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禾包满满 卷四》 第一章 【正文开始】 叶秋这回出门做买卖,花裙子可是无论如何也要求跟了来。 仗着力气大,把才回家的蔓儿光荣挤下岗,一路跑前跑后,忙得不亦乐乎。 眼看终于到了宜平,铺开摊子,做起生意,可生意还没开张,就被隔壁陶家粮食上吹来的灰,毁了一盆酸菜的卖相。 裙子又生气又心疼,顿时就冲过去跟陶家那端着一簸箕粮食,招揽生意的家丁比划起来。 她虽说不了话,却能打着简单手势,明白的告诉人家,请他走开些,别影响到她们村的生意。 那家丁本就憋着火,不想出来做生意,眼见自家确实影响到旁人了,忙通情达理的走开叫卖。 这样一来,叶秋也能安心的切一大盘子酸菜,把铁锅架上火炉,拿肥肉丁炒出油,然后嗤啦嗤啦的炒起来。 这下可了不得了。 被猪油激发的酸菜香味迅速扩散开来,闻得人都直咽口水。 连升他们自己都受不住,赶紧就想开始吆喝,可叶秋却问,「让你带来的招牌呢?」 哦哦,差点忘了。 叶大村长为了出来做生意,特意制作了两样招牌。 一样是仙人村酸菜,一样是仙人村车马行。 车马行的招牌就挂在车队篷子外面,两面都是,又大又醒目,每辆车上都有。 仙人村酸菜的招牌是竖的旗子,上下有木轴撑开,拿两根长竹竿挑在他们摆的摊子两面,顿时就跟随地摆卖有不一样的气象了。 谢子左看得饶有兴趣,陶世荣却觉得不过是弄些小巧而已。但有这个意识。说明叶秋真不是做来玩玩,只怕将来会是本地一个劲敌。 再看叶秋,炒好酸菜后,大方的拿盘子直接盛了出来,叫连升他们吆喝起,「免费试吃,不好吃不收钱。尝得好再买!」 这……她这确实很会招揽生意啊。 陶世荣都忍不住偷偷咽了咽口水。而有人同样受不了的走了过来,「真不要钱啊?我来试试。」 叶秋拿细细的牙签戳了两块大点的酸菜,还特意加了一块炸得金黄的猪油渣。「尝尝。」 那人一吃,赞不绝口,给猪油炒得香喷喷的酸菜味道好极了,想来下饭是极好的。 「这个怎么卖?」 「五十文一斤。您要来几斤?」 这人有些犹豫了,「能不能便宜点?」 「真不能了。」叶秋说得很实在。「这菘菜价钱本身就不便宜,我们还加了盐和香料,费时费力的腌了许久,又这么大老远的冒着打仗的风险拖了来。再便宜我们就没法卖了。」 徐三思帮腔道,「您看这边有装好的小坛子,一坛也不过两斤多。要卖的话可就得二百文一坛,这散装的还是划算多了。」 这人刚有些心动。又有些奇怪了,「这装了坛为什么就贵上这许多?」 徐三思道,「这可没办法,这些散装的不带水,分量足,但是不耐放。您买回去就得搁屋外冻上,天一暖和就得赶紧吃完。这些小坛子是带了酸菜水的,只要搁在荫凉处,可以吃好些时。我们从山里头把这些酸菜连汤带水的拖出来实在是不容易,路上都打坏好几个大缸了,故此卖得贵些。」 哦,这倒也有些道理。 可这起初几个来尝的人还在磨蹭,想还点价。却有一个后来的大婶,在尝过叶秋炒的酸菜之后,眼睛一亮,「给我来十斤!」 哦哟,这就开张了? 不说叶秋惊喜,就连徐三思也很高兴。 他家生意虽做得大,可这回跟叶秋出来卖酸菜,也是他生平头一回独立出来做买卖,这第一回赚钱的喜悦,于他也是一样的。 也不要伙计动手,徐三思亲自高高兴兴的去给人打称了,还殷勤的多聊了几句,「您尝着挺好是吧?」 那大婶抿嘴笑道,「哪是我呀?我家媳妇有了身孕,害口害得什么都吃不下去。倒是这酸菜做得不错,又香又酸,估计能开胃。」 徐三思到底年轻,听到这种闺阁之事,一下就臊红了脸,自悔多言,也不敢搭话了。 叶秋乐呵呵的上前,「添丁进口可是大喜事,那先恭喜您了,祝您家家业兴旺,子孙昌盛。不过您这婆婆当得可够大方的,这样十斤买下来,不心疼么?」 人之常情,娘疼闺女是毫无杂念,可婆婆疼媳妇却少见这么大方爽快的。更何况这位大婶的衣着虽然不错,但也谈不上富贵,肯一口气花钱买五百文的东西,真是少见了。所以这个马屁拍拍,肯定不会错。 听叶秋这话说得实在,那大婶心中也生出几分亲近之意,也愿意跟她说说自家引以为傲之事,「要说我那媳妇可是个有良心的,没成亲前我家出了点事,本来都准备退亲了,可我那媳妇却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哪有看着人家好就凑上去,看人家出了点事就撒手不管的?于是她就带着嫁妆嫁过来了。从那一日起,我就在心里发誓,这辈子要把媳妇当成亲闺女一样疼。」 难怪。叶秋忙又赞了这大婶几句,看她也不象是个有钱的,真心实意替她打算道,「您这一次买十斤,未免有些多了,要是吃不了,反倒容易坏。不如就称五斤吧,要不再试下我家的泡萝卜皮?也是酸酸辣辣爽口开胃的,这个便宜,才二十文一斤。您要实在想多买些酸菜,不如拿上一坛子,那个虽贵些,却是经放。就是自家不想吃了,过年送人也体面。」 那大婶再三打量她几眼,「你真是这儿的老板?」哪有老板做生意做得往外推的? 「这可不作假的。」连升过来道,「这是我们仙人村的村长,也是大老板。」 那大婶拍手笑了,「行了,我算认识你这个村长了。那照你说的。给我拿吧。泡萝卜也要,坛子也要。」 叶秋一笑,让人给她称了五斤散装酸菜,一坛子坛装酸菜,又给她称了五斤泡萝卜皮。最后又送了一小包她自己在家用麻油炒好的萝卜干,「您拿着当零嘴吧,谢谢您替我这生意开了个好张。」 那大婶望她笑笑。什么也没说的走了。 旁边有徐家伙计觉得叶秋这生意做得太实诚了。一个两个这么着还行,要是人人都这么实诚,那可就太亏了。 只叶秋不是他们徐家人。他们也不好直说,悄悄拉着徐三思到一旁去说。毕竟这买卖的本钱还是徐家和陈掌柜出的,怎么着也该说说她才行。 可徐三思虽没做过生意,见识却比一般伙计要强。「人家也没做错,做买卖本就应该以诚待人。且再说吧。」 伙计无法,只觉得两个当家的,一个太实诚,一个太腼腆。这回的生意做得,不赔钱就算好的了。 而一旁半天还没开张的陶世荣看着,妒忌之余。难免也有些幸灾乐祸,「这样不懂经济。也出来做买卖,活该给人看笑话。」 「可不是么?」谢子晴难得一回的跟他同仇敌忾,朝叶秋丢个嘲讽的小白眼,「不懂事就不要乱插嘴,还以为自己多大本事呢?」 就连爱慕美人的谢子左也觉如此,这做生意本就要心狠手辣,这么好说话,不就给人占便宜了? 可叶秋再怎么给人占便宜,毕竟生意已经开了张。而且是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很快整个摊子上的人都忙碌起来。 第二章 反观陶家这边,却是问得人多,买得人少。弄了半天,陶世荣未免也有些心浮气躁,再看舒舒服服坐在车上,喝着茶水,吃着点心的谢子晴气就不打一处来。 「爷们都在低声下气的拉生意,嗓子喊哑了,也没人递一口水喝。你倒是会享受,坐车里扮起大少奶奶,既如此,要你来何用?」 谢子晴一时气得不轻,她本来就不想来的好不好? 要说在陶老夫人和陶宗名面前做小伏低,那是没法子,可在这个相公面前,她凭什么还要受这份委屈? 眼见二人要吵起来,谢子左打了个圆场,「算啦,妹妹要不你也下来帮忙招呼下吧。你看那边,有女人的招呼的摊子,生意是要好做些。妹妹你这么聪明伶俐,难道还会输人?」 谢子左这倒是句实话,而且最后一句也成功勾起谢子晴的好胜心。 看叶秋忙得跟个小蜜蜂似的来来去去,她也忍不住动了一比高低的心。从车上下来,望着往来客商先露出三分温柔小意,果然,很快也有人上钩了。 谢子晴正在得意,可没谈到三句话,人家就笑着摇头要走,走前还要占点口头便宜,「就是你这小娘子肯给人亲近亲近,可也值不了这个粮价啊。」 被人这样调笑,谢子晴气得几欲抓狂,可陶世荣还要说她,「我是让你来拉生意的,又不是叫你来卖笑的,一点尊重也不知道!」 谢子晴怄得说不出话来,心说要不是你叫我出来,你当我乐意出来卖笑? 可谢子左也怪她丢了脸,「妹妹你也是的,谈生意就谈生意,笑成那样岂不给人误会?」 偏偏此时,之前给叶秋开张的那位大婶,拉着个中年大叔匆匆来了。一路走,还一路喊,「仙人村的村长,我给你介绍笔大买卖来了!」 谢子晴一口气憋了半天,跟陶世荣谢子左都不好发,此刻倒是全吐了出来,「仙人村的叶村长果然好本事,也不嫁人,就会生儿子。这会子一出来做生意,就有大买卖赶着上门。哎,看你上回在潞州还买了不少阿胶,是不是打算攒点钱回去就生二胎了?」 她的声音刻意拔高,不止是叶秋那边的客人听见了,这位大婶和她带来的大叔也听得清清楚楚。 叶秋脸色一沉,就见那位大叔也是脸色一变,瞬间站住了脚。 谢子晴看自己一句话,就成功的把要来跟叶秋做大买卖的大叔吓退了,心中很是得意。 却不知小伍他们已经阴沉着脸要上前了,只是给叶秋看了一眼,制止了他们,却是问她,「陶少夫人,我不清白好歹也只吃些阿胶调理月事,只不知你这么一个清清白白的大少奶奶,为何要在潞州抓药治那种脏病?」 谢子晴猛地一惊,瞳仁都收缩了起来。 叶秋阴着脸,眼中是浓重的嘲讽之意,「陶少夫人别否认,要不你为何熏着这么重的香?是病还没好,生怕人闻出来吧?不然咱们请个大夫来验证下?」 谢子晴脸都白了,咬着牙额头的青筋爆起三分。她万万没有想到,叶秋居然会打听到她的病情。还在大庭广众之下揭露出来,这让她如何见人? 其实这事还真不是叶秋有意打听来的,是她离开潞州之前,最后一次去百草堂拿药时,无意中听见小伙计在那儿背药方,她本不知道这是干什么用的,好奇问了一句,小伙计不好意思的笑,是陪她去抓药的思思悄悄告诉她说那是治妇科病的。 她们楼子里的姑娘这些药用得多,尤其是上了年岁,不能挑客人的老妓们,更是时常要抓这几味药,还得熏很重的香,来遮掩下体的异味。 叶秋原本没将此事跟谢子晴联系起来,只是刚刚她说那话来侮辱人时,叶秋愤怒的想跟她理论,才上前两步却突然闻到她身上浓重的熏香,然后叶秋又忽地想起,这陶家失势后。却还能得到侯亮的庇护,再想到那个老色鬼的德性,叶秋决定诈谢子晴一把,没想到却给她诈个正着。 眼下看谢子晴的神色,她就知道自己蒙对了。越发鄙薄的扫了谢子晴,还有陶世荣一眼,「奉劝陶少夫人一句。有病得去治。没治好之前就不要乱出来见人了。也不怕过了病气,惹人讨厌!」 谢子晴心中一口老血差点喷了出来,还有比这更戳人心窝子的话吗? 连陶世荣脸上也不好看。 媳妇有脏病。男人能干净到哪儿去?他又不能当众撇清自己,说他自己没那个喜好。那样的话,就是自己给自己戴上一顶绿油油的帽子。他再娘气,这种事如何受得了? 半晌也能青着脸吼谢子晴道。「就会出来丢人现眼,还不快滚?」 谢子晴含羞忍辱。躲车里走了。 只是她不知道,小伍不着痕迹的往她马车一边走了走。然后,在她离开了没有一盏茶的工夫,车轴就断了。把谢子晴摔得鼻青脸肿,狼狈不堪。 当兵的,也不只是会用蛮力的。跟着他们营长。有几个不会动脑子的? 而此时,留在当地的谢子左也是尴尬万分。这种事,他个做哥的要怎么说? 为着颜面,陶世荣还得替自家圆下这个场子,便对叶秋道,「叶村长倒是惯好打听旁人隐私,只怎么连自己孩儿的生身父亲是谁,也还弄不清楚?」 他原想噎叶秋一回,没想到她冷冷道,「你又怎知我会不弄清楚?只希望到时跟你们陶家没什么关系,否则我们母子这些年受的苦楚,必将十倍送回!」 陶世荣这下无话可说了,而谢子左看着他眼中闪过的一丝异样,却是若有所思。 当年之事,他虽不是见证人,却总觉得陶家象是藏着什么秘密,就连他的亲妹妹谢子晴也是。 可无论他怎么旁敲侧击,谢子晴都绝口不提。问得多了,反怪他多事。可眼下看来,应该不是他多事,而是陶家心里有鬼! 如果他能抓住把柄,是不是能管陶家索要更多的好处? 陶世荣可不知道,这个大舅哥心里还打起了这样的主意。他因被叶秋揭了阴私,自觉呆着颜面无光,况且也没生意上门,便在谢子晴离开后,也找借口跟着离开了。 剩下谢子左,就见那个被大婶带来的大叔,在看完这样一场好戏后,果断走向叶秋,「你未婚生子?」 叶秋也是破罐子破摔了,「是。尊驾要是嫌弃,就不用跟我做生意了。」 没想到那大叔却是哈的一声笑了起来,「就冲你这份气魄,我还非做你生意不可。听说你有酸菜,总数多少?」 叶秋愣了愣,这位大叔啥意思? 带人来的大婶笑了,爽朗道,「这还真是巧了。你可能不知道,乔大哥的媳妇早年没名没份跟了他,也是没成亲就生下孩儿,后来因战乱分开,乔嫂子极为艰难的把孩子拉扯长大,一直到了十岁,才终于等到他回来。」 呃……叶秋再度上下打量这位大叔一眼,「那你媳妇还肯要你?」 依着她的脾气,早人道毁灭了。 乔大叔得意的哈哈笑了,短短的络腮胡子翘得老高,「原是不肯要的,不过我老乔是什么人?最后还不是乖乖做了我媳妇,现如今连孙子外孙子都抱上三个了。」 第三章 大婶笑着揶揄,「你还好意思说?当初是谁被嫂子打得一瘸一拐的到我家来养伤?又是谁成天装可怜装病的哄着儿子来瞧你?最后要不是你霸王——」 她忽地想起那话有些不雅,也就不说下去了,只是该明白的,也听明白了。 总之叶秋再望这位乔大叔一眼,颇有些囧囧有神。 大婶却是望着叶秋笑道,「咱们小老百姓没那么多的臭规矩,一个人好不好,不是看人家说什么就是什么的。我看得出你是个实在人,才把乔大哥拉来跟你做生意。说句不嫌粗俗的话,你生没生儿子,跟咱们买不买你这酸菜有个屁的关系?」 这话痛快,就是粗俗了些,叶秋也喜欢。这么多年,难得有人在不了解她时,就肯替她讲句公道话。 「婶子你的心意我记下了。连升,来给乔大叔报数。」她已经决定了,要给他们一个最优惠的价钱。 嗳!原本还以为被陶家闹得坏了名声,自家生意就没法做了,连升气得都拿起扁担,准备砸了陶家摊子,没想到还是村长厉害。三言两语就搞定了这桩大生意。 再度鄙视那边的陶家人一眼。连升也不嫌弃那位衣衫普通的乔大叔看着就不象个有钱的。实实在在的把这回带来的所有酸菜泡菜,全都报了数。 那乔大叔一听,却是皱了眉。「就这么点啊?」 这么多还就这么点?这下,连徐三思家的伙计也震惊了。 他们光第一批做好的酸菜就足有七八千斤,光这就值四五百两银子了。这人还嫌少了?难道这位才是深藏不露的大财主? 「少了。」乔大叔明确告诉叶秋,「你那几样泡菜。我都尝过了,味道都不错。但最好放的是那个萝卜干。你要是能再弄个七八千斤给我,我一次就都给你收了。」 咔嚓,一片下巴落地声。 半晌,徐三思才激动得涨红了脸。结巴着道,「不知,不知乔大叔做的是什么生意。怎么要,要这么多咸菜?」 这样动辄敢做上千两买卖的大客户。就是他娘徐陈氏,几年也遇不到一个吧? 乔大叔笑了,「忘了自我介绍下了,乔某人单名一个振字。现下不才,承蒙兄弟们看得起,掌管着云岩江上百十来条船的内务。所以你们这点子生意,倒还吃得下。」 大婶帮着道,「乔大哥是帮里的三当家的,你们不要怕,我们虽是水上讨生活的,却是讲信义的生意人。买你们这点子酸菜,也必是要给钱的。」 这还惹上江湖人士了? 叶秋和徐三思还有些懵懵懂懂的没反应过来,倒是徐家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伙计闻言激动起来,「敢问一声,乔大爷是黑蛟帮的么?」 乔振笑着看他一眼,「你也知道我们?」 那伙计忙单膝点地,给他行了个大礼道,「我家祖上原也是出自云岩江边的水户,因战乱才离了故土,去了内地安家落户。不过家中老人一直有交待,说过去多受帮中兄弟们照拂,要是遇着帮中之事,一定要当成自家事来张罗,家中子孙一直不敢有忘。」 乔振笑着将他扶起,「你家既已离了水上,不必行此大礼。家中原是哪一处的?」 那伙计给问得一怔,想想便说了几句老人教的隐语,乔振听分明了,这才信他,「原来也是帮中故旧,那便更好了。也给你的主家说说咱们江上的规矩,省得他们担心。」 伙计赶紧告诉徐三思和叶秋,「黑蛟帮可从不坑老百姓的,上岸做生意极是规矩,尽可以放心。」 唔,叶秋听懂了。 不坑老百姓,专坑其他人。上岸就守规矩,下了水就听他们的。 不过她本是老百姓,这生意也不要下水,所以决定了,卖! 但乔振却有个要求,「我不还你的价,但这些酸菜需要你给送到渡口去,要不我们雇车也麻烦。再有一个,你最好还得想法给我做些萝卜干出来。」 叶秋想了想,「你在这里能呆几天?我们村里还有好多酸菜呢,这些天也快好了。你如果都能吃下的话,咱们算个便宜点的价钱,我让人都给你拖来,顺道再收些萝卜给你制萝卜干,如何。」 乔振闻言大喜,「好啊,我正愁买不到菜。你要是都能弄来,我多留几天,全部吃下。不过酸菜最好全部换成散装的小坛。」 他嘿嘿一笑,「你们不方便带出去卖,我们却是无碍。所以也不用你便宜太多,差不多就行了。要是还有什么好东西,一并送来。」 没问题。 这样的乱世,估计也只有这些有帮派背景的人才敢囤了货做零售商。叶秋能做个薄利多销的批发商,已经很满意了。 生意谈妥,叶秋立即收摊,让乔振给指个稳妥的地方,先把酸菜拖去卸了货,然后让徐三思小伍赶紧回去拖酸菜了。这边让连升去收萝卜,人手不够就雇了当地村民,一起来做萝卜干。 叶秋也不小气,乔振爽快的给了她头批货的钱,她马上转手散给那些村民们。 做萝卜干几乎不需要什么手艺,是个人都会。说清楚时间和要求,让他们晒成原味萝卜干交她就行,再要怎么腌,调味再用自己人,速度就能快上许多。 乔振私下打听到她给百姓的价钱,暗自点头。 这个丫头当真不错,一点也不贪心。她能赚的,也就是点手工费和介绍费了。跟这样的人,往后还能多合作合作。 至于那帮之前不看好叶秋的人,如今半个字也不敢多说。 谁说做人实诚就没好报了,看看叶大村长,人家就是实诚又有好报的典范! 这笔生意做下来,只怕得要好几千两银子了。到时不仅是叶秋和出了钱的徐家和陈掌柜家有钱赚,就连那些卖菘菜,帮忙打下手的老百姓也能人人沾光,这样的好事谁不喜欢? 做了这样好事的叶大村长,自然就更讨人喜欢了。 只是有一个人决定在她回家之前,都不要喜欢她了。那就是被叶村长设计扔在家里,没带出门的儿子,小地瓜。 仙人村。 天已经黑了,到了要睡觉的时候,可小地瓜两只小手托着小腮帮子,明显气鼓鼓的不高兴。 可他娘交待过的,要他每天教村民认五个字的任务,他还是一丝不苟的去完成了。 自从叶玄说地瓜这样天姿聪颖,还自带乌鸦嘴技能属于家族遗传之后,叶秋彻底放了心。不再担心儿子因为早慧而有什么副作用,该教他的就都开始教了。 这会子地瓜老师才下课,因为今天刚刚教了村民们认了母亲、娘几个字,想起那个答应带他出门,又说话不算数的骗子娘,心情抑郁了。 未方氏和朱长富对视一眼,微露笑意。 从口袋里掏出地瓜老师今天收到的小零食,故意一唱一合的打趣道,「哎呀,这么好的芝麻酥,要不要留着地瓜他娘回来吃呢?她可是最喜欢吃这个的。」 朱长富道,「那当然不留啊,她把咱们小地瓜扔家里,自己跑出去忙活正事了,这样坏的娘,当然不能把好东西留给她吃。」 小地瓜纠结的皱起小眉头,有些犹豫,他娘哄他自然是他娘不对,可他娘去忙正事,也不是坏娘啊? 第四章 朱方氏见状,拿了芝麻酥给小不点,「那就都给咱地瓜吃,好不好啊?」 小地瓜拿着芝麻酥,可到底还是没忍心拆,「还是放着……呃,放着过年吃!」 这小鬼头! 看他眼睛亮闪闪的似是找到一个好借口,老两口忍俊不禁,正想再逗他两句,忽地就听马蹄声响。 再往门口看,却是小伍赶回来了。 连水都来不及喝一口。只抬手抹一把额头的大汗,便道,「村长在宜川谈了笔大买卖,把全村的酸菜都卖出去了。快点把东西收拾起来,还有什么能卖的山货,我们一并拖了去。」 啥?啊! 这下子,整个仙人村都惊动了。 惊动之后。是欢喜得全都了无睡意。比起熬夜。还是赚钱要紧! 朱长富立即组织人手开始准备酸菜,小伍进八角镇时已经跟徐三思约好了,他明天就会带着小坛子上山来分装。装好了就走,可没时间耽误。 大人们不睡,小地瓜两只大眼睛更是瞪得溜圆,「那伍叔叔你们明天是要去找我娘么?」 「是。」小伍这会子才有空坐下来喝碗面汤。填填肚子。 小地瓜攥着两只小拳头,目光闪闪。「那你带我去!舅舅都说了的,我不能离开我娘的。就是我娘不听话!」 这会子,他倒是记着白毛舅舅的话了。 小伍本觉得好笑,可小地瓜在怀里掏摸掏摸。掏摸出一块小小的铭牌来,「这是叔叔给我的,他说叫我有事的时候跟你们说。叫你们也听我的话。」 小伍仔细一瞧,可真吓坏了。 这不是令牌。却是比令牌还要紧的铭牌。在所有士兵入伍之后,都会打制这样一块牌子,刻着所属军营,籍贯和名字。一旦阵亡,就靠着这块铭牌辨别身份,是所有军人从不离身之物。 却没想到,李雍会把自己的铭牌给了地瓜。这样一来,小伍还真不好不慎重考虑下地瓜的意见了。 万一小不点回头告黑状,营长会帮谁,是显而易见的吧? 「让他去吧。」朱方氏没留意到什么铭牌,只是听见小地瓜缠着小伍要出门,道,「要不这孩子在家里也成天不安心,你带他出去走走,只怕他还能老实些。要怕没人带他,让老头子跟你们一起去。」 要送这么多的酸菜出门,必定得有人押送。朱长富已经决定亲自去走一遭,让老伴回来给他收拾行李了。再带上一个小地瓜,朱方氏也觉得问题不大。 没了那个碍事的娘,小地瓜知道,他这回是走得成了。欢呼一声,扑上去亲了朱方氏一口,回头又亲了小伍一口,认真的说,「你不能跟我娘一样,说话不算数哦。」 那……好吧。 小伍笑着说,「遵令。」 东齐京城十里地外的密林里,鸦雀无声。 漆黑的夜里,除了一双双闪闪发亮的眼睛,没有半点动静。 忽地,一只黑鹰从天而降,悄无声息的一头扎进密林里,准确的落到一位年轻将军的肩膀上。 因为只有他的身上带着一股特殊的香料,这只在西秦皇室受过特殊训练的黑鹰,一闻就知道了。 抬手给它顺了顺毛,李雍丢了块兔子肉过去,黑鹰张嘴接过,然后很乖顺抬起一条鹰腿,让李雍解下上面手指粗的小竹筒。 等他看完竹筒里的内容,牛俭已经急不可耐的问道,「怎样?」 李雍淡然简短道,「跟预料的一样。」 东齐陛下与皇后都被困在皇宫里,但并未完全丧失兵权,只要他们能想法把人救出来,那么东齐攻打西秦的困局将不战而解。 这也就是他找了借口,悄然潜伏进东齐的原因所在。 「那咱们这就杀进去?」牛俭年纪虽大,却是员猛将,听说要打仗,就想当先锋了。 可李雍摇了摇头,这里人多,他不能告诉大家,竹简上皇后,也就是西秦公主传出绝密消息。 东齐陛下虽然没死,却被下了剧毒,生死难料。 就算他们打进皇宫,也很有可能救不回东齐帝,到时能做主的,还是大皇子他们。 所以唯今之计,只有一个办法。 让所有人以为皇上没事,把小皇子和兵符一起偷出来。让小皇子拿着兵符号令群臣,先平息叛乱,控制住局势,才能依靠西秦的力量,拥立小皇子登基,真正掌握局势。 信写得简短,但言下未尽之意。李雍却是能明白的。 嫁与东齐的这位西秦公主,不但琴技高妙,为人也聪慧异常,是李雍最欣赏的一位堂姐。她有胆识,也有魄力,与其让东齐的皇位落入那些对西秦并不友善的皇子之手,倒不如支持这位堂姐夺取政权。 几乎是一瞬间。李雍就下了决心。「牛将军你在这里待命,我带一百人先进入王城。」 什么?才一百人?那太危险了吧? 牛俭不肯,「不如让我去吧。营长你留下指挥。」 李雍摇了摇头,「你又不熟悉东齐的风土人情,只怕连城门也混不进去。就这么决定了,我明日一早进城。到时你等我的信号。看到信号再行攻城。」 这下牛俭没法争了,李雍便是姓李。却也是西秦皇室子孙,自小就在宫中学习过各国的风土人情,甚至地方语言。 况且人家年轻,长得又帅。稍稍打扮得好一些,便是个富家公子,带几个随从进京也不引人怀疑。 哪象老牛。往哪里一站都是杀气腾腾,一张口更是地道的西秦口音。在这个节骨眼上。想要混进东齐京城,只怕不容易。 既然决定了要去,就要扮得象些。 幸好这一路而来,李雍已经准备了一支小小的商队。 脱下盔甲,换一身锦衣,往马车里一坐,命人烹茶烧水的折腾起,他就是十足的翩翩富家子。 趁夜把车赶到城门下,趁着明日天明,刚开城门人少时混进去。 可牛俭虽担心,也只能说一句,「那营长万事小心。」 看他这副恨不能亲自替代的表情,李雍忽地眸光闪了闪,几不可察的往桌上的空碗处望去。 伪装成小厮的亲兵铁蛋,忽地就心领神会道,「牛将军,不如把你的炒米借些来吧。你看咱们这儿什么都有,就没什么好吃的,这看着也不象个大家公子啊。」 唔,这话似乎也有些道理。老牛想想,营长去冒这个大的险,分他些炒米也无妨。可刚拿出自己私藏的零嘴袋子,就被铁蛋嘻嘻笑着一把抢了去。 「那就谢谢啦!」 这混蛋!那一袋子吃食,全是临出发前,老牛硬从叶秋送李雍的点心里,打劫下来的。 李雍所剩的,都在行军途中跟兄弟们分食了。只有老牛精打细算当了回铁公鸡,一直抠抠索索的还剩下这些,就指望解馋熬回家,没想到一回被人抄了底。 老牛气得还没来得及开骂,铁蛋就把那袋子零食往车里一扔,「出发!」 白马阿雪低嘶一声,带头走了。 马车里,男人拿开水泡上一碗叶秋精心烹制的高档炒米,当那混合了芝麻花生等等的熟悉甜香味在小小的车厢里弥散开来,男人满足的在心里微叹了口气,开吃! 第五章 等到天亮,要进城门时,那守卫的小兵上门盘查。可车门才开,就闻到一股香甜的食物香气,一大早的,分外惹人垂涎。 小兵长年守着城门,最会看眉高眼低。一闻这香气,就知道车里坐着的是真正讲究的富人。这样的人,应该不会是什么奸细吧? 才想看一眼车里是何方神圣,那个冰山般的贵公子也不说话,只淡淡的瞥他一眼,就随手扔出一块金黄色的糕点,竟是从来没有见过的东西。 小兵先是一愣,随即赶紧藏在袖里,也不细看,就吆喝着走走走的放行了。 等到商队进了城,他躲一边悄悄咬一口那糕点,虽有些硬了,却是从来没吃过的美味。 小兵幸福的眯起了眼,把糕点包好,原想带回去给娘老子尝尝,可一时忍不住又咬了一口,然后,再咬一口,又是一口。 等到晚上带回家时,一块巴掌大的糕点,就只剩下两口了。 可就这,小兵的爹娘也吃得无比满足,不住口的夸儿子孝顺,倒让小兵羞惭不已,心中暗下决心。要是下回再遇到那个贵公子,再要一块这个糕点,他保证不偷吃! 宜川。 叶秋的生意做得红红火火,就连住的客栈院子里,也堆满了乡亲们送来的萝卜干。 