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的良药妻 卷一》 第一章 【正文开始】 元朝奉帝二十年,老国师归天,各地乱民异动频发,邑京人心惶惶。离京最近的护都王虎视眈眈,就等着各地的叛军逼宫,名正言顺地举兵,顺便解决碍眼的帝王,入主明乾宫。 奉帝虽无能,却也看得明白。从先帝元晟帝开始,元朝的帝王就是老国师的木偶。他本就是个傀儡皇帝,老国师杀尽他的皇兄弟们,选择扶持最为懦弱的他登基为帝。 他急得六神无主,宫中无兵可派,朝中也没有半个心腹大臣。但他再无能,也是天子。苦苦想了一宿,胡乱地吃了几口早膳,命人备驾。他在太监的搀扶下爬上龙辇,要出宫去求见他的皇叔七王爷。 七王爷也是护都王的皇叔,他一生淡泊,是元氏最德高望重的嫡系皇亲。 老国师刚死时,奉帝高兴得差点手舞足蹈。国师一手遮天,他被国师压制多年,敢怒不敢言,忍气吞声地听命于人。 他本以为国师一死,自己就可以为所欲为。哪成想,各地异变突生,举国大乱。护都王位高权重,打着护主的旗号,领着数十万大军在京外驻扎。朝中大臣,多为见风使舵之人,十有八成已投靠过去。 他心急如焚,不停地催着龙辇再快些,恨不得立刻见到皇叔。 七王爷在孝善寺中清修多年,一直住在孝善寺。龙辇出了宫门,再驶向南城门。 南城门处不知从何处涌出一群暴民,根本不管龙辇上坐着的天子,齐涌而上。奉帝不知被谁给推下龙辇,护驾两个字都没来得及说出口,就被暴民们踩踏而死。 天子一亡,护都王闻讯来收尸,哀痛不已。在众臣的几番请愿下,登基为帝。 新帝登基,朝中百废待兴。 南城的裴府内,下人们来往穿梭着。此府原是前御史府,自老御史故去后,裴家渐渐势微,子孙们都没能超越老御史,府中最有出息的是大爷,也不过是个七品的知事。若不是如今的裴家老夫人一直撑着,恐怕京中的世家都想不起,当年风光无限的裴家。 东院是裴家老夫人的院子,裴老夫人姓傅,原是傅家二房的嫡女。她娘家亲侄就是现今的都察御史。因为这层关系,裴家勉强支撑着昔日的门脸。 身着葛青褙子的婆子端着冒着热气的汤药,穿过拱花门,低着头走进东院。裴家上至主子,下至仆奴,都不希望老夫人就这么撒手人寰。 新帝登基,傅家得到重用,这个节骨眼上,谁都不想老夫人离世。 老夫人躺在病塌上,双眼紧闭,她满头银发,皮肤松驰。虽年华不再,却白皙如故,连老者常见的褐斑都未长一块。前几日才刚过七十岁寿诞,这两天就躺着起不了身。 婆子端药进去,裴家大儿媳妇接过药碗起身,坐在塌边。 她舀起一勺药,婆子已将老夫人扶起。老夫人双唇紧闭,任由她低泣,也不愿把嘴张开。 裴家的子孙们哭成一片,齐齐跪在塌前。有哭喊母亲的,也有稚子们一声声地唤着祖母。 他们的哭声真切,要是老夫人不在,傅家人哪里还会提携照顾裴家? 老夫人不愿意睁开双眼,意识逐渐开始模糊。 他们悲天怆地,其中真心为她而哭的有几个?他们图的是她身后的家产,手中的银钱。裴老夫人心中冷笑,她是没有男人的宠爱,但那又怎么样? 那个早三十年就去世的男人,可能怎么也想不到,他的儿孙们要看她的脸色行事,她掌控着府中所有的家产,田地铺子还有银钱,要想得到这些,他的那些儿孙们就得努力地讨好自己。 她高兴,就赏他们些甜头。不喜时,摆尽脸色,谁敢说半个不字? 每当看到他的儿女们阿谀谄媚的脸,她心中涌起快意,同时夹杂着悲哀。她自嘲地想着,这些老把戏常玩着也没有什么大意思。 她当了一辈子的裴家主母,从少夫人到老夫人,儿孙满堂,牢牢地箍制着整个裴府。日日锦衣玉食,在家丫头婆子围绕,出门左拥右护,做为一个女人,真没有什么好遗憾的。 但那又如何?她一生之中,未曾得到过夫君的半点怜爱。她的夫君至死都是念着他的心上人。 别人夸她大度,妾室一个一个地抬进府,送到丈夫的塌上。跟着一个接一个的庶子女出生,谁人不赞她有大妇之风? 可谁又知道,她的夫君厌恶她至深,自新婚之夜起就不曾踏足她的房门。她长相明艳,没有世间美人常有的柳叶弯眉,没有那娇嫩欲滴的樱桃小嘴。有的是飞扬的眉,微厚的唇。 他不喜她,尤不喜她的长相,曾不止一次表示过。 她不甘心,他们幼年订亲,看着彼此长大,怎么也谈得上是青梅竹马,他怎么就能弃她如敝履,如此不屑一顾呢? 这一生,她都是为他而活,替他养育儿女。 他倒是活得潇洒,美妾环绕,儿女众多。 如今她寿正终寝,临终之际,涌上心头的不是死而无憾,而是无力的空虚。她扪心自问,这一生,究竟是为了什么? 跪倒一片的子孙中,没有她的一滴骨血。她自始至终都不过是顶着裴家主母的名头,在替裴家养育子孙,鞠躬尽瘁。 儿孙们的哭声萦绕在耳,她起了厌烦之心,觉得太过吵闹。还不如让她静静地躺着,也好过听到这些烦人的声音。她的眼睛缓缓地闭上,陷入无边的黑暗,结束了她可悲的一生。 仿佛是无尽的死寂,她闭目徘徊着,突然似是有什么剧痛袭来,她重又睁开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怪异的山洞,石壁嶙峋,中间倒挂着错落的石柱,不停地往下滴水。洞顶侧边有一个洞口,黑乎乎的。 这是哪里?难道就是忘川? 不,不对! 忘川不应该是这样子的,牛头马面何在,孟婆怎么也没有看到? 她的头痛起来,似乎是撞到哪里,非常的疼。她疑惑地眨眨眼,眼前的景像似乎有点熟悉,仿佛曾经见过一般。 往下看去,洞壁上竟还嵌着一颗硕大的夜明珠,怪不得自己能看清洞内的景象,就是因为这夜明珠。洞底,是一汪深潭,潭水冒着寒气。 深潭中立着一个怪物,他浑身赤红,条条似粗虫般的青筋布满全身。他面目狰狞,似在极力抗拒什么东西,汗如暴雨,癫狂如魔。 他是谁? 能用夜明珠做灯,想必是个尊贵的怪物。这怪物也很眼熟,似乎也是见过的。是否怪物也是她认识的某个人,在这阴间重逢? 或者他是阴使? 她皱起眉,带动着额头的伤口,扯起针扎般的疼痛。脑子飞快地闪过一个画面,没错,她确实是见过这样的情景。她终于记起为何会觉得有些眼熟。 十六岁那年,祖母带着她和堂姐堂妹们一起进寺礼佛。当天夜里,她看到堂姐起身,悄悄地跟上去,堂姐像游魂一般。她暗想着怕不是别人常说的梦行症,虽害怕着,也不敢喊叫。 那夜,夜空中有皎白的月光,洒落着银辉。后山偶有不知名的鸟兽叫唤。 第二章 堂姐轻飘飘地走着,她看着堂姐打开寺院的后门,一直走到寺中的后山。她害怕得直咽口水,也不敢出声叫住堂姐。 后山有处断崖,堂姐停在那里,头往断崖处探,嘴角露出古怪的笑意。她一惊,怕堂姐做出什么危险的举动,也顾不上什么忌讳,冲上去想把堂姐拖过来。 谁知等她近身,堂姐突然使大劲把她推下断崖。 她落入山崖,耳边风似刀割。拼命地想抓住什么,却徒劳无功。突然像是落在什么洞里面,她的头朝下栽进去,碰到石壁,头被划开一个大口子。然后从洞口一直滑落到底,睁开眼就看到如同眼前一模一样景色。 当时,她不过是个未出阁的姑娘,看到水潭中的怪物,吓得立马晕过去。等她醒来后,她就趴在后山的崖上。祖母和堂姐妹的呼喊声把她惊醒。她醒来后,问起堂姐,堂姐一脸茫然,说自己昨夜睡得好好的。 她记得,祖母抱着她,心肝宝贝地叫着,很是心疼。堂姐站在一边,忧心忡忡,对祖母说怀疑她得了梦行症。 她未曾多疑,发生的事情太过诡异,并不真实。她觉得堂姐不会骗自己,肯定是自己做了噩梦,得了夜游之症。 祖母喝斥堂姐,不许对外透露半句。但她有梦行症的名声还是传扬出去,裴家差点就要退亲。若不是祖母和裴家老夫人交情深厚,裴老夫人拦着儿子儿媳,执意聘她为孙媳,只怕她就会被退亲,沦为别人的笑谈。 后来,她慢慢明白过来,堂姐是故意的。 可是那都是许久之前的事情,明明是噩梦中的事情怎么会出现在眼前?她心里狐疑着,水潭中的怪物似乎痛苦难当,他身上的筋条越来越粗,双眼腥红如血。 她暗忖,无论这是哪里,都不宜久留。她一边小心地偷瞄着怪物,一边挣扎着起身,想朝另一个洞口爬去。 许是她起身的窸窣声惊动了寒潭中的怪物,怪物腥红的眼突然望向她。她吓了一跳,看到怪物竟从潭里起身,朝她走来。 她虽活了七十年,早已历经风雨,却还是吓得身子无法动弹。 怪物走到她的面前,他上身是光着的,暴起的血筋似一条条青色的小蛇般,让人头皮发麻。他下面仅着一件亵裤,白色的亵裤被水浸透,贴在身上如第二层皮肤。她仰着头,正好瞧见他两腿间鼓起的地方,形状清晰,十分骇人。 她立马用双手捂脸,活了一辈子,头一次见到男人的那物件,着实羞人。转念一想,她一个年近古稀的老人,做出如此举动,委实太过好笑。 双手松开,看在眼里,白嫩如青葱一般。 这不是她,不是年老后桑皮鹤发的她! 她不是死了吗?这里如果不是阴曹地府,难道还会是红尘人间? 怪物一步步地逼近,她压下心中的怀疑,身子往后缩。怪物的喉结处不停地上下滚动,走到她的面前,高大的身子弯下。 他恐怖的脸慢慢在她眼前放大,散乱的湿发掉下来,形如鬼怪。她心跳如擂,身子再次被定往般,不能动弹。 他的视线停留在她的脸上,她的额头那里有个口子,鲜血还未凝结。那血仿佛有种莫名的吸引力,透着一股芳香。他体内的躁热叫嚣着,促使他俯身,伸出舌头把她脸上的血迹一舔而尽。 她呆住,心道要糟。这怪物莫不是噬血怪或是食人怪? 怪物舔完血后,似乎安静下来,没有再进一步的动作。她连忙再往后缩着,紧紧地贴着洞壁,离怪物几步之远。 她瞪大眼,怪物也盯着她。他身上的粗筋慢慢变细,赤红的肤色渐渐转白,疯魔的眼神逐渐清明。 约莫过了一刻钟,她的眼前哪里还有怪物的影子。 眼前的男人高大修长,浑健有力的胸膛,还有猿臂窄腰。他的脸色已恢复常色,眉如墨画,眼若寒星。 寒星般的眸子,直直地望着她,眉头轻锁,不知在想些什么。 如此俊逸非凡,通身贵气的男子,定然不是普通人。她在脑海中几经思索,忆起曾有过一面之缘的男子。她眼里浮起讶色,这人怎么会出现在此处?还是一副青年的模样? 他应该住在孝善寺,过着不问世事闲云野鹤的日子。 因为这位男子,就是京中鼎鼎有名的痴情汉,七王爷元翼! 她与七王爷仅有过一面之缘,隔着人山人海。那时候,七王爷已在寺中修行多年,德高望重。他每每进京,都引得百姓们争相前去一睹他的天颜,沾些佛气。 彼时的她,已是裴家的老夫人,正巧巡视铺子时,被涌上街头的人们堵在路边。她许是起了好奇之心,掀开帘子看了一眼。就看到八人抬的肩舆上,坐着一人,一身白衣,仙风道骨。 她在心里赞叹一句七王爷好相貌,明明年岁不小,因为常年不问世事,几乎看不出是年近六十之人,看起来如三十多岁的男子。 那般身份尊贵还痴情的男子,世间少有。她当时自怜感慨着,很是羡慕早亡的七王妃,能得如此男人一生深情,纵是韶年早逝,亦死而无憾。 眼前的男子,看年纪不会超过二十五岁,和她之前见过的七王爷也大不相同。别说是仙风道骨,就是儒雅温润的风度,也没有看到半点。 湿漉的发在滴着水,从他冷峻的霜颜流向健硕胸膛,滑入亵裤之内。 她看得面红耳赤,活了一辈子,几时见过如此香艳的景色?她的心狂跳着,双颊通红。 他眼底浮起一丝厌恶,这女子怎么半点也不矜持?直愣愣地盯着男子看,好不知羞。看她的长相,过于明艳,不像是安份守己的人。 又是一个不守妇道的女子! 他周身散发着寒气,冷得她一惊。想起此刻正在山洞之中,无意识地看着自己娇嫩的手,满心疑惑。她喉咙发干,不知从何问起,又该问何人。 「你是谁,为何会在此处?」她未发问,七王爷却先出声。 她舔舔唇,试着开口,「回王爷的话,臣女也不知是怎么回事?也不知为何在此处?」 「你认得本王?」 「王爷天人之姿,臣女曾有幸见过。」 「你是哪家的姑娘?」元翼眼里升起杀气,这女子认识自己,怕是留不得。 「臣女乃工部员外郎傅万里之女。」她小心地答着,压下内心的诡异之感。 七王爷冷冷地看她一眼,开始运起内力,烘干身上的水气。 一刻钟后,走到寒潭边上,捡起散落的衣物,慢条斯理地穿起来。他长身玉立,举手投足间充满贵气。 他的亵裤不知何时已经干透,她的眼神不由自主地瞄向他的那处,不见之前的狰狞。 很快,他就穿好衣服,原先滴水的墨发半干着,散落开来。白衣上略有脏污,却无损他冰霜般凛冽的俊颜。 她眼前一花,看到他的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柄长剑。剑身的寒光刺得她差点闭上眼。从眼缝中望去,锋利的剑尖正停在自己脸庞一寸之处。 第三章 元翼凌厉的眼神看着她,这个女子莫名出现,许是失足落入崖底。寻常之人,从那么高的地方落下,若不是刚巧掉进山洞,定会尸骨无存。自己何不一剑结果她,这样就没人知道自己的秘密。 她从他的眼中看到杀意,心头大震,眼下是什么情况都没有弄清楚,若是稀里糊涂地再死一次,她何等冤枉? 七王爷刚才的样子太过惊世骇俗,他一定不希望有人看到。而自己无意闯入,窥破他的隐私,他才会想杀自己灭口。 她想通关窍,舔舔发干的唇。他的眼眸骤然转为墨色,危险地眯起,往后退了一步,剑尖离开她一些。 危机解除一些,她松了一口大气,缓缓心神,道:「王爷,今日之事……臣女绝不会对外透露半句。臣女愿为性命起誓,若有违此言,天打雷劈!」 他思虑半晌,似乎是相信她。剑垂下,转个花插进剑鞘中,默默朝洞口走去。 她一喜,看来七王爷相信她的话。 元翼心中想的却是,自己以往毒发,都需在这寒潭之中泡足一天一夜才能压制住。今日颇为古怪,不到时辰就恢复神智。他想起自己尝到的那芳香的血,不知是否有关联?如此看来,这女子还是留着的好。 她不知他的想法,只觉得能保住一命,等出去后再弄清楚到底是怎么事。她赶紧起身,跟着他的步伐走出山洞。 外面月朗星稀,勉强能看清一些山林怪石的影子。看样子,他们是在一处谷底。她暗思着,如果这确实是她十六岁那年发生的事情,那么他们现在就应该是在孝善寺的后山崖底。 从崖底往上望,陡峭的崖壁还能看见一二。谷里的山风吹得人瑟瑟发抖,她单薄的衣裙根本就抵御不住。但她半点也没有觉得冷,反倒在心中升起一团火热。 若一切都是真实的,是不是就意味着她回到了十六岁,回到未出阁的时候? 如果真能重来一次,她一定会远离裴林越,远离裴家。再也不要守着裴家主母的名头,孤独地活一辈子。 前面的男子走得很快,似乎就要消失在黑夜中。她收起心神,大急,「王爷……夜路难走,臣女不知如何回到寺中,肯求王爷相助!」 元翼停住,转过身。 她气喘吁吁,腿脚一瘸一瘸的。 「王爷……」 他在原地,等着她走近,从鼻腔中冷哼一声,「本王饶你一命已是天大的恩典,你竟还敢得寸进尺?」 「王爷……您慈悲心肠,既能放过臣女,定然是一片佛心。但臣女身小体弱,凭一己之力,无法爬上崖顶。王爷好人做到底,臣女感激不尽。」 她说完,深深鞠躬。 人人都说七王爷是天下最深情的男子,为了亡故的王妃,痴情一生。他终年住寺中,应是通身佛气,慈眉善目,全是怜悯之心。 即便是现在还年轻,也不应该如此冷心硬肠。先是要杀自己灭口,现在又想把自己丢在这里自生自灭,哪里来的佛心? 「若本王不帮呢?」他寒意透骨的话语如冰锥子一样,在寂静的深夜里伤人无形。 她吐出一口浊气,胸中窜起无名之火。,是谁说七王爷至情至性的?全是哄骗世人的,他分明是个冷血怪人。 「王爷,您宅心仁厚……」 「本王从不心善,何来的宅心?傅姑娘莫要急着用高话来蒙本王,本王做事全凭喜好,要是心情好,助你又何防?但现在呢?本王的心情实在是糟糕……」 她语噎,一口老血差点吐出来,做事全凭心情……她自己在裴家也一样。他言之下意,是眼下心情不好,不想帮她。 「王爷……那臣女斗胆请问,王爷要如何才能心情好呢?」 元翼欺身上前,黑暗中她虽看不清他的神情,却能感觉到他噬血的气息。他深深地嗅着,她额头的伤口凝结处,散发着一股莫名的甜香。 就是这个气味! 他拔出剑,一把捉起她的手,白嫩的手在暗夜中发着柔光。剑很锋利,割破她的手指时,她感觉不到一点痛,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手指被人放在口中吮着。 除了温热的感觉,还有刺痛和一丝怪异之感。 这个七王爷,不仅人怪性子怪,还是个噬血鬼。她心中暗骂,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是京中人人交口称赞的痴情汉? 半晌,他放开她的手,眼睛慢慢地眯起。 到底是怎么回事?这放肆的女子为何有种莫名的吸引力,她的血是那般的甜,喝过后,舒畅之感流窜周身,汇于丹田之处。 趁他松懈之际,她快速地抽回自己的手。暗自庆幸,要是自己还是十几岁的少女,经历这样的事情,怕是吓都要吓死。好在她活了几十年,经历过一些大场面,才能忍住不尖叫出声。 要是她告诉别人,情深义重的七王爷不仅冷酷无情,而且噬血成性,不知别人会不会相信? 夜色中,她看不清他的表情。许是月色太过朦胧,在她的眼中,眼前的男人周身笼罩着一股妖气,似邪如魔。 她稳住心神,把手缩着藏在袖子中,忍着痛问道:「王爷,您现在心情可好些吗?」 他不说话,猛然一把提着她,几个飞纵,轻轻地落在断崖上面。一站稳,他就放开她,像嫌弃般地随意把她丢在地上,也不管地上是不是有许多的石子。 石子有棱有角,并不圆滑。硌得她浑身都疼,她呲着牙,磨了几下,反正夜里他也看不真切。 元翼皱眉,他是习武之人,夜里视物如白昼。这傅姑娘半点闺阁女子该有的样子都没有,不仅举止轻浮,而且极为粗鄙。莫不是他毒发过后神智混乱,要不然怎么会不嫌弃地直接吸吮她的手指? 一定是那血的香味在作怪! 他没有再看她一眼,纵身离开。 她龇牙咧嘴地从爬起来,觉得浑身的骨头都在痛。一抬头,眼前空无一人,只有茫茫的夜色。 真是个怪人! 她腹内诽谤着,借着月色环顾四周,暗夜寂静,偶尔传来不知明的鸟叫声,尖利刺耳。夜风袭来,吹得她脊背发寒,她一身的寝衣,早已脏污不堪。 若是她没有记错,这个地方就是她多年以前醒来的地方,难道那次也是他送她上来的吗? 也许是因为那次她晕过去没醒,就算是他送她上来,她也没有半点的印象,一直以为是做了一个噩梦。 前次,她醒来时已是早上,祖母和堂姐妹们发现她不见,才寻来的。如果现在发生的一切都是真的,那么她应该还活着,活在她未出阁之前。 这一次,她一定不会让堂姐如愿。 她的思绪渐渐清明,为了印证心中的猜测,她起身循着记忆往寺中走去。脚踩在枯叶上发出沙沙的声音,她不由得有种错觉,仿佛真的行走在黄泉路上,孤寂一人。 也许黄泉也不像人所想像的那般可怕,活到七十寿正终寝的人,还有什么可惧的。 寺中,和前世一模一样的地方,一排排的客舍,隐约可见。她深吸一口气,依旧觉得有些不真实。 第四章 她真的还活着吗? 头顶的明月洒下银辉,冷冷清清的。她估摸着应是刚到寅时,这个时辰,香客们都正在酣甜的梦乡之中。 她摸到她们落脚的客舍,轻推开门,里面漆黑一片。按照记忆中的样子,从桌上摸出火折,把桌上的油灯点着。 黄豆粒般的火苗,照得室内昏黄。 屋中间摆放着木桌木凳,两边分另是两张木床,木床两头各放着一只朱膝铜花锁的箱笼。她一喜,眼前的影像确实是多年前的模样。 那年,祖母带着她和堂姐傅珍华,庶姐傅茜娘和庶堂妹傅芊娘一进在孝善寺礼佛。为表诚心,她们一行极为轻简。祖母带着沈婆子,她和傅珍华是嫡女,各自带了一个丫头,小寒和三喜。眼下两个丫头睡在角落的小床上,睡得死沉。 她一桌一凳地看去,看得尤为仔细。右边的床上,被褥高高地隆起,堂姐傅珍华就睡在那里。 左边的床上无人,床头还放着一本经书,被褥掀开,主人似乎是匆忙起身,床铺有些零乱。她眼有湿意,没错,那正是自己起床时的样子。 她仰起头,强压下泪意,心里渐涌起狂喜。若不是夜深人静,她真想大笑三声。 老天待她不薄,她傅芳年又活回来了! 这一回,那才情高绝的邑京才子裴林越,谁想要就抢走吧!她再也不会去稀罕裴家主母的名份,守着那么一个假模假式的伪君子。 还有她和傅珍华之间的账,她也要早早清算。 前世里,虽然后来她渐渐看清傅珍华的为人,堂姐在她面前没讨着什么好。但只要一想到自己傻傻地相信对方,她就恨不得怄死。 傅珍华本就睡得浅,听到有人推门进来的声音就醒过来。她吓得不轻,不敢肯定进来的是不是堂妹。按理来说,堂妹被自己推下去,绝无爬上来的可能。她用被子蒙着头,满身是汗,心跳得都快要冲破胸腔。 这事不怪她,要怪就怪祖母偏心。 明明她才是傅家的嫡长孙女,祖母竟越过自己,把芳年许给裴家。 要是没有芳年,自己就是傅家唯一的嫡女,和裴家定亲的也是自己,将来裴公子身边的人就是自己。 她在心里为自己辩解着,她没有错,错就错在祖母心太偏,芳年挡了她的道。 傅芳年走到跟前,隆起的被子微微地抖动着。她冷笑,傅珍华做了亏心事,怕是吓得都没有睡着吧。 虽然傅珍华前世的结局也不好,但一码归一码,她现在算计自己,就别怪自己反过来算计她。 「大姐……大姐……我死得好惨哪!哎呀!我的手掉下来了,大姐你要不要看一眼……咯咯……」 床上的被子抖得更厉害,傅珍华的身子抖如筛糠。傅芳年故意做着怪声,粗哑难听,当年自己没有怀疑过堂姐,甚至堂姐说她有梦行症,她也没有辩驳。 年少的她根本就未曾想过,一家子骨肉,嫡亲的堂姐怎么可能会有坏心? 但后来,她明白了,傅珍华就是故意的。先是设计引她出去推下山崖,她侥幸大难不死,傅珍华一计不成,索性败坏她的名声。 她把冰凉的手伸进被褥中,「大姐……你摸摸我的手……都断了……」 傅珍华听出芳年的声音,彻底僵住,堂妹怎么会在这里?她是不是死后冤魂来寻自己了? 冰冷的手碰到她的身体,她惊恐地尖叫起来。 「啊!!」 凄厉的叫声划破黑夜。 芳年一把掀开被褥,目光冰冷地看着缩成一团的堂姐。傅珍华身子打了一个激灵,手脚乱挥着,嘴里尖叫个不停,就是不肯睁开眼睛。 让你装死! 傅芳年哪能如对方的意,她挤了两滴泪出来,扑到傅珍华的身上,大哭着,「堂姐……你醒醒,你这是怎么了?你莫要吓芳年啊!」 她手捏着对方的皮肉,使劲地拧着。边拧边在心里骂,让你装睡,让你装睡! 「啊……啊……啊!!」 傅珍华一声比一声高,一声比一声凄惨。 屋内的两个丫头还睡得沉,并未醒来。她冷笑,傅珍华是一早就算计好的,小寒和三喜肯定是吃了什么药,才会睡得如此的死。 旁边房间的傅老夫人和两个庶孙女傅茜娘和傅芊娘也听到声音,慌乱地从房间里赶过来。 芳年听到动静,收回手,扑在傅珍华身上大哭着。 「我的心肝,你这是怎么了?」傅老夫人急急地进来,差点被门槛绊倒,还是沈婆子眼疾手快地扶住她。她穿着朱色的褙子,因为来得匆忙,发髻松散。虽年过五十,却头未白,眼不花,保养得极好。 芳年回头,痴痴地望着活生生的祖母,悲从中来,「祖母,芳年好想您……」 傅老夫人一眼就看到孙女额头上的口子,忙仔细查看,待看到口子不深,已结痂才放下心来。 「祖母的乖孙孙……快告诉祖母,这是怎么回事?」 傅老夫人上前搂着她,她闻着祖母身上的檀香,泪水流得更凶。祖母去世时最不放心的还是自己,那时候她的膝下已养着几个庶出子女,但京中人都知道她不得宠。祖母临终之前,追问自己有没有怨过。 她流着泪摇头,万般都是命。裴林越长相出众,才情更是万里挑一。这样的男人,是京中许多夫人眼中的乘龙快婿。 祖母唯一没有料到的是裴林越不喜她,竟然从不曾踏足她的屋子。 她抱着祖母,哭得伤心,「祖母……我半夜醒来,看到堂姐往外面走,像游魂一般。我心惊,疑是失魂之症,也不敢惊动她,就跟上去,谁知堂姐跟疯了一样,把我推在地上,撞到石头上……我不敢喊疼,看着堂姐飘回房间,重新躺好。谁知没过一会,堂姐又大喊大叫起来,说什么有鬼……芳年这才吓得想叫醒她……祖母……」 「我的乖孙孙,可是吓坏了吧?」傅老夫人抱着她,她咬着唇,强忍着哽咽。 傅珍华呆呆地躺着,脑子里乱轰轰的,事情怎么会这样?芳年怎么会完好无损地回来?她会不会揭穿自己谋害的事情? 「祖母……你莫听芳年瞎说,没有的事。孙女好好的,根本就没有出去过,什么事也没有。」她浑身的汗凉透,冷得一个哆嗦,忙垂头解释着。 傅老夫人看着如水里捞出来一般的大孙女,心里彻底相信三孙女的话。要不是做了极可怕的噩梦,怎么也不会出汗到这个地步?大孙女好强,许是怕底下的妹妹们笑话,强撑着不承认。 傅珍华指着芳年,「芳妹妹,你深更半夜的吵醒祖母,已是不孝,怎么还胡言乱语?」 不孝,好大的罪名啊! 芳年小脸一白,害怕地偎进老夫人的怀中,抽抽答答地道:「堂姐……你这是梦游之症……自己当然不记得,可把我给吓得不轻……你把我推在地上,你看我这一身的泥……」 她委屈地哭着,一半是做戏,一半确实是悲从中来。她已有多年没有见过祖母,未出嫁前,除了父母,祖母是最疼爱她的人。 第五章 傅老夫人心疼不已,芳姐儿怕是吓得不轻,身子都在发抖。 她身边的沈婆子很有眼色,看到傅珍华的样子,心知三小姐说得定然是真的,大小姐不仅犯了梦行症,还梦魇了。只是为何不见侍候的丫头们?她左右找了找,看到还睡着的小寒和三喜,连忙上前摇醒。 两个丫头睡得死沉,沈婆子连掐带拧的,两人才茫然醒来。 沈婆子是傅老夫人的陪嫁丫头,在府里下人中位份极高。 她瞪一眼两个丫头,主子们都醒了,这两丫头还睡得香甜。若是遇到厉害点的主子,当场就打板子发卖出去。 两个丫头心里也是后悔不迭,暗骂自己为何睡得如此的死沉。 小寒是傅珍华的丫头,她将将醒来,看着洪婆子怒形于色的脸,吓得抖了三抖。再一看自己的主子,忙连滚带爬地起身服侍自家小姐擦身换衣。 三喜不敢看芳年,她是三小姐的丫头。三小姐出了事,她做丫头的都不知道,真想给自己一个大耳刮子。 芳年却递给她一个安慰的眼神,前世里,陪她到最后的就是三喜和四喜。三喜终生未嫁,一直守着她。可惜,四喜死得早,三喜也在她死前三个月去世。 现在想来,也许是无儿无女,自小伴着长大的丫头又先离世。她太过孤独,才会觉得死是一种解脱,连药都不想喝。 三喜看到她的样子,心知小姐心慈,没有责怪自己。于是不发一言地去翻箱找换洗的衣裳。 傅老夫人坐在桌子前,严肃地叮嘱她们,今日的事情千万不能传扬出去。芳年自是乖巧地应承。傅茜娘和傅芊娘都是知道轻重的,她们本是庶出,哪里敢乱说半个字,低着头唯唯诺诺地答应着。 芳年打量着的庶姐傅茜娘和庶堂妹傅芊娘,傅茜娘和从前一样,最是胆小的性子,动不动就躲到人后面。傅芊娘则不同,虽表现得顺从,天天巴巴地讨好着傅珍华,眼里却透露着野心。 前一世,傅茜娘死得早,她对这个庶姐的记忆十分的模糊。 反倒是傅芊娘,嫁得虽不太好,但过得不错。 姐妹几人围着傅老夫人,傅茜娘偷偷地看一眼傅芳华,迟疑几下,壮着胆子小声地道:「芳妹妹,你脸上还有伤……我帮你上药吧……」 要是从前的傅芳年,一定会拒绝她。 庶姐生母早逝,母亲对她不冷也不热。自己一直觉得父母恩爱,他们之间不应该有其它人,而庶姐就是家里唯一不应该存在的人。前世里,庶姐死后,她半滴眼泪也没有掉过,甚至还很是庆幸。 人老心易软,许是活过一生,她看到现在的傅茜娘,心生怜意。她点点头,傅茜娘眼中大亮,一脸感激,都不知要做些什么好。 三喜已找出衣服和药瓶,识趣地把药递给傅茜娘,傅茜娘小心地替她抹上。 擦好药后,三喜侍候着她去换衣服。 傅老夫人看到这一幕,欣慰地点头。 芳年一直不喜茜娘,当年茜娘的生母是她做主张罗的,老二的媳妇邢氏嫁到傅家几年肚皮没有动静,大夫都说邢氏难以生养。她这才做主替老二纳妾,亲自送到他的任上。 她知道妾室是主母的心头刺,默许邢氏留子去母。 妾室怀孕后没过多久,邢氏也有了身子。邢氏心软,到底没有下死手,待妾室产女后发卖出去,留下茜娘。几个月后产下龙凤双胎,就是芳姐儿和三哥儿。 丈夫在世时,看重老大。她是妇人,老大常被丈夫带着,老二在她跟前的时候多。久而久之,自是偏疼老二。 十年前,老二一家回京。她打一眼,就喜欢芳姐儿,那时候裴家有意结亲。她和裴老夫人是闺中好友,裴家的长孙自小就是好苗子,是难得的佳婿。 裴老夫人原先是属意珍姐儿的,是她执意许配芳姐儿。裴老夫人见过芳姐儿后,也起了怜爱之心,同意长孙林越和芳姐儿的亲事。 为了这事,老大媳妇没少闹,逮着什么事,就作天作地。 还好珍姐儿看起来是个好的,虽有些小性子,但大体上还是过得去的。她就盼着她们姐妹几个能和睦相处,等以后她们各自出嫁,就能明白姐妹的好处。 大房和二房各有一个庶女,大房的芊娘跟珍娘交好。她原来担心二房,芳姐儿不喜茜姐儿,看这个样子,芳姐儿也懂事了。 一番折腾后,寅时过了一半,珍华和芳年各自换洗过后,来给老夫人陪罪。 老夫人半夜惊醒,略有些精神不济,频频打着哈欠。傅芳年看着,迭声催着沈婆子扶祖母去歇息。 祖母一离开,茜娘和芊娘也告辞,芳年命丫头们送她们回去。于是屋子里只剩傅珍华和傅芳年。 傅珍华呆坐在塌上,不知在想些什么。 「大姐……」 傅芳年唤着对方,慢慢地走过去,还没等她靠近,傅珍华似吓了一跳,身子瑟缩一下。 不应该的…… 自己明明把芳年推下去,那崖底万丈深渊,芳年是怎么爬上来的? 「大姐……你在想什么?」傅芳年凑近,俯在对方的耳朵边上,压低嗓子问道。 傅珍华骇得瞠目结舌地抬头,撞进她似笑非笑的眼。 「芳年……大姐什么也没有想……赶紧睡吧……」傅珍华说完,重新躺下用被子盖着头。 「大姐……可是我睡不着啊!我猜大姐一定在想,我怎么没有死吧?大姐想不想知道为什么啊……」 被子开始抖动,她满意一笑,接着道:「大姐……那崖底好冷啊……黑黑的,就像是阴曹地府一样,还有吸血的怪物……大姐……你怎么那么狠心呢?」 床上的被子抖得更厉害,被子里的傅珍华浑身又被汗浸透。 「大姐,我有神灵护佑,奉劝大姐以后千万不要再起害我之心,否则神灵会降罪于你的。」 她说着,坐在塌边,转而用幽远的声音道:「大姐,我知道你想置我于死地,好取而代之。你喜欢裴公子,你以为只要我一死,我们傅家就只剩你一个嫡女,祖母就会让你代我嫁进裴家。但是你错了!若是我一死,裴公子一定会趁机解除婚约,因为他的心中,早就有意中人!」 「是谁?」 傅珍华忘记刚刚的害怕,掀开被子,露出头。 傅芳年冷笑,嘴角泛起讥意,凑近反问:「你猜猜看?」 这样的堂妹傅珍华从没有见过,堂妹是祖母的心头肉,是二叔二婶的掌上明珠。她天真烂漫,不谙世事,不应该会有如此的表情。 傅珍华迟疑地望着她,她勾起嘴角,「陵阳侯府的成玉乔!」 是她! 傅珍华愣住。 「你怎么知道的?」 傅芳年站起身,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当然是裴公子亲口告诉我的,他正在想法子和我们傅家解除婚约呢。就算我死了,她也不会娶你,大姐还是不要痴心妄想的好。」 她转过身子,朝自己的床铺走去。快速地脱鞋上床,一把拉过被子盖在身上。 很快,小寒和三喜回来,见小姐们已经睡下,熄灯回到小床上。 第六章 黑暗中,芳年睁大着眼,不敢闭上。今日发生的事情太过离奇,但愿明天醒来时,她还在这里。 寅时一过,寺里的晨钟响起,浑厚有力的钟声震响在耳边。 芳年一直没有合眼,她怕一闭上眼,她就身处在忘川河畔。小寒和三喜开始起身,她眼睛睁得酸累,闭上眼听着她们穿衣的窸窣声,还有她们开门的吱呀声,内心澎湃。 不一会儿,两个丫头端着水盆进来,各自唤醒自己的小姐。 三喜轻唤着,芳年慢慢地睁开眼,起身穿衣洗漱。另一边,傅老夫人也起身,茜娘和芊娘穿戴整齐,正在门口候着。 傅珍华的眼睛一直偷瞄着芳年,芳年似未察觉,自顾是做着自己的事情。她已经忘记自己年少时的样子,再如何装也不可能是那个不谙世事的少女。 确实,她的动作和往常一样,但看在傅珍华的眼中,这个堂妹似乎变成另一个人。变成一个根本就不认识的人,说不定真受了佛祖点化,她起了敬畏之心,身子缩了缩。 芳年已经梳洗好,抬头冲对方一笑,这一笑颇具深意。前世在裴家时,往往这般一笑,底下的儿媳们个个正襟危坐,噤若寒蝉。 傅珍华赶忙低下头去,不敢细想堂妹笑中的含意,手胡乱地拿出一个瓷瓶,努力装作平静地往手上抹玉肤膏。 寺中的鼓声又起,是召集僧人和信众前往念经的。 傅家姐妹几个候在老夫人的房门口,等待老夫人出来。傅珍华的后面,站着的是傅芊娘。芳年则和茜娘站在一起。 等祖母出来,一行人在沙弥的引路下,去前面的大雄宝殿。傅老夫人昨夜那一闹,没有睡好,她虽极力忍着,芳年还是看出来她精神不济。她团坐在姐妹们的前面,神色虔诚,口中小声是念诵着经文。 周围是寺中的僧人,最前面的是寺中的方丈慧法大师,慈眉善目。他领着众僧,嗡嗡的念经声环绕在耳边。 芳年学着祖母的样子,双掌合十置于前面,闭目跟着僧人们念着经。脑海中飞快地闪现着自己的一生,她年少时的天真,嫁人后的失望。那深幽的裴府大宅子里,困住的是她的一辈子。 佛中有云,人有轮回,轮回到开始的地方。 冥冥之中,自有天注定。 她纷乱的思绪慢慢静下来,随着念经的弥弥声,渐渐觉得心中大安。 诵经过后,傅老夫人走到慧法大师的前面行了一个佛礼。 慧法大师是得道高僧,又是寺中的方丈。他白须慈目,空远的目光直看到人的心魂深处。 傅老夫人说出心愿,早就听闻寺中的通灵符十分的灵验,她想求两个给自己的孙女。昨夜里大孙女惊梦,三孙女受了惊吓,都得用灵符好好压压。 相传通灵符能驱鬼辟邪保平安,一般都是由慧法大师亲自做法开光的,极为珍贵。 她一求就求俩,本也没报什么指望。若是慧法大师不同意,也可以求寺中的普通灵符,也是很灵验的。 慧法大师抚着须,略一沉吟,指了指芳年,「辰时三刻,你来寻老衲。」 傅老夫人大喜,带着孙女们行佛礼。 傅珍华心里不服气,那慧法大师也是个眼瘸的,明明自己才是傅家的嫡长孙女,怎么让芳年去取通灵符? 「祖母,孙女是长姐,等会就由孙女去取符吧。」 傅老夫人摇头,「不妥,慧法大师佛法高深,必是瞧出芳年与佛有缘,才会让她去取符的,我们切不可自作主张。」 「祖母……」 「佛门净地,不可使小性子。」傅老夫人很是不满大孙女的不识大体,这点小事也要相争,看来还是像老大媳妇。 被祖母不轻不重地在妹妹们的面前训斥,傅珍华的脸青一阵白一阵,最后忿忿低头。 芳年倒是无所谓,一个跑腿的活计而已,也值得如此相争? 傅家一行人自是回到住处,由丫头婆子们去取斋食。用过斋饭后,老夫人要睡个回笼觉。 傅家姐妹齐齐告退。 姐妹几人走出屋子,眼下正是初秋,略有寒意。 傅珍华频频地偷看芳年,芳年停住脚步,朝她展颜一笑,「大姐今日好生奇怪,莫非芳年脸上有什么脏污,大姐你为何不停地看我?」 「三姐昨天把大姐吓得不轻,所以大姐才看你的吧。」傅珍华没有回答,傅芊娘抢着答道。 「是吗?」芳年尾音拉得老长,「昨日明明是我被大姐吓得半死,芊妹妹怎么说大姐被我吓着了,不知大姐可还记得后山的山崖……我倒是想去看看,大姐三更半夜的跑到里去做什么?」 傅珍华脸僵住,「芳妹妹,你在说什么,大姐怎么听不懂?」 芳年露出懊悔的表情,捂着自己的嘴,「看我,祖母吩咐不能说的。我就是想去后山看看景色,你们谁愿意一起去?」 傅芊娘哼了一声,傅珍华自是不愿意去的。 傅茜娘想去,又怕芳华不喜,低着头绞着手帕。 「二姐,要不你陪我去吧?」 芳年主动邀请,茜娘惊喜地抬头,跟着芳年出了寺中的后门。 白日的后山和夜里时所见全然不同,夜里影影绰绰,看不真切,看什么都像是怪物山鬼。而白天的后山,层林尽染,红黄的树叶中夹杂着一些绿叶,煞是好看。 前世里,她为了裴家,不仅要管理着田产铺子,还有内宅琐事。她都不记得有多少年,没有好好出来走走。一则是没有那个闲心,二来也是无人相陪吧。 芳年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旁边的茜娘很是欢喜,嫡妹能邀自己相伴,就算是不搭理她,也足以令她高兴许多天。 她知道自己的生母不得父亲的欢喜,母亲也不喜欢自己,嫡妹更是如此。 父亲和母亲恩爱,母亲生了芳妹妹和两个弟弟,每当看到他们和妹妹弟弟们在一起,她就觉得自己是个局外人,一个不属于二房的人。 她想亲近芳妹妹,可是她不敢。 断崖并不远,站在崖边往下看,下面雾气氤氲,看不清崖底。那七王爷前世一直在孝善寺清修,应该就是为了崖底那眼寒潭吧。 也不知他得的是什么病,发起病就像个怪物,怪不得会在寺中清修。 她嘲弄地想着,世人都被他骗了,什么用情至深,怕是掩饰自己的病吧! 这崖底倒是个好地方,终年有雾,别人也不会去一探究竟。她想走近一步,看个清楚,茜娘一把拉回她,「小心,芳妹妹……」 她抓着芳年的衣袖,芳年回头,她立马松开,一脸的不知所措。胆怯的眼神清澈如稚子一般,真诚又害羞。 「好的,我听二姐的。」芳年爽快地说着,真的往后退了一步,茜娘的脸都红了,眼里全是欢喜。 芳年的心里不知为何涌起酸涩,按她的年纪看来,茜娘不过是个渴望怜惜的孩子罢了。许是她活过一辈子,看透世事,其实说起来,二姐何错之有? 二姐不得父亲和母亲的喜欢,又是个庶出,在府里如隐形人一般,连傅芊娘都常常欺负她。母亲看在眼里,从不曾为她做过主。 第七章 后来,她进宫选秀,惨死宫中,连尸骨都没有留下。 对了,选秀! 芳年想到这里,才忆起京中马上要发生的大事情,那就是选秀。 相传国师夜观天像,对天晟帝进言,说天际出现一颗福星,能福泽元朝百年。他又掐指算出,福星为女,年岁十七,生辰约在九月到十一月之间。 天晟帝大喜,下旨选秀。 举国上下,凡家中有女十七,且生辰在九月到十一月之间者,都要参选,不论平民之女或是官家小姐。 二姐刚好在年纪之内,这一进宫,就再也没有出来。 前世里,对于这个庶姐,芳年并无多少的感情。但是现在,却有些不想看到如此一个妙龄少女白白枉死。 但凭自己一己之力,根本不可能阻止宫中选秀。 她沉默下来,脚不由自主地往回走。茜娘有些怯怯的,不知道自己又做错什么,怎么嫡妹的脸色不太好? 「二姐,我想起等会还要去方丈那里取灵符,我们快些回去吧,算时辰,祖母也快醒了。」 茜娘复高兴起来,原来嫡妹并没有怪自己。 姐妹俩回到寺里,傅老夫人还没有醒来。芳年要去寻慧法大师,与茜娘别过,茜娘回到自己的房间。 芳年找寺中的僧人问路,绕过舍利塔,再行经两座佛殿,穿过一片小树林,便来到一处清幽的院子,慧法大师就住在此处。 这里和寺中别的地方不一样,寺中的其它地方,地上的落叶早就被僧人扫得干干净净。而此处,遍地的落叶,连半个僧人也看不到。 她轻叩着木门,里面传来慧法大师的声音。 推开门进去,就看到慧法大师团坐在蒲团上。