏锐地意识到了不对。 楚倾应该是一直没睡,难道朝中有变?那此时…… 更要解释清楚,免得寿王从中作梗,楚倾毫无准备。 「富贵,去请姑爷,注意别惊动大姑娘。」楚倾写完了诏书,吹干后满意地瞧了瞧,头也不抬地吩咐道。女婿这么久还不过来,还真想让他等半个时辰啊?一点眼力见都没有。 富贵立即伸手请程钰夫妻进门,扬声要回,程钰摆摆手,径自扶着含珠进去了。 里面楚倾听脚步声不对劲儿,皱眉抬头,见女儿果然来了,挺着个大肚子,连忙收起帕子迎了过去,「菡菡怎么也来了?你,明天一天都能见他,就舍不得这么会儿功夫?真是胡闹,赶紧回去睡觉。」 温柔训斥的模样,俨然一个无奈的慈父,脸上哪还有方才看诏书时的果决狠辣? 含珠心里一酸,屈腿就要跪下去,程钰怕她摔了扶着她胳膊,打算一起跪下,楚倾却寒了脸,稳稳搀住女儿另一条胳膊,不许她跪,跟着一把拍开程钰的手,挡在女儿身前冷冷看他,「说,你又想让菡菡陪你做什么?还想让她下跪求情,做梦!」 程钰看着他攥着含珠胳膊的手,暗暗着急,想先把妻子抢到自己身边,楚倾防贼一样盯着他,根本不给他机会。两个男人斗鸡一般对峙,是再熟悉不过的场景,含珠笑了,眼泪也跟着落下,看着楚倾宽阔的脊背道:「爹……」 才喊了一个字,就再也无法继续,哽咽出声。 楚倾慌了,急着转过身,对上女儿泪流满面的脸,又着急又困惑,本能地扶着女儿哄:「好了好了,你们先说来听听,能答应爹爹就答应你们,多大的事也值得你哭,快别哭了,还怀着孩子呢。」 「姨父,其实……」 「你喊我什么?」楚倾皱眉回头,怀疑自己是不是听岔了,女婿这辈子喊他姨父的次数屈指可数。 程钰刚要解释,含珠朝他摇摇头,迅速抹了泪,退后两步,因为楚倾此时见不得她跪,她便站着与他说,「侯爷,其实我姓江,名含珠,乃杭州府下梧桐县人,六年前怀璧与定王遭人刺杀,逃到我家避难,正赶上顾衡一家悔婚气死我父亲……」 楚倾听了前面几句,本想训斥女儿胡说八道的,猜的是女婿想了歪法子要带女儿去杭州,好离得他近些,可是听到顾衡的名字,楚倾目光陡变,死死盯着面前的……女子。 含珠见他信了,对着那双熟悉黑眸里陌生的冷,突然说不下去了。 程钰递了帕子给她,扶她到椅子上坐下,他朝楚倾跪了下去,继续肃容解释道:「……到了天津,我将她们姐妹安顿在我的一处宅子上,我与二哥匆匆回京,当天表妹就出了事,我守了表妹一晚上,亲眼看着她死了。姨父,表妹不喜我,我也不喜她的脾气,对她没有多少兄妹情,当时我只想抓出害表妹的人为她报仇,只担心表弟年幼无人照拂也遭人暗算……」 第63章 「所以你就让她假扮菡菡进府保护阿洵?」楚倾开口打断他的话,说话时转身走到书架前,背对二人问道,声音很是平静。 「是。」程钰侧头看他,「姨父,含珠是什么性子,相信你已经很了解了,她完全是被我逼着骗你的,姨父要怪要罚,请您罚我,别针对她们姐妹。」 含珠现在没法想那些,看着背对自己的楚倾,含珠好像看到了一颗迎风独立的老松,心中有苦不示人,但是她懂。 慢慢跪到程钰身旁,含珠努力忍着泪道:「侯爷,我骗了你六年,不管我有什么苦衷,我都对不起侯爷的一片爱女之心,侯爷怎么罚我我都不委屈,只请侯爷保重身体,表姑娘命苦去的急,如果她活着,她知道您会那么补偿她,她一定不会怪您的。」 楚菡死前,楚倾确实不是个好父亲,但楚菡跌落山崖后,楚倾是真的悔过了,在不明真相的情况下,他对女儿小心翼翼百般讨好,对儿子严格管教又不失温柔体贴,含珠真的不忍他往后都沉浸在自责里。 如果女儿还活着…… 楚倾看着面前的书册,不受控制地随着含珠的话往下想。 如果女儿还活着,没有失忆,那么女儿见到他,不会畏畏缩缩,应该还会继续恨他甚至更恨他,将他往外推,那么,他真的能做到像照顾含珠时对倔强偏执的女儿百般纵容吗?即便女儿一次次甩冷脸他也毫不介意? 楚倾不知道,他想不出来,因为他的女儿,已经死了。 她死的时候,他这个爹爹不在身边,他没有补偿悔过的机会,女儿肯定也是带着对他满满的怨恨下去见她娘的。如果女儿在那边能看见世上的人,看见他连亲生女儿都能认错,看见她对一个毫无血缘关系的姑娘宠爱有加,女儿一定会更恨他。 可是那有什么关系? 女儿死都死了,他再后悔自责有什么关系?皇上还等着他去救,他没时间伤春悲秋。 「怀璧,你先送江姑娘回去,送完再来找我,我有事嘱咐你。」闭上眼睛,楚倾冷静地道。 一声江姑娘,含珠再次落泪,她没有爹了,今天开始,她再次成了孤儿。 她泪眼婆娑,程钰却因楚倾还肯喊他的字稍微放了心,猜到楚倾现在心情不会好受,程钰扶起妻子往外走。含珠脑海里全是这些年楚倾对她的好,往事历历在目,快要出门前,含珠忍不住回头。 男人依然背对她,腰背挺直,仿佛什么风雨也吹他不倒。 含珠闭上了眼睛。 就这样罢,本就不是真女儿,楚倾自然不会再把她当女儿看。 回到莲院,含珠努力平静下来,想叮嘱丈夫几句,叮嘱他一会儿别再说伤楚倾心的话。 「我心里有数,你别多想了,好好躺着,我同他说完马上回来。」程钰心疼地扶她躺到床上,拧干帕子帮她擦脸。 含珠接过帕子,摇摇头道:「我自己来,你快去吧。」 程钰再不放心,此时绝不敢让楚倾多等,亲亲她,恋恋不舍地走了,出了莲院,快步如飞。 进书房时,右手挑帘子,左半边身子先露了出来,然后没等他站稳,旁边一鞭子狠狠砸在了他左手臂上,程钰又惊又疼,本能地往一旁躲。 「你个兔崽子还敢躲?」楚倾又一鞭子甩了过去。 程钰一听他的叫骂,疼笑了,老老实实站好,等着挨打。 楚倾的鞭子却落空了,甩到一半用巧劲儿收回,免得打坏了人明日出事他手脚不利落,长腿却高高抬起,狠狠踹在了程钰肉厚的地方上,「谁让你自作主张的?骗得我团团转你很得意是不是?」 这一脚下了十分力气,程钰直接撞到了墙上,前胸后腚都疼,程钰的脾气也上来了,转身怒视他,「如果不是你冷落……」 脑海里突然浮现含珠泪眼相求的模样,程钰生生将斥责的话咽了下去。 可他不说,楚倾也猜到外甥想说什么,他揉揉额头,扔了鞭子,坐到椅子上道:「过来,我有话嘱咐你。」 程钰甩了甩左手,乖乖走了过去。 两刻钟后,楚倾抬眼警告程钰,「侯府我交给你了,你敢让我失望,回头我扒了你的皮!」 程钰正色道:「姨父放心,阿洵是我亲表弟,我宁死也会护好他。」 这话楚倾怎么听怎么刺耳,细究起来又不应该,胸口发堵,摆手撵他走,「回去吧,明日易个容,别让人认出来。」 程钰看看椅子上面无表情的男人,犹豫片刻,低声劝慰道:「姨父,表妹……」 「滚!」楚倾抓起砚台朝他砸了过去。 程钰敏捷避开,没挨砸,却被甩了一身墨水,低头看看,程钰不再惹楚倾,转身离去。 「这事,先别告诉任何人,」楚倾神色复杂地目送他,在外甥出门之前,低声嘱咐道,「谁也别说,包括阿洵。」 程钰脚步顿住,想回头看看,终究还是忍住了,只点了点头。 人走了,夜晚再次恢复了沉寂。 富贵送完姑爷,过来想问问侯爷要不要马上歇下,走到书房门口却听里面侯爷在嘀咕什么,富贵联想方才打鞭子的声响,忍不住贴上门帘偷听。 屋里头,楚倾来回来去地撸那根鞭子,咬牙切齿,「老子先忙大事,回头再跟兔崽子算账!」 富贵毫无预兆地打个冷颤,蔫悄悄溜了出去,心里替姑爷捏了把冷汗。 程钰带着一身墨水回了莲院。 含珠真的累了,不敢折腾自己伤了腹中的孩子,就躺着没动,只侧头看他。 「他骂我兔崽子,打了我一鞭子,还踹了我一脚。」程钰侧坐在床上,手指摩挲她眼角,声音很是委屈,怕她不信,脱了外袍,露出左手臂给她看。 第64章 程钰不是第一次被楚倾抽鞭子,含珠摸摸那刺目的鞭痕,哽咽着道:「我就知道,他不会狠心要杀我们的。」她太了解楚倾,真的动了大肝火,若是外人,楚倾直接杀了,轮到家里人,楚倾或是像对待当初的楚菡一样不予理会,彻底漠视,或是像对待程钰这样,打一顿消了气,回头还是亲戚。 楚倾打程钰,说明还将他当外甥看,楚倾不骂她也不怪她,只喊她江姑娘,就是决定漠视了。 先前只是担心楚倾受不了女儿早已离世的打击,真到了这一刻,含珠才发现,她也疼。六岁时她没了母亲,七年后她看着父亲下葬,又过了六年,她另一个如生父般的父亲,也不要她了。 她哭得发抽,程钰心痛如绞,认识她这么久,他看她哭过很多次,但是哭成这样,只有那次他逼她与妹妹分别时。是不是在她心里,曾经她惧怕不敢面对的楚倾,已经与亲妹妹一样亲了? 「含珠你别这样,你听我说,他不让我告诉阿洵,我猜他可能还会认你当女儿。」让她靠到他身上,程钰低头,一边帮她擦泪一边亲她脑顶,「含珠别哭了,你仔细想想,你这么舍不得他,他同样舍不得你啊。」 「他,他喊我,江姑娘……」含珠攥着他中衣,依然哽咽。 程钰疼惜地亲她,「可你也喊他侯爷了,含珠别哭了好不好?事情没定下来,现在哭也白哭,就算他真不认你了,你还有我,有元哥儿,有凝珠,还有咱们的老二,难道我们加起来也比不过他?」 含珠现在什么都听不进去,心疼地难受,程钰叹口气,抱着她不停地柔声哄,她哭得累了,渐渐睡了过去。程钰打湿帕子替她擦脸,忙完了简单擦擦自己,然后上了床,躺在妻子外侧,目光在妻儿身上来回转。 次日天还黑着,含珠醒了,要去如厕。 她一动程钰就醒了,起来扶她,含珠看着丈夫疲惫憔悴的脸庞,心思终于回到了他身上,问他为何回来。 程钰将来龙去脉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她,最后握住她手道:「含珠,这两天事情应该就能定下来,我会一直守着你,你什么都别想,好好照顾咱们的孩子?」亲了亲她发肿的杏眼。 那温柔似水,含珠点点头,仰头看他,摸了摸他下巴上的胡茬,憔悴地笑了,「大事上我帮不了什么,帮你刮刮胡子如何?都这么长了,不打理打理,元哥儿更不认得你。」 程钰攥住她手亲,「不必,这样我易容还省事了,你忘了我现在应该还是一条冤魂?」 有心转移她心思,不叫她想烦心事。 含珠也舍不得让他担心,强迫自己不去想。 待天亮了,元哥儿醒了,程钰已经易容去了前院,接管今日侯府的护卫事宜。 宫里。 下了早朝,楚倾等六位阁老大臣跟在寿王瑞王身后,同去崇政殿例行探望明德帝。 崇政殿里,太后正好奇地问惠妃,「你怎么过来了?」 惠妃看看龙榻,忧心道:「昨夜梦到皇上康复了,忍不住想过来看看。」 丽妃撇了撇嘴。 太后不管心里怎么想的,同她唏嘘了一番,听外面小太监禀报两位王爷与诸位大人来了,太后依然稳坐在龙榻上,丽妃惠妃一起站到了一侧。 询问病情,太医们还是那番敷衍之词。 这次吏部尚书高大人先朝太后行礼道:「启奏太后,春晖医馆的戴德乃京城有名的名医,曾经治好过十数位中风老人,皇上卧病将近一月,病情丝毫不见起色,臣斗胆请太后宣戴德进宫为皇上诊治。」 「高大人是不相信我等的医术吗?」太医院院判裘大人冷声问道,犹如受辱。 「是又如何?」楚倾从后面走了上来,论身高就比裘大人高了一头,气势如山眼冷似冰,「皇上若是有了起色,我夸你神医都没问题,如今皇上病情一日重过一日,你让我如何信你们?」言罢不给对方辩解的机会,楚倾立即转向太后,诚恳求道:「太后,事关龙体安危,多位名医诊治便是多分希望,还请太后以皇上龙体为重,宣戴德进宫吧,若是戴德同样束手无策,臣甘愿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向裘大人赔罪!」 他当先跪了下去,身后几位阁老紧跟着也跪了,「求太后以皇上龙体为重,宣戴德进宫。」 裘大人焦急地望向太后。 太后骑虎难下。答应了,被戴德看出什么恐怕惹人怀疑,不答应,岂不是表明她不关心儿子? 思忖片刻,太后朝心腹太监李公公点点头,「几位阁老所言有些道理,你马上派人去请那位名医。」 李公公与太后对了个眼色,心领神会,匆匆领人去了。 两刻钟后,戴德领着个十六七岁的药童走了进来,一番跪拜后,平静地去给明德帝把脉。 太后与寿王同时瞥向李公公,见他微微颔首,知道戴德已经受了嘱咐,放了心。 「怎么样?看出什么来了吗?」戴德起身后,太后关切地问。 戴德没有看任何人,直直朝太后跪了下去,「回太后,皇上此次中风病情并不严重,按理说半月左右便能缓解偏瘫症状,但草民仔细观察后,发现皇上有服用相克药物之状,故请太后准草民查验药渣。」 「你……」 太后寿王丽妃三人神色大变,裘大人刚要反驳,惠妃突然朝楚倾等人跑了过去,哭求道:「几位大人信了吧?那日皇上亲口对我说的,怀疑寿王指使太医下毒谋害他,命我传召几位大臣救驾,求大人们快救救皇上吧!」 「何来诏书?惠妃你敢假传圣旨?」太后心知有变,马上呵斥道,「来人,惠妃妖言惑众,将她……」 「且慢,」楚倾扬声打断太后的话,在太后吃人的目光下,从袖中摸出一方帕子,反过去展给太后等人看,「太后,皇上确实有旨意,臣与张大人等人共同辨认过,这确实是皇上的手印,所以……寿王意图谋害皇上,臣等奉旨拿人!」 第65章 一声令下,楚倾大步移到龙榻前,亲自护驾,而假扮戴德药童的齐智直接朝寿王冲了过去。 寿王功夫虽不如定王,也是得过明德帝夸赞的,见齐智年少,他信心十足,一边同齐智动手,一边喊殿外侍卫进来护驾。