谢子晴推开窗子,就瞧见底下的一院子萝卜,不管吃什么,闻到的全是一股萝卜味儿。才一张嘴,那天翻车磕到的下巴顿时一阵撕裂般的疼,让她半点胃口也没有了。 「拿去拿去,不吃了。成天对着这帮子人,哪里还有胃口?」 谢子晴也是觉得真倒霉,摆摊时跟叶秋凑一块儿,住客栈仍是近邻。 因要打仗的消息传开,来宜平赶集的人特别多,此处的客栈也是爆满。陶世荣好不容易才找到这间有上房的楼房,却没想到,叶秋回头就租了隔壁底下的后院。 她是看不见他们,可他们一推开窗户就能看见她。忙得生意兴隆,财源广进,这叫他们如何好想? 谢子晴在这间屋里生闷气,陶世荣也在隔壁屋里犯病。 眼红了呗。 陶宗名还指望拿那些陈粮卖个高价,没想到根本没人上当。世人都不傻,仗还没有真正打起来,谁会那么蠢的拿着真金白银去换一堆快霉烂的粮食? 这时节卖得好的都是今年新鲜打下来的粮食,就算是贵些,大家也认了。可这样的好粮,陶家又怎舍得拿出来卖? 谢子左虽说不懂经济,可在集市上出了几天的摊子,也看出些门道来了,特意找到陶世荣劝道,「你别怪我说话不中听,可咱们想卖粮,这个价钱是真的不行的。要不把陶管家请来商议商议。看是怎么办好。否则等过几天集市散了,难道咱们还要拖着这些粮食回去么?」 陶世荣也是实在没辙了,这几天就算没有叶秋在旁边添堵,他们也一单生意没成交。回来还得看着叶秋忙得红红火火,那内心的滋味,可想而知。 可把陶管家请来,他却是道。「就算咱们肯降价。但谁能保证一定能卖出去?若是降了价还卖不出去,或是卖一半留一半的,回头咱们跟老爷怎么交待?」 陶世荣心想也是。他那个爹最是不好讲话,疑心又重。要是全卖了倒还罢了,要是卖又没卖出去一点,他会不会疑心是自己私吞了帐目? 「那依管家所言。该怎么办呢?」 陶管家为难的看他一眼,一副有话却不好说的样子。 陶世荣更加客气了三分。「叔也是家中的老人了,若有什么话,但讲无妨。」 陶管家这才道,「大少爷若有心想卖。最好就一次性全都卖了。到时签了文书拿回去,给老爷也能有个交待。就算便宜些,想必老爷也能体谅了。」 这话说得很是。陶世荣道,「可如今上哪儿去找这样的大客商?」 陶管家却道。「眼前就有一个,只怕要大少爷受些委屈了。」 陶世荣一怔,却见管家的目光看向了窗外。他忽地一下明白过来,「你的意思是——」 「对啊!」谢子左也领会过来了,「能一口气买下那么多的酸菜,必是有钱人。他能买下叶姑娘的货,为何不能买下咱们的货?说来咱们还是旧相识,要是世荣你觉得不便,不如我去替你走上一趟?」 陶世荣有些心动,又有些犹豫。 真的要去求叶秋吗?可要不去求她,又有什么好办法?谢子左愿意去帮忙张罗是好事,可谁敢保证他没有自己的歪心思?要是他两头瞒话,中饱私囊,这是很有可能的。那他辛辛苦苦甩开陶宗名,独自出这趟门,岂不成了给他人做嫁衣? 所以思来想去,陶世荣觉得赚钱面前,面子什么的还是次要的。 「我跟你一起去吧,到时就请大哥你多帮忙说些好话。管家,你也估个差不多的价钱,我们看能卖就卖了。」 陶管家对于自己从叔又变回管家的身份适应良好,也不见气的就答应着出去忙活了。嘴上说的东西总是没那么牢靠,他去集市上转了一圈,将几家新粮的价钱和品质,和自家陈粮价钱及品质列在一起,做了个对比。 看完这份统计,陶世荣都不用人说,就知道他爹有多异想天开了。至于该卖什么价钱,根本不需要人建议,陶世荣自己心里就有了数。 「那就劳烦大哥,跟我走一趟吧。」 「不必客气。」谢子左早想找个机会亲近美人了,迅速整整衣冠,抬脚下楼了。 于是,叶秋正忙活着腌她第八批次的萝卜干时,人来了。 「二位前来,有何贵干?」把调料发下去,叶秋没停下手上的活,继续忙活着,淡淡打了个招呼。 看她半点没有倒茶待客的意思,陶世荣未免有些尴尬,只谢子左家境败落后,人受的挫折多,家中讨债的嘴脸都不少见,所以对叶秋的冷淡倒是不以为意,觍着脸往前凑,「秋妹妹说的哪里话?咱们说来也算是有旧……啊,啊啾!」 叶秋翻着小白眼,拍了拍手。 这一批腌的是五香萝卜干,胡椒粉用得比较重,这家伙没皮没脸的就想来套近乎,不受点教训怎么行? 谢子左一个喷嚏打得涕泪横流,形象全毁,倒是陶世荣见此,干脆冷着脸张嘴了,「叶村长,你也不必如此睚眦必报。怎么说大家都是一个地方的人,山不转水转。我来,又不是白让你帮忙,你又何需如此把事情做绝?」 叶秋听着好笑,「那这么说,我还得欢天喜地恭迎二位到来了?」 陶世荣假装没听出话里的嘲讽之意,「那倒也不必。我此次前来,不过想让你帮忙联系下买你酸菜的大客商,要是能帮着我家卖了粮食,必也少不了你的好处。」 叶秋挑了挑眉,「那如果我说,这份好处。我不想要呢?」 陶世荣脸上有些挂不住了,「叶秋,你不要欺人太甚。真撕破了脸,于你又有什么好处?」 叶秋冷笑起来,「看仇家不高兴,这不就是天大的好处?」 陶世荣气得想破口大骂了,却被擦干净脸的谢子左拦住。「有话好好说。要不世荣你先回去,我来说吧。」 可陶世荣哪里肯走?只是转了个身,但耳朵还是竖得老长。 第六章 谢子左见状又转身笑着跟叶秋作了个揖。「好妹妹,你别动气,这女人一动气,老得可快。要不咱们进屋说话吧?」 嘁。叶秋嗤笑一声,「我跟你这样油腔滑调的公子哥没什么话好说。请回吧。」 谢子左还想套套交情,可花裙子已经拿着擀面杖往这边过来了。护在叶秋跟前,摆出战斗之姿。 谢子左无法,到底怕挨打吃了亏。只得拉着陶世荣离去。 可巧的是,他们这一出门,却是刚好遇到乔振来找叶秋了。 陶世荣那日见过这络腮胡子的大叔一眼。知道他才是大主顾,忙躬身施礼。又要请他到酒楼去坐。 乔振上下打量他几眼,「你若有话就直说,少在爷们面前装神弄鬼的扮娘娘腔。」 此时叶秋听到他们说话,已经迎了上来,「他想管乔大叔你卖存粮呢,你要么?」 乔振哈哈笑了,「要是大妹子你让我买,我就跟他谈谈,若你不乐意,那就算了。」 陶世荣闻言不安的望向叶秋,却见她道,「那你若是跟他做生意了,我就不跟你做了。」 陶世荣气结,忍不住道,「哪有你这样坏人好事的?」 可乔振却道,「那是我们之间的事,你这小子油头粉面,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快滚!」 陶世荣生意没做成,反碰一鼻子灰,气得扭头就走。谢子左也没了辙,随他离开。 乔振进屋这才问叶秋,「没吃亏吧?」 「乔大叔说笑了,我这还这么多人呢,哪里吃得到亏?」叶秋一面说着话,一面把人往屋里迎,「您这会子过来,可是有事?」 乔振还真是有事来的,进屋摒退闲人才压低了声音道,「我瞧着你人不错,有门生意想关照你,不知你愿不愿意。」 「什么生意?」 乔振的声音压得更低,「我手上有批药材,要是你想要,我可以按平价给你。」 叶秋听着一惊,药材在西秦可是管制商品。尤其战乱一起,那更是有价无市的东西,乔振是从哪里弄来的? 十有八九是走私了,但走私商品才有暴利啊。 叶秋咽了咽唾沫,跟小老鼠似的左右看看,才低声道,「可我,我就算拿了,也不会用啊?」 乔振道,「这个你不用担心,我手上还有几个药方子,都是日常用得着的。你只要回去弄把秤自己配了,就能卖个不错的价钱。我不怕实话告诉你,我这会子手上周转出了点问题,你要是肯拿这批药材抵货款就是最好,要是你不愿意,我只能给你些红货。到时你要出手,可得小心着些。」 噗,叶秋一口气差点把自己呛着。 跟强盗做生意,果然还是有风险的。她倒不是怕乔振坑她,而是红货,指的都是贵重的珠宝玉石。 能到他们手上的东西,估计来路也很成问题。她要卖了,岂不就成销赃了? 看叶秋这惴惴不安的样子,乔振瞥她一眼道,「亏我还以为你是个胆大的,这还是太老实了些。说实话,我若给你红货,绝对是比你原先的价钱更值钱些。只是我看你胆小,怕你经不住事,所以才打算把这批药材给你。若是搁我自己手上,这些药材可也是好东西。尤其里面还有几味可以配金创药的主料,你若拿去卖给军营,那可是一本万利。」 等等!叶秋听到军营二字,那小小的胆子又壮起来了,吞吞唾沫,问道,「有配金创药的东西?效果怎样?」 乔振白她一眼,随手从怀里掏出把匕首,当着叶秋的面,往自己手指上划了一刀,然后面不改色的从取出一盒黑乎乎的药膏抹上,虽然没有李雍那种伤膏卖相好,但效果也是不错,眼看着血就止住了。 「要是一般人,我还舍不得卖。只看大妹子你心地厚道,这些药材在你手上只怕能多救几条人命,才想着照顾你。怎么样,要不?」 叶秋下了决心,「要!」 大不了,这批酸菜的利润她不分钱了,全拿药吧。从前她脸伤着的那一回,收到好些伤药,还以为军营里很多。回来后才从小伍口中得知,那种膏药军营里也是有限量的。象普通士兵,一个小队十人才共一盒,就算是李雍给了她一盒,他自己都没有了。 叶秋这会子真没想赚钱,她想的是,一旦打起仗来,李雍手下也难免有伤亡。能囤一些药材,不仅是仙人村的百姓有了保障,就是男人那边出什么事,不也多一层保障? 乔振还告诉她,「你若要这批药材,我就趁夜给你送来。不过你最好再去进批别的便宜货,把这些药材挡一挡,省得给人查出来,那就不好办了。」 叶秋眼珠子一转,忽地有了一个绝好的主意。 哼哼,咩咩。 陶世荣在床上又翻了个身,可就算他拿被子把自己的头都蒙上了,可还是挡不住窗外那猪哼羊叫。实在是忍无可忍,他只能愤而起身,天虽还没亮,他却已经了无睡意。 推开窗子想骂上几句,却被扑面而来的腥臊气息熏得差点翻个跟头。赶紧关了窗子,陶世荣森森的感受到了满满的恶意。 他原先觉得跟叶秋做邻居就已经倒霉透顶,但如今他发现还有更倒霉的事,那就是叶秋赚了几个钱,就开始乱花了。 你说她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娘子,赚了钱买些香粉衣裳的什么不好,她干嘛要去买猪仔羊羔? 一个一个的笼子全堆在院子里,正对着陶世荣的窗户,这份苦楚,简直让陶大少爷想抓狂。 好不容易熬到天亮,听着叶秋租下的院子里有了动静。笼子门打开,把关了一夜的小猪小羊放出来蹓弯吃食,楼上的陶世荣也才长出了一口气,总算可以放松了些。 让人把早饭端进来,他打算吃了之后再补补眠。可才躺下,却又被底下院子里叽叽喳喳,一片兴高采烈的说话声吵得不得安宁。 这到底还要不要人活了? 愤怒的陶大少爷顾不得形象,再度推开窗子想要怒骂,陶管家却匆匆忙忙找了上来,「大少爷,大事不好了!」 「一大早的你报什么丧?」陶世荣一肚子火的才皱眉开骂,忽地从陶管家迅速撇开的眼神里,意识到自己身上正穿着一件粉嫩粉嫩,还带绣花的里衣,正是富贵人家小姑娘最喜欢的样子。 可又没露块肉。他至于这样么? 一面翻着小白眼,嗔怪着陶管家的少见多怪,陶世荣一面拿起外衣披上,才道,「有话好好说。」 陶管家清咳两声,「前方传来捷报,说是咱们西秦打了大胜仗。」 陶世荣一怔。「这明明是好事啊……糟糕!」 他忽地意识到。要是西秦打赢了,那他的粮食怎么办? 门外,谢子左和谢子晴兄妹俩联袂而来。都是一脸死了爹的表情。 「妹夫,你听说没有?这仗可能就要打完了,你说咱们这粮食怎么办?」 「是啊。要不赶紧寻个下家脱手吧,难道还当真拖回去不成?这时卖得便宜点。也总好过血本无归啊。」 陶世荣到底比他二人有经验,懊恼道。「可这个节骨眼,只怕粮价都跌得厉害,又有谁肯接手?」 谢家兄妹相顾无言,倒是陶管家欲言又止。半晌才道,「那倒也不是没有。」 「谁?」 第七章 三人异口同声,六只眼睛咄咄的盯着陶管家。要是粮食卖不出去。三个人都别想有好处。这时候他们倒是同心协力,恨不得从陶管家嘴里把那个人名快点抠出来。 陶管家伸手指指窗外。「早上才听说那位因收了好些猪仔羊羔,放话说要买些陈粮。只不知现在,她收着了没。」 那还等什么? 谢子左当即道,「咱们赶紧去找她吧,能卖一些是一些。」 可谢子晴心里有些膈应了,「难道哥哥你忘了她之前怎么对我们的?别又上门去自讨没趣了。」 陶世荣也有这个顾虑,谢子左却道,「此一时彼一时,眼下她想买,我们想卖。况且咱们还是一个地方的人,到时还能帮着她把粮食拖回去,她有什么不乐意?」 这话倒也有理,陶世荣有些心动了,却是问陶管家,「你看这事可行吗?还有那打仗的消息,能作得准吗?」 陶管家摇了摇头,「我虽是老爷派出来的,到底是个下人。这样大事要拿主意,还得大少爷你说了算。」 「别犹豫了!」谢子左生怕生意做不成,自己没了油水可捞,「世荣你想想,咱们西秦的军队出了名的能打,那东齐贸贸然打过来,能落着好吗?我就算是个外行,也知道强龙不压地头蛇。别看东齐起初闹得挺吓人,这时间一长,肯定还是地头蛇厉害。你要再犹豫,兴许人家都退兵了,要不就是楼下的生意都做完了,你家这些粮食,不还得放仓库里发霉?」 这话说得陶世荣终于再一次下定了决心,不过他可不愿再上门去碰钉子,只交待陶管家,「那你去问一声,要是楼下的真的愿意做这单生意,就开个价来。」 谢子左兴冲冲道,「我们一起去,多个人也好说话。」 这就随便他了。 陶世荣又指了个心腹小厮跟着,却没想到,等三人回来,买卖竟是谈成了。 「不过没见着叶村长,只见着她手下那个叫连升的人了。说是可以收,但价钱压得有些低。少爷你看怎么办?」 陶管家的如实汇报,让谢子左觉得有些不全面,又添油加醋的补充道,「我们去的时候,还有好几家找上门去谈的,那几家的报价更低。只不过我们答应帮忙运回仙人村去,才把价钱谈下来。世荣,要不就赶紧定下来吧,否则你再拖,咱们白拖回去,岂不更亏?」 陶世荣望了自己的小厮一眼,见他冲自己微微点了点头,便知他二人说的基本都是实话了。可按照谈下来的价钱,虽比那些陈粮本身的价钱高,但要是搭上运费,其实就差不多了。 可要是不卖,谢子左说的也有道理,他这白拖回去,不也是一道运费? 再度想想,楼下又传来喧哗声。 好象是刚刚回来的叶秋,在院子里大声的骂那个叫连升的小伙子。 「谁让你自作主张的?你是村长还是我是村长?出门没几天,倒是把你的能耐练出来了啊,都不问问我的意思,就敢自己拍板做生意了,那不如干脆你当这个村长算了!」 旁边还有个剽悍的哑女。正满脸不客气的对着连升推推搡搡。 原本还没那么坚定的陶世荣这下子下定决心了,就为了让叶秋不好过,这门生意,做了! 等到陶管家再次下去敲定此事上来,已经拿到约定好的定金了。 先给总价的三成,等粮食运回仙人村,再一次性支付剩下的七成。 陶世荣挺满意。因为签下的协议上说得很清楚。要是谁违约,是要双倍赔付的。 陶世荣肯定自己不会对这些陈粮动什么动脚,至于叶秋。她回头要是想反悔,可也就没门了。 而楼下的院子里,叶秋也很满意。 收好契约,特意给连升的面里挟了块鸡腿。「今儿真是委屈你了。」 花裙子也赶紧递上筷子,一脸带着歉意的笑。 连升捧着面碗。呵呵直笑,「要是每天挨顿骂就给这待遇,村长你每天骂都没事,下回让裙子再动个手都行。」 「说什么胡话呢?」叶秋嗔他一眼。「就算你不要名声,我们还怕给人当成母老虎了。」 满屋子人都笑了起来,虽不太明白他们到底在演什么戏。但这回的生意做得着实不错。大伙儿回去都有赚头,哪个脸上不是喜笑颜开?有些不该问的就别乱打听了。总之叶大村长坑谁,也不能坑他们不是? 等热热闹闹吃完了面,连升才悄悄问叶秋,「如今粮食有了,咱们是把那些药材拆了,混在粮食里吗?」 因药材生意实在太过敏感,故此除了少数几人,叶秋并没有告知大家。身为那少数的知情人,连升自感荣幸之余,也在为了把这批药材安全的拖回去在动脑筋。 叶秋摇了摇头,「那些粮食还得陶家人帮忙运回去,要是把药材混在当中,让人瞧出来,倒是不好了。不如这样,你去管那陶管家要几袋子糜子面粉来,就说要给那些猪仔羊羔煮吃的。到时咱们把药材分了,藏在这边,有猪羊的异味,也能掩去那些药味了。」 连升听得连连点头,去忙活了。 这回演一场戏,虽买的是陶家的陈粮,但若拿回去喂猪喂羊,还是没有半点问题的。等到这些猪羊长大,那时的利息又得是多少? 叶秋如此行事,可是实实在在给连升上了一堂课。 原先他总觉得叶秋跟陶家不和,必不会跟他们合作。可如今才知,在适当的时候,便是跟仇人合作一把又何妨? 表面上看,陶家是从叶秋手上赚到钱了。可事情还没尘埃落定,最后谁占便宜谁吃亏,还真不一定。 所以做人一定要心胸广阔些,眼界宽一些,格局再大一点。 叶秋这些话,连升虽不大明白,但觉得先记下来总是没错的。 顺利的拿回粮食,做好伪装,眼下他们只剩下等着仙人村把酸菜送来,交接给乔振,就可以回去了。 傍晚时分,有徐家的伙计先赶过来,告诉众人,送酸菜的队伍明日就能到。叶秋安心不少,可此时乔振却也匆匆赶来,告诉叶秋一个不好的消息。 「听说官兵抵挡不住,就快打过来了。你们的酸菜到底什么时候到?要是不行,还是先走吧。」 什么?叶秋吃了一惊,顿时慌了,「怎么会抵挡不住?」 那李雍呢,清水营的兄弟们呢?他们会不会有危险? 具体战况如何,乔振也不清楚。 只他们黑蛟帮在官府里也有眼线,偷偷送来消息,说是宜川本地的驻军正在调动。说不得这一两天,连集市都要取消,显见得是情况不太好。 叶秋急道,「那可怎么办?明天酸菜就要来了。这会子要走,跟他们错过了怎么办?」 乔振想了想,「那我就多等一天,但也至多就明天一天了。唔,你要是信得过,我介绍你几个人。要实在不行,你回去的路上就把那些酸菜便宜卖给他们吧。不是我有心坑你,实在是他们也不是多大生意,出不起我这样价钱。」 「乔大叔你说哪里的话?我谢谢你还来不及呢。你等着,我拿纸笔来。」叶秋拿了纸笔,记下他说的几个富商姓名和地址。 第八章 等把他送走,叶秋心中却是七上八下,怎么也睡不着了。 既担心赶路而来的仙人村等人,更担心在战场上的男人。 她此时还不知道,她儿子也在赶路而来的人群之中,而李雍已经深入了东齐京城,正打算混进防守严密的皇宫。 铁牛很着急,「营长,这太危险了,带我们一起去吧。」 可李雍摇了摇头。他是混进去办事,不是混进去打打杀杀的,人带着越多反而越危险,「就我自己去,你们在客栈里等着接应就是。」 「可你一个人,要怎么进去?」 李雍自有办法,在暗中观察了几天,也不是全无收获。 东齐皇宫在每天入夜之后,关闭宫门之前,都要将一天的垃圾秽物送出宫去。到时他只要混进收垃圾的队伍,就能混进宫去了。 「行了,你们不必多说。我今天若能混进去,可能得等到明晚才有机会出来。你们在外头一定要小心从事,千万不可乱来。」 李雍说着就散会了,只特意看了忠心又耿直的铁牛一眼,「去帮我把虎皮拿来。我把今天的油打了。」 铁牛无法。去把一只大大包袱取了来。 这张在仙人村打的虎皮已经硝制好了,长长的毛柔软细密,光看着就温暖无比。但要让它呈现出更好的效果。还得打几次油。这是个非常细致的活,男人做起来无比耐心。 只要一想到回去的时候,这张虎皮能穿在女人身上,替她遮风挡雨。李雍的眼神中就泛起一片柔软。 而当他摸着那对老虎耳朵,还有毛茸茸大尾巴的时候。连唇角都忍不住微弯了弯。 想象着给小家伙戴着虎皮帽,系着老虎尾巴,一定会很可爱吧? 如果,把帽子做大一点。戴在女人头上…… 别怪男人乱想,实在是住在仙人村的时候,他亲眼看见那女人跟儿子疯起来。就会戴着儿子的大圆耳朵帽子,故意娇声嗲气的扮小女孩的。 咳咳。不知想到什么,男人的耳根子微红了红,手也可疑的抖了抖,有几滴油就漏了出来。 赶紧拉回心神,专注的把这几滴油给打散打匀,然后满意的看着它均匀抹在皮毛上,散着好看的光泽,男人的好心情是怎么也掩饰不住的。 士兵们看得无不赞叹。 到底是营长,要执行这么危险的任务前,还是这么云淡风清。只他们营长心里在想什么,就不足为外人道了。 而此时,在潞州,天黑下来之后,正迎来一场恶仗。 呸! 庄林吐出刚吃进嘴里的包子,红着眼睛,非常的愤怒,「这帮子混球,连个豆芽菜里也能混进沙子,真是服了他们了!」 小兵劝道,「算啦,别骂了。伙房也不容易,老蔡他们都几天没睡了,做事难免有疏忽。想想从前,咱们打起仗来,能有个冷馍就不错了。如今还有包子呢,挺好的了。」 庄林听及此,才总算是不吭声了。 其实他也不是故意要发火,只是当出现一点小问题时,他这个当头的先发了火,底下小兵们反而没这么大的怨气了。 所以这时候,他还故意翻了个白眼,「那包子也不是托他老蔡的福吃到的。」 那倒是。这事全营官兵上下心里都有数,顺着他的话,说起那个该感谢的人来。 「全托了村长大人的福,大冬天的兄弟们才有口豆芽咸菜吃,今年伙头房的泡菜坛子总算也不用扔了。那天我还听何校尉说,要把这些坛子带回同州去。嗳,说来也不知他们那边打没打起来?」 事关自家大本营,这话题多的是人插嘴。 「就不知离国这回要不要插手,我倒是盼着他们插把手。那咱们留下的人就可以名正言顺过去打一场了,趁着过年,多抢些牛羊来,正好回去吃顿好的。」 「你小子就是目光短浅,光想着吃。我觉得离国不一定会这么蠢,真要这时候跟咱们干上了,等到开春青黄不接时,必是没兵力来打的。那倒可以让咱们边境的百姓,安安心心去春播了。」 「那你还盼着他们春天来么?」 「我这不是就这么一说么?离国的人真要犯傻,谁拦得住?」 说着说着,士兵们又望着庄林了,「头儿,陈老将军和牛老将军都去哪儿了?就没一个把村长教咱们的好法子,带回去的?」 庄林笑骂道,「你们这些猴崽子,也学着刺探军机了?不该问的别乱打听。不过你们放心,咱们营长做事,心里有数。」 他心内清楚,牛俭是给李雍带走了,但陈仁胜却是悄悄带人回了清水营。 李雍给他的指示是,如果离国轻举妄动,就留在那里当奇兵,包抄打袭。要是离国不动,就看着哪边局势不好,过去支援。 叶秋跟他讲了些半调子的游击战的作战方针,却让李雍受益匪浅。并且敏锐的意识到。这种作战方针,在敌我力量悬殊时,尤为有用。 原本老牛是想抢这个机会,去带兵试验的。可他性格还是过于激进了些,没有陈仁胜谨慎老成,所以这个新的战术实践机会,还是被老陈抢了去。 士兵们不必清楚这其中的弯弯绕绕。他们只须知道自己的将领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心就安定了。 「知道咱们营长是个有能耐的,只是他这么能干,怎么还没把村长搞定?」 一旦安下了心。兵痞子们的本色就暴露了,话题就开始刷下限了。 「你怎么知道营长没搞定?没搞定能成天给咱们做吃的,还把这么好的防御工事也拿出来?你们可能不知道,咱们村长可是姓叶。跟天师府也是有关系的呢!」 「嘁,这事谁不知道?光看她那鼓打的。就不是凡间有的了。听着就跟中了邪似的,满脑子只想往前冲!」 「怎么说话的?什么叫中了邪?那是给你沾了点仙气!」 眼看笑闹了一回,活跃了气氛,庄林也要把话题收归正经了。「嗳嗳嗳,够了够了啊,别老想着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咱们眼下的大事。可是要把这个潞州城守下来。」 「头儿你就放心吧,兄弟们心里有数。耽误不了正事。」说着话,士兵们迅速轮换着吃了饭,赶紧回归岗位了。 说来都是潞州军营的那帮窝囊废不争气,打了多少天,派出去多少人,硬是挡不住东齐的一路兵马。 三天前,侯亮终于也没脸再呆在帐篷里,亲自带着人出去迎战了。走前把潞州城的防守交给了庄林他们,也下了死命令。 就算是他死了,也坚决不许开城门。 这老小子总算还有点脑子,庄林虽然看他不顺眼,可对他这最后一个决定,还是很支持的。 潞州城是直通定襄的门户,而定襄又是通往西秦京城的门户。真要是潞州丢了,那侯亮就算不在沙场上战死,回来也会被五马分尸,全家抄斩。 所以他最后留下这个话,把潞州交给清水营,也是要绝了那些贪生怕死的将士的心,孤注一掷了。 只是他要早点觉悟多好? 庄林接到防守任务才三天,可在这三天里,他要布置多少的防御工事? 幸好走前,营长早就料到这一出,跟他细细交待了一番。庄林这才带着剩下的兄弟们,不眠不休忙活了三天,在潞州城内外重新筑起了三道牢固的防线。 第九章 如今就算东齐的一路兵马已经打到了城下,他的心里也是半点不慌的。 「庄校尉,都准备得怎样了?」颜修之一身轻便装束,也赶到了城墙上。 这位老大人挺让人敬佩的,之前侯亮一直打压他,可在这样的大战当前,他却放下一切成见,积极配合,组织后勤保障。 甚至在潞州城所有的达官贵人,甚至小老百姓都拖家带口的逃跑时,他却主动把来潞州探望他的妻儿老小全部留下了。男子去帮忙修筑工事,女眷帮忙煮粥补衣。 也正是因为他的这番举动,极大的安定了潞州的百姓人心。让更多的老百姓选择留下来,愿与潞州共存亡。 所以一看到他亲自来了,庄林立即起身相迎,「回大人的话,都准备得差不多了。所以我这会子才叫大家轮番吃饭,晚上好有力气。」 颜修之点了点头,说实话,他跟庄林率领的清水营配合,比之前跟潞州军营还要好得多。 别看李雍留下指挥的只是几个小小校尉,但论起作战指挥水平,丝毫不比潞州军营里的将军们差。 而且最关键的是他们的队伍齐心,而且肯相信人。这让颜修之带着衙役和民夫们,就好配合了。 这潞州城的防御工事,是他亲眼见证修起来的,所以也还是很有些信心。只是在实战中到底怎样,就看今晚来检验了。 才想着这事,忽地就听前方传来示警的锣声。 果然,是来偷袭了么? 庄林咧嘴一笑,把半个包子塞进大嘴里,紧了紧腰带,「颜大人。且退到后面,瞧我们的吧。」 「一切小心。」颜修之知道此时不是自己乱逞强的时候,退到新修筑的城墙后,通过了望孔观察战局。 今天,东齐负责攻城的将军姓王,正是大皇子的手下。 因大皇子留在东齐王城之中坐镇指挥,这边领兵出来的。是他的亲弟弟七皇子。 而这位王将军。是七皇妃的娘家叔叔,在东齐也算是一员猛将,所以担任了前锋一职。 侯亮出战之后。潞州军总算结束了节节败退的不利局面,只是这个前锋实在太猛了,侯亮派了手下三员大将迎敌,结果是一死两残。打得众人都没了信心。 侯亮只得把人放过他的辖区,留着清水营来收拾。自己去劫住后面的主力。 而这位王将军倒也不是一味的蛮干,他在打通前路之后,看到后头接应没跟上,来到潞州城下。就先按兵不动,休整了两日,然后准备趁夜偷袭。 要是能打下潞州城。那可是大功一件。