他的对面,赫然是七王爷!白衣墨发,冷峻的神情,玉雕般的眉眼。淡淡地朝她这边一扫,她的身子似被定住。 他们两人中间有一张小方桌,桌上摆着棋局。 慧法大师朝她招手,「来,小施主,老衲去取灵符,你替老衲与元施主对弈一局。」 也不等她同意,慧法大师就起身离开。她站着不动,踌躇不前,不知要不要过去下棋。 七王爷修长的手指中间夹着一枚黑子,眼皮未抬,不曾扫她一眼,冰冷的声音响起,「怎么?傅姑娘是不屑与本王下棋吗?」 「臣女不敢。」芳年说着,迟缓地坐在他的对面。 元翼手上的黑子「啪」一声落在棋盘上,芳年心惊了一下。暗自懊恼自己怎么来得如此不是时候? 她葱白的玉指捏起一枚白子,白子用玉石制成,光滑圆润,但她的手指嫩如膏脂,粉嫩的指甲比玉石更润泽,尤胜一筹。 他的目光不知为何就落在她的手指上,忆起昨夜里吸吮过的地方,除了血的芳香甜美,还有嫩滑的触感。 芳年不敢抬头,她感觉到对方的眼神如看猎物一般看着她,周围笼罩着噬血之气。这七王爷,不会是故意在这里等着她,又想吸她的血吧? 她的手指慢慢地往回缩着,做出举棋不定的样子。 「王爷,臣女棋艺不佳,恐怕会扫王爷的兴致。」 「确实有些扫兴!」 这个女子,明明是个胆大又不安份的,为何能够激起他心里的情绪?元翼一把掀翻棋盘,棋子滚得到处都是。他拂身站起,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芳年低着头,暗骂一声。 简直是莫名奇妙,她不会下棋,不下便是,何必掀翻棋盘?皇家的人都难侍候,一个个的阴睛不定,动不动就砍人脑袋。 她心里骂着,面上却做出害怕的样子,「扑通」跪下来。 屋内一片死寂,她跪在地上。地面铺着砖块,初秋的天,虽不冻人,地板却是冷硬的,硌得膝盖生疼。 她胸脯急剧地起伏着,听到自己如鼓的心跳声,震耳欲聋。 七王爷不会是后悔昨夜里没有杀她,今日寻个错处将她灭口吧?她低头跪着,暗自觉得自己无比倒霉。怎么重生这两天老是碰到七王爷,前世可没有这一出? 曾几何时,她是那么地羡慕早亡的七王妃。在京中夫人们私下的闲谈中,情深义重的七王爷无疑是天底下最为难得的男子,千年一遇,百年难求。 他身份高贵,面容俊美且洁身自好。 七王妃去世后,他没有续娶。王府里莫说是侧妃,就是通房小妾也没有半个。他为了怀念发妻,常年住在寺中,清修苦思。 多少京中贵女痴心想着,若是自己能得如此有情郎,纵是早逝又何妨。 传闻中一往情深的男子,怎么会是这般的模样?冷漠无情,噬血暴虐。 果然传言不可信! 她该怎么办,难道真会命丧于此? 不,不行,她不能白活一次。 「王爷,请您息怒,臣女不是故意扫王爷的兴。王爷,您说臣女要怎么做才能让王爷不败兴……」 元翼火光更大,眉头紧紧拢成一团。她这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为了给男人助兴,她一个未出阁姑娘家还会学着花娘的样子,唱曲跳舞不成? 一想到她妖娆的身子扭着腰肢翩翩起舞,对着看不清脸的男人们抛媚眼,浪声浪气地唱着淫词艳曲,他的面色更沉,寒气溢散。 当真是个不知羞的! 芳年冷得打哆嗦,心道莫非天已转凉,要不怎么会如此寒意袭人?七王爷半天不说话,她暗自猜着自己是不是说错哪句话。 男人心思难测,以前她看不透裴林越,以为对方是清高。等她看得真切,才知所谓清高,不过是表像,实则内里卑劣。 本以为她活了一辈子,一般人的心思难逃她的眼。可眼前的男人,沉着脸不发一言,她半点也猜不透。 前世里,她极少见到天家贵胄们。在裴府,她就是天,她是府里辈份最高的人,也是府中真正的掌权人。 只有她摆脸色,府中上至主子,下至仆从,都要看她的脸色行事。她可以随意处置别人,想让人笑就笑,想叫人哭就哭。怎么重活一回,反倒越活越回去? 她心中叹气,前世总归是前世,今生的她还是一个待字闺中的姑娘,哪里是什么裴府的老夫人?七王爷得罪不起,别说是她,就是整个傅家,也不能与之抗衡。 她软着声音,语气嚅嚅,「王爷……臣女无意冒犯王爷,要是王爷觉得臣女碍眼,可否容臣女告退?」 这也不是,那也不行,她走人总行吧? 「谁允许你走的?把这些捡起来!」他的眼神冷漠,俯睨着她。 她松口气,不是要她的命就好。于是弯腰伏身,不发一言地开始捡起棋子。心道这七王爷,不仅身体有病,性子也不好。 前世里,怎么从来都没有说过七王爷的坏话,除了他情根深种之外,别的事情她一无所知。 现在看来,传闻只是传闻,与事实不符。 棋子散得到处都是,她一个一个地捡着,白嫩的手指把它们捏进棋瓮中。先捡四周的,待四周拾完,最后只剩下他脚边的几枚。 她犹豫一下,爬过去,伸手去捡他脚边的棋子。她一身湖蓝的衣裙,弯着的细腰盈盈待握,身子弯成曼妙的弧度,饱满的前胸似熟透的蜜瓜,蛊惑诱人。 第八章 他从上往下看,她的青丝从肩后滑到胸前,恰好能看到她露出的细白颈子,滑嫩如玉。上面还能看到几根细小的青筋,那里面流着的就是香甜的血。他舔舔唇,眼神幽暗。 芳年觉得脖子一寒,缩了缩身子,快速地捡完剩下的棋子。 只剩最后一枚,刚巧落在他的两脚之间。 他的目光未曾离开,一直在她的头顶,她被盯得心里发毛,脖子凉飕飕的。 最后狠下心,身子住前凑,去捡那枚棋子。突然觉得有热气袭来,她莫名地抬头。骇了一大跳,他的两腿之间有一物杵着,顶着衣袍。她脑子嗡嗡作响,忆起在山洞时看过的那物件,面红耳赤。 略一仰头,就看到七王爷的脸色开始不对劲。他的脸上青筋开始暴起,虽隔着衣服也能感觉到身上也有异样。 她口瞪目呆,嘴微张着,红润的唇泛着水光,一片潋滟。目光对上他的眼,他浓墨般的眸子渐渐染上红色烈焰,倒映出她的身影,婀娜动人。 不好,她心道要糟,莫非七王爷又犯病了? 元翼感觉到自己身体的异样,骂声该死,正欲转身离开,猛然记起这女子的血似乎比寒潭更有用。他从袖子中飞快地抽出一把匕首,一把捉起她,扣住她的手腕。她没站稳,倒在他的怀中。 他双臂环搂着她,用手割破她的玉指,放进口中吮着。 很快,随着香甜的味道入口,慢慢地驱散心里的躁热,脸色逐渐恢复如常。 这女子的血果然能压制自己体内的毒! 偏还是个不安份的女子!她的唇……还有她放肆的眼神,简直是不知廉耻! 要不是她,自己怎么会再次毒发? 怀中玲珑有致的温软身子,无骨般贴着他。她明艳的眉眼,丰润的唇,似一道道诱人的珍馐,勾引着他去品偿。 活色生香,美色可餐。 他的身子似乎开始蠢蠢欲动,涌起陌生得令人害怕的情愫,仿佛要摧毁他的一切神智。 不行! 他狠狠吸一口,鲜血滑入喉间,心里渐渐清明。 这毒无药可解,若一生不动情,清心寡欲,方能活到寿终正寝。一旦动欲,则鲜血破体,筋脉尽断而亡。 他清醒过来,被方才自己身体里陌生的悸动吓到,一把推开她,怒喝:「滚!给本王滚出去!」 芳年被他推得踉跄,刚才她身体一直都是僵的,生怕动一下,他就会弄死她。她抓住屋柱,努力稳住身形。同时心头一松,滚就滚,谁愿意留在这里。 还未跑出院子,听到后面的怒吼:「回来!」 她停住脚步,咬牙切齿地磨了几下。这个七王爷,就是个疯子,刚叫她滚又让她回去。 偏不回去,看他能耐自己如何?她一个七十岁的老妇人,什么风雨没见过。大不了一死,她又不是没死过?转念想想不值,现在死了,那不是白活一回? 她立在院子里,不想进屋,也不敢离开。 不一会儿,门口快速地闪出一个人影。白衣如魅,晃到她的眼前。她还没有回过神来,就被他提溜进屋。 一进屋,他就嫌脏般地把她随意丢在地上。 她被摔得七荤八素,半天爬不起来。身子侧着,手撑着地,姣美的身形展现无疑,他别开眼,暗骂一句水性扬花。 用冰冷刺骨的声音道:「你是嫌自己的脑袋长得太结实,连本王的话都敢不听!」 「回王爷,臣女不敢。臣女正要进来……是王爷您等不及。」 他冷哼一声,「按你这么说,还是本王的不是?你胆子可真够大的,当真是不怕死!」 「臣女怕死,但臣女知道王爷您的贤明……定然不会和臣女计较。」 「不,本王会计较的。」元翼坐在椅子上,一只脚搭在翻倒的小桌上,修长的腿下是黑金纹锦套筒靴,高高的翘头,和它的主子一样,睥睨着她。 她已正身姿,端跪在地上。 他的长腿拔弄着倒地的桌子,挑剔的眼神打量着她。她长得太过明艳,不同于寻常女子的柔美婉约。飞扬的眉眼,看人时眼神不羁,太过放肆,偏还透着一股不符年岁的沉稳。 她的举止也太没规矩,跪没跪相,一个姑娘,把胸脯挺得那么高做什么?是怕他看不到吗? 他看得到,且看得十分清楚! 鲜眉亮眼,粉艳红唇,拂花柳腰,令人血脉偾张的动情身姿。这女子长得不安于室,天生就是个勾人的货色。 他眉峰蹙起,眼底泛起厌恶。 女子多狡,不安于室者往往心念恶毒。眼前的女子,骨皮犹在,鲜活诱人,不知内里如何? 芳年不用抬头也知道他的目光巡睃着她的身子,她微颤着,头皮阵阵发麻。她不知道在他的心中,已把她归为红颜祸水一类。 前世裴林越不喜她,就是因为她的长相,她长得不够温婉,眉眼不够秀气。她觉得男人们许是都爱成玉乔那样的女子,眉清目秀,冷若冰霜,恃才清高,浑身上下都是浓浓的淡雅之气。 她拿不准他的心思,无法回答他的话,不敢冒然开口。猜测着他叫她回来不会就是想看自己怕不怕死吧? 死,她无疑是不怕的。前世她活到寿正终寝,富贵一生,除了夫妻缘薄,并无其它的遗憾。 但此刻的她,还不想死。眼下她正值妙龄,不再是耄年的老妪。这一生,还未开始,怎么能在此时戛然而止? 「王爷,您还有什么吩咐?」 他本就十分恼怒,为自己,为她对自己的影响。乍一听她的声音,心头微动,恰似微风扫过心湖,荡起涟漪。 这份情动,陌生得令人恐慌。他如被人挠到痛处一般,怒火更盛。此女不仅不知羞,还特别不知礼,胆大妄为,将来必不会安分守己。 「哼……你说呢?你三番两次看到本王发病。本王以为,只有死人才会守口如瓶,傅姑娘觉得如何?」 她颦眉,七王爷还是想杀她。 这忘恩负义的东西,若是她感觉没错。她的血是治他病的良药。是她用自己的血救了他两次。他非但不感恩,还想杀她灭口,活该他一辈子孤独终老。 「你在心里骂本王?」他眼神变得阴鸷,语气森寒。 「臣女不敢。」 他一脚踢开小桌,桌子翻滚几下,倒在地上,发出巨大的声响。他长腿一迈,立在她的面前,她低着头,样子恭顺,只看到见金靴前面的翘头。 「你最好是不敢,还有本王的事情,若是你敢向别人透露半分,那么……不仅你脖子上的人头不保,恐怕你们傅府……」 这人竟用傅府威胁她?她心里一遍遍地默念,自己是老者,不与他这个后生一般见识。 念着念着,想到自己不再是裴府的老夫人,而是傅家的三姑娘,不过二八年华。她心里恨得要命,身子却惶恐地伏低,「王爷,臣女一定会守口如瓶,请王爷放心!」 说得好听,让他放心。 他怎么能放心,这女子头低得看不清面目,背躬弯着,可脊梁却挺得笔直。她的心里不知在打什么主意,阴奉阳违,好大的胆子! 第九章 要不是她的血还有用,现在他就能一剑刺死她!她最好以后安安分分的,否则别怪他心狠手辣! 「本王谁也不放心,你记住,本王会派人盯着你的,你最好安分些!」 她心一沉,从今往后的日子怕是有些不好过。七王爷真派人监视她,她会不会行动受制?还有他说的话没头没尾的,怎么扯上她安不安分?他们不是在说保守秘密的事情,她安不安分和这事没有关系吧? 再说,他凭什么觉得她不安分? 她一辈子本分守己,纵使没有夫君的怜爱,仍然恪守着为人妇的本分。替裴家操持后院,没有一丝逾越,还不够安分吗?京中人人夸她德行娴淑,待人接物端庄有礼。不嫉不妒,为夫君纳妾养庶子,无怨无悔,贤惠大度。 她现在想来,就是因为她过于安分,才落得孤独终生的下场。但凡她有半点的异心,就应该早早和裴林越和离,说不定还能寻到一个知冷知热的男人,过着夫妻琴瑟和鸣的日子。 在她还是少女时,她承认,对于裴林越是喜欢的。那样长相出众,谦虚有礼,才情高卓的男子,换成任何一个女子,都会倾心。 他山之树,往往瞧之更为秀逸,真待你看清全貌,必会失望。 裴林越就是那样的男子,远观时如高山雪松,近看不过是寻常的松柏。他自认深情,一生情系成玉乔,可是她送去的那些貌美女子,他来者不拒。 如此深情,着实可笑。 那些个漫长的寂夜中,她的心一寸寸地冰冷。对于裴林越,她心中的那点喜欢随着岁月的消磨变得麻木。甚至在他去世时,都感觉不到一点哀痛。 男人的情深,浅薄得令人心寒。 眼前,这个京中有名的痴情汉,他对于自己的亡妻又有多少的真情,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 她多想反问他一句,她哪里不安分? 想想还是罢了,她一个七十古稀的老妇,何必计较别人言语中的不对?再说那些情情爱爱,她若挂在嘴边,还不让人笑掉大牙。情爱一事,不过是年少时的镜中花,静夜下的水中月,太过飘渺。风一吹就散,雨一打就落,还不如黄白之物来得实在。 不安分也好,安分也罢。前世已往,今生不同。若说她的前世是安分的,那么这一世就让她做个不安分的女子吧。 她定要和裴林越退掉亲事! 今生今世,他心悦谁,会娶谁,都和她无关。 「王爷放心,臣女谨记。」 他们一立一跪,男子高大修长,女子身姿娇俏。他的眼里渐收起凌利之气,慢慢平淡,最后恢复冷漠。 仿佛过了很久,久到她的膝盖都变得毫无知觉。 耳边又响起他冰玉相击的声音,「你是裴林越的未婚妻?」 她一愣,她和裴林越自小定亲,两家一直以姻亲关系走动着。京中很多人都知道他们的事情,王爷问这个做什么? 「是的,长辈们定下的。」 「你与他倒是相配。」 不冷不淡的一句话,激起她的怒火。什么叫她和裴林越相配,她和裴林越哪里相配了? 「谢王爷夸奖!」 他寒冰般的脸裂开缝隙,冷哼一声,「本王不是在夸你,裴林越是个什么东西,当不起本王的夸赞。」 她若是顺着嘴说裴林越不好,未免显得她太过阿谀奉承。要是她现在替裴林越讲话,那又违背她的本心。 只是七王爷不耻裴林越,为何要说自己和裴林越相配,难道在王爷的心中,她也是十分不堪的吗? 「王爷,臣女与裴家公子不熟。」 「不熟?好一个不熟!」他薄唇如刀,溢出锋芒,不耻道:「去年风花宴上,裴林越腰间挂着一个荷包,偶遇成家小姐,成小姐随意说一句,荷花绣五福,与他身上的衣袍不搭。裴林越当场摘下荷包,投掷湖中。本王问你,那荷包是你绣的吧?」 她小脸一白,当年她情系自己的未婚夫,熬了两个夜精心绣好一个荷包,怀着娇羞的心情送给裴林越。哪成想裴林越戴是戴了,就因成玉乔的一句话,丢弃湖中。 这个陈年往事,在她婚后的多少个日子里,每每想起就恨不得撕碎裴林越那张谦和的脸。 还有七王爷,谁说他淡泊一生的。明明比一般的妇人还有嘴碎,无缘无故的提起这些破事做什么? 「回王爷的话,正是臣女绣的没错。」 「既是你绣的,怎么又说和他不熟?他是你未婚夫,你不护着她,反倒迫于威胁,违心撇清你们的关系。若是被裴林越得知,不知是否会心寒?」 管他心不心寒?她恰好盘算着和裴林越退亲,要真会如此,正合她意。 「一个荷包而已,不能说我们相熟。臣女绣过的荷包多,曾给父亲绣过荷包,还给府里的招财绣过荷包。」她恨恨地说着,打定主意,回去后绣上一百个荷包,每个荷包里放一两银子,送给京中的乞丐们,就当是积福行善。 看以后谁还拿她给裴林越绣荷包的事情说三道四? 「招财是谁?」他反问。 「招财是臣女母亲养的一条雪狮犬。」 「哈哈哈……」他突兀大笑,笑声肆意。 他大笑过后,心情似是好了一些。长臂一抬,如挥蝇子般,摆下衣袖,「好了,你下去吧。」 衣袖中伸长的手指骨节分明,苍劲似竹。她记得裴林越的手,白净修长,指如葱根,略显丰润。她少女时迷恋他,自是觉得那双手也是无比好看的。 但那双手和眼前的手相比,少了阳刚之气。眼前的这双手,随意一挥,蕴藏着无尽的力量。 元翼敛住笑,见她定住不动,嘴角勾起一抹残忍,「怎么还不滚?是嫌自己命长吗?」 芳年如梦初醒,如被恶兽追赶般,拔腿就跑。 她一口气跑出院子,停下脚步,缓缓心神。外面空气凉爽,她吐出一口浊气,再深吸一口清气。 慧法大师不知去哪里,还未回来。她是来取灵符的,此时离开不太妥当。 想了想,在院子门口徘徊着,生怕屋内的男人会冲出来。她警剔地盯着里面的屋子,浑身戒备着。万一七王爷再发疯跑出来,她好转身就逃。 慧法大师的身影出现在小路上,他一身缦衣,白须飘着。许是芳年没有注意到,竟不知他是从哪里来的。 「阿弥陀佛,小施主不在屋内,缘何会在外面?」 她接过灵符,行个佛礼,「阿弥陀佛,大师有礼。小女不会下棋,被王爷赶出来。灵符已取到,小女多谢大师,这就告辞。」 慧法大师慈眉善目,半点责备之色都无。 她不敢多停留,疾步走远。若不是慧法大师在,她真想提裙狂奔。慧法大师的目光深邃,如无底的黑渊,望着她的背影,再念一声阿弥陀佛。 他走回屋内,屋内景象未变,棋盘如他离开时一样,黑子白子分明。元翼坐在棋盘前,手中举着一枚黑子,见他进来,波澜不惊地道:「大师来得好慢。」 「老衲来得正是时候。」慧法大师撩袍落坐,盘起双腿,念了一声阿弥陀佛,执起白子。 第十章 白子落下,黑子紧跟,棋局风云突变。 一刻钟后,慧法大师眉头深锁,疑神一息,渐松开眉头,朗声笑道:「元施主棋艺又精进不少,老衲甘拜下风。」 「精进?」元翼把黑子收进瓮中,神色冷凝,「无欲无求,除了琢磨棋艺,本王似乎无事可做。」 慧法大师沉默。 七王爷中毒之事,他一清二楚,那后山崖底的寒潭之所,就是他告诉七王爷的。寒潭不能彻底解毒,仅能压制毒性。 这毒极为罕见,名为隔江望月。几百年前,有位神医,人称雅医,他既能医白骨,也能令活人死。 医毒一家,雅医是个中翘楚。 他制的毒奇且邪,偏爱取些诗情画意的名字。 隔江望月就是其中一种,此毒只对男子有用。男子服过后,不能动欲念,一旦压制不住欲念,则会暴体而亡。 若清心寡欲,根除红尘杂念,此毒可延年益寿。前朝时就有位太监服过此毒,侍候了三代帝王,容颜不老。最后陪伴的那位皇帝不舍他,命他殉葬,他才自尽赴死。 为求长生者络绎不绝,重金求之。雅医拒见,求者众多,他不甘受扰搬离住所后不知所踪。是以此毒不仅存世少,且极为金贵。 而七王爷,是正常的男子。就算是再清心静修,一年之中,总会犯个几次,依靠着崖底的那眼寒潭,次次都有惊无险。 皇室阴私,常人难已想像。 慧法大师从不过问,他世外之人,尘世中的污秽他不想沾染半分。 七王爷想见傅家的小施主,他从中帮着,不多问一句。王爷自中毒后不近女色,王府之中连个婢女都没有。 他心中纳闷,怎么王爷会好端端的想见傅小施主? 而且他观过傅小施主的面相,雾霭层叠,变幻莫测,他窥不见一丝玄机。如此奇特的面像,不像是世间人,却也不是阴界魂。 一切虚无成幻,幻生变,变化成生机。窥不破的天机都是冥冥之中的安排,他不敢一探到底,只能静观其变。 他慈眉白须,闭目合十,口中念着阿弥陀佛。 元翼已将棋子收好,他与慧法大师,是忘年之交。体内之毒,多亏大师,否则他早就暴体身亡,死状难看。 隔江望月的毒无解药,若他能狠心断孽根,说不定还能活上百年。 如此奇毒,渴望长生之人求而不得,何其讽刺。 慧法大师已开始闭目诵经,入了禅境。他起身行佛礼,默然告辞离开。他的清修之所在慧法大师的院子后面,与寺中隔开,幽秘不为人知。 他走出屋子,负手立在院中,目光越过座座佛殿,望着客舍的方向。 那个女子的血能压制他的毒,是巧合吗?是所有的血都有用,还是仅她一人可以? 他决定找个机会,好好试一试。 芳年一路小跑着,直到看不见院子,才定下心神。途经之处,随处可见身着黄色僧袍的僧人,他们有的在扫地,有的拿着东西穿行着,并不多看她一眼。 客舍内,傅老夫人已经醒来。她换上青色的常服坐在床上,发髻梳得光亮,三个孙女围在身边。 大孙女面貌清秀,虽无国色天香之貌,却有才女的清高之气。她一身月白的裙子,头缚靛色发带,淡扫娥眉。时下男子都爱女子的淡雅书香,大孙女的模样正好。四孙女长得不如大孙女,装扮差不多,衣裙的颜色为蜜合色,同色发带。她处处以长姐尊,凡事都紧紧跟随。 二孙女长得美,娇娇柔柔,性子太弱,怕是难为大妇。邢氏身为嫡母,一应吃穿从不亏待茜娘。只是茜娘毕竟是庶出,生母又早逝,养成这般懦弱的性子,令人不喜。 傅老夫人靠坐着,闭上眼睛。 傅珍华手捧着一本经书,坐在她床边的小凳上,开始念经文,傅芊娘则立在沈婆子的后面,似乎在和沈婆子学捏背的手法。傅茜娘低着头,芊娘惯会讨好卖乖,她学不来那样子。猛然瞧见香台的灰,她走过去,拿起香灰铲,小心地清理着香台中的香灰。 香台之上,塔香冒着青烟,散发出舒缓安神的香气。 傅老夫人闭着双目,转动着手中的沉香珠串,珠串被人经年累月地摩着,包浆油润。 芳年进去时,傅珍华恰好念到「善恶一念,地狱天堂。孽祸降临,天遣难避。」 她念的是《因果经》,芳年听到她念的经文,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她立马低头。 沈婆子小声地道:「老夫人,三小姐回来了。」 傅老夫人睁开眼,看到芳年。她眼一花,似乎看到芳姐儿身后有万道金光,金光之中,凤尾摇曳。她一惊,定神一看,什么也没有,只有俏生生的小姑娘。她暗道自己老眼昏花,朝孙女慈爱地招手。 芳年把通灵符拿出来,交到祖母的手上。傅老夫人接过端详半晌,把其中一个还给她,另一个转给傅珍华。 「你们昨夜里都受了惊,无论是珍姐儿,还是芳姐儿,戴上这道通灵符,以后都会平平安安的。」 芳年心下感动,把通灵符收好。 傅珍娘也放下经书,接过灵符,跟祖母道谢。 傅芊娘很是眼热,但她是个庶女,又没受到惊吓,实在不好意思开口要。茜娘替芳年高兴,她已倒好香灰,轻轻地站到芳年的身边,小声道:「芳妹妹,要是你不嫌弃,我给你绣个小袋打个络子,你可以把灵府随身佩戴着,你看可好?」 「自是好的,二姐的女红最好,我欢喜都来不及,怎么会嫌弃。」 傅珍华斜了茜娘一眼,不冷不淡地道:「茜娘既是要绣,不如也替大姐绣一个吧。」 茜娘垂首,低声应下。 以前,芳年知道傅珍娘和傅芊娘常欺负二姐,她和母亲一样,都未阻止过,也没有帮二姐撑过腰。二姐自是不会和任何人诉苦,总是默默受着。 她的记忆中,二姐永远都是怯生生的。 以前的她,听到傅珍华这样的话,只会当做没听到。但现在,她对二姐起了怜悯之心,她不许别人再欺负二姐。 她皱起眉头,不解地道:「大姐,二姐怜惜芳年,芳年是妹,她才主动提出帮我。大姐你是姐姐,怎么能让妹妹帮你做事?祖母常说,姐姐护妹,大姐这般做法,芳年倒是瞧不明白。」 傅珍华脸白了一下,紧接着变红,她被芳年堵住话,下不了台阶。 「三姐这话说得不对,祖母是教我们姐姐护妹。可是大姐惊了梦,正要静养着。二姐帮她做事,也无可厚非,三姐太过计较,差点伤了我们姐妹的情份。」 傅老夫人看着几个孙女,一言不发。 芳年暗道,傅芊娘这人倒是八面玲珑,颇有些手段。怪不得前世嫁得那么不好,都能活得不错。 「芊妹妹说得对,三姐恍然大悟,但二姐身子弱,做不了许多话计。要是大姐想要络子,我那里倒是还有一些,不如挑几个送给大姐。」 傅珍娘背着众人,瞪了茜娘一眼,不情愿地就应着,「那就多谢三妹了。」 第十一章 「大姐客气,一家子骨肉,理应相互体谅。就像经文中说的一样,前生同树花,今世姐妹缘。祖母,您说,孙女说得对吗?」 傅老夫人满意她的话,开怀笑起来,连说两个对字。 傅茜娘的眼睛亮晶晶的,她觉得嫡妹说得好有道理。心里雀跃着,说不定前世里,她和嫡妹真是一棵树上开的花儿,要不然今生怎么会同父所出? 芳年对她一笑,茜娘的心里更加的快活。她在过去的十七年中,从来都没有像这几天这么的开心。嫡妹不再讨厌她,还冲她笑。她好高兴,暗想着等会回去就给嫡妹绣袋子。 傅老夫人靠坐得有些久,动了动身子。芳年趁此机会,换过沈婆子的手,替祖母捏起肩来。前世里,她是裴家的老夫人,没少被人服侍。她清楚别人如何捏才舒服,也知道人老后,身子的哪个部位最易酸痛。 傅老夫人舒服得眯眼,心道芳年私下定然没少下功夫,这手法比沈婆子都是不差的。 「三姐,芊娘学了不少时日,不如我来试试吧。」傅芊娘早就想小试一把,无奈一直心里没底。眼下见芳年把傅老夫人侍候得舒坦,跃跃欲试。 芳年笑笑,让出位置。 傅芊娘还没捏两下,傅老夫人的眉头就皱起,按住她的手,「好了,你们的孝心祖母知道。」 沈婆子忙过来,换走她,「四小姐,还是奴婢来吧。」 傅芊娘先是一僵,马上羞愧道:「孙女手法生疏,还得和沈嬷嬷多学学,以后侍候祖母。」 「芊娘有心了。」 傅老夫人脸色平淡,老大媳妇总说自己偏心二房,宠爱芳年。她也不看看,就这么一件小事,用心和不用心一目了然。芳年劲道不轻不重,重捏的地方都是酸痛之处,显然没少琢磨。 而芊娘,就算自己身上不痛,都被弄得浑身发痛。看来根本就没有用心,不过是做样子罢了。 傅芊娘隐晦的目光不着痕迹地看一眼芳年,这个三姐姐,往常只知在祖母面前装痴撒娇,什么时候也会使这些小手段。祖母果然心是偏的,她就不信,三姐姐难道比自己捏得还好? 沈婆子把几位小姐的脸色都看在眼里,老夫人偏疼三小姐,看重大小姐。至于二小姐和四小姐,都是庶出,自然就没那么重视。 内行人看门道,刚才两位小姐替老夫人捏肩,手法看起来差不多。但她一眼就能分辩,三小姐明显花过心思,劲道恰到好处。而四小姐,看架式像模像样的,但力道轻重不分,难怪老夫人不喜。 傅珍华重新翻开经书,轻声询问:「祖母,您可还要再听一两段?」 「嗯。」 屋内响起傅珍华的声音,造作又矫情。让芳年想到她还是裴老夫人时,裴家的大夫人,她的大儿媳妇。 一个落魄世家的小姐,姓潘。潘氏在她面前故作清高,在下人面前色厉内荏。后来被她狠狠收拾了几回,不敢再装腔作势。 傅珍华此时的言行,和潘氏一样。 芳年淡眼看着,老神在在地听经,内心无波无澜。 正在此时,外面有人问道:「我们夫人请问,里面住的可是傅家老夫人?」 和前世一样,她们在寺中遇到前来上香的陵阳侯夫人和她的女儿成玉乔。 守在外面的小寒和三喜认出来人,忙回答正是。 来人又道:「我们是陵阳侯府的,我们侯夫人和二小姐恰巧来进香,听闻老夫人也在礼佛,特来拜访。」 傅老夫人眼皮打开,沈婆子已停下手中的动作,出去把陵阳侯夫人母女请进来。 陵阳侯夫人身着栗色暗纹萱草褙子,发髻团在脑后,额前的碎发抹过头油,服贴平顺,一丝不乱。髻上的木簪是黑檀木的,油润泛光,顶上镶着玉石莲花,黑白分明。 她身后的女子就是成玉乔。 成玉乔白裙飘飘,裙边、袖口及合襟处绣着海棠花,头上的发带也是海棠色。发带两端坠着龙眼珍珠,吊着同色的锻丝流苏。 她在女子中,身量本就是较高的。宽大的袖摆,绣着海棠花的束腰,显得她的身姿越发的纤长。白净的脸蛋上杏眼弯眉,一抹樱桃小嘴秀气地抿着,浑身的傲气,如枝头的冰雪,高高在上。 这是世间男人最爱的女子模样,不媚不妖,冰清玉洁。 傅珍华和傅茜娘的装扮与她相似,和她一比,高下立见。 元朝自开国以来,受国师的影响,上至后妃公主,下至贵女民妇,都爱仿方外之人的打扮。女子不见满头的珠翠,常以简单的发带和木簪点缀。 陵阳侯夫人出自唐国公府,是唐国公的嫡妹。唐国公的母亲和傅老夫人是七拐八弯的堂姐妹,都姓韩。韩家分南韩和北韩,在前朝时就已分家,两家虽不走动,但辈份却要论清。 傅老夫人高一辈,按辈份来说,陵阳侯夫人得唤她一声姨母。她没有起身。傅家的几位姑娘都和陵阳侯夫人行了礼。 行过礼后,傅老夫人邀陵阳侯夫人坐下。 姑娘们自是站着的,傅老夫人望去,百般不是滋味。和成玉乔一比,大孙女和四孙女在气势矮了不止一截。二孙女不用提,畏畏缩缩的,根本没法比。也就是芳年,胜在长相明艳,寒木春华,各有千秋。 芳年前世里也爱做此打扮,只是无论她如何打扮成夫君喜欢的模样,裴林越还是视她如无物。 后来,她渐渐由着自己的喜好。不逢迎不讨好,反倒觉得自在。 今日的她,湖蓝的衣裙,梳着双平髻,两边簪着湖蓝的绢花。她长相明艳,这样的打扮也不是很适合她,但寺中清雅,艳色不宜。 傅老夫人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和唐氏攀谈起来。 唐氏嫁入陵阳侯府后育有一子两女,长女成玉秀,就是死去多年仍被人惦记的七王妃。 七王妃命薄,嫁进王府不到一年就得了急病,宫中的御医都束手无策。传闻七王爷悲痛欲绝,差点提剑砍了御医,无奈御医们使尽浑身解数也没能救活她。 她死了几年,七王爷一直没有续娶,深情厚义,人人称赞。 芳年站在傅珍华的后面,与成玉乔恰巧对面。 成玉乔是侯府的嫡次女,年方十七。前世里,成玉乔也在选秀之列,她出身高,一进宫就被封为玉妃。 玉妃清高,雪肤花貌,才情不俗。晟帝多情,宫中妃嫔众多,但无一人有玉妃身上那种冰肌傲骨。他宠爱玉妃,久而久之,渐渐冷落其它的女人。 妃嫔们自是不甘,她们大多数也是世家女,进宫多年。其中不少育有皇子公主,哪里能容忍玉妃一人独宠。 慢慢京中流言四起,传着玉妃是祸国的妖姬。 晟帝初时不信,宫中发生过几起命案后,他开始怀疑。后来朝中动乱,民间冒出几支叛军,打着灭妖妃的称号,举兵造反。 朝中众臣惶恐,主和主战者争得耳红面赤。最后不知何人从中周旋,群臣结成一心,联名请愿赐死玉妃。帝王无情,枕边的香气未散,就下旨赐她三尺白绫。 第十二章 她死后,被宫人抛尸荒野,狼啃鹰食。成家人被抄家清产,自顾不暇,无人替她收尸。 那些进谏的大臣中,不乏有她的仰慕者。她死前一定想不到,曾为她日思夜想的男人们,狠起来不会留半分情面。 男人们的情爱,真是令人齿寒。 时隔多年,对于成玉乔,芳年早已无恨无怨。前尘往事如烟,裴林越也好,成玉乔也罢,都死在她的前头。她见证了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的所谓深情,淡如轻纱,不过尔尔。 相比芳年的淡然,傅珍华自是另一番滋味。 她发带上坠着的是金珠,本也是极好的。眼下一比,金珠和龙眼珍珠,一个唾手可得,一个千金难买。 孰高孰低,一目了然。 京中很多世家公子倾慕成玉乔,她是知道的。她之前光顾着盯着三妹妹,从未想过,芝兰般的裴公子也会被成玉乔勾走。 没见到人还好,眼下成玉乔就站在面前,她心里暗恨,咬着唇,眸底不善。 成玉乔是侯府嫡女,舅家又贵为国公,平日里交好的都是京中一流的世家小姐,哪会瞧得上傅家? 要不是侯夫人唐氏念着傅老夫人的那层关系,必不会来拜访。 她秀目轻扫,看到芳年。先是皱眉,后似想起什么,略带歉意地道,「这位想必就是傅三姑娘吧,玉乔在这里向你陪个不是。」 「正是,我行三,名芳年。不知成二小姐何出此言?」 「去年风花宴上,玉乔不知裴公子佩戴的荷包是姑娘所绣,只是觉得荷包的颜色与裴公子的衣服不匹配,故多了句嘴。哪成想到裴公子真性情,竟把荷包丢进湖中。玉乔无意误伤傅三姑娘的真一片痴心,望三姑娘见谅。」 傅老夫人和陵阳侯夫人停止交谈,眼睛望向她们。 前世里,成玉乔也是这般向芳年道歉。她当时羞愤难当,抖着唇半个字说不出,最后掩面痛哭离去,还落得个小气的名声。 若是诚心致歉,为何时隔数月,碰巧遇上才道歉? 沧海桑田,任谁也想不到她重活一世。裴林越如何,惊不起她心内的半点波澜。无论成玉乔是何居心,怕是终会失望。 她羞赧地低头,「芳年不怪成小姐,那荷包绣得不好,原本是挂在招财身上的。招财不喜,恰巧裴公子要赴风花宴,我一时情急,就拿那荷包充数,送给他。还好被成小姐点破,要不然裴公子一直把那荷包佩在身上,芳年必会心生愧疚。」 「招财?」成玉乔好看的眉轻蹙,「这名字听着不像是人名?」 「招财是一只雪狮,是我娘最喜欢的。」 「三姐姐,你怎么能把狗挂的荷包送给裴公子?」成玉乔没有说话,傅芊娘不满地喊出声。 「我那是急了,没法子才那样做的。」芳年小声地反驳着,她不是真的十六岁的少女,做了多年裴家的主母,雷霆独断的气势早已入骨。就是装得再像,给人的感觉也是理直气壮,带着蛮横。 傅老夫人面色难看起来,有外人在场,姐妹为了一个男人起争执,会让人笑话。「一个荷包而已,成二小姐不值当亲自道歉。芳年小孩子心性,根本就没有放在心上。」 成玉乔清高之色没变,淡淡地点头,「如此,玉乔就心安了。」 她的声音和她的人一样,高高在上。傅珍华只觉刺耳,以前听到这事时,她快意大笑,谁让芳年占了那么好的亲事?现在她已知裴林越心中的人是成玉乔,再细思此事满心的醋意。 傅珍华递给傅芊娘一个奇怪的眼神,傅芊娘马上明白她的意思。 「成小姐心安什么?一个男人身上戴什么东西,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指指点点的,成何体统?」 傅芊娘不满地小声嘀咕,声音不大,屋内的人却听得清清楚楚,一字不差。 成玉乔高傲的脸转向傅芊娘,冷若冰霜,「傅四小姐的意思是说玉乔多管闲事?」 傅老夫人和陵阳侯夫人同时变脸。 傅芊娘硬着头皮,大姐的心思她最清楚。大姐爱慕裴公子,因为这事,没少给芳年使绊子。 芳年是裴公子名正言顺的未婚妻,大姐言行颇多顾忌。但成玉乔就不同,一个别府之女,和裴公子牵扯上,自己就算是话说得过份些,别人也以为是在替三姐抱不平。 「芊娘没有这么说,只不过裴公子与我三姐定亲之事,京中众人皆知。为了避嫌,成二小姐也不该和裴公子说那样的话。」 芊娘话里话外的意思都在为芳年叫屈,外人不知她的用心。芳年配合着红了眼眶,低头耷着肩,像受到天大的委屈般。傅老夫人心疼不已,眼睛看向成玉乔。 裴林越在风花宴上的举止,傅老夫人听闻后,是有些生气的。为了这事,芳年哭得眼都肿了,最后还是裴老夫人押着裴林越来道歉,此事才算揭过。 眼下芊娘质问成玉乔,她虽生气芊娘不识礼数,却并不出声阻止。她也想听听,成家这位二小姐冒然评论一个男子的贴身物件,是何居心? 成玉乔一脸的冷漠,面对芊娘的指责,仿佛与自己无关般置身事外。不以为意的神情令傅老夫人十分不满。 陵阳侯夫人是内宅中的高手,怎么会猜不透傅家人的心思。她们就差没指着鼻子说玉乔不知羞耻,和男人勾勾搭搭。这话要是传扬出去,那还了得? 「傅四姑娘误会玉乔了,玉乔是风花宴的风使,宾客们仪容不妥,她指出来是职责所在。老夫人,也是我们玉乔好心办坏事,我在此给府中的姑娘们再陪个不是。」 陵阳侯夫人说完,真要起身朝她们行礼。傅老夫人急忙托住她的身子,一脸的惭愧,「侯夫人太多礼,不过区区一件小事,都是小孩子们说几句嘴。现在一说开,这事就过去了,都不许再提。」 老夫人用警告的眼睛瞪一眼芊娘,芊娘知错般地低下头去。 陵阳侯夫人借势坐下,说起成玉乔,「不瞒老夫人,我们玉乔天生一颗菩萨心肠,我这个当娘的每每看到她做善事,都自叹不如。」 她这话说得好,把成玉乔和裴林越的事情说成是做善事。以后再有人说起,都会道成玉乔一声心善。 芳年是重活一次的人,自是能听出她话里的机锋。但傅珍华不过是十几岁的少女,听到这话觉得无比刺耳。她满脸忿忿,正要开口反驳,被傅老夫人一个冷眼给瞪回去。 成玉乔信佛,前世就是如此,芳年相信陵阳侯夫人的话,倒不觉得奇怪。在入宫之前,成玉乔都是月月初一十五来孝善寺祈福。 芳年暗思着,觉得有点蹊跷。七王爷一生在孝善寺修行,成玉乔月月来寺中进香,这两人不会有什么吧? 众人皆知,七王爷爱重亡妻,而七王妃恰恰是成玉乔的嫡姐。她们姐妹二人长得极为相似,莫非七王爷移情,把姨妹当成亡妻,两人之间有苟且? 这般想着,再看成玉乔一身的白裙,她似是窥到什么秘密一般,满心的嘲讽。 第十三章 傅老夫人顺着侯夫人的话,夸起成玉乔来,「成二小姐这风姿气度,一看就是有福气的。听闻前几日你们府上搭了棚子在城外施粥,那可是天大的善举。这才入秋,各地进京的人明显增多,等进了冬,还不知要怎么过?」 南面今年受灾,旱涝交替,庄稼颗粒无收。逃荒的村民们一路进京,只为争得一条活路。 傅老夫人精于世故,自是看出其中的门道,才入秋就这么多的灾民进京,要是到了冬里,那可怎么办? 芳年陷入回忆,前世里,也是这般。 晟帝不算什么明君,元氏王朝迄今为止不过两代。元祖帝是国师一手扶持登的帝位,他依赖国师,情有可原。晟帝为求长生不老,对国师言听计从,比他父皇有过之而无不及。 灾民遍野,他居然还大肆选秀,弄得民不聊生,百姓怨声载道。等到了奉帝时,民众不堪受饿,各地叛乱频发。 侯夫人心里是不同意的,她的本意是不想太早施粥。可玉乔执意,她拗不过女儿。 「老夫人说得是,入冬后,我们侯府定然还要搭粥棚。」 「此等善举,我们傅家也不会甘于人后。」傅老夫人赞同。 「娘,我们已见过傅老夫人,不如现在去给表哥祈福吧。」成玉乔淡淡地道,她本就不愿和傅家的姑娘们呆一起。她怕再说下去,傅老夫人要求两家人一起合伙搭粥棚,那是她不愿意的。 唐国公府的嫡长子唐晔,几年前失踪,生不见人活不见尸。国公府里倾尽全力,都寻不到他的踪影。他似凭空消失般,自消失的那一天,再也寻不见半点痕迹。 芳年前世活到七十,也没有听到唐晔的半点消息,想来应是早就遭遇不测。 京中人都知道唐国公府的大公子失踪一事,傅老夫人颇能理解侯夫人的心情,忙起身送她们出门。 两家人就在门口话别。 成玉乔一直端着脸,眼底隐有心急之色。芳年历经多年人情世故,心下猜疑,这成二小姐要给唐公子祈福,会不会是个借口? 她心念一动,垂下眼眸。 送走唐氏和成玉乔,傅老夫人把孙女们齐叫进屋。 珍华和芳年站在前面,茜娘和芊娘站在后面。傅老夫人凌厉的眼神从大孙女的脸上一直扫到芊娘的脸上,重重地哼了一声。 「你们切记,我们傅家是有头有脸的人家。你们在外,一言一行都关乎着家族的脸面。姐妹一心是好的,替姐妹打抱不平也是对的。但万事要讲个法子,不能如市井女子一般胡搅蛮缠,你们明白吗?」 四女齐声道是。 「好了,既是都知道,你们就下去吧。记住姐妹应当同甘共苦,今日就罚你们每人抄十页经书,明日一早我要检阅。」 姐妹四人又齐声应下。 傅老夫人手扶着额,面有倦色。沈婆子忙轻声询问她,是否要小憩一下。 姐妹几人会意,全部退出屋子。 姐妹几人同时出祖母的屋子,自然地分成两派。 傅芊娘紧紧地跟着傅珍华,两人面色都说不上好。若是从前,茜娘是不敢和芳年站在一起的。但现在她感觉嫡妹没有之前那般讨厌自己,于是错开一步跟着,细观嫡妹面色平常,无不悦之色,瞬间欢喜起来。 芳年不用回头,也能察觉到庶姐的想法。茜娘走路的脚步极轻,带着小心翼翼。前世里,她不喜庶姐,自是瞧不上。 