旁边丽妃紧张地攥住了太后胳膊,尖声大叫,一会儿喊侍卫,一会儿慌乱地催带过来的宫人去帮儿子。宫女们不敢动手,其他小太监一拥而上要去阻拦齐智,对面几位阁老凑在一起站在龙榻一侧,老神在在地看热闹。 齐智乃楚倾为儿子精挑细选的侍卫,怎会怕几个太监,来一个弄残一个,此时寿王已经不敢小觑他,疾步往外赶,冲到正殿门口,就见前御前侍卫统领廖飞与金吾卫指挥使阮宏同时迎了过来,浑身是血。 寿王大惊,廖飞已经被他们换了,怎么从大牢里出来的?还有阮宏,前不久才答应替他做事的,怎么也…… 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寿王喝令阮宏道:「楚倾廖飞造反,阮宏还不领人镇压!」 阮宏笑了,见齐智再次同寿王缠斗了起来,他拄着染血的刀道:「殿下,家父从小就教我忠君忠父,您真以为区区几个美人就能收买我?」 寿王恼羞成怒,一生气防守乱了,被齐智抓住机会一道猛劲儿卸了一条胳膊。 齐智亲自押着人折回殿内。 楚倾先听廖飞阮宏回复,得知寿王一党已除,点点头,拱手同太后商量:「太后,皇上怀疑寿王,臣奉旨捉拿,事关重大,隐瞒之处还请太后体谅。丽妃乃寿王亲母,臣觉得她也有谋害皇上的嫌疑,但娘娘毕竟是一宫之主,没有确凿证据前,臣提议暂且禁足娘娘,一切等皇上醒来再做定夺,不知您意下如何?」 太后脸白如纸,她很清楚,楚倾是给她留了情面,她敢反对,恐怕连最后一点脸面也没了。 看看被人扣着跪在地上狼狈不堪的寿王,想到这么多年的努力都将付之东流,想到儿子真的康复后会如何待她,太后眼前一黑,朝后栽了下去。 楚倾冷笑,命宫女们「护送「太后丽妃分别回宫,再命侍卫将寿王连同几位太医押入大牢。 「楚倾,本王有话同你讲,你敢不敢听!」寿王不甘心败,看着俨然大臣头目的楚倾,他不敢耽搁,决定此时拉拢楚倾,只要楚倾站到他这边,他就能反败为胜。 楚倾一早就等着他呢,慢慢走了过去,俯视他道:「殿下想说什么?臣洗耳恭听。」 寿王瞅了瞅旁边的齐智。 楚倾示意齐智退后,他俯身去听。 寿王飞快说了含珠姐妹的事,楚倾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般,难以置信地看他,「殿下竟然相信顾衡的一派胡言?」 寿王料到他不会马上相信,低声道:「是不是真的,侯爷派人去杭州打听便知,本王若……」 楚倾摇摇头,伸出手指示意他闭嘴,讽刺地道:「殿下误会了,我说顾衡一派胡言,是指他竟然告诉殿下我不知情,那殿下觉得,我楚倾像是蠢到被人蒙在鼓里六年都不知情的人吗?」 寿王瞪圆了眼睛,「难道你……」 楚倾笑了,看向殿外的蓝天,「我说她是我女儿,她就是我女儿。」说完拿出帕子堵住寿王的嘴,然后起身,朝侍卫们使了个眼色。 寿王呜呜叫,满眼不甘。 楚倾看着他被人拖走,脑海里渐渐浮现顾衡白皙俊秀的脸庞。 想算计他,顾衡是不是觉得他同那老女人一样蠢?就算他如顾衡所料一怒之下杀了外甥杀了假女儿,他同样也会杀了躲在背后算计他的那些人。 没人可以在算计他后还能善终的,除非,他自己不想追究。 外甥够格让他不计较,顾衡……休想! 宫里大乱,顾衡没听到动静,但听门房回禀自家被一群来路不明的侍卫围住了,进出都不行,顾衡就知道,京城要变天了。 那这些侍卫,是寿王派来保护他不让他被定王那边的人暗杀的,还是楚倾派来要抓他对质的?如果是寿王,他应该会告诉他,霸道守门一句都不解释,更像是楚倾的作风。 想到楚倾的雷厉风行心狠手辣,顾衡突然心生不安,想了想,派人去领儿子过来。万一事情有变,儿子将是他最后的护身符,定王那么照顾亲表妹,绝舍不得让他表妹的孩子出事的。 然而派出去的人却踉跄着赶了回来,「老爷,老爷,大事不好了!老太太夫人连同一整屋子的丫鬟都昏迷了,两位小主子不知所踪!」 顾衡闻言,身体忽然不受控制地发抖,跌坐在了椅子上。 他的一双儿女,去哪儿了? 顾衡不信,发了疯般去找,结果找遍整座府邸也没有看见儿子女儿。 顾衡气急攻心,猛地扶住门板,吐了血。 「老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小厮六神无主地问,前所未有的害怕。 顾衡脑海里一片空白,自己都不明白哪里出了错,只知道,他估计是活不成了。 可到底是谁要杀他? 楚倾让他等了整整一天,才在夜幕降临时抽空过来了。 顾衡看到一身朝服的男人,什么都没说,定定地望着楚倾,观察他神色。 楚倾打发心腹去外面守着,他一边擦拭宝刀一边冷声问,「听说,你在造谣我楚倾认错了女儿?」 死到临头,顾衡反而不怕了,嘲讽道:「侯爷是想自欺欺人吗?听说楚大姑娘脾气暴躁性情执拗,而含珠温柔懂事,侯爷难道真的分辨不出来?对了,我想起来了,含珠说过,侯爷最喜欢她的懂事,莫非侯爷不喜生女到了明知眼前的是假的也要让她继续冒名顶替的地步,只求自己过得舒坦?真若如此,那侯爷确实聪明,我也觉得含珠比楚大姑娘更招人喜欢,何必为了一个死人放弃一个好女儿?」 第66章 就算是死,他也要拉着含珠一起死。 「江寄舟还真是有眼无珠,看上你这样的畜生。」楚倾没那么多话要说,提刀走到顾衡身前,上下打量他一眼,在顾衡难以置信的注视下笑了,像面对寿王时一样,「你说对了,含珠确实招人喜欢,而你,连她一根头发都配不上。」 说着,一刀插.进了顾衡的肚子,再迅速拔.出。 顾衡眼睛圆瞪,直挺挺朝后倒了下去。 楚倾用他的衣裳擦了擦刀,擦亮了满意了,起身,扬长而去。 他身后,顾衡望着男人远去的背影,忽然忆起那年含珠随人离开梧桐县时的情形。 如果,如果当初祖母没有擅自做主,他与她会不会有另一种结果? 当天夜里,顾家突然火起,一个活口也没留。 今年的六月,京城百姓是在一片人心惶惶里过完的。 先是寿王收买太医谋害皇上,丽妃禁足太后一病不起,再是顾家意外失火,除了两位小主子被官兵救出暂且安顿在了定王府,其他人全都没能逃出来,紧跟着又断断续续关押了几批寿王同党。 唯一的好消息是皇上病情好转,虽然还不能下床,但眼睛嘴都不歪了,口齿也渐渐清晰起来,亲口命瑞王暂理朝政,寿王一案等他彻底恢复再审。 或许福建还有战事,可那离京城太远了,百姓们并不怎么关心,京城不乱了,百姓们就再次恢复了原来的平淡生活,该经商的经商,该做活的做活,钱多的叫上几个好友下馆子听戏,没钱的就坐在门口纳凉聊天。 云阳侯府。 天还没亮,含珠已经醒了,靠在程钰怀里同他说话,「今天他休息,你同他说说,咱们搬回去吧。」 前阵子楚倾早出晚归,含珠知道他有大事要忙,不敢拿自己的小事烦他,前晚听程钰说朝廷安稳下来了,含珠以为楚倾会先来送客,结果楚倾还是没有露面。含珠有点受不住了,不是楚家女儿还住在这里,她既觉得有愧,心里又难受,或许楚倾是不屑做撵人的事,那就由他们来说好了。 「好,一会儿我就去找他。」程钰亲亲妻子脑顶,心里却有些担心,「真的搬回去了,你会不会害怕?」京城安定,他只等安顿好她们娘俩就走了,可程钰怕妻子搬回王府后心里苦闷。 含珠摸摸他眉头,笑了笑,「还有凝珠元哥儿陪我呢,其实解释清楚了,我更安心了。」 不论如何,她心里一块儿石头落地了,不必再担心将来会怎样。 「好了,你快走吧,别让人看见。」瞅瞅外面,含珠紧张地催道。现在白日里程钰假扮管事,除了凝珠那丫头眼睛尖认了出来,除了富贵齐智身为楚倾心腹也知晓内情,其他人都不知程钰还活着,被人瞧见一个管事从她屋里跑出去,含珠百口莫辩。 「好,跟他说完我马上过来找你。」程钰又亲了她一口,起身时脸贴着妻子肚皮同孩子说了会儿话才悄悄走了。 含珠懒懒地躺着,许久之后,幽幽叹了口气,转身想抱儿子,没看到人才记起元哥儿被妹妹抱走跟她睡去了。想到小丫头自以为体贴的狡黠眼神,含珠心头轻松了些。算了,过去的事就过去罢,她还有妹妹的终身大事要费心呢。 那边程钰易容后去了前院,碰巧遇见齐智陪阿洵去练武。阿洵不认得表哥,齐智认得,不好打招呼,恭敬地点点头,说是恭敬,又比从前多了一分讨好的味道。 程钰莫名觉得有些奇怪,喊住他,「听说侯爷给世子找了新的侍卫,齐大人怎么还亲自陪世子练武来了?」 齐智护驾有功,因他才十六岁,皇上暂且只封了二等侍卫,然后赐了一座宅子,可齐智依然住在侯府,不知他在想什么。 齐智心虚地低头。程钰既然没死,她高兴了,他就打算等福建战事结束程钰不必隐瞒身份时再去周家提亲,如此暴露心思是早晚的事。现在他扯谎能混过去,日后他一提亲,程钰立即就会明白他此时留在侯府是为了能多见阿凝几面。 正犹豫该怎么回答,阿洵气鼓鼓挡在了齐智前面,仰头斥责对面一下巴黑胡茬的小眼睛男人,「我愿意让齐智陪我,用你多管闲事?」这个管事也不知哪里来的,连富贵都得听他的,还喜欢多管闲事,阿洵一点都不喜欢他。 「世子……」齐智头疼地劝阻。 阿洵瞪眼睛,不许他替胡茬管事求情。 程钰看着一副纨绔模样的表弟,摸摸被楚倾用鞭子打过的地方,笑了笑,径自走了。 他如此轻视自己,阿洵更生气了,张嘴要喊人,被齐智及时捂住了嘴。 侯府正房,楚倾醒了,只是躺在床上不想起来。 听到外面外甥跟富贵说话的声音,楚倾皱皱眉,穿着中衣走了出去,对着以为他还没醒转身离去的程钰道:「这么早就找我,有事?」 程钰错愕回头。 楚倾已经打着哈欠回里面去了。 程钰进屋时,就见楚倾背对他站在桌前,右手提着茶壶缓缓倒茶。程钰吩咐一旁的富贵去远处守着,等富贵走远了楚倾也喝完茶了,他才低声道:「姨父,如今京城已安,我想送含珠元哥儿回王府,安顿好了,我马上回福建。」 楚倾垂眸,又给自己倒了一碗茶,清越的水声衬得他声音有些懒散,「是她的意思吧?」 程钰没有否认,「我跟她都这样想的,现在姨父已经知道了真相,她们娘俩再在侯府住下去不合适……」 「六年前你怎么不说不合适?」如油锅里突然爆了油,楚倾毫无预兆地将茶壶狠狠朝程钰砸了过去,「现在跟老子说不合适了,六年前你怎么不说不合适!」 他脾气来的突然,程钰吓了一跳,万幸身手够敏捷,迅速侧身避开,于是那茶壶擦身而过,流光般飞出了门外。东厢房屋檐下,富贵正在揉眼睛,忽听侯爷怒吼,紧跟着就眼睁睁看着那上好的定窑茶壶砸在地上,摔了个稀巴烂。 第67章 富贵心疼极了,看看上房门口,心想下次姑爷再来,他就提前摆上一副不值钱的茶具,免得侯爷浪费东西。 「你把我这里当什么地方,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屋里头,楚倾凤目圆瞪,指着程钰低声骂道,「想走是吧?那你领你媳妇走,元哥儿留下!你们都不是亲的,他是我亲外孙,一生下来就喊我外祖父,我不开口,谁也别想带他走!」 他像极了快要被人抱走幼崽儿的狼,程钰心里有了数,故意顺着他话道:「好,我这就回去跟她商量,如果含珠愿意,元哥儿就留下来,有姨父亲自教养,我们也放心。」 说完转身。 「站住!」楚倾急着喝道,含珠那分明是水做的姑娘,让她误会他想抢她儿子,还不恨他啊? 程钰偏不站,风似的出了门。 楚倾有些愣神,回神后险些气背过去,穿着木屐就追了出去。程钰现在身份不便直闯莲院,他也没真想闯,跑到一半故意被楚倾拦住。躲开男人甩过来的木屐,程钰不解地看他,「姨父为何拦我?」 「少跟我装蒜!」楚倾哪能不明白外甥的狡猾,指着大门撵他,「马上给我滚回去,这是我跟她的事,不用你插手!」他有说不要这个女儿吗?兔崽子凭什么带他女儿走? 楚倾暗示的意思够清楚了,程钰瞅瞅四周,大清早的没什么人,便压低声音,目光恳求地道:「姨父,我知道你还想认含珠当女儿,可含珠不知道,那天你喊了她一声江姑娘,她哭了半宿。姨父,你心里不痛快想冷她一阵子,换做别的时候我什么都不说,但现在含珠怀着孩子,我真的怕她哭坏了身子。」 楚倾怔住,狐疑地打量外甥两眼,不太相信,「她真哭了?」 程钰点点头,目光里多了心疼,「她说,她又没爹了……」 「什么叫她又没爹了!」楚倾气得跳脚,边往回走边自言自语似的骂,「我还没死呢,她是咒我早死是不是?」 程钰没去追他,望着楚倾近似逃跑的背影,抬头望天。 他的含珠温柔善良,楚倾怎么会舍得不要这个女儿? 半个时辰后,含珠正在看妹妹替元哥儿洗脸,如意在外面轻声回禀道:「夫人,侯爷请你们去前面用早饭。」 「外祖父!」元哥儿知道谁是侯爷,扭头看娘亲。 含珠还没反应过来,楚倾,这是什么意思? 凝珠并不知道她们姐妹身份已经揭穿的事,因为发现姐夫还活地好好的,小丫头又恢复了往常的活泼俏皮,笑着亲了外甥一口,「外祖父这几天都忙,今天终于有空陪元哥儿了,哼,一会儿元哥儿假装不认识他,看他还敢不敢好几天都不见元哥儿。」 元哥儿咧嘴笑,刚洗完的小脸白嫩嫩的,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澄净清澈。 她们娘俩兴致勃勃,含珠勉强露出个笑,收拾好后,心事重重地领着儿子妹妹去了。凝珠跟姐姐一起牵着元哥儿,拐弯时先瞥向院子里,看见姐夫装模作样守在门口,却没发现少年高瘦的身影,不由有些失望。过两天他就要搬走了,往后见面更不容易。 