他也亲口许诺了手下士兵,一旦城破。就允他们劫城三日,这对于士兵来说,可是极大的激励。 只是他没有料到,这第一次交手,偷袭还没摸到人家门口,对方阵营里就响起了报警的锣声,然后一声连一声,很快响遍全城。 而且各处的锣声还敲得不一样,有长有短,带节奏的。他虽然听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却也知道,这肯定是西秦军暗中传递消息的法子。 要是叶秋在此,估计能听出点门道来,因为这是从她的击鼓中得到的启发。在活学活用上,李雍此人,可算是天才一枚。 但王将军不是天才,也没心思琢磨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既然偷袭被发现,那干脆暗打改成明打,集中兵力,攻打一处城墙。他脑子很清楚,只要撕开一道口子,城就破了。 只是这支将要跟他交手的西秦军队,可跟之前的那帮脓包不同。 他眼看着士兵们在城墙上架起云梯,可爬到一半,噗通!整个的连梯子带人,一起狠狠摔了下来。 这是怎么回事? 王将军有点懵,可并不气馁的派了第二拨人上去。 梯子搭不成,咱们用飞抓。 可飞抓上去也不行,等连人带抓从城墙上再度摔下来,底下才有士兵惊呼,「他们这城墙是用冰做的!」 恭喜,答对了。一半。 这些改良过的城墙可不完全是用冰做的,而是冰雪里还加了石块沙土,有实有虚,有真有假。除了修筑工事的人,谁也搞不清哪里能搁梯子,哪里能落飞抓。 万一不小心遇到豆腐渣工程,尤其是当爬到一半时才发现,那就悲催了。 王将军火了,他自开战以来,哪里吃过这样的亏? 「换攻城木来,推垮它!」 巨大的攻城木来了,可想要推垮那个豆腐渣还真不容易。 李雍在指导庄林修这些工事时,特意留了心眼。正常人身高以下,攻城木攻击的范围内,全都扎扎实实冻上了几层厚厚的冰,只有上面才是虚虚实实的豆腐渣。 这一用攻城木,反倒是将藏在上头的石块断木纷纷震了下来,砸得底下士兵头破血流。 这到底是哪个缺德鬼修的工事? 王将军脾气再好,这会子也火冒三丈了。更何况他脾气并不好,这连接受挫,把他的牛脾气也激起来了。 也顾不得暴露目标,径直道,「架上火,烤化它!」 熊熊的火堆迅速燃烧起来,烤得那段城墙,现出了真面目。 城墙外表还是很有迷惑性的,所有冰墙外面都抹了一层厚厚的泥土。想要烧化,还得费不少的燃料。 而清水营藏在工事里的,不好意思,都是烧不着的湿木,最缺德的是木头表面还刷了一层松脂树油。一点起来全是烟,熏得人眼泪直流,还熄不掉。 咳咳,这也是叶秋在被李雍压榨时,告诉他简便好用的「生化武器」。 不过她原先教的是用油,油里再加点胡椒粉什么的。只可惜油和胡椒都要钱,男人觉得太浪费了,于是创造性的想到了不要钱的松脂,就这么教给了庄林。 目前看来。效果一样的好。 王将军站得靠前,被熏得尤为厉害。尤其是战马,给这样的烟一熏,基本都没什么战斗力,咴咴叫着不住后退。 王将军顾不得咳嗽,大声叫骂,「你们这群……咳咳。混蛋!有种……咳咳。出来一战!」 好啊,庄林很带种,立即带着人出来迎战了。 唰唰唰躲城墙后面。放一排冷箭,等王将军追过来,就迅速撤退。而等东齐兵马愤怒的追杀过来,才惊觉那块地方底下是有陷阱的。陷阱里还埋了木刺倒勾。人掉下去,不死即伤。 这个总算跟叶大村长没关系了。是结合蒙旷战术后的改良。清水营的风格,一向这么兼容大气。 只是功劳记在外人头上,不如记在自己人头上。 所以这个,在必须是咱们村长教的! 这一场仗打得。颜修之在后头看得都连连摇头。原本的担心,这会子尽数化为同情。 也不知是东齐的哪个倒霉鬼闯到头阵来,这个闷亏。算是吃定了。 说来那位叶村长也真是人不可貌相,那样一个秀气斯文的女子。怎么想出这些狠辣主意? 幸好叶大村长不在,否则非得为了无法辩白,吐血三升。 眼看战局正好,忽地有衙役匆匆来报,「大人,不好了!侯将军带出去的队伍,给人烧掉了粮食,急等支援!」 什么?颜修之听得额头青筋直跳,简直无语。 这打起仗来,本来粮食就紧张。他好不容易给侯亮配足了份额带走,这下子全烧了,让他怎么办? 第十章 可要是不管,不出三天,仗都不用打了,侯亮就得兵败回来。 旁边有下官也是想到这个,急忙禀报道,「官仓里还有些旧年的陈粮,要不先让人给他送去?」 可派谁呢?整个潞州军营都空了,剩下清水营是要留下防守的。 看侯亮那架式,十有八九拦不住东齐兵马,最后还要靠着清水营守住城池,这里的兵力绝对不能动,现在还能上哪儿调兵马去? 「我去!」 黑暗之中,一个年轻的人影自告奋勇站了出来。 秦彦不是想逞强,他只是记得,叶大天师跟他说过的,要静待时机的话。 无论是为了保家卫国,还是为了给自己挣一个前程,他都觉得应该拼一把。 颜修之有些犹豫,不是犹豫该不该派他去,现在的问题是就算派了他去,哪里来的兵?总不能让他一人拖着粮草走吧? 似是看出他心中的愁云,秦彦主动道,「大人,要是忧心士兵的问题,这个卑职倒有办法。眼下城中留下的修渠壮丁不少,大人要是同意,我就去悬赏一回,总有些忠义之士愿意同去。也不用太多人,我们就弄些雪橇,从长治县运菜的那条冰冻河沟绕个道送过去,又快又省力。」 嗳,这倒是个办法。 反正眼下也没有更好的法子,颜修之果断把权力下放,让秦彦自己去办这件事了。 很快秦彦去到修渠工地,敲锣打鼓的征召民夫。可大部分人一听,还是有些害怕的。毕竟都是善良百姓,谁也没上过战场,万一打起来,那可怎么办? 秦彦正打算把银子搬出来许诺,忽地有人带头站出来,「真要是前方将士打输了,回头咱们的村子,咱们的家人哪一个跑得了?大人,我跟你去!」 秦彦定睛一看,感动了。 这位不正是仙人村的董青松么?叶秋走前还交待他关照下这几个乡亲,没想到这么困难的时候,反倒是人家第一个站出来支持自己。 回头自己要能活着回来,一定给他记个首功! 有董青松这一带头,仙人村的朱德禄和董昌顺也站起来了,「我们也去。」 董二和朱德贵有些犹豫,想去又有些不敢去。 此时就听秦彦说,「凡是去的人,每人发一两银子。若是战死,家中终生减免一个劳役资格。」 这么一听,人群中又有好些汉子站出来了。 倒不是贪图那一两银子,说实话,颜修之如今也拿不出多少钱。只那个终生减免一个劳役资格,实在是太诱人了。尤其家中人口多的,就算是死了,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这下子,董二和朱德贵也要求去了。 董青松鄙夷了他们一眼,董昌顺却拉了他一把。能去就是好的,别再说了。 「我也去!」此时,就见颜平楚换了身利落短衣,笑嘻嘻的带着几个家丁,也赶到了招募现场。 秦彦一惊,「你怎么能去冒险?」 颜小胖却道,「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我已经跟爷爷说过了,他也同意了的。别看我年纪小,也会点拳脚工夫,说不定还能帮小秦大人你出出主意,带上我吧。」 那秦彦还有什么好说的?只怕这也是老颜大人的意思。有颜平楚在这儿当榜样,也才能让百姓们放心。 他一咬牙,「行!剩下的快着点,就三百人的名额,多了不要!」 这么一来,迅速招募齐了队伍,将粮食分发,绑上雪橇,趁着天黑,静悄悄的出发了。 潞州城的战事还没有传到宜川,但西秦战事不利的风声已经刮过来了。 叶秋一觉醒来,就见大街上大队士兵集结着整齐的队伍跑过,不知是要去哪里换防或助攻的。 大着胆子上前拉个暂停下来,督促队伍前进的小队长询问,「如今潞州战事怎样了?西秦危险吗?」 那人却不客气的把她甩开,「一个妇人,你打听这么多干什么?没事赶紧回家去!就算是西秦危险了,也轮不到你个妇人出头。」 叶秋问不到消息,心急如焚,偏偏自己带的队伍里也有人开始心慌了,「咱们是不是要赶紧走啊?」 当然不能,还要等晚上交接呢。 此时陶世荣也顾不得之前的嫌隙,跑过来催,「快走吧!你是是再不走,那些粮食我可不帮你运了。」 叶秋火大的道,「你要走就走!但要不运,回去就得双倍赔钱给我!」 陶世荣无法,只得问道,「那你到底什么时候走?」 「今晚!」 天一点点的黑了。 来宜川赶集的客商已经走了大半,原本喧嚣的客栈此时也变得冷冷清清。要不是叶秋好说歹说,才让那掌柜带着少数几个伙计留下来,他们都要关了门躲回乡下去了。 陶世荣焦急的在空荡荡的大厅里,走来走去,看得人就眼晕,却没人说他。 因为就算他不走,也还是有别人会去走的。 他住的那家客栈已经人去楼空了,不得已,只得收拾行装到叶秋这边来暂坐一会儿。原本叶秋是同意让他先走的,只要把粮食拉回仙人村,她就认账。 可陶世荣又怕自己孤身上路遇到危险,而叶秋这边看起来人多势众,比较能打,所以死活不肯先走,要缠着她一起上路。 可看着叶秋那不动如山的样子,陶世荣再着急也没办法催。 反倒是谢子晴几次来催他,都给他骂了回去,「你要怕死,自己先走,也没人拦你!」 谢子晴无语的退回去,心中既是愤恨,却也害怕。万一真遇到乱兵可怎么办? 只谢子左比妹妹有头脑些,看叶秋那不施粉黛的样子,忽地想起一事,「妹妹你要不赶紧去洗把脸卸个妆吧,再换身普通些的衣裳,到时也没那么扎眼。」 是哦。谢子晴忽地一下醒悟过来,连陶世荣听着都觉得自己大意了。 这屋头这么多人,要说除了谢子晴,就数他打扮得最招摇了。大冬天里还穿着件青绿的锦衣,这是生怕人家看不见么? 夫妻俩正想去洗脸更衣,忽地有个徐家的小伙计满头大汗的赶了回来。「送酸菜的队伍到了,连升哥已经带着他们去码头卸货了,咱们是不是也该出发了?」 「出发!」 一直稳稳坐在那里的叶秋,终于张嘴吐出陶世荣这一天最想听到的话。可为什么偏偏要在这个节骨眼上? 「等一下行不行?让我们换件衣裳。」 早干嘛去了?叶秋翻个小白眼,「我们出发是去码头帮忙卸货,你们要换就慢慢换,换完了。在路口等就是。」 那还是算了吧。陶世荣决定还是跟叶秋一起出发了。顶多等到路上休息的时候再找件衣裳换换。不过他却聪明的把身上的玉佩,手上的扳指全都收了起来。 谢子晴见状,忙也让丫鬟把自己的钗环摘下。包在手帕里揣进怀里。 跟客栈掌柜结了账,叶秋领着队伍安静而迅速的赶到了码头。连升已经带着人,跟徐三思这里开始卸第一批货了。 「老村长在最后压阵,一会儿就到。」 听说朱长富也跟来了。叶秋并不意外,但让她意外的是。魏广海也来帮忙了。 原先魏正英听说仙人村的这门生意,就叫儿子来帮忙的。可叶秋想着兵荒马乱的不好意思,就婉拒了,没想到这时候人家还是来了。 第十一章 还说。「叶村长你可别嫌弃我们,你们这些酸菜里,也有我们村的份。能帮着你卖出去。我们也有赚头,可不是白来帮你这个忙的。」 人家话说得这样仗义。让叶秋还能怎么说?只能道了谢,再有多的,等平安回去再说。 因第二批的酸菜,多是用小坛子装,所以车队也拉得特别长。 乔振干脆到船舷上,先找到叶秋和徐三思,把账给他们结了,「眼下横竖你们认识了我,我也认识了你们。这会子大伙先点个大致的数,要是有什么出入,咱们回头再算。」 这样最好了。 叶秋又悄悄把进了一批药材的事,给徐三思交待了一声。如果他们愿意分,就带回去分,要是不愿,那该仙人村的那一份她就不拿钱了,只拿药材。 这事徐三思还真做不了主,药材生意的利润他是知道的,风险也是知道的。 「这事等着回去再说吧,先把酸菜运完再说。该多少钱,村长你全先收着,咱们回去再算。」 那好,乔振就按着徐三思报来的数,拿出尾款。 袖子里微光一闪,那分明是一长串白胖圆润的珍珠。便是在夜色中,这串个顶个有指头大的珍珠也闪耀着无法忽视的光芒。 徐三思吓一跳,怎么把这玩意儿拿出来了? 只叶秋心里明白,乔振是手上真没银子了,只能拿红货来顶了。 「徐公子,你估个价吧。」 生意是她谈的,但不好全由她来包办,所以这时候就得让徐三思发言了,省得回去让人心里膈应。 徐三思毕竟还是太年轻了些,要是他娘或是他舅舅在,绝对就会回到马车上或是进了船舱,再来细看估价。 可他没经验,又想着左右都是自己人,慌着想把事办完,从乔振手上接了珍珠就看,没留意到岸边的陶世荣和谢家兄妹都瞧见了。 旁人不识货,这三人倒是识货的,一看这么漂亮的珍珠,就知道价值不菲了。 叶秋意识到不妥,赶紧侧身遮了一遮,徐三思这才意识到自己把财物现了眼,再后悔却也来不及了。 只能额上冒着汗,咽着唾沫,先给珍珠估了价。乔振听着差不多,数出颗粒来给叶秋,最后还大方的多添了几颗。 乱世之中,红货要脱手也不容易,徐三思估的价钱很厚道,送上几颗,万一不好卖,只当给他们做添头了。 这边陶谢三人虽不知他们最后谈成几何,但也猜到这红货不是在叶秋身上,就是在徐三思身上。看这架式,叶秋收到的可能性更大些。 羡慕之余,未免又有些妒忌,更加觉得自家的粮食卖亏了。 万一真打起仗来,便是陈粮价钱只怕也是要暴涨的,就这么卖给叶秋,实在是得不偿失。 「就这一夜的工夫,凭什么要双倍赔款?再说她也没给咱们全款。不过是三成。就算是赔,顶多也只赔她那三成的钱才是。要是留着粮食,回头涨起来了,只怕比赔的还更多。」 谢子晴有心想反悔了,在那里嘀嘀咕咕。 陶世荣也有些不甘,可他却比谢子晴想得多一层。要是现在就反悔,叶秋不肯跟他们同路回去怎么办? 就凭自家那些家丁。他还是有些信不过的。 谢子左也想到这一层了。低低的劝妹妹道,「不管怎样,先回去了再说。这会子闹什么闹?」 谢子晴这才作罢。可到底心中不忿。 正在此时,忽地听到一阵急促的马蹄和脚步声响,竟似有兵马而来。 众人全都愣了,而那些人显然也已经发现了他们。厉声道,「什么人?在那儿做什么!」 啪! 一个伙计给吓得一哆嗦。把手上的酸菜坛子给摔了,香气弥漫开来,倒是让来人心头一缓。 原还以为是不法匪徒趁乱作恶,但若是做酸菜生意的。必是寻常客商了。 心中一动,那首领命人点起松油火把。此时叶秋他们才看清,来的原来是队西秦士兵。大概也就一二百人。也是推着车,在运送粮草锱重。 既是自己人。那大家就都安了心。 乔振是个会来事的,先就上前跟人赔着笑脸道,「军爷一路辛苦了,我们都是正经行商,刚赶了宜川的市集,准备回去的。这船上也没什么好东西,就一些乡下人自己做的酸菜。您要不嫌弃,拿几坛子去尝尝?」 他说着话,手上已经摸出一小锭银子,趁黑悄悄递了过去。 不是他不肯大方,而是这些军爷,素来最是势利。你有时给的钱越多,他们反而越贪婪。不如少少的打发一些,让他们知道只是小本生意,反倒没那么多事了。 要是平常,那位军爷也就罢了。可今日却是一把将乔振拍开,目光从岸边站着的陶世荣三人身上扫过,满是狐疑。 叶秋一看这可坏事了。 这位军爷肯定是把打扮华贵的陶世荣他们当成是主子了,要是主子穿成这样,你再拿这点银子,谁信啊? 她忙上前道,「军爷,别看这几位穿得好些,那是之前为了做生意方便,才特意准备的体面装束。我们真的就是些普通乡人,平时全是种地的,这生意还是头回来做。不信您看看,这手上全是干农活的老茧。」 她随手就把跟在身边的裙子拽过来作示范,那军爷看着也的确如此。 眼看事情就要揭过,可偏偏有人来坏事。 叶秋这一番话,原本不仅是替自己洗清了嫌疑,也帮陶世荣他们说了好话。这个情,陶世荣明白,谢子左明白,可谢子晴不明白。 总觉得自己貌美如花,又记恨叶秋不让她换衣裳,这时候看那军爷多望过来两眼,就慌得连忙道,「我们跟她不是一路的!我们就卖了些陈粮,才收了三成的银子。她的生意做得才大呢,刚还收了珍珠,我们都亲眼看见的!」 什么叫做猪队友?叶秋算是见识到了。 好心好意做了一回吕洞宾,却是给狗咬了。这什么世道? 那军爷再看向叶秋,顿时神情就不一样了。 乱世是不好,可对于提着脑袋玩命的士兵来说,也是个发财的良机。 这位军爷隶属潞州军营,也是侯亮手下。但他属于较边缘的人物,官既小,平时的油水也少。偶然能遇着个发财的机会,哪能轻易放过? 天黑后的东齐皇宫,虽然如常般明晃晃的点着灯火,却透着一份与寻常不同的清冷与肃穆。 不过在这一刻,上至大内总管,下至普通宫人,倒是有志同心的盼望着乾元殿里能传出好消息。 毕竟,他们的皇帝陛下,才是掌管他们生死的唯一人。 而他,却已经太久没出现在众人面前了。 而没有皇上坐镇的皇宫,就算有皇后娘娘的苦苦支撑,又能支撑多久? 宫里除了强壮的太监,连粗使的宫女们都已经披挂上阵,去协助侍卫们防守宫墙了。因为大家都明白,如果让皇子们攻破城池,那么对于所有的宫人来说,就只剩下死路一条。 改朝换代,哪个皇上不是先清理身边的人? 可就算是小小的蝼蚊,又有谁不惜命? 只要不想死,只要不是皇子们的内应,都在拼了命的拖延时间,等着皇上醒来的那一刻。 可皇上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病愈? 第十二章 不说别的,宫里贮藏的米粮都快吃完了,不说是普通宫人,就算是皇后娘娘,一顿都只能拿两个馒头一碗粥。 「母后,我不要吃这个!」三岁的十九皇子挥手把送到面前的小馒头拍到地上,委屈得眼睛里都泛着泪光了,对着面前那个形容消瘦,却依旧雍容华贵的女子发着脾气,「你昨天明明答应过我,说我只要乖乖睡觉,今天就有点心吃的!」 从前的西秦太康公主,如今的东齐皇后见状凌厉的扬起了巴掌,可在看到儿子吓得眼睛一闭,却不敢躲闪时。心中一酸,手又慢慢放了下来。 她是一国的公主,还是一国的皇后啊! 如今却连儿子想吃块糕点的要求都满足不了,还有什么脸打孩子? 弯下腰,从地上慢慢捡起那个馒头,才想着要怎么哄着孩子吃下去,却忽地听到一个陌生又熟悉的男人声音。低低的说。 「你的母后没有骗你,喏,给你的糕点。」 太康不可置信的猛地抬起眼。在见到来人时,眼中瞬间满是泪水! 不是难过,而是喜悦。 十九皇子有些呆,不知道这个陌生的叔叔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更不敢接他手上的糕点。虽然,那个看起来。唔唔,好象很好吃的样子。 「吃吧。」太康含着泪,望着儿子笑了笑,「还不快谢谢舅舅?」 「谢谢舅舅!」小皇子欢呼一声。兴高采烈的接了那块金黄的糕点,抓起就往嘴里塞。 其实这块萨其玛放置的时间有些长了,已经有些硬了。可这也丝毫不影响小皇子在心里,把这块萨其玛定义为天下最好吃的糕点。因为他已经有近一个月。没有吃到过一块甜食了。 「母后,你也吃。」吃了两口的小皇子还想起了母亲,乖巧的送上前来。 可太康微笑着拭去腮边的泪水,「母后吃饱了,你自己吃。」 小皇子想了想,「那我留给父皇吃。」 太康眼神微微一变,越发柔声道,「你父皇病着呢,吃不了甜点,你赶紧吃,吃完了母后还有事吩咐你做。你愿不愿意帮母后做事?」 小皇子听话的点了点头,太康一个眼神示意,宫人把他带下去了。 太康这才缓缓站起身,望着已经比她高出大半个头的堂弟,没有片刻的工夫寒喧,只道,「跟我来。」 李雍什么也不说的随她步入防守严密的后殿。 「开门。」 随着太康一声吩咐,厚重的大门拉开,浓重的药材味扑面而来,全是人参等上好的补药。两个太医守在炉前熬着药,见他进来,也只沉默的低着头。 可是,男人眉头微微一皱,他怎么闻到一股香料味?那种香料味他太熟悉了,应是皇室用来—— 防腐的。 等着大门严严关上,太康干脆的告诉他,「皇上,已经殡天了。」 两个小太监拉开龙床前的明黄色帐子,李雍只一眼,就看出床上那种穿着龙袍的东齐陛下,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了。 要不是天冷,又用了大量的香料,只怕这事早就穿帮了。 「这件事,除了我和这房间里的人,再无一人知晓。」太康转过脸来,眼中早已经没有最初时的悲痛与无助。 她清楚的知道自己是谁,也清楚的知道自己现在更应该做的是什么。 「这是陛下临死前写的圣旨,和交给我的虎符。替我带出去,和皇儿一起。平定乱局,拥他为帝。」 李雍沉默的看了她一眼,没有动。 太康苦笑着看着他,「你还是和从前一样,心软的时候比谁都心软,可心狠的时候比谁都心狠。」 她微吸了口气,才昂首望向男人道,「我,以东齐皇太后的身份,请求西秦出兵。若能拥立我儿为皇,东齐愿意将两国边境处昌州一地的三个城池割让。」 可男人摇了摇头,太康眸光一紧,「阿雍,你真的也要学着外人那样,欺负堂姐这孤儿寡母么?」 要是割让得太多,她日后平息起国内的愤怒,也是不容易的。所以她的眼中,又适时的泛起了泪光。 可李雍只淡淡看她一眼,「你便是把整个昌州送我,又有何用?」 「那你想要什么?」 男人静静吐出两个字,「北川。」 太康心中一沉,数年不见,这个堂弟不仅是个子长高了,心思比从前更加深沉了。 北川是东齐北面一大片不毛之地,却是东齐北部最好的天然防线。如果被西秦拿去,相当于就把自家大门向西秦敞开了一块,日后若有纷争,西秦只要从那里进军,东齐的形势就岌岌可危了。 看她犹豫。男人道,「那块地方,除了清水营,我不会给任何人。」 稍加思量,太康就明白他的意思了。 对西秦而言,当然是拿下几个城池更加有利,但对于清水营来说。他们驻守的同州。与北川有一道狭窄的通道相连。 如果能拿下那里,那么对外,他们可以对草原上的离国形成半合围之势。往后离国再想要对西秦动手,只怕不容易了。 而对内,拥有这样两片广袤之地的清水营,在西秦国中。又将占据怎样的实力? 所以李雍说,是他要北川。而不是西秦。 那么只要东齐不得罪他,他就不会对东齐出兵。 手足多年,如果说李雍不会被堂姐的眼泪骗到,那太康也不会被这个堂弟貌似的忠诚正直骗到。 乱世之中。没有绝对的安稳,只有自己掌握住绝对的实力才有话语权。 被当成弃子一样的堂弟能有今天,他吃了多少苦只有他自己知道。这样的人。能指望他对西秦王室有多少的忠心? 如果他愿意与自己结盟,便是给他北川。又有何妨?说来也不过是块不毛之地,日后在国中说起来,总比割让昌州那些繁华之地要好吧? 想通了这一点,太康主动伸出了手,郑重望着李雍,「但愿你记得今日之言,否则东齐保留随时反悔的权利。」 没有废话。 啪啪啪,三击掌后,太康给出信物,契约达成。 十九皇子吃了点心和馒头,懵懵懂懂的被套上护身软甲,抱了出来,「这是要上哪儿?」 太康想给儿子用点迷香,可李雍却一把将他接过,将他紧紧的束缚在背上,「既然要做君王,那从今晚开始,就让他看清自己将要面对的人生吧。」 太康一哽,最后只对儿子说,「听舅舅的话,不管发生什么事,不要吵闹。」 小皇子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却在母亲这异样严肃的目光下,本能的抱紧了男人的脖子。在夜幕的掩护中,被他带着,悄然离开皇宫。 一直在客栈焦急等待的铁蛋他们,还有在城外埋伏的牛俭,在这个晚上,终于看到飞到半空炸响的信号弹。 杀! 没有半点犹豫,没有半点畏惧。这时候的生死相博,不仅仅是几个大人物的权谋,也不仅是几姓皇族的事。所有的战士,也是普通人,如果想在这个乱世之中活下来,并活得好,都是要拿命来拼的。 还有站在他们身后的妻儿老小,都等着他们拼出来的前程来回护。 也许将军和士兵的作战方式会有不同,可这一刻,哪怕尊贵如天子,低贱如庶民,都是一样的。 第十三章 命只有一条,气只有一口,为了活下去,都得义无反顾的为自己杀开一条血路。 宜川渡口。 叶秋也陷入危机之中,拜谢子晴那个猪队友所赐,奉命押运粮草的军爷,动起了歪脑筋。 三角眼一眯,张口就说起冠冕堂皇的话,「眼下前方战事正紧,正是缺粮的时候。你们既有粮食,为何不送来充公?」 谢子晴一哽,怎么此人不去打劫叶秋,反而打劫他们这些陈粮?根据契约,要是陶家不能把粮食平安送到,可是要双倍赔偿的! 这时候不仅是叶秋,陶世荣掐死这蠢婆娘的心都有了。 赔笑上前道,「军爷,这些粮食我们已经卖给这位叶村长了,再要充公只怕不大好吧?」 可叶秋听他这时候还想把损失推自己头上,也不乐意了,「陶公子,我们这买卖没做成,这些粮食还算你的。要不要捐出来,你说了算!」 陶世荣一哽,想着契约里确实是有一条。只得另找由头,「不知军爷可否认得徐恭徐校尉?他是在下多年好友,能不能看在徐校尉的面子上,通融一回?」 他自忖跟潞州军营打的交道多,套套近乎兴许有用。 可他要不说这话倒好,一提起徐恭的名字,那三角眼的军爷却是阴阳怪气的干笑起来,「我说是谁这么大面子呢,原来是徐大校尉啊!他的面子,我敢不给么?若是不给,只怕我连来这里运粮的资格都没有了。」 完了!陶世荣知道错了,这人肯定是在徐恭手上吃过亏,这回真是没道理可讲了。 叶秋气得差点乐了。 这还真是不是一样人,不进一家门。老婆属性猪队友,这老公也不甘示弱。这下可好,彻底没得谈了。 被谢子晴和陶世荣连接激怒的三角眼军爷,这回是决心要下黑手了,「来人,把这些粮食拖走!现在本军爷怀疑这里还有其他的违禁物资,都过来给我查!」 这可千万不能查。 旁人不知,叶秋怎不知自己的队伍里还藏着药材?至于乔振,就更不能被查了。 他的船上,除了药材,还有其他一些说不得的东西。万一曝了光,那可真是要杀头的。 就算查不出什么,可要是让这个军爷带兵上了船,把他的东西砸得稀巴烂,这种可能性还非常之大,那他的损失可就太大了。 「军爷,军爷,咱们有话好好说。」乔振忙想去拦,可那位军爷却是提刀指着他,摆明不想讲道理了。 还让人首先就上前去把陶世荣和谢子晴兄妹拖了来,不顾谢子晴叫得跟杀鸡似的,首先就要搜他们几个的身。 那谢子左身上并没什么值钱之物,倒是陶世荣和谢子晴刚刚才摘了贵重饰物揣怀里,这一下子,全给人掏出来了。 陶世荣倒还罢了,只那搜身的士兵还趁黑把手伸进谢子晴怀里,里里外外揉搓了个遍,羞得谢子晴无法可想。 她不是怕被人占便宜么?这下子倒好,一个占完还来一个,说是要「搜仔细」些。谢子晴这番羞辱,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这时叶秋可不同情她,因为那位军爷搜出了陶世荣和谢子晴身上的首饰,还要来找她麻烦了。 