现在的庶姐,在她的眼中,不过是个小姑娘,一个令人怜惜的可怜人。 她放慢脚步,好上庶姐刚好跟着。 旁边的傅珍华满腹闷气,气芳年不作为。成玉乔高高在上的嘴脸,不停地在她脑海中显现。一想到裴公子中意对方,她心如针扎。 要是往常,她可按捺不住,早就明讥暗讽地刺芳年几句。但如今,她却有些不敢,想到那夜里邪门的事情,总觉得有把柄捏在芳年的手中,略有些不自在。 训斥的话溜到嘴边又咽下,她递给傅芊娘一个眼色,装作目不斜视的样子,越过芳年,走在最前面。 傅芊娘停下脚步,转向芳年。 「三姐姐,刚才那成二小姐好生无礼,三姐你为何不说话?她那般不知避嫌地谈论着裴公子,分明就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有意给三姐添堵的。」 芳年闻言,似笑非笑。 裴林越是她的未婚夫,京中人人皆知。给她添堵的何止成玉乔一人,府中的这两个堂姐妹也不遑多让。 她们还知道裴林越是自己的未婚夫,不知情的人还以为她们才是裴家定下的儿媳呢。 前世的时候,说这些话的人是傅珍华。句句语重心长,看似为她好,替她抱不平。事实上,转过脸去,傅珍华就和别人说她心胸狭窄,无容人之量,还爱猜忌。 裴林越听到后,更加的不喜她。 后来传出她有夜游失魂之症,他愈加厌恶,起了退亲之意。要不是裴老夫人力争,恐怕裴家当时是要退婚的。 前一世的事情,每每想来,都觉得造化弄人。 要是裴家的真的退了亲,除了刚退亲时的难堪,想来自己活得不会比嫁进裴家差。可恨自己当年看不清楚,得知婚事保住,喜极而泣。 现在,她反倒希望傅珍华在背后使力,最好是更坚定裴林越退亲的决心,那样还省得她谋划。 想到重生之夜的事情,她眸光冰冷。傅珍华对她起了杀心,前世的自己虽没看透,但傅珍华也遭了报应。 傅珍华最后嫁进的是左将军府,丈夫是将军府的嫡次子。左将军早早就和护都王暗中勾结,招来晟帝猜忌。 左将军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连夜领着一众部下投奔护都王。当时的护都王是十王爷元轸,他功高震主,拥兵数十万,盘踞在边城。 晟帝本就昏庸,满肚子的怒气没处撒,自是把罪降到和左家姻亲的傅家大房。很快大伯被削官,大房家产也被抄了。 彼时大房二房已分家,二房没怎么受牵连,却也遭到压制,所以她的两个弟弟才暗中投靠了护都王。 傅珍华在左家的日子不好过,她嫁过去多年仅生下两女,府中有平妻还有贵妾,俱都有子傍身。左家人都是武将,性子暴戾,酒疯犯起时,常对女子拳打脚踢。左二爷每每施暴,受罪的都是不受宠的正妻。 芳年再见傅珍华时,是她五十岁大寿。那时候晟帝已殡天,继位的是奉帝,新任护都王是十王爷的儿子。 奉帝不敢惹护都王,频频怀柔示好,傅珍华才得以回京探亲。 她不过五十的年纪,看起来垂垂老矣。芳年多年前就看透她的为人,并无同情之心。她探过亲回到左家没多久,就离世了。 人的一辈子,何其的短暂,短暂到芳年现在想起来,都觉得是浮世小憩中一场荒诞不经的梦。 再见时,她们都是年少的模样,陌生又熟悉。 前面的傅珍华也停下来,回过头。 芳年毕竟是多活一世的人,不再愿意和这些小姑娘玩些小心计。她面露茫然之色,似乎并不明白傅芊娘的意思。 第十四章 「成二小姐不是那样的人,她不可能会对裴公子有其它的心思。」 她不咸不淡地辩驳一句,事实上,她说的未必就是假的。依前世的情形看来,成玉乔对裴林越是无心的,许是一个女人的虚荣心作祟,才会在她面前有意显摆。 「三姐姐,你怎么……这点你都看不明白,她句句含沙射影,明明就是故意的。」傅芊娘急的跺脚,这三姐怎么是个死脑子? 「好了,芊娘,正主不急,你做妹妹的急什么?快走,祖母交待的经书还没抄呢。」前面的傅珍华厉喝,傅芊娘用怒其不争的眼神看一眼芳年,跟上嫡姐。 茜娘小声地道,「芳妹妹,我觉得芊娘说得有些道理,成二小姐居心叵测,不得不防。」 「我知道。」 「你知道?那你还……」这下轮到茜娘不解。 芳年笑笑,望着傅珍华和傅芊娘进门的背影,「她们的心思,我都知道。」 茜娘的眼睛睁大,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二姐,你一定很奇怪我为何不生气,对吗?」 茜娘点头。 「这世间,能被抢得走的东西,都是和你无缘的。万物如此,亦包括人。」 芳年望着前方,眼神空远。 茜娘似乎听懂意思,喃喃道:「芳妹妹,我不会的。」 她说得没头没脑的,但芳年却听明白了。心里涌起复杂的情绪,要是前世里,自己能多关心庶姐,或许庶姐就不会枉死。 「我相信。」 芳年的语气肯定,看着她。 她喜不自胜,隐有泪光。 姐妹俩人站着,秋风忽急忽缓,飘来万物成熟的芳香,夹杂着香火气,令人陶醉。 「芳妹妹,你喜欢什么样的花色?」茜娘吸了几下鼻头,把泪意压下去。 一片落叶飘到芳年的脚边,红中透黄,煞是好看。她浅浅一笑,「就绣红叶吧。」 茜娘应下,看一眼芳年住的屋子,又道:「大姐和芊娘在一处,要是芳妹妹不嫌弃,就去我们的屋子吧。」 芳年正有此意,随她进了旁边的屋子。 寺中的客舍布局都差不多,不同的是她们的随身物品。茜娘的东西自是不能和芳年的相提并论。 茜娘本来还怕嫡妹嫌弃,见芳年神色如常,放下心来。 傅老夫人交待的那十页经书,明日之前要抄出来。傅府的嫡女庶女,吃穿上有明显的区别,但用度上却不会差太多。茜娘所用的笔墨纸砚仅次于芳年常用的。 三喜早就有眼色地铺纸研墨,芳年前生的后半辈子,常与经书为伍,对于抄写经书,早就驾轻就熟。 十页经文,她不到一个时辰就抄写完毕。 茜娘那边,才五页不到。 她搁下笔,伸个懒腰。茜娘面露羞愧之色,对于嫡妹的速度,自叹弗如。 芳年也不多说,随手拿起一本书,坐在凳子上看起来。茜娘赶紧埋头苦写,心道不能让嫡妹久等。 又过了一个时辰,茜娘也抄好,一张张的经文晾在桌子上,泛着墨香。芳年写好的经文晾得差不多,三喜小心地收好,再把桌上的东西归置归置。 申时已过,寺中的第二顿斋饭开始了。寺中僧人一日两餐,她们是香客,自是要遵循寺中的规矩。 三喜去取饭,芳年和茜娘坐在房间里。茜娘拿出自己的针线,还有一些布头,让芳年挑选布料。 这些布头的料子都不错,有些花色很眼熟,好像都见过。她默然,二姐定是找府中的绣娘讨来的。 茜娘察言观色,以为她是不喜,忙解释道:「芳妹妹,这些料子都是很好的。」 「嗯。」她认真地翻捡着,挑出一块藏青的锦锻。 茜娘见她挑中布料,心头一松,小心地把她挑出的布头接过来,比划起来,说着大概要做成的样子和绣花的位置。 芳年仔细地听着,时不时地插一两句。她发现,二姐很喜欢女红,说起绣花来,双眼发亮,鲜活动人。 定好样式和绣花,三喜已取了斋饭回来,来唤她们去老夫人的屋子。 茜娘收好布头,和芳年一起出门,正碰上傅珍华和傅芊娘。傅珍华的眼神有些奇怪,盯着她们,不太相信芳年会和茜娘处了那么久。 芳年看也没看她们一眼,抬脚进了祖母的房间。 傅老夫人已经起身,正坐在桌子前,几样斋菜摆放齐整。除了时常的素斋,还有一个冒着热气的什锦菌煲。 世人爱在秋季滋补,佛家也不例外。傅家添的香油钱多,斋菜自然不差。 姐妹几人依次坐下,老夫人念了一句阿弥陀佛,她身后的沈婆子先夹了一筷子。姐妹几人才开动起来。 饭毕,傅老夫人带着孙女们念了几遍经,把芳年留下来。 傅珍华出门时,都略带不甘,祖母偏心芳年,从小如此。 芳年知道祖母必是有话要和自己说,等祖母坐好,她乖巧地给祖母捏起肩来。 傅老夫人觉得十分的熨帖,暗道自己没白疼芳姐儿。 她闭着眼,似自言自语般:「今日成家二小姐的话,你有什么想法?」 芳年手上的动作没停,她猜到祖母留下自己,定是和此事有关。 「成二小姐的话外之意,芳年不敢揣测。」 「哼,她是什么意思,你不用理会。你只要记得,将来你才是裴家的少夫人,林越是个有分寸的孩子,定会敬重你这个嫡妻。」 裴林越是什么样的人,没有人比芳年更清楚。芳年停下手中的动作,跪在祖母的跟前,泫然欲泣。 傅老夫人大惊,「芳姐儿,你这是做什么?」 「祖母……成二小姐的话,芳年确实不敢揣测,因为芳年是真的怕知道真相。」 「芳姐儿,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祖母,去年……裴公子和裴老夫人上门道歉时,他明明白白地跟芳年说过,他有意中人,会寻个合适的机会退掉这门亲事。」 「什么?」傅老夫人瞿然。 记得去年裴老夫人携裴林越登门时,她为了宽芳姐儿的心,破例让两个小儿女独处。 难道那天裴林越竟和芳姐儿提过退亲一事?怪不得那次他们见过之后,芳姐儿哭得特别伤心。 「他当真是这般说的?」 「千真万确。」芳年眼里的泪水在眶在打转,「他说得斩钉截铁,芳年怕你们担心,不敢吐露半句。」 那次,她和裴林越说话时,摒退所有人,谁也不知道他们究竟说了什么。事实上,裴林越并未说过这样的话,那次她壮着胆子质问他,他一句话也没有说,有的只是嫌弃的眼神。 她是哭着离开的,父母追问,她说不出半个字。 傅老夫人心疼不已,怪裴林越不懂事。 「芳姐儿,你莫要担心。自古以来,婚姻之事,皆由长辈而定。林越年轻,被外面的女子迷了心,但他自小知礼,不会胡来。等成亲后,你替他管好内院,他必感念你的好,敬重你这个嫡妻。」 芳年默然,她没有指望能一次就说服祖母退掉裴家的亲事。在长辈们的眼中,裴林越无疑是十分出色的。他容貌温润如玉,才情不俗,又是御史府的独子。 第十五章 家世人品都不错,是京中难得的佳婿人选。 傅老夫人见芳年似乎把她的话听进去,倒有些不忍。女子难为,未曾出嫁前,谁不想嫁个良人,得到夫君的疼爱。芳年还未成亲,就知将来的夫君心里有人,换成任何人,都会伤心难过。 但天底下的女子,谁不是这般过来的。纵然是婚前不知,婚后自会知道。男人们爱色,就算没有钟情的女子,也会有貌美的小妾通房。像裴林越这种的,其实未偿不是好事,说不定他心里有人,反而不会纳妾。 一个当家的主母,所倚靠的是娘家,是自己的子女。 芳年要是知道祖母的想法,定然会哑然失笑。裴林越心里有人,他以为是自己占了他心上人的位置。他不碰自己,他觉得那样才能显现出对成玉乔的真情。至于其它的女人,他是来者不拒。 想想真是讽刺。 「祖母,孙女知道了。」 「好了,祖母知道你委屈,但你要记住,一个女人的立身根本,是贤良淑德,是生儿育女。」 傅老夫人的话也有道理,芳年虽不认同,却还是点了头。 她活了一辈子,早已看透。一个男人不喜欢你,你再如何贤良淑德,也不会换来他的另眼相看。 这一世,她不会再嫁进裴家。 她表现得十分懂事,傅老夫人越发的于心不忍。芳年花朵般的年纪,还没开始憧憬人生,就被无情地对待。裴林越的想法不代表裴家人的想法,自己还是要找裴老夫人上上眼药。 傅老夫人扶起孙女,满心的怜爱。 芳年清楚,看祖母的样子,就算是知道裴林越心里有人,也不会打消把她嫁进裴家的决心。 祖母是疼她不假,但傅家不止她一个姑娘,要是家里出了一个退亲的姑娘,其它的姐妹也不好说人家。 算日子,她们后天就该归家。 芳年想起自己的父亲母亲,恨不得马上能见到。 她已多年未见父母,父母在她的记忆中,只剩下缠绵病塌的枯瘦之貌。前世中,她都活了七十,父母自是先她二十多年故去。 自己婚后日子的不如意,令父母操碎了心。 这一世,就算是为了父母,她也不会再嫁给裴林越。 翌日一早,姐妹几人齐齐把抄写的经书交到傅老夫人那里。傅老夫人眯着眼,一页一页一看着,看到芳年写的那几张时,不停地点头。 芳姐儿的字是越发的好了,平日里没少用心。 她把经书递给沈婆子,命沈婆子等下去寺中的佛殿中烧掉。 「你们都用心了,祖母很欣慰。你们切记,你们之中无论是谁,走出去代表的都是我们傅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相信不用我多说,你们也清楚。祖母希望你们能彼此关照,相互扶持,你们能做到吗?」 「能。」 几人异口同声。 「好了,明日我们就要回府,今日没什么事情,你们就好好收拾收拾。」 「是,祖母。」 「你们出去吧。」 「是,祖母。」 姐妹几人又退出去。 茜娘要自己收拾东西,芳年有三喜,不用亲自动手。她想了想,走出客舍院,随意地寺中逛着。 寺中不比府里,都是出家人,倒也不用讲繁复的世俗规矩。她不是真正的十六岁少女,自是没有太多的顾忌。寺中清静,颇为合她的心意。 不知不觉中,竟走到慧法大师的住处。她心神一晃,似在奇怪自己怎么会走到此处? 此处清幽无人气,院子外面两棵几百年的菩提树郁郁葱葱,在秋意的落叶纷飞中格外的绿意盎然。 院子里,落叶满地,人声全无。她猜想,这里许是孝善寺的禁地。 日头渐高,秋日艳阳毒辣。 好在她立在树荫之下,菩提树的树冠散开,遮住日光。饶是如此,站了一刻钟左右,她的鼻头还是冒了一些细小的汗珠。 她闻着树木的清香,看着不远处的树叶飘落,落入叶堆中,寂静无声。 从在山洞中醒来到现在,她都一直想不透,为何自己会重活一次?难道真是上天垂怜她前世的孤苦,今生要补偿于她? 崖底暗潭有什么蹊跷之处,才会成为她重生之地? 还有七王爷。 她想到那个性子古怪的男子,暗自猜着他会住在寺中的哪处。想来以他和慧法大师的交情,还有他那怪异的性子。应该住得离慧法大师的院子不远。 仿佛是印证她心里的想法,远处白色的衣裙闪现,衣袂飘飘,衣摆处的银丝暗绣如流光般闪动,如波光粼粼,美不胜收。 此女正是成玉乔无疑,她带着一个小丫头,行色匆匆。 芳年身子一躲,避在两人合抱的菩提树后面。心里琢磨着要是成玉乔真的去寻七王爷,这里定然是必经之地。 树干很粗,足以遮住她的身子。她眼看着成玉乔绕过慧法大师的住处,转入旁边的小道。 小道的尽头,毛竹生成的篱笆一丈多高,不知出何处闪出一个黑衣男子,拦住成玉乔主仆的去路。 不知他们说了什么,芳年只看到黑衣人面无表情的脸和那丫头在不停地说些什么。 成玉乔的丫头指手划脚的比划着,似乎从袖出拿出银票之类的东西,想塞给黑衣男子。男子冷脸拒绝,拒不通融。 最后,成玉乔转身,高傲的脸黯淡着,一步三回头地走过来。 「小姐,王爷今日又不在。」说话的是成玉乔的丫头。 一个又字,说明昨日她们也来过。芳年心道,看样子她昨日的感觉没错。成玉乔来寺中的主要目的就是为了七王爷,不过看七王爷不肯相见的表现,或许她之前想得有些岔。 以七王爷那阴晴不定的性情,倒是不难想像他对任何人都不假辞色的样子。 「王爷肯定在的,许是快到姐姐的忌日,王爷不愿触景伤心,才不肯见我吧。」这话是成玉乔说的,随着她们的交谈,主仆二人渐渐走远。 芳年猫在树后面,等她们的身影走远,才慢慢站直身子。 突然,她感到脊背一寒,压迫感向她袭来。 她转头,眼角余光瞄到一双男人的靴子。 靴子之上,是劲瘦挺拔的昂藏身姿,一身白色衣袍,系着镶玉腰带,如雪山之上的冰棱,清辉耀眼,锋芒毕露。 男子的眼神如鹰隼,直勾勾地盯着她,眸底复杂。 「傅姑娘好雅兴,本王不知你居然还有偷窥的喜好。不如你和本王说说,都看到了些什么?」 芳年只觉头皮发麻,若说她重生之后最不想见的人,就是这位七王爷。说来也怪,前世里,她除了隔着人群看过他一眼,两人再无交集。 他对她而言,是活在传说中的陌生人。仰视一般的存在,高高在上,遥不可及。 为何重生之后频频遇见,短短两三日内,见过三次,次次交锋,实在是令人费解。想来因为她重活,许多事情定会和前世不一样。 她如此想着,心里释然一些。 「回王爷,臣女是来寻慧法大师的。通灵符珍贵,臣女的祖母命臣女来向大师道谢。」 第十六章 元翼自是不会相信她的话,若是她真是来向慧法大师道谢的,为何要鬼鬼祟祟地躲在树后? 「既是来道谢,怎么不进去?」 「臣女怕打搅大师清修,正在犹豫,恰巧碰到王爷。」 她说的话,他一个字也不相信。这女子胆子不是一般的大,睁眼说起瞎话来,脸不红气不喘,想来是惯用如此伎俩的。 两人站着,他身姿高挺,足足高了她一个半头。她在女子中,算是身量中等的,比起他来,可用小鸟依人来形容。 元翼低垂着眸子,刚好能看到她鼻尖处细小的汗珠,一颗颗晶莹剔透,像透明的甘露。 想必定是清甜无比,他想着,喉咙处滚动一下。 忆起那香甜的鲜血,体内似有什么东西在苏醒一般,他忙念了一遍清心咒。 这个女子倒是有些与众不同。 昨日里他故意引得毒发,命自己的心腹隐一取来其它女子的血,那血还未端到跟前,他就能闻到其中的铁锈腥味,厌恶至及,根本无法入口。 不仅一个如此,试了十来个,皆是如此。 他赶紧挥退隐一,趁着神智尚清,独自去寒潭泡着,方才回来。刚刚换好衣服,就看到脑海中念着的女子正猫在菩提树后面,贼头贼脑。 这个不安分的女人在此地做什么? 他心里想着,在自己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已站在她的身后。面对他的质问,她谎话说得有鼻子有眼。这个谎话精,胆子可真够大的。 要是以他平时的性子,这女子早就死得不能再死,在山洞之中,就凭她明目张胆地打量着他的身子,就足够她死一百回。 连他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会容忍她活着。 现在他知道原因,是因为她的血,她的血是良药。 芳年不会知道,在这瞬息之间,对面的男子心思如此复杂。她低着头,努力让自己看起来谦卑恭顺。 饶是如此,看在元翼的眼里,她仍是那么的放肆。就连她发上的髻子,也与众不同。不是时兴的元宝髻或是仙姑髻,而是并不常见的双平髻。髻子未用头油抹平,几根碎短发翘起,和她人一样,不服管教。 「既然傅姑娘要寻大师,正好本王也要去,不如一起同行?」他这句话不像是相商,倒像是命令。说完他就迈开长腿,朝慧法大师的院子走去。 芳年不过是随意寻的借口,她没想到七王爷这般爱管闲事,还要陪她一起进去。事到如今,少不得要再打搅一番慧法大师。 她跟着他的身后,日头斜在头顶,在他的身后投下暗影。她每走一步,都快要踩到他影子的头上,偏又晚一步。 仿佛是找到一个乐子般,她快速走起,想踩住他的身影。 左踩右踩,一次也没有踩到。 她轻轻地做着小动作,突然影子定住,她心头一喜,暗思着马上就能踩到了。 猛然间,撞了一堵人墙。 原来她只顾着踩元翼的身影,却不想被他发觉,阴着脸转身。两人的身子贴得极近,她撞到的地方正是他的前胸,不软不硬。她的眼前仿佛出现在山洞中见过的美景,她知道看起来并不结实的男子,实则劲肌有力。 不期然般,她红了耳朵,嫣红隐有漫上双颊之势,她的心不受控制般地狂跳着,脑子里嗡嗡作响。 元翼暗沉沉的眸子浮起薄怒,恼怒她的不知羞,浑身散发着寒气。 她正晕头转向中,一股冷冽的寒香,盈满她的鼻腔,激得她脑子立马清醒过来,退后一步。 「傅姑娘好兴致,想踩本王,嗯?!」 她已恢复清明,懊恼着脸,不知刚才自己是中了哪种魔障。听到他的质问,暗骂自己犯浑,一个七十岁的老妇人,怎么还如孩子般,玩起来不知轻重?真是越活越回去。 虽然她确实是越活越回去了,可回去的是年纪,不应该是她的阅历。 「王爷,臣女无意冒犯,请王爷恕罪。」她盈盈弯腰,身姿曼妙有致。看在他的眼中却是另一种惑人,认定她是故意勾引。 「从来没有胆敢踩本王的头,傅姑娘可是第一个,你说,本王该饶你吗?」 「王爷,您常年追随佛祖,必是有一颗菩萨心肠。臣女急着走路,并非有意为之,还望您大人有大量,饶臣女一回。」 他面无表情,一阵秋风吹过,宽大的袖子鼓起,随风摆动,如两翼一般,振翅欲飞。冷清的玉颜,高冷的眉目,就像在画中见过的飞天仙人。她恍惚,这情景,就像前世她见他时一样,神圣庄严,仙风道骨。 这般仙人,却长了一颗阴狠的心。 她自叹倒霉,可能是她重生的地点不好,碰到这个煞神,今世要多出如许的事端。 「你的脑子被狗啃了吗?本王说过的话都不记得,本王何曾说过自己有佛心?」 她恨恨地想着,自己的脑子确实是被狗啃了,要不然怎么好死不死的走到这里,还碰到他? 「臣女鲁钝。」 元翼冷冷地用鼻哼一声,骂一句,「蠢货。」 要不是这女人的血有用,就凭她这找死的性子,早就在他的剑下死了不下数百回。 他拂袖,转身走进慧法大师的院子。 芳年低着头跟在他后面,心里叹了一百遍气,低眉顺目如受气的小媳妇般。 屋内的慧法大师盘坐在蒲团上打坐,感觉到人的脚步声,闭着的双目睁开。 元翼轻叩三下门,听到慧法大师的声音,推开门去。芳年在后面看得啧啧称奇,看不出狂妄的七王爷,竟还如此的知礼? 他身高腿长,两三步就迈进去,大刀阔斧地坐在凳子上。 她暗想着自己刚才白夸他,他哪里是知礼,看他那坐姿,比慧法大师还要像主人。 慧法大师已从蒲团起身,慈眉善目地看着她。 「小施主今日来寻老纳,所为何事?」 「大师,今日冒昧登门,实在是小女祖母心里过意不去,命小女来答谢大师的赠符之恩。」 「佛家有云,万事随缘。老纳赠符,皆是因为它们与你有缘,不必言谢。」 「大师得道高僧,自是不会与我们俗世之人一般。无论如何,小女还是要替祖母说个谢字。」 她说得诚恳,摆正姿态的她淡定自若,又带着恰当好处的尊敬。 元翼冰冷的眼神望着她,这女子惯会装模作样,一张利嘴巧舌如簧。明明她躲在暗处偷窥,被他撞见,竟还有理有据地编瞎话。 他一回来,隐一就来报,说昨日和今日成玉乔都来寻过。 成家那些不知死活的东西,他没去收拾他们,他们还敢往刀口上撞。看来还是他太过仁慈,真应该给成家一个狠狠的教训,让他们长长记性。 芳年被他的眼神看得脚底生凉,暗道此地不宜久留,以后但凡是可能遇到七王爷的地方,她都要绕着道走。 「大师,祖母交待小女的事情,小女已经办妥,就不打搅大师,小女告辞。」 「阿弥陀佛。」慧法大师念了一句。 她也跟着念了一句,退出屋子。 第十七章 「这位小施主倒是与佛家有缘。」她走后,慧法大师突然冒出一句。 「她?」元翼不置可否,一个不安分的女子,莫要亵渎了佛祖,何来的与佛有缘? 佛祖慈悲,感化渡人。他自认不是善类,不也常居寺中,与佛香为伴。或许慧法大师说的是另一层意思。 慧法大师抚了一下白须,意味深长地看着他,「老纳听闻元施主昨日又毒发?这个月都发作两回,怕是有些不妙。」 「本王命长,死不了。」 「寒潭虽有奇效,若是泡得久了,也是伤元气。」 这个道理元翼当然明白,昨日是他自己有意为之,催动情念,引得毒发。折腾一回,他彻底弄清楚,除了方才那女子的血,其它人的血对他没有半点用处。 这个女子,还真得好好护着。 原本要派人去监视她,现在倒是监视连带保护一起。 他冰寒的眼眸垂下,心绪复杂难辨。 芳年离开院子,疾步走着。 行至寺中佛塔处,竟然碰到陵阳侯夫人和成玉乔。成玉乔也看到她,望了一下她身后的来路,眼神闪了闪。 「傅三姑娘这是从哪里来?」 芳年先和陵阳侯夫人行过礼,才轻启唇道:「昨日得了两道通灵符,芳年奉祖母之命,去向慧法大师道谢。」 「原来是这样,通灵符难得,是该向大师道谢。」陵阳侯夫人道。 成玉乔把眼底的凌厉之色收起,恢复清高的模样。淡淡的眼神把芳年从头到底扫视一遍,似乎想明白什么,傲气更盛。 芳年是重活一世的人,要是看不出成玉乔眼里的深意,岂不白活一世。刚才那打量的目光,怕是在评估她能否引起男人的怜爱吧。 她只觉得无比的好笑,成玉乔在担心什么,难道以为自己也是去寻七王爷的? 自己巴不得离那个危险的男子远远的,怎么可能不怕死地凑上前? 「侯夫人,成二小姐,芳年还要去给祖母复命,就此告辞。」 陵阳侯夫人点头,随口地夸了她一句懂事。 芳年并不放在心上,微笑地离开。 回到客舍的院子,她细思一番,先去见祖母。 傅老夫人在自己屋子里念着经,自傅老太爷去世后,她就迷上了佛经。在府中,有一个专门修建的小佛堂,平日里,她无事就常呆在那里。 老夫人看到自己最疼爱的孙女,满脸慈爱。 「祖母,方才孙女觉得屋子有些闷,随意在寺中走动,不想竟走到慧法大师的住处。孙女记得祖母平日里的教诲,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大师慷慨,我们要知恩,遂再次道谢。」 「你做得很好,知恩图报,别人的点滴恩惠,我们都要铭记在心。」 芳年点头,她感谢佛祖。佛祖无处不在,俯视着万物苍生。也许她的重生,就是冥冥之中神灵的牵引。 「祖母教诲,孙女谨记。」她上前,把祖母从蒲团扶起。 沈婆子在屋里默默地忙活着,老夫人的东西比她们都要多,归置起来颇费时间。芳年自然地立在祖母的身后,替她捏肩。 「祖母,方才孙女在回来的路上,还碰到陵阳侯夫人和成二小姐,她们似在烧香祈愿。」 傅老夫人感慨,她和陵阳侯夫人的母亲都出自韩家。虽多年没有往来,总归是有些牵扯的。 「唐家那位大公子惊才绝艳,是难得的人才。林越刚崭露头角时,就有人说过他有唐公子之风。要是唐公子还在,唐国公府就不是如今的模样。」 唐国公府的二公子,与其兄长差之甚远。不仅无才气,为人也十分不堪。小时候追猫撵狗,大了吆五喝六,调戏民女,打架斗殴是常有的事。唐国公夫人每每怒其不争,都会想起自己的大儿子,气得病一场。 唐晔失踪的那年,正是七王妃去世不久。陵阳侯夫人先是痛失爱女,紧接着娘家侄子又音讯全无,当年也是大病一场。 随着成二小姐长得越来越似其姐,侯夫人才从长女早逝的悲痛中走出来。 芳年不认识唐晔,不知他人品如何。听到祖母说裴林越像唐晔,她也想起这茬,瞬间对唐晔没了好感。 她不吭声,傅老夫人像是想起什么,提到七王爷,「说起来,七王爷一直在寺中修行,那真是天下难有的痴情男子。只可惜咱们来过几回,也没见过王爷的面。」 女人对于痴心不二的男人,有别样的情怀。纵使年老如傅老夫人,也不妨碍她心生向往。 芳年的手一顿,想起这几次见过的男子,别扭着道:「祖母,王爷身份尊贵,哪是我们轻易能见到的。」 「那倒也是。」傅老夫人赞同。 京中不知有多少人家,都盯着七王爷的后院。无奈王爷对王妃矢志不渝,加上常年住在寺中,她们无从攀起罢了。 要是…… 她摇摇头,自家府上的姑娘还是别想吧。光是出身一项,就不太够资格。 陵阳侯府的二小姐一直没有议亲,说不定侯府也是有此打算的。成二小姐长得似七王妃,成算比其它人都要大。 傅老夫人这般想着,觉得陵阳侯夫人来寺中,应不止是为侄子祈福。 但别人家的家事,她不便多加揣测。 此时,芳年对于七王爷痴情汉的身份,起了浓浓的怀疑。一个那般冷血无情,性情捉摸不定的男子,实在是难以想像他深情的模样。 或许他的温情只给了他的妻子,别人无缘得见吧。 傅老夫人被她捏得舒服,渐渐打起盹。收拾东西的沈婆子放下手中的活计,轻步走过来,小声地道,「三小姐,老夫人该小睡一会了。」 芳年也瞧出祖母的困色,会意地点头。 沈婆子扶着傅老夫人躺下,芳年蹑手蹑脚地出去。 她的屋子里,三喜已把东西归置完毕,正在隔壁帮着芊娘整理。 这是芳年授意的。 床铺叠得十分的齐整,该收好的东西都装进箱笼中。珍华的丫头小寒小声地问好,告诉她三喜在芊娘的房间。 她点头,表示知道。 傅珍华正靠坐着,手中捧着一本经书,眼神往她这边瞄了几下,也不知那经书究竟看进去几页? 「芳妹妹这是去了哪里?连三喜也不带,虽说寺中都是出家之人,但全是男子,总该避嫌。」 「大姐慎言,佛门圣洁之地,怎能容你这等污浊之心?你自己心中污秽,看待他人,自是以为别人与你一般无二。」 「芳妹妹……」傅珍华丢下手中的书,骇然色变。 自小到大,芳年从未用这种语气,对她说如此刻薄的话。 她的手抖起来,她一直不敢去深思的问题又冒出来。那晚,芳年到底是如何爬上来的? 怎么像变了一个人般? 莫非…… 她打了一个寒战,看向芳年的眼神,犹看鬼魅。 芳年用眼神示意小寒出去,小寒看一眼自己的主子,珍华自然不想有第三个人知道自己的秘密,默认芳年的意思。 小寒出去后,芳年站起来,似笑非笑地望着傅珍华。 「大姐心虚了?」 「我……心虚什么?」傅珍华的心都提到嗓子眼,故作镇定。 第十八章 芳年朝她走去,「你说心虚什么?大姐,你看看这佛门净地,处处都有神灵,他们在天上盯着,看着有人行善,看着有人作恶。你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实则都被佛祖看在眼里。佛祖心明如镜,惩恶扬善,不是不报,是时辰未到。真报应到你的头上,你躲都躲不掉。」 傅珍华被她语气中的森寒惊得差点尖叫出声,紧紧地捂着自己的嘴。眼神胡乱地张望着,意图看出哪个角落里站着神明。 「别看了,佛祖已把你作的恶记在功过簿上,等时机一到,你的报应就会降临。」 「你少在这里危言耸听,我没有……什么报应……你在胡言乱语什么?」 芳年已走到她的根前,俯视着坐着的她,嘴角勾起冷笑,「会的,你的报应不会太远。」 对于一个女人而言,不幸的婚事就是最大的报应。前世里,就算自己不明真相,傅珍华也遭了报应。 而自己,许是佛祖弄错了,给了她一个无望的亲事。所以佛祖最后查清楚,决定还她另一世,开始另一种人生。 芳年想着,似乎窥到自己重生的原因。 傅珍华被她的气势骇得无法动弹,这般强势尖锐的堂妹,像换了人一般。 「你是谁?你不是……芳妹妹……」 「大姐,你看清楚,我就是芳年。我若不是自己,那我是谁?」 她就是自己,只不过是多了一世的记忆。无论是谁问起,小至幼年捉弄胞弟,大到年长后识字习文,桩桩件件,她能悉数道来。 谁来质疑她,她都不怕! 傅珍华惊恐地摇头,「你……是人……是鬼?」 「你猜?」她的脸变得诡异,泛起神秘的笑容。 「啊!!」傅珍华没能忍住,惊惧大叫。 小寒从外面跑进来,「大小姐,你怎么了?」 芳年换了一张面孔,满脸的担忧,「大姐,前夜你是梦中魔障,怎么今天晴天白日的,你也神神鬼鬼的?」 「你……」傅珍华躲在小寒的身后,抖着手指着她。 傅老夫人被尖利的声音惊醒,忙问沈婆子,沈婆子也不明状况,「老夫人,听声音像是大小姐的。」 「快、快扶我去看看。」 傅老夫人一赶到,傅珍华立马飞扑上前,抖着声,「祖母……芳妹妹不是人!」 此刻的傅珍华浑身汗津津的,惨白着唇,面无血色,眼神慌乱,似真受到刺激一般。 「你满嘴胡吣什么?」傅老夫人大怒。 「祖母……孙女没有胡说……芳妹妹……她不是人……」傅珍华一边说着,一边胆战心惊地瞄着芳年。 芳年委屈着,带着一丝惊吓后的余悸,「祖母,刚才孙女从您那里回来,大姐责备芳年不该在寺中乱走,还说什么寺中虽是僧人,僧人也是男子,说孙女有伤风化。孙女辩驳了几句,大姐就满脸的不高兴。后来不知怎么的,就胡言乱语起来,一会儿说看到鬼,一会儿说芳年不是人。」 「不是的……」傅珍华胡乱地摇头,背后汗湿了内衫。她张口结舌,芳年说的都是实话,要把事情说清楚,就得扯上那夜里的事情。 「祖母,芳年句句属实,不信您问小寒。」 傅老夫人精厉的眼神看着小寒,小寒不敢直视,低声回答:「回老夫人的话,奴婢方才不在屋子,不知道大小姐和三小姐说了什么话?」 芳年心里无所谓小寒的话,小寒是傅珍华的丫头,无论如何也不可能会偏向自己。 「祖母,小寒是离开屋子不假,孙女刚进屋时,她还是在的。大姐责备孙女时,她就在场。」 「你这个奴才,还不从实招来。」傅老夫人一声厉喝,吓得小寒立马跪在地上。 「老夫人……奴婢什么也没听见……」 小寒这般回答,傅老夫人心里已经有了底,必是珍华说了那样的话。小寒惧怕得罪主子,又不敢在自己面前撒谎,只能称什么也没听到。 她把眼神转到傅珍华的身上,一脸的失望。 嫡长孙女,向来是家族最看重的,也应该是最有风范,能当起大任的。 但珍华的性子被卫氏养得太过小家子气。这样的气度,还怎么指望她能嫁入高门? 傅珍华不敢看芳年,越想越害怕,不光是湿了内衫,连额发也被汗浸得贴在皮肤上。 「祖母……」 「你别唤我祖母,我倒是想问问你,你身为长姐,怎么可以随意污蔑自己妹妹的清名。你可知道要是那话传出去,别人怎么说芳年,怎么议论我们傅家?」 傅老夫人语气中带着薄怒,别人诬陷都不能忍,何况是府中的至亲?芳年在屋子呆得闷,在寺中走走。也没有乱走,而是去了慧法大师那里,并且向大师再次表达了谢意。怎么到了珍华这里,就成了芳年不知检点? 「祖母,孙女不怪大姐,孙女想着,大姐许是和那夜里一样,突然魔怔了。」 「我的儿,还是你懂事,知道友爱姐妹。」 傅老夫人大感欣慰,芳年识大体,自己果然没白疼她。大孙女的模样,和那夜里倒是相似,可能真是魔怔了。 傅珍华自知不能说出那夜里发生的事情,缓了缓心神,跪下来,「祖母,都是孙女不好,方才不知怎么就胡言乱语,让祖母担心了。还望芳妹妹原谅大姐,那些话不是大姐的本意。」 「芳年知道大姐是魔怔了,自然不会怪你。」 「好了,珍华认错就好。至于魔怔之事,待会你随祖母去大雄宝殿,亲自在佛祖面前烧香,请寺中的高僧做个法,替你驱散邪灵。」 傅珍华马上乖巧地答应,随傅老夫人前去大雄宝殿。 芳华目送她们离开后,三喜闪了进来。 方才屋子里的动静,在隔壁也听得到。 茜娘和芊娘不便进来,她做丫头的,更不好进来。眼见着老夫人离开,她才敢进屋。 「三小姐……」她唤芳年。 芳年摆手,「无事的。」 她不怕傅珍华胡言乱语,一来没人会相信,二来傅珍华的样子确实像魔障了。傅珍华要是个聪明的,就不会把谋害自己的事情说出来。 门外面,茜娘犹豫的,一副想进来却不敢进来的样子。 傅芊娘是不管许多,抬脚就进了屋子。 「三姐,大姐是怎么了?」 「许是病了吧。」 芳年不欲和芊娘细说,眼神看着跟着进来的茜娘,问道:「二姐东西收拾完了吗?」 「有三喜帮忙,很快就收拾好,多谢三妹妹。」 「那就坐着说会话吧。」芳年指指自己身边的凳子,示意茜娘坐下。 茜娘心中欢喜,没有不从的道理。 反倒是傅芊娘,被晾在一边,无人搭理。 芳年对芊娘,说不上喜欢,也说不上讨厌。前世里,傅芊娘嫁的门第不高,丈夫不学无术,但就是这样一门不好的亲事,芊娘在夫家也混得如鱼得水,掌着家里的中馈,把丈夫拴得死死的。 大房垮掉后,芊娘和大房断了关系。 在芳年看来,傅芊娘这人较为功利薄情,不宜深交。 第十九章 傅芊娘站了会,见芳年还没有搭理自己的意思,扭着身子走出去。茜娘有些担忧,芊娘心思多,芳妹妹故意冷落她,她会不会起什么坏心? 芳年瞧出茜娘的担心,拍拍她的手背,「二姐,祖母说我们明日就要归家,等回到府中后,你若是无聊,就去寻我。」 「真的吗?」茜娘喜出望外,把芊娘的事情抛到脑后。 「当然是真的,我们是姐妹,理应常走动。」 「那好,芳妹妹可别嫌我烦……」茜娘感动着,眼里泛着水光。 芳年动容,二姐这么多年活得不易。要是前世的她,是不可能体会到的。 「我哪会嫌二姐烦,二且要是愿意,我还巴不得二姐常去烦我。」芳年玩笑般地说着,她是真不怕烦,活到七十岁的妇人,最怕的是寂寞。 前世里,她虽不喜裴林越的那些儿女。但在年老时,常召一些孙子孙女去自己的院子里相陪,听到稚子们欢乐的笑声,内心不再那般空虚。 茜娘听到她的话,更加的开心,连话都多起来。 芳年看着她,露出笑意。 未时一过,傅老夫人和傅珍华才回来。老夫人一脸的倦色,傅珍华看起来也好了不少。 沈婆子扶着老夫人先去歇会,傅珍华则回到屋子,茜娘急忙起声唤了一声大姐。傅珍华没理她,视线刚和芳年对上,就急急转开。 在佛殿时,祖母请几位大师给自己做了法,还多捐了一份香油钱。 她跪在蒲团上,仔细的思量过,为今之计,只能和芳年好好相处,至少明面上不能再起冲突。那晚的事情,芳年不会说出去,因为说出去没有会相信。 芳年也从她的眼神中明了她的心思,意味深长地笑一下,起身关切地询问:「大姐,你现在感觉好多了吗?」 「谢芳妹妹关心,之前大姐说的话都是无意的,你莫要放在心上。」 「这是自然,大姐有病,芳年不会计较的。」 傅珍华语噎,暗骂一句你才有病。 「大姐,你的脸色怎么了,是不是又犯病了?」芳年故意惊慌失措地叫起来。 「没有,我是有些累了。」 傅珍华不愿再看到她,越过她的身边,合衣躺在床上。 「芳妹妹……」茜娘低声唤着。 芳年递给她一个安抚的眼神,「没事的,大姐只是累了。」 屋子里不便呆着,茜娘坐立不安,芳年看她的样子,知她是不太自在,于是命三喜送她回去。 一夜无事,第二日清晨,大房的大公子傅兴昌就来接她们。 芳年站在祖母的后面,看着大哥傅兴昌。大房有两子,大哥傅兴昌和二哥傅兴盛。二房也有二子,分别是她同胎的弟弟傅兴明,还有四弟傅兴齐。 前世里,祖母去世后,大伯和父亲分家,他们一家搬离府中。大伯父现在时任通政司副史,可大哥和二哥却不如他们的父亲那么有能力。她六十岁的时候,大哥和二哥都已离世。 她眼神恍惚起来,看到面前的青年男子,正值当年,意气风发。和记忆中那个风烛残年的老人重合到一起,那时候大房已经落没,大哥没少去傅府寻她。多半是借银子,说是借,从未还过。 自己倒是不计较那些个黄白身外之物,她无子无女,守着一堆死物做什么,与其全留给裴林越的子孙,还不如舍一些给大哥。 傅老夫人看到大孙子,喜悦之情溢于言表。她虽偏心二儿子,却打心眼里看重大孙子。 傅兴昌先扶祖母进马车,珍华和芳年是嫡女,与祖母同乘一辆,加上沈婆子四人。后面的马车上坐的是茜娘和芊娘,还有小寒和三喜两个丫头。 马车行驶起来,芳年靠在车厢壁上,想着即将要见到的父母和弟弟,思念之情涌上心头。 她离世时,父母自是故去多年,便是三弟兴明,也先她亡故。好在大侄子争气,重振傅家的门楣,竟一路升至御史都察。 时隔一世,想着他们现在不再是衰老的模样,她的嘴角浮现一个笑意,眼里却是热泪盈眶。为了怕人看出端倪,她闭目假寐。 一路上,马车走走停停,傅老夫人被颠得睡不着,示意沈婆子询问车夫。 车夫回道:「老夫人,路上人多,奴才只能多般避让。」 「不年不节的,怎么这么多人?」傅珍华小声地抱怨。 芳年却是知道缘由的,近日里,涌进京中的灾民越来越多。晟帝早就命守城的将士严禁灾民入城,这些灾民盘踞在京城周边,是以到处都能碰到。 傅老夫人闭着眼念了一声阿弥陀佛,心里也明白必是灾民增多。看情形,今年的年景十分的糟糕。 马车一路进城,芳年保持靠在车壁的姿势,一直闭着眼,一动未动。沈婆子以为她睡着了,轻轻地把薄毯盖在她的身上。她睫毛颤动,并未睁眼。 入城后,听到街道中嘈杂的人声,她才缓缓睁开眼。 突然,马车往路边靠停,车夫的声音传进来,「老夫人,两位小姐,七王爷入城,我们要避让。」 「七王爷!」