含珠程钰正对眼色呢,谁也没发现小丫头的异样。 厅堂里面,阿洵已经到了,因为宫变,他也很长时间没看见父亲了,高兴地坐在父亲身边说话。楚倾心不在焉地听着,眼睛不停往门口瞄,终于看到熟悉的身影进来,楚倾不受控制地看向她脸。 含珠进屋时垂着眼,察觉到好像有人在看她,才忐忑地抬眼,并不意外地对上楚倾探究的黑眸。 四目相对,楚倾本能地移开了视线。 含珠再次切身体会到男人的疏远,眼泪不受控制,吧嗒掉了下来。 楚倾别开眼就后悔了,匆忙看回去,恰好看见女儿落泪的那一瞬。本就因为外甥的话心疼呢,这下楚倾更自责了,余光里见儿子也发现了姐姐的异样,楚倾犹豫片刻,笑着走了过去,「菡菡怎么哭了?是不是因为太想爹爹了?真没出息,阿洵都没哭。」 这孩子脸皮薄,又爱胡思乱想,他若不主动,恐怕她永远都不会明白,他还想要她这个女儿。 含珠震惊地抬头。 楚倾已经到了她跟前,看着女儿水汪汪的泪眼,忍不住替她擦泪,「别哭了,以前咱们怎么过,以后还怎么过。」 这话凝珠阿洵不明白,含珠却懂,想笑,眼泪决了堤。 楚倾幽幽叹息,伸手将女儿抱到了怀里,刚想安抚两句,见门口外甥不悦地皱眉,楚倾乐了,冷声训诫道:「看什么看?一点规矩都不懂,赶紧下去,这边不用你伺候了。」 凝珠阿洵困惑地回头。 程钰咬牙切齿,目光落在了妻子身上,希望妻子推开他。 含珠不用看也猜得到丈夫的神情,破涕为笑,想要起来,面前的男人不许,大手牢牢按着她背。 靠着那山岳一样结实的胸膛,感受着长辈无声的浓浓父爱,含珠顺从地闭上了眼睛。 她又有爹爹了,她很高兴,所以,就先委屈程钰一会儿吧。 楚倾愿意继续认含珠当女儿,程钰没了后顾之忧,陪楚倾去楚家墓地走了一趟,指出埋葬表妹骨灰的具体地方,便马不停蹄地赶往福建了。离开的时候定王说的轻松,其实依然有很多事情要做,计划是一回事,想让一切按照计划走,少不了费心费神。 丈夫去了远方,含珠安心在家养胎。 惜别时程钰再三跟她保证他一定会赶回来陪她生孩子,含珠信他,至于侯府,楚倾交代她别将真相告诉阿洵,免得阿洵白白伤心,等将来阿洵到了能承受这些的年纪他再亲口告诉他,含珠都听他的。其实她舍不得让阿洵知道真相,但楚菡死了就是死了,阿洵身为弟弟,有资格知道,就像亲婆母故去的原因,含珠也会找机会告诉程钰。 第68章 盛夏一过,天渐渐凉快下来。 八月初,福建又传来一次败报,吕奇上奏称战前他与定王商量攻敌对策,定王倨傲武断一意孤行,没有采用他的良策才导致此次败北,请求朝廷改封他为主帅。明德帝此时已经能走动了,因为耽误了治疗的最佳时机,左腿有些跛,说话倒是没问题,新的太医叮嘱他安心休息,明德帝便命瑞王代理朝政,他只决断大事。收到吕奇的折子后,明德帝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斥责了定王一顿,马上准了吕奇所求。 这一举让不少大臣们悄悄将目光投向了瑞王。寿王谋反被幽禁了,定王打了败仗,瑞王可还好好的,或许瑞王有机会问鼎大位? 一下子被抬起来的瑞王得了岳父内阁首辅张大人的提点,照旧安心当个跑腿的,白日里替父皇传话,晚上回家陪妻子儿女。明德帝暗中留意着这个儿子,见他是个本分的,深感欣慰。幸好,不是所有儿子都觊觎他的位子。 朝里的大事凝珠不懂,听说姐夫那边吃了败仗,担心地来找姐姐。含珠是知道一些的,不能多说,只嘱咐妹妹不用害怕。凝珠见姐姐从容冷静,猜到了什么,就听姐姐的话,耐心地等消息。 九月中旬,由吕奇做主帅再次率兵围剿澎湖,兵分两路,他与定王各领一路。虽然朝廷重用吕奇,东平王却根本没将吕奇放在眼里,一边讽刺明德帝昏庸,一边派遣主力去攻打定王,务必要生擒定王,吕奇那边反而疏于防守,只安排澎湖五大将其一去应付。 吕奇踌躇满志,不想才上船露了会儿脸就被人打晕了。他单身匹马从京城过来,又自诩天才看不起左右副将,水军将领们本就对程钰忠心耿耿,这会儿动手一点都不带犹豫的。吕奇昏迷不醒,程钰从暗处走了出来,换上主帅的衣服,略加易容,那些没有近距离跟吕奇打过交道的士兵们倒也分辨不出,更不用说对面的反贼了。 一场精心谋划的骄兵计,先后连败两次,这第三次终于大获全胜。 消息传进京,立功奏折上定王程钰领头等功,吕奇也意思意思分了他一点功劳。 聪明的臣子们一听程钰还活着,立即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儿子侄子争气,明德帝龙颜大悦,立功的将士还没返京,他先颁发了一道圣旨。因这两年内静王府屡出意外,命工部重新翻修整座王府,另改了封号,封程钰为庆王,世袭罔替。 静王改成庆王,虽然待遇没什么变化,在皇上眼里的地位明显升了,就跟宫里的妃嫔似的,品阶相同时,封号好听就代表更受宠。 至于定王,明德帝暂且没封赏,但大臣们猜得出来皇上留了什么大赏给他。 侯府里面,再也不用担心程钰在战场上受伤了,还一举成了庆王妃,含珠该高兴的,可是看着越来越鼓的肚子,听太医提醒她双生子一般都会早产,含珠就暗暗着急。程钰到底何时回京?能及时赶回来吗? 若只怀了一个,含珠也不至于太担心,但是一下子怀了俩,含珠就忍不住害怕。母亲就是生弟弟妹妹时难产死的,最终只有妹妹活了下来,万一她或哪个孩子出了事…… 「王妃,侯爷来了。」如意挑开帘子道。 含珠视线立即从对面妹妹儿子身上转向了门口。 楚倾将女儿眼里的期待看得清清楚楚的,有些无奈地道:「菡菡别急,怀璧明天不到后天也能到了。」以外甥紧张媳妇的性子,肯定不会乖乖随大军走的,一个人快马加鞭,用不了多久。 含珠压下心头的失望,勉强笑了笑,请他坐,「爹爹怎么这会儿回来了?」 阿洵下午的课还没散呢。 楚倾看看女儿装着俩小家伙的肚子,毫不掩饰自己的关心,「山西有个赵嬷嬷接生过多次双生子,有一次还顺顺利利接了个三胎的,我命人去请,刚刚人到了,我带过来给你先瞧瞧。」 这次生子,女儿有多担心,他就有多担心。亲生女儿楚倾是没法弥补了,只能死后见面再好好补偿她,眼前的含珠,待阿洵如亲弟弟,对他也是越来越孝顺,楚倾不想再没了这个女儿。一胎怀俩是好事,他不许有半点差池。 含珠听他专门去山西请了接生婆来,心底忽的一暖,暖得暂且忘了那些忐忑不安。 「外祖父抱!」元哥儿歪着脑袋盯着外祖父看了半晌了,见娘亲说完话了,小家伙高兴地往这边走。 楚倾将外孙抱到腿上,示意如意领赵嬷嬷进来。元哥儿见了生人特别好奇,认真地听大人说话。楚倾已经问过一遍了,余光里瞥见凝珠站在那边听得津津有味,想到已经搬出去却找各种理由回来的齐智,笑了笑,等赵嬷嬷走了,他故意打趣道:「阿凝听得那么认真,是不是有了心上人了?」 凝珠活泼纯真,没有心上人时她并不会因为这种话害羞脸红,但昨天刚收了齐智托阿洵转送给她的一包山核桃,现在就不受控制地红了脸,小声嗔了一句,快步朝外走,「姑父就喜欢欺负我,我不理你了。」 小丫头侧脸红红的,含珠看得目瞪口呆,门帘落下来,她询问地看向楚倾。 他是不是知道什么? 楚倾摸摸外孙脑袋,委婉地提醒道:「菡菡觉得齐智如何?」 含珠震惊地说不出话。 妹妹喜欢齐智了?什么时候的事? 楚倾以为女儿嫌弃齐智的身份,笑着替齐智说起话来,那孩子心性坚定,武艺不俗,出人头地指日可待,凝珠嫁给他并不委屈。 含珠脑海里一片纷乱,刚要回想齐智与妹妹同时在一起的情形,身下突然传来一阵熟悉的异样。含珠吓得一动不敢动,默默感受了会儿,抬起头,看向已经发现端倪紧张地站起来的男人,声音无措,「爹爹,我,我好像要生了……」 随着这一句,莲院瞬间热闹了起来。 元哥儿第一次经历这事,越害怕越不想跟娘亲分开,哭着要随娘亲进产房,被凝珠抱走去大房那边看妹妹了,只有这样才能转移小家伙的注意力。楚倾与闻讯跑来的阿洵一起站在外间,一高一矮都紧张地盯着内室门帘,酷似的脸庞,同样的担忧神情,让人一看就知道这是亲爷俩。 第69章 里面含珠忍着痛,按照产婆的吩咐使劲儿。 她不想哭,不想分心,可她想程钰,没有哪一刻比现在更想见他。 太疼太疼,含珠渐渐无力分心了,闭着眼睛,脑海里只剩下疼。 直到外面传来一阵纷乱,直到有人闯了进来,直到自己的手被熟悉的大手握住。 含珠心有所感,睁开眼睛。 程钰紧紧攥着她手,脸上是连夜赶路的疲惫,但他一双黑眸明亮如星,坚定地看着她,「我回来了,我陪着你生,含珠再使使劲儿,我想看咱们的老二……」 含珠疼得厉害,却忍不住笑了,不想浪费力气告诉他,她闭上眼睛,将力气都用在了底下。 约莫过了两刻钟,含珠先后生下一对儿龙凤胎,母子平安。 新出生的龙凤胎,老二是个小子,程钰起名叫宁哥儿,老三是个女娃娃,程钰翻了半天字典也想不出满意的。含珠靠在床头看他对着两个小家伙频频发呆,笑容就没断过,再次听程钰否定一个他刚取的后,含珠柔声道:「就叫阿满吧。」 他平平安安回来了,她心满意足,一家人也圆圆满满了。 「阿满?」程钰轻轻念了声,起身朝妻子走了过去,抱起睡得正香的女儿温柔端详,亲了一口才夸赞妻子,「阿满挺好听的,寓意也好,还是你会起。」 含珠摸摸女儿的小脸,心里十分安宁。 可这平静很快就被外面的脚步声打断了,凝珠领着元哥儿最先进来,阿洵紧随其后,跟着就是身高马大的楚倾。程钰头疼,他回来三天了,晚上她嫌身上味道重说什么都不许他睡在旁边,白天楚倾就跟讨债似的,随时都可能过来,每次还都带着几个小的掩饰。 含珠悄悄递给他一个辛苦了的眼神,怕被楚倾妹妹瞧见,及时收回,同他们说起她给女儿新起的小名。 元哥儿特别喜欢弟弟妹妹,乖乖趴在娘亲身边,一会儿摸摸这个一会儿摸摸那个,新奇极了。阿洵在旁边看着他,不许他乱碰,楚倾居高临下地看,对三个小家伙都爱的不行,暗暗决定回头去交代工部的人一声,让他们别太快修好新王府。 程钰防着他呢,派了陈朔监工,不许工匠们偷懒。 到了十一月,新王府的修缮接近了尾声,定王也率领大军凯旋进京了。 当日明德帝便下旨,封定王为太子,定王妃萧彤为太子妃。 腊月里太子册封大典结束,夫妻俩迁进了东宫。 新任太子程钖却一点都笑不出来,因为他刚刚从程钰口中得知,齐智去周家提亲了。 黎明时分,万籁俱寂,一场大雪纷纷扬扬落了下来。 新建好不久的庆王妃屋里却是温暖如春。 窗子都关着,屋里没有风,两盏小灯静静地亮着,最里面的架子床不知为何或缓或急地晃,连带着素色的纱帐也跟着轻轻摇。渐渐急促起来的声响里,忽有纤细白皙的手探了出来,紧紧攥住了那纱帐,但也只是一下,下一刻就松了,慢慢地垂下去,葱白似的指头舒展开来,像是最后的一点力气也没了。 花香袭人,程钰喘着气,撑着身子看闭眼平复的妻子。她九月底生的孩子,因为怀的时候脸就没怎么胖,这会儿只是红扑扑的,脸庞粘了几缕汗湿的发,身上圆润了些,处处都美。 「含珠……」他沙哑地唤她,低头亲她眼角面颊。 二月底前往福建,中间虽然回来了几日,一来担心顾衡的事朝廷的事,二来她大着肚子,夫妻俩谁也没心情做什么。到现在隔了将近一年,眼下她身体彻底恢复了,他如何忍得住?恨不得拆她入腹。 含珠就像是刚从海里游到岸上,筋疲力尽,又有种从全身骨骸渐渐往上漫的舒适。感受着丈夫的温柔眷恋,含珠抬手抱住他,仰头迎接,心满意足,直到发现他又蠢蠢欲动,含珠才急了,推着他肩膀道:「别了,我让妹妹今天过来的,你别让我在她面前丢人。」 程钰知道她要审凝珠何时看上齐智的,抱起她哄道:「我心里有数,含珠放心,这次咱们快点。」战旗都举起来了,哪是一两句话就能消下去的? 不再给她唠叨拒绝的机会,程钰捧住她脸,堵住了她的唇。 含珠呜呜挣扎,没一会儿胳膊腿都没了力气,乖乖任他摆布。 时间一点点过去,屋子里慢慢亮了起来,窗外雪花继续簌簌地落,纱帐里的风雪已经停了。 含珠靠在自己的男人怀里,有点累,精神倒很好,眼睛看着他结实的胸膛,慢慢回想这一年发生的事。程敬荣夫妻死了,他们得守孝三年,含珠本就在家待着,没受什么大影响,程钰呢,很没出息,旁人都怕守孝耽误前程,他巴不得可以多守两年,说是要好好陪陪她与三个小家伙。 可含珠喜欢这样没出息的丈夫,再说程钰是王爷,太有出息了未必是好事。 「昨天我从二哥那边回来,去了一趟侯府,他好像又给楚蔓物色了一个人。」程钰突然往后退了退,看着她道。 「什么人啊?」含珠有点好奇,就她所知,从楚蔓得罪楚倾之后到她坐完月子搬回来,楚倾都没有见过楚蔓。 程钰想了想,握着她手道:「是云州的一个千户,父母都没了,有个做知府的大哥,家里条件不错。他人敦厚老实,没有大本事,做个千户没问题,楚蔓嫁过去,两口子单独住在外头,不用跟妯娌打交道,难为他替楚蔓考虑地那么周全。」 含珠往他怀里靠了靠,轻声感慨道:「毕竟是亲生的,哪能狠心什么都不管。」 就是不知道楚蔓会不会乖乖听话了。 不过那与她无关,她现在想的全是妹妹的婚事。 一刻钟后,两口子起床收拾,没一会儿乳母们就把元哥儿哥仨抱过来了。 宁哥儿阿满刚吃饱,现在挺精神的,并肩躺在榻上,好奇地看爹爹娘亲,宁哥儿眼睛随程钰,是凤眼,阿满跟含珠一样是杏眼,水润润特别漂亮。元哥儿趴在旁边看弟弟妹妹,弟弟要吃手,元哥儿就将他小手放下去,宁哥儿乖乖看着哥哥,等哥哥去旁边管妹妹了,他再抬起来,咧着小嘴笑。 