连升魏广海他们瞧着不好,早放下酸菜坛子,抄起了扁担棍子。这些当兵要抢陶家东西他们无所谓。可要是抢叶秋的东西,那就是抢大家的血汗钱了。 「你们不能这么欺负人,我们村长做的是好几个村子的买卖呢。就算有钱,也是我们这些老百姓的,你们不能抢!」 「怎么?你们还敢反抗吗?」刚尝到甜头的军爷三角眼一瞪,直接下令了,「本官爷怀疑这一群全是暴民。如敢反抗。格杀勿论!」 看他这样不讲理,乔振也火了,「兄弟们。抄家伙,上!」 要打就打,反正两边人数也差不多,无非吃亏在兵刃上。但要是铁了心跟他斗。也不一定就打不赢。 叶秋也不想再说好话了,这帮子老爷兵。大战当头,不想着赶紧送粮草去。反见着做买卖的小老百姓,就想趁夜打劫。这样的人,你跟他讲道理讲多了。都是侮辱自己的智商。 没啥可说的,打吧! 叶大村长也不含糊,就手抢过一只酸菜坛子。冲着那向自己走来的军爷脑门就砸了过去。 三角眼没想到这妇人竟然如此剽悍,招呼都不打一个。就动真格的。一个不防,竟是被酸菜坛子砸个正着。 砰地一声闷响,坛子破了。 给满坛子酸菜酸水淋得满头满脸,那一身的狼狈,无法言说。 「打!」 村长都动手了,还有什么好说的?连升他们也不管交手的是什么人了,瞧着最近的,打! 这几百人打斗起来,动静可不小。 隔着老远,朱长富就听到了,「这前头是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小伍他们几个可都跟着最后压阵呢,一听这动静,就觉得不对了。 「有当兵的!我先过去!」 地瓜急得在车上直跳脚,「带我去,带我去!」 「你就消停点吧!」朱长富硬把小人儿给按回车里,「大冷的天,也不怕冻着。就是有事,也不关你个小孩儿的事!」 因为马都在拖车,小伍只能跳下车,步行而去。自然没办法带着小地瓜,等他跑到当场,却是眼尖的瞧见,在大船的甲板上,有个脑门上还顶着酸菜的军爷,正挥刀从背后向叶秋偷袭。 这要是给他砍中,叶秋非死无疑! 小伍一见,目眦欲裂,来不及说什么,只得一句,「村长,趴下!」 此时,远在东齐京城,已经浑身浴血的铁牛也在高喊同样的一句话,「营长,趴下!」 但还是来不及了,一支冷箭,又准又狠的对着背着小皇子的李雍射去。 百忙之中,男人一个转身,长枪挑翻身边的两个追兵,硬是把自己的胸膛迎向那支冷箭,把小皇子护在了身后。 噗! 一篷鲜血飞溅起来,热乎乎的溅到了十九皇子的脸上,带着咸腥的铁锈味。 可三岁的小皇子已经麻木了,这一晚上,他从震惊、害怕到习惯,再到麻木,也不过只用了从皇宫到城门的这么短短一段路的距离。 小孩子再不懂事,也从越来越疯狂的追兵中意识到了,只要背着他的男人再坚持一会儿,只要能到城门那里,他们就能得救了。 大哥哥已经传令下来了,对他是「格杀勿论」。 小皇子还不明白这是为什么,可求生的本能让小孩子在一夜之间就学会了仇恨。他要活下去,他就不能被大哥哥杀死。 但同时,他也学会了感恩。 因为是这个初次见面的舅舅,带着他杀出重围,并帮他挡了这一箭。 小孩子毕竟是小孩子,不管看了多少这样的杀戮,在他们幼小的心里,还是渴望一个依靠的。 抬起手背抹去脸上的血,小皇子不知道,他的声音里带了几分哽咽,「舅舅,你没事吧?」 在没有父皇,没有母后,没有任何亲人地方,只有这个舅舅,他温热被汗透的后背,是他唯一可靠的港湾了。 可回答他的,是男人的静默。 而可怕的短暂静默之后,是他的颓然昏倒! 第十四章 「营长!」铁牛眼珠子瞬间变得血红! 状若疯魔般的把身边的追兵打退,不要命的冲了过来。 「冲啊!」 这一刻,城门终于被冲开了,牛俭带着人杀了进来。 而在宜川渡口。一片乱糟糟的嘈杂里,叶秋根本听不见小伍说了什么。 她只是本能的被他那一声吼得哆嗦了一下,本能的转头来看,却刚好迎向了那凌厉的刀锋。然后,她本能的把拿起手中的木浆挡了一下,这是战乱中,乔振扔给她防身的武器。 咔! 这是钢刀劈进船浆里。发出的令人牙酸的裂木声。 幸好船浆常年泡在水里。湿木头总是特别难被劈开,所以替叶秋挡住了那致命的一刀。 但叶秋却被那一击之力的惯性,反被船浆磕到了脑门上。 然后。整个人跟风中的树叶似的,直接从船上摔下来,扑通一声掉进水里。 然后,给浪头一卷一推。整个人就不见了。 西秦京城,天师府的摘星楼里。 自从叶玄回来之后。办完了该办的事,就把自己关在楼顶上,摆了一个大阵。谁也不明白他是在干什么,但都知道。这是件非常要紧的大事。 因为叶玄吩咐过,要是有人在他没有允许的情况下,擅闯摘星楼。格杀勿论。 可是今晚,就在刚刚。却有一只迷途的小鸟闯进他的大阵里,撞倒了一盏油灯,然后惊慌失措的拍着翅膀逃之夭夭了。 原本闭目坐在阵中护法的叶玄,一口心头血顿时喷了出来,震惊的看着被毁的法阵,心中大乱。 难道这样,仍然护不住他的妹妹吗? 他明明给了她那样一个功德符,难道还不足以抵消缠绕她不放的厄运? 抬眼望天,却发现天象再一次乱了。 到底,这是出了什么事? 宜川渡口。 「娘!」 小地瓜声嘶力竭的喊着,却得不到滔滔河水的任何回应。 打斗已经停止了下来,因为小伍在看到那个头顶酸菜的三角眼对叶秋行凶后,已经干脆利落的一刀砍下了他的脑袋。 头目死了,底下的小兵自然是一盘散沙。 更何况小伍还出示了同州清水营的军牌,李雍的官比侯亮要大,他的军牌在整个西秦,要管制住这些小喽罗,完全不在话下。 更何况这件事说起来,本是三角眼先起了贪心,违反军纪在先。 如果没有人作主,打死几个平民,也就罢了。可既然被撞破,又是上级官员,这些士兵们只要脑子没进水,都不会再反抗。 姓周的副队长咽了咽唾沫,过来请示下一步应该怎么办。 小伍强压着怒火,派了两个李雍留下的亲兵,带着三角眼的尸首,和这个周副队长,还有剩下的士兵们一起去送粮了。 不管怎么说,大战关头,押运粮草都是头等大事。先得把这个任务完成了,然后他们剩下的人,才好去救人。 至于追究责任,那是下一步的事。 乔振抹一把脸上的汗道,「要不你们先回去,我去找人。这条水路我们兄弟熟,一旦找着了,就给送回仙人村去。」 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 这么多人,还有粮草猪仔羊羔什么的,不可能都在路上干耗着。 周副队长也帮忙说,「前方的战局听说不怎么好,乡亲们还是早些回去的好。」 呸!连升一口浓痰吐他身上,满脸忿恨。 这时候倒是会讨好了,刚才打起来的时候,怎么不见他这么会说话? 人家有靠山在前,周副队长也不敢发火。 早听说清水营里全是些杀人的魔王,小伍刚才那一刀砍得可是毫不手软,他还不想死,也没那个本事干得过小伍,只能乖乖认怂。 因为事态已经得到控制,周副队长很快就要领着人走了。 可陶世荣想着自己被打劫了的几件贵重饰物,未免有些心疼,悄悄跟小伍道,「能不能帮忙把我的东西要回来?到时自会谢过兄弟。」 谢子晴收拾好了衣裳,也是一样的心思。她不好意思上前,扯着她哥去帮忙说话,「还有舍妹的几件首饰,毕竟是闺阁之物,流落在外,恐名声不雅。」 可她如今还有名声吗? 连升翻个白眼,那周副队长倒是乖觉,立即从死掉的三角眼身上搜出那两个小首饰包,殷勤的递给小伍。 可小伍接过首饰在手上掂了掂,斜睨了三人一眼,「这些东西也算是呈堂证物了,接着。」 他直接把东西扔给了要跟周副队长离开的两个清水营兄弟,「收好了,到时还请周副队长做个人证。」 等作完证,东西估计也就该财去人安乐了。眼看着这些东西都成了打狗的肉包子,没法回来了。陶世荣和谢子晴都在心疼,倒是谢子左没啥损失,暗劝了二人几句。 眼下这情势,就算是破财免灾吧。要是追究起叶秋落水的责任,可有他们吃不了兜着走的。 周副队长走了,这边乔振也组织人搬完了酸菜。 因刚才一番打斗,毁损了不少,徐三思原本要退些钱给他。可乔振却很仗义的道,「应该是我不好意思,连累了你们才对。要不是为了跟我做生意,你们也不至于遇上这一场无妄之灾。旁的话我也不多说了,这些伤药给受伤的乡亲们用上。等我找到叶村长。再来探望你们。」 眼下这也真是没法子了,就算朱长富再想跟去找人,可叶秋不在,他就得挑起担子来。 打发了小伍连升和花裙子跟着乔振去寻人,这边他就要带着乡亲们赶紧回去了。 只谁也没想到,本来都说好的安排,却因为想不到的变数。又横生波折。 「我不走。我要去找我娘!」 小地瓜态度坚决的说着,自己从岸边顺着舢板,爬到了船上。 刚刚没人留意的时候。谁都没瞧见,他从口袋里掏出天师舅舅给的宝石,念念有词的扔进了河里。 叶天师的东西都不是凡品,这些宝石也都是曾经镶在法器上。沾染了法力的神圣之物。 叶秋以为神棍哥哥拿这些给儿子,是打弹珠玩。却不知叶玄曾经私下教过小地瓜一段经文,让他有事的时候,把这些宝石散掉,可以逢凶化吉。 要是叶秋知道这样的散财法。只怕要跺足捶胸的心痛死,可小地瓜散起来却毫无心理压力。 白毛舅舅说,这样的经文。只要连念七次,再大的灾厄也能化险为夷。 小地瓜还知道不能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的道理。所以他打算跟着船去找他娘,等他沿途散掉七颗宝石,估计就会找到他娘了。 小人儿就是这么乐观坚定。 这一点,叶秋坚决表示,儿子象自己。 可陶家人不乐意了,尤其谢子晴,生怕因为这小子作怪,连累得自己也走不成,企图哄他道,「你娘都掉进河里了,也不知落到哪里。小地瓜听话,跟姨娘走。等他们找到你娘,会送她回来的。乖,快过来。」 花裙子很气愤,本来就是这女人多嘴,才害得闹出这么大的一场祸事。如今叶秋掉进水里,这会子她反倒会来装好人了。她拉着小地瓜,让他别上她的当。 可小地瓜却摆出一副天真无辜样道,「那你过来牵我。」 第十五章 谢子晴一听,还以为自己的话奏效了,越发装得温婉贤良的上前,就要去牵他,「真乖,跟姨娘走——啊!」 她也不知怎地,刚刚上了船,却是脚下一滑,整个人扑通一声就掉进了河里。 那位置,那姿势,跟叶秋掉下去时,简直一模一样。 「快看!」乔振忙招呼着黑蛟帮的兄弟们上前了,不是欣赏谢子晴掉下去的英姿,而是看她被水流带往何方。 这对于他们待会儿的营救,可是个最鲜活生动的范例。 「妹妹!妹妹,快救人啊!」 岸上,只有谢子左还顾念着几分手足之情,是真心着急。 陶世荣看都懒得看过去一眼,就那种蠢女人,淹死了活该! 可这么多人在场,怎么也不会让谢子晴真的淹死在这里。 观察得差不多了,黑蛟帮一个兄弟才扔出绳索,把谢子晴捞了上来。 她灌了一肚子的水,人已经昏过去了。不过给那些粗鲁的水手压了几下肚腹,又吐出水,清醒过来,只是咳得厉害,又冷得直打喷嚏。 见她如此,乔振更加有信心了。 这样猝不及防的掉水,底下没有暗礁,叶秋最大的可能就是跟谢子晴一样,呛水晕过去了,这样反而是最安全的。 只要他们顺着水流找下去,一定会找着人,只是这个时间可得抓紧了。要不在水里泡的时间太长,好人也受不了。 至于小地瓜,扯着小伍的衣摆,再次拿出李雍给他的铭牌。 好吧,小伍知道了,遵令就是。 只是就算他是在场之人当中,功夫最好的,也愣是没想明白,刚才谢子晴到底是怎么掉下水的? 唔,这个问题小地瓜决定还是暂时保密算了。 他只挥着小手,认真告诉朱长富,「阿爷别担心,我一定会把娘找回来的,你先好好的回去啊。」 看这么个小人儿还奶声奶气的说着这样安慰大人的话,朱长富心里也是一阵酸楚一阵感慨。 算了,让孩子去吧,毕竟是他亲娘,也很该他尽尽孝心的。 于是,乔振很快命人扬帆起锚。带着他的兄弟们和小地瓜走了。 徐三思望着船只远去的方向,怅然若失,又默默祈祷,希望他们真的能如小地瓜所言,把叶秋平平安安的带回来。 天一点一点的亮了,可在东齐京郊三十里地的隐蔽密林里,依旧一片幽暗。 奋战了一夜的士兵们。都趁着这个难得的间隙包扎伤口。休养生息。 但所有的人,无不分出些心神,除了紧握着手中的刀枪。警惕着周遭的环境,也关注着唯一一顶帐篷里的动静。 因为那里的人,决定着他们,乃至他们家人的命运。 「叮」地一声脆响。是铁箭头从皮肉里挖出,扔在盔甲上的声音。 一个穿着土黄麻衣。样貌普通的青年沉稳的倒出烧酒,清洗着血肉模糊的伤口,别说那个受伤的人疼得阵阵抽搐,就是看多了杀戮的铁蛋铁牛也不忍心的扭过头去。 这帮子东齐人实在是太缺德了! 用的箭头是带倒钩的不说。上面还淬了毒。如果这样的一箭射在那个皮娇肉嫩的小皇子身上,只怕早就去见他父皇了。 也亏得他们营长福大命大,从那虎口逃离出来。谁知就遇上这位了。 当伤口发黑的毒血被清洗干净,李雍也被这剧烈的疼痛折磨得睁开了眼睛。当他看到眼前这青年时。愣了一愣。 「别说话。」土黄麻衣的青年男子十指灵活的一面给他上药,一面淡淡的嘲讽着,「我辛辛苦苦把你救回来,可不是听你跟我倾诉衷肠的。你那副虎骨不错,不过我还差几味药,回头去东齐皇宫帮我找找。」 铁牛听得一愣一愣的,东齐皇宫这么危险的地方,他们才逃出来,这位就想回去了? 倒是铁蛋机灵,谄媚的道,「兰大夫,你就是想要什么,也得等我们营长好了再说啊……」 「他这不是好了吗?」被叫做兰大夫的男子嘲讽的瞟他一眼,「难道你要说,我兰阎罗手上治死了人?」 不敢,铁蛋给噎得顿时缩了脖子。 别看这位兰大夫年纪不大,却是举世闻名的杏林高手。真名如何,没人知道,世人都管他叫兰阎罗。 兰阎罗,难阎罗。 意思就是此人一出,连阎罗爷也感到为难。 当年,要不是李雍帮他到离国找到几味极珍罕的药村,也不会跟这位兰大夫攀上交情,并得他配了些上好的伤药。 只是这位兰大夫不是在定襄城么?李雍还早早就打发人去寻了他给叶秋治病,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可这些话,铁蛋铁牛不敢问,连李雍暂时都不方便问。 但男人不问,却不表示他不能用不配合来表示自己的心意。 兰阎罗瞪这不听话的病人一眼,总算说了出来,「那个什么小妇人,我已经交待让阿坚去了。他这些年跟在我身边,医术也还凑合。你少跟我瞪眼睛,我怕你啊?」 不过顿了一顿,他还是多说了几句,「要怪只能怪你通知我晚了些,这个季节正是东齐这边好几味药成熟的时间,那妇人又一时半会的死不了,我回去再看看就是。」 说到这儿,他又略带得意的轻哼一声,「要不是如此,怎么又救你一命?」 铁蛋低头默默。 那就是说,他们清水营又欠这位一份天大的人情了。不知道这回,他要打劫多少东西才够。 谁说行医者都是救死扶伤,良善有德的? 这位就是出了名的铁公鸡,爱财如命。别看他现在穿得朴素,那是因为出来采药才不得不如此。 这位兰大夫,不仅有举世闻名的医术,还有举世闻名的锦衣玉食,挥金如土。 唉,回头何渊那小子又得哭穷了。 唔……兴许这一回,还能到村长那儿去哭一哭? 在李雍醒来的时候,叶秋也悠悠醒转了过来。 睁开眼的瞬间,她还有些茫然。自己这是在哪儿? 银红色的纱帐,熏着好闻的香料。身下不是炕,是干净柔软的床。伸手一摸,触手可及的是光滑如丝的绣花锦被。 她有多少年没睡过这么舒服的地方了?可她怎么会到这里来? 想想之前落水的那一幕,叶秋的脑子更加糊涂了。 费力的转动着还有些昏昏沉沉的脑袋,企图找寻一点熟悉的印记,却不小心看到床前屏风上画着的美人了。 娇羞无限,妖娆无限的伏在花丛中,然后定晴细看,是没有穿衣服的。 噗! 叶大村长的眼睛瞬间瞪大了,脑子里飞快的联想到从前看过的八点剧,那些女主们无意中昏迷,然后流落到烟花柳巷…… 她可不信自己有这样的好运,会有坐怀不乱的帅哥来搭救! 也不知是哪来的力气,叶大村长掀起被子就想逃跑。却不妨才落地,却不争气的脚下一软,扑通坐在地上,发出好大一声响。 「你醒了,呃……」青年惊喜的声音,意味不明的消失在抽搐的嘴角里。 叶大村长抬眼一瞧,还真有帅哥来了,长得还挺正人君子的。乍一看,还有些眼熟。 不过叶秋是不会被这些表象欺骗的,先检查身上,还好还好,虽然换了里衣,但裹得严严实实的。 第十六章 「摔着没有?」青年反应过来,要上前搀扶摔倒的叶大村长。 「走开!走开!」可叶大村长就算如今伤势未愈,成了软脚蟹。可也别想把她当成包子欺负! 挥手抓起手边的鞋子就往这男人身上,没头没脑的打去,「走开!叫你走开听见没有?」 「嗳嗳,你别打人啊。快住手,我不是坏人!」 不是坏人,会在这种地方?鬼才相信! 都说被女人鞋子抽中要倒霉三年,叶秋现在真希望他马上咽气。 这时候。她倒很是怀念她儿子的乌鸦嘴了。同样是姓叶的。说来自己的血脉更正宗些,她怎么就没遗传到这超能力? 「有力气了?」忽地,屏风外又转出来一人。冷冷的抱着两臂。看着地上恶形恶状,挥舞着鞋子打人的叶秋。 再抬眼,哟,这帅哥长得比眼前这个更好看。 一张巴掌小脸。眉目俊逸,虽然在她认识的人当中。赶不上冲数那么精致,但也是少见好看了。而且就冲这脸型,绝对的上镜啊。 忽地,一阵熟悉的跶跶跶的小脚步声。伴随着让叶秋更加熟悉的稚嫩童音扑来,「娘!」 一个小身影不管不顾的扑到了叶秋怀里,沾沾自喜的说。「我就说我会找到你的,啵!」 叶秋才想爬起来呢。就给儿子跟小狗似的又扑到了地上。还亲了一大口,留下熟悉的口水印子。 「你早上没刷牙。」 不知道是不是见到儿子,让叶秋哪根筋终于放松了下来。所以她这会子没空追究别的,倒是先抽着鼻子,闻了闻儿子嘴里的口气。 小地瓜跟触到弹簧似的,瞬间弹开,捂着小嘴躲一边,又委屈又不忿的道,「那还不是为了找你?没来得及!」 叶秋再横他一眼,想坐起来说话。老这么坐地上,实在是太没气势了。 此时,就见那个被她拿鞋子打了,不知要不要倒霉三年的男子惊奇的上前,「这个,是你生的?」 这不废话?叶秋没好气的白他一眼,「难道是你生的?」居然敢怀疑老娘这功能? 那男子的面孔奇异的扭曲起来,目光从叶秋和地瓜身上扫了几个来回,半天才磕磕巴巴的道,「那他……他是我们的儿子?」 啥? 啊! 叶秋和小地瓜先对视一眼,然后同时扭头瞪着那个男人。他刚才在说什么? 可这男人在说完这句话后,似是肯定了什么一般,眼圈都微红了。伸手想去摸摸地瓜的小脑袋,却被小人儿警惕的后退一步躲开。 那人失落的收回手,语带哽咽的道,「我,我真不知道你有了孩子……这些年,让你们母子受苦了吧?」 叶秋觉得自己这一刻的震惊,甚至超过了初来乍到时的那一刻! 她只觉得自己象是闯进了一个梦里,身边的一切都变得那么的不真实。脑子也越发昏沉沉的难受了。 「我一定是还没醒,对,我肯定还没醒。」她喃喃的说着,把手伸到嘴边,用力一咬。 咝——好疼! 地瓜吓坏了,再次扑到她怀里,带着哭腔躲着那个男人喊,「娘——」 不是被叶秋的举动吓着了,而是被那个男人的话吓着了。小家伙虽然有点听不懂,但隐隐约约也猜到是什么意思了。 「唔唔!」随后进来的花裙子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走到叶秋身边,倒是先把她给扶了起来。摸着她冰凉的手,又扶她到床上躺好,给她把被子盖上。 「这是怎么了?村长,你是在里面吗?我们能进来吗?」门外,是小伍和连升说话的声音。 他俩还算是比较知礼懂礼的,看屋里还拦着屏风,就没有擅闯。 叶秋这会子,就算是天雷劈到眼前都没反应了。整个人木木呆呆的,完全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倒是后进来的那个小脸帅哥轻嗤了一声,「她人没事,已经醒了。估计这会子有场破镜重圆的好戏要演,咱们还是别打扰了。」 他阴阳怪气的说着话,自顾自的走了。 连升半天没听到村长的声音,还是有点不放心。可小伍再看这帅哥一眼,拉着连升走开了。 「有地瓜和裙子在呢,没事,咱们待会儿再来。」 那。行吧。 连升憋着满肚子的疑惑离开了,事实上,今天这个人的出现就很古怪。或者说,找到叶秋的整件事都透着一股古怪。 他们昨晚一路顺河而下,也没走多远,地瓜就非叫着说到了到了,念念叨叨的说什么。他七颗珠子都丢了。他娘应该就在不远处了。 原本连升是不信的,可乔振却信了。 因为小地瓜叫停的地方,正好是个荒芜的浅滩。要是有人冲下来,是应该停在这里的。虽然在夜色中找不到叶秋的踪影。但如果有人经过的话,却是刚好可以把她背到离这不远的小镇上。不信等上了岸,找镇上的客栈药馆打听打听。说不定就能找着人了。 水路方面,毕竟人家才是专家。就算连升有些不信,却也不好说,只得跟着一起下了船,来了镇上。 可夜深人静。又值战乱,就算去敲医馆的门,也没人敢开。于是只得找了城中的客栈。胡乱住了一晚,等到天明。这才出门打听。没想到还没等他们多问几家,却是被那年轻人找上门来。 「你们可是来寻仙人村的叶村长?跟我来吧。」 连升不认得此人,心中还在怀疑,但小伍见了人却什么也不说的跟着来了。等到了这家一看就是青楼的地方,连升更怀疑了。 可那年轻人却说,「她一个女子,要洗沐更衣,如今除了这里,哪里还有更好的去处?」 好吧,这也算她有理。 不过连升可是好人家的孩子,长这么大没进过这等地方。一路低着头也不敢乱看,才让小地瓜抢了先。 可等着到了门口,却又不叫进来,还听到那样古古怪怪的几句话,由不得连升心里不在瞎琢磨,这里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这个问题,叶秋也很想知道。 就见那个青年,在人都走后,慢吞吞走到她的床前,低着头,略带歉意的看叶秋一眼,这才开了口,「秋妹,我知道,这些年你肯定受了不少委屈。你放心,等着回去,我一定会给你们母子名份。」 还别说,叶秋多看此人两眼,越发觉得有些莫名的熟稔。难道他真的,跟自己有关系?看他这长相,倒是挺淳厚的,也不象是个坏人。那他说的,是实话么? 好半晌,叶秋才找回自己干涩的声音,「你……那个,我当年给陶家沉了塘,有好多事,都不记得了……你,是谁啊?」 那青年先听说她被陶家沉了塘,眼神闪了闪,等听到她说什么也不记得,还问自己是谁时,蓦地吃了一惊,「你连我都不认得了?」 叶秋摇了摇头。 那青年再看地瓜一眼,眼神颇有些复杂,静默了好一会儿,他才缓缓说,「我是陶世杰,你的未婚夫。」 哐叽。 叶秋只觉得脑门似又被人重重砸了一道,直砸得她头晕眼花,眼冒金星,大小脑再次同时罢工了。 她三年不见的未婚夫,就是她儿子的亲爹? 东齐京郊。 这会子密林深处虽然还安逸,却已经能听到从京城里传来的阵阵厮杀声了。 第十七章 李雍带出小皇子和兵符后,已经让牛俭带着小皇子去搬救兵了。 东齐皇帝临死前还是留了一手的,谁也没想到,他在离京城不远的地下皇陵里,给自己藏了一处伏兵。只是那处兵马,是他留着救命的,没有他的兵符,谁也调动不了。 只是眼下,已经救不了他的性命,但听这动静,救他的小皇后和小儿子,不成问题。 其实李雍也不知道他那个堂姐,太康最后拿出来的圣旨是真还是假。皇上都死了,有没有传位给十九皇子,谁知道呢? 不过玉玺掌握在她的手上,只要这个堂姐能尽快掌握住东齐局势,那么这个皇位,她就能帮她儿子坐稳。 所以这时候,李雍觉得自己没什么留下来的必要了。在放出飞鹰回西秦传递消息之后,他决定先走一步。 「你要的药材,回头去找老牛将军要。只要东齐皇宫里有的,不会不给你。」 「那你呢?」兰阎罗端着一只银碗,诧异的抬起头来。 他刚吃了两口泡好的炒米,嘴角还沾着几点米粒,那样子看起来分外惹人讨厌。 李雍微闭了闭眼,这最后一点炒米是他好不容易才从老牛手上讨来的,本打算藏着自己吃,没想到铁牛刚拿出来想给他泡一碗,就被这家伙打劫了去。 再三运着气把火压下,男人淡淡道,「我回去自然有我的事。」 怕这家伙啰嗦,他顿了顿还是补了几句,「我此次出兵,并没有取得圣旨。回头要是同州或是潞州有失,只怕都有我的干系。」 兰阎罗呵呵笑了,「那你岂不是擅自行动?那这回立了功劳,岂不又没你的份?」 男人本来就不稀罕什么劳什子的功劳,他该要的好处已经要到了。太康要想安稳的坐上皇太后的位子,就不会跟他撕破脸。 再说,他虽走了,却把牛俭留了下来。这老头,虽然脾气坏了些,但在监督收账方面,却是最合适的人选。 只要东齐京城定了,战事很快就会结束。 至于他自己,找个好吃好喝的地方养伤才是正经。当然,他能早点回去,女人才不会那么担心。 闭目感受着颈间红绳上系着的平安符,男人心里暖暖的,无比妥贴。这回真的要好好谢谢她,全亏她的一番心意,才让自己逢凶化吉。 至于这平安符是谁做的,他身上的伤是谁治的,还重要吗? 在确认叶秋平安的消息后,乔振就带着兄弟们离开了。时局不稳,谁都没空做那些多余人情世故。只要人没事,往后有的是相聚的机会。 剩下叶秋一行人,紧赶慢赶的往回赶,终于赶在腊月二十二,过小年的头一天里,回了仙人村。 才到村口,恰好遇着七婶了。 她家两个闺女确实孝顺,就算都嫁了人,可自打老爹去世后,原本都是要接她过去养老的。只七婶怕给女儿添麻烦,又舍不得仙人村的老乡亲们,一直不肯走。 今儿是她大女婿过来,要接她家去过年的。 今年仙人村有了生意,七婶也分了不少好处,早给女儿女婿外孙们备好了一堆的年礼,如今是腰杆子挺得笔笔直的,坐上了女婿家的牛车。 这会子瞧见叶秋,她赶紧叫女婿停车,下来打招呼。 昨儿朱长富回来,怕吓着村里人,不许说起叶秋落水之事。是以七婶她们只听说叶秋是又要寻摸着做点生意,所以晚回来一步。 「……要说我们村的日子也不是过不得,眼下这样兵荒马乱的,村长你就别太操心赚钱的事了。有啥事不能等到天下太平再做?如今你可是我们全村的指望,万一要是出点子事,让大伙儿可怎么办?你就不看别人,也得看着地瓜才是。」 叶秋虽知她是一片好心,可如今再看一眼自已儿子,却颇有些复杂。 跟七婶寒喧几句,又客气的对她女婿说,「要是外头光景不好,倒不如回村子里来住。我们这大山沟子虽是穷些。到底比外头安稳。」 「可不是这话?」七婶心里也有这个意思,只不好跟女婿提。怕女婿觉得她爱管事,把人弄回来跟倒插门似的。 顺她这意思多说了几句,叶秋便想送她上车,早些下山了。 可七婶却把她单独拉到一旁,窃窃私语,「有件事。我得提前告诉你一声……」 等送走七婶。