傅珍华惊呼起来,迫不及待地掀开帘子。 芳年的眼睛下意识地往那边一瞧,透过车厢,看到那肩舆的男子。玉颜白衣,宽大的袖摆垂在两侧,眼眸冷清,淡淡地往这边一看。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那摄人心魂的眼神似乎穿透人群,与她对个正着。 她心中一凛,忙收回视线。 那如芒在背的目光仿佛还绕在她的身上,她越发的正襟危坐,懊恼着自己眼贱,为何要多看一眼? 傅老夫人的脸沉下来,大孙女举止轻浮,还不如小一些的芳年。看芳年的反应,这才是大家闺秀该有的样子。 傅珍华没看到祖母的眼神,她从没有见过七王爷,往常不过是在别人的议论中听到七王爷是如何的深情,如何的洁身自好。 甫一见真人,竟如此俊逸,不免癔想连连。 傅老夫人轻咳一声,见大孙女充耳未闻,薄怒道:「男女大妨不可忘。」 傅珍华听到祖母的声音,才不情愿地放下帘子。只双眼还迷离着,未曾注意到马车内异样的气氛。 傅老夫人很生气,往常珍华小家子气一些,她也没当回事。但这几日的相处,实在是令她失望透顶。 七王爷是何等身份,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扒开帘子盯着看,被别人看到怎么想她们傅家,怎么看傅家的姑娘们? 反观芳年,明明要小两岁,举止端庄,身形都没有动。 「珍姐儿,你是要议亲的姑娘家,不可以随意抛头露面。」 傅珍华白了一下脸,低头应是。 女孩子家脸皮薄,万事轻提点,不能重说。傅老夫人说完这句话,就没有再说什么。 外面人群的议论之声传入车厢,芳年听到妇人们羡艳的啧啧声,还有一些女子娇羞的赞叹声,混成一片。 从前的自己,每每听到这样的声音,心里都是赞同之感。 而今,她只想冷笑,那人就是个道貌岸然的疯子。 第二十章 嘈杂的议论之声随着七王爷的远去慢慢变得稀疏,最后人群散开,百姓们各自忙着之前的事情。 小贩们吆喝着,女人们重新进铺子里挑拣货品,街道慢慢空出来。过了一刻钟左右,马车缓缓开始行动起来,一路行至傅府。 傅府位于城东的举业巷,这里大多是京中四品左右的官员府邸。傅府根基浅,位置较偏。 门口处,两尊石狮守着,大房二房的两对夫妻领着儿子们都出来迎接。 马车停稳,芳年听到父亲的声音,很快沈婆子扶傅老夫人下车。傅万程和傅万里兄弟俩上前搀扶母亲。 傅家两兄弟长得有些像,只给人的感觉不一样,人到四十相由心生。傅万程眉宇间透着一股精明世故,而傅万里则还是一片书生气,儒雅温和。 接着下车的是珍华和芳年,大夫人卫氏和二夫人邢氏也上前来。卫氏的穿衣打扮略比邢氏富贵,邢氏与寻常夫人一般,偏爱简单大气的衣裙。她脸上带着笑,关切地看着自己的女儿。 芳年见到温婉年轻的母亲,先是一愣,这一刻,她才真切地感觉到,重活一世真好! 她扑进邢氏的怀中,哽咽地唤着娘亲。 邢氏搂着女儿。轻拍着她的背,芳姐儿从未哭得如此伤心过,这是怎么回事? 傅老夫人的眼神闪过一丝心疼,暗想着芳姐儿怕是那夜里吓得不轻,在自己面前不好意思撒娇,一见到亲娘就忍不住。她看了一眼卫氏,由着两个儿子扶她进府。 芳年自知自己失礼,快速地抹干眼泪,娇声嘟哝着:「我想娘了。」 「你这孩子……」邢氏心疼不已,忙拉着女儿进府。 后面的卫氏撇嘴,拉着傅珍华,询问女儿寺中的事情。傅茜娘和傅芊娘自是没人理会。茜娘自行回到住处,芊娘的姨娘尚在,正在小院子里等着她。 芳年和邢氏进了二房的院子,院子里草枯树黄,台阶两边各摆着两盆菊花,和记忆中的一样。她这才有空打量自己的弟弟们,看着年少的他们,自是一番姐弟情深。 傅兴明和傅兴齐两兄弟俩相互挤着眼睛,邢氏看到喝了一声,「你们兄弟俩做什么,挤眉弄眼的,有什么事尽管说。」 「娘,三姐才回来……我们晚点说吧。」傅兴明小声地说道,他年岁小,不过刚过十二岁,却也到了知事的年纪。裴林越的做法,分明是没把自己的姐姐放在心上。 他义愤填膺,半大的拳头握得紧紧的。要不是哥哥拦着,就要冲到裴府去找裴林越理论。 芳年平复情绪,看着年少的弟弟们,感慨万千。 弟弟们护她,在裴府里,她能掌控整个裴府,和弟弟们脱不了干系。裴家渐渐败落,而兴明却步步高升,是以裴府众人,都要看她的脸色行事。 「兴明,你和三姐姐说说,究竟是什么事?」 「三姐……我们也是听说的……不知做不做得了真……」傅兴明吞吞吐吐,「裴家公子前几日做了一首诗,有人说他是做给陵阳侯府的成二小姐的……」 原来是这事。 前世,也有这么一出。裴林越做了一首诗,诗中最后两句为:天青玉色濯浊尘,霞霁轻纱乔作裳。 那时候有人告诉她,诗中隐藏了成玉乔的名字,她大怒,和别人理论。 后来裴林越自己声称此诗是他偶得之作,与人撞名,实属无意之举。这件事以后,她善妒的名声就传了出去。 「芳姐儿,许是别人乱传的,林越诗做得好,怕是有人眼红,胡乱地泼脏水。你切不可因为这个责怪林越。」邢氏狠瞪着两个儿子,轻声地劝慰女儿。 芳年用眼神示意两个弟弟先出去,傅兴明和傅兴齐收到姐姐的眼神,借口退了出去。 「娘,我正要与你说此事。」芳年敛色正容,直视着自己的母亲,「裴家公子的心上人正是成家的二小姐,此事千真万确。」 「你从何得知的?」邢氏惊问。 芳年把和傅老夫人说过的说辞重复一遍,未了,道:「娘,裴公子心里有人,女儿……娘,不如成全他们吧。」 「我的儿,你怎么如此心善,他们欺你至此,你还为他们着想,真是委屈你了。你放心,这事我和你祖母父亲,一定会为你讨个说法的。」 邢氏心疼得都要碎掉,她捧在手心里养的女儿,还未过门就遭到未婚夫的嫌弃,心口处像是被人划了一道口子,生疼生疼的。 芳年活过一世,对于裴林越,早已没有半分感情。 她现在只想着尽快和他解除婚约,他以后爱娶谁就娶谁,统统都和她无关。 「娘,他心中没有女儿,再强求只会惹得他更不喜……不如……退亲吧。」 「就是退亲,也有不同的退法,不能让你的名声受半点的损害。」邢氏坚定地道,拍着女儿的手,心里想的却是,裴林越心里有人,自己再将女儿嫁进去,只会害女儿一辈子。 要真是退掉裴家的亲事,芳年必不好说人家。倒是娘家的两个侄子,论年纪也是配的,为了芳姐儿,大不了她拉下脸面,去巴结巴结一下娘家的大嫂,把芳姐儿嫁进娘家,总不怕受人欺负。 想到这,她心里定了定,「芳姐儿,此事娘心里有数,不会让你受委屈的。你刚从寺中回来,一路车颠人乏,先回屋去歇息吧。」 芳年乖巧地起身,傅万里正掀帘子进来。 她嘴里唤着爹,眼里泛起水花。 傅万里皱眉,芳姐儿从寺中回来,他就觉得有些不太对劲。 「芳姐儿,告诉爹,你这是怎么了?」 「女儿……没事……」她哽咽。 邢氏也跟着红了眼,「老爷,芳姐儿乏了,先让她回去休息吧。」 傅万里听言知意,等芳年离开后,才细问自己的夫人。邢氏把芳年说过的话,再复述一遍。 「这个裴林越……」傅万里沉着脸,那传言他也听了一耳朵,以为只是其它人开的玩笑,竟不想原是真的。 裴家仅一个儿子,裴林越真是不肯娶芳年,裴家众人也奈不何他。与其临门一脚被人退亲,倒不如先发制人,和裴家挑明此事。 傅万里也拿定了主意,打算缓了两日就与母亲提起。 邢氏则与丈夫说起娘家的两个侄子,傅万里立马明白妻子的打算,柔声道,「难为你了,得妻如你,夫复何求。」 「夫君……我是芳姐儿的娘,她的事情我不放在心上,还有谁能为她着想。」 傅万里感慨地点头,忆起过往的种种,越发觉得妻子贤惠。 那边芳年回到自己的屋子,三喜和四喜已把箱笼归置好。 再次见到四喜,芳年不免又是一番怀念。 「三小姐,热水已备好,是否先沐浴?」 「也好。」芳年想着,寺中多有不便,算起来,也有几日未曾好好洗浴。 三喜侍候她沐浴,四喜捧着衣物立在一边。 雕花浴桶,水中洒满花瓣,一切都那么的遥远。她年纪渐长后,已不爱这些小女儿家喜欢的东西,她的浴水中,更多的是一些安神的药草。 第二十一章 洗好后,四喜替她绞干头发,她靠坐在拔步床上。屋内的景致让她陷入久远的回忆中,恍如隔世。 发干后,她躺进被褥里,闻着清雅的花香,闭上眼神。 她以为自己应该很难以入睡,谁知胡思乱想着,睡得沉沉。 沉得入了梦,不知今夕何夕。 她仿佛是站在街中,四周都是人,他们的面容模糊,看不真切。她满心的疑惑,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浑浑噩噩中,听到有人喊了一声:「七王爷来了。」 她抬头,撞进一双深潭般的眸子。 那男子白衣飘飘,如仙人降临。他朝她走来,牵起她的手。她正茫然着,耳边响起冰冷的声音:「本王口渴难奈,欲饮你血,可否?」 她一惊,吓得醒过来。 映入眼帘的是她的闺房,粉色的幔帐,床檐上雕着花鸟,十分的精美。她恍惚想到,自己不再是裴家的老夫人,而是回到了年少时。 想起方才的梦境,心有余悸。 现在回到府中,除去参加一些闺中女子们的聚会,或是陪家中长辈出门做客,想来她也不会再出门,应该不会再碰到七王爷。 她是真的害怕,一个随时能取你性命的男子,还是永不相见的好。 坐在小凳上的三喜见她醒来,忙问道:「三小姐,您醒了?」 「嗯。」她拥被起身。 四喜端来一杯温茶水,她就着四喜的手,一饮而尽。 「什么时辰了?」 「快酉时了,二夫人来问过几回,得知小姐还睡着,没说什么。」 「哦。」芳年想着,明明感觉睡了一会儿,竟不想快有两个时辰,怪不得娘来问过几次。 她抬脚下床,三喜早就备好衣裙,替她穿衣。 坐在妆台前,她才算是看清自己年少的模样。在寺中条件有限,小镜中看不真切,现下大镜子中照出的少女,让她看得清清楚楚。 正是情窦初开,含苞待放的年纪。 但她的内芯已是古稀的老人,那清澈的眼神中自然看不到一丝少女的羞怯。 「三小姐,今日要梳个什么发式?」三喜问道。 「就梳个飞花黛云髻吧。」 三喜虽不解为何自家小姐最近不爱时兴的元宝髻或是仙姑髻,可她一贯忠心,只听从小姐的吩咐,半个字也不会多问。她的手很巧,很快就梳好头发。 芳年很满意,三喜不多话,却最合自己的心意。 她起身,四喜上前替她抚平衣摆。在家中,自是不用和寺中的穿戴一般素净。她今日穿的是丁香色的荷花裙,略施脂粉,发上点缀着镶珠的金饰。 府中的饭菜是各房自己小厨房里做的,傅老夫人是开明的婆母,很早把两房的饭例分开,每月补贴银子。 但一月之中,逢三要在老夫人的怡然院里用饭,两房人都要去。 今日不是逢三,二房的饭菜摆在傅万里和邢氏的院子。 自小开始,二房的一家人之中,从来不包括庶女傅茜娘。 芳年活过一世,了解女人心中的疙瘩,她怜惜二姐,可也不会对自己的亲娘捅刀子。在父母的面前,半句也不会提到茜娘。 男女七岁不同席,那是针对外男的,做为自己的父亲弟弟,不在此之列。偏厅的圆桌上,傅万里和邢氏已坐好。 傅兴明和傅兴齐也在座,芳年一进去,邢氏立马招呼女儿。 芳年乖巧地坐在亲娘的下首,忆起在裴家里,偌大的桌子上,只有她一人用餐。 邢氏见女儿到了,命下人开饭。 傅府在京中不算什么世家望族,但也不是什么末流官家,吃穿用度也是极好的。这一席下来,四凉四热,外加一个锅子,荤素均匀,色香俱全。 邢氏念女儿在寺中住了几日,不停地劝菜。芳年身后的三喜筷子动得欢,很快就堆满她面前的小碗。 「娘,你自己也吃吧,再夹女儿就吃不动了。」 「行了,吃饭吧。」傅万里看一眼妻子,邢氏这才做罢。 芳年许多没有和父母弟弟们同桌而食,一边感慨着,一边吃着面前的菜。 用过饭后,傅万里要考校两个儿子的功课,下人们把残盘冷碟收走,屋子里就剩下母女二人。 「芳姐儿,我与你爹已经商量过,裴家的事情不能含糊过去。要么他们给我们一个明确的交待,要么我们先提退亲。」 「娘……」芳年唤着,心内感动。父母为她,从不曾有任何的私心,要是旁人家的女儿,许了裴林越那样的男子,就算是裴林越心里有人,也不会轻言退亲。 「傻孩子。」邢氏一把搂着她,摸着她的发,「裴家再好,那裴林越心中没有你,你嫁过去也不会快活。与其那样,不如另择良人,只要你能平安喜乐一生,娘就知足了。」 「娘……」 芳年哽咽,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夫人。」外面的刘婆子打帘进来,她是邢氏身边的老人,是二房院子里的管事。 「何事?」邢氏放开女儿,正正身姿。 「大夫人来了。」 邢氏诧异,大嫂这个时候过来做什么? 心虽疑惑着,脸却带着笑,让刘婆子把人请进来。 卫氏气呼呼的,一进门就用不善的眼神看着芳年。 邢氏见她是冲着自己女儿来的,也没了好脸,不冷不淡地问:「大嫂,这么晚了你过来有什么事?」 「这我还等来问芳姐儿呢?珍姐儿从寺中回来就一直哭,哭到现在,哭得我心都在疼,百般追问,才得知与芳姐儿有关。」卫氏看着芳年,「芳姐儿,你来说说,你可是做了什么事,伤了你大姐的心?」 「大嫂,我们芳姐儿是什么性子,最是心善不过的人,怎么可能会做出什么事情伤姐妹之间的情份?」 卫氏眺一眼邢氏,「我不过是问一问,弟妹为何如此紧张?」 「事关自己的女儿,大嫂应该能体谅我的心情。」 「不过是问一句,都问不得?同样是傅家的嫡女,难道芳姐儿还比嫡长女金贵不成?」邢氏平日里最看不惯的就是邢氏母女俩,她本是长媳,珍姐儿是嫡长孙女,可婆母偏心,什么好东西都紧着芳年,就连许人家,也是向着芳年。 哪家府里嫡长孙女未曾许配,次孙女就许了人家的? 邢氏无奈,这个大嫂每每三句两句就要扯到珍华是嫡长孙女的头上,好像别人都不知道似的? 「那好吧,大嫂有什么要问的?」 「芳姐儿,大伯母问你,你与珍姐儿同居一屋,可知道这两天她受了什么罪?」 「大伯母说的话芳年听不懂,我们与祖母进寺礼佛,怎么可能受罪?倒是大姐,不知惹了什么东西,魔怔了两回。祖母还请寺中僧人做了法,想是应该好了的。」 「什么?魔怔?芳姐儿你这丫头怎么嘴上没个把门的,这种事情是可以乱说的吗?」卫氏立马变脸,尖声说道。 芳年似被她吓得低下头去,大伯母这个人,最是爱计较的性子。这么多年来,就因为自己许给裴家,没少找娘的不痛快。 就连自己,也成了她眼中的绊脚石,隔三差五就要逮着机会指桑骂槐一番。 第二十二章 「大伯母要是不信,就去问祖母吧。」芳年小声地说出这句话,扯扯自己亲娘的衣服。 邢氏的语气强硬起来,「大嫂,有病得治,我们芳姐儿都说了,娘也是知道的,你要真不信,就去问娘吧。」 卫氏气得跺脚,看二房母女的样子,莫非芳姐儿说的是真话? 她急火火地去问傅老夫人,老夫人将将用完饭,正眯着眼坐在塌上,面前站着自己的管事方婆子,听方婆子说这几日府中的事情。 沈婆子把卫氏请进去,傅老夫人眼皮都未掀,依旧闭着。 卫氏心急,「娘,你可得好好管管芳姐儿,她竟说珍儿犯了魔怔,这传出去不是要人命吗?」 傅老夫人一听她开口,就知问题在哪里。芳姐儿不可能乱说,定是卫氏去问了,芳姐儿才说的。 「传出去?谁传?」 卫氏一噎,想说二房,想到婆母的偏心,支吾起来,意思还是指二房。 「二房是得了失心疯才会传出去,传出去对他们有什么好处?珍姐儿和芳姐儿是姐妹,做姐姐的有病,当妹妹能有好名声?我看你是越活越糊涂了,连这点都看不明白,怪不得把好好的姐儿都教歪了。」 「娘……」卫氏不敢置信,婆母竟如此斥责她。 「别叫我。」傅老夫人睁开眼,眼里的不满毫不掩饰。 「珍姐儿……她一直在哭,媳妇无法,才去问芳姐儿的。」 「她还有脸哭?」傅老夫人哼一声,「她哭什么,是嫌我这个老婆子还没死吗?」 这话就有些重了,卫氏都受不住,跪下来。 「娘,珍姐儿平日最孝顺,怎么可能会咒您?都是媳妇的错,看到她一哭,就乱了方寸,您千万不要生气,媳妇这就回去,好好安慰她。」 卫氏说完,忙乱地爬起,跌跌撞撞地朝自己的院子跑去。 傅珍华早已在房间里抹干了泪,她其实也仅哭了一两声做个样子,是卫氏自己小题大做,想以此拿捏二房才跑去问的。 她原本是没什么要哭的,不过是下马车时见芳年哭了,怕芳年先找人哭诉,她落不下好。索性像征性地哭一下,真要论起来,能打个平手罢了。 卫氏不知她的心思,等回来后,见她神色如常,把要问的话咽回去。 芳年说珍姐儿魔怔过,婆母似乎也没有反驳,莫非? 「你祖母的心太偏,你放心,我们一定不会输给二房。裴大人不过是个御史,我的珍姐儿,以后定然会嫁得更好。」 卫氏恨恨道,安抚了女儿几句。 傅珍华心里想到京中的富贵人家,脑海中浮现中今天见过的那尊贵的男子,心神荡漾,红霞布满双颊。 「珍姐儿,你看唐国公府的二公子怎么样?」 卫氏突然出声,打断她的思绪,她仿佛被人泼了冷水一般,清醒过来。七王爷身份何其尊贵,自己也就想想而已。 「娘,唐二公子哪能和裴公子相比?」 一个温润如玉,才高八斗。另一个痞气纨绔,不思进取。就算是唐国公府门第高,京中也没几家想把女儿嫁进去的。 「好了,娘就随口一说,当然还是林越好。明明你才是嫡长孙女,这亲事怎么算也落不到芳年的头上。你祖母的心,都偏到胳肢窝了。」 卫氏对傅老夫人的怨气,积年累月,三句离不开两句就要抱怨一番。傅珍华听得不耐烦,借口自己乏了,把卫氏支出去。 二房的屋子里,邢氏听到下人来报说卫氏被老夫人训斥,对芳年道:「你祖母心里明白着呢,你大伯母讨不到好。」 芳年当然知道祖母爱护自己,姐妹几人中,祖母最疼爱的人就是自己。 夜已深,傅万里从书房回来,芳年不便多呆,辞别双亲。 三喜提着一个灯笼,主仆二人朝自己的屋子走去。 这条路芳年走过无数回,就算是闭着眼睛也能摸回去。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芳年觉得黑暗之中似有人盯着自己。她疑惑着,突然想起七王爷曾说过的话,他说会派人监视自己。 她心一沉,要真是如此,以后的日子真避不开他。 两人走到屋子前,芳年命三喜先进屋,自己在院子里站一会。 她不知黑暗中是否真有人,试着喊了一句,「有人就吱一声。」 夜寂如水,只有风吹动树叶的声音,忽然她听到一声,「吱。」 果然,暗处有人。 暗影处,趴着两个男子,其中一个用白痴般的眼光看着另一个。 另一个很委屈,王爷说如果傅三小姐发现他们,让他们大方亮出来。刚才傅三小姐发现了他们,要他们吱一声,他吱了一声,何错之有? 「她要你吱你就吱,你是耗子啊?」 「这都是爷的吩咐。」 「爷让你当老鼠了?真给咱爷丢人!」 两人轻声地嘀咕着,芳年当然是听不到的。她得知真有人监视,感觉整个人都有些不好起来,哪还管得了其它。 她蔫蔫地进屋,三喜问道:「小姐你刚才在外面说什么?」 「没什么,我就清了一下嗓子。」 三喜哦了一声,忙着去帮四喜铺被褥。 芳年托着腮,坐在桌子前,看着油灯的火苗上下窜着。七王爷此举,当然不可能真是在监视她安不安分,应该是为了她的血。 自己的血对他必是十分的有用处,一想到会有人随时来取自己的血,她就不寒而栗。重活一回,她应该过自己想要的日子,远离裴林越,远离上辈子不幸的亲事。而不是从一个牢笼到另一个深渊,成为别人的口中药。 她小脸沉着,眉头轻皱,一副深思的模样。她一定不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多么不像一个十几岁的少女,那种骨子里的深沉和不怒自威,与她青嫩的长相极不相匹。 三喜不时地偷看自己的主子,三小姐最近几天和以往有些不一样。具体哪里不一样,她也说不上来。以前的三小姐一团和气,什么心思都摆在面上。现在的三小姐好像沉稳许多,把事情都放在心里。 她心里虽有不解,但想着主子就是主子,沉稳些总归是好事。 不到一会儿功夫,床铺已铺好,四喜过来侍候芳年入寝。 芳年白日里睡过,晚上有些失觉,躺在床上。 夜深人静时,她听到小塌上三喜轻微的鼾声,还是睡不着。她年纪渐大后,每每失觉,不会如年少时一般翻来覆去,而是静静地躺着。 门外似有风吹过,她暗自纳闷,难道三喜没有闩好门? 正想着,头微侧,看到门被人从外面推开,风倒灌进来。微弱的亮光处,折射出一个修长的身影。 她此刻真希望自己是熟睡的,也怪自己的视力太好,就算是那般的模糊,她都能认出来人。 「看来你已猜出是本王?」 来人走到她的床前,清冷的声音响起。 她想,就算是她现在装睡,恐怕也会被这个男人无情地弄醒。 「王爷,此时夜深人静,您私闯臣女的房间,与礼不合。」 「你倒是胆子大,本王以为你会喊人。」 「王爷千金之躯,料想也不会为难臣女一个弱女子。再说臣女就是喊了,也不一定会有人来。」 第二十三章 三喜平日里最为警醒,现在都没有动静,也不知被人做过什么手脚。黑暗中,他的脸看不真切,只感觉到他的嘴角扯了一下,不知是笑是怒。 「若本王说会呢?本王做事全凭喜好,真要为难你也不一定。」 芳年无语,她就不应该和一个疯子讨论礼数。 黑暗的室内,她仅能凭着微弱的灰亮判别他的位置。从他站着的姿势看来,颇为随意,仿佛是站在自家的屋子里。 男子独有的压迫感把她团团罩住,那股冷香不停地往鼻腔里钻。看他的样子,不像是犯病,想来今夜应该不会喝她的血。 她这般想着,心定一些。 「听说你命本王属下学鼠叫,可有此事?」 她何时让他的属下学鼠叫了?细想一下,忆起睡前的事情,那声「吱」,应该就是他的属下发出的。 「并非臣女要他叫的。」 元翼勾起嘴角,不是她?这女子又在撒慌,借隐七一百个胆子,也不敢乱说。 他派在此处的是隐七和隐八,隐七不久前去复命,说他们已暴露。他原本也没打算瞒着,只不没想到此女的五感如此敏锐,竟能在极短的时间里识破暗处的人。 「你是不是让他们吱一声?」 芳年哑然,她原意是要他们回应,哪成想着那派来的也不知是什么人,真的就吱一声。 「王爷要是这么说,臣女就无话可说了。」 她身子微抬着,想着里面穿着单薄的寝衣,即没坐起,也不敢躺下。双手死死地捏着被子,一脸的警剔。 他多年习武,自是夜视过人,她手捏的那处恰好在胸,隔着秋季的轻薄被子还能目测到高高的隆起。 世人皆爱清雅秀美的女子,她则生得完全不同。白净的脸似发光一般,明艳的五官在暗夜中尤其显眼,青丝散满枕褥,堪称美艳。 她身子发出的幽香沁人心脾,整个人带着致命的魅惑。这个女子,无论是长相还是心智,生得都不像是常见的十几岁少女。 「傅三姑娘,何年生人,生辰何月?」 这话问得莫名,芳年先是有些摸不清他的意思,不知他言中之意。忽然脑子里灵光一现,忆起选透一事,算起来前世时宫中的圣旨就是不久后传出的。 「臣女今年十六,二月生辰。」 床前的男人没有说话,就在芳年以为他还有话要说时,他却转身离开。门在他走出后紧紧地闭上,不知是谁关上的。 芳年心下一松,盯着那门半晌,见真的没了动静,才起身探三喜的鼻息。三喜的气息平稳,带着浅浅的鼾声。 她放下心来,重新摸回床上躺下。 外面响起绑子声,已到四更天。这次,她是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了。 翌日,芳年顶着乌黑的两个眼圈,在三喜的惊呼声中打了一个哈欠。 「三小姐昨夜没有睡好吗?」 「许是白日睡得多,夜里有些失觉。」她答着,又掩面张了一下嘴。 三喜有些自责,责怪自己夜里睡得死,连小姐失了觉都不知道。 芳年瞧见她的神色,心知她是半点也不知道昨夜发生的事情。那男子进府如入无人之境,要是以后他想喝血,还不是随喝随取? 这般一想,整个人越发的不好。 大伯官至四品,父亲是从五品的朝廷命官。府里的守卫都不是吃闲饭的,算起来也有十来个人,怎么就看不住几个大活人? 七王爷大摇大摆地入府,动静全无。若有朝一日,他恼了她,要取她性命,岂不如探囊取物。 她不自觉地摸了摸泛起凉意的脖子,暗想着自己这条小命来之不易,可千万得保护好了。 梳洗完,照例先去和父母请安。用过朝食后与邢氏一同去怡然院给祖母请安。 她们到时,大房的母女二人也在场。 傅老夫人坐在椅子上,两边分别立着沈婆子和方婆子。傅珍华眼睛红红的,许是哭过。卫氏一脸的心疼,扶着女儿。 二房母女一进去,屋里人齐齐望过来。 芳年乖巧地先向祖母请安,再见过卫氏。 傅老夫人露出赞许的目光,芳姐儿的教养好,在寺中受了佛祖的惠泽,越发的娴静。一举手一投足之间都恰到好处,令人看了赏心悦目。 「芳姐儿来祖母这里。」 芳年依言,顺从地走到祖母的跟前。 傅老夫人目光慈爱,道:「等会让你娘给你换身新衣裳,我们去裴府走走。裴老夫人几日不见你,必是想得紧。」 裴府与傅府仅一街之隔,在举业巷往南的祥平坊,乘轿子不用半个时辰就能到。芳年心知祖母的打算,自是应下。 傅珍华脸冷着,瞧着自堂妹一进屋子,祖母的眼睛里就没有旁人。她心有不平,脸上也带了出来。若说自己非要和芳年争抢裴公子,除了裴公子本身人品出众外,另外一个主要的原因就是她不服气,不服祖母的偏心。 邢氏听出婆母的意思,请过安后就带着女儿离开怡然院。 按芳年自己的意思,是不愿意再折腾换新衣的。看着邢氏殷殷期盼的眼光,不忍拒绝。 娘虽说是愿意退亲,但心里面怕是还有几分侥幸的吧。 前世里是没有这一出的,那时候自己黯然神伤,伤心欲绝。是裴府的老夫人听到音讯,押着裴林越上门。 也许从她重生那一刻开始,所有的一切都与前世截然不同。 三喜打开衣柜,芳年衣裳布料自是好的,颜色也是时兴的。桃粉、湖蓝、嫣红、丁香色各色都有。 新做的有两身,一身桃粉,一身嫣红。 裴林越喜淡雅,要是平日,她必会穿桃粉的。但现在,她不想花半点心思去取悦他,指了指嫣红的。 邢氏很高兴,芳姐儿长相大气,艳色的衣裙更能提亮她的五官。往常女儿爱穿素净的,自己也由着她。 芳年转去屏风后,三喜抱着衣裳跟去。 很快,衣服便换好。 邢氏只觉眼前一亮,暗想着自己挑的颜色好,鲜艳的颜色十分相衬芳姐儿的长相。衣裳不同,发髻也要重梳。邢氏指挥着三喜,给芳年梳了一个流云髻。 装扮完毕,邢氏左看右看,十分满意。 傅老夫人院子里的丫头来知会一声,说老夫人已准备妥当,请芳年前去汇合。 芳年告别母亲,带着三喜前去怡然院。 院子里,傅珍华也在。她也重换了新衣,是月白色的衣裙,头上梳着仙姑髻,淡雅秀丽。瞧见芳年的打扮,明显愣了一下,立马恢复常色。 傅老夫人出来,看到双姝妍丽的两位嫡孙女,心下满意。 府里的下人备了马车,祖孙三人上车。巷子不是很宽,一路上遇官阶高的人家,避让了两回。 出了举业巷后不久,马车侧边靠停。 芳年听到外面乱哄哄的声音,还有女子的哭声和男人的嬉笑声。傅老夫人的脸冷下来,车夫压低着声音道:「老夫人,是柳公子。」 这一说,车里的气氛就变得怪异。 车夫口中的柳公子,可是京中的名人。柳家原也不是什么大户人家,本是一介商户,因为柳家姑娘长得貌美,嫁给了国师府的总管做填房。 第二十四章 国师府的总管,在邑京的脸面,不比三四品的官员小。柳公子仗着自己的妹夫,在京中横行霸道,强抢民女的事情没少做,谁也不敢去管。 外面男人猖獗笑声响起:「小娘子,你现在哭得死去活来的,等你进了我的门,保管你就笑得合不拢嘴。想吃什么山珍海味,想穿什么绫罗绸缎,本公子都会满足你。」 围观之人还有起哄的,柳家搭上了国师府,近几年赚得钵满盆盈,十分豪富。那女子的哭声渐小,想是认了命,跟柳公子走了。 人群之中还有人在扼腕,酸酸地说着自家怎么就没有貌美的姑娘,言语之间颇为羡慕。 芳年闭目,复睁开。柳家一直到她死,都昌盛繁荣。 这些抢进去的女子,多半确实过上了好日子。到后来,不用柳家人抢,不断地有鲜花般的姑娘自荐枕席。 笑贫不笑娼,自古皆是。 晟帝不作为,朝中大事真正做决断的都是国师。眼下的邑京,不过是表面浮华,内里早就千疮百孔。过不了多少年,这面上的繁华也会消褪,变得斑驳不堪,藏污纳垢。 京中尚且如此,更别提京外。外放的官僚是能贪就贪,贪不了就盘剥民脂民膏,乌烟瘴气。 朝中真正做事的反倒是三品以下的官员,三品以下的官员很多都是前朝留下来的。而一二品的官员则是跟随国师一起造反的,都是国师的狗腿子,唯他命是从,整日寻着长生之道。 当年,国师屠尽了前朝的皇族,扶持先帝登基。先帝是前朝公主的儿子,算起来是唯一流有前朝血脉的人。 那场屠杀在一个夜里发生,前朝的皇帝在睡梦中被割了头颅,宫中尸血遍地。朝中的大臣都没反应过来,就改朝换了代。国师手段残忍,屠了几个有异议的官员全家,以狠辣的姿态立在朝堂之上。 其它的官员见不用丢官,新帝也是皇室血亲,就那样稀里糊涂地承认了新帝。 裴家和傅家都是前朝遗臣,有多年的交情。裴府位于祥平坊的正中,府门气势宏伟,门口的两尊石比傅府的要大上一半。 守门的家丁自是认得傅府的轿子,忙把祖母几人请进去。 裴老夫人精神矍铄,柱着拐就迎了出来。傅老夫人忙上前,握着对方的手,相互地寒喧着。 珍华和芳年一起行礼,裴老夫人连声道好,请她们起身。 「芳姐儿今日这一身,让人眼前一亮。」裴老夫人打趣着,欢喜地看着芳年。 傅老夫人有荣与焉,这身衣裳配芳姐儿的长相刚好,比寻常的颜色更衬人。 裴老夫人的后面,立着一位少女,约十五左右的年纪。闻言轻哼一声,用不屑的眼神扫了一眼芳年。 芳年刚一路进府,看着熟悉又陌生的一草一木,恍如隔世。她年老时,裴府在京中已算没落,自是没有现在这么的富丽。 听到一声轻哼,她抬头,看到裴老夫人身边的少女,正是裴林越的妹妹,裴锦云。 裴锦云看不上她,前世里她嫁进来后,没少受这位小姑子的气。好在后来这口气她都出了。裴锦云出嫁后,还有仰仗娘家,每次回娘家都百般讨好她。 几人进入屋内,两位老夫人落座。 姑娘们都站着,裴老夫人笑道:「你们自去玩吧,莫陪我们两个老婆子。」 芳年收到自家祖母默许的眼神,心知必是又安排了她和裴林越私下见面。以前也有过几次,一般都是约在府中的小亭里。 几位姑娘出来,芳年朝府中花园的亭子走去。 裴锦云的任务是陪着傅珍华,这是裴老夫人吩咐的,她再不甘愿也得领着傅珍华往另一条路走。 芳年神色肃然,眼前的景致是那般的熟悉。一年四季,春夏秋冬,她在这里度过了大半生,看着树叶由绿转黄,看着花朵开了又败。 湖心的亭子里,一位青年倚着,长相斯文俊秀,端的是谦谦公子。玉白的书生长袍,头上缚着纶巾,神色略为不耐,眉宇间还有一些愁色。 这就是年轻时候的裴林越,少女时期的她觉得世间上所有男子都比不上他的一根手指。他俊秀的长相,满腹的才情都令她心动不已。 他的骨子里带着一点清高,曾不止一次地表达自己痛恨朝廷的糜败,恨自己生不逢时,未能遇明君。成玉乔入宫后,他更是彻底失了入仕之心,整日窝在内院。后来成玉乔死了,他越发的心灰意冷,不思进取。 而今,历时两世,他以年少的模样再次出现在她面前,没有中年时的那种庸俗。她惊讶于自己心情的不悲不喜,仿佛看一个寻常的陌生人般观察着他。 裴林越随意转头,望向小路中的她。 她的目光幽远,神色平静。嫣红的衣裙明艳了她的五官,眉眼更加的突出。她朝他走去,不见往日的那份雀跃欢喜。 他讶然,温润脸似被冰封住,略显僵硬。 她不应该是这个样子的,那张脸上此时应是含羞带怯,红着脸仰慕地望着自己。而不是像这样眸底平静如水,目光不见半点柔情。 裴林越晃神间,芳年已经站到他的跟前。 「裴公子,近日可好?」不咸不淡的问候,礼貌且疏离。 他不耐的眼神收起,不明白她搞什么花样。以前她非要唤他裴大哥,生怕别人不清楚他们的关系。 「尚可,傅三妹妹近日如何?」 「很好。」她答着,暗道再也没有比现在更好的。 重活一世,可以睁着眼睛避免上一世的不幸。世间之人,何人有她幸运? 裴林越好看的眉皱起,觉得她这般回答,有些奇怪。 她不应该是一上来就诉苦,质问他做诗之事吗?她不应该泪水涟涟,一脸委屈吗?怎么如此平静,平静得就像是看热闹的无关之人。 「傅三妹妹,近日可曾听到什么传言?」他终是城府不够,先问出口。 芳年淡笑,看吧,这就是她前世苦苦思恋的人,也不过如此。 「裴公子是指哪个?京中市井闲话多,芳年听到过一些,无非是谁家姑娘要许人,谁家夫人不守妇道之类的。芳年不知裴公子对这些事情也感兴趣。」 「你……」裴林越色变,心道傅芳年果然还是之前的傅芳年,心胸狭窄,无容人之量。 芳年没有理会他的脸色,似想起来一般,轻拍一下脑门,「还有一件,与裴公子有关的。都说裴公子倾心陵阳侯府的二小姐,两人郎情妾意,已在花前月下互许了终生,不知可有此事?」 裴林越的脸色更加难看,坊间竟传成这样了吗?那不是对成二小姐的闺誉有损? 「全是一派胡言,成二小姐光风霁月,怎么可能会与人私相授受?你莫要听风是雨,与妇人一般以讹传讹。」 「是吗?芳年还以为裴公子中意成二小姐,要向芳年表明呢?」 「你什么意思?」 这下轮到裴林越不解,怎么听傅芳年的意思,并不介意自己中意别人。他的心像倒了五味瓶一般,说不出什么滋味。 第二十五章 原本心仪自己的女子,突然变得满不在乎,这感觉还真说不上好。 「就是你想的意思,若裴公子真想娶成二小姐,芳年也不介意两家退亲。只不过我始终是无辜之人,就算是退亲,也不能有损我的名声。裴公子明白吗?」 他明白,却不懂她为何要这么做? 「这是你自己的意思,还是傅家的意思?」 「有区别吗?」 「当然有,自古婚姻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万没有我们自己做主的道理。」 他义正词严,她却只感到好笑。 果然是个没担当的人,怪不得前世娶了自己。一面委屈着,一面装着深情,令人不耻。 「裴公子,芳年为你和成二小姐的深情感动,不愿介在你们之间。你可知,此前我与祖母在孝善寺中,遇见了成二小姐。成二小姐多番在我面前试探,说起你与她的事情。这么一个有情有义的女子,你千万不要辜负啊。」 「她真的……」裴林越有些不敢相信,面上涌现狂喜,似又觉得不妥,努力压抑着,脸色颇为古怪。 「裴公子,你想想,成二小姐那般高傲的人。为了你都能拉下脸面,你堂堂男子,怎么能让女人出头?」 裴林越应该是信了她的话,目露深思,喃喃道:「没错,万没有这样的道理。」 芳娘冷然,深沉的目光瞄到湖边的一处树后,似有人在探头探脑,月白色的裙袂一隐而现。 她心中了然,看着傅珍华闪出身子,似乎想靠近湖边。 裴府的湖是命人挖出来的,并不大,芳年猜测着傅珍华的举动,心道真是天助。 傅珍华犹豫几下,飞扑进湖里,嘴里拼命地喊着救命。小寒急得在岸边直哭,好像才看到芳年和裴林越一般,大声求救。 裴林越方才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惊闻救命,再看到湖中挣扎的傅珍娘,讽刺道:「你们傅府姑娘的教养真是令人不敢恭维。」 他要是连这点都看不透,就白得一个才子的称号。 芳年戏谑的目光望着他,「我们傅府的教养不劳裴公子费心,裴公子是想袖手旁观,还是英雄救美?」 他自是不想去救,正想去叫人,芳年哪会让他置身事外,千载难逢的机会,怎么能白白浪费。她拼尽全力,像站不稳似的,把裴林越一撞。裴林越不设防,一下子跌进湖中。 「大姐,你不要怕,裴公子来救你了。」 接着她在亭子里大声唤人,很快府中的下人们赶来。 水中的傅珍华看到裴林越下了水,心中狂喜。其实她的脚已探到湖底,这湖并不深,她也是买通了府中的下人才知道这个秘密的。 裴林越哪能不知湖水的深浅,他往湖边游去,想脱身离开。 傅珍华拼命往这边划,他快速地上岸,怒目瞪着亭子里的芳年。芳年无所谓他恨不恨的,只要能摆脱这门亲事,管他是娶是成玉乔还是傅珍华。 两位老夫人赶来时,傅珍华已被下人用竹竿拖到岸边。傅珍华似晕死过去般,死死地闭着眼。好在秋裳略厚,不至于曲线毕露。府中有眼色的下人早就拿来披风,把她包起。 傅老夫人当下就黑了脸。 芳年适时地挤出一滴泪,装作害怕的样子,「祖母,大姐不知为何落了水,还是裴公子大义,奋不顾身地去救她。」 「傅老夫人,林越情急之下,跳入水池。后一想不妥,为了傅大姑娘的名节着想,便命下人们救她起来,还望老夫人见谅。」 裴林越立马出澄清,他本就是斯文的男子,这番解释,只让傅老夫人对他更加欣赏。 然后他深深地看一眼芳年,向两位老夫人告辞去换衣服。 傅老夫人觉得面上都在发烧,刚刚她和裴老夫人的交谈中,因为裴林越做得确实不妥当,她还占着上风。才一转眼,就来这一出,都是多年的深宅妇人,女人间的那点小伎俩大家心知肚明。 她红着一张老脸,差点把傅珍华的脸瞪出一个窟窿。傅珍华直到被抬进屋子,都还在装晕。 傅珍华被安置在裴府的客院,大夫也来看过,只道是呛了水,没有什么大碍。等大夫一走,傅老夫人脸就冷下来,命人把她抬进轿子,不管她有没有醒来,立刻回傅府。 裴老夫人挽留不住,由着她们离开。 一进府门,看到晕着的女儿,卫氏就要哭喊。 傅老夫人眼一瞪,「你敢哭一声试试?」 卫氏愕然,珍姐儿晕了,她连哭都不能哭,这是哪里的道理? 「瞧瞧你教的好女儿,我这张老脸都被她丢尽了。好的不学,尽学些歪门邪道不入流的手段。幸好林越知礼,要是碰到一个不沉稳的,我们傅家就要在京中颜面尽失。」 邢氏赶来,听到这段话,用眼神询问女儿。 芳年摇头,示意回去再说。 傅老夫人说完,看都不看卫氏一眼,吩咐不准人请大夫,便回了自己的院子。 卫氏不敢哭,忙命人把女儿抬回去。 一到房间,傅珍华就醒了。她当然不会说实话,只说自己不小心落了水。 很快,怡然院的方婆子来了。送来了两本书,一本《女德》,另一本《女戒》。并转达了老夫人的命令:大小姐禁足一个月。 卫氏不服,傅珍华忙扯着她的衣袖,示意她不要反驳。 方婆子离开后,傅珍华才说自己失足落水,丢了姑娘家的颜面,祖母怪她不够端庄,才会罚她。 卫氏气得跺脚,「珍姐儿,你祖母实在是太过偏心。这事要是搁在芳姐儿的头上,她肯定是心肝肉的叫个不停,好吃好喝的侍候着,哪里会不闻不问。」 「你还敢在背后妄议长辈,我看你也该好好背背女德。」傅万程愤怒的声音从门外传来,紧跟着黑着脸踏进房门。 他一回府,就被母亲请去,沈婆子把在裴府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是说了一遍。都是惯在官场混的人,妻子女儿的心思他又是知道的,哪里看不出珍姐儿的意图。 母亲敲打的话说得极重,坚决道若是芳年嫁不成裴府,也绝对不会换成珍华。 「爹……」 「你个不知羞的,我劝你趁早死了心。」 卫氏不依,「夫君,你怎么能这么说珍姐儿?」 「哼,我要怎么说她,娘的话说得很明白,就算是二房和裴家退亲,这门亲事也不会落到珍华的头上。」 「娘这是什么意思?」卫氏疑惑地问道,什么叫就算二房和裴家退亲,难道裴家想和二房退亲吗? 