第70章 「娘,弟弟不听话。」元哥儿忙不过来,扭头朝娘亲告状。 含珠笑着将大儿子抱到怀里亲了一口,「没事,弟弟妹妹现在还小,可以吃手指,等他长牙了就不许他们吃了,那时候元哥儿再忙娘亲教他们。」 「我也是长牙了才不许吃的?」元哥儿靠在娘亲暖暖香香的怀里,认真地问。 含珠点头笑。 元哥儿也笑了,在娘亲怀里坐够了,爬到了爹爹那边,「爹爹堆雪人!」 程钰摸摸儿子的小脑袋,痛快应道:「好,不过元哥儿只许在一旁看着,不能摸雪。」 元哥儿想玩雪,可是瞧见一旁娘亲看了过来,赶紧乖乖地点头。 儿子这么小就会看人脸色了,含珠不放心,饭后程钰抱儿子出去玩,再三叮嘱他看严点。 父子俩走了,含珠坐在榻上哄两个小的,哄睡着了,让乳母仔细照看着,她去院子里看程钰爷俩玩。出了堂屋,就见程钰将衣摆别在了腰间,露出白色中裤与黑靴,走路时一双长腿交替,黑与白两种纯色更显英气利落,再回想早上亲手感受过的紧绷,含珠有点不自在,赶紧将视线挪到了一旁木车里的儿子身上。元哥儿穿得厚,行动不便,想爬出木车都不行,只能在一旁看爹爹忙活。 「元哥儿!」 走廊里传来一声清脆的叫唤,元哥儿立即扭头,看见姨母,高兴地笑了,「小姨,爹爹给我堆雪人!」 凝珠早看见了,准备过去陪外甥一起看,却被含珠绷着脸叫进了屋。 元哥儿疑惑地望着姨母跟娘亲。 程钰正弯着腰滚雪球,朝那边看了一眼,一本正经地吓唬儿子:「你小姨做了坏事不告诉你娘,被你娘知道了,现在要教训她,元哥儿以后要听你娘的话,不听话你娘也训你。」 元哥儿眨眨眼睛,小脑袋瓜里不知想到了什么。 屋里头,含珠将丫鬟们都打发了出去,再拍开妹妹想摸外甥女的手,盯着她问道:「你什么时候喜欢上齐智的?别跟我撒谎,你喜不喜欢他我看得出来。」 自己的亲姐姐,凝珠扭捏了一会儿就说了实话。 含珠心中震撼,原来齐智竟然肯为了娶妹妹去福建拼命挣功劳? 「所以你就喜欢他了?」含珠好奇地问。其实齐智细心稳重,照顾阿洵时无微不至,是个很会疼人的少年郎,容貌俊朗功夫还好,现在又成了二等侍卫,含珠没什么可挑的,就是想知道妹妹到底是怎么想的。 凝珠红着脸点点头,脑海里是那日齐智诉情时明亮的眼睛,似一面镜子,将他的心意全都照给她看。到底怎样才叫喜欢,凝珠说不太清楚,只知道那会儿心里甜甜的,不是因为他为了她愿意去战场拼命,而是他不嫌她哭肿的眼睛丑。 小姑娘眼里含情,明显是想起了心上人,含珠看着妹妹,情不自禁地笑了。 她的妹妹,是真的长大了。 确定妹妹是真的动了心,这门亲事几乎可以算是成了,含珠就一件件嘱咐起妹妹来,成亲前不能偷懒,早早把嫁妆绣好,成亲后要收敛以前好吃贪玩的性子,好好照顾齐智,还有如何管教丫鬟…… 凝珠见姐姐说起来没完没了,求饶地扑了过去,抱着姐姐撒娇,「这才刚提亲,姐姐急什么啊,好像我明天就要嫁人似的。」 含珠也被自己的急性子逗笑了,摸摸妹妹红扑扑的小脸,欣慰又不舍。 凝珠在姐姐家连续住了三日才回了武康伯府。 方氏故意挑在一家人用晚饭打趣干女儿,「怎么样,你姐姐也赞同这门亲事吧?」 说话时暗中留意儿子的神情。 周文庭早在当初母亲委婉提醒他别对妹妹抱不该有的心思时就认真思考过自己对妹妹的感情了,说是单纯的兄妹情,那是违心话。小姑娘活泼可爱,不管他在翰林院遇到什么烦心事,回到家看到她水亮的杏眼,他就平静了下来,每天黄昏,想的都是快点回家多陪她一会儿。 只是喜欢又如何? 虽然不是亲的,她都是他名义上的妹妹,是一个屋檐下生活了六年的妹妹,真闹出什么,外人会怎么看?他们会以为他与妹妹早就有了私情,会猜测他们以兄妹名义相处时不定做了什么,甚至会误会妹妹贪图伯府富贵主动勾引…… 不是他想的复杂,而是世人确实如此。 周文庭不怕流言蜚语,但他不愿让单纯的妹妹被人误会。他也可以一意孤行,带着妹妹远走高飞,可母亲已经因为二弟的固执操碎了心,他不能让母亲再为他疼一次。最重要的是,妹妹不喜欢他,她从来只把他当哥哥看的。 注定没有结果的事,他又何必执着? 齐智是个好少年,妹妹看样子也喜欢他,所以周文庭揶揄地看向了妹妹。 这辈子只能这样了,如果可以重来一次,他一定不会让她变成周家的女儿。 凝珠瞅瞅义父跟兄长,见他们都笑她,红着脸朝方氏撒娇,「娘你再说,我不吃了……」 干女儿情窦初开,长子已然放下,方氏满意地点点头,或许儿子一时半儿仍然会有些心结,等干女儿出嫁了,她相信儿子渐渐就会忘了这段。 饭后,方氏陪凝珠一起回了房,嘱咐了很多话,打完更才走。 凝珠由丫鬟们伺候着歇了。 睡着睡着,被人唤醒。 凝珠困倦地睁开眼睛,看见一个熟悉又有些陌生的男人,她知道这是曾经的定王如今的太子,可眼前的男人比记忆里的瘦了黑了……才觉得陌生,他忽的笑了,眼眸明亮,用一种看孩子似的目光看她。 凝珠抿了抿唇。 这是他第三次来她闺房吧? 如果说第一次是为了叙旧,第二次是为了道别,可现在算什么? 第71章 是知道她要嫁给齐智了吗? 凝珠悄悄将被子往上拉了拉,皱着眉头等他开口。 程钖笑了,低声问她,「怕了?」 凝珠没有说话。 程钖也不说,就那样歪坐在床边,凤眼幽幽地盯着被窝里的姑娘。 长时间的沉默,凝珠真的怕了。她只是个普通的姑娘,除了容貌没有任何过人之处,他是堂堂王爷是太子是将来的皇上,为何会有了旁的心思?他明知道她要嫁给别人了,今晚还来她的闺房,不会真的想要做什么吧? 害怕,内心深处又不愿相信,不信曾经把她当小孩子哄的他会真的强迫她。 眼里转了泪,凝珠小声同他道:「你答应我不会再来的。」话里没有责怪,只有哀求。 程钖点点头,看着她道:「这应该是我最后一次来了。」 最后一次来? 凝珠莫名松了口气。 她眼神藏不住心思,程钖苦笑,在她来得及反应之前帮她将眼角滑落的泪擦了,无奈道:「我把你当妹妹看,得知你要定亲了就想关心关心你,白日没时间也没有合适的理由看你,只能晚上来,你怕什么?难不成将我当成了采.花贼?」 他大大方方地说,目光坦荡,凝珠突然心里发酸。 他第一次来她闺房之后,有一阵子她出门总会遇见他,那时凝珠就明白他可能是喜欢她了,可她始终将他当谈得来的哥哥,他又成婚有了妻子,她不可能回应什么,便不再出门,希望见面次数少了他会忘了,但他去打仗前来看她,在她定亲前又来看她,虽然他嘴上不承认,凝珠都知道他真正的心意。 他承认,凝珠会担心他冲动欺负人,他否认,凝珠就懂了,他不会强迫她。 这是他对她的好,以他的身份,他完全可以纳她做妾,但他没有。 可她除了心疼除了感激,无法再给旁的。 「喜欢齐智?何时喜欢的?」见小姑娘眼里转动着泪珠,望着他的目光掺杂了一丝单纯的自责怜惜,程钖不喜欢,弹了她额头一下,取出帕子扔到她脸上,「这么大了还爱哭,莫非不喜欢他?」 凝珠怕他误会,急着解释道:「没有……」 「那你跟我说说,他做了什么让你喜欢上他了?」程钖体贴地望向窗子,不看她擦泪。 凝珠知道他是真的关心她是不是嫁的心甘情愿,一边擦泪一边轻声告诉了他。 程钖笑着听,不嫌她哭得难看,这样一件事就赢了她的心? 还是那么好骗,这么多年都没变。 可是她已经把心交出去了,齐智也是程钰是她姐姐认同的人选,他没有理由阻挠。 「给,这是我给你添的妆,提前给了,等你大婚,我就不来闹洞.房了。」从怀里取出他早就为她准备的却没料到会在这种情况下送出来的礼物,程钖笑着递了过去。 凝珠疑惑地接过帕子,展开,露出里面包着的一只赤金乌龟,这乌龟跟别家的不同,背上长了翅膀。 看着手里荒谬的金乌龟,凝珠再也忍不住,低头哭了起来。 程钖多希望她是因为感动哭的,但他清楚,她太善良,她在为不能还他的情而内疚。 「凝珠想家吗?」 伸手将人搂到怀里,程钖轻轻拍她的背,下巴抵着她额头,「凝珠,我想安排齐智去杭州做官,这样你随时可以回老家,逢年过节去你爹娘墓前看看,你姐夫一直派人替你们扫墓,但二老肯定希望女儿亲自祭拜的,你姐姐没法回去,你去吧,将来生了孩子,多的分一个替江家继承香火。对了,婚前你先告诉他,他要是不愿意,我重新给你找一个好夫婿。」 有些人错过,是因为相逢恨晚,他错过她,是因相逢太早,早得他一直将她当孩子看,等他见到长大后的她,等他发现自己对这个孩子动了心,他已经有了妻子,没了争取的资格。 他不强迫她过她肯定不喜欢的日子,但看着她嫁人是他能做到的极限了,他无法再忍受她跟别人在他眼前恩爱生子,只能自私地安排她回杭州老家。 凝珠怔住。 程钖松开她,扶着她肩膀观察她神色,心底有不该有的奢望。 也许她还没有长大,也许她不懂什么叫喜欢,还没有喜欢齐智到愿意为了他离开姐姐的地步? 四目相对,凝珠没看出男人隐藏的期待,但她看出了他如此安排的原因。 是跟二哥选择去西北时一样的心情吧?只是他的身份让他没法离开,只能她跟齐智走。 回家啊…… 凝珠笑着点点头,「好啊,其实我早想回家了,杭州风景好,春秋也没有京城那样干燥的风,出门不用担心被风吹皱了脸,还有……」 「你喜欢就好。」程钖听不下去了,同样笑着站了起来,「时候不早,你睡吧,我走了。」 言罢再不犹豫,转身离去。 凝珠看着他孤寂的背影,仰起头,飞快抹了一把泪,最后一次唤他,「大哥哥……」 程钖定住,没有转身。 凝珠哽咽着嘱咐道:「大哥哥,往后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别再受伤了。」 程钖慢慢转身,远远望着床上不停哭泣的姑娘。 他很想告诉她,如果可以重来一次,他一定会将她带回王府,亲自照顾她长大,然后娶她。 但程钖没有说,不想再给她施压。 「睡吧。」 他低低地道,忍住再多看她一眼的冲动,大步离去。 夜深人静,程钰担忧地看着怀里的妻子。 今日太子叫他过去喝酒,喝醉了,太子只跟他说了两句话,一是夸他精明,早早就将含珠放在了眼皮子底下,二是告诉他,不管凝珠嫁给谁,他都会将凝珠的丈夫派往杭州,让他们夫妻去杭州生活。 第72章 当时他太过震惊,不懂为什么,问太子,太子闭着眼睛跟他说对不起,说凝珠一直在京城的话他怕自己会忍不住抢人,然后就装睡不理他了。 看着那一坛坛酒,程钰终于明白,原来太子确实喜欢凝珠,喜欢了不知多久,喜欢地那么深。 他懂太子的意思,他现在只是太子,还要收敛,日后真的当了皇上,没有人还能管他。当一个人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时,他会不会能一直保持理智,会不会愿意继续「委屈」自己,没人敢保证。 放弃自己喜欢的人,程钰感激太子对凝珠的成全,同情太子的艰难选择,但他更怕含珠伤心,相依为命的姐妹要天各一方,她怎么舍得? 含珠舍不得,她想妹妹一直待在自己眼前,她生孩子的时候妹妹笨拙地安慰她,孩子大些了妹妹过来稀罕外甥外甥女,这些含珠也都想对妹妹做,她想妹妹外甥外甥女离她近些,想念了两家人就可以常常串门。 可跟自己的舍不得相比,含珠更希望妹妹平安。 太子那么喜欢妹妹,现在能放下,但谁能保证他将来不会变?真变了,妹妹离得远些总会安全些,留在京城,太子或将来的皇上一个控制不住,就可能…… 夺人.妻子的事,在历代皇帝里并非没有过。 「明天叫妹妹过来吧,我先问问她愿不愿意。」含珠靠到程钰怀里,低低地道。 「怨他吗?」程钰挪下去,意外她没有哭。 看着他担忧的眼睛,含珠轻轻摇了摇头,眼里流露出一丝回忆,「不怨,当初没有你们,我跟妹妹也不会活到今日。」况且到了京城,太子陆陆续续帮过她们很多次,譬如纳了顾澜做妾,凭良心讲,太子确实是个君子。 她看得开,程钰少了担心,多了疼惜,亲亲她额头道:「别怕,等孩子们大些了,我每年都陪你回去一趟,以前隐瞒身份不好回去祭拜岳父岳母,现在不用避讳了,把元哥儿他们都带过去,让二老瞧瞧。」 提及父母,含珠眼睛一酸,埋到他怀里哭了起来。 程钰温柔地哄。 第二天吃完早饭,程钰就去接凝珠了。含珠与妹妹在屋里谈了许久许久,见妹妹铁了心要嫁给齐智,含珠忽然觉得妹妹是真的长大了,只要夫妻齐心,小两口在杭州肯定也能过得好。 但彻底放心之前,含珠还得问问齐智愿不愿意为了妹妹放弃前程,此去杭州,恐怕他这辈子都不可能进京当官了。 下午程钰派人请齐智来,含珠凝珠藏在侧室,由程钰问。 「太子喜欢凝珠,你还敢娶她吗?」 解释完含珠姐妹的真正身份,程钰盯着齐智问。不说清楚,以凝珠现在的身份,他们无法解释为何太子要派齐智去杭州,那么与其齐智慢慢摸清楚再因此迁怒凝珠,不如现在就告诉他,让他选择。 齐智是孤儿,自从他亲眼目睹母亲在灾荒里活活饿死后,世上已经没有什么事能吓到他了,无论程钰说到哪里,他脸上都是一片平静。程钰发问,他毫不犹豫地道:「敢,只要凝珠愿意嫁我,只要她不怕嫁给我后当不了有品级的夫人,我便敢娶。」 只要能跟她在一起,娶到那样好的她当妻子,别说去杭州当官,就是没法当官,只能做一介布衣,只要她不怕吃苦受累,他做什么都甘之如饴。 一帘之隔,凝珠笑了,偷偷看外面神情坚定的少年,杏眼明亮。 齐智若有所感,侧头看了过去。 