让连升裙子他们各自回家,叶秋牵着儿子回到自家门口时,果然就看出不同了。 小院给收拾得格外干净整齐。原本有些破旧之处,都重新订牢加固了。地面重新平整过,窗户纸全都是新糊的,已经贴起了新剪的窗花。门帘也是新的。瞧着就比从前的要厚实暖和。整个小院,都透着一股干净清爽的喜庆劲儿。 小地瓜呆了呆。这,这还是他家吗? 哼哼。 小苹果已经长成一只颇为威武的半大猪了,豁着两根新长出来的獠牙,闻到气味。兴冲冲的后院跑出来,往地瓜跟前扑。 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提着根小树枝。跟在身后跑,「别跑。你别乱跑!让开,那小孩儿,当心把你撞着!」 可小苹果还是很知道好歹的,凑到小地瓜跟前,不是对付外人那样去横冲直撞,而是亲昵的拿大脑袋在小地瓜脚边磨蹭。 小男孩看得愣了,这猪脾气可不怎么好,他喂了它好些天,也不见它对自己这么好,怎么对个外来的小孩儿这么亲热? 「是叶村长回来了吧?快进屋!」原本,叶秋母子住的那眼炕洞的门帘打开,一个四十上下,看着就稳重能干的仆妇出来,在那里温和的笑着招呼。 再看那男孩一眼,嗔道,「小少爷你也快洗洗手过来见人,瞧这成天淘气的,象什么样子?」 小男孩一听,连忙把手中的小树枝扔了,乖乖跟着那个仆妇进屋了。只临走时,还依依不舍的看了小苹果和地瓜一眼。 此时,朱方氏听到动静,也从后院转过来了。 瞧见叶秋,脸上颇有些尴尬。顿了顿才道,「你叔,他去忙着算那粮食的事了。呐个,你没回来,也没问过你,我就把你那屋给用了……」 「婶子说什么话呢!」叶秋笑着,快步上前,挽了她的手就往屋里走,「您疼我就跟亲闺女似的,我的东西你怎么不能用?」随即又压低了声音,「难得姐姐回来,莫非婶子你还心疼那几样东西?」 见她神色如常的说笑,半点不似作伪,朱方氏这才算是放下了一半心肠,拍着她的手,宽慰的道,「就知道你是个明白事理的,你姐姐,她也实在没有办法了。否则,只怕她这辈子……」 叶秋进屋,快嘴截断了她的话,「不管怎么样,遇着难处时能想到回来,就还是一家人。到底是您身上掉下来的肉,能不知好歹的?」 这话说得朱方氏心里又妥贴又酸楚,连眼眶都湿润了。 叶秋看着心中大是感慨,她自己的事,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了。 谁能想得到,老两口的大女儿,那个叶秋惦记已久的青儿姐姐,会在这种时候,以这种方式出现? 只孩子们是永远不知忧愁的。 叶秋才洗了个手脸,喝了口水,就听见隔壁屋子里传来的笑声了。 第十八章 有地瓜的,也有刚刚那个小男孩的。看朱方氏听着那笑声就转了头,叶秋笑笑,「走吧,我是小辈,很该过去拜见一番的。」 朱方氏什么也没说,只抬手替她把微湿散乱的鬓发掠到耳后,笑着点了点头。 隔壁屋里,已经大变样了。 当初陶家送来的那些新家具,李雍在时,用了两件,其余的都堆放在一起,这会子倒是基本都用上了。只一间炕洞,却精巧的隔出了里外三层。 最外面的一块,是个小小的客厅,摆着桌椅花瓶,收拾得干干净净。最稀奇的花瓶里居然插着栩栩如生的一束花,仔细看,才瞧出是拿彩绢扎的。 早听说青儿姐姐手巧,果然是真的。 客厅和后面的大炕间,放着一架屏风。 眼下是白天,屏风收到一边,男孩正拉着小地瓜。摆了半炕的玩具给他玩。那炕靠里的一半,挂着帘子,又隔出了个小间,摆着两副铺盖。 靠里面那儿,躺着一个跟朱方氏差不多年纪的老妇人,似是昏睡。而她身边,有个三十上下的年轻妇人。正在照顾她。 仔细看她的相貌。还是挺象朱家二老的。尤其象朱长富,但比他多了几分柔和,浓眉大眼的。一看就是个正直本分的女子。 可这样的人,却也往往十分倔强。 叶秋笑着,亲亲热热的上前跟她见礼,「姐姐回来啦。太太好些了没?地瓜,有叫大姨吗?」 「有!」小地瓜昂首答道。「大姨还给了我糖吃。」想想还补了句,「我有说谢谢。」 屋子里的人都笑了,气氛也好多了。 朱青青回了一礼,原本有些局促的神色也放松下来。「打扰你们了。太太好多了,只还有些糊涂,怠慢了。」 「姐姐说的哪里话。都是一家人,哪有什么打扰不打扰。怠慢不怠慢的?」叶秋笑笑,转脸看着正在炕上疯闹的地瓜和小男孩,「他们在这儿吵吵闹闹的,只怕不好吧?」 「这倒不怕。就是听着小少爷吵吵闹闹,太太听着,才能多些精气神呢。」之前那个跟叶秋打招呼的管事妈妈,倒了茶来,殷勤的请叶秋和朱方氏坐下,「这回真是麻烦亲家和叶村长了。」 见她来了,原本有些紧张的朱青青似是松了口气,也努力的笑着,做了个介绍,「这是吕大娘,家里诸事全亏她帮我。还有几个家丁丫鬟,这边住不下,安排到外头了,回头再见吧。贤儿,你也过来见过……小姨。他大名叫季贤,今年八岁了。」 小男孩,也就是鲁季贤过来给叶秋见了礼,叶秋把早准备好的一对打着长命百岁,子孙延绵的银麒麟,和一副小弓箭给了他。 银麒麟本是颜家老太太送给地瓜的,可地瓜脖子上已经带着白毛舅舅给的玉了,叶秋就收了起来。这会子送人,却是正合适。 朱青青见那银麒麟虽不贵重,但打得极为精致,想来不是普通物件,连忙推拒。可吕大娘探头看一眼,却是笑着劝朱青青收下。 「二太太您就收下吧,这个意头极好,回头太太瞧见,必也是喜欢的。」 朱青青耳根微微一红,叶秋忽地心中一动,低头往朱青青腰腹那儿一扫,可惜啥也没看出来。 吕大娘瞧出她那意思,下巴一扬,「还早呢,我们太太有讲究,不让说。」 哎哟,这一下子,连朱方氏也听明白了,女儿这是有身孕了。她慌得连忙站了起来,「这是怎么说的?你这孩子!要早知道,我让你爹下山多买些东西回来呀!」 叶秋笑了,「如今知道也不晚,您老还不赶紧去杀只鸡?」 「嗳嗳,我这就去,这就去!」朱方氏慌慌张张的跑出去了,朱青青看着母亲苍老的背影,想说什么,却又咽了回去,只让儿子来谢过叶秋。 鲁季贤对那对麒麟倒也罢了,只拿着那副小弓箭爱不释手。 小地瓜瞧着眼馋,软软的靠叶秋身上,略带委屈的说,「那是我的。」 小东西记性可好,这是军营里的叔叔送他的。可他娘说他太小了,不能给他玩,怎么这会子就给别人了? 叶秋点了儿子的小脑门一记,「瞧这小气劲儿,就是给哥哥又怎样?横竖你又拉不动,让哥哥带你去玩,不好么?瞧哥哥,见你一来,就堆了这一炕的东西,他有没有小气?」 听着她这话,鲁季贤还越发大方的道,「地瓜你要舍不得,就还你好了。」 这话说得小地瓜越发不好意思了,躲叶秋后头,拿手捂眼睛。 朱青青瞧着小不点很尴尬,笑笑着让儿子带着地瓜出去玩了。 这边吕大娘也识趣的退出去忙活,朱青青看叶秋一眼,又给她慎重行了一礼,「这些年,亏得你照顾爹娘了。」 听她这么说,叶秋略加思忖,果断回了句,「我照顾得再好,毕竟是外人。哪里比得上亲生的?尤其这大过年的,叔婶盼一回团圆,也不知盼多少年了。」 朱青青一听这话,眼圈瞬间红了。扭过头去,再不吭声。 叶秋心中叹气,这都叫什么事儿呀? 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当年。朱青青为了给老朱家凑够赎兵役的银子。居然把自己嫁到原平县,一个跟朱长富年纪相仿的退伍老兵家里做妾。 然后,跟家里断绝了关系。 这一断。就是十几年。 要不是这回的兵祸蔓延到了原平县,要不是她家太太路上意外生了病,依着朱青青这样倔强的性子,怕是怎么也不会回到娘家来暂住的。 当叶秋在村口听到七婶说起原委时。就已经想通了许多事情。 怪不得之前老两口听到原平县,表情就怪怪的。后来征兵那会子。朱方氏跑出去一趟,回来就揭穿了陶家和郑亭长串通,拿地方征兵,冒充国家征兵的诡计。 朱青青嫁的鲁家。原就是当地大户。也是极少数由民户立下战功,最后退役回家当亭长的老军人。 应该来说,此人是有些本事的。 而且鲁家大太太不能生育。这些年,鲁家也就纳了青青这一房妾室。还命人管她叫二太太,也没拦着不许她抚育儿子。算是挺好的人家,挺好的大妇了。 但是想想红颜嫁白发,一树梨花压海棠,叶秋心里还是挺为朱青青难受。再想想朱家二老,会是怎样的心情? 或许这个女儿,是比不知音信的儿子,藏在他们心中更深的痛。 所以朱方氏能说出儿子的事,却是无论如何也开不了口,提起这个闺女。 叶秋无力去谴责谁,怪罪谁,因为当你不是当事人,就不能代替别人的感受,去否决他们的决定。 但是,她仍想尽力帮帮二老,也帮帮朱青青。 因为她看得出,不光是二老想跟女儿和解,朱青青也不是不想爹娘和解的。 否则,她不会在朱方氏找上门时,还肯帮助她,也不会在遇到事时,到底还是回了娘家。 过去的事,已经无法改变。但将来呢? 叶秋觉得,人生还是应该往好的方面努力。 朱青青沉默了好一时,才低低的道,「若是哪天弟弟也能回来了,才是真正的一家团圆。」 唔,叶秋明白了。 第十九章 估计这姐弟俩感情很深,朱青青愿意跟爹娘化解她自己的矛盾。但是她心里,对当年朱长富让弟弟顶替二叔家的名额,去当兵还是有怨念的。所以一天接不到弟弟平安的消息,她还是心里存着疙瘩。 不过,这已经是个很好的契机了。 至于寻找那位虎子哥哥,朱德全的任务,男人不是一早接去了吗?怎么至今没个消息? 可一想起男人,叶秋想起另外一件烦心事了。 也不知怎地,她就是很不愿意去想那个人,还是回头再说吧。 傍晚时分,朱长富领着村里人回来了。 陶家那些陈粮虽然拖了回来,但到底不肯卖给仙人村了。 因为战争的传言越传越玄乎,陶世杰心里也有些拿不定主意,回八角镇的路上就偷偷差人给家里递了个信。 陶宗名在得知此事后,把陶世杰大骂一顿,赶去路上拦下,把所有粮食又拖回了家去。 至于那个双倍赔偿,他是不肯认账的。只肯退那三成的订金,这其中还得把叶秋拿走的那些粮食,按说好的价钱扣出来。 朱长富当然不同意,眼下的八角镇,也不是他老陶一家能讲道理的地方了。今儿就带人下山找到郑亭长,要打这一场官司。 三方见面,在亭舍扯了一天的皮。最后以陶家把那三成订金赔了两倍过来,给仙人村拿走的粮食就算添头而告终。 对这样的结果,朱长富很不满意。自觉没能耐,对不起叶秋的托付。 可叶秋却觉得,这已经是很好的结果了,「您想想,咱们做什么买卖,随随便便就能翻一倍的利息?那陶家的粮食又不是很好,喂猪我都怕把我的猪给糟蹋了。咱拿着钱,有多少东西买不到?」 朱长富犹自忿忿,「话可不能这么说,回来的路上,那陶家要没有咱们的人帮着。能走得这么顺当?这起子白眼狼,真是翻脸不认人,以后再不跟他们做生意了!」 叶秋大方一笑,「您看看,您打一回交道都这么说了,以他家那德性,还能好得了?」然后压低了声音悄悄道。「您就快消消气吧。只当是给我那没出世小外甥积福了。」 朱长富一哽,随即不可思议的瞪大眼睛。 叶秋抿嘴笑着,在他耳边报告了这个喜讯。然后。也把朱青青的意思说了。 朱长富听得先是惊喜,后又长叹一声,「她们姐弟自小感情就好,小时候。几乎是青儿把她弟弟带大的。她们姐弟……全是我对不住他们。」 「如今还说这些做什么?」叶秋嗔了这老头一眼,「眼下好不容易人回来了。那些杂七杂八的事您就别操心了,好生想想怎么多疼些女儿外孙才是正理。」 朱长富再看她一眼,目光中有感动,也有欣慰。「我这辈子做得最对的一件事,就是当年把你带回来了。」 那当然!叶秋昂着小下巴,得意洋洋。「否则哪来的村长接你的班?」 朱长富笑了,拍拍屁股就去忙活了。 农家老汉没啥大的本事。但给外孙做个弹弓,编几个蚱蜢这样的小玩意还是会的。嗯嗯,还得给没出世的小外孙,打一张摇篮才行。 只是朱长富才走开两步,忽又想起一事,回头来找叶秋。 「你再去问问,怎么大妞儿没带来?你青儿姐姐在贤儿跟前,还生了个闺女的。这一家子都出来了,大妞儿一个闺女搁哪儿了?我记得那孩子今年该有十三了。这么大的闺女,可不好不在娘跟前的。」 叶秋笑了,这老头,只怕老早就关注闺女的一举一动,只是不说而已。 嗳,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呐! 叶秋目前已经自动把自己代入妹妹的角色了,所以让她去做这些跑腿的事也不怕丢脸,找吕大娘一打听,没想到却听得人生起几分敬意。 「我们家大小姐可是个好样的,人又孝顺又能干,这回是她主动要留下看家照顾老爷的。原本老爷太太都不肯答应,还是她亲自打点着行李,硬是把一家子打发出门来。」 这姑娘真是不错,小小年纪都能有这份担当了,几乎可担得起将门虎女了。 可朱家老两口一听,却是顿时担起了心,「她就再有本事,也是个闺女,这样的乱世,万一有点子什么,岂不吃亏?」 叶秋笑着劝道,「我听那吕大娘说,我那大外甥女可是个有本事的,早扮作男装了。她又会骑马,又会舞刀,何况还有她爹呢。真要有个什么,她爹还不得让她赶紧跑啊?」 这话说得也是,可朱方氏又想起个关键问题了,「可她就算要跑,也不知往咱这儿跑啊?这路上,多危险?」 朱长富道,「要不还是我去走一趟吧,捎个信,也给鲁家报个平安。昨儿我就想下山带信来着,只一直没遇到人。这会子秋儿你回来了,我也走得开了。」 可叶秋摇头,「您就算了吧,老胳膊老腿儿的,还是在家歇着吧。不如我明日下山,找个人去送信。」 这一说来,她还真的有好多事情要办。要叫陈掌柜徐三思来算账,那些药材还要找懂行的人处理。 还有小伍带来的那个,奇奇怪怪的叫做许志坚的帅哥。自称是大夫手下的学徒,来给叶秋看病的。不过却不肯上仙人村,先在八角镇落脚了,让叶秋回家安顿好了再找他。 说来这许帅哥到底是怎么遇上的,又是怎么正好救了她? 叶秋肚子里还好多疑问,要去找人问清。 可朱方氏一听她要出门,却是不赞成的道,「明儿就过小年了,改天吧。」 叶秋真是忘了。 不过想想,要是明儿不去,往后这些事还是要办的。 「我白天去,晚上赶回来团年。年底家家事都多,早些把账算了,大家都好过年。」 朱长富倒挺赞成的,「那酸菜里的钱,还有周边乡亲们份。这样兵荒马乱的,你回头跟陈掌柜他们商量商量,能不能先给大家分了?万一有个啥,人家也能安心。」 叶秋也有这个意思。 那朱方氏一听,就开始交待让叶秋去山上多买些鸡啊肉的回来,好给女儿进补。 朱长富嗔她一眼,「你也想着些秋儿和地瓜,这在外头跑一圈,人都瘦了。」 朱方氏给说得有些不好意思,叶秋倒是大方得很,「姐姐眼下是一人吃两人补,我可不会吃这个醋。」 老两口都安心的笑了。 可等到第二天,没等叶秋出门,那个她最不想见到的人,上山来了。还张口就说,「我是来提亲的。」 陶世杰说来提亲,不是开玩笑的。 他请了镇上的媒婆,按着本地的风俗准备了礼物,他是认认真真来办这件事的。 可就是因为这份认真,让叶秋更加心烦。 「我今天还有好多事呢,请你先回去,改天再谈吧。」 「秋儿!」朱长富沉着脸,低喝了一声。不管人家是为什么上门来提亲,可都没有这样打发人家出门的。 叶秋也知道自己做的不对,可她从内心,真的不愿意来面对这样的事实。 看看她的冷脸,陶世杰低头讷讷的说,「我知道,我回来得有些晚了,这些年,也让你受了不少委屈。可这些……这些事我都不知道啊。我昨儿回家,已经跟家里吵了一架。可他们,他们就算再怎么不好,也是我的家人。所以——」 第二十章 他抬头看向一脸别扭的叶秋,「你就给个机会,让我,还有我们全家来弥补这份过错好不好?」 顿了顿,他又在屋子里找了找,可惜没能看见小地瓜。因为他一来,叶秋就让鲁叔贤把儿子带出去玩了。 可陶世杰仍是说,「毕竟,我才是孩子的亲爹。」 「亲爹?你这会子倒想起你是当爹的了,早干什么去了?」话说到这儿,朱方氏忍不住站了起来,胸脯剧烈的一起一伏,分明气极。 可她还想说什么,却是被朱长富皱眉打断了,「吵吵嚷嚷的,有意思么?」 外人面前,朱方氏还是很给老伴面子的,一屁股坐下。却是扭着身子,满脸的火气。 朱长富顿了顿,叫那个媒婆出去,又关了门,这才开口说起了第一句话,「你不是当兵去了么?这次是怎么回来了?」 这虽是句闲话,却是必须要问到的要害。 叶秋也好奇了。眼下西秦仗正打得如火如荼。怎么他倒跟没事人似的?不会是逃兵吧? 只听陶世杰低头老实道,「我退伍了。之前在军里受了次伤,伤得还有些厉害。足足养了小半年,伤好之后就让我退伍了。没想到,却正好在回家途中,遇到秋妹了。对了。秋妹,那日救你的男人到底是什么人?」 叶秋没想到。自己居然还被反问了一下,她答不出来,就呛了人家一句,「怎么。你还想说男女授受不亲?」 陶世杰噎得一哽,「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要是知道了人家是谁。很应该当面去谢谢他的。」 这倒噎得叶秋也不好挑理了,不管那个叫许志坚的家伙。来历是如何古怪,他救了自己性命是无可否认的事实,她是真该去谢谢人家的。 当然,那天陶世杰也是帮了忙的。只她心里别扭着,不愿意开口道谢。 倒是朱长富瞧出来,帮她道了声谢,又岔开话题,「这话本不该我来说,只秋儿自落水后忘记了许多事情,身边又没个长辈,她既管我叫一声叔,我就少不得要替她们母子多操些心。若是问了什么让你觉得不妥当的,还请你多担待。」 陶世杰忙客气的道,「应该的,应该的。有什么话,您尽管问。」 朱长富再看他一眼,开口了,「陶二公子,你说你是地瓜他爹,可有什么凭证?」 对呀! 叶秋眼前一亮,她怎么一直没想到这事?陶世杰一说他是地瓜亲爹,她整个人就傻了。 这些天满脑子想的都是,为什么是他。怎么却从来没想过,到底是不是他? 这时代又没有dna,滴血验亲什么的又根本不安全,否则要查个真伪,哪要这么麻烦? 陶世杰一下子给问得脸都红了,话也支支吾吾的说不清楚。 朱长富清咳两声,「这屋里就我们四人,你随便说什么,哪怕是她身上一处胎记也行的。」 可陶世杰听了这话,脸红得更加彻底了。 叶秋瞧他这样子,心中警铃大作。心说这副模样,只怕什么也不知道吧? 可陶世杰默了半晌,才吞吞吐吐的道,「我们,我们也就有过那么一次……就是我走前的那天晚上。天,天都黑着……」 这似乎,也是理由了。 看着他们怀疑的目光,陶世杰又忙忙的解释道,「这事不怪你,全怪我,是我一时没把持住。」 这话一说,老两口的脸色都好了许多。知道揽责任,品性就还过得去了。 只叶秋心中既起了疑云,便又想起一事,「如果真是你的孩子,我当初为什么不说,还给你家沉了塘?」 对哦,这也是个问题。 如果怀的真是陶世杰的孩子,那陶家当年为何一定要置叶秋于死地? 陶世杰再看叶秋一眼,却是微有些尴尬,「当年订这门亲事,爹也没问过你的意思,就那么宣扬了出去。你当时心里有气,闹得不太愉快。后来我爹又要见我去当兵,怕这三年里你守不住,本是想退亲的。可那时我们又……」 他叹了口气,「你的脾气也倔,从来不肯低头的。我家里也说,从来没听你说过这话。只怕就是这样,才弄得这样不可收拾。」 这么一说,连朱长富也觉得信了三四分了。 同住多年,他们都太了解叶秋的脾气了,那真是赶着不走,打着倒退的驴脾气。你要好声好气跟她说,她比谁都讲道理,你要是跟她来硬的,那她比谁都脾气硬。 就陶宗名和陶老太太那德性,跟叶秋一言不和,闹成这样,也就不稀奇了。 看他们神色缓合下来,陶世杰还特意解释了句,「其实当初我家也怀疑这孩子就是我的,所以才让你在家里住了那么久。否则,谁家不是一发现了就赶出去?」 这样说得连叶秋自己都有些将信将疑了。 可要想想,自己曾经跟这样一个完全陌生的男人这样那样,哪怕不是这个叶秋指挥的身体。她的心里又有着说不出的膈应。 「你先回去吧,这件事来得太突然了,我还得好生想一想。」 陶世杰顿了顿,「我不是一定要催你。只是你们母子流落在外这许多年,我心里也实在不好受。还有地瓜,他一天天的长大,老这样没名没姓的。也不是个办法。所以我是想趁着过年。早点把你们母子接回家去,等开祠堂的时候先把你们的名份定下,写上族谱。然后你要怎么慢慢想。都没关系。要不然,万一等到打起仗来,世道一乱,又不知拖到猴年马月了。」 这话说得倒是有理。连朱长富也轻轻点了点头。 开祠堂这样的大事,可不是随随便便的事情。一般不是过年。都不会轻易动族谱。眼下世道又乱,万一今年耽误了,说不定几年都上不了族谱,那等到日后遇着什么事情。不都是麻烦事? 而且如果孩子不是陶世杰的,他为何要这么积极的做这件事? 这不给自己找绿帽子戴么?稍微一个正常些的男人都不会这么做。那这样看来,小地瓜是他亲生骨肉的可能性倒是比较高了。 不过瞧瞧叶秋的神色。朱长富还是说了个活话,「那行吧。你今天的来意我们知道了。但秋儿说的也是,这事她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总得让她想想才是。过几天吧,反正年前会给你个答复。」 那行。陶世杰也不勉强,起身就要告辞。 叶秋甩了句,「把你的东西带走。」 陶世杰脸上表情有些无奈,「秋妹,你这又是何必?咱们一定要分得这么清楚吗?」 叫什么哥哥妹妹的,老娘跟你一点都不熟好吧? 眼看叶秋又要炸毛,朱长富递了个眼色,让朱方氏把她拦住,作主道,「贵重的东西还请你带回去,这些吃的用的就搁下吧。真要说亲,也不是这样的规矩。」 这话说得倒也有理,不过陶世杰还是留下了大半礼物,只拿着少数几样贵重之物回去了。 等人一走,叶秋就要照原计划下山。 可朱长富却道,「不许去!你这样子,能谈得了正事么?横竖也不是非你不可的事,让连升他们下山去跑一跑就是。」 叶秋气闷的回来坐下,可想想自己的状态,确实不适合谈事。 第二十一章 等送走了人,朱长富回来,依旧是他们老两口对着叶秋,说起此事。 「不用说了,我是不会嫁给那人的。」叶秋一开口,就气鼓鼓的表明了自己的立场。 老两口对视一眼,先都没劝,各自沉默着。 好半晌,叶秋自己忍不住了,「难道你们要我答应?想想吧,那人一走三年,什么信也不带回来,足见是个没良心的。」 这话朱方氏不能赞同,「一去了军营,哪里由得了自己?想带个信,又哪是那么容易的事?」 叶秋知她想起朱德全了,也不忍打击,便又扯了个理由,「反正我都忘了,都不记得他了,要怎么过日子?」 朱方氏忍不住道,「可他毕竟是地瓜的亲爹,你就是看孩子的份上……」 叶秋气鼓鼓的嘴快道,「我就是看孩子份上,也不能把自己搭进去吧?就算地瓜是他儿子,我让他认祖归宗,可一定要我嫁去的?」 这下子,连朱方氏也没话好讲了。 倒是朱长富,半天没吭声,此时却道,「你就那么笃定,那个大个子会娶你?」 叶秋一顿,忽地象被针扎的皮球似的,消停了。 是啊,她百般抗拒陶世杰,不就是为了那个男人?可那个男人,什么时候表示过要娶她? 崎岖狭窄的林间山路上,一支小小的队伍正在艰难的前行。头顶是直入云顶的陡峭山峰,脚下是看不见底的万丈深渊,每一步,不论是人,还是马,都走得格外小心翼翼。 可就在此时,队伍中忽地有人大喊一声,「停!」 一匹马儿吓得脚下顿时打起了滑,要不是有士兵牵住,只怕就要失足摔下去了。 而那个始作俑者还在兴高采烈的道,「快看,那儿长了一丛石耳。赶紧上去个人,给我摘下来!」 作为营长负伤后,暂领队长职务的铁蛋,听到这话,真的很想把那家伙踹下山崖去。可他非但不能,还得咬着牙,安排人去那个悬空的石缝中摘那一丛倒霉的石耳。 因为兰神医早就放过话了,要是不能满足他这一路的需求,他也就很可能在给负伤的李营长配药时,因为心神恍惚抓错几味药,到时出现什么不可预料的后果,就不是他的责任了。 好在营长带的兵都是经得起考验的,耽误了小半个时辰,那丛石耳还是从悬崖缝里抠下来了。 兰阎罗接了东西,喜得是眉飞色舞,头也不抬的跟铁蛋说,「回头再去抓只山鸡来,这个炖鸡最是大补。」 铁蛋狠狠咬着牙,才忍着把他踹下山崖的冲动,走到头前,带着队伍继续前行了。 就见这兰阎罗一猫腰,又上了队伍之中唯一的一辆马车,去祸害他们可怜受伤的营长了。 不过车中的景象,却跟他们想象中,咳咳,有些差别。 「你一朵。我一朵。你一朵,我又一朵。」 兰阎罗正想悄悄拿一朵比较大的石耳放在跟前,却是被「重伤在身」的男人利索的点了一下手腕。 「好好好,顶多再给你一朵差不多的就是。」兰阎罗悻悻翻着白眼,瞥着李雍嘀嘀咕咕的抱怨,「真该让你的手下,都来看看你这副市侩的模样。哼哼。坏人全是我做。可好处你却分一半。」 「你用了我的兵,耽误了我的时间。」男人淡淡说着,没有半分愧疚。人虽躺着。但眼角的余光却仍是透着清明犀利。 暗暗记下这石耳是用来炖鸡的,回去让那女人炖了好给她和儿子补补。唔——她们要吃不下,就全是他的。 兰阎罗却好奇起来,「那个村长妞到底是怎样一个人。让你这样上心?难道就因为她会做饭,会打鼓?」 男人瞟他一眼。明显不想回答。 兰阎罗又翻个白眼,「不说拉倒,有本事回去别让我瞧她。」 男人斜睨他一眼,提醒他一个事实。「你已经收了虎骨,还有东齐皇宫的药材。」 兰阎罗嘁了一声,嘟囔道。「我那不也是为了你好?」 可在男人锐利的目光下,他还是心虚的多分了一朵石耳到男人那边。 其实这真的不能怪他。要不是那包炒米实在是太好吃了,他也不会用药把李雍迷倒,让他昏睡了两天,然后等东齐京城的局势被太康控制住了,进宫拿到药材,就死缠烂打的要跟着他一起上路,回来见这位被无数士兵提到的叶村长。 至于路上「顺手」收点药材什么的,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要知道,请他可是很贵的。尤其做这样的私人陪护,价钱当然就不一样了。至于绕了点路,耽误了行程什么的,那不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就这,姓李的还打劫了一半走呢!就连他自己那份,不信看待会儿的石耳炖鸡,他肯定还要分走半锅,边吃边挑剔的。 结果,到了晚上,来挑剔的不是姓李的。他只喝了一口汤,就把碗递给照顾他的铁牛了。 铁牛人实在,吃了一口就皱起眉道,「什么怪味儿?兰大夫你既是大夫,怎么不把它弄好吃点?真是浪费了一只好鸡。营长,一会儿你吃那个白水煮的,我看比这个强。」 兰阎罗大怒,「你这傻小子不懂就别乱说!我既是大夫,通的是医理,煮饭那是厨子的事,有得吃就不错了,你还敢挑剔?」 