「就是话面上的意思,珍姐儿这个月就好好呆着,莫要再惹得你祖母不喜。」傅万程说完,拂袖离开。 卫氏看他的样子,就知道他要去杨氏那里,杨氏是傅芊娘的生母。 「娘……」女儿委屈的声音把卫氏的心神唤回来,卫氏心里恨恨,琢磨着明日杨氏来请来时,如何的磋磨一番。 不管大房如何人仰马翻,芳年把在裴府发生的事情告诉自己亲娘。 第二十六章 邢氏气愤交加,她知道大嫂一直以来,对于芳年许给裴家的事情都耿耿于怀。万没想到珍姐儿也是同样的想法,竟还想着靠不入流的手段来夺走这门亲事。 「娘,今日裴公子再次跟我说清楚,他退亲的决心不会变。你看他连大姐掉进水中的事情都能无动于衷,想来是不愿意与我们傅家结亲的。」 「芳姐儿,你祖母心中有数,会在心里惦量的。」邢氏对女儿再三保证,宽女儿的心。 她发现寺中回来的女儿和以前有了一些变化,说不定就是因为忧心亲事,才会变得没有以前爱笑。 芳年知道母亲在打量她,也知道自己和以前是有些不同的。但她实在是装不来一个少女的样子,索性不去粉饰,就让父母亲人都以为她变得懂事了。 邢氏想着女儿可能是因为裴林越的事情,所以变得沉闷。她心疼万分,气裴林越不识女儿的好,更气大房这个时候搅浑水。 「娘,祖母疼我,女儿知道。」芳年自知退亲不是那么容易的,只能一步步地计划着。 邢氏拍两下她的手,「好了,你今日也折腾得累了,早些歇息吧。」 芳年点头。 邢氏离开后,她靠在床上闭目细思。 前世里,裴林越至死惦记着成玉乔,若是今生,裴林越能得偿所愿,他还会不会把成玉乔放在心里一辈子。她真想看看,男人若是得到,又能珍爱多久? 如此这般地想着,她勾起嘴角。 但是…… 选秀在即,成玉乔的年纪在应选之列,不会那么容易嫁进裴府。 她睁开眼,皱起眉头。算起来,选秀的圣旨就是这几天,看祖母的样子,不像是下定决心要和裴家退亲的。 时间仓促,裴林越断了娶成玉乔的路,裴家不会轻易退亲。 这可如何是好? 她的神色带着淡淡的焦虑,三喜推门进来,手里提着食篮。 「三小姐,二夫人吩咐奴婢,说小姐您今日累了,就不用去那边用饭,命奴婢把饭菜取过来。」 芳年哦了一声。 三喜从食篮里取出饭菜,摆放在桌子上。芳年起身,端坐在桌前,三喜布菜,她举筷吃着。 「大姐醒了吗?」 「大小姐已经醒过来,老夫人禁了大小姐的足。」 芳年的筷子停了一下,傅珍华白天的举动昭然若揭,祖母怎么可能看不清楚?要真是成玉乔那边断了路,或许可以从傅珍娘那里入手。 她边吃边想着,用了一碗饭。 饭后,想消消食,这是她还是裴家老夫人时养成的习惯。 外面天已凉,三喜给她披了一件绣锦披风,替她系好带子,主仆二人出了屋子。 芳年在院子里走着,眼神不知为何瞄到树草丛生的地方,暗想着七王爷派来的人会不会就是躲在那里。 她多看了几眼,屋顶上的两个黑衣人面面相觑,他们决定等夜里就躲在那处的,不知傅三姑娘是怎么猜出来的。 淡月升起,已有大半个圆了。算日子快到八月节,至少节前不宜和祖母提退亲事事。 凭她一己之力,再加上父母的支持,想要说服祖母退亲,不是那么容易的。祖母不像她,有多一世的记忆,知晓将来。以裴林越自身的长相才华和裴府的家世,这无疑是一门不可多得的好亲事。 要是借助外力,她一个深宅闺秀,没什么门道。 身份尊贵之人,她只认识七王爷,但提到求助于他,她都不免要抖上几抖。那无异是与虎谋皮,不到万不得已,不可为之。 她百般思索,左右衡量,来回地在石子路上踩着。 屋顶上的两人紧盯着她,不知她在干什么。在他们的印象之中,鲜有官家小姐像傅三姑娘这般,暮色沉沉。 隐八脑中如醍醐灌顶,没错,就是这个词,暮色沉沉。 他用手肘推了推隐八,小声道:「你说,傅三小姐此时的模样,是不是很老谋深算?」 隐七斜他一眼,怼道:「老谋深算你个头,才识了几个字,就学会卖弄。」 隐八委屈地撇嘴,就见下面的主仆二人已经进了屋。 这一夜,相安无事。半夜无人打搅,芳年睡了个囫囵觉。 朝食后与邢氏前往怡然院请安时,便有下人来报,说宫中有旨,广昭天下:国师夜观天相,窥见福星闪现,推算断卦,算出福星为女。若得此福星,可保元朝百年安泰。 晟帝大喜,急拟圣旨,凡年在十七左右,九月至十一月出生的女子皆在参选之列。 傅老夫人深思,问身后的沈婆子,「咱们府里头,哪个姐儿是这个月份出生的?」 沈婆子看一眼邢氏,邢氏轻回:「娘,茜姐儿年纪月份都相符。」 「也好,对于她来说也是一个出路。」傅老夫人点头,命人传茜娘。 卫氏今日一人独来,暗自庆幸芊娘那蹄子年纪没赶上,要不然真让她入了陛下的青眼,杨氏还不得翻天。 至于自己的亲生女儿,她是没有想过进宫的。晟帝都年近四十了,宫里的妃嫔多得数不清,皇子公主更是生了一大串。珍姐儿就算是得宠,得捞不上什么好。 茜娘忐忑不安地进来,低着头,看起来怯懦怕生。 傅老夫人叹口气,这么个性子,进了宫先不说能不能留牌子,就算是留了牌子,在宫里怕是也斗不过别人。 但陛下的旨意在那里,怎么着也得给茜娘一些体面。当场就吩咐下去,给茜娘裁制几身衣裳,还有一些规矩也要请人来提点。 茜娘受宠若惊,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她频频用眼神求救芳年,芳年朝她轻点头,以目光安抚。 请过安后,芳年和邢氏先回院子,和娘说了一会话,离开后径直去茜娘的院子。 茜娘一人独居一处,是个小院子,离二房的院子并不近。放眼京中,谁家庶女能分得一个整院子。傅老夫人即要顾着邢氏的情绪,对茜娘又有愧疚之心,故而就默认此事。 芳年进去时,茜娘的丫头红雁正欢喜地在比划什么,见到芳年,忙低头行礼。芳年摆手,示意她先出去。 「芳妹妹,红雁说我要进宫,是真的吗?」 「没错,宫中是有旨意,凡年在十七,九月到十一月出生的女子都要进宫备选,无论官家或是平民。」 茜娘一把抓着芳年的手,「芳妹妹,我怕……」 晟帝性好美色,宫中的女子已经够多。京中的世家官员,每年不知要送多少姑娘进去,嫡女庶女都有,更别说还有国师时不时地往后宫塞人。 但选秀还是晟帝登基以来的头一回。 在前世里,这也是最后一回。 元朝自开国以来,从先帝到晟帝,都碌碌无为。晟帝更是傀儡般的存在,一个无为的帝王,在宫中,除了吃喝玩乐,美人环绕,似乎也没有其它的事情可做。 是以,宫中的皇子公主接连出生。 皇子还好,就算做不了天子,要是活到成年还能混个王爷当当。公主就比较惨,晟帝的皇姐妹们没有一个嫁在京中的,全都远嫁他国。甚至连最为偏远的弹丸小国,都派了公主去和亲。 第二十七章 朝廷如此腐败,边关竟无战事,和这些苦命的公主们息息相关。 「二姐,你听我说,此次选秀,想来人数不会少。到时候各地的秀女齐聚京中,少不得要筛选一番。那天命福女只一人,想来不会是每个人都会留在宫中。你进宫后,谨言慎行,不可多管闲事,万事小心。就算是真有什么事,莫轻言生死,等熬过去,宫中放人,你幸许能归家。」 茜娘被她这么一说,连连点头,「我听芳妹妹的。」 芳年心里其实有千言万语,但她知道,那前世的事情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她不知道前世的二姐是因何而死,也不知道她在宫中经历了怎样的事情。除了这些叮咛,她似乎什么都做不了。 她的手无意之中碰到胸前,伸进衣襟中,把通灵符取出来,放到茜娘的手中。 「芳妹妹,这……」茜娘推拒着。 「你戴着吧,是我这个做妹妹的一番心意。」 茜娘感动,倾刻泪奔。 「芳妹妹……」 芳年轻揽她,安抚般地拍着她的背,这么一个花骨朵般的少女,自己实在是不愿眼睁睁地看着她香消玉殒。 入夜后,她再一次失了觉。 外面秋风乍起,风吹落叶的声音沙沙作响。三喜的轻鼾声一如既往,均匀平缓。她扯了一下嘴角,人年纪越大,越容易失眠,倒真有些羡慕三喜。 门被人重重地推开,一个男子的身影裹夹着风闪进来。 随着男子入室,门又被人从外面关上。芳年已经坐起来,仅凭着身影,她也知道来的是何人。 但这一次与前次不同,前次七王爷是冷静的,而这次他身上的炙热之气,她在远远就能感觉得到。 黑暗中,她看不清男人的脸。要是她看得清,就能看到他脸上的青筋已经暴起,眼底腥红。 元翼脑子尚还清明着,他一进入室内,闻着沁脾的女子馨香,觉得体内的燥热更盛。 他入目之处都是她的颜,她的色。 那颜色引得体内的毒越发的叫嚣着,差点冲破他的理智。 芳年的心都提到嗓子眼,想着今日怕是难逃被人喝血的命运,颇有些认命地伸出手。 皓白的手腕,纤细的玉指,似在召唤着他。 他捉住她的手,倾身上前。虎目熊熊处,皆是她的粉面红唇。芳年惊得睁大眼,想摆脱他的钳制,奈何男人猿臂似铁,她挣了几下都没能挣脱,反倒地弄乱了自己的衣襟,寝衣滑落肩头,她全然不知。 那浑圆的肩头发出莹玉般的光,他的目光艰难地从她的唇移过去,脑子里轰轰作响,似千军万马。 体内的毒达到顶点,全身血脉偾张,要是自己就这般要了她,是不是马上就会暴体而亡? 神智中尚存的清明支撑着他,他的视线中仅存那一抹莹白,猛地张嘴咬上去,牙齿深陷,血丝冒出来。 甘甜的血,舒缓了他的毒,带回他的理智。 芳年觉得此时的他,就像传说中的吸血鬼般,她能感受得到他吮了几下,被咬的地方又痛又麻。 他们身子相贴,她被浓烈的热气笼罩着,随着热气渐散,男子的头颅慢慢抬起,眼里闪过厌恶。不知是厌恶她还是厌恶他自己。 一个快速起身,他瞬息之间离她三尺远。 她赶紧拉好衣襟,不顾肩头的痛楚。 男人的目光在黑暗中诡异难测,心里涌起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这女子,对他的影响甚大。 两人默不作声,在寂静的室内,只闻她略为急促的喘气声。而他早就调整好内息,轻不可闻。 芳年的心还在狂跳着,暗忖着这七王爷莫不是练了什么邪功?要真是如此,自己根本就不可能摆脱他,要是不能摆脱,总不能白白失血。 她舔舔唇,清了一下嗓子,「王爷,想必臣女的血对您而言是十分有用的。那若是臣女嫁了人,恐怕王爷您就不能如此随心所欲。」 「本王心里有数,你以为你还能嫁人?」 他什么意思,难道她今生连嫁人都不行了吗?那不是要一辈子当个老姑娘? 「王爷……」 「怎么?你就那么想嫁人?」他的语气冰冷,带着寒气。 芳年立马闭了嘴,先把嫁人这事丢一边吧。她一个活了七十岁的老妇人,嫁不嫁人的倒没所谓。 「不是,是还有一事相求。臣女的二姐,要进宫备选,还请王爷行个方便,让她活着出宫即可。」 「好。」 男子清冷的吐出一个字,冰玉相击。 这下轮到芳年诧异,她以为他会断然拒绝,没想到他这般爽快,倒让她省略接下来的说辞,干巴巴地道了一声谢。 转念想着,是自己用鲜血换来的,心头释然。 男子的气息早已调整,她猜着,他的病应该暂时压制住了。真不知道他是中毒还是身有隐疾,或是如她之前所想的那般练什么邪功。 「王爷,您这病几时能医好?」 「怎么?怕了?」 「臣女是担心王爷,看您的样子,发起病来颇有些凶险……」 「病?你来说说,本王得了什么病?」 这她可说不出来,前世里,她从没有听说过,也没有见过得此病的人。看起来并不像是病,反倒是像……采阴补阳。 后面四个字,她小声地嘀咕了一下。 他五感敏锐,她自以为无人听见,他却听得清清楚楚。这女子以为他是练邪功走火入魔? 采阴补阳…… 他不过是喝点她的血就称为采阴补阳,他真怀疑她知不知道采阴补阳的意思。 「傅三姑娘一个闺阁女子,都哪里听来的污秽,采阴补阳这个词不应该是你知道的。」 芳年惊讶地想,她那么小声,他都能听到,以后说话可得小心一些。 她慢慢地想到那些个鬼怪野史中提到的采阴补阳,似乎……她的脸不可抑制地红起,天可怜见的,她虽然活了七十岁,还没有经过男女之事。 光是想想,都觉得臊得慌,忆起在山洞时见过的景色,眼神不由自主地往他身下瞄。即使是看不见,脑海中也自动浮现出那狰狞的画面。 要是…… 她猛地摇头,不……不能再想。 元翼把她脸色的变化尽收眼里,看来这女子是明白了采阴补阳的意思。要是他真的能够……恐怕刚才…… 她的血和寺后的寒潭一样,只能压制他体内的毒,不能根治。不过相比泡那刺骨的寒潭,喝她的血要省事得多。 若为以后方便,这个女人他也应该放在眼皮子底下。 「这毒能令人活到一百多岁,皇儿……你切记,不能动欲……不可娶妻……你要替父皇好好地看着这江山……熬到国师死后……」 那个弥留之际的帝王,满含期望的眼神,那一声声的叮嘱。他此刻想起,心里越发的冰冷,眸底寒沉沉的。 长命百岁? 他何曾想过要活百年,父皇懦弱,斗不过国师,把责任强压在他的身上。那时候自己不过是刚过六岁生辰。 第二十八章 母妃是难产死的,他在皇子中行七,和大皇兄差了十几岁。可能是因为一来他年纪小,二来他没有生母庇护,国师没怎么注意到他,让他捡了一条命。 大皇兄底下的二皇兄和三皇兄是国师弄死的,为了就是没有年纪相当的皇子争抢大皇兄的帝王之位。 四皇兄五皇兄六皇兄也没能活下来,不知是被弄死的还是夭折的。 父皇去世时,宫中除了成年的大皇兄,就是六岁的自己和三岁的十皇弟。他和十皇弟之间的皇子们,当然都夭折了。 元氏江山,不如说是国师手中的一个玩偶。国师能建立起元朝,就能把元氏子孙杀得一干二净,像前朝一般。 父皇命他活着,他仅是活着而已。 眼前的女子明明是害怕他的,偏还强做镇定。 他勾起一抹笑,「你担心本王?我看你心里巴不得本王早死吧!」 「王爷,臣女绝没有此意。」芳年说着,面露惶恐之色,生怕他一个不喜,随手就结果她的性命。 「你最好不要动歪心思,否则……」 「臣女不敢。」 她确实是不敢的,七王爷的性子阴晴不定,她实在是拿不准,不敢拿自己的小命去与他抗衡。 肩头的痛楚仍在,他咬得狠,想必已留下深深的齿印。 黑暗中的男子又朝她走来,她全身的汗毛都根根竖起。他还想做什么? 男子近到床前,俯身,一把拉下她的衣襟,湖绿的抹胸露出来,细细的带子绕在颈子上,白得耀眼,湖绿的颜色映衬下,更加如玉般。他眸底一暗,强迫自己看向肩头,那处咬印血迹斑斑。 她骇住,以为他还要再咬上一口。 他从怀中拿出一瓶药,洒在她的伤口上,再把药瓶随意丢在床上,「每日清洗过后洒上,不出七天可痊愈。」 说完,他厌恶般地放开她,深吸了几口气。不太能明白自己方才的举动,仅是看她皱眉就失了分寸,心里涌起的那份悸动太过陌生,陌生得想抗拒。一个不安分的女子,哪里配得上他亲历亲为。 芳年被他弄得差点一头雾水,既然这般嫌弃她,为何还要扒她的衣服? 她快速地把寝衣整好,尽量面无表情。 要是寻常的闺阁女子,遇到这样的事情,会有什么反应呢?哭着喊着要他负责,还是哭哭啼啼地要死要活? 可惜她不是,她一个老妇人,活得久,看得透,哪里还在乎这些虚名。 仿佛是一阵风过去,门开了又关,屋子里男人也没了踪迹。 她朝黑暗的屋顶翻一个白眼,在心里咒骂一声,摸到那瓶药,重新躺下。 晨起时,她眼底乌青,一副没精打彩的样子。 三喜要上前替她宽衣换服,她一惊,记起肩头的咬印,「你们忙你们的吧,我自己换。」 她接过衣裳,自己走到屏风后面,三喜和四喜互看一眼,皆不作声。 芳年自是不会向丫头们解释什么,不过是自己穿衣而已,想来也没有什么可以大惊小怪的。三喜和四喜确实没有多想,两人各自整理着床铺,归置要洗的衣裳。 不多会儿,芳年就换好了衣服,坐在妆台前。四喜上前,替她梳洗上妆。 今日逢三,要在祖母的院子里用饭。再过两天就是满月节,照前世的记忆来看,二姐明天就要离家。 晟帝心急找到福星,京外的女子们由各地户籍司造册登记,再送到京中。此一来,最快也得要半个月,远些的地方则需费两个月方能进京。 京中及京外方圆百里的姑娘们先一批进宫,以备国师相面。 傅老夫人命厨下准备丰盛的席面,算是给茜娘饯行。 芳年打扮妥当,先去给邢氏请安。 邢氏和傅万里都在,两人不知在说些什么,芳年进去时,夫妻二人齐齐停住。芳年眉眼未动,瞧着他们脸色的不自在,猜想着是在谈论二姐的事情。 「爹,娘,女儿来给你们请安了。」 「你这孩子,恁地多礼。」邢氏嗔声,透着宠溺。 「爹,娘,儿子来给你们请安了。」 傅兴明和傅兴齐哥俩进来,作着揖,邢氏嗔怪道:「你们兄弟二人,又耍什么宝?」 「姐姐请安就是多礼,我们请安就是耍宝,娘的心也太偏了些。」抱怨出声的是傅兴齐。他虽嘴上抱怨着,脸上却没有半点不平。 邢氏知道小儿子惯会耍宝,做势要打。傅兴齐闪了几下,躲到芳年的后面。 「……咳」傅万里以咳示警,傅兴齐收敛起玩闹的样子,正神起来。 邢氏起身,整理衣裙,和傅万里走在前面,姐弟三人跟在后面,一家人前往怡然院。 芳年饱含笑意的眼神一直看着自己的两个弟弟,深觉得能重活一次真是再好不过。 「三姐,外面传得厉害,说裴公子和成二小姐私订终生,暗通款曲……」傅兴齐神神秘秘地凑到芳年的跟前,说了这么一句。 芳年诧异地停住脚步,这流言传出的时机太巧了些。 「三姐,你不生气吗?」傅兴明白一眼弟弟,关切地询问芳年。 「没什么好气的,他们说的是事实。」 这下两兄弟都停下来,诧异看着芳年。前面的傅万里回头,「你们姐弟几人嘀咕什么?」 「没什么。」芳年答着,对两个弟弟低语,「此事容后再谈。」 路上,碰到大房一家。 大伯傅万程和大伯母卫氏还有两位堂兄,傅兴昌和傅兴盛,以及低头跟在后面的芊娘。 傅珍华因为禁足,没能前来。 卫氏的脸色不太好,邢氏和她打招呼,她不冷不淡地应着。想到自己的女儿,再看看跟在后面的庶女,心里越发的恼恨婆母偏心。 同样是有庶女,二房就可以光明正大地不把庶女当回事。而她呢,无论是去哪里,都撇不掉庶出的芊娘,老太太的心真是偏到没边。 招呼过后,大房走在前面,二房随后,一起走进怡然院。 每月逢三的日子,傅老夫人总是精神抖擞,早早起床。 院子里的下人多年来已习惯在这样的日子忙碌,厨房里一片热火朝天。两房人从朝食到晚饭,都要在怡然院里用。 一行人进了屋子,没多会儿,茜娘低头含胸地沿着门边进来。和往常一般,默不作声地站到二房人的后面。 「茜姐儿明日就要进宫,要是造化好,以后我们府里就要多一位娘娘了。到时候啊,家里的姐妹们谁不巴结。」卫氏突兀的声音响起,茜娘瞬间白脸。 傅老夫人不快地看了一眼大儿媳妇,「姐妹之间,说什么巴结不巴结的。」 傅万程也埋怨地瞪了一下卫氏,卫氏挤着僵硬的笑,圆场道:「娘,看我,就是不会说话。」 邢氏面色平静,大嫂向来都是这样,逮着机会就阴阳怪气的。 下人们开始端碗摆盘,傅家人依次坐好。 用过朝食后,傅老夫人有话要说,命儿子媳妇留下。 她笑着对孙女们道:「茜姐儿明日就要入宫,姐妹在家里要多亲香,今日没事,你们就一起说说话吧。」 第二十九章 芳年看一眼邢氏,邢氏微不可见地点头。 得到母亲的允许,芳年便和茜娘芊娘一起离开屋子。 少女们的身姿消失在门口,邢氏还在看着,傅万里伸手捏了一下妻子的手,快速地放开。 「这么多年,委屈你了。」 「夫君说的哪里话,妾身这辈子的福气,都是芳姐儿带来的。只是茜姐儿……」 余下的话她没有出口,傅万里已经明白,「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茜娘的生母,是两人之间的禁忌。邢氏知道不能怪别人,也不应该迁怒茜娘,但她没有办法做到视庶女如己出。能在吃穿用度上照顾庶女,是她最大的让步。 傅万里知道妻子的心结,从来不强求妻子待茜娘如亲生。 他们说话的声音十分的小,看在卫氏的眼里就是两人一大把年纪,还在打情骂俏。她露出不屑的神情,实则心里十分的羡慕。 芳年几人在外面,芊娘提议去看傅珍华。茜娘望着芳年,芳年点头。 傅珍华此时,正在房间里发脾气。她落了水,祖母不仅不心疼,还禁她的足,这是哪里的道理? 小寒战战兢兢地进来,说其它三位小姐来了。 傅珍华黑着脸,「她们来做什么?来看我的笑话吗?」 话虽是这般说,脸色却是变了几变,转换成若无其事的样子去见妹妹们。芊娘先芳年和茜娘一步进去,她上前就嘘寒问暖,傅珍华找到了台阶,说自己落水后身子微恙,所以今天才没有去祖母的院子。 芳年和茜娘自是不会戳破她的心思,芊娘扶着傅珍华重新靠在床上,傅珍华做出头晕的样子。 「大姐,你还不知道吧,二姐要进宫选秀了。」 傅珍华哪里会不知道,她嗯了一声,「恭喜二妹妹。」 茜娘低声还谢。 芊娘瞄一眼芳年,又道:「大姐,不止二姐要进宫,听说成家的二小姐,也在秀女之列。」 「真的吗?」傅珍华激动地出声,意识到不妥,马上掩饰道:「成家二小姐进宫,那被选上的可能性极大,二妹进宫后,可得好好和成家二小姐攀好交情,说不定还有得到提携。」 她面容因为激动,泛着红晕,心里乐开了花般。成玉乔要进宫,裴公子那里就没有了念想,到时候…… 不,到时候,也没她什么事。 她隐晦地看一眼芳年,芳年挑下眉,回敬她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昨夜里得了七王爷的话,芳年自知,今生别说嫁进裴家,怕是嫁人都无望。她心里反而安定下来,不嫁人未必是坏事。以两位弟弟护她的性子,她就算是老死娘家,只怕也比前世过得好。 至少,她能承欢父母膝下,等弟弟们各自成亲生子,她还可以帮忙带带侄子侄女。 傅珍华这是听到成玉乔要进宫,之前对成玉乔的敌意复转回到她的身上。 芳年皱着眉,「那可如何是好?外面都传遍了,说裴公子和成二小姐私订终生,这下成二小姐要进宫……」 「你说什么?三妹妹,什么时候的事情?」傅珍华急急地追问。 「我也不太清楚,就是听了那么一耳朵,还没来得及细问,正准备派人出去打探呢。」 「你怎么能糊涂至此,裴公子是你的未婚夫,岂可由得别人搬弄事非,蜚短流长。」傅珍华一脸怒其不争,忙把小寒唤进来,命她找个人出去探消息。 茜娘担忧地看着芳年,不知该如何安慰嫡妹。 芳年给她一个安抚的眼神,对傅珍华道:「大姐,看到你无事,我心里好受多了。二姐明日就要进宫,还有许多东西要准备,我们就不打搅了。」 芳年说着,拉着茜娘起身。傅珍华满心里都在想着裴林越,抓心挠肝地想知道外面的流言究竟是怎么回事,哪会留她。 一出傅珍华的院子,茜娘忧心道:「芳妹妹,外面那话传得……你不要难过,裴公子不是那样的人。」 「二姐,裴公子是什么样的人,我心里有数,你不用替我担心。再不济,我在家中上有祖母和父亲母亲,万事都由他们作主。你独身进宫,切记不可行差踏错,凡事三思而后动,遇事不要慌,保命要紧。」 「芳妹妹……」 「二姐,走吧,去你的院子。」 茜娘想着嫡妹说得对,姻缘之事,哪能随姑娘家自己的心意。祖母和父亲母亲那么疼爱嫡妹,必不会让她受委屈。 两人来到茜娘的小院子,红雁的眼睛肿肿的,想是哭了许久。进宫不能带丫头,茜娘的东西不多,她只身进去,仅能带些随身的衣物。 「奴婢见过三小姐。」 芳年道:「你有心了,你家小姐很快会回来的。她进宫后,你替她好好守着院子。」 「借三小姐吉言。」红雁说着,并不太信芳年的话。 茜娘自己也是不信的,但嫡妹能出言安慰,她心里是感激的。她强自忍着心头的恐惧,努力装出欢喜的样子,「三妹妹说得不错,我过不了多久就会回来的,红雁你不用太担心。」 红雁低头,泪珠滴到地上。 再多的安慰话,芳年说不出来,只能再三地交待茜娘,在宫中要自保,万不可掺和到秀女们的争斗当中。 茜娘应着,白着一张脸,眼里泛起泪花。 芳年叹息,想着前世,越发的怜悯。 接下来一整天,芳年都陪着她,和她一起去祖母的屋子用饭,再和她一起离开怡然院。 今日一天和二姐说的话,比上辈子两人说过的话加起来还要多。 一大早,茜娘就坐着一顶轿子离开了家。送行的只有芳年和府里的管事婆子丫头。望着那顶绿呢轿子渐渐走远,芳年的心沉甸甸的。 陛下寻福女心切,竟如此等不及。明天就是满月节,姑娘们不能陪在亲人跟前团个圆,就要被送进宫里。 这一去,多半都是回不来的。 她立在门口,手还朝远去的轿子的挥着。前世里,进宫的秀女们多半都被留下,死的死,当美人的也有,更多的是充做宫女。 但愿不久后,二姐能活着出宫。 她神色略显怅然,沈婆子轻叹一声,道:「三小姐,二小姐吉人有天相,会平安的。老夫人交待奴婢,等送完二小姐,通知三小姐您去怡然院一趟。」 「知道,我这就去。」 芳年收回视线,跟着沈婆子前往怡然院。 傅老夫人头戴抹额,端坐在椅子上。她手中握着一串佛珠,手拔动着油润的珠子,嘴里喃喃,不停念着阿弥陀佛。 芳年轻手轻脚地走进去,她睁开眼,示意芳年坐在凳子上。 沈婆子知趣地离开,把房门轻带上。 「芳姐儿,前次你与祖母说的话,祖母思量了许久。林越是有不对的地方,但眼下成家二小姐进宫选秀,就算不是福女,以陵阳侯府的家世,被留在宫中的可能性很大。」 芳年猜到祖母要和她说的就是这个。 「芳姐儿,林越是个不错的孩子。你对他有情,等日后成了亲,他必会瞧出你的好。裴家家风是正的,裴老夫人疼爱你,我们两家知根知底,这样的婆家再好都没有。天底下大多的男人少年慕艾,也是常理。」 第三十章 「祖母……」芳年抬起头,「祖母可曾想过,世间还有另一种男子,痴情堪比守节女。他们为了意中人,或终身不再娶,或一生不碰其它的女子。」 「这……」傅老夫人皱眉,世上有这样的男人吗? 当然是有的,七王爷就是京中有名的痴情汉。 「祖母,要是裴公子是这样的男人,您还会认同这门亲事吗?」 「芳姐儿,不会的……」傅老夫人并不相信,天下痴情男子何其少,她不相信孙女会那般倒霉,裴家的孙子就是那样的人。 芳年低头,她真想告诉祖母。会的,裴林越纵使算不上痴情男,可他确实为了成玉乔,一辈子没有碰过自己。 「祖母……孙女不想嫁!」 「什么?」傅老夫人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芳年以前是多么的倾慕裴家孙子,怎么如今态度大变,竟说出不想嫁的话。 芳年面色坚定,直视着祖母的眼睛,「祖母,自裴公子去年与孙女表明心迹以来,孙女心痛万分,时常想着嫁过去会是什么样的光景。眼下成玉乔是进了宫,可您听听外面的传言,说他们已经……这样的男子,孙女嫁过去还有什么意思。」 「芳姐儿……传言不可信。」 「空穴来风,未必无影踪。」 傅老夫人老而世故的眼,透露出鲜有的疑惑,她不明白往日温软的孙女,什么时候变得这般果决。 难道真是情之一字伤人心,芳姐儿被林越伤得狠,心态都变了。 「芳姐儿,你可知道,若是退亲,对于女子而言意味着什么?」她盯着孙女的眼,想从对方清澈的眸子里看出一丝动摇。 但是她失望了,芳年的眼里坚决如故,半点都没有犹豫。 「祖母,我知道,但比起一辈子的痛苦,退亲之痛是短暂的。再说现在谣言漫天,是退亲的好时机,相信知晓内情的人都会知道,退亲是我们的无奈之举。」 傅老夫人有些头痛,她是疼爱三孙女不错,但要赌上傅家的名声和府里姑娘的姻缘,她有些拿不定主意。 「芳姐儿,你先回去吧,此事容祖母再想想。」 「是,祖母。」 芳年起身,走到门口处,回过头,惨然一笑,「祖母,之前在孝善寺时,孙女曾对佛祖许了一个愿望。若是嫁进裴家,日子不顺遂,芳年愿青灯古佛,常伴佛祖。」 「……芳姐儿。」傅老夫人愕然,望着孙女掩面离去。 怡然院的大门外,徘徊的芊娘看到掩面跑出的芳年,吃惊问道:「三姐这是怎么了?」 芳年放下袖子,脸上虽无泪迹,却也伤心悲恸。方才那话是她胡诌的,前世她虽没有青灯古佛,然孤寂之感比起相伴佛祖,只多不少。 「没什么,不过是听到一些事,伤心而已。」 芊娘这次正是奉了珍华的命,来打探的。 「那些话,三姐听听就罢了,哪能往心里放。要芊娘说,都是成二小姐不知检点,才会惹出诸多事非。你说陛下要是耳闻此事,她名声尽毁,八成会被送出宫的。」 那才好呢,芳年暗道。 不过前世里,成玉乔是封了玉妃的,那时没有流言一事,她有些不太敢肯定。 「我不是为了这事。」芳年摇头,她前世早就熬干了情份,今生哪里肯再为裴林越牵挂半分。 「不是这事?」芊娘讶然,「三姐姐还能因为什么?」 「我是因为二姐进宫一事……」 芊娘不以为然地道:「三姐你在这里难过什么,二姐去宫里享福去了。以后当上宫妃,造化大了去,你莫要白白伤心。」 在别人看来,一个不受宠的庶女,能进宫博前程是最好的出路。芊娘也是这般认为的,她和自己的生母杨姨娘私下遗憾许久,恨不得提前几年出生。 她腆着脸巴着大姐,不管嫡母的冷脸,还不是为了将来的亲事。大姐但凡是念着她半点好,在嫡母面前说上一两句好话,自己就能嫁个富户人家做主母。 芳年知道她的为人,也清楚她的处境,虽说不上同情,但淡不上讨厌,各自谋前程而已。 遂不想与芊娘多话,周旋几句后辞别,直奔自己的院子。 院子外面,站着一个男子,一身的锦衣华服,翩翩如玉。 裴林越寒着脸,直挺挺地守在芳年的院子门口。四喜在路上等着她,见她现身,忙上前低语,「三小姐,裴公子来了。不知怎么回事,都没有派人通报。」 「知道了。」 芳年命她和三喜都先进院子,自己要和裴林越好好谈谈。 院子旁边有处小径,平日里鲜有人来往,芳年往那边走,裴林越抬脚跟上。 「我问你,外面的传言是怎么回事,你不要告诉我,此事与你无关。」 「是与我无关。」 裴林越冷笑,斯文的脸看起来颇有些气急败坏,「怎么可能与你无关,这样的话,我之前就在你的嘴里听到过。」 「那刚才那句话,你同样是在我嘴里听到的,你为什么不信?」 他被将住,完全料不到她会诡辩如斯。 芳年对他没了情意,说起话来自是毫无顾忌,「裴公子,我觉得无论是谁散的谣言,对你而言,都是大有益处的。」 「益处?毁了我们的名声,哪里来的益处?」 「因为这流言,有可能令成二小姐落选。你想想看,她落选出宫,你们才有可能,要不然,你只能遥望着皇宫,日夜黯然神伤。」 芳年平淡地说着,言语中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讽刺。眼前的男子,可不就是那样过了一生。 裴林越义正辞严,「我堂堂男子,怎么能行趁人之危的事?」 「趁不趁人之危,那是你的事情。我只能说,传言不关我的事,我捞不到半点好处,何苦枉做恶人?」 她这话说得裴林越有点迷茫,要说以前的傅芳年,他是相信她不可能会有这心思。但上次在湖边发生的事情,有些不太对劲。 他清楚地记得,是傅芳年把他撞入水中,就是想上傅珍华攀扯上自己。转念一想,不太合常理。自己好歹是京中有名的才子,傅芳年不可能那么傻,把自己拱手相让。 「裴公子,你大摇大摆地闯到我们傅府,不经通传就到了我的院子,不正是在毁我的名声吗?你此举与别人有何区别?」 裴林越想说她是自己未过门的妻子,又觉得那样说过不了自己心里的坎,索性不答。 他此行确实冒失,不知为何,许是前次傅芳年的行为,让他产生烦躁之感。乍闻京中谣言,直觉是她想摆脱自己想出的计谋。 到现在为止,他还是坚信自己的感觉。就是因为这样,他心里更加不是滋味。她如此急于摆脱这门亲事,难道是傅家另有打算? 「傅三姑娘伶牙俐齿,裴某辩不过你。」 芳年斜睨他一眼,她毕竟不是真正的十六岁少女。水灵大眼中流动的不是姑娘家的灵动慧黠,而是饱经世事的深邃与了然。 裴林越在她的目光下,眼睛开始躲闪。他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有心虚之感,仿佛自己心里阴暗的地方,在傅三的眼中无处遁形。 第三十一章 傅三还是那个傅三,却又不像之前的傅三。怪不得圣人曰,女子难养,诚不欺他。前段时日还情意绵绵,转眼就能绝情断爱,冷眼相对。 也好,他本就不欲和她纠缠。她断得干脆,免得他费心摆脱。 芳年见他躲着眼,不由低笑垂眸。重活一世,许是心境不同,前世那个伤心欲绝的少女,她都不敢相信那是自己。 她抬眸,看着自家父亲从路的那头走来,立马露出委屈的神色。 裴林越也看到傅万里,作揖行礼,「小侄见过傅世叔。」 傅万里走得急,心中微怒,压抑着火气,「裴贤侄来得突然,怎么没派人通报一声?」 「爹,裴公子是来质问女儿的,他怀疑外面的传言是女儿指使人散播的。」芳年愤然出声,话里带着哭意。 「傅世叔,小侄并未怀疑三姑娘。」裴林越急着解释。 「你分明就是跑来质问我的……」芳年仿着自己年少时的样子,娇俏地跺脚,似是羞愤难当,夺路跑进院子。 傅万里心疼不已,看向裴林越的眼神都没有温度,做出一个请的姿势,「裴贤侄,我们去前面说话。」 裴林越懊恼着,看到哭着离去的芳年,心头涌起莫名烦躁。 傅万里没有好脸,带裴林越到前院的书房,狠狠地训斥一顿。 他是长辈,按两家的交情,纵使没有亲事,也是裴林越的世叔。再者裴林越此事做得确实不妥当,哪有男子冒然直接进府寻女眷说话的。 裴林越低着头,任由傅万里教训着,半句都没回嘴。他心不在焉,满脑子都是傅三的样子,她的冷漠相对,她的羞愤离去。哪一个是真实的,哪一个是陌生的,他自己都弄不清楚。 傅万里把心里的怨气倒个干净,瞧着裴家世侄态度不错,虚心受教,只觉得满腔的火撒到水塘里,消失无影,带着憋闷。 裴林越等到他开口送客,才行礼离去。 傅万里盯着他的背影,暗道可惜。裴家世侄在同龄人当中,算是难得的人才。若他真和成二小姐暧昧不清,女儿不能嫁进去。 裴林越到来的这件事情,不足半个时辰,就传遍了全府。 傅老夫人气得肝痛,直呼裴林越鲁莽。珍华听到芊娘的叙述,觉得心头畅快。成玉乔进了宫,她现在的敌对的人又变成自家堂妹,喜闻芳年受气,差点拍手叫好。 芳年这厢做足了样子,裴林越登门责怪她,无论是祖母还是父亲,怕是都要好好掂量这门亲事。 做戏做全套,晚上她自然推说没胃口,半筷子都没有动,连水都没喝上一口。 夜里,她饿醒过来,觉得嗓子干得冒烟。她咳了几声,翻起身,唤着三喜的名字。 黑暗中,一杯水递到她的面前,她伸手接过,一饮而尽。 突然,熟悉的气息盈满鼻息,她僵住身子。 不是吧,七王爷又来?他夜里都不睡觉的吗?怎么天天来她的房间。 「……王爷」她试探着出声。 「嗯,本王亲自端茶,傅三姑娘有没有受宠若惊?」清冷的男声响起,略带嫌弃。 她哪里有受宠的感觉,只觉得心惊肉跳。忙自己起身,摸索着把杯子放回桌上。 暗夜中,男子高大的身影立在一边,看着她如受惊的小兽一般跳进被子里,只露小小的脑袋。 饶是芳年再惜命,心里也染了怒气。他这般天天来扰她的清梦,往后她哪里还敢睡觉。 「王爷,您夜夜出现,难道不用睡觉吗?王爷您如此不爱惜身体,臣女看得心疼。」 「本王亦觉得十分不便,这是最后一次。」 芳年暗喜,琢磨着他话里的意思,难道以后他都不会出现了吗?会不会是他的病好了,所以用不着她。 她脸上的表情被他悉数纳入眼底,眸色瞬间阴霾,这女子是不是高兴得太早?她就这般迫不及待是摆脱自己,可惜他偏不能如她所愿。 「傅三姑娘很开心吗?」夹杂着森冷的男声,如冰锥子一般。 「……臣女是替王爷开心,王爷不来找臣女,必是病好了。臣女在此恭喜王爷,祝王爷身体康泰。」 「本王何时说过病好了?」 她一愣,没好? 那他还说以后不来寻她,莫不是哄她开心? 「……那王爷的意思是……」 她脸上的喜悦散得一干二净,他眼眸一冷。这女子惯会口是心非,她就不怕自己一个怒火,要了她的小命。 「好大的胆子,敢探本王的话!」 他的身影一动,像一阵风般片刻来到她的跟前,俯视着她。 「……臣女不敢!」 「本王看你敢得很。」他高大的身子笼罩着,锦被中的女子戒备地望着他。 她双手捏着被子,乌发铺开,瞪着大眼,稚嫩中透着媚气,引得人心绪翻滚。 黑暗中,男子的喉咙滚动一下,快速离远,旋着门消失在屋内。 「疯子!」 芳年低声骂一句,看着自己关上的门,气道:「谁啊?」 外面无人回答,隐八关好门,快速地飞上屋顶。 门是从外面关上的,她想着,应该是七王爷派来监视的人所为。自己一举一动都在别人的眼皮子底下,更甚的是,陌生的男子可以大摇大摆地在她的闺房中随意进出。这般想着,她怒火中烧。 这日子简直没法过了。 第二天,恰逢满月节,她闷在房间里,闭门不出。 邢氏来了两回,瞧着一夜之间憔悴的女儿,无比心疼。 「芳姐儿,林越这次真是不像话,昨日你爹已狠狠教训过他。你祖母那里必然得到消息,娘早上请安时提了想退亲的意思。看你祖母的样子,并未出声反对,依娘看,此事怕是能成。」 听到自家亲娘的话,芳年精神头好一些。她当然不是为裴林越伤心,而是昨夜被七王爷一搅,失了觉。 三喜有眼色地把饭菜热后端进来。她饿得狠,快速又不失优雅地扒完一碗饭。 邢氏长舒一口气,芳姐儿想退亲,她是支持女儿的,又怕做错了。看到女儿现在的模样,才觉得千好万好不如女儿心情好,裴家那门亲事退就退吧。 用完饭,再消消食,就到了未时。昨天进宫的茜娘回了府,满府大惊。 茜娘是自己走回来的,她走得腿似灌泥般,双颊泛红,额间被汗水浸湿的发贴着。饶是如此,她脸上还是掩不住的欢喜,精神尚可。 芳年是最欢喜的,看来今生今世,二姐不会早逝了。 卫氏瞧不上她般地喃咕一声,「还是真是上不了台面。」 这么好的机会都白白流失,进了宫不到两天就被送出来,可见是有多么的不受皇家待见。 傅老夫人倒是没什么失望的,她简略地问了几句,得知进宫的三十多位秀女,今天出宫的,只有茜娘和成家二小姐。 成玉乔出宫后,上了成家的马车,邀茜娘一起。茜娘想到她勾引嫡妹的未婚夫,断然拒绝,哪怕走断腿也不坐她的车子。 不仅是傅老夫人,卫氏和邢氏都是满心疑惑。 第三十二章 「这是为何?」 「祖母,是淑妃……」 芳年经她一提,记起此女。淑妃听说曾是国师的挂名弟子,颇会相面养生之术,深得晟帝的信任。 「她说了什么?」傅老夫人问道。 「她说孙女是孤苦之相,还说成二小姐面泛春桃,若留在宫中,祸国殃民。嫁进寻常人家,则是搅家精。」 芳年莞尔,淑妃说得倒也没错。成玉乔前世入宫,别人说她是祸国妖女。要是寻常人家,可不就是个搅家精。 她现在还真盼着裴林越能得偿所愿,娶了成玉乔。 「怪不得……」卫氏不屑地道:「那成家二小姐,活生生一个搅家精,搅家精本事大,害得别人家也不得安宁。」 她是意有所指,傅老夫人冷眼一瞪,「休得胡言,莫要惹祸上身。」 卫氏闭了嘴,脸色忿忿然。 茜娘低着头欲言又止,等离开怡然院,无人时悄悄拉着芳年,小声地道:「芳妹妹,我听到有宫女们小声议论,说宫里住得挤,几位娘娘吵翻了天。」 芳年哑然,前世只听闻晟帝喜好美色,宫中年年添人,不成想到竟多到住不下。 姐妹二人回了茜娘的小院子,摒退丫头们,茜娘把在宫中的遭遇说了一遍。 