凝珠一慌,匆忙放下帘子,不想没控制好力气,帘子轻轻晃了起来,简直是此地无银。 小姑娘懊恼地红了脸,含珠看着妹妹的傻模样,笑着将妹妹揽到怀里,姐妹俩继续偷听。 程钰又问了过继的事,齐智听了,忽的笑了,自嘲道:「不瞒王爷,我娘是未婚先孕,那个男人逢场作戏后不肯负责,我跟的是我娘的姓氏,别说过继一个给江家,便是我入赘也没问题。」 他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在他眼里,姓甚名谁都是外物,什么都不如活着重要,而现在,凝珠就是他命里最重要的。 「我不用你入赘!」里面凝珠本来心里甜丝丝的,听到齐智第一次提及他的身世,比她与姐姐还可怜,顿时心疼了,什么都不顾跑了出来,挡在齐智面前,泪眼汪汪地望着对面的姐夫,「姐夫你别问了,我已经决定嫁他了,将来他敢欺负我,你跟姐姐再替我做主……」 程钰怔住。 齐智看着心上人的后脑勺,情不自禁地笑了,为她如此袒护他。 少年郎笑得满足,程钰看着却刺眼,那一瞬,他忽然理解了楚倾为何总是处处针对他。他把凝珠当亲妹妹看的,可是今天,妹妹竟然为了一个男人来埋怨他管的多了! 程钰本能地想学楚倾那样将齐智撵出去,然楚倾没媳妇,他有。含珠这会儿也挺心疼准妹夫的,便悄悄挑起门帘,朝自己的男人招了招手,想给妹妹准妹夫一点说悄悄话的机会,毕竟马上就要定亲了,今日之后,两人只能等到洞.房花烛再见面。 楚倾听女儿的,程钰也听妻子的话,临走前警告地看了齐智一眼,他是男人,知道男人面对心上人最想做什么,因此这个姐夫比亲姐姐还着急,才一盏茶的功夫吧,就匆匆回来了,将凝珠瞪进了屋,他亲自送客。 选好日子,两人在年前定了亲事,次年五月,凝珠穿上大红嫁衣嫁了过去。 回门不久,小两口就要启程南下。 程钰陪含珠去送行,没有带孩子,因为知道肯定会落泪,怕孩子们跟着哭。 凝珠最放不下的就是两个外甥跟外甥女,抱着姐姐哭成了泪人,「姐姐,你说的,宁哥儿阿满大些就带他们去杭州看我,你要是不去,我,我生了孩子也不给你看,我不让他们喊你姨母……」 含珠被妹妹气得又哭又笑,轻轻捏了捏她脸,「你怎么这么不害臊?」 第73章 凝珠不管,只抱着姐姐哭,最后被齐智劝住,再不舍,还是上了马车。 含珠定定地望着马车远去,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 程钰陪着她看,一直看到马车没影了,才扶她上车。 回家的路上,含珠靠在丈夫怀里,心好像都跟着妹妹走了。 程钰拍着她肩膀哄,「别担心了,那边的官员不傻,有咱们护着,没人敢找他们的麻烦,过几年天妹夫资历熬出来了,官也会慢慢升上来,二哥跟我保证过,只要齐智争气,封他当巡抚都行。」 巡抚几乎就是浙江的天,含珠叹口气,看着他道:「他当多大的官我都不在乎,我就盼着他们夫妻俩日子过得顺遂,互相照顾,别因为一点小事置气。妹妹身边没有长辈提点,我怕她不懂事跟妹夫耍小脾气……」 「你跟我耍了吗?」程钰摸着她脸笑。 她担心妹妹,他却要不正经,含珠心里有气,拍开他手要从他身上下去。 程钰不许,抱她更紧,对着她耳朵道:「瞎操心什么,男人真心喜欢谁,别说耍小脾气,就是把天捅破了,他照样会替她撑着。妹夫那人,我看得出来他有多喜欢妹妹,一定舍不得委屈妹妹的,你放一百个心吧,有那闲功夫不如好好想想怎么管教儿子女儿。元哥儿开始懂事了,姨父总想把他往歪了带,咱们得防着点,宁哥儿阿满很快也要学走路了,一下子生了俩,有你忙的,对了,你这个月的月事是不是还没来?」 他一下子唠叨了许多,含珠静静地听着,渐渐安心下来,直到他提及月事。 「不能吧?」仿佛受到了惊吓,含珠猛地坐正了,不敢相信地看自己的肚子。她答应妹妹早点过去的,可如果真怀上了,连怀孕到孩子身体结实些扛得住舟车劳顿,南下的日子至少得推迟三年。 有了这层担忧,含珠立即忘了离愁,狠狠捶了程钰一拳,「都怪你……」 还没骂完,忽的记了起来,他们现在是在孝期,怕怀孕,程钰请戴先生开了避孕的方子,她一次都没落过,不可能有孕的。 含珠抬头,果不其然对上程钰一脸坏笑。 她气得不行,又打了他一拳。 程钰爱她这娇气样,乖乖受了几拳,等她出够气了脸也累红了,程钰将人按到臂弯里,情不自禁地低头去亲。 一路缱绻缠绵,回到王府下车时,含珠心情明朗了许多。夫妻俩并肩去看孩子们,才走进院子,就听元哥儿清脆的声音传了出来,「弟弟你怎么这么笨啊,你看妹妹都会爬了,你快点爬过来,哥哥给你老虎玩!」 儿子会照顾弟弟妹妹了,含珠忍不住笑,加快脚步往里走,程钰寸步不离。 珠帘响动,元哥儿先看了过去,看到爹爹娘亲,并不知道姨母远去的小家伙高兴地往榻沿跑,「娘,你们去哪了啊?」 含珠抱住乖儿子,吧唧亲了口,不答反问,「弟弟妹妹听话了没?」 元哥儿立即嘟起嘴,扭头看里面正往这边滚的宁哥儿,「弟弟笨,不会爬,妹妹不笨。」 说话时「不笨」的阿满已经笨拙地爬到了娘亲跟前,使劲儿将大哥哥往旁边推,要让娘亲抱她。 元哥儿懂事,主动挪到爹爹那边,不跟妹妹抢。 阿满如愿地被娘亲抱了起来,嘟着小嘴也要娘亲亲。 含珠心软软的,低头亲宝贝女儿,眼睛瞄向已经滚到跟前的小儿子,好奇他要找爹爹还是娘亲。 宁哥儿谁都没找,抬起小胖手去抓哥哥还攥在手里的布老虎,嘴里啊啊地不知在说些什么。 含珠失笑,看向丈夫。 程钰也笑着看向了她,目光相对,他伸手将温柔浅笑的妻子搂到怀里,亲亲女儿再亲亲她,轻声道:「真好,以后我哪都不去,一直守着你们。」 她嫁了他,为他生儿育女,给了他一个家,他贪恋这份好,舍不得再离开。 含珠心里也有触动,情意绵绵望着他,刚要回话,外面四喜低声道:「王爷,王妃,侯爷跟世子来了……」 含珠听了,忍笑看向程钰。 如此温情被打断,程钰脸都快绿了,咬牙切齿地问儿子:「咱们给外祖父挑个媳妇吧?」 元哥儿见过姨母出嫁了,对娶媳妇这事懵懵懂懂,嘿嘿笑,「外祖父都有胡子了!」 程钰哼道:「有胡子也能娶媳妇,你看外祖父自己住多孤单啊,等他娶了媳妇,就有人陪他睡觉了,还可以再给元哥儿生个小舅舅,陪元哥儿玩。」 元哥儿眨眨眼睛,认真琢磨起来。 旁边含珠偷偷拧了程钰一把,说什么防着楚倾,她看她连程钰也得防着,哪有撺掇孩子给长辈找媳妇的? 她拧得狠,程钰却吭都没吭,将元哥儿放到地上让他自己走,他抱着女儿出去了,领着孩子们去见那个招人嫌的外祖父。人多热闹,含珠倒挺乐意楚倾爷俩过来的,笑着替宁哥儿穿好鞋,抱起小家伙跟在丈夫身后。 夏日阳光刺眼,一家五口走在凉快的走廊里,在光影里徐徐缓行,温馨如画。 【番外一】 方氏在九华寺的大殿上完香,便领着丫鬟下了山,路上仔细留意着外面的动静。 她跟陈朔约好了,陈朔安排人扮作走投无路要卖孩子,她假装路过买下凝珠当干女儿,以后含珠进侯府替替他们照顾阿洵,由她来照顾招人疼的凝珠。 没走多久,就听前面有妇人呼救,方氏挑开窗帘看看,果然瞧见了衣衫褴褛的凝珠,娇娇小小地跪在妇人身边,扭头朝马车这边望来,小脸白白净净,一双杏眼哭得跟核桃似的,可以想象这两晚小丫头自己住时有多害怕。 方氏心疼极了,忙命车夫停车,她要下去接人。 谁料刚下去,忽有马蹄声传来,伴随着喊母亲的声音,方氏大惊,转身看,真的是长子文庭,可是两个儿子去洛阳请名医了,明明写信说三日后回来的,怎么提前了? 第74章 「娘,我提前回来了,听说您来了这边,就过来接您。」周文庭隔了几步远翻身下马,深深吸了一口气才看向路旁跪着的小丫头,平静而疑惑地问,「这是……娘想买她?」 八岁的凝珠不认得他,紧张地望着方氏。 方氏忙道:「是啊,她过不下去,要卖女儿,我在车上看这孩子乖巧可怜,模样……」 周文庭知道母亲会说凝珠模样像自己的小姨母,所以他及时打断道:「嗯,正好我身边缺个丫鬟,就让她给我当丫鬟吧。」说着不给母亲反应的机会,将腰间的荷包放到了妇人身前,伸手就要去扶凝珠起来。 上辈子他回来时,母亲已经收了凝珠当干女儿,导致他连诉情的机会都没有,等她与齐智离开京城,他想不明白齐智为何会被调走,去找母亲表兄要个答案,才知晓了她真正的身份。三天前他忽然在洛阳客房醒来,一切都回到了他十五岁这年她即将进周家大门的时候,周文庭便下决心,这辈子绝不再与她错过。 只要不是兄妹,他们之间就没有阻碍了。 给这个陌生人当丫鬟? 这跟姐姐方氏告诉她的不一样,凝珠害怕,怕自己再也见不到姐姐,眼泪又落了下来,无助地望着方氏。 方氏那个心疼啊,拍开儿子的手,将小丫头拽到了自己这边,搂在怀里道:「让个孩子给你当丫鬟,你也真狠得下心,想要丫鬟回去我送你十个八个,这丫头合我眼缘,我要收她当干女儿。走,咱们去车上坐,不理他。」 方氏决定耍横,扶着凝珠上了车。 周文庭没有阻拦,却在母亲上车前将人拉到了一旁,坚持道:「娘,我就想要她当丫鬟,年岁大的心思活泛不老实,小厮们伺候的不够尽心,您就别跟我抢人了。」 方氏不依,坚决不许。 母亲不许,周文庭也耍赖不让她上车,跟见到了心爱的宝贝似的,拒不松口。 方氏真的快气倒仰了,没料到平时懂事稳重的长子撒泼起来竟然比小儿子还气人,眼看马车里的小姑娘担心地往外望了一眼,方氏没办法,只好将儿子又往远处扯了扯,简单地将事情原委告诉了他。 周文庭早有准备,假装沉思片刻,低声道:「娘,既然如此,凝珠更应该给我当丫鬟。一来她只是我名义上的丫鬟,平时穿戴教养咱们照样会教给她,我也不会真让她伺候我,二来如果她成了母亲的女儿,将来免不了出门做客,遇见的人越多,越容易出差错,在她姐姐取得姑父信任前,咱们不能冒险,必须步步谨慎。而做了我的丫鬟,凝珠既可以避免没必要的应酬,又能随我去侯府做客,少不了她们姐妹相见的次数,您说是不是?」 方氏迟疑。她提出认凝珠当义女,外甥心里并不愿意,怕姐妹同时在京城出现容易出事,实在是看不得姐妹俩哭得那么伤心才答应的,现在儿子的这个法子确实更稳妥,只是,含珠愿意吗?凝珠会不会觉得委屈? 知道她担心什么,周文庭再次保证道:「娘,只要咱们将凝珠照顾得好,她姐姐不会多想的。」 方氏想了想,道:「我先跟你表哥他们商量商量,要是含珠不愿意,就还认作女儿。」 周文庭点头同意。 没什么好担心的,含珠事事以妹妹的安全为先,绝不会拒绝这个提议。 含珠确实没有反对,柔声讲道理给妹妹听,凝珠信任姐姐,乖乖地点头。 接下来几日姐妹俩还是在一起,对周家人熟悉了,含珠更加放心,楚倾回来那天,含珠默默看了妹妹一眼,无声嘱咐她听话,然后就上了马车。 当天凝珠就搬去了周文庭的院子,周文庭住东屋,安排她住后院。 姐姐走了,大公子不用她干活,凝珠躲到床上偷偷哭去了。 「为什么哭?」周文庭在床边看了一会儿了,见小丫头哭得发抽,跟上辈子姐姐走后一样难过,他却比上辈子更心疼,坐到床边,将小丫头转了过来。 凝珠吓了一跳,看见是他,不想在他面前哭,伸手抹泪,「大公子……」 「喊我大哥。」周文庭拉住她手,温柔地替她擦泪,「阿凝只是我名义上的丫鬟,是做给外人看的,私底下的时候,你喊我大哥就好了,我也把你当妹妹,你有什么伤心委屈都可以告诉我,不用将我当外人。」 他嘴角含笑,明亮的眼睛里是跟姐姐看她时一样的温柔亲昵,凝珠突然不怕了,怯怯地问:「真的可以喊你大哥吗?」 周文庭笑着点头,「当然,不过不能让旁人听见。」 秘密往往能让两个人更亲近,凝珠看着面前俊朗的少年郎,乖乖地点头。 「那你哭,是想姐姐了吗?」周文庭熟练地摸了摸小丫头脑袋。 凝珠揉了揉眼睛,又点了点头。 「过几天我就带你去看她。」周文庭低头看她,看不够。 凝珠心里高兴,还是点头。 周文庭笑了,「你怎么只知道点头,不会说话了?」 凝珠破涕为笑,仰头看他,「大……大哥对我真好。」 周文庭目光在她脸上流连,柔声道:「以后会对你更好,好了,看你哭得脸都花了,先洗把脸吧。」 凝珠本能地又要点头,对上少年会笑的眼睛,有点不好意思,低头穿上鞋子,去那边洗脸。 周文庭坐在床上看不远处的小姑娘,长长地舒了口气。 都安排好了,接下来,只需要等她长大了。 五年后。 周家的庄子上,周文庭翻身下马,再伸手去接马上的小姑娘,「下来吧,我扶你。」 凝珠刚刚被他抱着跑了一圈马,小脸红扑扑的,信赖地俯身,由周文庭撑住她腋窝将她提了下去。双脚落地,凝珠习惯地要往里走,一抬腿才发现腿酸得厉害,差点跌下去。 第75章 「慢点,我先扶你走两步。」周文庭稳稳搀着她,不放心地道。 凝珠摸了摸大腿里侧,小声抱怨道:「下次再也不骑马了,一点都不好玩。」 周文庭笑着听着,并没当真,小姑娘的喜好变来变去,现在是吃到苦头了,过几天忘了疼肯定还想骑。 走了几步,凝珠腿不酸了,丢下兄长,她先去屋里沐浴,刚刚出了一身汗,黏糊糊的不舒服。 周文庭目送她进屋,他也回房沐浴更衣。 一刻钟后,周文庭先去了厅堂,桌子上丫鬟们已经摆了一盘水灵灵红艳艳的樱桃,周文庭捏了一颗,酸甜可口,想到凝珠最爱吃樱桃,就吩咐小丫鬟再去洗一盘,然后打发丫鬟们退下去,别在旁边碍眼。 凝珠绞干头发才过来,进屋先看到了那两盆樱桃,情不自禁笑了,快走几步坐到兄长下首,「大哥怎么不吃啊?」