铁牛嘴巴笨,人家一凶,就越发不会说话了。 铁蛋凑上前给兄弟解围,「傻小子,你当谁都跟村长似的那么能干?又会做生意,又会打鼓,还会做吃的?这世上大部分人就跟咱们一样。象你,就只会打仗,象兰大夫,就只会看病。要求得再多,怎么吃得消?」 铁牛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兰阎罗却气得七窍生烟,这不是分明说他和铁牛那笨蛋是一样的蠢货么?可这鸡,这鸡怎么这么难吃? 李雍不想吃还可以塞给下属,他不想吃难道还能摔碗么?那这帮兵痞子,只怕要笑话一辈子了。 要不,给阿雪试试? 可白马一闻到那味道,立即扭头走开了,还把个大屁股对着他,大有你再上来我就踹你的架势。 兰阎罗无法,忿然躲回车里去。正在发愁要怎么躲过这些机警得恨不得长出三只眼睛的精兵,把这碗鸡汤倒掉,李雍低低出声了,「加快进度,我来解决。」 别人不明白,聪明伶俐的兰阎罗一听就明白了。 他的意思是说让他接下来不再采药,加快回去的速度,他就负责解决这锅要命的鸡汤。 兰阎罗有心不答应,可手上这碗鸡汤倒又倒不掉,要硬吃下去恐怕真的会吐,想想大丈夫当能伸能屈,便嗯了一声,马马虎虎就算答应了。 李雍的办法很简单,叫来铁牛,「把这个用跟白水煮的鸡混了,多兑点水,一人发一碗。」 就算再难吃,也是好东西,冲淡了味道,再怎样也能勉强吃下去了。 唯有铁牛很忧伤,他刚刚怕浪费。已经硬撑着把营长那碗吃完了。早知道,他吃那么快干嘛? 不过一碗难吃的鸡汤,能换到难缠的兰阎罗答应加快进度,士兵们还是对营长的智慧又敬又佩。 再怎样难熬都先忍忍吧,等到见了村长,他们就得救了。 肉包子,羊肉汤。就算是给根泡菜。他们也爱吃! 第二十二章 仙人村。 村长这会子可没心思弄吃的,那天跟朱长富一番话,让叶秋也想了很多。老两口其实不是逼她嫁。只是从为人父母的心,更加现实的在替她考虑问题。 或许陶世杰不是个良配,但他毕竟是小地瓜的亲爹。若是叶秋跟他在一块儿,对孩子来说。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最起码,小地瓜就不用背负着野种的名声。可以堂堂正正的拥有姓氏了。 至于李雍…… 叶秋想到就是一阵无力,朱长富说得对,这个男人她根本都不了解,她就把他放到结婚对象上考虑。是不是太草率了? 腊月二十四,是西秦风俗要扫房子的日子。 虽然朱家二老的窑洞已经在朱青青来了之后,给整理一新。但叶秋还是按照风俗,和一家子又重新打扫一次。不过这次的活就轻松了许多。不到半天工夫就收拾干净了。 正跟朱青青在那儿学着扎绢花,陪着她家鲁大太太说闲话,却不想村里忽地来了人。 「二位太太,可算是找着你们了。」来人是鲁家老爷鲁宗佑身边的亲信长随吕胜,也是吕大娘的男人。见着一家子主仆安好,他这才松了老大口气。 看他满面风尘,想是为了找他们吃了不少的苦,朱青青忙让吕大娘扶他先去吃点东西,喘口气。 可吕胜却是先解下背后的包袱道,「这是老爷吩咐小的送来的。」 叶秋还以为是什么不得了的东西,包袱打开,里面却是一只旧枕头。 只鲁季贤一看,就欢喜的扑上去,「我的枕头!」 这不会大老远的,就为了送个枕头来吧? 还真就是为了这个东西。 吕胜抹一把头上的汗,苦笑着道,「自太太你们出了门,老爷发现把小少爷的枕头拉下了,顿时就急了。生怕小少爷没这枕头睡不好觉,立即打发小的一路追了来。可跑到乡下舅爷那儿,又说你们没去。这可把小的吓坏了,生怕你们路上遇到什么事。后来还是寻到你们之前住过的客栈,打听到大太太生了病。想着二太太娘家就在这边,小的才来碰碰运气。没成想,还真在这儿。」 可这就为了送一个枕头,也太,太那啥了吧? 叶秋不好形容,鲁大太太也不好意思道,「亲家,这可是让你们见笑了。」 朱方氏却是感慨的道,「这才是亲爹啊。换了旁人,谁这么挂在心上?」 这话鲁大太太爱听,「说来我们老爷,真是把家里两个孩子当成眼珠子。那么点小的时候,拉屎拉尿都是他亲自伺候着。还记得我们家大姐儿刚生下来时,就因为给他那粗手摸了一回,把那小脸硬是刮了一道红印子,给我们老爷吓得,又请大夫又熬药的,生怕落了疤。就他那样半辈子军营里打混,顶顶不爱保养的粗人,天天进屋都要洗了手,抹了油才敢抱孩子,这毛病一直养到如今。别说我们把大姐儿留下,实在不是不心疼她,是怕两个孩子都不在跟前,我们老爷第一个受不了。」 朱方氏听得不住点头,不自觉的看了叶秋一眼,却见叶秋脸上神色变幻。 然后,似是做出什么决定。 吕胜在仙人村休息了一夜之后就离开了。 任务完成,又知道大小主子安好,他得赶紧回去给老爷和大小姐报个信,省得他们担心。当然,还有鲁大太太让吕大娘悄悄透露给他,二太太有了身孕的好消息,更是要快点告诉老爷才行。 人的年纪大了,最在意子嗣。 原本在二太太进门之前,鲁大太太因为生不出孩子,偌大个家中没个子嗣,每年光请大夫吃药都不知道要花掉多少钱。可自打大小姐小少爷,啊不,现在应该改叫二少爷生下来之后,大太太眼看着就一年比一年精神。 而老爷原本身子骨就硬朗,要是让他知道,二太太又要给他添小少爷了,只怕再活个二三十年也是寻常事,所以吕胜是一路乐呵呵跑得飞快。 当然他也没忘记,大太太嘱咐过,让他找大小姐去找找家中那对她珍藏的梅花点金头的珍珠镯子。若是等到路上太平了,到时来接她们时,拿来给叶村长当回礼。 妇孺出门逃难,不可能带着许多细软。家中值钱的物件都埋在后花园了,那地方只有三个主子还有大小姐知道。 吕大娘是最了解鲁大太太的,等她醒来时,果然对叶秋送的那对银麒麟喜欢非常。 大的麒麟给鲁季贤收着,小的那只让朱青青装荷包里,贴身戴着。就想占着麒麟送子的好兆头,给鲁家再得一男。 「……只是当初给贤儿起名时,怕遭了老天爷的眼,伯仲叔季,故意给他安了个最末的季字。这如今再来一个,可怎么起名好呢?」 吕大娘听她略精神些,就在那儿喃喃自语的发起了愁,不由得噗哧笑了,「大太太您操这份心,可让老爷怎么办呢?老爷手底下还有两个能干师爷呢,他们读那么多书。难道还怕想不出来个好名字?」 鲁大太太听得失笑。「是我瞎操心了。」 「您也不是瞎操心,只是高兴起来,一时就忘了。这仙人村虽是穷些。可奴婢瞧着人都还挺不错,尤其二太太的爹娘和那个叶村长,都是明白事理的人。您就安心的在这儿多住些时日,把身子养好。往后小少爷生下来,还有得要您要操心的时候呢。」 鲁大太太笑着点头。自觉心里也有了指望。 她们家情况特殊,当年鲁大太太成亲没几年,还没怀上孩子,鲁大老爷就去当了兵。一分就是快二十年。 等鲁大老爷回来,鲁大太太早过了生育了年纪,故此这才要纳二房。 鲁大老爷是个念旧的人。自觉让妻子独守空闺多年,很是愧疚。所以挑二房的事全交给老妻打理。 这鲁大太太也是镇上的大家子姑娘出身,比一般妇人豁达,却也精明,所以当年才会挑中出身清白,又本分规矩的朱青青。 虽然朱青青当年嫁来是有些迫不得已,但这十几年的相处,足以看清一个人的禀性。故此鲁大太太才会在朱青青生了儿子后,把她抬成二太太。 两个孩子虽是朱青青生的,却也是在鲁大太太眼皮子底下长大的。这么些年,口口声声的母亲叫着,感情真不是一般人家的嫡母和庶子女能比的。 而今年岁越大,鲁大太大也越发没了那等争风吃醋的心情。一心抚育儿女,只盼着能多活几年,守到他们嫁娶之时。 所以如今名义上她虽跟朱青青是妻妾,却相处得有如婆媳母女。这会子知道朱青青又要给家里添丁,鲁大太太以抱孙的心情年纪去抱幼子,自然又与寻常不同。 看吕大娘给她端了一碗专门熬的鸡丝粥来,非得让她匀一碗给朱青青送去,还格外嘱咐,「回头你也提醒着我跟阿青说一声,要是生个闺女,我和老爷也是欢喜的,省得她心里紧张。对了,这粥也给地瓜添一碗,挺好的孩子,还肯给我老人家背经书听。」 吕大娘笑着答应前事,却道,「这粥倒是不必给叶家小哥儿留了,他娘带他下山了,说是有事。」 哦,鲁大太太这才作罢,却又偷偷道,「那能给贤哥儿留一口么?」 第二十三章 吕大娘嗔她一眼,「您这可又是给我和贤哥儿招骂呢。山里寻些好东西不易,我这碗粥给二太太送去,她指不定还得给您端回来呢。」 好好好,鲁大太太想想朱青青那个脾气,虽从不顶撞自己,可管教起儿女来,却也是很严厉的,那还是算了吧。 叶秋今天下山,确实是有正事。 连升那天下山,已经跟陈掌柜约好,说今天要算账的,这事叶秋必须亲自去。徐家今天也是徐陈氏来了,还特意请了个相交多年的珠宝商,来给乔振付的那些红货掌眼。 至于药材,因干系太大,也不敢请外人,是住在陈家客栈这儿的小伍,把那个许志坚带了来。听说他是兰神医身边的人,足可信任。 只是药材这门生意风险太大,徐陈氏和陈掌柜都表示想要一些配好的药备用,却不敢对外销售。而且她们两家都是身处闹市,那药材味道一大,左邻右舍都要怀疑。 所以反倒建议叶秋全部吃下,等配好了药,按价卖给他们就是。 叶秋本来也有此意,她今日前来,还准备了银子,就怕药材钱不够,准备倒找出来的。只没想到,乔振给的红货量足质好,那珠宝商自家就有银匠手艺,拿回去抹掉印记,改个样子就不怕人追查了,所以给的价钱非常好。 最后算下来,叶秋不仅不用贴钱,还能分点钱。只她的这部分钱里,是包括整个仙人村的收入,所以最后还是拿钱让陈掌柜帮忙换了些散碎银两。 算清楚之后,董大伯就在此处,拿着村里的账本,一份一份的分清楚。写上各家的姓名,拿回去就可以直接发了。 账点清楚了,陈掌柜也要通知乡亲们来领钱了。 他们这儿地方闭塞,还不知道东齐局势的改变,大过年的收这么多银子,陈掌柜也怕担干系,特意央求小伍带那几个当兵的。在他这客栈多住几日。守着帮忙把钱发了。 这个忙尽可以帮,叶秋让他们安心留下,又让连升几个年轻小伙子护送着董大伯和药材先回仙人村去。 董大伯倒是奇了。「你不跟我们回去?」 叶秋支吾着说是要给朱方氏再买带些东西回去,可陈掌柜的却道,「如今集市都没人开门了,你要买什么?要不要我帮你问问?」 叶秋一时答不上来。倒是许志坚嗤笑一声,「人家眼下有喜事。要买什么。还怕没人巴结么?」 叶秋噎得脸通红,董大伯也明白了过来。 陶世杰回来,并声称地瓜是他儿子,要接叶秋母子进门的事情并没有瞒人。别说仙人村。就是八角镇上,都有不少人听说了。 再看一眼今天被她特意带下山的小地瓜,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不过董大伯是厚道人。尤其不愿意在外人面前落了叶秋的面子,便解了个围道。「那村长你忙吧,我们先走了。」 只有花裙子赶着一辆马车,陪着叶秋母子去了陶家酒楼。 就陶家那样生怕伙计闲着的人,如今酒楼也关了门。但敲敲,还是能敲开的。 让留守的伙计去给陶世杰递个信,叶秋找地方安静坐下,在最初尴尬过后,开始意识到一件事。 那个许志坚为什么总是针对她? 不是叶秋敏感,是女性天生的直觉,让她觉得,这个帅哥对她的态度好象真的有些奇怪。 她哪里得罪了他吗?还是叶家从前得罪过他? 听说他是兰神医身边的人,看他辨识那些药材时,就知他医术颇为不错,但他却不以大夫自居。又不是兰神医的徒弟,那到底会是什么人? 正纠结着想不出个所以然来,陶世杰匆匆赶来了。 见面就是,「怎么来了也不上家里去?如今这边可没有什么好招待的,还是去家里吧。你放心,我家里人不会为难你们的。」 叶秋清咳两声,「我的话不多,说完了就走。」 「这是说的什么话?」陶世杰还想说什么,却在叶秋冷冽的视线中,咽了回去。 再看她和她手边牵着的小地瓜一眼,在她对面坐下,挥手让伙计下去,迟疑的问,「你,可是做了什么决定?」 是,叶秋确实是做了决定。 不过在做这个决定之前,她还要再次确认一件事,「你真的,是地瓜的亲生父亲吗?」 小地瓜怔了怔,看了他娘一眼。 这些天,就算大人不说,小家伙也意识到什么了。可他年纪太小,有许多事还不是太明白,只能依赖身边最信赖的娘亲。 叶秋的手很暖,眼神也很坚定,这无形中给了小家伙力量,让他不由自主的觉得这个问题,似乎也没什么可怕的。 陶世杰眼神闪烁看叶秋一眼,「你这么问,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叶秋答得很干脆,也很光棍,「我不记得地瓜的爹是谁了,不过如果真的是你的话,你得对天发个誓,如果你敢骗我的话,就让老天爷罚你,还有你们陶家断子绝孙,不得好死!」 陶世杰浑身一震,脸色有些难看起来,「你这又是何必?」 叶秋挑眉看他一眼,「心虚了?」 「我,我当然不是!」可说完这话,陶世杰却不自然的咽了咽唾沫。 叶秋紧追着道,「那你就发誓。」 陶世杰顿了顿,道,「秋妹,我们真的要这样吗?跟个陌生人似的,你就这么不信我?」 话说到最后,他都有些急迫了。 可叶秋看着他的眼睛,「是,我不信你。在我眼里,你就是个陌生人。还有,我不是你的秋妹,就算曾经是,三年时光过去,如今也早就不是了。希望你以后不要这么叫了。」 陶世杰扭开头,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好一时,他才问,「既然如此,就算你逼我发了誓,咱们成亲还有什么意思?」 叶秋道。「我原就没打算跟你成亲。」 陶世杰眼睛瞪大了。但叶秋接下来一句却是,「但如果地瓜真是你的儿子,我可以让他认祖归宗。」 陶世杰看着眼神清亮。透着机灵的小地瓜,沉默了半晌,「你的意思,是愿意把孩子送回来?」 叶秋不太喜欢这种说法。有些厌恶的皱了皱眉,「他是人。不是东西,我没有权力把他送来送去。」 「那你是什么意思?难道让我这个当爹的认下他,又放任他跟着你去另嫁他人吗?」 看他有些急了眼,叶秋冷笑起来。「他出生至今,你这个当爹的尽过一天职责没有?眼下又凭什么来跟我说三道四?我看在你是地瓜生父的份上,不想让儿子背负一个不孝的名声。才肯让他认下你。要是你还挑三拣四,那咱们就一拍两散。拉倒!」 看她当真起身要走,陶世杰把她拉住,深吸了口气,强迫自己低了头,「我不是这个意思,但也请你体谅一下我的心情。从前是我不知道,但如今我知道了地瓜是我儿子,难道我还能放任他在外头吗?那我这个做父亲的,未免也太失职了吧?」 最后这句,倒象个人话了。 叶秋甩开他的手,重又坐下,「那咱们就先说好,我不会拦着你,不许你亲近地瓜。但你也不要用地瓜来强迫我嫁给你,或是把他带走,把我们母子隔开。」 「那你的意思是——」 第二十四章 叶秋道,「以后我可以让地瓜轮流在我们两家住,反正仙人村和八角镇也离得不远,比如十天或半个月轮换一次。等到地瓜大些了,可以一个月一换。再大些,就让他自己选择自己要过的日子。」 陶世杰想了想,「可他如今这么小,肯定是跟你更亲。那你能陪他到陶家住些时日么?」 叶秋知道,这是自己必须做出的妥协,所以她答应了,「可以。但我要住单独的院落,你也别拿你们陶家的那些臭规矩来压我,我也不会见你们陶家的人。」 陶世杰又思忖了一会儿,「好,我答应你。那等我收拾好了,就接你和地瓜来过年。」 可叶秋却没忘最初的那件事,「发誓。」 陶世杰脸颊肌肉绷紧了,明显是在咬着牙,可再三打量过地瓜,他还是举起了右手,「我陶世杰今日在此对天发誓,地瓜确是我的亲生儿子,如违此事,让我不得好死,断子绝孙!」 叶秋冷静的提点他,「是你们整个陶家。」 陶世杰再看她一眼,几乎是从牙缝中一字一字吐出话来,「是我们整个陶家!」 行了。 叶秋也不多话,牵着儿子离开,走前告诉陶世杰,「三十一早来接我们就行,最好把你们陶家的族谱准备好,别到时让我说话。」 等她离开,陶世杰青白着脸,忽地重重一拳捶在桌子上,然后黑着脸,回去了。 陶家。 在得知这个消息之后,陶宗名顿时大怒,「那个贱丫头,她居然还敢讨价还价?哪个孩子不是归夫家所有?不行,我带人去把孩子要回来。」 陶老太太瞪他一眼,「多大年纪了,你去闹什么闹?还嫌在她手上吃的亏不够多么?」 陶宗名一哽,却听陶老太太道,「这丫头不肯嫁进来,依我说,倒是件好事。要是她真的嫁进来,占着世杰媳妇的位子,你看着心里能不窝火?」 陶宗名一想,倒也真是这个理,「可她不进门,那孩子……」 「便算是世杰的庶长子。这在大户人家,也不是什么稀罕事。」陶老太太一句话,给小地瓜定了名份,又望着心爱的小孙子,面色柔和下来,「咱们再给世杰娶个门当户对的好媳妇,往后多添几个儿孙,那才是正经嫡出的。」 陶宗名一拍脑门,彻底消气了,「是啊,我这真是给世杰要接她们母子进门的话,闹得钻进牛角尖了,还没娘明白事理。」 他看着也是自己寄予厚望的二儿子,笑呵呵的道,「咱们世杰这样好的人物。这要说起亲事,只怕媒人都要踩破门槛吧?」 「那当然,这回一定要细细给世杰挑个好媳妇才行。」陶老太太也是一脸笑意。 自打陶世荣十五六岁时露出那样的性子,她跟陶宗名早就对他死了心。一直把陶世杰当成家族未来的继承人看待,对他的看重,自然是不同的。 可陶世杰当兵几年,已经没有了从前年轻时。听到这样话时的欢欣与得意。只是淡淡的道,「眼下兵荒马乱的,谁家有心情说什么亲事?倒是先把地瓜接回来。给他上了族谱是真。」 可陶老夫人有些不乐意,「既是庶子,慌个什么劲?若是正经八百的上了族谱,反倒让后头进门的媳妇心里有想法了。这事且搁着再说。」 「可我都答应秋……叶氏了,她还专门说了的。要是三十不给上族谱,只怕又是一场闹腾。」 陶老夫人嫌恶的皱了眉,摆明不愿意。 这回倒是陶宗名想出个主意来,「三十那日。咱们只管把架子做足,却只推战乱,请不到族老来添名。她又能奈何?到时你带着那孩子进祖祠行个礼,也算是定下名份了。」 陶老夫人点了点头。「这样好,既全了面子,回头世杰说亲也方便些。」 陶世杰看他们主意已定,也不好多说什么了,「那我就去给她们母子整理院子了。要不,还是把叶氏原先住的院子腾给她吧?那里清静,隔着咱们也远,不至于让祖母和爹看了心烦。到时在她院里添两个人,每日分些饭菜去就行。」 这个倒是可以。 只陶宗名道,「如今那个院子是你大嫂说要养病要了去,要她腾出来,少不得又要折腾。」 陶老夫人顿时一瞪眼睛,「那就活该让她折腾!别以为躲在那儿,大伙儿就不知道她在吃什么药。」 可说完这话,她也有些自悔失言,换了由头,「自她一回来,便把鹏儿抱了去。孩子好不容易在我这儿养出点规矩,眼看着又给她惯没了。正好,借着此事,让她搬回你哥院子去,鹏儿依旧搬回我这来。还有她那个哥,没见过这样大过年的还赖在妹妹婆家的,象什么话?」 有了她这一发话,整个陶家立即行动起来了。 谢子晴被迫腾出屋子倒还罢了,儿子也被抱走这让她有些忍不了。 原因无他,有儿子在身边,她好要钱花啊。没了儿子,又有谢子左在,她哪天不得贴出几吊钱去?于是很快跑到陶世荣跟前,就是一通哭闹。 「世杰是陶家的儿子,你就不是么?凭什么他一回来,就要我这做大嫂的给他的女人腾屋子?这是打我的脸还是在打你的脸?……人家还没答应嫁他呢,就这样霸道,不把我放在眼里。等到日后进了门,那还了得?」 陶世荣听得心里窝火,潞州的铺子关了,这回出门的粮食生意又没做成,回头赔了钱,他爹更是把他大骂一顿,甚至让账房停了他的月钱,说要等这损失赔完才算。 一时火气上来,不好去找祖母和父亲闹,他去找陶世杰闹了。 「……弟弟你要哪里不好,偏要那一处。这样挤兑我,是不要我和你大嫂在这个家住下去么?」 不在长辈跟前,陶世杰脸上也没了那些虚伪的表情,关了门,径直就当着陶世荣的面,把上衣给扒拉开来,眼神阴郁的问,「哥哥觉得,我这一身的伤,换不换得了这院子?」 陶世荣一下惊呆了。 陶世杰的身上,横七竖八,大大小小也不知有多少伤痕。新的老的撂在一起,看着甚是可怖。 陶世杰收拢衣襟,再度看向这个养尊处优,面目姣好如女子的哥哥,眼中多了几分狠戾,「当年,家里为什么惹上征兵之事,个中缘由想来哥哥心里最是清楚不过。弟弟拼死拼活去了这么几年,好不容易活着回来,也没说找谁算算当年的旧账,哥哥倒是要来跟我清算了么?」 陶世荣脸色难看的哽了几哽,才低低道,「当年的事,谁也不想的。」 「是啊。」陶世荣讥诮的轻哼一声,「谁也不想的,所以我也没在祖母和爹面前多说半个字,每天还依旧对哥哥嫂子尊敬有加。如今不过是腾个院子,又不是让嫂子去睡大街,哥哥哪来这么大的火气?」 陶世荣默然半晌,才道,「今日之事,是哥哥莽撞了,我向你赔个不是,我这就回去,也说说你嫂子。」 他几乎是狼狈而逃,而陶世杰望着他的背影,却是露出一抹又是仇恨又是鄙夷的复杂眼神。 过年的脚步来得快,但去得也快。忙忙碌碌,转眼就是正月十五了。 第二十五章 陶家去年运势太衰,连过年也不敢肆意庆祝。只是到了元宵这天,陶老太太觉得冷清了一个年,实在是不象样子,便让下人拿起库房里的灯笼,重新糊纸扎花,在后院摆了个小小的灯会。 这样热闹,别人尚可,唯有小孩子是真心高兴的。 陶锦鹏兴高采烈在后院里转悠,摸摸这里,瞧瞧那里,倒是给家里增添了不少生气。 陶老太太瞧着心情刚好上几分,就有人来给她添堵了。 「老太太,这眼看都到十五了,不知您给咱家长孙的名字想好了没?别等着一会儿老二把那叶氏接来,又是一通不快。」 说话的陶夫人,依旧冰着一张脸,眼中却带着几分幸灾乐祸。 陶老夫人瞧着她就讨厌,偏偏对这个媳妇又无可奈何。 叶秋大年三十是带着小地瓜进了陶家的门,可一听说不给上族谱,顿时就牵着儿子走了。 甩下话道,「什么时候入了族谱,什么时候再来磕头。否则名不正言不顺,拜的哪门子祖宗?」 她走得干脆,却怄得陶家连个年夜饭都没吃好。 陶世杰又到仙人村去了几回,才勉强让叶秋同意,今天带儿子来过十五。而为了给这个儿子正名,陶世杰是天天逼着陶老夫人和他爹赶紧给孩子起个名儿。 可陶老夫人对叶秋一肚子意见,哪有心情给她儿子想名字? 偏偏地瓜因是早产,比陶锦鹏还大了两个月,真要序齿排辈,他还得算是陶家的嫡长孙。 陶老夫人原说要他当庶孙? 对不起。叶秋字典里没这个字。她的儿子,走到哪儿不说高人一等,绝不能低人一头。不给嫡出的身份,那就拜拜吧。 陶老夫人也想不明白,为什么陶世杰就是那样鬼迷心窍的纵容着叶秋胡闹。 都说好了,年后就给他正正经经娶个新媳妇,他怎么就一定要把那个小贱人生的孩子当嫡长子? 他原来不是这样的性情啊。这怎么当了几年兵回来。人反倒变得固执又冷硬了? 陶老太太想不通。 「娘。娘!」出去拜年的陶宗名匆匆忙忙的回来,挥手把陶夫人赶下来,倒是替陶老太太解了围。 「怎么。可是出事了?」 陶宗名道,「可不是出事了?我今儿去拜年,却听说这仗可能打不下去了。」 什么?陶老太太心中一沉,「这仗怎么就打不下去了?那东齐不是挺厉害的么?」 不打仗。粮食的价钱就涨不上去,他们家还有什么钱好赚? 陶宗名也很懊丧。「说是潞州那边死守住了城池,拖住了往咱们这边来的主力,就打不过来了。我听着县上本还说要组织人去救援的,可前方传话说不用。只要他们固守本地就好,可见这东齐是个真没用的。」 陶老太太也是这个意思,倒是过来观灯解闷的陶世荣听见。忙道了一句,「爹。慎言。」 院子里还有不少下人呢,让人把话传出去,陶家还要不要做人的? 偏陶锦鹏是个不懂事的,看他爹来了,有心过来亲近,提着盏小灯笼也跑过来听了两句,就天真无邪的问,「为什么说东齐是个没用的?不说东齐是坏人么?难道爷爷想要坏人打赢?」 「闭嘴!」陶世荣急得想也不想,就敲了儿子一记。 可他这一下用力过猛了点,陶锦鹏被打得痛了,顿时大哭起来。 「奶娘呢?死了么?还不赶紧把他带下去?」还是陶老太太一发威,奶娘上前,赶紧把陶锦鹏抱走了。 陶宗名再抬眼左右一瞧,就见下人们对着他的目光,都迅速低下头,也看不出有什么表情。不过他还是声色俱厉的发了个话,「都管好自己的耳朵,要是谁敢乱嚼舌头,别怪老爷这大正月里就要开杀戒!」 然后祖孙三个,倒是心照不宣的一起进屋了。 等进了屋,关了门,陶世荣才道,「爹,要是潞州守得好,那岂不是侯大将军又要立功了?要不咱们……」 他还想说打点些礼物过去,争取把枣酒铺子重开。 没想到陶宗名却是嗤笑起来,「谁跟你说潞州守得好就是姓侯的功劳?听说这回守城,全是援军的功劳。至于姓侯的,搞不好还要吃挂落的。他那个胃口,你是不用再去喂了。」 陶世荣心中一凉,要是侯亮失势,徐恭必然也讨不着好。那他从前在潞州苦心经营的人脉岂不全毁了?往后再来过,可又是要从头开始了。要是从前,倒也没什么,可如今二弟回来了…… 果然,就听陶宗名下一句话就是,「那潞州城的枣酒铺子,你也管了这些年了,别以为我不晓得你在其中动了什么手脚。如今既然都弄得关了门,回头让你弟弟去料理就是。」 「那,那我呢?」 「你想法子,把那些陈粮卖掉啊!」陶宗名说起此事,气就不打一处来,「钱没赚个钱,倒赔出去不少。你想收手又换新摊子,谁给你收拾这烂摊子?」 陶世杰噎得无语,想说要不是你贪心,把这些粮食早卖给叶秋,不也是一注稳稳的收入?如今再卖,只怕就不容易了。 等到开春一播种,新粮长出来,这些陈粮可就越发的没人要了。 陶老太太也想到了这一层,倒是说了句公道话,「眼下潞州那边战事还没消停,谈那些都太早了些。倒是这些粮食,还有家里的生意要怎么打理,真得理个章程出来。要不,等世杰回来,一起商量商量?」 她这一发话,陶宗名也明白过来了。 眼下叶秋可不仅仅是个无权无势的孤女。她是仙人村的村长,生意还做得风生水起。 年前,陈掌柜就把原说要三个月才发的酸菜钱一次性给那些泥腿子们结了,高兴得十里八乡都在说叶秋的好话。 原因很简单,做酸菜,拉回来买卖的,可全是她。 叶秋后来一直呆在仙人村不过来。也是因为去拜年感谢的乡亲们实在是太多了。根本忙不过来。 就算有些人为怕兵灾,躲着不敢出门,但每个村总要派几个壮丁过来表示下心意的。这一来二去,她哪还有工夫上陶家来? 陶世杰去接她几次都是遇到这等情形,而陶宗名就算没亲眼见到,可这些天出去拜年什么的。到处都在听人说她的好话。所以,这让他在听到仗可能打不过来时。越发的窝火了。 凭啥那丫头就这么好运,出去一趟就做成一趟买卖,掉个河都有人捞起来,凭啥他家就这么倒霉呢? 