昨日她被送到宫门口,有司礼的太监查验她的生辰和官府开的户籍文书,才放她入宫。 此次符合年岁的女子并不多,京中和京外方圆百里的加起来不过三十人。这三十人一入宫,要先通过宫中嬷嬷们的验身。 轮到她时,她被带进一间屋子,里面摆了一个奇怪的东西,像是用玉雕成的凤凰。 嬷嬷们先是命她净手,再用布巾擦干手,紧接着,一个嬷嬷拿出一枚长长的针。她吓得差点要哭,那嬷嬷面无表情地抓着她的手,猛地扎进手指中,血珠子冒出来。嬷嬷把血珠子挤到玉凤凰上面,血顺着凤身滴下来。 直到血滴够了,嬷嬷松开她的手,道:「替天择福女,此乃天机,今日之事,不可向旁人吐露半字,否则自有天遣。」 芳年越听,眉头越皱,这择福女一事,听起来怎么如此诡异。 茜娘看起来还是心有余悸的样子,吞吞吐吐地呢喃着,「那屋子好奇怪,旁边的幔帘是黑红色的,好像藏了人一般。」 她这一说,芳年心头的怪异之感更加强烈。 茜娘怀着兴奋的心情出宫,走了许久的路,还和芳年说了这么久的话,脸有倦色。芳年命红雁进来,侍候自家小姐休息,自己则去了父母的院子。 傅万里夫妇不在,下人们说去了怡然院。 怡然院内,夫妇二人再次提出退婚。 「娘,那成家的二小姐出了宫,还不知要出什么祸事。林越那孩子为了一个女子,都跑到府里来责备芳姐儿。眼下没嫁进去都这般,要真成了亲,哪里还有芳姐儿的活路。」 邢氏说着,用帕子按下眼角。 傅老夫人何尝不知道裴林越的举动意味着什么,那是根本就没有把傅家放在眼里。 但结亲不是结仇,要是退了亲,怕是就真结下仇。 「再缓缓吧,年轻人做事太冲动,林越是有分寸的孩子,何不再观察一番?」 「娘……」 「好了,我是芳姐儿的亲祖母,难不成还会把她推到火坑里?」傅老夫人挥退二儿子和儿媳,长叹一口气。 这个满月节,傅府过得冷冷清清的。 傅家这边想缓缓,裴家那边却有了动静。也不知道裴林越是如何说服自己裴老夫人的。隔日,裴夫人亲自上门,替儿子来道歉退亲。 傅老夫人动了气,拒不接待。 邢氏收下庚贴,气汹汹地把裴府送来的赔礼丢到门外。裴夫人自知理亏,半句话都没有理论,灰溜溜地离开傅府。 要不是儿子铁了心,这么背信弃义的事情她哪里做得出来。 可她就一个儿子,儿子听到成玉乔放出宫,就以死相逼,要退掉傅府的亲事。婆母气得差点不认孙子,最后还不是妥协。 成玉乔出身是比傅三姑娘高,但成亲前就勾得儿子神魂颠倒,哪个当娘的都欢喜不起来。 裴夫人也不例外。 她儿子现在还在裴家的祠堂里跪着,婆母虽说同意退亲,到底觉得没脸面对傅家人。林越被罚跪半个月,一日仅一个馒头外加一碗稀粥,不许旁人偷送吃食。 这一切,都是成玉乔害的。想到宫中传出的话,连淑妃娘娘都说成玉乔是搅家精,准错不了。 气的是林越明明知道,却执意要退亲,去陵阳侯府求娶成玉乔。 真是冤孽! 退亲的事哪能瞒得了傅府众人,芳年高兴着差点跳起来,快活地在屋子里旋着圈。退掉裴家的亲事,别人会以为她吃了大亏,只有她自己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自己再也不用重复前世的路,再也不会孤老在裴家内宅。 她现在看什么都顺眼,就连院子里光秃秃的树,看起来都别有一番美感。她沿着院子走了两圈,满心的欢喜溢于言表。 突然低哑的声音传来,「傅三小姐,王爷命你去裴府闹一闹。」 她四下张看,没有看到声音从哪里传来。 七王爷搞什么名堂,为何要她去傅府闹?她当然不想去,自己又不是泼妇,不就是退婚,正合她意,干嘛要闹上裴府? 「傅三小姐,王爷命你去裴府。」 她身子不动,那声音接着响起,她依旧没能找出声音的出处。 看来看去,实在猜不到那人藏在哪里。凭什么她救了他,他还能理直气壮地命令她。 「傅三姑娘,想想傅府。」 那声音又响起,芳年恨恨想着,七王爷根本就是恩将仇报,竟拿家人威胁她。想了想,裴府和七王爷,七王爷她惹不起,她宁愿得罪裴府。 她咬了咬牙,做出伤心欲绝,悲痛万分的样子。捏着浸了姜水的帕子,叫上三喜四喜,主仆几人乘轿车子杀到裴府。 邢氏派人来问,她用散心的借口搪塞过去。她刚被退亲,心情想来实在不佳。邢氏同意,命下人们好生照看着,准许她离府。 出了府门,四喜吩咐轿夫们直接去裴府,轿夫说前路不通,有官兵堵路盘查。未免生事,要绕个道,芳年允了。 轿夫绕行,恰好经过陵阳侯府。芳年觉得有些怪异,紧接着,她听到杂乱的脚步声,似乎很多人往陵阳府的门口聚拢。 侯府附近什么时候有这么多人?她疑惑着,并未下轿。 还未等她命轿夫再次改道,就听到轿夫说他们被堵住,轿子动弹不得。 她坐在轿子里,听到人群的说话声。外面议论之声渐大,他们在说陵阳府出一个搅家精。百姓们争相竞看,想一睹搅家精的模样。侯府的门紧闭着,家丁们手执家伙什来赶人。 奇怪的是,人越赶越多,最后整条街都封住。家丁们无奈,死守着大门,不让有心之人私闯。 三喜在外面低声道,「三小姐,整条街都堵得死死的。」 第三十三章 芳年疑惑着,猜测此事是七王爷安排的。只是到现在她都没想明白七王爷的打算,她的脑子里闪现千万种可能,都想不到七王爷用意在哪里。 外面突然安静下来,还有人倒抽气的声音。 她还没来得及询问三喜四喜,轿子就摇晃起来,跟着她就被一股大力拍飞,从轿门飞出去。 人群响起惊呼,她直扑出老远,跌落在地。她头晕眼花地想站起来。也不管前面站着的人是谁,赶紧拉着想借力起身。 哪知身体突然歪一下,整个人倒下,正巧抱住前面人的腿。这条腿笔直修长,肌节有力。腿的主人似是很嫌弃她,长腿抬起,她被掀翻在地,滚老远。 滚动中,她不敢置信地瞪着白衣男子,他冰冷的眉眼,厌恶的神精,映在她的瞳孔中。 人群中响起惊呼,跪了一大片,齐呼着见过七王爷。 她的脸臊得通红,前世一辈子都没有这么丢人过,她觉得她的老脸是丢到家了。此形此景,她不宜再清醒,索性趴在地上装晕。 元翼挥袖,众人起身。 芳年能感觉到别人的嗤笑声,暗想着三喜四喜怎么还不来扶她。可怜的三喜四喜被人群挤到后面,就是冲不出去。看到被人指指点点的小姐,哭喊着干着急。 人群中有一个男子出声,想来是过路的人,在替芳年打抱不平。 「下官途经此地,斗胆说句公道话。王爷,这女子和您贴身抱了,您是不是该纳了她?」 「曹经历,本王的私事,还轮不到你来指手划脚。」 清寒的声音一出,人群再次消音,芳年的后糟牙磨了磨,她真是脑子被驴踢了,才会听他的命令来裴府门口。 他真的有病,还病得不轻。不仅身体有病,心里也病到扭曲。是怎么样的黑心肠,才会让她一个女子来裴府门前受辱。 她活了七十年,从来没有像今天一般丢人丢到家。 「王爷,您身份尊贵,自是不知世道艰难。您可知道,要是您今日不纳了这位姑娘,只怕这姑娘就要青灯古佛一辈子,或是羞愤自尽。」 芳年真想跳起来指着曹经历的鼻子大骂,要他多管闲事。她好不容易重活,哪会自尽,宁愿青灯古佛一辈子,也不想再惹上七王爷这个疯子。 这位曹经历,她倒是有些印象,就是前辈子奉帝身边的大红人,曹左相。曹左相深得奉帝宠信,在朝中搬弄事非。要不是他,裴府没有那么快没落。 「她是死是活,与本王何干?」 元翼抬腿欲走,曹经历拦住他,「王爷,您此言差矣。她一介女子,众目睽睽之下与您相贴,在世人眼中,名节尽失。要是您不纳她,她难有活路。您身份尊贵,一片佛心,下官想着,您定然不忍一个韶华妙龄少女因您之失,枉丧性命。」 众人屏息凝神,齐齐地望着天人之姿的男子。 男子不为所动,轻撩长袍,意欲离开。 曹经历大急,张开手臂,堵住他的去路,「王爷,您对这女子没有交待,还不能走。」 「哦?」元翼脸色不耐,「曹经历是要本王收了这女子,只要入了本王的府,明日就算是她暴亡,本王都算是尽了礼数,对否?」 曹经历似乎是不忍地看了一眼趴在地上的芳年,狠下决心,「女子失名节,等同丧命。」 芳年牙齿磨更更响,恨不得痛骂他一顿,他哪里来的大脸,替她做主。什么失节等于丢命,名节是什么,哪里有命重要? 但她不能,大庭广众之下,她还是装晕吧。她算是看明白了,七王爷意在把她弄进王府。 「既是如此,那本王就给她一个体面,赏她一个王妃当当。三日后,傅家人送她进王府也好,她自己爬去王府也罢,本王都认她这个王妃。」 奔出侯府的成玉乔听到他最后的话,差点晕死过去。她千磨万请,今天好不容易把七王爷请入府,正想着借此机会,挑明心迹。哪成想冒出一个傅芳年,生生抢了她的王妃之位。 曹经历得了七王爷的话,不敢再拦。元翼在百姓们的目送中,坐在高高的步辇上,飘身而去。 三喜和四喜这才挤出人群,挡着芳年的脸,把芳年扶进轿子。 轿子前面完好,后背处却破了一个大窟窿,不知哪个人拍飞的她。她来不及多想,让三喜用轿中的薄毯挡住洞口,即命轿夫起轿。 好不容易轿子冲开人群,轿内的芳年三喜和外面的四喜同时松口气。 芳年的牙齿磨得咯咯响,七王爷太过份了。想把她留在身边,何必出如此损招,什么叫她爬进王府,她又不是他的走狗。 她偏不! 许是她的脸色太过狰狞,三喜吓得要掐她的人中。她睁开眼,双拳握得死紧,差点咬碎银牙。 简直是欺人太堪,姓元的不是人! 三喜迟疑唤她:「三小姐……」 「回去再说。」芳年此时心情差到极点,不想多说任何一句话。 见过欺负人的,没见过这么欺负人的。 她好歹还是他的恩人,他竟恩将仇报,想把她弄到身边方便治病还罢了。非要用这么羞辱人的法子,真当她是地上的烂泥,可以随意践踏。 主仆几人进了府,府里的人先一步已得了消息。谁让裴府门前发生的事情太过惊世骇俗,早有好事的人奔走相告。 「芳姐儿,你这是……」 芳年一身的土,发髻松散,颇为狼狈。她脸色僵硬,眸中怒火滔天。 邢氏大惊,命人带女儿先去梳洗。千言万语,等女儿换了衣服再说。 芳年泡在浴涌中,想起发生的事情,气得大力拍水,水花溅得到处都是。她真想不顾一切地冲进王府,掐死姓元的祸害! 三喜和四喜两人守在屏风外面,饶是芳年气到头脑发胀,还没忘记自己肩头的咬印。那是无论如何都不能被人瞧去的,就算是自己的丫头也不行。 这一切,都怪姓元的。 芳年狠狠地搓着那处咬印,印迹渐淡,看起来好得差不多。 她的思路渐渐清晰,姓元的想把自己弄到眼皮子底下,她能理解。她想不通的是,他为何要娶自己。既然要娶自己,为何不能光明正大,名媒正娶,非要用这样羞辱人的法子。 想必此时,他们的事情已传得人尽皆知,整个邑京人都等着看她的笑话。看着她灰溜溜地进王府的大门,再悄无声息地死在王府后院。 这般想着,胸中的怒火越发无处发泄。 桶中的水变温,三喜在外面询问她是否要添热水。 「不用了。」 她从浴桶中起身,光洁的手臂伸长,取下搭在架子上的棉布巾擦干身子,穿好小衣内衫,走出屏风。 三喜手中捧着她的衣裙,看她出来,上前替她穿戴。 「芳妹妹,大姐来恭喜你了。」 傅珍华的声音突兀地响起,紧跟着人至。三喜四喜和她见礼,她显然是精心打扮过的,一进门,嫉妒的目光不掩饰地看着芳年。 芳年衣裙已穿好,冷着一张脸。 第三十四章 额前发尾有些湿气,欺雪赛霜的脸蛋被热水氲得红润,水嫩嫩的。她的眸子因生气显得格外的晶亮,还有嫣红的唇,娇艳似花瓣。 她自顾地坐在妆台前,三喜和四喜两人配合着给她梳妆。 傅珍华干巴巴地站着,眼里的嫉恨更深一分,怎么天下的好事都让芳年一人占去? 「芳妹妹,莫不是你要当王妃,连自家姐妹都不认了?」 芳年冷冷的眼神从镜子中看着她,面无表情地摆下手,示意三喜四喜先出去。 「大姐,若我记得没错,你禁足之期没到吧。」 「没错,祖母是禁了我的足,不过是不让我出府而已。我比不上芳妹妹命好,还可以四处闲逛,前脚刚和裴家退亲,转眼就攀上了七王爷。」 芳年勾起嘴角,泛起冷笑。自己正好憋了一肚子的火,傅珍华这个时候撞上来,就别怪她不客气。 「那倒也是,裴林越是什么东西,哪能和尊贵的七王爷相提并论。不过这都是命,大姐羡慕也羡慕不来,我不过是出去散个心,碰巧跌倒在七王爷的身上,就换来一个王妃的名份。大姐你可就不行了,在裴府的池水中泡得湿透,得到的仅是一根竹竿相救。可惜竹竿不能娶妻,要不然,大姐就得嫁个竹竿。」 她这一番话,连讽带讥,半点面子都没有给傅珍华。 傅珍华气得眼中喷火,「芳妹妹莫要得意,七王爷可是放了话的,你这王妃能当几天都未可知,还是多担心自己的小命。小命不保,天大的富贵你也享不了。」 「这就不劳大姐操心,无论是当几天,哪怕是一天,我都是七王妃。大姐就不同了,恐怕这辈子都不能与我比肩。你心心念念的裴林越一心想娶成玉乔,你有空担心别人,不如多想想自己。要不……大姐多出去逛逛,说不定也能碰到一个好姻缘。」 「你……莫要张狂,七王爷是什么人,哪里是你配得上的。」 「你管我配不配得上,三天后我就要嫁进去,做名正言顺的七王妃。而大姐你呢,你的裴公子,根本就没把你放在眼里吧。要不然那天你落水,他都视而不见,可见他的不上心。你想嫁进裴府,恐怕是痴人说梦,空算计一场。」 「……你」傅珍华被她的眼神骇到,不由自由地又想起孝善寺中发生的事情,一时语噎。 芳年没闲功夫搭理她,她命运如何,上辈子就已注定。 「大姐,我这忙着呢,我要嫁的可是王府,要准备的事情太多,没空陪你。你慢走,不送!」 「芳妹妹,七爷爷对王妃深情似海,你怎么能和她相比,我等着你哭的那一天。」 「那你等好吧,莫要反过来,叫我看大姐你的笑话。」 傅珍华气呼呼地摔门而去,心里越发的生气。她本是来找芳年的不痛快,现在倒好,碰了一鼻子的灰,憋了一肚子的气。 她一走,三喜四喜连忙进屋。 芳年仍是坐在妆台前,定定地望着镜中的少女,专注而认真。 三喜拿起梳子,替她梳头,四喜则找开首饰匣子,询问她今日要佩戴哪几样。她随意是指了几下,四喜把她要的东西取出来,收好匣子。 等她梳妆完毕,邢氏踩着点进了屋。 邢氏的眼睛是红的,眼敛肿着,想是刚哭过。三喜和四喜有眼色地出去,把门带上。 「我苦命的儿……」她一把抱住女儿,悲从中来,「芳姐儿……咱不嫁……」 天下哪有这样的亲事,谁家姑娘不是千娇万宠着,长辈子挑选比较才定下亲事。可怜她的芳姐儿,刚被人退亲,就摊上这样的事情。 七王爷身份尊贵是不假,但万没有随意求娶的道理。 她放开女儿,抹干泪,「芳姐儿……你听娘说……王爷是被曹大人将了军,借坡下驴,所以放言娶你。他那般情深义重的男人,为了王妃守身如玉,定然不会为难我们的。娘去帮你说,你大舅家的二表哥,和你年岁相当。娘说你们在议亲,王爷会同意的。」 芳年感动,却知此计不行。娘不清楚内情,姓元的娶她,不是被人迫着临时起意,分明就是谋划好的。 他性情阴晴不定,难以琢磨,何苦把二表哥牵扯进来,白白连累。 「娘,不妥。裴家昨天退的亲,我们就说在和大舅家议亲,别人会怎么想?再说王爷既然言出,以他的身份,应该没有更改的道理。」 「可是……芳姐儿……七王爷说的话……」邢氏没能忍住,捂嘴流泪。 谁家嫁女不是欢天喜地,他们倒好,担惊受怕的,就怕女儿一去不回。 「娘,你别听外面人乱说,你女儿我的命长着呢。当时的情况,是个男人都会觉得丢面子。他不过是气得狠,撂狠话而已。」 七王爷想要她的血,她不会轻易死掉的。邢氏以为女儿是宽慰自己,心里越发难受。 「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女儿哪会骗娘啊!娘,你想想看,我这一嫁进去,可是七王妃,别管我嫁得体不体面,王妃的名份跑不掉。」 芳年尽量说得轻松,心里恨不得把姓元的碎尸万段。 「芳姐儿……」 「娘,王爷是什么人,那可是邑京难得的痴情男子。怎么可能是性情残暴之人?那些闲话,都是以讹传讹。」 邢氏一想,觉得有些对。 七王爷是什么人,就凭他对前王妃的深情,人品可见一斑。 她心里七上八下的,用帕子按着眼角,「许是有人看不惯别人好,存心诋毁。既是要嫁,就要嫁得体面。芳姐儿,三天太赶……委屈你了。即便是紧赶慢赶,为了堵有些人的嘴,娘都要你嫁得风风光光的。」 「娘,我不委屈。那可是七王妃。成亲当日,你命送嫁的绕着京里走一圈,我要让别人都看看,他们再如何笑话,我也是堂堂正正的七王妃!」 姓元的不是想她爬着进王府吗?她偏不如他所愿!她要大张旗鼓地进王府的大门。 「娘,嫁妆什么都不用备。」 「芳姐儿……」邢氏惊呼,难道…… 邢氏哭起来,芳姐儿是怕自己活不久,所以不肯要嫁妆,防着那一天吗? 芳年一见她哭,就知她是误会自己的意思。 「娘,女儿不是那个意思。你看,王爷在大庭广众之下许婚,明显有些敷衍的意思。他即不重视,我干嘛非得带着嫁妆进门?王府什么都有,还能短我的吃穿?我嫁了他,日后珍宝华服,都由王府备着。」 「可是……哪个女子出嫁没有嫁妆的?」 「有啊,你女儿就是!」 邢氏口瞪目呆,女儿这个模样,比婆母还有气势。从什么时候起,在她身边娇声软语的女儿,变得这么坚强。 若是可以,她真希望芳姐儿永远是无忧无虑的孩子。 都怨裴家公子,辜负女儿的真情。 「芳姐儿……女子出嫁,没有嫁妆傍身寸步难行,在寻常人家如此,在王府只怕更难。」 「别人又不知道我没有嫁妆。」 邢氏被她说得越发的糊涂,连忧心都忘记了,下意识地道:「……芳姐儿,你把娘都绕晕了。」 第三十五章 「娘,到时候我们抬空箱子进府,面上摆些东西,下面用石头压底。万一有一天,王爷休弃我,我就带着这些箱子归家。到时候箱子里必定装满金银珠宝,绫罗绸缎。」 芳年这话绝不是信口雌黄。她曾在裴家掌家多年,打理铺子也好,管理田产也罢,就是府里的日常开销,她都能捞出油水来。 她嫁进王府第一件事情,就是抓住府里的中馈大权。 姓元的想要她的血,她同样要姓元的出出血。 怡然院内,傅老夫人拿着王府送来的聘书,反复地看着,再三和下人确认。 「七王爷真说过那样的话?」 下人头埋到胸前,声音微弱,「老夫人,小的也是从外面听来的。」 傅老夫人扶着额头,有些不太愿意相信七王爷会说那样的话。但如果万一……她想到那种可能,差点站不稳。 芳姐儿怎么这么命苦,刚被裴家退亲,转眼就要嫁进王府。要是七王爷诚心求娶,她自是满心欢喜。可听外面的传言,竟是被曹大人迫娶的。七王爷话里的意思,说得明白,只要芳年入了王府,是生是死都由他做主。 这些传言目前不知是否可信,但眼看着王府那边光派人送来聘书,聘礼的影子都没见着,她的心打起鼓来。 这哪里是娶亲,连纳妾都没有这样的。 她忍着心里的苦,稳住心神,命沈婆子开库房备嫁妆。 大房的卫氏是最不甘的人,她看着气急败坏回来的女儿,问明原由,呸道:「珍姐儿,她哪能和你相比。你是正经的嫡长女,将来是正室主母。她那王妃说得好听,不过是个填房。还有七王爷说的话,谁知道她这王妃能当多久?」 「娘,那毕竟是王妃,就算是只当一天,也是皇家的媳妇。」 傅珍华绞着帕子,满脸不甘。 当母女俩看到傅老夫人备的嫁妆时,不平的情绪更甚。那一只只的檀木大箱子,莫不是搬空了老夫人的半个库房。 傅老夫人哪里不清楚卫氏心思,慢品着茶水道:「芳年嫁的是七王爷,嫁妆太寒酸不合规矩。」 「娘……你没听到七王爷的话……这些东西都是白搭……」卫氏嘟哝着,就差没说出芳年命不长,再多的嫁妆都无济于事。 「别人眼红说酸话,那是别人的事。你是芳年的大伯娘,万没有盼着她不好的道理。」傅老夫人真的动了怒,要不是顾着卫氏长媳的体面,必会狠狠训斥。 卫氏闭了嘴,想着要是芳年真的活不久,按律法,王府会归还嫁妆。 她眼睁睁地看着老太太命沈婆子去给二房送嫁妆单子,和自己的女儿交换一个彼此都知道的眼神。 沈婆子前脚刚出门,卫氏就寻了借口离开怡然院,带着傅珍华,疾行至二房的院子。 邢氏一看沈婆子送来的嫁妆单子,就知掏空了婆母的小半库房,心里感恩不已。 她想着女儿说不要嫁妆的话,正要推辞,就见卫氏一脚踏进门。 「弟妹,你看看,婆婆把自己库房里的好物件都拿出来,当做芳年的嫁妆。要我说,咱们府里可是有四个姑娘,茜娘和芊娘不提,我们珍姐儿才应该是头一份。你说婆婆这么做,是不是过了些?」 「大嫂,身为儿媳,怎么可以妄议长辈。婆婆是什么样的人,哪里可能会委屈任何一个孙女。等珍姐儿出嫁时,陪嫁不会少。」 卫氏哼一声,老二媳妇站着说话不嫌腰疼。二房吃了肉,留下骨头给她们,叫她们怎么啃? 「弟妹,你风凉话说得轻巧,好东西都被芳年得了,轮到珍姐儿时,哪里还有什么像样的物件?要我说啊,芳姐儿要是个懂事的,就不会受这么多的嫁妆。贪心易折寿,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大嫂,你是芳姐儿的大伯母,哪有咒自己侄女儿的道理。所谓长辈赐,不可辞。我们芳姐儿得长辈欢心,那是天大的福气,必会百岁平安!」 长辈们说话,小辈们不宜插嘴,傅珍华眼神飘忽,不知道要落到哪里。 沈婆子还没走,立在角落里鼻眼观心。 芳年从邢氏的手中拿过嫁妆单子,随意一扫,问她:「沈嬷嬷,祖母送单子来时,可否说过,这些东西给了我,就是我的,随我处置?」 「这……嫁妆是三小姐的,想来是由三小姐说了算。」 「嬷嬷,我还是派人去问过祖母,再做打算。」 芳年招来三喜,命她和沈婆子一起去怡然院。 卫氏被芳年的举动弄得有些莫名,等不大会儿,三喜来复命。说老夫人言明,嫁妆送到二房,就是芳年的私产,随她处置。 她轻轻一笑,把嫁妆单子递给邢氏,嚣张道:「娘,收好,这些东西都是我们的了。」 卫氏气得真哼哼,京里哪有这样偏心的老太太,不爱嫡长爱嫡次。夫君两兄弟如此,轮到孙辈,还是这样。 「芳姐儿真是撞了大运,不知道使了什么法子,竟引得王爷娶你为妃。你大姐就不同了,最是规矩不过的人,天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没有芳姐儿这样的好运气。」 「大嫂,珍姐儿确实规矩,规矩到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放才好。出门做个客,都能慌手慌脚的,在男子面前落水,运气实在是差。」 「弟妹!」卫氏的声音拔高,显是气得不轻。 邢氏把手中的嫁妆单子折好,揣进袖子里,眼皮都没抬一下,「大嫂,我眼不花耳不聋的,你叫那么大声做什么?我看珍姐儿落水后伤了身,脸色也不好,大嫂有空在这里大喊大叫,还不如早些送她回去歇息。」 卫氏就差没有跳脚,傅珍华扯着她的衣服,示意先回去再说。 她们一走,邢氏脸上重现愁容。 「娘,等祖母把嫁妆送过来后,你仔细挑挑,拣一些好看充门面的东西出来,其余的你收起放好。」 「芳姐儿,你什么都不带,在王府怎么过日子?」 「娘,王府少不了我一口吃的,再说就箱面上的东西,也够我开销的。万一真有不趁手的时候,我就让三喜回来取些东西。」 「芳姐儿……」 「娘,你听我的。」 芳年的态度十分坚决,邢氏竟有些势短,无奈地点头同意。心里打定主意,把一些嫁妆折成银成,给女儿傍身。 三天时间太赶,嫁衣只能在成衣铺子里买。邢氏顾不得感伤,急匆匆地出府。把邑京有名的成衣铺子都逛了一遍,选来选去挑中一套,拿来给女儿试穿。 此时天气已暗,茜娘的身影在院子外面徘徊。芳年瞧见,命三喜把茜娘请进来。 「见过母亲。」 邢氏的态度冷冷淡淡的,心道这个庶女,还算有心,知道来看芳姐儿。 「芳妹妹,我担心你,怕你心里难过……」茜娘是算着时辰来的,白天不敢来,怕碰到父亲母亲,趁着暮色,才敢露面。 「我没事,欢喜都来不及。」 芳年轻松地说着,脸上没有半点悲色,茜娘将信将疑。一副想留不敢留的样子,好像还有话要说。 第三十六章 「二姐坐吧,有什么事就说。」 茜娘看着芳年身上的嫁衣,绣工和样式都算不错的。但毕竟不是量身定做的,穿上并不是很好看。 「母亲……三妹妹……我绣工好,要是你们不嫌弃……我帮你改改。」 「你真的能改?」发问的是邢氏。 「母亲,能的……还有红雁帮衬……」 茜娘嚅嚅地说着,她想帮芳妹妹,又怕惹得嫡母不喜,声音越说越小,几不可闻。 邢氏不说话,茜娘以为她在生气,越发大气不敢出。 「娘,我知道大姐的绣工,你就交给大姐吧。」 「那好吧,就麻烦你了。」邢氏犹豫一下,终是点头同意。 茜娘欢喜地吸鼻子,眼眶泛红。芳年拉着她的手,到屏风后面量尺寸。 量好尺寸,芳年脱下嫁衣。她双手接过,一刻不敢耽搁,告辞离开,准备去改嫁衣。 「她倒是个知礼的。」邢氏感慨。 芳年趁机道:「娘,二姐人不错,性子弱了些。这样的人在高门大户里难有活路,还不如生活在简单的人家。」 凭茜娘的出身,在高门大户哪有什么好名份。要么是贵妾,要么就是不受宠的庶子媳妇。这两种女人,在后宅中是最受气,最易被排挤的。 「我的芳姐儿是天下最良善的姑娘。娘明白你的意思,我会看着的,替她寻一个好人家。」 「娘……」芳年偎进母亲怀中,「你是天底下最好的娘。」 邢氏轻拍着她的背,呢喃道:「娘应该感谢你,是因为我的芳姐儿,所以我才成了娘。要不是你,哪里会有你的两个弟弟,他们都是你带来的。」 芳年动容,世间之亲,唯亲情至高至纯。 为了她的家人,她不能意气用事,必须得好好和七王爷相处,以免惹怒那个随时发疯的王爷。 眼见着天都黑透,邢氏才起身离开。 芳年送她到院门外,转身回屋之际,似想起什么,朝空中道:「你们今天谁把我推出去的?我这人记仇得很,等成了你们的女主子,再好好和你们算账。」 屋顶上的隐七身子抖一下,瞥见隐八同情的眼神。 隐七心头泛起不祥的感觉,新王妃一旦入府,自己约莫是死定了。 七王爷要娶王妃的消息以最快速度传遍京城,目睹事情发生的成玉乔备受打击。她想不明白,七王爷怎么会娶傅家的那位三姑娘。 自己无论是出身还是长相上,都胜对方一筹。加上自己肖似长姐的相貌,王爷要续弦,自己是最佳人选,他没有理由另娶别人。 是了,一定是曹经历的激将法。众目睽睽之下,王爷难以下台,说的气话。 傅三姑娘若是个有自知之明的人,就应该拒受这门亲事,王爷千金之体,可不是对方一个从五品的小官之女可以肖想的。 她想了一夜,精心装扮一番,命人备轿。那傅三姑娘不知礼,她要上门好好点醒对方,叫对方知难而退。 芳年听到下人来报,说成玉乔登门,无语望天。想都不用想,她就猜出成玉乔上门的来意。既然是来示威的,她也不用上赶着迎接,索性坐在屋子里,等着不速之客过来。 成玉乔精心妆扮过,粉白的长裙,外面罩一件银粉花边披风。梳着高高的仙姑髻,额间贴着桃花钿,怡似下凡的仙子。 她面色淡雅,高傲得体。 「成二小姐,可真是稀客。」 「玉乔久闻傅三小姐,前次在寺中相遇,无奈相处太短,常觉遗憾。今日冒昧登门,还望傅三小姐见谅。」 「成二小姐贵人多事,能记得芳年,那是芳年的福气。不知成二小姐究竟为何事而来?」 成玉乔满意她的直接,正好省得自己费心周旋。 「我正是为傅三小姐的事情而来,昨日在我家门前,听说傅三小姐受了极大的委屈。」她说着,同情地看着芳年。 「什么委屈?」 「王爷当时在气头上,言语苛刻。不过想想就应该明白,他身份尊贵,常有不知羞的女子故作丑态,想引起他的注意。他必是把你也当成那般轻浮的女子,玉乔在这里替他向你赔个不是。」 芳年更加无语,她是七王爷的什么人,用得着她代他向自己赔不是。自己和七王爷之间的恩怨,犯不着她一个外人来假惺惺地做好人。 「成二小姐说得芳年越发的糊涂,昨日王爷在众人面前开口求娶,是芳年前生修来的福气。」芳年说着,恰到好处地低头,露出一抹娇羞。 可不是前世的错,怪就怪自己前世多看了那一眼,以至于重生后在山洞里认出他来,凭空纠缠在一起。 「玉乔听闻傅三小姐倾心裴公子,一片痴心系在他身。要是傅三小姐愿意,王爷那边玉乔帮你劝说,定让你和裴公子喜结连理。」 「成二小姐难道不知道,裴家已经退了亲。裴公子心有所属,芳年可是知道他心里的人是谁,成二小姐不知道吗?」 「裴公子的事情,玉乔怎么会知道。」成玉乔的胸口起伏着,脸上带出怒气,暗讥芳年不识抬举。 「……傅三小姐,想必你应该知道王爷是什么样的人,他深爱我长姐。长姐过世多年,他念念不忘。他昨天是一时气话,你千万莫要当真,免得将来后悔莫及。」 她对自己的丫头使个眼色,丫头呈上一物。 「傅三小姐,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为了补偿你昨日受的委屈,这些东西请你收下。」 芳年瞧见她手中的东西,哑然失笑,竟是厚厚一沓子银票,少说也有几千两。这成玉乔出手倒是阔绰。可惜,这笔银钱,她不敢收。 「成二小姐,七王爷与我很快就要成为夫妻,你此举是何意?我们未婚夫妻之间的事情哪能让外人插手。」 成玉乔捏着银票的手发力收紧,指尖泛白,芳年口中的夫妻二字深深刺痛她的心。她终于不再装,收起虚伪的同情,露出不屑和冷漠。 「傅三小姐,七王爷身份尊贵,不是你一个员外郎之女能攀上的,我劝你识趣些,莫要弄得最后鸡飞蛋打,空惹一身是非。」 芳年见她不再装,自己也换了一个表情。 「成二小姐,最后那句话,我同样也要送给你。人生在世,为求前程多些算计无可厚非。若将别人当成傻子,迟早会有吃亏的那一天。莫以为天下男人皆有情,真到了性命紧要关头,你这红颜,不过是具枯骨。」 成玉乔色变,眼神凌厉起来,「倒是小瞧傅三小姐了,这般伶牙俐齿。你不接受我的好意,那我也不枉作好人。王爷的性子我最清楚,昨日之事想必是你的算计吧,王爷知道真相,定不会轻饶你,你好自为之吧。」 说完,她寒着脸告辞,芳年连送都没有派人送一下。居心叵测且不请自来的客人,不值得结交。 不知傅珍华是怎么知道消息的,成玉乔前脚走,后脚就出现在芳年的院子里。 芳年懒得理她,坐着喝茶水,一口接一口,眼皮都懒得抬一个。 「芳妹妹,成二小姐上门做什么?」 第三十七章 「大姐消息倒是灵通,真不像是禁足反醒之人。」 「我问你话呢,芳妹妹,你扯没用的东西做什么?」傅珍华颇为焦急。 芳年再抿一口茶水,漫不经心地斜睨她一眼,「我为何要告诉大姐?」 「你……」傅珍华指着她,「就凭我是你的大姐,怕你吃亏,所以关心一下,何错之有?」 「那就谢谢大姐了,我什么事都没有。我后天就要出嫁,要忙的事情太多,就不陪大姐说话了,大姐请自便。」 说完,芳年起身,带着三喜去了父母的院子。 傅珍华在后面咬牙切齿,踢了踢门槛愤然离去。 芳年走到半路上,被傅老夫人派人叫走。 她进怡然院时,傅老夫人正跪在蒲团上念着经。 「祖母,您找我?」 傅老夫人睁开眼,由沈婆子扶着起身,示意芳年坐近些。 「芳姐儿,这门亲事……祖母越想心里越不安稳。我知道你委屈,可是咱们傅家势微,得罪不起王爷。我的儿,你可明白祖母心里的苦……」 「祖母,孙女明白,我不怨。」 芳年从没有想过,祖母会为了她与七王爷对抗。前世里,她在裴府过得不如意,祖母都没有开口劝她和离。 祖母是疼爱她,但更注重的是整个傅府的兴亡。 「我的儿……」傅老夫人拉着她的手,摩梭着她的手背,「祖母就知道,你是个懂事的,识大体,知分寸。那七王爷重情重义,应不是难相处的人。你进府后,一定要侍候好王爷,替他打理内宅。日子是人过出来的,你的用心,王爷会看在眼里。以后生下嫡子,就万事不惧。你听明白祖母的意思吗?」 芳年点头,她听明白了。但她和七王爷不是大家想像的样子,什么生嫡子,和她无关。 傅老夫人赞许,她就知道芳姐儿会理解自己的苦心。她替芳姐儿备下丰厚的嫁妆,就是想弥补自己的愧疚感。 「亲事仓促,委屈你了。」 「祖母……」 「芳姐儿,嫁人后不比在娘家,记住万事隐忍,方能守得云开见月明。」 「孙女记下了。」 「我已命人知会相熟的人家,成亲那日,有可能宾客不多。祖母……对不住你。」 这门亲事,带给傅家的不是喜气,全是忧心。傅老夫人不用打听就知道,京里多少人家等着看笑话,可怜她的芳姐儿……她祈求佛祖保佑,芳姐儿嫁过去后顺顺利利的。 芳年倒是无所谓,风光大嫁又怎样?前世里,府里做了万全的准备送她出嫁,出嫁那日宾客满门,最后她的日子还不是过得不如意。 「祖母,孙女不觉得委屈。」 「好、好孩子。」 傅老夫人欣慰不已,拉着她的手久久不放开。 二房的正院里,邢氏正为难着。 后天女儿就要出嫁,时间这么赶,连喜帖都来不及送。到时候就算是大办宴席,也不一定有人上门祝贺。 听说婆母那边派人挨家送喜信,她想了想,命自己的婆子亲自跑一趟娘家。 邢家人早就听了传闻,正准备上门,听到报信,急急地备车到傅府。 见了娘家人,邢氏强颜欢笑,对两个侄子是赞了又赞。 邢家官阶不太高,邢氏的哥哥是五品工部郎中,娶妻魏氏,是伯府嫡幼女。元朝自开国以来,前朝遗留下来的世家官员都得以幸存,只不过风光大减。 魏氏忙问邢氏怎么回事,邢氏把自己知道的都说了一遍,说到自己的女儿,免不了泪湿。 邢家两子,长子名唤邢墨,次子名唤邢砚。邢墨已定亲,之前邢氏想把女儿许配的就是邢砚。 邢砚长相白净,颇有儒学之风。他的心里对于姑姑家的表妹也是有好感的,之前因为表姐自小许配给裴家,他不敢表露出来。 魏氏问清情况,那边沈婆子领着芳年进来。 芳年见到年轻许多的舅舅舅母,心里不免一番感慨。 傅兴明和傅兴齐也赶到,姐弟三人向舅舅舅母请安。请过安后,小辈们自是离开,留下长辈们议事。 到底男女有别,芳年错后一步走着。前面的邢砚有意放缓脚步,等到和几人错开距离,他快速转身。 「芳妹妹……要是你在王府过得不好。我是说如果有那么一天,你离开王府,我愿意……娶你……」 他鼓起勇气说完这句话,便扭头跟上前面的人。 芳年愣在当场,忆起前世里,砚表哥拖到近三十才娶亲,难道…… 若砚表哥真对她有情,她更不能连累他。 邢家人在傅府住下来,还有一些相熟的人家陆续送来贺礼,傅家终于有了办喜事的气氛。 在成亲前一夜,熬得两眼通红的茜娘终于把喜服改好。 芳年在母亲和庶姐的注视下,换上喜服。 茜娘的手很巧,改得十分的合身。大红的喜服衬得她肌肤越发赛雪,眉眼生动。邢氏脸上带着喜色,眼中泛着泪光。 镜子中,映出妍丽的女子。芳年定定地看着,像不认识一般。前世今生,两次嫁人,心境截然不同。 前世的自己,是羞赧的,满眼里都是对未来的憧憬。现在的自己,是平静的,前路已知,无喜无悲。 嫁妆已经装点完毕,邢氏安排装箱的都是自己的心腹。下人们被郑重交待过,一个字都不许透露,否则轻则发卖,重则杖毙。 事关女儿的名声,和气如邢氏,都拿出雷霆之势,以势压人。 单子在芳年的手中,上面的东西都被邢氏封存在私库里,钥匙没有交给婆子,而是邢氏自己收着。 摆在院子里的箱笼都按芳年的要求,面上摆着一层真物,下面都填着石头。傅老夫人那里,邢氏不敢隐瞒。 得知一切都是孙女自己的主意,老夫人重重地叹气,默许不言。那些扣下来的嫁妆,也按照孙女的意思,留在二房。 晨起,芳年被唤起梳妆。 傅府的门口,聚齐许多人,探头探脑的。 灰明的天色,众人面目模糊,仅能从他们议论的语气中,猜测着他们此时的兴奋。那是一种看热闹,品大戏的心态。 他们期盼着傅家今日能发生什么事情,最好是能让他们在茶前饭后谈上好一阵子。 傅家人很无奈,大喜的日子总不能赶人。傅老夫人请人算过吉时,掐着时辰送孙女上花轿。 邢氏背过身子,哭得双肩颤抖。再如何往好处想,都免不了担心受怕。傅万里是父亲,许多话不好说,仅不停地交待女儿,千万要照顾好自己。 按例,女儿出嫁,由兄长背出门。 大房的傅兴昌觉得丢脸,装病不出,卫氏假惺惺地命人去唤傅兴盛。老夫人气得脸色发白,怕大喜的日子招晦气,忍着没有发作。 傅兴明自告奋勇出来,要背亲姐出门。傅万里满口应下,不管卫氏倾刻变黑的脸。 芳年被自己的亲弟背出门,府外面停着的是傅家备下的花轿。七王府那边,自是半点动静也没有,更不可能派人来接亲。他眼睛通红,手攥成拳,就想把芳年往回背。 第三十八章 「齐弟,休得任性,想想祖母,想想父亲和母亲……」 芳年低喝着,命他不可转身。 自古出嫁女不能回头,那会被视为不吉利。 傅兴齐忍着悲痛,把亲姐背到花轿前。三喜和四喜搀着她,扶进轿子里。 大红的轿帘垂下,芳年坐在轿子中,心里一片平静。像是身临其境又像是置身事外看热闹一般,连她自己都分不清,到底是前世在做梦,还是今生在做梦。 只听得锣鼓齐鸣,轿子被抬起。傅家送亲的队伍和其它人家的并无不同,傅兴齐作为舅子,骑在大马上送嫁。花轿后面是一抬抬的嫁妆,上面扎着红绸。 约摸行了一半路,芳年吃了几块早就备好的点心,垫垫肚子。 队伍后面,跟了不少好事之人。别人都想知道,七王爷认不认这门亲事。 显然,他们没能看成笑话。即使听起来荒诞无稽,别人都认为是不可能的事情,送亲的队伍却一直畅通无阻。花轿绕城一圈,抬到王府门口。 王府的大门紧闭,庄严肃穆。 左侧处,停着一辆华丽的马车,马车旁边的婆子丫头们各各神情气愤。不善地朝送亲的队伍望过来。 花轿停下,四喜在外面小声地说着,「小姐,王府冷冷清清的,门都关着。」 芳年早就料到会如此,倒也没什么意外。她听到大弟弟命人去叫门。 马车里传来清悦的女声,「傅三小姐,我早就说过,王府的门不是好进的。」 原来是成玉乔,她倒是不死心,跑到王府的门口来堵她。不过看她在王府外,怕也进不去王府,吃了闭门羹。 芳年是新娘子,再怎么不在意亲事,都不可能与人在外头争辩起来。同样大弟弟是男子,不能与女子起口舌,否则传扬出去,坏了名声。她凑近轿帘,小声地对四喜轻声耳语几番。 四喜按芳年的吩咐,应答成玉乔,「回成家二小姐,我们小姐是王爷亲口许的王妃,出现在王府门口名正言顺。我们小姐让奴婢问一句,成二小姐是什么身份,出现在此处是何用意?」 成玉乔冷若冰霜地坐在马车中,闻言气愤。这傅三小姐真不知所谓,自己堂堂侯府之女问话,她竟敢派个丫头出来应答。 马车里一个丫头出来,朝旁边的婆子示意。 四喜看着对面的婆子凑到轿子里,过了一会儿,那婆子站直身子,理直气壮地道:「我们侯府和王府是姻亲,两家一直都有走动,惊闻王爷再娶,我们自然是来贺喜的。」 事实上,这三天,成玉乔日日求见七王爷,七王爷避而不见。她不懂,自己能抛下女子的矜持,王爷为何看不见她的真心。 她不甘心,自己哪里不如傅三? 看到王府大门紧闭,她即喜又气。喜的是王爷果然不认这门亲,气的是王爷连她也不见。 芳年在轿子里露出不屑的神情,成玉乔倒是执着。她就想不明白,七王爷除了出身好,长得好看些,其它的地方哪里值得一个女子死心塌地。 她低唤四喜,再耳语几句。 四喜挥了一下帕子,作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惊道:「原来是成家二小姐是来贺喜,我们小姐还以为您能做王爷的主,竟然料到我们进不了府?」 