说话时自己捏了一个放进嘴里。 周文庭笑着陪她吃,吃着吃着目光就停在小姑娘唇上挪不开了。 樱桃红,她的唇更红,樱桃刚洗过,她也刚洗过,身上有淡淡的女儿香飘了过来。 周文庭突然口渴,但他不想喝水。 可是她…… 十三岁了,不小了,至少可以定亲了,他不急着做旁的,但好歹得让她知道他的心意,别再只把他当哥哥。 想要又怕她不喜欢,不做点什么心头又有把火往全身肆虐,脑海里天人交战,终于在她无意沾了樱桃汁在嘴角时,周文庭忍不住靠了过去。 他挨得太近,凝珠一边嚼刚送进去的樱桃一边看他,渐渐地发现了兄长的不对劲儿,那眼神,好像跟姐夫看姐姐时有点像。凝珠心里没来由发慌,含糊不清地问,「大哥看我做什么?」 「你这里沾了樱桃汁。」周文庭指着她嘴角道,声音低哑。 凝珠恍然大悟,紧跟着为自己的胡思乱想脸红发烫,垂眸,伸手就要擦。 「我帮你。」周文庭一把攥住她手,语气不容拒绝。 他俊美的脸近在眼前,凝珠突然很紧张,紧张地什么都忘了。 周文庭喉头滚动,刚要随心所欲,发现她一边腮帮子鼓着,想也不想就道:「把籽儿吐了。」 凝珠习惯听他的话了,赶紧扭头吐籽儿,吐完了,她转过去,想让他松手她自己擦嘴,谁知眼前俊脸一晃,紧跟着就有陌生的有点清凉的软贴到了她唇角。 凝珠瞪大了眼睛。 周文庭看见了,见她没有生气没有躲避只是呆呆的,他像是得到了鼓励,再也压抑不住两辈子的想念渴望,猛地将她搂到怀里。 她本能地挣扎,开口时却被他趁虚而入,陌生的感觉,像是羽毛在她心尖儿上撩。 凝珠没了力气,小手抓着他衣襟,随波逐流。 他好像在罚她,罚她吃了太多的樱桃,所以现在他把她的唇当成樱桃,一遍又一遍地要。 可她不是啊,她有点疼了。 「大哥……」趁他亲到了别处,凝珠急着喊停,不懂他为何要这样做。 「凝珠,嫁给我吧。」一经打断,周文庭理智恢复了过来,埋在她肩窝平复,然后他抬起头,捧着她发烫的小脸,又亲了她一下,「凝珠,我喜欢你,我不想当你大哥了,想娶你为妻,你呢,你喜欢我吗?」 凝珠杏眼里如蒙了一层水雾,透过那水雾,她看到了男人幽深的黑眸。 可她不懂他怎么就喜欢她了,也不懂为何心跳的那么快。 她美丽的眼睛勾人的魂,周文庭忍得辛苦,捧着她脸又问了一遍,「凝珠喜欢我吗?」 凝珠不知道,只有脸越来越红。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了。」周文庭挨得她更近,几乎脸贴脸。 他的唇快要碰上她,凝珠想到那身体不受控制的感觉,慌了,推着他道:「我,我要问问姐姐,还有舅母……」 「不用问她们,只要你愿意,我就能娶你。」周文庭现在就要她回答,盯着她慌乱的杏眼,手心里都是汗,「凝珠,你喜不喜欢我,你真的不知道吗?那我刚刚亲你,你喜不喜欢?」 凝珠脸登时更红了,羞于回答,也不敢看他,小姑娘紧张地闭上了眼睛。 周文庭怔住,看着她紧闭的眼绯红的脸,心里得了答案,他笑,再次压住她唇。 她那么喜欢跟他在一起,怎么会不喜欢他? 上辈子他输在自己的迟钝上,他都不清楚是否喜欢她,她单纯简单,更不会往旁处想。 这辈子他早早占了她的心,她定会喜欢他,回去他再告诉母亲,母亲那么疼凝珠,没了身份的阻隔,肯定也会高兴他讨了如此好的儿媳妇给她。 这世她的幸福,由他来给。 【番外二】 天色尚暗,江家主仆还都没醒,清幽的桂花香却随风飘到窗边,顺着窗缝漫了进去。 程钖就是被这熟悉又陌生的桂花香唤醒的。 他不爱香,身边伺候的宫人都知道,突然多了香气,莫非有人下.毒? 程钖猛地睁开眼,可入眼的不是宽阔冷清的寝宫,而是一张对他而言偏小的架子床,挂着素白的纱帐。 那么静,却不是宫里的死寂,因为宫里没有这淡淡的桂花香。 程钖的视线从床顶移到了纱帐上,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此情此景好像在哪里见到过,在他还没有当上皇上,在他还没有当上太子,在他还没有回到京城…… 一个荒谬的念头在脑海里闪过,程钖的视线定在了纱帐上。 他不敢相信。 却又无比地奢望这是真的。 颤抖着抬起手,发现自己的手还没有苍老,还是年轻时白皙有力的样子,程钖眼睛发酸,等他慢慢挑开纱帐,看到南面窗下的窄榻上面朝他睡着一个八岁的小姑娘,模样在熹微的光里朦胧不清,程钖迅速放下了纱帐。 第76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他还是不敢相信。 他老了,前几天险些喘不过气来,太医们没说什么,但程钖清楚自己快不行了,所以这是不是他临死前的一场梦?是不是老天爷知道他要死了,知道他这辈子最想要的是什么,所以给他一个机会,让他梦见他最想要的? 程钖不想自欺欺人,他宁可早点死了,到下一辈子去找她,也不想做这种梦。 闭上眼睛,程钖一动不动地躺着,等着天亮,等着宫人们来伺候他。 不知过了多久,他听到院子里渐渐有了动静,又过了一阵,那边榻上的人也起来了。 她要去哪儿? 程钖忍不住转了过去,透过纱帐,却看见那个娇小的身影朝床边走了过来,转眼就到了跟前。说不清为什么,程钖闭上了眼睛。 凝珠揉着眼睛挑开纱帐,见里面的大哥哥一动不动躺着,没有像以前那样早早就起来了,她有点害怕,冷脸哥哥昨晚叮嘱她好好照顾受伤的大哥哥,他该不会是…… 凝珠想到不久前爹爹去的时候就像大哥哥这样一动不动,眼泪就掉了下来,轻轻地推了他一下,「大哥哥……」 她哭了…… 程钖立即睁开了眼睛。 凝珠的眼泪就断了,两人大眼对小眼,见男人安静地一反常态,凝珠抹抹眼睛,奇怪地问他,「大哥哥醒了怎么不起来啊?」以前他醒的都比她早的。 小丫头声音甜濡,杏眼雾蒙蒙的,她挨得那么近,活生生站在他眼前,程钖突然没了骨气。 就算是梦,能回到现在,能再见见她,他也愿意。 「为什么哭了?」程钖撑着胳膊慢慢坐了起来,因为不太习惯这具年轻的身体,不小心扯到了伤口,程钖吸了口气,而那难忍的疼清清楚楚地告诉他,这绝对不是梦。 「大哥哥慢点。」凝珠俯身扶他,一边说着话,「大哥哥一动不动,我还以为你……」 「以为我死了?」程钖捏了捏她白嫩嫩的小脸,笑道:「我怎么会因为这点小伤死,你也太小瞧我了。」 凝珠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程钖爱看她笑,指着胸口道:「我这疼,你帮我吹吹。」 杭州的八月还不冷,他光着膀子睡的,胸口缠了一圈纱布。 凝珠刚刚听到他吸气了,没有怀疑,低头给他吹。 程钖目不转睛地看着面前的小姑娘,那感觉就好像养了朵花似的,只是她现在连花骨朵都算不上,更像一颗小嫩芽,青涩招人怜惜。 「你姐夫……那个冷脸哥哥呢?」摸摸小嫩芽的脑袋,程钖疑惑地问,时间太久,他有点记不得现在是什么时候了,顶多凭凝珠一身白衣判断出江寄舟已经辞世。 「他去县衙了啊,」凝珠不解地看他,「昨天才走的,大哥哥忘了?」 程钖马上记起来了,程钰要去杀那个狗官了,过几天他们也将乘船北上。 「去洗脸吧,洗完了让厨房快点送饭过来,我饿了。」程钖又捏了捏凝珠的小脸蛋,小丫头才八岁,他再想也不能做什么,自己出不了手,也怕吓到她,只能捏她脸玩。 凝珠不高兴给他捏,嘟嘴跑了。 程钖看着她负气离去的背影笑,低头看看伤口,决定先养好伤再说。 离开梧桐县那天,程钖再次见到了顾衡,他冷眼看着马上的男人,如同看个死人。上辈子是他与程钰低估了顾衡的本事,这次他再不会给顾衡进京的机会,每年要进京赶考的人那么多,路上因为生病匪徒丧命的总有几个,多一个顾衡,不会激起任何风浪,如此表妹孟仙仙也能找个好夫婿。 登船走水路,一切如旧,两个月后,船抵达天津码头,程钖程钰一路将姐妹俩送到了程钰在这边的小宅子。 程钖没有理由留下,与程钰一起回了京城,回府后马上把两个妾室打发了,安排好了,估摸着程钰去抢人的时间,他也连夜出了京城,抢在程钰之前抵达天津,再故意晚点动手,让程钰抓住他这个「贼人」。 「二哥?」交了几次手,越打越熟悉,程钰难以置信地问。 「怀璧?」程钖摘下面罩,狐疑地问他,「你来做什么?」 凝珠才八岁,程钰当他是奔着含珠来的,脸色极其难看,「二哥来做什么?」 程钖摸了摸鼻子,望着那边的窗子道:「一天不见,我还挺想那小丫头的,就过来瞧瞧。你呢?该不会是还惦记江家大姑娘呢吧?」 他心怀不轨还倒打一耙,程钰深深呼吸几次,因为表妹死了他急着带含珠去顶替,没时间跟他绕弯子,简单解释了一遍来意,末了道:「二哥,阿洵太小,我必须带她过去,还请二哥替我隐瞒此事。」 程钖点点头,「咱们是什么关系,我当然帮你,只是大姑娘去了侯府,你打算怎么安顿凝珠?」 他答应地痛快,程钰越发摸不清这人到底是怎么想的了,但还是先将自己的计划说了,「让她住在庄子上,我会派人教她读书习字……」 「不行,我不答应,凭什么她姐姐去侯府当大小姐了,凝珠就得孤零零住在庄子上?」如此偏心,程钖真想踢程钰一脚,因为怒气,他理直气壮地道:「你偏心大的,我偏心小的,这样吧,咱们一人照顾一个,我带凝珠回我的王府住,你意下如何?」 「不行,她姐姐不会答应。」程钰想也不想就道。凝珠也是美人胚子,莫非这人跟那个狗官一样的想法,想养着凝珠当禁.脔? 程钖还不知道生死兄弟将他想成了什么样,继续给他讲道理。程钰见他纠缠不清,索性直接恳求道:「二哥,她们姐妹够可怜了,你喜欢美人,京城有的是给你挑,大的小的都有,你何必非要凝珠?江寄舟临死前将她们托给我照顾,我对天发过誓……」 「你再说一遍?」程钖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第77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程钰看他一眼,真的低声重复了起来,没说完程钖的拳头就挥了过来,程钰及时闪避,转眼间堂兄弟俩再次动手。 陈朔看得着急,抱着手求道:「两位主子别打了,那药不知能让狗昏睡多久,咱们快动手吧!」 程钖懒得跟程钰一般见识,撤手道:「今日你不让我带走凝珠,你也休想带走她姐姐,怀璧我告诉你,今日是你,旁人敢怀疑我对一个丫头片子有不轨之心,我扒了他的皮!」 他义愤填膺,程钰也觉得他没有那么不堪,想到凝珠很喜欢他,再次确认道:「那二哥打算以什么理由收留她?」 「让她改成我娘的姓,我就说在福建遇到的,是我远房表妹,看她父母双亡,我不忍她孤苦伶仃就带回王府当表姑娘养着,比你那个馊主意强多了吧?」程钖早就琢磨好了,自信满满地道,「当了我的表妹,论身份她完全配与楚倾长女来往,不会耽误她们姐妹相处,将来凝珠长大了,有我给她撑腰,保她嫁个如意郎君。」 先带回王府要紧,将来他自己娶了,程钰也无可奈何。 程钰认真思索,竟然觉得这法子不错,总比凝珠自己在庄子上住好,唯一担心的,是含珠不同意。他信得过定王的保证,含珠怕是不信。 「她姐姐那边我去说,不用你费心。」程钖笑着拍了拍兄弟肩膀。 程钰看看他,勉强点点头,兄弟俩一起去见人。 被人逼迫去危险重重的侯府顶替旁人,还要姐妹分开,含珠怨极了程钰,抱着妹妹哭成了泪人。凝珠也怨程钰,不过当程钰冷着脸告诉她要么跟大哥哥去王府住随时都可以去看姐姐,要么自己住在庄子上几个月才能见姐姐一次,凝珠本能地偏向了前者。 程钖适时地保证自己会把凝珠当亲妹妹看,让含珠不用担心。 程钰再同含珠保证程钖的人品。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妹妹又有了选择,含珠还能怎么样,哽咽着答应了他们的安排。 商量好了,程钖程钰连夜带着姐妹俩回了京城,程钰含珠去了周家在郊外的庄子,凝珠跟着程钖走,因为是相处了两个多月的大哥哥,凝珠只有刚跟姐姐分别时哭了一阵,很快就又被程钖哄好了。 天亮了,马车直接驶进了定王府。 程钖将自己的小姑娘抱下马车,扫视一圈,笑着道:「阿凝,从今以后,这里便是你的家。」 凝珠情不自禁靠近他,看看左右,局促地点了点头。 中秋过后,明德帝要去西山狩猎,程钖程钰都要去。 程钖老老实实在宫里坐了一上午,下午没什么差事,早早回了王府。 凝珠正在绣房学女红。 程钖给小丫头请了最好的女先生,上午读书认字,下午学学乐器,今年小丫头十岁了,程钖又请了教习嬷嬷过来,提点凝珠礼仪,顺便教她女红,不过每天学习的时间都不长,免得小姑娘累到。 程钖先回自己的院子换了身常服,在闲庭散步般晃悠到了绣房,躲在门窗后往里望,见凝珠侧对他而坐,低着脑袋神色认真地绣帕子,白皙的小脸蛋圆润可爱,程钖情不自禁地笑,朝看过来的教习嬷嬷做了个手势。 教习嬷嬷便让表姑娘继续练习,她找个借口退了下去。 凝珠学了大半年女红了,今天她觉得自己绣的特别好,因此十分专注,准备过几天将自己目前最得意的绣活儿拿到姐姐跟前显摆显摆,免得姐姐总说她就知道玩。 好像姐姐真的已经夸了她一般,凝珠唇角翘了起来,并未注意身后多了一个人。 程钖目光从小丫头嘴角移到了帕子上,见上面绣的是一对儿彩蝶在牡丹花上嬉戏,再看看小丫头翘起的嘴角,心思转了起来。