不过如今自家要卖粮。还真得跟她搞好关系。 就算再不情愿,陶宗名也说了句,「今儿我听说县城晚上有夜市。要不吃了饭,让他们去逛逛?」 他也不傻。知道陶家给叶秋的印象不好,呆在家里不容易联系感情。不如让陶世杰带叶秋母子出去逛逛,说不定一来二去的,有些事情就说开了。 陶世荣心里虽有些泛酸,但他也知道,家里的生计可跟每个人息息相关。叶秋眼下已经打开了她自己的生意路子,如果能跟她把关系搞好,又何乐而不为呢? 于是,在叶秋和小地瓜被接到陶家,刚吃了顿中饭,就得到一个意外惊喜了。 「到县里去玩?可以呀!」 第二十六章 叶秋本来就不愿在陶家呆着,尤其陶世杰还说什么这个小院是她从前住过的,还布置得跟以前一模一样,叶秋就越发反感了。 她都明确表示失忆了,还做这种事,也验不出真假,有什么意思? 所以一听说可以离开陶家,就算是要跟陶家人一起出去玩,叶秋还是兴致勃勃的。 宁武县的县城,她还没去过呢。不过听连升他们说,还是很不错的。 正好她这回也去考察一下,有什么生意能做。他们全村去年地里种了冬小麦,今年开春反而没什么事做。 加上战乱,连升的车马行也不能跑了,年还没过完,全村人都开始觉得无聊。 有些汉子就翻出骰子来赌博,反正年前发了钱,家家手头都比从前宽裕。本是小打小闹消磨时间,可叶秋却觉得不是什么好兆头。 在经济发展的初期,有多少小老板,就毁于这样的小富即安?叶秋从前有个同学,就是这样。 爸爸最初做生意时,很拼命也很努力,赚到百万身家后,就不思进取了。总觉得这辈子的钱也挣得差不多了,人也不想活得那么累,就放下生意,成天吃吃喝喝,打牌钓鱼,提前过起了退休生活。 可时代变化是很快的,上百万的身家当时说起来很多,可没过几年,就大幅缩水了。而他们全家当时都已经习惯了高消费,做美容换手机,人人都花得厉害。 到最后,他爸意识到家里的财务危机,想出来重新做生意,却已经被安逸的生活养懒了骨头,而如今的时代也不是他当初叱咤风云的时代了。 最后他爸只得拿手上不多的钱,搞起了民间借贷。而借了他钱的那个小老板,却因为金融风暴,生意失败跳楼了。血本无归。 在叶秋最后见到这个同学妈妈时,原本是美容院的常客,却成了美容院里的扫地阿姨,见到熟人都不好意思的躲着走。 这一番起起落落,真是让人无限感慨。 叶秋不想让仙人村也变成这样,所以她要不断找到新的出路,让大家有事忙起来,才能一直走在正道上。 否则,她带着大家赚来这些钱,不是帮他们,而是害他们了。 虽然还有战争的阴影没有彻底散去,但宁武县的元宵夜市还是非常热闹的。 这标志着过年的结束,新的一年的开始,所以许多大商家都愿意来夜市上摆个摊,讨个好彩。 只没想到,还没逛一时,小地瓜就跟人吵了起来。 当娘的总是特别护犊子。 一听到小地瓜声音都变调了,叶秋立即警觉的放下手中的东西,看了过去,「怎么了?」 夜市嘈杂,刚刚她又在别的摊子上看生意,没听到儿子在说什么,但看小地瓜气得小脸通红,眼泪都在眼眶里委屈的打着转了,叶秋就知道,儿子肯定是受委屈了。 谢子左有些尴尬的干笑两声,「没什么大事,不过是小孩子吵架。地瓜,你要这个花灯是不是?叔叔买给你。」 「不必。」叶秋扫一眼已经心虚的躲到谢子左身后去的陶锦鹏,心里就明白了大半,「区区一个花灯,我儿子自己就买得起,还不劳谁来送他。只不过小孩子吵架,也总要分个是非对错。地瓜,你来说,究竟怎么回事?」 地瓜用力吸了吸鼻子,忍着没掉眼泪,指着跟前的花灯摊子道,「我在这里看到卖灯的,就说要个小猪,带回去给小苹果。可是小猪没有了,卖灯的伯伯就说可以给我再画一个,我给了钱,伯伯就给我画了小猪,然后他就过来了。」 他伸手指着陶锦鹏,满脸气愤,「他过来买了个小狗,说他有只大狗,又威风又好看。然后说我是小泥巴腿子,还说小猪臭,是我们乡下人才养的贱胚子。我就生气了,说小苹果才不臭,也不是贱胚子。不信叫他的大狗来,肯定打不赢小苹果。他就生气了,把我的花灯抢去扔地上,还踩烂了。」 再度看着地上那只被踩烂小猪花灯,小地瓜是真的很伤心。 也许在大人的眼里,被踩坏的可能就是个花灯。可在小孩子的心里,这就是他的小苹果。 看儿子泫然欲泣的样子,叶秋是又心疼又生气。 偏偏陶世杰还说,「还以为多大点事呢,不过这么点子小事,地瓜你怎么就不能大度点?亏你还是当哥哥的,一个花灯值什么?还弄得又哭又闹的。象话吗?」 听他这么一说。小地瓜顿时抬眼望着他。看着这个传说中的爹,眼神中有震惊,有错愕。也有浓浓的失望。甚至,还有一份被伤害的脆弱。 叶秋彻底给惹毛了,「姓陶的,你什么意思?什么叫我儿子不能大度点?明明是那小子做错了事。难道还要他去给人家道歉?再说,你哪只眼睛看到他又哭又闹了?」 陶世杰没有想到。叶秋会在这么多人面前这样顶撞他,顿时脸上下不来台,也沉下了脸,「有你这么当娘的吗?他是我的儿子。我凭什么不能管教他?再说男子汉本来就应该心胸开阔,象你这样斤斤计较,就有道理吗?」 哈!叶秋气得笑了。抬腿就踹了陶世杰一下。 陶世杰一时不察,叶秋力气又用得极大。竟是给她踹得一个踉跄,差点摔一跤。过年换的新长袍上,立马印着一个清晰的泥脚印,十分难堪。 「你干什么?」重新站起来的陶世杰也火了,扬起拳头就想打人。 叶秋毫不畏惧,迎上前道,「你不是说男子汉应该心胸开阔么?干嘛要跟我这样一个斤斤计较的妇人一般见识?哼,事情放在旁人身上,漂亮话都是一套一套的。放在自己身上,就忍不了了吗?」 「算了算了,都是鹏儿的不是,你们就不要吵了。」 谢子晴今天没被允许出门,看自己家的孩子闯了祸,还害得弟弟一家吵起来,陶世荣觉得自己身为大哥和家长,总得出来说点什么,指着那个卖灯的老板说,「赶紧的,再给孩子扎两个彩灯,都要小猪的,好不好,地瓜?」 这还是在和稀泥,叶秋可不稀罕。 才想说点什么,身后忽地有锭银子飞了出来,落在那花灯老板的面前,然后有个男人的声音低低响起,「再扎三个花灯,就跟那孩子手上的狗一样。」 「叔叔!」小地瓜顿时扭头,惊喜的跑过去。 叶秋心尖却猛地一颤,脑子有片刻的空白。 可男人却抱着两臂,冷着脸瞥着扑到他跟前的小地瓜,「给人欺负了,难道你就不会欺负回去?灯我已经买了,三减二,你还能多赔人家一个呢。」 小地瓜一听这话,顿时小胸脯一挺,攥着两只小拳头,跟小老虎似的,咚咚咚的跑到陶锦鹏跟前。硬是把他从谢子左身后揪出来,抢过他手上的花灯,扔在地上踩了个稀巴烂。 踩完还昂着小下巴,指着花灯摊子装大爷,「自己去拿吧!」 陶锦鹏长这么大,哪受过这样的气?顿时气得脸通红,抬手就要打人。 小地瓜如今有人撑腰,可不吃这个亏,学着他娘刚才那样,抬脚就踹。 陶锦鹏可没陶世杰那本事,给踹得扑通一屁股坐地下,顿时哇哇的放声大哭,爹啊娘啊舅舅的叫起来,「打死他,打死那个小野种!」 第二十七章 叶秋心里出了口气,再瞧陶世杰一眼,凉飕飕的说,「好好看看,这才叫又哭又闹呢。当弟弟的不知道尊重哥哥,骂得这么难听,这会子怎么就没个明白事理的大人来管管了?」 陶世杰阴沉着脸,却是大半的注意力都放到那个突然冒出来的男人身上。 男人的直觉告诉他,这个人,和叶秋的关系不简单。 只没想到,地瓜忽地反驳了叶秋一句,「他才不是我弟弟,我也不要当他哥!」 陶世杰听到这话,脸更黑了三分,「地瓜,你胡说什么呢?别以为我不敢打你。」 可小地瓜却倔强的抬起头,迎着他的目光道,「舅舅说过,我是叶家的孩子,我姓叶!我不认识你,你也不能打我。娘,我讨厌他们家里的人,我们回去,以后再也不要去他家了!」 这个话。很有点重了。 连叶秋也错愕了一下,而小地瓜看她不动,果断甩了他娘,过去拉着男人的袍角了,「叔叔,我们走。」 这熊孩子!他倒是会挑粗的大腿抱。叶秋磨着牙,冲过去—— 跟她儿子一块走了。 说实话。她也挺讨厌陶家人的。跟他们呆长了,总都觉得人都要折寿一般。能不去,还是不要去了吧。 「你。你回来!」 陶世杰在后面气急败坏的叫,叶秋只当没听到。甚至还想着如果能加一句,「你现在不回来,就永远别回来的。」这样的话就更好了。 可惜陶世杰没说。而夜市上人又太多。走不上十步,就融入人潮。根本找不到彼此了。 至于追来的陶世杰,若有若无的被人挡了几下,又往旁处引了引。这些事,就不需要叶秋知道了。 李雍走在前面。用眼角余光瞟瞟扯着自己衣摆的小地瓜,又扫扫跟在后头的女人。本来很恶劣的心情,忽地又有些微妙的愉悦。 看矮矮的小地瓜挤在人群里十分的费劲。男人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提着他的后颈。把小人儿拎了起来。 小地瓜本能的想去抱他脖子,可男人却微一皱眉,把他架到了自己肩膀上。 哗,好高!小地瓜瞬间兴奋了,自发自动的坐稳,然后回头望着他娘显摆,「娘你看,我比你高!」 刚刚不是还不要你娘了吗?叶秋略带妒忌的甩儿子一个小白眼,却赶上前唠叨道,「坐就坐好,别扭来扭去的,脚收着点,别把叔叔的衣裳弄脏了。」 嗯嗯,地瓜很少享受到这种「高级」待遇,所以很乖巧的坐在男人肩头,恨不得把自己缩成小小一只。 察觉到他的紧张,男人眼底泛起一抹温情,「没事,走吧。」 看这位大爷总算开了口,叶秋有话也好问了,「你怎么来了?是不是不用打仗了?」 男人却不知被她触碰到那根要命的神经,瞥她一眼,又有些不高兴了。 他是在怪她一打仗回来,就给她儿子找了个爹么? 叶秋有些惶恐,之前被朱长富老两口灌输的理智啊,现实啊的思想又统统不见了,满脑子只想着要怎么解释。 「其实,我也不记得从前的事了……那个陶,陶世杰一回来,还立下那样的重誓……」 「你就信了?」男人嘲讽的语气让叶秋又不知该怎么答话了。 想半天只能反问一句,「要不是他儿子,他干嘛要认下?」 又没钱又没势的,能打的什么主意? 不过再想一想,叶秋又觉得不确定了。 谁说她儿子没钱了?她儿子如今很有钱的。 叶玄给的,在潞州赚的那么些金银珠宝都被朱方氏收去藏起来了,小地瓜如今可是货真价实的小财主一枚,比叶秋都富。 说到势,有他白毛舅舅的大腿可以抱,还有这位李大营长的肩膀可以骑,她儿子也算是小有势力了吧? 看她陷进疑惑里,男人也不说话,只用一个淡淡的轻哼,表示他的看法。 可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叶秋想再追问,可男人明显不愿意解答,只带着她们娘儿俩在夜市上随着人流闲逛。街上人多,叶秋起初跟在男人身边,难免被人挤到。虽然别人也不是故意的,可这样挨挨擦擦,到底走得不舒服。 可再走上三五步,叶秋就发现再没人能挤到她了。因为男人又走到了她身前,而且永远是那么恰到好处把可能撞到她的人隔开。 叶秋心中微微一甜,就那么老老实实的跟在男人挺拔的身影身后,踩着他的步子,跟着他向前。 至于给村里做生意找门道什么的,也全都忘到九霄云外了。倒是盼着眼前这条路,永远也走不到尽头。 「哇!」 忽地一阵凉风吹起,在听到男人肩膀上的小地瓜发出惊喜的赞叹时,叶秋也情不自禁的抬头看去。 因为身高所限,所以她又走了两步才看到全景。 可这突然看到的全景,却给了她更深的震撼。 一条被冰封住的水渠,冰上面已经星星点点,落满了点着蜡烛的五彩小灯笼。灯笼只有拳头大小,在蜡烛的映照下。花花绿绿犹如宝石一般,把一条冰河点缀花团锦簇,宛如九天银河坠落凡间。 「这里就是叶公渠源头,你外祖修的。」李雍低低的说着,坐在他肩头的小地瓜听得分外认真,「每年元宵,也是人们来纪念他的地方。那些丢在冰面上的灯笼。都是人们想让在天上的他。还能看到他修的水渠。」 「那外祖是个很好很好的人,对吧?」 「是。」男人只有一个字的肯定,却让旁边的叶秋听得有流泪的冲动。 她爹死了。可还有这么多人记得他,怀念他,这就足够了。 男人不是带她们来闲逛,是特意带她们来看看这里的。 叶秋努力眨掉眼中的湿意。如果老爹真的在天有灵,一定不想看到她的眼泪。而是欢笑。所以她说,「我们也去玩吧!」 扔在水渠上的灯笼,不仅是照亮冰渠,也寄托着他们的心愿。只要灯笼亮着。这心愿就能被叶公看见,就会保佑他们得偿所愿。 叶秋很喜欢这样,如果她爸爸看到这一幕。肯定也觉得是对他最好的纪念了。 只是要把抛到冰渠上的灯笼还保持亮着,实在是不容易。蜡烛就那么短短的一支。虽然灯笼已经尽量做小,但在抛掷过程中,稍不留神就会熄灭,那就得重新再掷。若有成功的,总会赢来众人一阵欢呼。 前方不远处,有个胖胖的中年大叔,不知许了什么宏愿,正咬着牙提着一串十几只小灯笼在那里扔,瞧那意思,是非扔中不可。 许是叶爸爸终于被他的诚意打动,在他还剩三只小灯笼时,抛出的灯笼终于亮着落到了冰面上。 胖大叔大喜过望,顿时跪下,冲着冰面磕了三个头,然后起身便要把手中的灯笼赠人。 「送我吧。」 叶秋觉得,这样沾了诚意和好运的灯笼,一定要抢到。但是,跟她有一样想法的人,显然还不少。 看她在纪念她爹的地方,喜孜孜的挤到前头去跟抢人家剩下的灯笼,男人和小地瓜此时的表情都有些囧。 而叶秋,为了抢到这三只弥足珍贵的灯笼,还毫不犹豫的把儿子给卖了,「大哥,你把灯笼给我吧。让我儿子给你说几句吉祥话,他说话可灵呢!」 第二十八章 那胖大叔抬眼瞧着李雍和给他架在脖子上的小地瓜,呵呵笑得很开心。 他没有说,其实他刚许的心愿就是求子。所以看着这「一家三口」,和和美美的样子就分外高兴。 「行!就送你了,让你儿子来说三句吉祥话就行。」 生意谈成,叶秋招手,把男人和儿子一起召上前来,「快,给叔叔拜年,祝他心想事成,家庭幸福,生活美满。」 三个祝福,这不就齐了? 小地瓜真不好意思做这种事,可在他娘强大的强迫下,只能抱着两只小手,跟小松鼠似的背了一遍。 可胖大叔瞧小地瓜的模样很好玩,有心多逗弄下,便只摘下一只小灯笼来,「还有两个,继续。」 啊?叶秋心说,这小便宜还真不好占,正在想着吉祥话,小地瓜却自己开了口,「祝大叔龙精虎猛,老当益壮!」 捂脸。叶秋恨不得钻个地缝里去,这是吃年饭时,她故意说来打趣朱长富的,没想到被她儿子记得清清楚楚。 可这个大好啊!胖大叔瞬间激动了,都说小孩子嘴巴最灵,难道今年老天爷真的要他得偿所愿? 「小哥儿,还有一个呢?你再好生说说。」 地瓜歪着小脑袋又想了想,「祝大叔麒麟送子,子孙绵延。」 这是鲁家的贤哥哥告诉他的,因为知道朱青青怀了身孕,朱方氏特意赶在年前,给女儿买了张麒麟送子的年画,就端端正正挂在她那间屋里,上面提着这八个字。鲁季贤认得,就教给地瓜了。 胖大叔听到这里,觉得今天晚上真是圆满了,不仅把余下两只灯笼全送给了小地瓜,还大方的把拴在荷包上的小玉坠儿解下来,一并送给他。 「好孩子,要是大叔真的能得偿所愿,明年元宵。你拿着玉坠再到这儿来,大叔要送你一份厚礼!」 那多不好意思?叶秋正躲后头当蘑菇,羞答答没好意思上前接话,倒是一向冷冰冰的男人大方得体的说了句,「那就祝愿兄台得偿所愿了。如若明年有缘再聚,必来此向兄台道贺。」 胖大叔拱了拱手,「也祝你们全家幸福美满。吉星高照。」 然后。他很高兴的走了。 叶秋这才钻出脑袋,「他给什么了?给我瞧瞧。」值不值钱的? 李雍瞥她一眼那没出息的鼹鼠模样,把小玉坠子扔给她。扛着小地瓜走了。心里却在回味胖大叔刚才的那句祝福,明显心情不错。 到冰渠边占个好位置,第一盏灯笼给了小地瓜,「你先许个愿。」 小地瓜伏低身子。在他耳边悄悄的问,「那我能要那个人。不是我爹吗?」 男人表情有点怪,但肯定不是在生气,而象是努力在克制什么情绪。调整了好一会儿,才说。「心里想着就行,不要说出来。」 「你们在说什么?」跟上来的叶秋没听清,却见他二人异口同声道。「没什么。」 嘁,还有小秘密了。叶秋才不稀罕。反正她心里知道自己是要许什么愿的。抢了一盏小灯笼,捏着小绳,双手合十默默在心里许下愿望。 然后递给男人,「好了,你帮我扔。不许扔熄。」 废话。 男人不客气的接过,自己拿着最后那只小灯笼也静默了一会儿。然后,把三只灯笼一起扔了出去。 不是没人这么干的,为了增加一次成功的机率,还有人同时扔四五只的。 可从来没有人,一次性扔出三只灯笼,还全部都亮着。 哗地惊叹声响成一片,有人想看看那是什么人这么厉害,却只见到个男人扛着个孩子,带着媳妇走进人群里。 那一家三口的背影,看着无比和谐。 只不知他们一家许的什么愿,这样好的兆头,怕是一定会实现的吧? 西秦京城。 战事虽还没有平息,但皇宫已经收到了好消息。 东齐皇帝已死,太康公主已经控制住了东齐局势,并活捉了大皇子。眼下虽然那些皇子们拥兵在外,要收复还要时间,但她的登位,相当于已经截断了他们的退路。再剩下的,只是时间问题了。 所以西秦皇帝秦亨,也终于有心情松口气,好好的过个热闹的元宵节了。 之前打仗,他也不想顶个昏君的名头,所以什么庆祝活动都没办,这元宵节便让人把王公亲贵们统统请到宫里来,好生热闹一番,去去晦气。 美酒佳肴,歌舞升平。 今年与以往最大的不同,是在贵族少女中间流行起了腰鼓舞。尤其泰王家的那位姓沈的表小姐,很是下了一番功夫,跳得好极了。 秦亨看后,都动了为美人作画的心思。 只是冯辰香却似有意似无意的道,「沈小姐跳得虽美,却少了叶姑娘的那股子气韵。」 哦?秦亨听得好奇,「哪位叶姑娘?」 冯辰香似是自悔失言,含糊道,「这个我也不好形容,总之是让人心潮澎湃,见之难忘。」 她这么一说,秦亨更加好奇了。他生平好吟诗作画,也好收纳不同类型的美人。 「那就下令,把这美人征召入宫,让朕也见见。」 不料旁边忽地有人道,「这个,只怕不大方便。」 秦亨一抬眼,却是薛适,言笑晏晏的出言阻止道,「陛下不过是一时好奇,可要是外人传起来,得有多难听?听说那叶氏还孤身带着一个儿子,陛下这一征召,只怕流言就要传得难听了。」 秦亨想想也是,叶秋再怎样,也就是个乡野村妇,能长得多好看?搞不好就如宫中那些膀阔腰圆的壮妇一般,如若见了,只怕还要失望。 薛适又扫了冯辰香一眼,道,「若是陛下想听她打鼓,那微臣的犬子已经奉命去了潞州。回头臣再修书一封,让他择几个人好生学来,打给陛下看也就是了。听说那叶氏的鼓,打得最好的就是给军队鼓舞士气的那一段。而沈小姐方才这段,却是更加优美动人。」 给军人打的鼓有啥好听的?秦亨这么一听,更加对叶秋没兴趣,「那就依爱卿所言。来人呀,赏宫花一匣,贡缎两匹,给沈小姐。」 看话题已被岔开,薛适重又坐了回去,心想着这个人情回头还得卖到天师跟前去才好。只冯辰香受了这番挫折,倒也不以为意。淡淡的饮了杯水酒,继续观赏歌舞。 只有沈轻尘,受了皇上的赏,十分欢喜。只是带她前来的泰王,不大开心,只顾低头喝闷酒。 他唯一的儿子已经被太医多次诊治,确认再也无法人道了。那就是说,他要不就得面临断子绝孙的尴尬,要不就得从兄弟家过继。 可这哪一条,都是他无法接受的。尤其今天看到许多皇亲国戚带着孙儿孙女前来,他就越发难过。除了喝酒,还能做什么? 忽地,有八百里红翎急使来报,「恭喜陛下,贺喜陛下!奉命支援的薛少卿薛将军在驻守潞州的清水营协助下,已经打退了东齐七皇子的军队,眼下那路兵马已经往东齐逃去!」 这可真是好消息! 不说薛适听得眉飞色舞,秦亨更是龙颜大悦。 而此时,冯辰香觑着空,出来大礼参拜,「陛下,上次您赐我一支御笔,应允了我一个要求,不知怀淑此时能不能提?」 第二十九章 秦亨一高兴,又开始放大话了,「说!朕断无不允。」 冯辰香低头一笑,「那怀淑请求陛下为我,与李雍赐婚。」 「陛下,请恕臣不胜酒力,先行告退!」 冯辰香千算万算,独独没有算到,她的当众求婚,竟然被一个醉鬼给打断了。 其实这也怪不得泰王,他本来心里就揣着事,各种不爽。冷不丁又听到人家大姑娘主动求嫁英雄郎,这让他怎么不一下子想到自己变太监的亲生子? 越发觉得愁云惨淡了,所以也无心在此应酬下去,便要借故离开。 这样一来,西秦的一帮子人精哪里会不知道怎么做? 薛适先出来打哈哈,「是啊是啊,酒酣耳热,微臣也有些不胜酒力。如此上元佳节,陛下,要不您还是放大家归去,各自团圆了吧?」 好好好,秦亨赶紧点头,挥手让王公亲贵们散了。不过他到底是一国之君,总得顾及着一言九鼎的形象问题,「怀淑啊,朕今儿也多喝了两杯,要不今晚先散了,回头朕再来商议你的终身大事,如何?呵呵,你尽管放心,我们西秦这么多的大好儿郎,一定会给为你择到佳婿。」 有这么耍赖皮的吗?冯辰香的鼻子都要气歪了,却也无计可施。 不过她这会子才真正明白,李雍的婚事在西秦是多么的被看重,以至于在场的这么多人,甚至私底下明确表示支持她的太后娘娘也不发一词,想来是怕当众得罪了人。 故此只好就着秦亨给的台阶下了,但却越发激起了她的好胜心。 西秦越是不肯痛痛快快的答应,那她还非要李雍当夫君了。反正她手上握有西秦皇帝的御笔,又有秦亨方才一时失言答应了的话,就是回头翻起旧账。她也不怕。 冯辰香暂且告退,秦亨回了后宫。不过不是去跟他的爱妃们团圆的,而是赶紧命小太监悄悄把薛适带了来。 在众多的重臣之中,他的性格最为圆滑,处事周到。每每就是提些反对意见,也尽量顾全皇上的面子,所以到了这样的时候。秦亨想先听听他的意见。 可薛适一进御书房就苦笑起来。「陛下,您若拿此事问微臣,微臣也只能说四个字。」 哪四个字? 不等秦亨发问。薛适自己就说出答案,「悉听尊便。」 秦亨脸色一僵,明白他说的什么意思了。 想了半晌,挥手让薛适回去。他自个儿愁眉不展的回了后宫。 如果是其他的皇室子弟,总有办法制约一二。可偏偏对于李雍,是什么法则都不通用的。 而此时,西秦的费太后出动了。 「皇上,不是哀家要帮着那南楚的怀淑公主说话。实在是阿雍的年纪也不小了,这一年拖一年的,又不娶亲。又不认祖,眼看着他那清水营还越弄越大。这样棘手的人物若不早点解决,别怪哀家说句不慈的话,迟早是西秦的心腹大患。」 「这个道理朕也明白,母后是站在朕的立场上,才会说得这样赤诚,朕又怎么会怪罪母后?」 费太后道,「皇上既然知道,就该明白哀家想让怀淑与阿雍联姻的苦心。怀淑不是个本份的丫头,若嫁了阿雍,必要借他的势,回南楚兴起一番风云。但以阿雍的才干,收伏她不在话下。一个女人,有了丈夫和孩子,总是胳膊肘往外拐的。那样就等于既给我们西秦添了份助力,又能让阿雍不那么在意清水营。甚至,咱们若能助阿雍去夺了南楚的帝位,日后南楚西秦不就是真正的一家?」 这话说得秦亨也颇为心动了。 南楚富庶,西秦剽悍,要是能并成一家,就算不是李雍当南楚皇帝,而是推他的儿子坐上皇位,那流的,可也是他们老秦家的血。 费太后又再接再厉道,「若是一直放任不管,让阿雍更加偏执,日后闹得跟当年的代王一般,又岂能善了?」 秦亨闻言心头一紧,费太后所说的代王,正是被发配到潞州的秦彦之父。 这位王爷从前秦亨也极熟,是个再斯文儒雅不过的人物,和王妃恩爱,待封地的百姓也宽容慈和,治理得井井有条。 可就是因为他太好了,让他的臣下们觉得不拥立他为皇,实在是太可惜了。便勾结了军方,妄图造成谋反的事实,逼他坐上皇位。 谁知此事被秦亨他爹,过世的先皇察觉到了。 后来也有人说,其实是代王自己向先皇坦陈一切,希望能给他的家臣们求一个宽大处理。因为他实在是不想内讧,骨肉相残。 可先皇稳住代王之后,却是把代王全家以及他的家臣们尽数杀绝了。唯独留下秦彦,不是先皇心软,而是不知谁走漏了风声,让秦彦逃脱了。 先皇当然要斩尽杀绝,但在他下了这个追杀令之后,突然开始日日夜夜的做恶梦,头痛欲裂。 太医院怎么查也查不出来原因,后来还是请来天师叶玄,给先皇算了一卦。说是代王府死了的怨灵们在骚扰先皇,让他不得安寝。如果想要他们安息,唯一的办法,是放秦彦一条生路。 如今连叶玄也算不出秦彦在哪里,也是因为他的身边跟着代王府的亡魂,干扰了他的命盘格数。 先皇无法,只得又下圣旨,撤消了那道绝杀令。又在叶玄作法时,以自己和子孙的性命发了毒誓,保证只要秦彦没有造反之心,世代都不得再伤害他和他的子孙,才让怨灵退去。 而叶玄这才能推算出秦彦的方位,命人过去一找,果然就把人找着了。 先皇不再做恶梦,却也不敢违背誓言杀了秦彦,只好把他扔到潞州,当个无足轻重的小主簿,不死不活的在那儿混日子。 其实秦亨心里,对那个堂弟还是挺同情的。 他的父皇,真的是太多疑了。不过关系到自己的龙椅,秦亨觉得。还是多疑一点好。所以,他被费太后这番话说动了。 「那不如母后先去找齐王叔婶谈谈?毕竟他们是阿雍的亲生父母,这样婚姻大事,还是应当问过他们的意思。」 费太后很满意,点头而去。 心中却在得意,要忽悠这个蠢货皇上,实在是太容易。她方才那番话说的是光冕堂皇。其实也有她不可告人的小私心。 秦亨并不是她的亲生儿子。而是先皇元配的儿子,费太后自己的亲生儿子早就暗中对李雍掌控的清水营虎视眈眈,想接手那一处了。在这样的世道。什么王爷的虚名都是假的,只有绝对的武力才是真的。 所以费太后才这么不遗余力的想把李雍通过联姻的方式弄出去,然后帮自己的儿子得到清水营的兵权。等到自家儿孙有了实力,还怕不能把秦亨这个昏君弄下去么? 且不提费太后盘算着要怎么说动齐王和齐王妃。随着元宵宫宴的散去,冯辰香公然要求赐婚的消息就传遍了京城贵族的后院。 一时之间。也不知有多少千金小姐在家打碎了碗碟,大骂她无耻。 象沈轻尘这样怨恨比较深的,甚至连夜就到后花园里扎起了诅咒冯辰香的小人。 泰王府的后花园,有人喝多了。不小心倒在假山后的大青石上睡着了。迷迷糊糊之间,就听沈轻尘在那里不停的骂。 第三十章 「我打死你个小贱人,叫你想嫁阿雍哥哥!」 「保佑你烂手烂脚烂脸蛋。看你还有没有那么厚的脸皮!」 …… 石板上的人,被吵得不耐烦。往左边翻个身,沈轻尘在骂小贱人,往右边翻个身,沈轻尘在骂烂蹄子。 那人忍无可忍,火大的坐了起来,却忽地听到沈轻尘在说,「哼,我宁愿便宜仙人村的叶秋,也绝不便宜你!就算人家有个私生子,阿雍哥哥也对她比你要好上十倍百倍,气死你!」 私生子?叶秋? 那人一个激灵冲了出来,抓着沈轻尘的手腕问,「你刚才说什么,哪个有私生子?是姓什么的?」 沈轻尘猝不及防,黑暗之中给吓得个半死,扯着嗓子就尖叫起来。 大户人家,可不是做点事情都没人知道的。