围观的人群刚才一直都认真是听着她们两方喊话,听到四喜这么说,有人窃窃私语起来。 有人说成玉乔不知羞,前王妃都死去多年,她一个未出阁的女子哪能随意登王府的门。这话被另外的人驳回去,他们认为成玉乔不愧是大家闺秀,识大体,不拘小节。 眼见着王府外面吵闹一片,王府的大门依旧紧闭着。 芳年命人再去叫门,她既然来了,无论如何,都要进王府的大门。要不然,她就是邑京最大的笑话,不仅是自己颜面无存,就是整个傅家,都要被她连累。 那边成玉乔听到外面的议论之声,得知围观之人众多,也哑了声。 她想着,今天傅三小姐肯定是进不了王府的门,自己只需等着看好戏就行。 眼看着日头快要居中,人群中已有人开始低声起哄,就听到王府沉重的大门缓缓打开。王府的管事出来,请花轿入府。 成玉乔身边的婆子出声阻止,「安总管,不妥啊!」 「你是谁?」出来的是王府的总管,姓安,约五十多岁的模样。他听到出声的婆子,认出陵阳侯府的人,眉头皱起。 「原来是陵阳侯府的人。」他的声音沉稳有力,不徐不疾,带着毋庸置疑不以为然。 那婆子很着急,小跑着到他的面前,急切道:「安总管,此举大大的不妥。老奴说句逾越的话,就算傅家三小姐进府,那也是续弦填房,怎么能从王府正门入内。」 「王妃进门,为何不能走正门?」 那婆子支吾起来,跑回去低声向马车内的成玉乔讨主意。不知成玉乔说了什么,她有了底气,抖擞着道:「当然于理不合,我们侯府的大小姐,前王妃嫁进王府时,走的就是侧门。傅三小姐一个填房,哪能越过前头的正室?」 成玉秀嫁进王府里竟是走侧门的,这事芳年上辈子从没有听说过。许是成家觉得太没体面,禁了别人的嘴。 这下芳年心里的疑团更大,情深义重的七王爷真的是传言中的那样,对前王妃一往情深? 「王爷没有吩咐过,老奴只依礼法办事,傅三小姐是正妃,花轿当然要从正门进。」安总管说完,大声喊道:「迎王妃进府!」 「且慢!」马车里的成玉乔出声,「安总管,昨日是我大姐的忌日。王爷今日迎新王妃进门,新王妃不应该在跪过我大姐的灵位,方能入府吗?」 芳年在轿子里,嘴角泛起一个冷笑,原来这就是成玉乔堵在王府的用意。既不能阻止自己嫁进王府,也要在进王府前恶心恶心自己,灭掉自己的威信。 安总管头也未回,朝送亲的人做一个请的手势。 送亲的人都是机灵的,立马抬着花轿进府。他们一入府,大门就紧紧闭上,把成玉乔拦在外面,她气得面色煞白,一口银牙差点咬碎,恨恨地吩咐婆子们赶紧离开。 后面看热闹的人同样被隔住,他们没能看到新王妃的笑话,却也没有白来,至少从侯府人的口中,得知原七王妃竟是由侧门嫁进王府。这点谈资,也够嚼上几天。他们伸颈张望着,犹不肯散去。 傅家人刚放下嫁妆,安管事就请他们出去。 下人们不知所措,傅兴齐不干了。 芳年按住差点暴走的弟弟,苦口婆心地劝他忍一时之气,「齐弟,你带人走,我不会有事的。」 「……姐,他们这样……你还叫不会有事?」 「我说的不会有事,是指无性命之忧。」她神色平静,「我们早就料到会如此,莫要再起事端,快些走吧。」 傅兴齐无法,带着送亲的下人们,一步三回地走了王府。 他们一出去,观望的人围过来,七嘴八舌地询问。傅兴齐抿着唇,带着下人们,快速走远。 第三十九章 王府内,芳年已从轿子里出来,身边仅有三喜四喜。 「……王妃,现在怎么办?」三喜小声地询问,王府里冷冷清清的,她们不知道把小姐安置在哪里。 芳年一把扯开盖头,掀开轿帘就下了轿。 她们落轿的地方显然是王府的园子里,此时入秋,放眼望去,一片萧条。 奇怪的是,目光所及之处,连个下人都看不到,那安总管也不知去了哪里。四喜说安总管亲自去送人出府。 芳年带着三喜四喜,站在园子里。园子里空荡荡的,好不容易逮到一个老仆,命四喜上前,问到了王爷的住处。 她诧异着,诺大的王府,怎么下人如此之少? 整个王府,给人一种荒凉的感觉,寂寥压抑,没有半点生气。她心道,姓元的住在这样的地方,怨不得性情异于常人。 顺着老仆指的路,主仆几人来到一处院子前。院门紧闭,上面挂着高高的匾额,书写着苍劲有力的三个大字:悟禅院 这名字听着太过清心寡欲,和他的性子不太相符。门外一个下人都没有,不知里面有没有人。 「七王爷,你在不在?」 没有人回答。 她提高音量,「七王爷,你在不在?」 还没有回答,她的声音被风吹散,消失得无影无踪。 「……小姐。」三喜和四喜忧心不已。 「等吧。」 她唤了几声都没有应答,只有紧闭的院门寂静地挡在眼前。看来他是有意晾着她,她索性不再喊,站在门外,等待着。 比性子,她自认自己在裴府内宅多年,早就磨成湖里的石头,沉静如水。无论哪般的寂寥,她都能耐得住。 约不到半个时辰左右,门从里面打开,白袍男子立在院子当中。 他面如冷月,眸似寒潭。卓然立着,像落入凡间的仙人,被天庭所遗弃。她的脑海中冒出两个词:天降孤星,遗世独立。 他不发疯的时候,带着一股仙气,清冷漠然。 看到她,他并不惊讶,出口的话语气平淡,像述实一般,「你和本王想的一样大胆。」 自己那般话狠,她都能进府,可见胆子不是一般的大。 此时的她,一身大红的喜服,盖头已揭开。许是刚才走过路,脸色红扑扑的,五官明艳,身段姣好。她面无惧色,从容淡定,看到他,似乎还扬了一下眉。 元翼冰峰般的眉微不可见地皱一下,他的胸腔中,涌起莫名的情愫,似有什么要破土而出。他的手不自觉地攥成拳,默念几句佛经,压下心中的杂念。 「王爷有命,不敢不从。」 「你倒有自知之明。」 芳年嘴角扯一下,那成玉乔说自己没有自知之明,这七王爷又说自己有自知之名,倒真好笑。 「谢王爷夸奖。」 元翼冷哼一声,极轻极淡,却令人胆寒。 「你觉得本王在夸你?」 对于一个女子,胆大可不是什么好词。这女人怎么会以为自己是在夸她?若是他没看错,方才她嘴角的是笑意。 寻常女子碰到这样的亲事,不应该害怕到痛哭流涕吗?她怎么还能笑得出来? 「你笑什么?」 芳年已恢复恭敬的脸色,一五一十地答道:「我刚才是苦笑,因为昨日成家的二小姐去了我家,指责我没有自知之明,妄想嫁进王府。」 他的眼神瞬间寒到刺骨,微眯起,手指轻拂落在肩头的落叶。看似轻飘飘的一拂,那落叶却飞得老远,落入尘土中。 伴随着他的动作,是更加漫不轻心的话,「她是什么东西,也配过问本王的事情?倒是你,见到本王,竟敢自称我?是谁给你的权力?」 「王爷,您曾说过,只要我能来,我就是堂堂正正的王妃。身为您的王妃,我再自称臣女不太合适吧。」 「没错,那话是本王说的。但你既然是本王的王妃,不应该自称妾身吗?」 芳年愣住,前世里,在新婚的那段时间里她是自称妾身的。她忘不掉这两个字第一次出口时,心里的那份羞涩和期盼。但裴林越的反应寒了她的心,他根本就不愿意听到她以他的妻子自居。后来他伤透她的心,她的心冷硬起来,就开始自称为我。 妾身这个词,就像她心里的忌讳,她实在是说不出口。再者,她和王爷不可能会是真夫妻,她自称妾身是不是怪了些? 「王爷,我……觉得这样说话好一些,若是自称妾身,王爷您听得舒服吗?」 他的眉动了一下,想到她娇柔地自称妾身的模样,皱着眉轻描淡写地看她一眼,没有作答。 半晌,吐出两个字,「随你。」 芳年诧异,看来王爷今天的心情不错,竟然没有发脾气。 「谢王爷!我初来乍到,就怕自己莽撞,犯了王爷的忌讳。不如王爷和我说说,以后在这府里生活,我都要注意些什么?」 这就是要谈谈的意思,她说得委婉。 他漠然的脸色不变,拂袖转身进了后面的屋子。芳年吩咐三喜四喜在外面候着,自己跟着他进了屋子。 屋子的摆设简单,色调暗沉,和他的人一样。 他的王府,实在是不像一个王爷该住的府邸。这间屋子,确切来说是间书房,也不像是个王爷的办事之所。 若说是清修之人的寒舍,那不至于。目光所及之处,全是一水的檀木。桌、椅、书架、多宝阁都由檀木打造。 但是太简单,连半点华丽的装饰都没有。 他随意在坐在桌子后面,「你要和本王谈什么?」 「王爷英明,我初进王府,两眼一抹黑。王爷既已认我这个王妃,那我想着,今后一应吃穿用度,该找谁?还有府里的事情,一些吃穿的小事,我这个王妃是不是可以做主?」 「可以。」 芳年嘴边的话急急地咽下去,她可是想了足足十来个说服他的理由。他答应得如此干脆,把她噎得咳嗽了几声。 她想不到七王爷这般爽快,那么她应该试着提进一步的要求, 「王爷,我刚才一路走来,都没有看到几个下人。敢问府里的下人,哪些是归我管的,哪些是听我使唤的?」 「你想把持本王的内宅?」 这是显而易见的,芳年心道。不过话不能说得如此直白,她斟酌回道:「王爷,我是您的王妃。」 虽无三媒六聘,问名纳吉,但她确实从正门进了王府,整个邑京都知道她是新的七王妃。身为正妃,掌管王府内院天经地义。 他冷眸微垂,她倒是有张利嘴,说得也没错。 「准。」 芳年一直悬着的心落到实处,她没有料到事情会进展得如此顺利,今天的七王爷这么通情达理。她还以为争到王府的中馈,要颇费一番心思。 「……王爷……我说如果万一,将来王爷病好了,能否放我带着嫁妆归家?」 病好?那是根本就不可能的事情,除非他自断子孙根,不然一辈子都别想摆脱此毒。此女入了他的门,还想着离开,简直是痴心妄想。 第四十章 他的胸中陡然充满愤怒,连他自己都觉得怒火来得莫名。曾几何时,他会在乎别人的想法。那些对他有二心的人,早就成了地底的魂。 要是换成以前的他,眼前的女子早就死得不能再死,哪里还能站在他的面前讨价还价。 芳年的心一沉,暗骂自己激进,见他今日好讲话,就不怕死地得寸进尺。她正想着要如何圆过去,就听到男子似乎哼了一声。 「嫁妆?」 利刃般的薄唇挤出两个字,语气瘆得人发慌,仿佛她说的话多么地十恶不赦。与此同时,他脸上终于有了一丝表情,那是一种淡淡的嘲弄。 芳年低垂着头,她就没打算瞒过他。他可是派了人在府里监视自己,哪里不知道嫁妆都是假的。 「回王爷,我进府带了七十二抬的嫁妆。祖母掏光了我们傅府小半的家底,才凑出来的。」 「是吗?」他不怒反笑,笑容令人发寒,「那些石头,是你们傅府小半的家底?本王竟不知道,何时石头也能充作银子?」 芳年被他揭穿,倒没怎么慌乱,努力平静道:「全邑京的人都看到我带着丰厚的嫁妆进府的,我那七十二抬嫁妆骗不了人,有单子为证。里面全是真金白银,奇珍异宝,绫罗绸缎。」 她轻声细语,声音虽小却理直气壮,言之凿凿。就算低着头。他的脑海中却也能想像她此时的模样,清澈的眸子亮晶晶的,神采明艳。这般神情,不仅不让人心生厌恶,反倒令他感到难得的愉悦。自己过去二十多年的日子,情绪的波动都没有与她认识短短一个月多。 这个女子,对自己的影响超出他的想像。 「这就是你要掌管本王内宅的原故?你想中饱私囊,填满你那几十个大箱子?」 芳年不吭声,她总不能不怕死地回答是。 约是过了许久,久到她的脖子都垂得发酸。男子清冷的声音再次响起,「若你真有本事填满,自然归你。」 太好了。 芳年暗喜,她疑惑他今天的好讲话,就算是刚刚似乎动了怒,可不到片刻,怒火就没了。自他们认识以来,他的态度捉摸不定,鲜有如此和善的时候。 不过,此时不是细究的时候。她得到满意的答复,已经很知足。 她不急,一步一步来。 「多谢王爷,王爷若是没有什么吩咐,容我告退。」 见利起心,一达目的就抽身。这女子,恁地无情。 他眼皮盖住眸子,冰冷地吐出一个字,「滚!」 这个滚字听得芳年一抖,心道姓元的莫非疯病又要发作。她赶紧当没有听到的样子,快速地退出屋子。她一走,元翼一拍桌案,震散了结实的檀木书桌。 隐一如黑夜暗灵般现身,跪在他的面前。 「王爷,您有什么吩咐?」 「除了隐七隐八,另派隐五隐六保护王妃。」 「是。」隐一虽有疑惑,面上半分不显。他搞不懂自家主子为何盛怒之下,还想着保护新王妃。 「国师府那边还有什么发现?」 「回王爷,国师府的下人们又抬出一具女尸,属下偷偷跟着。看到他们依旧把女尸弃在荒林,用火焚烧。」 元翼的脸变得森然,眼中寒光毕现,「可曾看清女尸的样子?」 「他们十分警觉,属下不能近身。观其衣着,和前两具女尸一样,像是前次进宫的秀女。」 前次进宫的三十多岁秀女,国师挑选中四位疑似福星之女。其余的都交由晟帝,她们都是京官世家出身,身世不错。晟帝一连册封了二妃四嫔,还有五个美人,剩下的都充做宫女。 国师带走的四位秀女,目前为止,已经死了三人。 隐一觉得,明天最后一位秀女的尸体将会出现在同样的地方。 京外最快的一批秀女马上就要抵京,到时候肯定还要死人。国师究竟对这些女子做了什么,没有人知道。他们探不进国师府,无法得知。 国师的功力,深不可测。 当年国师仅带着十来个人,就悄无声息地潜进皇宫屠尽前朝皇族,可见其武艺之高,手段之狠。 负责监视国师府的隐二是隐卫中武艺最高之人,都不敢近国师十丈之内。隐一想到隐二的话,饶是他经历过太多的杀事,都忍不住抖上一抖。 元翼修长的手指轻叩桌面,国师府里戒备森严,一直是他无法窥探的地方。 「好了,你下去吧,继续派人监视国师府,命他们切不可冒进。」 「是,属下告退。」 一晃眼,隐一的身子就消失无踪。 元翼面色凝重起来。这么多年来,每年国师都会暗中花费大量的人力财力,到各地找寻什么东西。 这几个死去的秀女们,更加肯定他的猜测。 或许,多年以来,国师在寻找的东西,是一个人。且是一个年方十七,生辰在九月和十一月之间的少女。 国师在秀女们进宫时派人滴血验身,证明决定福星的关键在于她们的血。那血必是异于常人,且有特别的效果。 除了生辰不对,他的新王妃什么都吻合。 他从多宝阁的暗缝里取出一本书,书纸泛黄,显然年代久远,封页上印着秘藏天宝四个大字。 这是一本几百年的孤本,极其珍贵。 他修长的手指轻轻地翻开书页,复又合上,提笔在纸上写下三个字:活人参。 书中记载活人参是上古第一神药,能医白骨,延年益寿,解百毒。此药生长之处极其神秘,千百年来未曾现世,所知之人廖廖无几。 他盯着纸上的字,慢慢瞳孔微缩。伸出白玉青竹般的手,覆上去,遮住后面一个字。 纸上剩余的两个字赫然入目。 活人。 出了悟禅院的芳年带着三喜四喜沿原路折回,和来时不一样。她开始有心情好好的打量王府的布局。 看到映入眼帘的小湖,湖里有干枯的荷茎。她想着,不知湖里有没有鱼,等开春后命人投放一些。 她晚年的时候,就爱侍弄花草。裴家的那个小湖,被她养满了鱼,闲时喂喂鱼,倒也能打发一些时日。 在王府,想来她可能还要过差不多的日子。 她边走边想,在心里计划着哪里种什么花合适。迎面碰到安总管,似乎在寻找她们。 「王妃,老奴一直在寻你们,请跟老奴来。」 芳年不去戳穿他,安总管的离开说不定是故意之举,要不然任何一府的总管,都不可能丢下新进门的新娘子。 安总管把她们带到一处院子,这间院子与七王爷的那处不同,较之更为精巧。 「安总管,我想问一下,为何王府的下人这么少?」 「回王妃的话,王爷喜静,下人们一直就少。前段时间处置了几个不守规矩的,现在就更少。他们都各自做活,极少露面。」 芳年没有问那几个下人是如何的不守规矩,以七王爷那性子,就算打杀几个下人都再正常不过。 安总管低着头,那事是他处置的。那是王府里仅有的几个丫头,平日里看起来十分规矩。谁知其中一个丫头鬼迷心窍,偷偷给王爷的饭菜下媚药,想爬上王爷的床。 第四十一章 王爷盛怒之下,下令把犯事的丫头杖毙,其他的丫头都发卖出去。眼下府里除了三个婆子,都是男仆。 芳年进了屋子,屋内的布置虽无喜气,却清雅舒适。屋内被仔细地收拾过,淡香袭人。 「王妃,东西两侧的屋子都是空的,您的嫁妆搬到哪里?」 她正要开口让安总管安排人去搬,不知想到什么,笑了一下,「嫁妆就不劳安总管操心,我会安排人搬的。」 安总管看了一眼三喜和四喜,默不作声。 「安总管,王府里有多少下人?」 「回王妃,府里头有车夫四个,守门的侍卫二十人。府里的仆人十人,灶下有六人,还有针线房的三人,加上老奴,一共四十四人。」 这么少? 堂堂一个王府,竟然只有几十个下人。应该不止的,许是明面上的,王爷在暗地底还有人,要不然派去监视她的人是谁? 「安总管,方才我已见过王爷,王爷希望我接手府里的事务,不知总管什么时候方便和我说说府里的事情。」 安总管恭敬的脸没有丝毫变化,马上从善如流,「一切都听从王妃的吩咐,老奴等下把府里的账册送来。」 「好。」 芳年很满意,至少进府以来,虽然受到冷遇,却比想像中的要好。她原本以为姓元的刚开始会限制自己的行动,想不到还给了她一些体面。 体面不多,聊胜于无。至于其它的,慢慢谋划吧。 交待完一些必要的事宜,安总管就退了出去。三喜和四喜把她随身的东西拿出来归置,不过是一些衣物和首饰。东西很少,很快就收拾妥当。 芳年想到摆在园子里的嫁妆,走出屋外,朝空中喊一声:「我现在是你们的主子了,给我出来吧。」 屋顶上的四人面面相觑,刚来的隐五隐六冲隐七隐八使眼色。隐七隐八无奈,谁叫人家是王妃。 芳年看着不知从何处闪出的两条黑影,嘴角勾起一个笑。待黑影停在她面前,她才瞧清两人的模样,长相不出彩,丢到人堆里都认不出来。 看来他们是王府的暗卫,这类人最大的优势就是面目平庸,过目即忘。 「那天,是谁把我推出轿子的?」 两人同时低头。 「好,够义气。不说也没关系,既然讲义气,就应该有难同当。我今后要麻烦你们的事情多,不过你们放心,我是讲理的人,绝不会无理取闹。现在你们去外面的园子里,把我带来的嫁妆搬到西侧的空房子。」 隐七隐八待她话音一落,「嗖」一声不见了。 芳年面带微笑走进屋子,看到三喜四喜目瞪口呆的脸,「王妃,他们是……」 「王府的人。」 她看到黑影扛着箱子飞奔,愉悦道:「替我更衣吧。」 「王妃……」三喜低声道,「您不等王爷吗?」 芳年坐下来,她想着是时候告诉三喜和四喜,在这王府里,她只是一个徒有虚名的王妃。 「不用等他,不仅今天不等,以后都不等。你们记住,在王府里面,一切都要谨言慎行。王爷和我,能相安无事是最好的结果,其它的你们不用多想。」 三喜和四喜听她一席话,想到刚才七王爷的表情,面色严肃起来,快速地替她换衣。 「小姐……」三喜刚改不久的称呼换回来,芳年会心一笑。轻拍结实的花梨木桌子,桌子上竟还备着两碟子点心,她捏起一块,「好了,既然来了,就且住着。」 她用了三块,其它的三喜四喜分食了,总算是填了肚子。再喝了一会茶水,望着门口快速飞奔的两个黑影,觉得日子也许没有那么糟糕。 屋顶上的隐五隐六同情是看着下面的两个人。就算是隐卫们身手不凡,接连搬着装满石头的箱子,来回跑了几十趟,也有些气喘吁吁。 隐七想着,自己的感觉没错,以后他的日子肯定不好过。他是不是该找隐一说个情,调离王妃的身边。 嫁妆搬完后,两人立马消失不见。 不多时,安总管派人把府里的账册送来。仅有两册,是近一年来的王府日常开销。芳年粗略翻几下,觉得七王府的用度还比不上他们二房。 再一细看,姓元的从年前到年后一直呆在孝善寺,前些日子才回王府。 但他一来,府里的开销一下子大大增多。 仔细查看采买那几页,姓元的没有回府时,府里没有主子。下人们就算是吃得好些,无外乎是些新鲜肉菜。 姓元的一回来,账上开始有很多名贵食材。 合上账册,她心里有了谱。下人们的份例她不想克扣,就算是克扣也省不出几两银子。大头都在姓元的那里,她要想填满自己的嫁妆箱子,只能从姓元的吃食用度上做文章。 这般想着,既有些害怕,又有些莫名的兴奋。 府里上下几十口人,一个月的用度不到一百两。他一回来,直接上升到三百两。月初领整月的份例,姓元的在府时,一个月是三百两的份例,现在已近月尾,账上还有近一百两银子,。 有些东西没有花钱,比如人参燕窝之类的,都是王府库房里取的。比起一般的府邸,王府的花销并不大。 她休息了一会,觉得精神尚可,芳年带着三喜四喜出了院子。顺着安总管方才提到的地方,很容易就那到王府的厨房。 厨房的门口,一个婆子在摘菜,另一个守着炉子,两个炉子上正煲着汤。煲内香气四溢,一个像是熬煮鸡汤,另一个则是鳆鱼海参味儿。 看到芳年主仆几人,两个婆子齐齐停下手中的活计,站成一排恭敬地喊着:「奴婢们见过王妃。」 这些下人规矩倒是不错。 「你们现在忙什么?」 守炉子的婆子忙回道:「禀王妃,奴婢正在给备主子们备晚膳。」 「原来如此,你给我说说看,今日的晚膳都有些什么?」 「回王妃,王爷那里两菜一汤。分别是白菘和香菌,另一碗燕窝汤。奴婢们不知王妃喜好,正想着派人去问。」 这婆子倒还算有眼色,明明是没有想到自己,还能圆过去。 此时,从厨房里出来另一个婆子,青色的褙子,比外面的两个婆子看起来体面得多。芳年心知,这怕是厨房的管事婆子。 「奴婢姓白,是厨房的管事,见过王妃。方才奴婢一直在里面忙着,未能迎接王妃,请王妃恕罪。」 「你来得正好,我初来王府,许多事情以后少不得要麻烦你们。你与我说说,王爷一般三餐用些什么,有什么爱吃的?」 白嬷嬷想着新王妃是想打探王爷的喜好,好投其所好。她得了安总管的吩咐,以后都听王妃的命令。 「回王妃,王爷爱吃素菜,餐餐食素。」 空气中飘着的鸡汤味儿,芳年能嗅出其中人参的味道,一般的下人不可能吃参汤。还有鳆鱼海参就更不用提,都是世家大户主子们才能吃的。 难道这些都是下人们吃的? 白嬷嬷许是看出她的疑惑,道:「王爷尊贵,所食样样皆精。便是寻常的一道白菘,都得用滤净的鸡汤烫熟。」 第四十二章 她指着鳆鱼的煲锅,解释一番,「这锅汤,已熬煮了两天两夜,等下把里面的东西捞出,放入上等的香蘑,香蘑浸饱汤汁,熟透后盛碟。」 芳年恍然,姓元的打着吃素的名头,实则日日山珍海味,怪不得开销甚大。 太浪费了。 芳年暗忖,王府人少,统共就她和姓元的两个主子。要是按照姓元的这般吃法,每月的月例所剩无几,不知猴年马月才能填满她的几十个大箱子。 所以,她根本就没有打算用常见的法子来捞银钱。 后宅之中,掌管中馈的主母们都知道,越是家里开销大,采买的东西贵重,越容易克扣银钱。 但她不愿像别人一样,赚取采买的差价。 姓元的对她了如指掌,她做那样的动作不仅费力,而且每月捞到的银钱有限。她要用另一种法子,直接压缩开支,节余的钱都留下填她的嫁妆。 「王爷信佛之人,常年在寺中清修。他许是不知道这些素菜比食荤还要罪过,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造孽。从今往后,王爷要吃真正的素斋。」 白嬷嬷吃惊地看她一眼,立马垂首,低声应是。 芳年的眼睛一直紧盯着她,这个白嬷嬷是厨房的地头蛇,自己要是现在镇不住她,以后就别想她对自己俯首听命。 白嬷嬷吃惊的不止是芳年的话,更多的是芳年的眼神。这个新王妃看年纪不大,怎么眼神如此精明,像是能穿透人心一般。 她站立的姿势矮了一分,在心里盘算着,如何应对新王妃。 芳年满意她的表现,指了指两个汤煲道:「这两样也不能浪费,送一份去我的院子。其余的你们分了。王爷今晚的菜色不变,依旧是清炒白菘和炖香蘑。再加一个汤,我看账册上,王爷每日喝的是燕窝汤,即日起,全部用素汤,今晚就煮雪耳冰梨汤,那个润肺滋养的功效不比燕窝差。以后送到王爷院子的菜色,全部改成素菜,你们多钻研菜品,每日报几个上来,我来定夺。」 几个婆子听到她提到账册,哪有不应的道理。看样子,这个新王妃有几分手段,一进府就让安总管交出账册。 账册在手,意味着新王妃接手了府里的管家大权。婆子们都是府里的老人,心知必是王爷默许的,看芳年的眼神真正恭敬起来。 芳年交待完,四喜取走一份饭菜,主仆几人离开厨房。 晚上,元翼吃了一口白菘,眉头皱起。再喝口汤,黑了脸。 他指着雪耳冰梨汤,问安总管,「这是什么东西?」 「王爷,这是雪耳冰梨汤,今日的饭菜都是王妃安排的。王妃说您吃素,下人们不懂事,用鸡汤煮菜,说您那是罪过。特命厨房以后备您的饭菜,都得是真正的素斋,不能沾半点荤腥。」 「……她说的?」 「王爷,您吩咐过,府里的事情要听王妃的安排。」 元翼寒着脸,从齿缝出挤出几个字,「让她滚过来见本王!」 安总管躬着身子,一言不发地出去。 芳年饿了一天,吃一顿好的,觉得胃里舒服很多。三喜四喜也沾了光,吃到了真正的山珍海味。 傅府虽然不差,但这样的东西也是难得吃到的。 那鸡汤里的人参,闻着参味儿,就知到少则也有五百年。这样的老参,并不多见。 安总管到时,桌在的碗碟还有,他扫了一眼,没有吭声。 「安总管,这么晚了还有什么事情?」 「王妃,王爷找您?」 芳年看见外面的天色,已经灰暗一片。姓元的这个时候寻她,准没好事。她想着说不定是为了晚饭的事情,理了理衣裙,在心里给自己壮胆。 「有劳安总管跑一趟,我这就过去。」 入夜的的王府更显空荡,目光所及之处,诡异难辩。芳年想着,真不知道姓元的怎么想的,他堂堂一个王爷,还养不起几个下人,为何要搞得如此寒酸。 进了悟禅院,安总管就止住脚步,请芳年一个人进去。 芳年有些怵,她觉得自己前世七十年是白活了。 她磨磨蹭蹭的,半天都没有推开那扇门。 「还不快滚进来!」 随着里面人的一声怒吼,门开了。她硬着头皮进去,门从外面又闭上了。 「见过王爷,不知王爷寻我何事?」 元翼坐在桌子前,桌子上,饭菜已凉。 「你与本王说说,这些是什么东西?谁给你的胆子,敢克扣本王的东西?」 芳年抬头快速地看了一眼桌上的饭菜,不知是不是她错觉,就算七王爷表现得很愤怒,她却感觉到其实他没有真正的动怒。 桌上有两碟素菜一个汤,正是她安排的。她原本以为府里的婆子都是老人,对自己的命令开始会阳奉阴违,没想到她们真的照做。 「王爷,我这是为您好。您一心向佛,在寺中受佛祖点化,在府里严于律己,吃斋清修。但下人们误会您的意思,备下的素菜虽名为素,实则比大鱼大肉更加罪过。」 「这么说,本王还得感谢你?」 他的声音透骨阴寒,芳年只觉得那股寒气钻进骨子里,忍不住打个寒战,想着之前果然是错觉。桌子前的男人已经站起来,高大的身影慢慢罩在她的头顶,她的头皮都在发麻。 「不敢担王爷一个谢字,管好您的内宅,是我的本份。」 她浑身的血液都快要凝固,面上却不敢有丝毫退缩。她在赌,赌姓元的底线在哪里。 他俯视着她,能看到她头顶的珠花和鸦青的发。这个女子,胆子果真不是一般的大,才进府里不到一天,就敢打他的主意。 「你就不怕本王一怒之下杀了你!」 她头垂得很低,这个她倒不怕。姓元的需要她,哪里会杀她。就是因为这份倚仗,她才敢探对方的底线。 「我对王爷还有用,王爷不会杀我。」 「哼,你现在怎么不说本王有佛心?」 她愤然,他有个鬼的佛心。再怎么奉承他,也没有用,还不如实话实说。罩在全身的阴影慢慢退去,她感觉他重新坐回桌子前,松了一口气。 「王爷,世人行善向佛,佛祖一定看得见。您心中有佛,佛祖眼里亦会有您。我以为,之前厨房为您准备的菜太过浪费,有违王爷您的本心。」 巧言令色! 他面上一片冰霜,冰冷地看着她。 「你劝本王吃素,那本王问你,身为王妃,你昨天吃了什么?」 「自是吃王爷您配菜的残渣。」 他身体微往后仰,注视着她。她这张利嘴倒会狡辩。 「残渣?这么说还委屈你了。既然如此,从明日起,你陪本王一起用膳吧。」 这哪行,她才不愿意天天和他一起吃饭。与他同吃,她哪里吃得下去。此事千万不能同意。 她神色微变,他冷眉横扫过来,似动起怒来。 做事不能激进,要懂得适可而止。她初步目的已达到,若是再得寸进尽,惹得他大怒,得不偿失。不就是一起吃饭吗?说不定到时候难受的是姓元的。 「王爷有令,莫敢不从。」 「好,从明日起,你到悟禅院来用膳。」 「是。」 第四十三章 他收起怒色,暗道她还算识趣。 「好了,出去吧。」 芳年如蒙大赦,快速撤离。 他死盯着她的动作,脸沉下来。她就那么迫不及待是远离他,他偏不让她如愿。想到以后她天天要来陪自己吃饭,心情莫名地好起来。 屋外面,安总管定然还没有离去,芳年上前,问道:「安总管,从明日起,我要陪王爷一起吃饭,不知王爷每日用膳都在什么时辰?」 安总管眼带诧异之色,很快藏好。 「王爷朝食约辰时一刻左右,午膳在午时二刻,晚饭则安排在酉时三刻。王妃你在此之前到悟禅院即可。」 她颔首,表示知道。 本来她还想问一下,做为七王爷新娶的王妃,明日他们是否要进宫面圣。但姓元的没有提,安总管也没说,想来是不用去的。 院子外,候着的三喜见她出来,明显松口气。 安总管送她至院门口,目送她们主仆二人离开,才返回屋子里。 元翼抬头看他一眼,他忙回道:「禀王爷,刚王妃问老奴您用善的时辰。」 他心里犹疑着,这不像是王爷的做风。王爷惯喜独处,尤不喜女子近身。怎么王妃一进门,就允许她同桌而食? 而且看王爷对待心悦园的那位,不如后来,初进门时的待遇就完全不同。那位自进门起,王爷就把她晾在一边。比起新王妃,态度天壤之别。 疑惑归疑惑,安总管半个字都不敢问。 他命人进来收拾桌子,撤走冷掉的饭菜。 「王爷,要不老奴命人再给您备一些饭菜?」 「不用,从明天起,都按王妃要求的,改成全素。」 「是,王爷。」 安总管退出去,屋内只剩元翼一人。他高大的身影立在窗前,看着漆黑的窗外,不知在想些什么。 芳年和三喜主仆俩回到院子,四喜忙迎上来。三喜轻摇头,四喜明白小姐应该没事,放下心来。 折腾一天,芳年也累了。 通过初步的试探,她心里有了数。看来她的血是十分重要的,重要到姓元的可以暂时对她妥协。 既是如此,她在王府的日子应该不会太难过。 三喜四喜侍候她简单漱洗后,主仆几人就准备睡觉。 她原本以为,甫到陌生的地方,她会失觉。没想到意外的好眠,直到清晨被三喜唤醒。 一看沙漏,已过卯时。 「小姐,厨房的白嬷嬷早就派人来问,问王妃今天的早膳用什么?厨房备下了杏仁粳米粥,佐食的有四五个时令的小菜,外加各种素馅的笼饼。她说王爷平常就是这样用的,只不过笼饼的馅料不一样。她向奴婢打听您的口味,要是您有其它想吃的,她们马上准备。」 「就这些吧。」 四喜听到她的话,走出院子外,回复厨房的婆子。白嬷嬷来时,芳年未醒,特留下一个婆子候命。婆子回到答复,才敢离开。 芳年揉一下眉心,想到自己要和姓元的一起吃饭,开始头疼。 三喜边替她穿衣边道:「奴婢今日看白嬷嬷像换了个人似的,对奴婢说话客客气气的,半点架子都不拿。」 她失笑,白嬷嬷可是个人精。昨日自己做主换了七王爷的食谱,白嬷嬷虽然照做,心里未偿没有试探的意思。 对方同样想试探一下自己在七王爷心中的地位,见换了菜色,七王爷没有大发雷霆,反倒同意餐餐食素。白嬷嬷精于世故,怕是也想岔了,以为王爷看重自己,态度自然大变。 不过,她要的就是这样的结果,下人们敬畏着,她的日子方能过得舒心。 暗思间,她已洗漱好,坐在妆台前,任由四喜给她绾发。她现在是出嫁的妇人,就算是名面上的,都不宜再梳闺中的发式。 一番打扮,眼看着卯时要过,芳年忙带着三喜赶往悟禅院,四喜留下看门。 悟禅院的门口,安总管在候着她。她一到,把她引进门。 偏厅里,空无一人。 昨日她没顾得好好打量,偏厅和书房整理的格调相似,桌椅等都是檀木的。正墙上,挂着一张画。 画中似乎是一处山谷,朦朦胧胧的,被雾笼罩着。芳年仔细看着,觉得似乎是孝善寺的后山,那里终年雾气环绕,看不真切。 画作大气,莫名令人觉得压抑,雾气中,仿佛蕴藏着不为人知的黑暗。她眉头皱起,努力挥去心头的沉闷之感。 做画之人,想来应该就是七王爷本人吧。 她如此这般想着,似乎觉得有冷风入室。 一回头,就见黑衣墨发的男子提剑立在门口。 他一身的黑色劲装,窄袖紧腰的衣服,把他修长健硕的身姿展露无疑。墨发前额沾有水气,不知是晨雾还是汗气。 这男人,就像他手中的剑一样,冷光毕现,不近人情。 被湿气浸润过的眉眼清俊,眸色就像雾气下的幽谷,深不可测,寒气逼人。薄唇抿着,如一把利刀。他就那样站着,注视着她。 她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刺一了下,忙低头行礼。 他不发一言地越过她,径直穿过偏厅,掀开帘子去了后面的内室。 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安总管跟在他的后面,随了进去。芳年保持着谦恭的姿势,留在厅中,没有再动。 内室那边,半点声音都没有传出来,屋内静得出奇。她没有心情再打量摆设,盯着自己的脚上的花头鞋,陷入沉思。 约摸半柱香后,帘子重掀起,内室的两人出来。 七王爷身上的衣服已经换过,依旧是白色的袍子,行走飘逸如风。墨发似乎洗过,半干地散在肩上。他的长相自是十分的出色,饶是芳年不喜他,也不得不承认,姓元的皮相不错,裴林越那样的谦谦公子根本无法与他比肩。 安总管朝外面的人使眼色,很快,就有人送早膳进来。 他连眼神都不给她一个,自顾地坐在桌子前。芳年跟在他的后面,默不作声地坐到他的对面。他眼皮半撩,面无表情。 下人们把饭菜摆好,安总管带着下人们全部退出去。芳年本想问可不可以让三喜进来布菜。见此情形,索性没有开口。 粥的火候刚好,看上去香滑浓稠。笼饼做得煞是喜人,小巧精致,白白软软的,香气扑鼻。几样精致的小菜,鲜嫩青翠,想必非常爽口。 她正好有些饿了,不过他没有动,自己只能正襟危坐着,不敢先动筷子。 「过来,侍候本王用膳。」 她闻言恍然大悟,怪不得他不要人侍候,原来打的这个主意。 认命般地起身,立在他的身后。 甜香袭人,他有些后悔自己的决定,她站在他的身边,就算不去看,却拂不散她身上的香气。那种香气,在她之前从不曾闻到过,似甜如蜜。他不喜女子近身,独她例外。 她今日穿的是宽袖束腰长裙,袖摆宽大。为免袖摆落到粥里,她一只手捏住袖子,另一只手拿起备用的银筷,去夹笼饼。 手腕不可避免地露出来,欺雪赛霜。他淡淡的眉眼扫过来,定在她白皙的肌肤上,她心一抖,笼饼抖落,滚到他的身上。 第四十四章 顾不上去看他的黑脸,她忙去接那掉下去的笼饼。笼饼落在他的下摆袍子上,她伸手探去,手抓住一个温热的东西,似乎隔着布料。 难道笼饼掉进他衣服里了? 这个想法才一冒头,她就感觉到一股炙烈的热气扑面而来。她的手像被烫着一般,连忙甩开抓住的物件。 自己抓住的不是笼饼! 她瞪大着眼,小心翼翼地转头看他。 这一看,骇了一大跳。 他额间青筋暴起,眼神灼热。 她心一紧,大着胆子结结巴巴地问:「王爷……您是不是……又犯病了?」 闻言,他咬牙切齿地挤出几个字,「你说呢!」 眼前的女子眉目如画,红唇微张,吐气如兰。她有些害怕的样子凭添楚楚,像是在引诱他。他默念着心经,可是不管用。那欲念铺天盖地,想要把他燃烧殆尽。 他的手臂不由自主地一紧,她一下子倒在他的怀中。她无法挣脱他的铁臂。他身上的热气,包围着她。感受到他身体的异样,她一边担惊受怕,一边不可自抑地面红耳赤。猛然天眩地转,她被他裹夹着进了内室。 「王爷……」她心里怕得要命,这男人的样子,像是要吃人一般,「您要喝血……在外面……就行……」 他充耳未闻,把她丢到床上,欺身上前。 她的眼中映入的是一个形态恐怖的男人,和她那时在山洞中看到的一样。他的脸悬在正上方,面上青筋交错,形如恶魔。 那双眼,腥红一片,不复平日的清冷。 这样的他,危险至极。 他还有一丝理智尚存,死盯着她,喉咙处不停地滚动。 「你想别人看到本王吸人血的模样吗?」 阴冷的话,配着他此时的模样,说是地狱里爬出的厉鬼都不为过。 她的胸口急剧地起伏着,要是在偏厅,保不齐安总管会进来。他这般样子,确实不能让别人瞧去。同时暗自庆幸姓元的讨厌她,应该不会对她行那猪狗不如之事。 但是她错了,她现在的样子看在他的眼里,无疑是一道极品珍馐。起伏的胸口,更加刺激他的感官,把他仅存的理智烧得灰飞烟灭。 在她惊恐的眼神中,男人的身体压上来,带着滚烫的热气。 火热的唇封住了她的惊叫,那辗转反侧地碾压,迫使她承受着。 她脑子轰轰作响,心急如焚。胡乱地咬着,不仅咬破了自己的唇,也咬破了他的唇。香甜的鲜血,让身上的男人恢复一些清明。 依着这一丝的清明,他快速从她身上翻下来。找出一把匕首,她配合地伸出自己的手,不忍直视地扭头。她感觉到一只火热的大手擒住自己的手腕,不一会儿,手指上的痛感袭来,紧着是温热的吮吸。 过了一息香左右,她觉得开始头晕眼花时,手才被人放开。 她靠坐在床头,觉得两腿还软着。本来一大清早的滴米未进,就被人吸了血,哪里还有力气。 男子神智恢复,眼神清明,依旧是冷漠出尘的模样。这样的他,和刚刚那压在她身上的男子判若两人。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她衣裙散开,发髻微乱,姣好的身形婀娜有致,活生生就是一副美人娇睡图。 他别过脸,想起刚刚那嫩滑的触感,眼里全是厌恶。 她来了气,这男人真不可理喻,明明是他犯病差点侵犯她,现在倒还嫌弃起来。 「王爷,容我告退。」芳年挣扎着下床,勉强站稳身子,朝外面走去。尽量不去看他的冷脸,命都要没,哪有功夫管他有没有生气。 他盯着她虚浮的脚步,袖里的拳头紧握。他厌恶刚才的自己,那样的不受控制,被她所吸引。他更讨厌的是自己心里道不明的情愫,似有什么东西在滋生萌芽,想要破土而出。那情愫陌生至及,他害怕着,却忍不住被它牵引着。 芳年走出内室,来到偏厅,坐在桌子前,快速地喝掉一碗粥,总算是缓过些气。粥有些凉,却不影响她的食欲,她又夹了一个笼饼,不顾破皮的唇,三口吃完。笼饼松软,里面的素馅鲜美,她有些满意,想来厨房的那几个婆子是有真本事。 对面有人坐下,她不抬头,也知道是他。 她坐着不动,前世虽然婚事不如意,但一直到死,日子都过得养尊处优,从不曾侍候过别人。眼角的余光瞄到他自己动手,低头用食,没有搭理她。她乐得自在,自顾用饭。 他喝了一口粥,眉头略皱,没有说什么,继续进食。 她先用完,不敢擅自离席,低头静坐着。见他搁下筷子,她想着,这一餐总算过去,正准备起身告辞时,听到他冰冷的声音。 「这些饭菜,本王吃着不太好。你既主张吃素,想必于斋菜上有些见地,午膳开始,就劳烦王妃亲自下厨。」 「王爷,我不如灶下的婆子,怕是做得更加不合您的胃口。」 他冷冷一笑,「是吗?你昨日不是振振有词,说人所做之事,佛祖都看得见。如今本王给你一个机会,在佛祖的眼皮底下好好表现,你怎么反倒推脱起来,莫不是你对佛祖也是阳奉阴违?」 说到最后,他的语气里明显有了寒意。 「既然王爷有命,那我照做便是。但我常失血,身子应该好好调养,要是陪着王爷一起食素,怕是身体会垮。王爷应该不想我过早送命吧?」 「你是王妃,想吃什么直接命下人准备就是。」 她刚想道谢,就听他话锋一转,「但本王的吃食还得你亲自准备,且每日来悟禅院用膳。」 