似鸳鸯蝴蝶这种东西,都是姑娘家有了心上人爱绣的,莫非凝珠动了情? 喜欢谁了? 她平时去的最多的就是云阳侯府,齐智还没被楚倾叫过来,就他派去保护她的丫鬟回禀,小丫头真正接触的男的只有才四岁的阿洵。 莫非是送他的? 程钖细细琢磨,发现这个可能还是很大的,上辈子两人相处的时间太少,她不够了解他,这辈子朝夕相处,小丫头肯定是喜欢他了。 心里高兴,程钖慢慢俯身,对着小丫头细白的耳垂吹了口气,「想谁呢?」 温热的气息吹在脸上,那低哑的声音也别有一种让人心乱的味道,可惜凝珠没感觉出来,只被他吓了一跳,赶巧正要落针,这一针就扎进了指腹,血珠瞬间涌了出来,染红了一小块儿雪白的丝绢。 凝珠疼得吸气,可看着那仿佛被碾死了一只蚊子留下来的血污,凝珠更生气,嘟着嘴抱怨旁边抢过她手看的男人,「你怎么又吓唬我啊?」 「不了不了,再次再也不吓唬你了!」程钖心疼极了,拿出帕子替她裹住葱白似的手指头,满是愧疚地望着她,「是不是很疼?」 挨扎的时候很疼,现在疼劲儿已经过去了,凝珠瞪他一眼,将脏了的帕子摆到他眼前,「你看,好好的多了一块儿血,还是留白的地方,根本没法修补,我这两天都白忙活了!」 两年下来,程钖对她比姐姐都不差什么,凝珠也真心把他当兄长,同他说话就不客气了。 程钖瞅瞅帕子,无所谓地道:「没事,挺好看的,你尽管绣,我照样用。」 凝珠疑惑地看着他,过了会儿反应过来了,眼神就多了些怪异,「谁说要送你了?这是我绣给姐姐的。」 说着摸摸帕子沾血的地方,心疼地不行,摸着摸着灵机一动,笑道:「对了,我把边上裁下去,做个小帕子给阿洵,要不浪费了太可惜了。」 「不行,这帕子我要了。」程钖本来就因为帕子不是送他的失望呢,听她放弃姐姐后竟然想到了阿洵,英挺的眉毛就皱了起来,「阿凝,后日我要陪父皇去西山狩猎,你就将这帕子送给我吧,我留着擦汗用。」 第78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凝珠呆住,望着他问,「去西山?什么时候回来?」 她眼里有不舍,程钖看了喜欢,摸摸小丫头脑袋道:「过完重阳就回来,明日我送你去侯府,回来了马上去接你,那边的枫叶好看,我找找,若是有红的,带回来送你。」 这次去他有大事要安排,没法带她。 凝珠真的不舍,低下头,摸摸帕子道:「这条脏了,我再给表哥重新绣条。」 「不要,我就要这个。」程钖握住小丫头的手,捏了捏道。 凝珠对男女的事情懵懵懂懂,感觉这样给他捏手不太好,兄妹也不合适,可是对上男人温柔的凤眼,想到马上就要分别了,她就没有往回缩。他一直把她当妹妹,对她比对孟仙仙那个亲表妹还好,她胡乱忌讳什么呢? 第二天,凝珠就去了楚家,分别前将绣好的蝴蝶帕子送给了程钖。 九月里却传来噩耗,有刺客刺杀皇上,四皇子寿王救驾丧命,程钖程钰二人亦身受重伤。 含珠凝珠顿时慌了神,姐姐匆匆去了静王府,凝珠哭着赶回了程钖府。 「大哥哥……」看着床上脸色苍白的男人,凝珠眼泪一串串地落,喊出了只有特别着急的时候才会喊的旧称呼。 「没事了,凝珠不哭。」程钖靠着床头,抬起手帮小丫头擦泪,胸口大腿根两处箭伤疼得厉害,心里却十分得意。 上辈子寿王安排了这场刺杀,既险些要了程钰的命,又因护驾有功得了父皇的信任。这辈子他将计就计,安插了几个眼线进去,直接杀了寿王,免得将来他惹是生非。他与程钰的伤则是为了做给皇上看的,一切都按照寿王的原计划走,只不过寿王倒霉,手下射偏了真要了他的命。 至于他腿上的伤,程钖自有用途。 寿王暗藏祸心自己谋杀了自己,明德帝又疼又气,年底程敬荣糊涂要陷害年少有为的亲儿子娶个上不了台面的小官女儿,明德帝压抑的火气顿时爆发了出来,将程敬荣召进宫痛斥了一番,同时决定明年开春替子侄们选妃。 含珠已经内定给了程钰,程钖得信儿后进了宫,称自己不想娶妻。 儿子二十多了还不肯成家,明德帝不答应,父子俩僵持了许久,程钖才说了实话,说他当日在西山大腿中了毒箭,某个地方不行了,娶妻事毕会暴露此事,那时他将成为天下人的笑柄,希望父皇再给他几年时间,身体康复了自然会娶妻,否则…… 最看重的儿子可能沦为废人,明德帝痛心疾首,没有办法,只能同意这次不给儿子选妃。想安排太医为儿子诊治,程钖苦笑着拒绝,要自己暗访神医。 于是次年选妃,明德帝只给瑞王、程钰定了亲事。 腊月里程钰洞.房花烛,程钖看看身边才十一的小丫头,挠心挠肺的,偏偏下不了嘴。 接 下来的两年,程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挺过来的,待过完年凝珠十四了,程钖立即进宫去求父皇赐婚。这次程钖准备的借口是他迟迟不娶京城里开始有了流言蜚语, 他不愿被人猜中,必须娶个王妃破解留言,但他身体有问题,只能娶个没有背景的姑娘,最亲近的表妹凝珠是不二人选。 明德帝迟疑片刻,想到儿子府里那个娇憨可爱的小姑娘,乖乖巧巧听儿子的话,确实好控制,不会坏事,便点了头,问儿子打算何时成亲。程钖还得哄准媳妇以及程钰两口子,就道不急,等他准备完全了再来求旨意。 这么多年都熬过来了,他真的不急,左右澎湖的东平王早被他派人暗杀了,今年不会有战事,他与程钰都不必再离开京城大半年。 商量好了,程钖春光满面地回了王府。 晚上吃饭,凝珠悄悄抬眼,见对面的男人还在看着她笑,心里突然发慌。 这两年只有他们二人相处时,程钖看她的眼神越来越……热,凝珠隐约猜到了他的心意,但他从来没有明确地说过,凝珠就不敢确定。前几天去姐姐家做客,姐姐提起要给她说亲,凝珠知道姐姐存了试探的心思,糊里糊涂答应了。 可她心里有了人了。 但她猜不透他到底是什么心思,就好比现在,他不说喜欢她,为何要用那种眼神看她,丝毫不加掩饰? 因为她身份低微,轻视她吗? 凝珠知道他不是那种人,可她就是委屈,没了胃口,也不想给他看,凝珠垂眸站了起来,「我吃饱了,先回去了,表哥慢用。」 「回来。」程钖皱眉喊道,小姑娘嘴噘得高高,明显是不高兴了,他不问清楚怎能让她走? 「表哥有事?」凝珠扭头问,眼睛并没看他。 程钖想让她过来,可是看着她可怜巴巴的样子,叹口气,他起身朝她走了过去,低头看她,「好好的怎么不高兴了?」 他脸挨得太近,像哄小孩子似的,凝珠最烦的就是他这样的态度,既像是喜欢她,又好像只是把她当孩子当妹妹看。 「没事。」凝珠皱眉往后退,要离他远些。 程钖已经决定今晚跟她说清楚了,本就不想再忍,见她如此防备他,他沉着脸追了上去。凝珠低着脑袋连续退了几步,发现他紧追不舍,终于抬起头看,对上男人阴沉莫测的脸,她突然怕了。 她白了脸,程钖顿时没了脾气,扶着她肩膀,柔声问:「到底怎么了?我惹你了?」 先是冷复又温柔,凝珠倏然落了泪,抿抿唇,强颜欢笑道:「没有,姐姐要帮我说亲了,我只是有点舍不得表哥,不过姐姐说的对,我大了,是该嫁人了……」 「你要嫁给谁?」程钖目光陡变,脑海里浮现齐智的身影。齐智还是被楚倾选中了,但他根本没给齐智接近她的机会,难道只是远远一瞥她也又看上了齐智? 心里紧张,他手上不受控制地加大了力气。 凝珠疼了,本能地要躲,她一动,程钖的理智跟着断了,胸口燃起火,他猛地将她拉进怀里,扣住她后脑便亲了下去。 第79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凝珠难以置信,僵在了那里,等她回过神,明白他真的在亲她,男人已经急切地闯进她口,如一团火席卷了她。 他那么高那么有力,她那么小那么纤细,他如暴雨,她似嫩草,毫无招架之力,他霸道地压下来,她软软倒了下去。 「等等……」 当他的唇往下移,他的手要扯她腰带,凝珠终于恢复了一丝理智,无力地按住他手。 「不喜欢?」程钖喘着气,底下紧紧挨着她,让她知道他有多想她。 凝珠知道了,也吓住了,杏眼哀求地望着他,「你别……」 「凝珠,嫁给我吧,」程钖也没想如此草率地要了她,努力不去想下面,他亲她的脸,「凝珠,嫁给我吧,你知道我等了你多久吗?从我带你回来,我就决定娶你为妻了,我等了你六年,等到你终于长大了,嫁给我?」 最后亲了亲她唇,他认真地看她。 他凤眼温柔,声音温柔,里面的浓情更是让她甜蜜又意外,凝珠恍如陷进了云雾里,浑身上下哪都是软的,心为他软了,声音也软了,「怎么会?六年前我才八岁啊?」 「我家凝珠可爱,八岁就勾走了我的魂。」程钖温柔地抚摸她脸,凤眼含笑。 凝珠脸一红,扭头嗔他,「你就会哄我……」 「这也叫哄?」程钖轻轻往前抵,声音沙哑,「凝珠,我二十六了,大怀璧一岁,可元哥儿都会跑了,我儿子还没影,你快点给我生一个?」 凝珠羞极了,推他肩膀,闭着眼睛求他,「你先起来……」 「你还没答应嫁我。」程钖稳重如山,逼她答应。 凝珠急着摆脱这种羞人的亲密,咬咬唇,点头。 哪怕已经猜到了她会答应,程钖依然欣喜若狂,情难自禁,再次亲了上去。 当年四月,明德帝为两人赐婚,次年凝珠诞下一子,明德帝喜出望外,封程钖为太子,凝珠母凭子贵,立为太子妃,夫妻恩爱,乃至成了帝后,彼此情意始终未改。 【番外三】 暮春时节,暖风醉人。 九华寺。 楚倾翘着二郎腿靠在一颗枝繁叶茂的老树上,拨开树叶望望那边的小道,见人还没有来,就松开手,继续闭目养神。 眼睛闭着,脑海里再次浮现他的上辈子。 妻 子死了,女儿死了,含珠那孩子进了府,他才渐渐意识到自己这个爹当得有多不称职,有多对不起亲女儿。等他看到外甥是怎么对含珠好的,小两口过得有多快活, 再想想自己为了那些歌姬为了一个夏姨娘让妻子那般怄火,让亲女儿那般恨他,月初发现自己重新回到了二十岁的时候,楚倾就决定这辈子他也要守着妻子过一辈 子,一家人圆圆满满的。 子女是父母的债,庶子庶女的那份上辈子他已经都还了,这辈子就不要他们了。 思绪慢慢又回到了生离死别几十载的妻子身上,楚倾得意地笑了。 醒来后,侯府里的女人他没再碰,但还都留着,等妻子过门了,她看曾经的夏姨娘此时的大丫鬟夏荷不顺眼,他就将夏荷卖了,她看百花园里的歌姬不顺眼,他就都打发了,她要什么他就给她什么,肯定能哄得她心花怒放了吧? 上辈子他只是没想对女人上心,不想因为顾忌女人的心情委屈自己,这辈子他想好好跟妻子过日子,至于怎么哄人,他会,当女儿哄好了,上辈子死的时候他都七十多了,论辈分,今年才十五的妻子喊他声太爷爷都行。 想到妻子喊他太爷爷的情形,楚倾没控制住笑出了声,越发着急见媳妇了,再次拨开树枝。 还是没有人。 楚倾皱了皱眉。 他跟妻子第一次见面就是在九华寺,因为那天是老三的生辰,所以他记得清清楚楚,为了不让老三见到那个恶毒的女人,今天楚倾没带老三来,让他自己逛去,不过他都等了大半天了,媳妇怎么还没来?莫非是他记错时辰了? 记得哪天,记不得具体时辰,楚倾便继续等,等到红日偏西,终于确定她不会来了。 没见到人,楚倾归为意外,毕竟他重生了,其他人的生活多少都会受点影响。 五日后,楚倾特意换了身月白色的夏袍,去了七巧楼。 上辈子他一面就看中了妻子的美貌,回去派人留意妻子的动静,得知妻子要去挑首饰,他故意又在七巧楼「偶遇」了妻子一次,妻子偷偷看他,含羞带怯妩媚动人,显然对他一见钟情,楚倾确定了美人心意才去周家提亲的。 楚倾相信,只要妻子看见他,不管早晚,就还会喜欢他。 然而这次楚倾还是没有等到人。 楚倾越想越觉得哪里不对劲儿,派人留意周家二姑娘的动静,一旦她出门立即回来禀报。 等了半个多月,终于等到小周氏出门了。 楚倾继续去「偶遇」。 小周氏领着丫鬟去了多宝轩,想要给外甥选份礼物。 她 回来的晚,姐姐已经去了,小周氏恨老天爷为何不让她早点回来,可是再恨也于事无补,只能多对外甥好,再凭借自己的容貌找个身份不逊于楚倾的男人,夫妻俩替 外甥撑腰,让程敬荣不敢欺负外甥。至于楚倾,她曾经迷恋过,但上辈子她已经吃够教训了,那就是个风流的男人,不会为任何女人钟情,她又何必再执着于他? 「把那张弓拿过来给我看看。」随意逛了一圈,小周氏指着墙壁上挂着的一张小弓道。外甥喜欢射箭,这份礼物他肯定喜欢。 掌柜笑眯眯取了弓下来,小周氏打量的时候,他好一阵夸。 小周氏对这个不太懂,摸着感觉不错,就要点头。 「姑娘买弓,是要送给小辈吧?」 身边突然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那声音曾经在纱帐里迷醉地盛赞她,也曾冷漠地告诫她不许管他,小周氏身体一僵,袖子里狠狠掐了自己一下,随即装出惊奇的样子看了过去。 第80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楚倾几乎贪婪地看她美丽的杏眼。 没 见到人时,楚倾想的全都是如何讨好妻子,不再气她,好像并没有怎么想她,然刚刚跨进这间铺子,看到柜台前熟悉的窈窕背影,新婚期间与妻子恩爱的场景突然一 幕幕浮现于眼前,洞.房时她羞涩害怕美得惊心动魄,拈酸时她委屈生气杏眼含泪,和好时她高兴又有些无奈落寞,最后是她难产后一动不动地躺在榻上…… 胸口有什么在翻腾,是疼惜是愧疚? 