他的话,令人费解。既然他们吃的不一样,为何还要在一起吃。 「王爷……我觉得……在一起吃似乎不太好。」 就比如刚刚,就发生了意外,害得她白白流血。 「本王觉得甚好。」 她没有抬头,自然看不到他的表情,那是一种略带着茫然,深沉复杂的神色。他自己都不解自己的心绪,为何碰到这个女子,就变得方寸全无。 越是自己不能掌控的东西,越要放到眼皮子底下才能安心。 他的眼眯起,眸色深邃,对面的女子看似恭敬地低首,可她挺得笔直的背并不如表现出来的那样柔顺。他心中莫名涌起一阵烦闷,夹杂着道不明的懊恼。刚才要不是她咬破自己的唇,自己是不是会不顾一切地要了她,然后暴体而亡。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那样的人,怎么可能会是他。他更加厌恶起自己,浑身的寒气四溢。 芳年觉得屋子里静得诡异,冷闷得有些透不过气来。想到在内室的事情,她心有余悸。 两人都不说话,室内静得吓人。 突然,外面响起陌生男子的声音,似乎在和安总管说着什么。来人嗓门高,带着一股随意。 对面的男人面无波澜,她想着,来人应该是熟人。只是从没有听说他有交好的朋友,以他的性子,常人难以相处,是什么人,敢登王府的门,还和安总管玩笑。 随着那人的声音,芳年看到一个年青的男子迈进门。 第四十五章 他一身朱赤的莽袍,头上束着金冠,面相白净,略带一股风流之气。 芳年立马猜到来人,此人应是十王爷元轸。 她死时,登基的是十王爷的儿子。 这位十王爷就是后来的护都王,镇守边关,拥兵数十万。看眼前的男子的模样,实难想象他戍守边关的样子。 前世里,自己的弟弟就是暗中投靠了十王爷。她没有想到的是,后来霸气威武的护都王,年轻时竟是一个风流公子的模样。 「七皇兄,你这娶妻的速度太快,皇弟我刚回京城,就立马登门贺喜。」他看到芳年,吃了一惊,仿佛没有料到会在这里看到她。 「这位定是七皇嫂了,皇弟这厢有礼。」 他行了一个礼,芳年略侧身,福了一下,算是还礼。 「皇嫂,你弟妹在家里无聊,改日让她来寻你说说话,你看可好?」 芳年略怔,很快反应过来十王爷口中的弟妹就是十王妃,客气回应道:「自是欢迎至极。」 「那好,皇嫂真是爽快人。」 她见过礼,退到一旁,小心地看七王爷一眼。七王爷同时看向她,眸底黑深,她连忙福身告退。 元轸原本心里好奇得要命,七皇兄因何娶的妻,他可是打听得清清楚楚。暗自想着以七皇兄的性子,就算那曹经历咄咄逼人,也不会同意娶一个五品小官之女。 见到真人,才知皇兄为何会同意。 他脸上现出揶揄之色,自古男人难过美人关,七皇嫂虽不是京中时兴的那种美人儿,以自己多年的猎艳的经验来看,七皇嫂称得上是国色天香,娇媚入骨。 怪不得如老僧一般的七皇兄,都动了凡心。 「……七皇兄急着娶亲,皇嫂果然长得貌美不凡。」 元翼的脸沉下来,冷冷地看着他。他立马收起玩笑的表情,一本正经地道:「皇弟在此恭喜七皇兄,得觅佳妇,夫妻恩爱,百年好合。」 「少说废话。」元翼的脸色半点没有解冰,依旧寒霜覆面。上次成亲时,皇弟说的就是同样的贺喜词,他本能地觉得不喜。 「七皇兄,皇弟可不是说说而已,已备下厚礼,来贺喜你的新婚。咦……七皇兄,你的嘴……」 「闭嘴!说完了就滚!」 元轸可是花中老手,联想到刚才七皇嫂红艳艳的唇色,想必刚才…… 看来他来得不是时候啊! 他取笑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被人一脚踢出门外,伴随着一句冷冷的话。 「你要是敢乱说半个字,提头来见!」 「七皇兄……」 元轸倒在上,不死心地叫着:「皇弟我是真心来贺喜的,你看我带了多少贺礼……」 「十王爷,您请吧!」安总管不知何时出现,把他扶起来。 他暗道自己最清楚七皇兄的脾气,刚才就不该好奇地多问一句,看来这番讨好白费了 贺礼被抬进院子,红漆铜锁的箱子堆在院子里,足有十只,这礼不可谓不重。 「安总管,你说你们王爷……是不是很看重新王妃啊?」他低声地问道。 安总管面不改色,躬着身子回答:「老奴不敢妄议主子,请十王爷见谅。」 「行了,算我白问。谁不知道的你的嘴就是河蚌,紧得很。」 「老奴惭愧。」 「你惭愧个屁,你们主子才应该惭愧,敢做不敢当……」他小声地嘀吐着,安总管装作没听到的样子。 「老十……」屋里传来阴寒的声音,他吓得赶紧闭嘴,连忙闪人。 他这一闪,直接闪到院门外面。 安总管要送他出去,他连连摆手,「别送了,本王知道出去的路。」 他理理袍子,昂着头,一派得意地阔步向前,仿佛刚才狼狈狂奔的人不是他一般。他的身后,跟着自己的随从。 王府的格局他是清楚的,猜想着七皇嫂可能住的地方,他下意识地走偏了道。 「王爷,您走错了。」随从出声提醒。 他转头用手敲一下随从的脑袋,低声恼怒道:「本王知道。」 随从立马闭嘴,跟着他东走西弯。听到前面院子有动静时,元轸的脸上露出顽皮的笑容,果然让自己给猜着了。 院门虚掩着,随从轻轻一推,门就开了。 元轸风流倜傥地走进去,四顾环视一圈,院子里没有人。但却有人气,刚才似乎也听到人声,想来七皇嫂就是住在此处。 七皇兄性子倒是一如往常,成亲后不与王妃住一起,反倒是夫妻双双分院而居。 四喜眼尖地看到有陌生男子进了院子,忙禀报芳年。芳年从屋内往外一看,就看到他们。 元轸作揖行礼,「打搅七皇嫂了,皇弟我随意在府里逛逛,没想到竟误入皇嫂的院子。」 「十王爷客气,男女有别,我就不招呼你了。」 芳年说完,转身要去内室。 「皇嫂……」元轸叫住她,「皇弟有话要说。」 她停住脚步,想了一想,请他进屋不太合适,不如就在外面说吧。 元轸看到她现身,眼里划过惊艳之色。方才在皇兄那里,他不敢明目张胆的看,只觉得长相不俗,万没想到如此媚色。 难怪皇兄都动了情。 他的目光露骨,却并不令人觉得淫邪。芳年在他的打量之下,隐有些不适。 「十王爷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也没什么事,就是七皇兄性情孤僻,还请皇嫂多多照顾他。」 芳年讶然,她真没想到十王爷会拜托自己照顾姓元的。都说天家无父子,无兄弟,这十王爷倒是个例外,只不知道这话有几分真心。 「十王爷放心,我是他的王妃,日常照料义不容辞。」 「如此,皇弟就放心了。惊扰皇嫂了,告辞。」 他再行礼,带着随从退出院子。临走时,还深深地看了芳年一眼,越看越得此女气质不俗。 出了院子后,他没有再逛,直接离府。 王府门外的角落里,藏着几个人,看到他出来,立马堵住他。他先是一愣,尔后失笑。他堂堂王爷,在邑京竟还有人敢拦他。 拦住他的是傅万里和傅兴齐父子二人,二人已在此守候多时。无奈王府大门紧闭,没有人进出,他们不敢上前敲门,只能候在暗处。 「下官礼部员外郎傅万里见过十王爷,多有得罪,请王爷责罚。」 元轸听他报上名来,脸上露出戏谑的笑意,「傅大人不在自己家里呆着,跑到七王府外面做什么?」 「明人面前不说暗话,望十王爷体谅下官的爱女之心。下官之女,嫁进了七王府,她头一回离家。下官和内子彻夜难眠,生怕她吃住不习惯。王爷刚去过王府,可曾见过小女,她现在如何?」 元轸真想翻个大白眼,看七皇兄做的好事,这哪里是结亲,结仇还差不多。 他装模作样的叹口气,一脸同情的样子,「本王没有见到她,听王府的下人说,新王妃进门后就被七皇兄关起来,她要死要活的,都闹了三回自尽。眼下人是没死,命丢了半条,半死不活地瘫在床上,也不知道还有几日好活。」 第四十六章 傅万里大惊失色,悲恸欲倒,傅兴齐扶住父亲,痛恨道:「七王爷实在是欺人太甚,爹……我们冲进去,把姐姐救出来。」 「救?她可是名正言顺的七王妃,出嫁女从夫,她是生是死,都是七皇兄说了算。」 「这……天理昭昭……」傅万里缓过气,命傅兴齐扶自己去敲王府的门。 元轸适时制止他们的行动,使了一个眼色,低声道:「本王方才是骗你们的。」 顺着他的眼色,傅家父子看到那边有个人影匆匆离开。 「王爷……您这是何意?」 元轸收起戏谑,一本正经地道:「隔墙有耳,有心打探王府内情的可不止你们。实话告诉你们,皇嫂好得很,七皇兄待她不错,想来明日回门你们就能见到她了。」 「此话当真?」傅万里将信将疑,之前十王爷的话像剐了他的心一样。 「千真万确,本王可是王爷,哪有诳语?」 傅万里脱开儿子的搀扶,鞠躬行了一个大礼,「多谢王爷相告,下官感激不尽。」 元轸托住他的身,真诚地把他扶起,「傅大人不必多礼,论姻亲,我们可是亲戚。」 傅万里自不会把他的话当真,自古君臣有别。但十王爷能如此说,自己的心里还是很安慰的,至少证明女儿在王府里还算受重,要不然十王爷不可能对自己这般客气。 元轸笑笑,不过多解释,潇洒地上了马车,扬尘而去。 「……爹」傅万齐看着离去的马车,有些怀疑,「你说十王爷哪句话是真的?」 傅万里毕竟阅历多,猜想着十王爷后面的话应该真的,前面的话是说给别人听的。他按住儿子的手,沉重地道:「十王爷人虽多情些,但风评不错,应该不会骗我们。既说你姐姐明日会回门,我们且再多等一日。」 傅兴齐点头,再看一眼森然的王府的大门,扶着自己的父亲离开。 悟禅院内,安总管已命人把贺礼抬到库房,登记在册。 箱里的东西全都不是凡品,想来都是十王爷精心挑选过的。十王爷豪富,出手阔绰。 国师拥护先帝登基后,前朝的金银财物都归了先帝。先帝去世后,晟帝早早把两位皇弟赶出宫,送了大量的金银玉器。 元氏子孙虽受国师所制,但国师此人对银财看得并不是太重。也许他真正的看中的是掌控整个王朝的生杀大权。 这些事情,安总管略知一二。一个下人匆匆过来,在他耳边低语几句。他点头,命人收拾完院子,自己去了屋内。 七王爷在书房,伏案写字。 「王爷,十王爷送的贺礼,老奴已经收好。另外,各地的秀女陆续来京,老奴听说宫里的娘娘们都在报怨宫中住处不够。」 「知道了。」 「王爷,还有一事。刚才十王爷没有直接出府,而是去了王妃那里一趟。」 元翼抬头,眼眸暗沉沉的。 安总管汇报完,告退出去。 门被从外面关上,元翼从案桌前直身,把手中的笔搁在笔架上,用旁边的帛巾擦了一下手。他的手指修长如玉,捏着帛巾的手似玉竹一般。 他清咳一声,隐一现身。 「属下见过王爷。」 「国师府这两天有没有什么异动?」 「暂无,如往常一样,每天都从后门抬出女尸。」 「想办法亲验一下那些女尸,查看她们是何死因。」 「是,王爷。」隐一人一晃,消失在书房。 元翼没了写字的心情,走出书房外。站在院子里,似乎看了一下天空,低声吩咐,「府里的用度再加两百两,送到王妃的院子。」 不知何时立在身后的安总管点头称是,领命离去。 那边芳年琢磨着十王爷的来意,想来想去没有头绪,且当他是关心自己的皇兄吧。 之前在回来的路上,她都是憋着气的。因为平白无故地被人轻薄,那人还嫌弃她,她觉得自己冤得慌。绕过府中小湖时,看到湖边的假山花圃,她猛然想到一个好主意。 嫁妆箱子里的石头,总不能一直让它们躺在箱底,要想个法子把它们腾出来。她不愿命人把它们直接运出王府,那样岂不落人口舌。 她命三喜四喜把嫁妆箱子面上的东西取出来,另装箱子。两个丫头领命,进了西屋,她跟进去。 箱子面上的东西看着不多,收拾一下也装了满满三个大箱子。 剩余的箱子里只剩下石头,三喜四喜把得用的东西挑选出来,拿到主屋里。 芳年走出西屋,手搭凉棚四处看去,院子里现在草木枯败,就算是树叶繁茂,景致也是单调的。她清咳一声,拍了一下手掌,道:「你们出来吧。」 隐七和隐八知道她在唤他们,他们无奈地现身,芳年看到他们冒出来,一指西屋,「诺,你们打开屋里的箱子,把里面的石头搬出来,在那里垒个花圃,再在另一边垒个同样的。」 隐七隐八领命,开始进进出出地忙活起来。 芳年则在屋子里,坐着发呆。在悟禅院的事情一遍遍地在她的脑海中响起,男人青筋布满的脸,还有他清冷如玉的样子,交织在一起。 她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前世出嫁前,娘交给她的压箱底,她可是看过的。那些个羞人的动作,臊得她面红耳赤。对于裴林越,她是有过幻想的。 但事与愿违,裴林越不肯碰她,她满腔的爱火被扑灭。最后心灰意冷,男女之间的事情她再也没有想过。 怎知今日被姓元的一闹,她满脑子都是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她用手做扇,想扇退脸上的热气。自己都弄不明白,为何明明讨厌姓元的,却还在这里浮想联翩。 外面响起白嬷嬷的声音,她马上平复呼吸,脸上的热气退散一些。 不一会儿,四喜进来,后面跟着白嬷嬷。 白嬷嬷弯身行礼,脸上的恭敬恰到好处,多一分则谄媚。「奴婢见过王妃。」 芳年坐姿已正,看着她,亲和随意地道:「白嬷嬷来了。」 「奴婢今日想了几个菜式,特来请示王妃,中午备膳用哪几个菜。」 「你且说来听听。」 白嬷嬷半低着头,把菜名和用料说了一遍。有豆腐酿香蘑、昆布炖笋干、土参菊花、如意莲菜等。 「那就昆布炖笋干和如意莲菜,加一个杂菌汤。王爷信佛之人,膳食应简单合适,不宜铺张浪费。今日我与王爷的菜色分开,来一个燕窝羹,再加三鲜桂花伴鸡丝、熘炝鱼片和土参炖羊肉。所有的饭菜都送到悟禅院,我要陪王爷一起用膳。」 她一说完,三喜四喜都惊讶起来,更别提白嬷嬷。 正在这时,安总管求见,送来银子。 「王妃,这是王爷命老奴送来的银子。王爷体恤王妃您初掌中馈,怕银子不趁手,将每月的例银涨至五百两,特命老奴补上本月的差额。」 四喜眼疾手快地接过他手中的银子,芳年脸上真正露出笑意,每月多二百两,她的嫁妆箱子填满有望。 白嬷嬷心里则不停地庆幸,庆幸自己没有做出什么为难新王妃的事情。看王爷对新王妃的看重,这王府里以后就是王妃为尊。 第四十七章 安总管送完银子,就离开了。 他这次送银子,间接地给芳年在下人面前立了威。 芳年交待完白嬷嬷,跟着她一起去了厨房。姓元的可是命她亲自备膳,她怎么着都要装个样子。 厨房里有三个婆子,白嬷嬷是管事,另一个赵婆子负责主子们的膳食,孙婆子则做下人们的饭菜。 王府里人少,主子更少,放眼整个邑京,都没有七王府这样的关系简单的。不过芳年倒是很喜欢,她年纪大了,不爱那些个勾心斗角,平平淡淡地过日子才是最好的。 两处灶下在一起,离得不远。眼见着食材都洗净备好,赵婆子和孙婆各自忙活起来。赵婆子和白嬷嬷一起,孙婆子那边另配有下人。 芳年当然不会亲自动手,赵婆子炒菜时,她在边上撒了盐,这差事就算完成。 她正准备离开时,看到一个小厮匆匆而来。 小厮看到她,愣立呆住。 白嬷嬷不着痕迹地轻踢他一下,小声道:「这是王妃娘娘。」 小厮连忙行礼。 「奴才是心悦园的贵喜,给王妃娘娘请安。」 心悦园? 芳年是头一次听到这个名字,暗忖着这府里就王爷和她两个主子,这心悦园是什么地方。 她看了一眼白嬷嬷,白嬷嬷忙解释道:「回王妃,心悦园是前王妃的住处。那里现在空着,王爷命刘伯看守管护,贵喜是来给刘伯取饭的。」 原来如此,怪不得别人会传姓元的对前王妃用情至深。人都死了,还保留着院子,命人看守打扫,可不是妥妥的痴心汉。 她面色淡下来,贵喜大气不敢出。 白嬷嬷频频对贵喜使眼色,这个小子太没眼力劲,在新王妃面前提什么心悦园。看王妃的难看的脸色,怕是心里老大的不痛快。 贵喜吓得「扑咚」一声跪下,不停地磕头。 「起来吧,你又没有说错什么,磕什么头。」 芳年说完,带三喜回去。 一路上,脑海里都是那三个字。 心悦园,莫不是两心相悦之意? 这么一看,姓元的果然爱重前王妃。 她一路上默不作声,脑子里胡乱地想着。前世里,每每听到七王爷如何痴情亡妻,何等深情独守,她与京中的许多妇人姑娘一般,对于离世的七王妃,深深的羡慕不已。 但现在,她身在局中,反而觉得怪异。姓元的对于他的亡妻,态度令人捉摸不透。且不提成家人说的前王妃是从侧门进府,单凭他暴戾古怪的性子,她都不太相信他深爱着前王妃。 「小姐……」 三喜的唤声把她拉回思绪,她哑然失笑。暗骂自己真是多管闲事,姓元的和他的亡妻如何,是否相爱,关她甚事? 他们两情相悦也好,形同陌路也罢,与她一个外人有何干?她不过是一个被迫住进王府的过客,只因她身上的血有奇效,姓元的才假借娶她的名义把她弄进府中。等到姓元的病好的一天,说不定就是她离府之日。从此殊途异路,各自一方。 她回过神,看着眼前的景致,哑然失笑。原来三喜唤她,是因为她不知不觉中走岔了路,这条路不是回她们院子的。 前路落叶飘零,一片萧瑟,似乎人气更少。 离去悟禅院陪姓元的用膳还有一段时辰,不如且在王府里转转。她嫁进来至今,还没能好好看清王府的面貌。 「错有错招,也罢,我们姑且逛逛王府。」 她抬脚朝前走着,三喜自是跟上。 王府很大,非常空旷,人迹稀少。一路行来,都是空置的院子,除了打扫的下人,难见其它的闲杂人。怪不得偌大一个王府,开支如此之少,比不上京中末流的官家。 「小姐,这王府真够空的。」三喜感叹发声。 芳年亦觉得如是,越往里面走,越空寂。这里根本就不像是王府,说是无人住的荒府还差不多。 突然,她停住脚步。远处的树底下,那修长昂然的身姿,不是七王爷吗? 他一身白袍,秋风乍起,卷起他的衣摆。他似乎在凝视着天空,又像是在遥望着远方。他的样子,清远疏离,与这俗世红尘格格不入。 不知为何,她的心尖锐地疼了一下,莫名的感伤漫延开来。姓元的安静如斯,倒真不像他平日的为人。 世人皆爱美丽的事物,绝世出尘的男子,怎么看都无法把他同魔狂的吸血鬼联想到一想。 她心绪复杂,不去细究心里的那份失落。姓元的这人不值得她同情,他可是常食她的血,形如恶魔。她要做的就是离他远一些,轻易不要靠近。 她示意三喜莫要出声,两人偷偷转身。还没来得及离开,他的眼睛从那边望过来。隔得那么远,都能感受到眸底的冷意,如寒冰一般。她忍不住打个哆嗦,忙上前行礼。 「见过王爷。」 他的眼神紧盯她,看得她浑身紧绷。 「怎么,不想看到本王?」 他说的倒是实话,她却不敢承认。姓元的性子难琢磨,保不齐一怒之下要了她的命。她这条命好不容易重生,并按自己的意愿远离了裴林越,还没开始自己想要的生活,万不能白白丢掉。 「回王爷,借我一千个胆子也不敢无视王您。我见王爷在想事情,不敢打扰。」 她说得真诚恭敬,但他就是知道她在撒谎。鲜少有人在他面前耍心眼,她是头一个,并且明目张胆。这么一个心计多又不安分的女子,为何自己会一而再、再而三的容忍。 「本王问你,你来这里做什么?」 「回王爷的话,闲来无事,四处转转。」 他似乎皱了一下眉,看了一眼路的远方,那里有更深的庭院,幽静神秘。她立在不远处,两人之间隔着一丈距离。有风吹过,夹杂着零星的落叶。 转眼快到深秋,寒意萧瑟,令人心生寂寥。 她重活过一世,更能感知秋冬的孤冷。年老之时,每每秋风起,落叶飞,她都忍不住失意难眠。 「王爷怎么会在此处?」她话一出口,便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声蠢。王府是他的家,他哪里都能去。 果然,元翼听到她的话,嘴角泛起冷意。 「那你认为本王该在何处?」 他应该在哪里呢?在她的印象中,他应该常年居住在孝善寺,一心向佛。但这话她不敢说,前世有关于他的传说,现在听来都觉得无比的陌生。 真实的他,根本就不是众人口中的模样。 「王爷莫怪,这话我问得不太妥当。王府是您的,您在哪里都是应该的。」 他冷然,眉头微锁。这王府是他的,不假。但亦是她的,她是他的王妃。既入了王府的大门,她不应该以王府的女主人自居吗?为何撇得如此之清,莫名般地,他的心情差到极冷,脸色沉沉。 「不要随意乱走,再往里走就是府中的禁地,要是乱闯,休怪本王无情。」 芳年低着头,小声应承。暗自猜测着所谓禁地究竟是什么地方,为何他态度冷硬,不许别人靠近半分。 第四十八章 他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专注冷漠。这段时日,他犯病的次数明显增多,情绪的波动令人慌恐,那般陌生的情愫不应该是他有的。 这个女子,既能压制他的毒,亦是一个祸害。 芳年不知短短半息钟,就被对面的男人定义为一个祸害。她还在想着以后无事少出门,免得再碰到姓元的。 「王爷,时辰不早,容我先走一步。」 「本王不是命你亲自备膳吗?你怎么还有闲情瞎逛?」 芳年一哂,她亲自动手了啊。「王爷,您的饭菜已备好,我才有闲空走动走动。」 他的视线落到她青葱白嫩的手上,并不相信她的话,「是吗?那你和本王说说,你都做了些什么?」 她暗恼,这男人明显是找茬的样子。 「回王爷,我切菜掌勺,都动了手。」这样说没错,她确实切了一下菜,洒了一下盐。 他的眼神还凝在她的手上,眸色转暗。 芳年察觉到他的目光,有些来气。他是什么意思,不相信她的话?怎么不想想,她的手早上才被他割破,中午就让她在厨房做活,分明是有意折腾人。 如此一想,颇有些理直气壮,「王爷,请您原谅我没有凡事亲历亲为,只因手上有伤,怕沾了水,所以没有亲自洗菜。」 最后洗菜两个字她是从齿缝中挤出来的,带着恨恨。要是姓元的敢再挑她的理,她马上撂挑子不干,不带这么欺负人的。 好在他闻言并未说什么,颀长的身子走近,在她面前停住一会。她的身子不由得紧绷,头垂得更低,不知道他这是要做什么。 事实上他什么都没有想做,就那么自然而然地走到她的面前。他自己都弄不清缘由,脸色变得更差。 她鸦青色的发髻上,金镶玉的簪子流光溢彩,两边别着类似的扁钗。耳朵上的同款耳铛,衬得她小巧的耳垂更加精致。时下的女子们都喜素净的装扮,她倒是反其道而行之。 为讨国师的欢心,上至宫中妃嫔,下至世家平民家的女眷,都爱做方外之人的打扮。她这样的异类,倒是少见。 但他就是觉得她这样比那些假模假样的女子顺眼,她五官明丽,做此打扮,越发貌美动人。她是个例外,就算是他知道他不是本分的女子,却能容她至今。 女人的相貌,在他的眼中,向来只有一种颜色,那就是丑陋不堪。无论其外表多么高雅,骨子里都是一般的肮脏污秽。 「你记住本王的话,给我安分些。」 他丢下这句话,飘然远去。 她原本紧张的心情,被他最后的这句话说得有些发懵。她不过是闲来无事,在府里面走走,哪里就是不安分。他莫不是真的要她天天窝在院子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才算得上是安分。 姓元的,真是不可理喻。 他一走,她觉得四周的气息都清新起来,没有方才的那般压抑。三喜则是长长地舒口气,暗道王爷真吓人。 芳年抬头看下日头,时辰已不早,忙跟上他的步子。 无奈他人高腿长,三步两步就走得老远。她一想,干脆慢慢走去,反正也不差这一会。 到了悟禅院,三喜照旧被安总管留在外面,进屋的只有芳年一人。 进入偏厅一看,桌子上空无一人。 她有些疑惑,明明他先到的,怎么这时候不见人。内室那边没有什么动静,她仔细听着,根本听到一点声音。 大概过了半个时辰左右,通往内室的那道帘子掀开,高大的男人走过来。 依旧是白袍,但她能看出他换过一件。暗想着这男人真够讲究的,不过是在外面走动一下,就要重换衣裳。 他坐下来,修长的手指轻叩桌面。不一会儿,就见下人们端着盘子进来,无声无息地摆好饭菜。 摆好后,静悄悄地退出去,整个过程没有发出一丝声响。门被关上,他举筷开动。她见他没有再要求自己侍候,跟着拿起筷子。想到早上的事情,脸红了一下。 两人的饭菜不同,她这边肉香四溢,鲜味浓郁。他那边则是清清淡淡,味道自是不差的。 他似乎看了她这边一眼,并没有说什么。 这一顿,两人吃得相安无事,没有发生什么意外。 见他搁下筷子,她开口询问:「王爷,明日是我三朝回门之日,您有什么要吩咐吗?」 他抬头看着她,眼底似深渊,「你找安总管,库房的东西随意取。」 她听出他话里的意思,倒有些意外。这就是默认她明天可以是归家的意思,他不会和她一起回门,是早就能猜到的。原本一直担心他不肯她回门,只没到他不仅同意,还如此大方,库房的东西随便拿。 「谢王爷!」就算她之前再讨厌他,听到这样的话都不由得露出笑意。她本就长得明艳,这一笑犹如百花盛开,争妍夺艳,眸光潋滟,光华四溢。 他心里一窒,差点忘记呼吸,那股异样的情愫开始蠢蠢欲动。修长的手紧攥成拳,他寒着脸站起,转身风一样地离开。 她的笑容凝固在脸上,不明白他的举动。 但他眼里的厌恶她看得清清楚楚,不由得自嘲一笑,姓元的讨厌她,恰如自己厌恶他一般。 如此甚好,两看相厌,早上的事情应该就不会再发生。 内室的男人盘坐在榻上,一遍一遍地念着佛经,把心里的臊动强压下去。约摸一刻钟后,方才平静如水。 想到自认识傅三以来,他整个人都变得不对劲,有什么事情在脱离他的掌控。他无比嫌弃这样的自己,可令他自己都不解的是,他居然并不想阻止它的发生,甚至有些隐隐的期待。 他的手不由自由地覆在胸口处,感受着那里的跳动,那般鲜活。自从他知事以来,头一回感觉到自己还活着。 外面的芳年等了一会,心想着姓元的应该不会再出来,这才起身离开。她没有过多地纠结别人的想法,姓元的举动莫名奇妙,她不想去窥探。 安总管恭敬地站在门外面,后面跟着三喜。 她似随意地道:「安总管,明日我要回门,王爷说让我自己在库房挑些东西带回去。」 「老奴这就去给您取库房的对牌。」安总管半句多余的话都没有,躬着身子就退下去。 芳年满意他的态度,朝三喜使个眼色,三喜便跟上安总管,一起去取库房的对牌。 她站在门外,随意地打量了一下悟禅院的格局,慢慢朝院门外走去。 屋内的窗户处,站着一个修长的身影,在凝视着她的背影。他眸底深色暗沉,似山雨欲来。 芳年朝自己的院子走去,一路想着,清静也有清静的好处。王府人少,于她而言,倒是习惯。 走到院门前,她下意识地抬头一看,看着上面光秃秃的,连个匾额都没有。脑子里冒出另一个主意,既然暂住在这里,何不给院子取一个名字。 她凝视着高高的门檐,想到自己的匪夷所思的人生,有了主意。 四喜见她一人,忙出来迎接:「小姐回来了,三喜呢?」 「她有事,等会回来。」 第四十九章 她进了屋,让四喜摆好笔墨,想了一想,挥墨写下几个大字:玄机院。 她能够重生,充满玄机。 三喜拿了对牌回来,芳年看到她后面没人,疑惑问道:「安总管没有过来吗?」 「小姐,安总管说随我们自己挑,以后对牌就放小姐这里。」三喜说完这句,满脸的喜气。拿出一张单子,递给她,「安总管还说,这是十王妃回门时的礼单,给小姐你做参考。」 芳年接过单子,感叹安总管人精一般。他不拿前王妃回门的单子,分明是顾忌到她的心情。 她带着三喜去库房,命四喜等字迹干了,拿去找安总管,派人装裱。 王府的库房她的院子不远,不算太大。她想着这间库房应该是个小库房,姓元的这么放心她,想来里面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东西。 守库房的老仆恭恭敬敬地给她开门,库房里面堆得满满的,各种奇珍宝玉,绫罗绸缎,名贵药材补品随意地摆放着,令人咋舌。 她心道王府果然豪富,随便一个库房都有这么多的好东西。她们傅家二房的好东西加起来都不到这里的一半。 按照单子上的份例,她挑齐回门的礼物。 那边四喜把字幅交给安总管,安总管接过字幅,自然要拿给主子过目,请示主子的意思。 元翼看到那三个字,皱了一下眉。她的字沉稳内敛,娟秀有力,看不出是出自年轻女子之手。习字最讲究心沉气稳,若不是练习多年,难有这样的功底。 还有这么个名字,不像是女子的住处,倒像是什么寻仙问道的院子。安总管看他皱眉,忙把厨房发生的事情简述一遍。 「你是说王妃听到有人提起心悦园,才会想到给自己的院子取名字?」 「老奴想着,怕是的。」任何一个女子,听到自己丈夫前头的妻子,心里都不会好受。 「她的吩咐,你照做就是。」 「是。」 安总管应下,低头退出去。然后安排人把王妃写的字拿出去装裱。 王府下人办事的速度奇快,申时一过,门匾就装裱好送到芳年的手中。芳年没有麻烦其他的下人,现在隐七隐八就是玄机院的劳力。 两人把匾额挂好,芳年仰视着上面的字,满意一笑。 「你们先别急着离开,喝口热茶吧。」这两个人话不多,只会埋头干活。就算之前芳年恼怒他们之中有人曾推过自己,但转念一想,他们不过是听命姓元的,算不上原罪。 隐七隐八受宠若惊,三喜端了两杯热茶出来。他们感激地接过,一饮而尽。见过尸山血海的汉子们,差点热泪盈眶。 太不容易了。 自打知道他们成为王妃的使唤下人,他们在暗卫兄弟们面前根本就抬不起头来。隐五隐六常以这事打趣他们,现在有王妃亲自赏茶,总算是找回一些面子。 喝过茶,两人自是消失不见。 得知明天能回傅府,四喜也跟着高兴。她和三喜整理好回门的礼品,还提前备好芳年要穿的衣服。 四喜叠好衣服,看了一芳年,欲言又止。 入夜后,芳年想起父母弟弟们,不知他们这几天过得如何?尤其是娘,是不是担心她在王府里过得不好,还有弟弟们,有没有专心读书?重活一世,她曾发誓要孝顺父母,可谁知事与愿为,竟比前世还要早出嫁。 身为女儿,让父母操心,是为不孝。她轻叹着,难以入眠。 王府里比傅府要安静许多,睡在床上,都能听到风起的哨子声。这一世,和前世完全不同。前世的自己,这个时候每天都在憧憬着嫁给裴林越,以他喜为喜,以他悲为悲。 而现在,她身处七王府,走着和上一世完全不一样的路。从前的自己,恐怕是做梦都不会想到会有这样的境遇。 男人清俊的脸在她的脑海中浮现,她甩甩头,努力不去想他。他和她,不过是利益纠葛,相互憎恶的假夫妻。 忽然门被推开,她睁着大眼,看着那人影走到跟前。暗骂自己无事乱想什么,结果想什么来什么,求佛都没有这般灵验的。 「倒是胆子大,就不怕是歹人。」来人的声音冷冷清清的,夹杂着一丝怒气。 「王爷治府有方,王府戒备森严,怎么可能进歹人。」她淡淡地答着,就算是王府下人少,她却知道暗处定有守护之人。 她边说着,边把身子转过去,朝着侧里,赌气般不理他,反正他应该看不见。 「夜深好梦,王爷缘何又出现在我的屋子里?」 现在她人都进了王府,想喝她的血还不是随时随地。看他现在的样子没病没痛的,无缘无故的为什么还要闯她房间? 他目光晦暗,她头朝向床里,他只能看见她乌黑的秀发。这女子越发的大胆,竟敢无视自己。 「这是本王的府邸,本王无论在何处,谁管得着。」 这人还记仇得很,竟用自己说过的话来堵人,她心里暗恨。 「王爷所言极是,您自是可以在王府的任何地方。但我最近身子虚,又失过血,还没有调养过来。就不陪王爷您闲聊,我先睡了。」说完她真的闭上眼睛,开始假寐。 她现在吃定姓元的不敢动自己,倒没有以前那么怕他。 床前的人似乎并没有离去,他眼神幽暗地看着她,腾起无名之火。这女子,越发有恃无恐,真以为自己难奈她何。 感觉到他浑身散发出来的怒火,她暗自恼怒,气他这般没有眼色。她赶人的话说得那样明显,他还留在屋里做什么。 他堂堂一个王爷,怎么总爱干偷鸡摸狗的事情。 黑暗中,他的瞳仁黝黑如墨,毫不掩饰地看着装睡的女子。连他自己都弄不明白,为何她三番四次引起他的怒火,他还能容忍她至今。 半个时辰后,芳年被他看得心头的火冒起。这男人三更半夜不睡觉,看着她睡觉是几个意思。他这么目光灼灼地看着,就算是在黑暗中,她都能感觉到自己的后脑差点被盯穿一个洞,还让她怎么睡觉? 她没好气地嘀咕着,「王爷,夜色已深,您要保重身体,早些安歇吧。」 「本王睡不着。」 他清冷的声音里有一丝异样,仿佛在撒娇一般,令她身体抖了一下。暗骂自己想得太多,那般无情的男人,怎么可能会低声下气? 还有,他睡不着,难道要让她也跟着不睡觉吗? 「王爷,我明日还要归门,要是没有睡好,神色憔悴。我父母肯定以为我王爷您苛待我,别人看到,也会误会王爷,有损王爷您的英名。」 「别人怎么想,与本王何干!」 他话说着,身形一动不动。 这人简直不可理喻,她气得想破口大骂。在她还是裴府老夫人的时候,谁敢惹她不痛快,她当场就能甩脸子。 但现在,她命都捏在别人的手中,还真不敢和他直面顶撞。 可是,他那么大一个男人杵着床前,这叫她怎么睡得着?她就算是再无顾忌,好歹还是一个年轻的女子,哪里可能没心没肺地呼呼大睡。 第五十章 她暗自恼怒着,正想着用何种法子让他离开。猛然间,一股陌生而熟悉的热涌从身子底下冒出。 那是……? 她不由地僵住,浑身不敢动弹。 他的夜视极好,自是看到她身体的瞬间僵硬。以为她是讨厌自己在身边,面上不由结起寒冰,冷意袭人。 她身体抖了一抖,又涌出一股热流。 现在,她无比肯定,在这么尴尬的时刻,自己来葵水了。 前世里,她活到七十岁,女人的月事自是早早就没了,她都快忘记还有这回事。重活一世,前些日子一直没有想起来,万没料到,它会在今夜悄无声息的到来,好死不死的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 这让她如何起身清理自己? 小榻上的三喜睡得太沉,不知被人使了什么手法,肯定是叫不醒的。那她现在应该怎么办?得赶紧找个借口让他走人。 元翼的五感极敏,嗅到那股血味,极浓极烈。他眉头皱起,闻出是她的血味。 「你流血了?」 他话一出口,她的脸上如火烧一般。心一狠,豁出去道:「是的。」 「你哪里受伤了?」他清冷的声音略含焦急,欺身上床,就要查看。 她现在满心的羞恼,当然听不出来。只觉得他都是续娶的男人,好歹前面有过王妃,怎么会如此不通人事,连女人家月事的事情都不知道。 深呼一口气,转过身子,视死如归般地回答:「王爷,我月事来了。」 他已经俯身上来,她的脸与他近在咫尺,彼此气息清晰可闻。离得太近,就算是在黑暗中,他都能看清她微颤的长睫和艳丽的红唇。 果然,她话一出口,黑暗中的高大身影像被定住一般,半天才明白她话里的意思。他清冷如玉的冷覆上一层红霜,红透耳根,好在夜里她看不见。 他不知所措,脑子里茫然一片,竟忘记起身。 床上的芳年越发的恼怒,她都不顾羞地说出自己的私秘,他这人怎么还不走?越想越恼火,火都冲上头顶,怼人的话脱口而出,「王爷,您还不离开,是想留下来吸血吗?」 她原本是讽刺他常吸她的血,完全忘记她此时的状态。话一出口,才反应过来,顿时羞愤欲死,用被子一把蒙住头。 元翼也好不到哪儿去,他觉得有什么东西要破体而出,光想到她话里的画面,就令他整个人烧成一团火。那句不知羞的话怎么都骂不出口,看到她整个人埋进被子里,胸腔中涌起的陌生情愫似狂风巨浪一般,呼啸奔来,席卷周身。 隔着被子,他都能闻到她身上的馨香,香媚入骨。 他努力使自己保持清醒,身形一动,似火风一般地快速离开,落荒而逃。 蒙在被子里的芳年后悔不已,暗骂自己老不知羞,连那样的话都说得出口。自己活到七十岁,早就心如上水,平静淡然。怎么一碰到他就完全变成另一个人,根本就是年轻气盛的自己。 那样的话,哪里是一个姑娘能说的,光是放在心里想,都觉得羞耻无比。姓元的会如何想她?会不会以为她是个恬不知耻的女子? 她咬着唇,懊恼地反过来一想,管他怎么看她。明明是他无理在先,她不过是气恼极之下失言,究要到底都是他的错。要说不知耻的人,也是他,谁让他半夜不睡觉,私闯别人的房间。 过了好大一会儿,她觉得身子黏腻腻的,十分的难受。想着那人应该已经离开,掀开被子的一角。 床前并无人影,她松口气,穿鞋下地,把桌上油灯点亮。 小榻上的三喜睡得十分的沉,轻鼾着。她推了几下都没有醒,暗骂姓元的不知做过什么手脚。 她仔细想了一下,忆起多前年那些东西应该放着的地方,开始翻箱倒柜。好在没有记错,很容易就找到可用的东西。想来四喜算着日子,早就替她备好,怪不得下午的时候四喜像是有什么话要说,或许就是这件事情。 在屏风后面忙活了一通,清理好自己,再把床上的被单换过,她才觉得身上好受一些。熄灭灯火,摸到床重新躺下。 想起之前的事情,越想越羞,带着气愤,竟是半点睡意都没有。 她睁着眼,细听着风吹的声音,沙沙作响,杂夹着风哨子的呼啸声,一夜到天明。 次日起床时,芳年精神萎靡。她靠坐在床头,连打了几个哈欠。 「小姐,昨夜里可是失了觉?」三喜服侍她起身,小心地问道。 她耷着头,有气无力地点了点。 「小姐……你这次月信整整迟了四天。」四喜收拾她换下来的脏衣服,轻声道。 芳年又点头,许是重生之后,乱了规律。 「等会上妆把粉敷厚些。」她吩咐三喜。 今日要回娘家,她不愿意父母看到自己精神不济的样子。那样会让他们担心,他们会以为自己过得不好。 可是她的脸色实在是难看,加上正值月信期,就算是粉扑了不少,也难掩憔悴。她在心里把姓元的骂了一百遍,都是他害的。 元翼的情况并不比她好多少,昨夜里悟禅院里灯火通明,直到天明。 此时,他倚在窗前,眸底幽深一片。 漫漫的黑色,它的尽头就是天明。他眼看着窗外由黑到灰,再到清亮,猛然间觉得心里有东西在复苏。 安总管悄无声息的进来,「王爷,王妃那边今日要出门。」 他回过头,神色间看不出一丝疲惫。 「本王知道了。」 安总管恭敬地退出去,命人去安排马车。 芳年来到悟禅院,陪元翼一起用朝食。见他精神如常,不免心里更加怨恨。他昨夜害得自己失眠,他自己倒好,肯定是睡了一个好觉,要不然哪里会这般精神? 她幽怨的眼神没有逃过他的眼,被他逮个正着。她立马别开,他不知为何,也垂下眼眸。 就在芳年以为他又要发怒时,却见他默不作声地坐在桌子前。 她疑惑地落坐,看到面前的红糖血燕,愣了一下。自己明明听到三喜吩咐灶下的婆子替她准备红枣茶,怎么变成了血燕? 对面的男子神情冷漠依旧,她暗骂自己想太多,这东西怎么都不可能是他吩咐人准备的。说不定是白嬷嬷借机讨好自己,把红枣茶换成血燕。 见他已动了筷子,她自己跟着吃起来。 吃完饭,向他告知,他仍然没有说话,仅摆手示意她退下。她带着三喜四喜,还有备好的回门礼,在安总管的亲自相送下,出了王府。 【卷一完】 注:相关书籍推荐: 1、《王爷的良药妻 卷一》作者:曲清歌 2、《王爷的良药妻 卷二》作者:曲清歌 3、《王爷的良药妻 卷三》作者:曲清歌 4、《王爷的良药妻 卷四》作者:曲清歌 【豆豆提醒本书已经连载完成,豆豆小说阅读网(http://.ddshu)】 【豆豆小说阅读网电脑站:.ddshu;手机站:m.ddsh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