楚倾说不清楚,他只知道,这辈子他绝不会再让她受那些苦。 男人眼里是他自己都不知道的温柔,本就俊美无双的人,当他的眼里多了温柔多了深情,没有女人能逃得过这双眼眸。 小周氏也没能逃过,她没骨气地又被这个男人惊艳。 但也只是片刻,想到上辈子自己就是被他的温柔骗了,以为她能收了他的心,结果…… 小周氏迅速收回视线,没再看他,对掌柜道:「包起来吧。」 说着将手里的弓放回柜台。 她太过平静,脸没有红,神色里也不见娇羞,楚倾心里奇怪,抢在掌柜前夺了那弓,看着她清冷的侧脸给她讲道理:「这弓太重,给十岁以上的孩子用差不多,你要送的那人多大了?」 怀璧才七岁,不能用这种。 小周氏悄悄咬了咬嘴唇内里,她知道楚倾说的是真话,但她不想领情,淡淡道:「多谢公子提醒,我要的就是这种弓。」楚倾喜欢她的美貌,她躲过了前两次,这次不知怎么又让他找到了,估计也猜到她要送给外甥,那她故意不听他的,让他错献殷勤,知难而退。 楚倾困惑地看着面前的妻子。她的反应,怎么跟上辈子不同? 男人目光执着,小周氏不喜,转身吩咐一个丫鬟:「你在这里拿东西,我先回去车上了。」 说完就领着另一个丫鬟往外走。 楚倾转身,望着妻子的背影,心中一动,脱口而出道:「菡菡!」 小周氏如遭雷击,不受控制地僵在了门前。 她听到了什么? 他怎么会知道这个名字?那明明是她上辈子的女儿,是她这辈子再不会有的女儿…… 难道? 小周氏不敢再往下想,也不愿再想,至少没做好准备此时面对他,逃跑般回了自家马车。 铺子里面,楚倾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儿。 原来妻子也是重新活过来的,怪不得前两次都没能遇上她,她一定是因为他曾经的辜负不想再嫁给他了…… 走到铺子门口,看着车帘紧闭的马车,楚倾没有再上前纠缠。 晚上却溜去了妻子的闺房。 小周氏睁开眼睛,看到坐在床边的前任丈夫,意外又不是特别意外,冷声道:「你还来找我做什么?上辈子咱们过成那样,难道侯爷还想娶我这个妒妇?你若是觉得我还有些姿色舍不得放开,那我告诉你,我不嫁了,看在上辈子我为侯爷生过孩子的份上,求侯爷别再纠缠我。」 她冷冰冰的,跟上辈子吵架时一样,只是那会儿楚倾觉得烦,自己过了大半辈子后,现在再听妻子耍气,楚倾竟觉得很是好听,好像终于有个伴儿了,不必在哄完孙子孙女后,一人回到屋里面对一室冷清。 「若若,你气吧,上辈子是我对不起你,」楚倾握住她手,紧紧地攥着,「只要能消了你的气,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不过我肯定会娶你,这点你死心吧。」 他喊她闺名,喊得那么亲昵,小周氏只觉得讽刺,甩不开他手,她冷笑着问他,「你这是何苦?你不是不喜欢你的妻子拈酸吃醋吗?那你再去娶个贤惠的好了,我死了你难道没续娶?去找她啊,再不济你直接娶了夏荷,还省着委屈她当妾……」 话才说到一半,男人突然压了下来,小周氏大惊失色,想要躲闪却已经来不及了,楚倾就像是最精明的猎人,整个人都扑到了她身上,一手固定她两手,另一手扣住她脑袋亲了下来。 一夜夫妻百日恩,他与她不知做了多久的夫妻,哪怕隔了几十年,楚倾依然记得她身上的一切,本就想她,这一碰就如干柴沾了火,她还想挣扎,楚倾将他打仗的本事都使了出来,势如破竹。 小周氏没料到他会如此霸道不讲理,也没料到自己竟然还会悸动,他剥她衣服时堵着她嘴不让她说话,衣服都没了,他猛地挪了下去,她才要骂他,出口的却变了味道。 咬住唇,压下那股不受控制的渴望,小周氏拽着楚倾头发将他脑袋往上提,哭着骂他:「你疯了!你把我当什么!」他凭什么这样对她? 「当我的女人,当我的妻子,当我孩子的娘。」楚倾喘着气抬起头,不管头发还被她攥着,他紧紧盯着她的眼睛,「若若,我知道你被我伤透了心,你再给我一次机会,这辈子我再伤你一次,不用你开口,我自己掏了心给你。」 他生的好,说什么都跟真的一样,特别是那双眼睛,让人忍不住想要信他。小周氏泪如泉涌,嘴角却讽刺地翘了起来,「你当我是傻子吗?你想要我,当然什么好听说什么,可我不信,你是个男人就马上滚!你不是喜欢你情我愿吗?那我明明白白告诉你,我不想再嫁给你了!」 她说得够狠,楚倾神色不变,看着她问:「你不信我,所以不愿嫁我,那我让你信了,你是不是就答应嫁了?」 说 着从她身上下去,就那样光着去地上扒拉刚刚被他扔开的衣服,很快就从衣袍里摸了一把匕首出来,转身时极其自然甚至是熟练地将那匕首朝胸口扎了进去,刺目的 血瞬间喷了出来。楚倾却好像根本不疼似的,望着床上震惊捂嘴的妻子,「这样你信了?用不用我马上把心掏出来给你看?」 「你疯了!」 说 不清是怕他死在她的房间明日无法解释,还是怕他真死了,小周氏慌乱从床上爬了下来,抓起衣服往身上套。楚倾不许,伸手将人扯到床上,再次亲了上去,右胸小 心不碰到她。小周氏见他这时候还有心情亲,分明是真的疯了不要命了,她怕了,也疼了,哭着求他,「去请郎中,你放开我……」 第81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怎么,怕我死了?」楚倾抬起头,温柔地看她眼泪不断的杏眼,「若若,你说实话,你还喜欢我是不是?你只是怕我再辜负你一次,是不是?」 小周氏不想回答,可是感受着他的血流到她身上,小周氏泪如泉涌,点着头求他快去处理伤口。她认识的那个楚倾自大又自负,从没有为女人低过头,更不会为了一个女人伤害自己,或许他真的…… 「好了,别哭了,我逗你玩的。」 她浑浑噩噩,楚倾突然笑着站了起来,将扣在胸口的假匕首扔到一旁,抓起她的小衣擦拭胸口的鸡血,笑着同她道:「其实没想骗你,只是快四十的时候胸口也挨扎了一下,后来老了一到下雨天就疼,所以打算先用鸡血糊弄一下,你要是不心疼,我再来真的。」 他想一直都健健康康的,老的时候才不会让孩子们担心。 小周氏呆呆地看着他白皙如玉的胸膛,想到自己竟然为了这样一个骗子心软,胸口怒火腾腾而起,为了他,也为了自己。 她眼里都快冒火了,楚倾后知后觉意识到了不对,只顾着高兴她还在乎他了,忘了她被骗肯定会生气,连忙扑过去要抱她哄。他来的正好,小周氏一口咬住他手臂,狠狠地咬,将两辈子的力气都使了出来。 楚倾疼得身体发抖,他忍着,低头亲她脑顶,从她脑顶慢慢地往下移,亲一口喊声若若,喊到她心软松了口,埋在他怀里哭,楚倾心疼了,低头帮她擦嘴,再去亲。 小周氏躲开了,闭着眼睛问他,「我死后,菡菡阿洵怎么样了?」 夜 凉如水,楚倾先拥着她躺下,拉起被子,再慢慢给她讲,没有任何隐瞒,「菡菡不听我话,我还是冷着她,后来我去辽东打仗,菡菡被毒妇害死了……怀璧找了个跟 她容貌酷似的姑娘冒充……阿洵娶了一个好媳妇,给咱们生了三个孙子三个孙女……若若,我真的知错了,这辈子咱们不吵了,我只守着你,你安心跟我过,咱们一 起看孩子们长大,好不好?就算不为了我,为了菡菡,咱们让她再重新过一回,享受一次被爹娘一起疼爱的滋味儿,行不行?」 小周氏泪如雨下,为了自己苦命的女儿,也为了自己没能护住女儿,没能亲眼看到儿子成家立业。 她舍得下楚倾,可她舍不得那一双儿女。 信他一次? 他做到了,儿女可以弥补上辈子的遗憾,他做不到,她不理会就是,一心抚养她的孩子们。 「你走吧,随你什么时候来提亲,婚期跟以前一样就好。」擦了泪,小周氏转过去道。 楚倾一颗心落了地,将人转了回来,高兴地亲她,「好,你放心,这次我说到做到。」 小周氏闭着眼睛不说话。 她长发凌乱,脸上还有泪水,似被雨打的花,楚倾倏然情动,轻轻亲了上去。 小周氏皱眉推,楚倾心里能停身上忍不住,抱着她求。 他想她,想要。 小周氏气息也有些不稳,却坚决不肯婚前给他,推来推去忽的想起一事,声音陡然冷了下来,「侯爷想要,回去找你的那些歌姬吧。」 差点又被他骗了,说什么后悔了,那为何还留着那些女人? 楚倾一听就知道坏了,连忙将自己准备讨她欢心的心思解释给她听。小周氏默默听着,看他忐忑懊恼生怕她不信的罕见的傻模样,其实信了七成,为了撵他走故意装成不信,非要他真处置了才信。 为了证明自己,楚倾乖乖回去了,翌日京城就传出了一个震惊的消息。 云阳侯楚倾看上了周家二姑娘,非卿不娶,还为了她遣散了侯府里的歌姬。 紧跟着楚倾就来提亲了。 方氏还是不太信他,怕他只是做做样子,劝小姑子别上当。小周氏早有了打算,坚持要嫁,周寅夫妻无奈,只好准备嫁妆。 八月里,小周氏再次嫁进了楚家。 媳妇没进门前楚倾当了快半年的乖孙子,媳妇一进门楚倾立即变了态度,夜里花样百出。小周氏累得不行,软声求他赶紧歇了,楚倾不听,抱着她稀罕,几十年没抱了,他攒了不知多少力气。 花烛静静的燃烧,烛光漫进纱帐,柔和朦胧。看着男人俊美的汗湿脸庞,听着他低哑醉人的声音,小周氏没骨气地又陷入了其中,心底不由自主生出了一丝期待。 如果他真能做到…… 才冒出个念头,小周氏便强迫自己别那么想,这男人是毒,她再次丢了心,那就没救了。 次年五月,小周氏再次生了个女儿,夫妻俩凑在一起看,都觉得这就是他们的菡菡。 楚倾心都要化了,抱着女儿亲了又亲,小周氏靠在床头,在丈夫转身的那一瞬,捕捉到了他眼里的泪光。 这是小周氏第一次看见丈夫落泪,在她眼里,楚倾是宁可流血也不会流泪的人,但今日…… 回想这一年,她怀孕楚倾都夜夜不落地守着她,没去找别的女人,或许,她真的可以信了? 出了月子,楚倾再同妻子亲热时,明显感觉到了她的变化,楚倾知道原因,他没有点破,只对她更好。 楚菡三岁时,楚倾将外甥侄子们叫过来玩。 十岁的程钰冷着一张小脸,想要摸摸表妹脑袋,被五岁的周文嘉推开了,拉着表妹要去旁边玩。楚菡最喜欢这个表哥,笑嘻嘻跟着他跑,小女娃穿了粉色的裙子,像是蝴蝶在花园里开心地飞。 程钰并不是特别喜欢小孩子,见表妹有人哄了,他就不管了,跟周文庭在一旁看着。 凉亭里面,楚倾看看孩子们,跟妻子说悄悄话,「文嘉这孩子不错,对菡菡痴心一片。」 一个是女儿,一个是亲侄子,小周氏当然同意,只是看看外甥,愁道:「那怀璧怎么办?听你所说,含珠是个好孩子,就算怀璧去福建时还会遇到她,可她爹娘都没了,也是可怜啊……」 第82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楚倾捏捏她手,笑得十分得意,「等着瞧吧。」 含珠也是他女儿,他怎么舍得不要她? 没过多久,远在杭州的江寄舟就收到了一份意外的吏部调令,命他去京城国子监做事。 江寄舟心中奇怪,但又不能不去,只得带着妻子女儿搬去了京城。 进了京,偶遇楚倾一家三口,因含珠与楚菡容貌简直一模一样,双生子似的,楚倾就提出认含珠为干女儿。他是侯爷,如此屈尊降贵,江寄舟怎好拒绝,再加上楚倾夫妻平易近人,两家很快就成了至交。 这日含珠受邀来侯府玩,与楚菡周文嘉还有小丫鬟们一起玩捉迷藏,周文嘉蒙着眼睛数数,她们分散跑开。五岁的含珠早就看好了一个地方,哪想跑过去时旁边小道上突然走出来一个少年,含珠没有防备,小小的身子立即栽倒了下去。 程钰是受姨父之命来花园玩的,也没料到自己会撞到人,赶紧去扶,「你没事……含珠?」 他见过含珠,知道这个跟表妹一模一样的女娃,只是见面次数不多。 含珠也认得他,轻轻喊了声程表哥,没有生他的气,可是她脚踝疼得厉害,杏眼里就浮上了泪珠,将落未落的,可怜兮兮。 程钰很是自责,低声赔不是,然后去扶她。 含珠崴了脚,走不好路了。 「我背你。」程钰想也不想就蹲了下去。 含珠抹抹眼睛,趴到了他背上。 程钰刚要起来,忽然闻到一股清幽的香,他看看四周,以为是花树上的,没有上心,可是等他将小姑娘背回屋放到榻上,那香味还是没散,他看看面前泪眼汪汪的女娃娃,鬼使神差凑了过去。 他想闻闻她脑顶的,含珠却以为他要跟她说话,就抬起了头。 于是少年俊朗的脸就对上了她白净的小脸。 大眼瞪小眼,短暂的静寂后,程钰莫名心跳加快,匆忙后退。 含珠歪头看他,不懂了,「程表哥怎么脸红了?」 「没,没什么,我去看看郎中来了没。」程钰结结巴巴地道,转身就走,走到门口,他不知为何回头。 含珠见了,朝他笑,甜美可爱。 那一瞬,程钰好像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 【全书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冒牌世家女》卷一 作者:毛毛雨 02、《冒牌世家女》卷二 作者:毛毛雨 03、《冒牌世家女》卷三 作者:毛毛雨 04、《冒牌世家女》卷四 作者:毛毛雨 05、《冒牌世家女》卷五 作者:毛毛雨 注2:本作品由豆豆网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网,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