一时园中的灯火都亮了,泰王首先怒气冲天的赶了过来。 「这是干什么?大半夜的你还不消停,抓着你表妹干什么?放手!」 「我不放!不是的,父王……嗳嗳,你别打,你听我说。」情急之中,那人陡然喊了一嗓子,「你可能有个流落在外的亲孙子!」 泰王再度抬起的胳膊顿时僵住了,「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泰王之子,秦奕道,「是真的!父王你还记得四年前,我跟着征兵的队伍偷跑出京去玩么?后来你还找了阿雍暗中保护我的?」 泰王愣住了。 他当然记得!为了请动李雍,他可是被狠宰了一刀。 只听秦奕拼命翻找着几乎快淡忘的回忆说下去,「那年,我在什么八还是九的镇子上,认识了一户叫瓷啊还是瓦的人家……」 沈轻尘怔了怔,「八角镇,陶家?」 为了了解情敌,她把叶秋的底细打听得也是蛮清楚的。 「对对对!」秦奕激动起来,「就那里。当时他陶家哥哥有个弟弟,未婚妻长得很是漂亮,我一眼就看中了。正好哥哥想讨好征兵的,把生意做大,我就让他把他弟弟的未婚妻弄来给我睡了一觉。对了,那孩子现在多大了?」 沈轻尘听得呆了,天下间还有这等奇事?她心心念念的情敌,有可能是她表哥的女人? 「三岁多了。听说一生下来就没爹,也不知道是谁的,陶家也不认。那女人……就是叶秋,带着儿子去了乡下,住在一个叫仙人村的地方。」 「那肯定是我们家的种!」泰王比他儿子更加激动的叫了起来,「赶紧去,赶紧去把孩子找回来!」 宁武县城。 逛完夜市,因天色已晚,叶秋带着小地瓜,和李雍一起到客栈里住了一晚。 传说中什么房间没有了,只剩一间房的事情是没有发生的。因为李雍身边的亲兵,早就打点好了。 只是第二天的车雇不到,别说马车,驴车牛车都没有。李雍过来的时候,是坐着队伍里的马车,可因为他临时开溜,不想惊动某些人,连阿雪都没带。 这会子要带叶秋回去,没有马车就很不方便了。 过完元宵的第一天,大家都要忙正事,赶车的早被预定了。剩下有私车的,谁又认得呢? 叶秋虽然想起县衙里的孙县丞,可毕竟不熟,也不好意思去麻烦人家。本说就骑马回去得了,可李雍手下的亲兵却很固执的不同意,宁肯去现买个车来,让自己战马拖着走,也不肯骑马回去。 叶秋觉得有些好奇了,他们就是在意自己,也不必到这种程度吧? 就算她思想再猥琐一点,认为那些当兵的是想找机会,让她和他们的营长大人亲近亲近,那骑马不比坐车,更加容易磨磨蹭蹭? 李雍也不解释,只说,「既然来了,不如逛逛,你昨晚不还说想找点生意么?正好到县城里转转。等他们买个车,时间也差不多。」 那也行。 叶秋安下心来,吃了早饭,就出门逛街了。幸好她们就住在县中心,要逛起来步行即可,也不会太累。 宁武县城可比八角镇又大多了,东西更精,品种也更加丰富。 叶秋留心看了一回。却没找到什么适合仙人村能做的。倒是瞧见有家卖牛肉的,赶紧掏银子,上前抢购。 因地处西北,西秦并不禁食牛肉,但民间耕牛是严禁被宰杀的。这家铺子的牛肉,全是从边境牧民手上买来的肉牛。用冰块冻了,长途运来。每一头牛还得经过官府确认来历。所以价钱也不便宜。 可叶秋想吃。 来这好几年了,这还是第一回瞧见卖牛肉的呢。之前在潞州,成天不是忙这就是忙那。虽听说也有牛肉卖,可她一次都没碰到过。 只是男人微微有些皱眉,「你喜欢吃这个?」 还专门让人家把那些牛肚牛肺什么的牛下水卖给她,那玩意儿在他们军营。可是连养来放哨的狗都不吃。 叶秋还没说话,小地瓜先很认真的跟李雍说。「我娘说好吃,肯定好吃。」 叶秋才得意起自己有个忠实的小粉丝,地瓜下一句就是,「要是做得不好吃。她会偷偷倒掉,不会赖我们吃的。」 小混蛋,有你这么揭短的吗? 男人再瞧她一眼。眸光闪了闪。 叶秋悻悻道,「想笑就笑。别把那张脸憋坏了。」 男人抽了抽眼角,不笑了,还很自觉的掏出银子结账。 叶秋这趟出门,本就没带什么钱,所以肉也买得不多。不过看男人掏了那么大锭银子出来,她又非常豪爽的加了几大块牛肉。最后一算账,正好把所有的钱花光。 男人眸光顿了顿,暗暗摸着荷包里仅剩的一点银子,有些庆幸自己没有一次性全拿出来。 既然没了钱,那也没什么好逛的,二人扛着牛肉往回走。就连小地瓜,都很勤快的拎着两根牛大骨,叮叮当当的抓着叔叔袍角,走在一边。 用牛骨头煲汤可比猪大骨更加淳厚,然后这么多牛肉牛腩可以做酱牛肉红焖牛腩卤牛筋,下水可以做她最爱的萝卜牛杂汤…… 哎哟哟,不行了,叶秋想着一路都在悄悄咽口水。 男人眼角余光瞟见,纠结了一会儿,还是决定不告诉她,她花了这么多钱买的东西,在他们清水营全是不要钱的好了。 出了一趟门,没说给人家村长买个花买个朵,也没说给小地瓜买颗糖买个风车,结果就扛着这么一大堆肉回来,这样的相处方式,几个亲兵看着也是醉了。 上前帮忙接了牛肉牛下水,只皱眉为难,「这冰砣砣的,味道又大,要带上马车会不会给弄脏了?」 他们找到本地的车马行,买了一辆人家刚做的新车。这要是就弄一股子牛腥味儿,小兵们还有点舍不得。 叶秋道,「肯定不能这么放,你们去买几只筐来,再找点稻草把这些肉包上。咱们下午就赶紧回去,晚上就得把这些肉先收拾出来。」 要不放得时间越长,味道就越不好了。 好吧,看他们营长没反对,小兵们赶紧去买筐寻稻草了。 稻草好办,只是便宜筐子却是没瞧见,最后无法,只得买回来几只精致藤箱,问叶秋,「这个可以不?」 当然可以。只是叶秋看着那几只藤箱,脑子里忽地起了个念头,「这个不便宜吧?」 第三十一章 「贵着呢!」小兵们立即吐起了槽,「就这几只箱子,不过是样子好看些,一只就要一百文。要搁我们乡下,自己割藤编个筐,二十文都算顶天了。」 为了村长这点子牛肉,他们牺牲多大啊。 李雍听着忍不住又悄悄按了按自己的荷包,也是认真觉得应该快些回去了。 可叶秋左右看看那几只藤箱,却不忙着管她的牛肉了,「快,带我去那个卖藤箱的店子看一看。」 她这是又要干什么?可真没钱给她折腾了。 男人还在纠结,身上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可以拿去当一当,叶秋已经拽着那个吐槽的小兵头也不回的走了。 她就那么放心的把她儿子扔下了?男人抽着眼角扭过头,却在瞧见蹲院里打弹珠的小地瓜时,额角的青筋又跳了起来。 他以为自己眼花了,又看了几眼,这才起身走到地瓜跟前,「这珠子给我看看。」 好啊。小地瓜很大方的给颗珠子李雍,还仰着小脸热情邀请,「叔叔一起来玩吧,不过我只有四颗了。」 男人再探头看一眼,「你舅舅给的?」 小地瓜嗯了一声,蹲地上边玩边说,「本来还有七颗。找我娘时扔河里了。这三颗是我的。那一颗是小贤哥哥给的。不过他给的没有舅舅给的好,太滑了。」 就算人家给的不是宝石,也是颗货真价实的银珠子好不好?看他还一脸的嫌弃。男人忽地觉得。跟这些小孩子比起来,自己真穷。 「先不要玩了,咱们去找你娘。回来再玩好不好?」 咦?他娘又不见了吗?地瓜毫无被抛弃的自觉,从地上拣起珠子拍拍小手。抓着男人的衣摆,「走。」 找他娘去。 真是太不乖了。万一又丢了,他可没有七颗珠子好扔去找她了。小地瓜觉得,回头非得好好说说他娘不可。 那头叶秋已经找到卖藤箱的店铺,这是一家专门的藤艺店。除了大大小小的藤箱,还有藤屏风、藤桌椅等等好些家俱。 看来了客人,伙计忙上前招呼。可叶秋细细看了一回这里的家具,却摇了摇头。「把你们老板叫来,我要做的大买卖,可不是你张罗得起的。」 伙计一怔,这小娘子好大的口气。可看她的穿着打扮,也不象个做大买卖的样子啊? 「哟,这谁要做大买卖呢?」店后头,听到叶秋这话的店老板刚用了午饭,剔着牙出来了。 叶秋笑着行了一礼,「老板,找个地方咱们坐下详谈,我包管你吃不了亏。」 那胖胖的店老板忽地皱眉,再度上下打量她一回,疑惑的问,「你是不是昨儿,拿我三只小灯笼的妇人?」 呃?叶秋也愣了愣,往袖里摸了摸,「这小玉坠儿,是你送我儿子的?」 那是一只寓意平安的小花瓶,小地瓜没啥兴趣,就便宜他娘了。 店老板见之笑了,「哎哟哟,这可真是巧了。来来来,快请进屋里坐。上好茶,我听听你还有什么好事要关照我。」 二人坐下,分别作了个自我介绍。 叶秋这才知道,原来这位胖大叔姓金,还有个很喜庆的名字叫金多福。他家四代单传,起这个名字,就是希望他多子多福。 他家本不是西秦人,而是因为战乱,辗转迁到了更加强盛的西秦。在宁武县立足,也才二十多年。不过他家做藤家具的手艺,倒是足有上百年了。 眼下这边是个店铺,但在外头还有一个小小的厂房,专门养着十几个师父和徒弟,制作藤家具。 叶秋听着很是振奋,「在我们仙人村后山,就有大片的崖壁,崖壁上全是多少年的老藤。平常大伙儿想用个筐什么的,过去一割就是,可经用呢。怎么样,金大叔要不要考虑从我们那儿进点货?包你便宜!」 金多福听着笑了,「咱们既然有缘,我就不拿谎话哄你。你就是有再多再好的藤,我只有这么多人,做不过来有什么用?」 这样一盆冷水,泼得人确实有些不好受,不过叶秋是出了名的抗打击,想想又生出个主意,「那你能不能让人教我们些编制方法?到时让我们村人自己编了送来卖,给你赚份子钱,行不?」 金多福还是摇头,「别怪我不肯帮你,只是这藤家具要做得好,可是有讲究的,半点马虎不得。我们店的师傅带一个学徒,至少要五年才能出师,十年才能做屏风这样的体面大活。你们村就是学了,能编出什么来?如果是那些不值钱的筐啊篮的,又卖不起价,做了也没什么意思。」 这话说得很是诚恳,要是一般人,也就此打退堂鼓了。 可叶秋还是不死心,「金大叔你别急着否定我,你想想,你店里的这些藤家具虽好,但价钱着实不便宜。方才我家买几个藤箱,都心疼得不得了。当然,我不是要你卖便宜货,砸自己招牌,只是你能不能考虑做些中低档的东西?这样一来,不就能兼顾各个阶层的需要了?」 这话倒听着有些意思。金多福认真起来,「你细说说,是个怎样的弄法。」 叶秋努力向他解释,象后世很多大的服装品牌底下,都分了二三线的小品牌。质量面料虽然差些,但价钱便宜,况且只要总店把住了监制和设计关,做得不那么差,还是很有市场的。也总能满足一部分人既想追求品牌,又不想花太多钱的需求。 小地瓜不满的瞅了他娘一眼,他们都来这么半天,他娘硬是没发现。还在跟那个胖叔叔,不知道说些什么,讲得那样眉飞色舞。 一只温热的大手落在小地瓜的后颈上,轻轻的拍了拍,虽然没有言语,但小地瓜却很好的被抚慰到了。 好吧,他会乖乖的,他不会去吵他娘的。 男人端着已经温热的茶水,又低头吹了吹,送到地瓜嘴边,喂他喝了一半,才把剩下的一饮而尽。 旁边伙计看得感叹,虽说不是没有男人会带孩子,可就凭这位身上的气场,居然会由着那小娘子在里头跟老板谈生意,自己反带着孩子在外头候着,这还真是——人不可貌相。 等到小地瓜不满的拍着自己小肚子,听得全都是茶水在里头的咕噜声时,叶秋终于跟金老板谈定,出来了。 出门就瞧见这大小两只坐门口等着,叶秋总算知道不好意思了,巴巴儿上前说,「等久了吧?吃饭了没?」 小地瓜翻个大大的小白眼,低头伏在男人膝上嘟囔了一句。 「他说什么?」叶秋没听清。 男人眼角不自然的抽了抽,站起身道,「要是谈完了,就先去吃饭吧。你下午还走得了吗?」 不能走就把地瓜的弹珠借去当了吧。 「能走,能走的。」金多福道,「我这就去叫两个人收拾行李,等你们吃完饭,来接他们就是。」 他已经跟叶秋议定,先派两人过去看看仙人村的藤能不能做家具。如果可行的话,就让师傅先教他们做些简单的家具,他来代卖试试。如果证明这门生意可行,再正经跟叶秋签协议,定分成,把这生意正经做起来。 这已经是叶秋能谈到的,最好的结果了。 村里的藤是天生天养,完全不要一个子儿,而村里的人更是闲得蛋疼,给他们找点正经事做,总比迷上赌博强。 第三十二章 就算做好的家具在金多福这里不好卖,但叶秋觉得,在八角镇周边肯定是可以卖得出去的。到时让连升他们的车队拖着往十里八乡送送,无非是个价钱高低,但绝不至于白辛苦一场。 只是想到那车队,叶秋又惦记起一件事。 悄悄凑男人身边问,「这回仗打完了,有什么退役的老马没有?我不要跑得多快,能拉车就行。」 那牛车叶秋坐过一回,总算知道看杀是怎么一回事了。 慢吞吞的比走路还慢,万一来个围堵什么的,真是急也急死了。 可男人斜睨她一眼,没吭声。 好吧,叶秋知道错了。 吃饭吃饭。天大的事,吃了饭再说。 等叶秋再回到仙人村的时候,天都快黑了。进门没看见别人,却是看见陶世杰了。 看着李雍跟在她身后,抱着睡着的小地瓜,就跟一家人一般进来,陶世杰眼中闪着一抹不耐,但表面还是很诚恳的说,「秋妹,我们还是把亲成了吧,我已经跟家里说好了。成亲之日,就给你和鲲儿上族谱,再不会改了。」 看叶秋不答,他又自顾自的笑着解释,「哦,锦鲲,是我给地瓜定的名字。鲲鹏鲲鹏,鲲在前,鹏在后,一听就知道谁才是我们陶家的嫡长子。」 说到这儿,他不仅含情脉脉的看着叶秋,还企图伸手去拉她的双手。 在叶秋避开之后,他也没有生气,依旧保持含笑表情道,「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们更亲密的事也不是没做过,连孩子都这么大了。咱们成了亲,好好过日子,往后地瓜走出去,也才名正言顺。秋妹,你就不要再任性了好不好?」 叶秋冷冷看他一眼,「好啊。」 可陶世杰还来不及高兴一会儿,就听她说,「你死了我就不任性了。」 要不来句狠的,她真怕会被这家伙恶心死! 难道她之前说的话,这家伙全当成耳旁风了吗?叶秋真是搞不懂,怎么能有人这么厚着脸皮,一而再,再而三的往她身上贴。 「秋妹!」陶世杰的声音有些僵硬,笑容也伪装不下去了,「你就是有天大的气性,我都这样低声下气来求你了,你还想怎么样?毒誓我发了。地瓜的名字也起了,族谱的事也说好了,你这会子还闹什么别扭?是不是一定要我爹,我祖母来给你磕头认错才行?」 跟这种人说得多,简直是给自己找气。叶秋不想搭理,只道,「陶二爷。我从来没有叫你来求我吧?再说地瓜的事。是你自己早答应我的,之前办不到,弄到如今这样。怎么好象还是我们欠你的了?既然如此,那不如算了。我家地瓜也不稀罕非要个爹,我还有事要忙,就不送了。」 「你!」陶世杰脸色铁青。气得不轻,「叶秋。你既如此蛮不讲理,那也别怪我无情。怎么说,你都是我的未婚妻,名份早定。如今我没有休你。你这辈子都别想再嫁。就是闹到官府,也得断你与我为妻!」 哈!叶秋气得差点笑了,「那你倒是去告啊。我还记得当年你们家曾将我沉塘,那是全镇人都瞧见了的。到时咱们就打打这场官司。看是要断我为妻,还是要判你家人为我偿命!」 陶世杰还想再闹,李雍上前说话了。 方才见这屋里吵得不象话,他把睡着的小地瓜抱到隔壁,交给了朱青青。这会子进来,也没有二话,提着陶世杰的衣领,就大步把人扔了出去。 他这还是手下留了情,可陶世杰仍是吧唧一下摔了个屁墩,只觉生疼。待爬起来将男人看清,陶世杰心中又是窝火,又是不忿。可要还手,却是不敢的。 在军营几年,陶世杰别的没学会,多少学会了看眉高眼低。男人一出手,他就知道远不是自己能动手的。 再说他回来这两天,已经打听清楚了。 清水营的李营长,陶家只知是个惹不起的大官,可在军营里呆过的陶世杰却如何不知,那简直是个惹不起的阎罗? 忍痛站起,陶世杰道,「李营长,你虽是贵人,但凡事也要讲理吧?这叶氏是我的未婚妻,地瓜是我的亲生儿子,难道你要拦着,不许我认回去么?」 李雍寒着脸,淡淡扫他一眼,只说了两个字,「证据。」 陶世杰一哽,「这种事,还要什么证据?叶秋是我的未婚妻,这是全镇人都知道的事情,地瓜是我的亲生儿子,那更是……这种事,还有什么好说的?难道我会平白无故认下别人的儿子?」 叶秋赶出来想与他争执,却被李雍一个眼神制止,抢在她前头,平平板板的说,「你说她是你的未婚妻,当初文定之时,应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双方的生辰八字,订婚信物,这些,怎么不是证据?」 陶世杰给问得张口结舌,眼神忽有些飘忽起来,「当初她爹,我岳父曾亲口与我爹议定,说要把她许给我。后来岳父去得突然,才没来及办这些事。」 原来如此!叶秋心说,怪不得这门亲事从前朱长富都说订得古怪,她还以为是叶清当年被陶家父子蒙骗,如今看来,倒极有可能是他们父子自导自演的一出戏! 「哼,什么都没有,你们当年是不是趁着我爹新丧,强赖上我的?」 被她这样一问,陶世杰却是想起一件事物,「不!我家还是有信物的,是你爹当年给你及笄时,替你亲手绾上的木簪,眼下就收在我房中,这就是订亲的信物。」 「那说不定是你偷去的!」 叶秋话音才落,李雍就对门口亲兵递了个眼色,「去跟陶公子取了那支木簪,验验真假。」 陶世杰心说,这要给了他,哪里还有回来的份? 心思一动,他道,「既然如此,那我就取了木簪,交到亭舍去。让官府也做个见证,到时就麻烦李营长来做个公断。不过眼下,请将我的儿子交还给我。李营长,这件事就是说破天去,也没个说,把男方的血脉交给女方的吧?」 「我才不跟你去。」地瓜到底还是被吵醒了,扒在屋门口,揉着还没睡醒的眼睛,不高兴的说,「你不是我爹!」 陶世杰气极,「我是不是你爹,可不是由你说了算!」 「那也不由你说了算!」男人目光如电,「你若要告,就一并去官府告了吧。」 陶世杰这下子真是骑虎难下了。 他今天特意来仙人村堵叶秋,就是因为昨晚遇见李雍,在得知他的身份后。确实有些害怕叶秋会抱上这只大腿。所以想趁着叶秋忘了前尘往事,快刀斩乱麻的把她迎娶回家算了。 却没料到,在跟叶秋吵起来之后,竟是话赶话的到了要对簿公堂的地方。这时候退是没了退路,但要前行,又怎么才能打赢这场官司? 陶世杰有些心虚了。 可男人不会给他时间考虑,手下亲兵推推搡搡的。就押着他一同下山去了。 叶秋才顺了口气。却见朱长富老两口和村里一帮子乡亲,慌慌张张的赶回来了。 「怎么怎么?是闹起来了么?有没有吃亏?」 「没事。你们上哪儿去了?」 叶秋才这么一问,一张陌生面孔冒了出来。「他们让我带去制药了,你就是那位叶村长?」 这谁呀?叶秋莫名其妙。 第三十三章 「这是兰大夫。」朱长富帮忙做了个介绍,「兰大夫医术可高明呢,今天来了村里。给大伙儿看了一天的病,都不要钱的。还帮着改了乔大爷给的方子。教咱们制药。还有小许大夫,看到咱们后山有药材,便带着连升他们几个年轻人进山采药去了。说要是能挖几棵回来,就在近些的地方种一种。回头也能有个收益了。」 叶秋没想到,自己出了趟门,村民们倒是自己也开始找着事做了。这可是件好事。 只是李雍再看兰阎罗一眼,目露疑惑。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心了? 倒是兰阎罗刚听说陶世杰来闹事没瞧见,深为遗憾,跟来见礼的叶秋道,「如果你要滴血认亲什么的,我倒可以效劳。」 叶秋心中一动,「真的准吗?」 兰阎罗傲然轻哼一声,显然对自己的专业水准遭到质疑有些不满,「我这滴血验亲可不是凡人拿碗清水就忽悠人的,是不是亲生的不一定准,但不是亲生的一定验得出来。」 叶秋有些心动了。那要不要查一查? 如果能查出地瓜不是陶世杰的亲生儿子,那该有多好?可要万一是呢? 叶秋又有些不确定了。 幸好身边还有客人,便把多金多福那儿借来的人,和要做的生意作了个介绍。 朱长富一听,这可是要紧事。只不过他家眼下住不下,便亲自陪着,送到董大伯家去了。 这边叶秋也打算收拾牛肉做晚饭了。 兰阎罗看她要下厨,倒是眼睛亮了,「那石耳炖鸡你会不会做?」 叶秋笑了,别忘了她爸可是搞农业的,石耳这样的东西在城市里不一定买得到真的,可她老爸走乡串镇时,却是被乡亲送过不少。 「你要有就尽管拿来,不过今晚是吃不上了,放着明日我给你做。」 兰阎罗顿时扭头道,「李营长,我上回请了你吃石耳炖鸡,你是不是也要请我一回?」 他故意说得这么大声,就是让李雍没法子拒绝。 偏偏李雍就是拒绝了,「那你等我回清水营再说。」 既然叶秋会做,干嘛便宜外人?留着他们自己吃就好了。 兰阎罗给这小气鬼呛住,才想放几句狠话,叶秋却道,「那个不急,晚上你们先尝尝我做的牛肉酱。」 好吧。兰阎罗勉强决定试试叶秋做菜的手艺再说。 因为如今家里人多,叶秋干脆让吕大娘也来帮忙,拿块牛肉解冻剁成牛肉末,再配上香菇笋丁,种种配料,炒了一锅又香又辣的牛肉酱。 不管是拌面条,还是蘸大饼馒头,都非常可口又下饭。 连一向胃口不好的鲁大太太都忍不住吃完了一碗面条,还想要添些,朱青青很是惊喜,只是兰阎罗不建议她吃多。 「这牛肉虽是补中益气,对太太身子好,但毕竟晚了,上了年纪的人,恐怕吃多了克化不动。」 这样一说,鲁大太太只好遗憾的放下了筷子。 叶秋笑道,「要是太太喜欢,明早我给你煮粥喝。」 「我也要!」兰阎罗吃着碗里的,还赶紧报名。 唔,他帮仙人村的做点事情还是做对了。瞧瞧如今,就算李雍一直拿眼神横他,不也没用么? 不过,为了能够吃到石耳炖鸡,他是不是也该做点什么,跟营长搞好关系? 饭吃完了,男人依旧是当甩手掌柜的,筷子碗一搁,就去看小地瓜捉小苹果洗澡了。 洗碗?他没这概念。 到底那天被别的小朋友嘲笑,还是给小地瓜心里留下了阴影,总想着把小猪洗干净了,就没人笑话它又脏又臭了。 可猪的天性虽爱干净,但要强迫它们洗澡,却是有些难为猪了。因为猪皮厚毛短,散热困难,所以洗不洗澡这件事,完全取决了它们的身体需不需要散热。 眼下大冬天的,小苹果没事往火炉前凑还来不及,怎么肯去洗澡?当然是抵死不从。那嗷嗷叫得一个凄惨,只怕全村人都听得见了。 男人瞧了一时,才上前问,「如果这会子叫你去洗冷水澡,你愿不愿意?」 小地瓜微微愣了,「可眼下是冬天啊,为什么要洗冷水澡?会生病的。」 男人摸摸他的头,「你知道你碰了冷水会不舒服,那为什么要让小猪做它不愿意做的事?」 小地瓜呆了呆,「可我给它准备的是热水。」 男人蹲下来,耐心的跟他解释,「可你也不是小猪。你会穿衣服,它不会。你既然是它的主人,为什么不让它做自己喜欢的事?」 小地瓜这回想了想,才道,「可它不洗澡,会被人笑话。我有时偷懒不洗澡,娘也会说我臭臭。」 男人望着他的眼睛,「那你娘会因为你臭,就不喜欢你,不要你了吗?」 小地瓜这回有些明白了,「那我不给小猪洗澡了。」却仍牵着小猪的绳子。有些闷闷。 男人知他还是不太明白,想想便道,「就算你给小猪洗干净了,它还是猪。如果再有人笑话你养猪很土,不会学狗叫,也没有长长的柔软的毛,你是不是还要它学狗叫。长一身毛?」 小地瓜困惑了。「那我应该怎么做?」 男人很坚定的告诉他,「该怎么做就怎么做。不要为了那些不喜欢你,笑话你的人做出改变。好比陶家那个小孩子笑话了你。然后你怕人家笑话,就逼着小猪洗澡。到最后,弄得小猪象现在这样老想躲着你,你会开心吗?」 啊。这样一说,小地瓜明白了。 「小苹果。咱们不洗了。会狗叫,会长毛有什么了不起?你还会看家,会打架呢!我以后,再不要你做你不喜欢的事了。」 哼哼。听到他的保证,小野猪也甩着小尾巴,似是非常赞同。 「那我带它去找小贤哥哥。叔叔再见!」小地瓜振奋起精神,牵着小猪跑了。 自从鲁季贤来了。便接过地瓜的小教鞭,开始教村里人认字。 因为这个小老师已经开始接受专业训练,所以比地瓜更加靠谱。把从前地瓜只凭记忆教的字,更加生动和形象的讲给大家听。还拿了自己描红本,分析字的结构,教大家写字。 象之前,村里人的资质有高有低,有些人今天学了五个字,明天就能还给老师。可学会写字就不一样了,怎样都能记得牢些。 只村里大人舍不得浪费叶秋带回来的笔墨,多让孩子和年轻人留着练习。他们顶多拿树枝在地上划划,学个大概也就罢了。 可就这样,大人们都很满足,还一个劲的往小老师的口袋里塞零食。 不过鲁季贤到换牙的时候了,朱青青管得紧,怕乡亲们过意不去,虽允许儿子接了,却不准他吃。 鲁季贤倒也有趣,自己吃不到,就拿这些零食当成了赏罚功课好坏的学生们,不管年纪大小,答对就给吃,倒是给课堂添了不少乐趣。 兰阎罗在课堂外看了一时,拿胳膊肘撞撞身边的李雍,「这个村子,还真有点意思。」 男人看他一眼,不说话,转身往回走。虽然距离不远,可还是要亲眼看着地瓜走到人群里,才能安心,所以他才一路悄悄尾随。 他自觉自己做的,不过是尽一个大人的本份。可兰阎罗却觉得,这已经超出本份太多了。所以有些话,他觉得是可以说一说的。 第三十四章 当然,如果能起到一语惊醒梦中人,从此视他为恩人,有什么好吃的都想着他的效果,那就最好不过了。 「你要真定下这个村长,是不是也该快点把事办了?」 李雍脚步可疑的顿了顿,只觉耳根还有点热,幸好天黑,没人看见。 「你看你跟那叶村长,简直跟老夫老妻似的。她做了饭,先端给你。你放下筷子,就去替她训儿子。既然你们彼此心里都有数了,那为何不早点把事情办了,彼此安心?等回头那什么陶家找上门来,你为她出头,不也更加名正言顺?对了,悄悄告诉你件事。」 兰阎罗压低声音,「村长不是月事不调么?其实这里头也有阴阳失调的缘故。你们要是早点成亲,没事经常调和调和……这于你二人,都是有益无害的。」 男人只觉耳朵开始发烫了,眸光也不自觉的垂到地上。 而兰阎罗摆出一副我是好人,不用太感谢我的表情拍拍他的肩,「我看叶村长也是个爽快人,赶明儿你下山,去打几件漂亮首饰,或者送一件能代表你心意的礼物,跟她说说,这事只怕就成了。」 默了好一阵,男人才似有些为难的憋出句话,「说什么?」 「说你要娶她呀!问她愿不愿意。」 说完,他自嘲的咳了一声,「我这不废话么?她肯定会愿意的。你直接请个媒婆上门提亲,就跟朱家老两口提,我看他们倒是能做这个主。那时,再说说你的情况。」 「什么情况?」 「讲讲你是谁,你爹娘是谁,生辰八字,家中大概什么情况,自己眼下是什么情形。不过这些你也不用开口。让村长去跟二老说,说完你再上门提亲也行。」 可这些事,自己好象还没跟她说过。男人眸光在黑夜里闪了闪,声音里有些挣扎,「一定要说吗?」 「那当然,哪有成亲不问清来历的?」兰阎罗忽地意识到什么,一脸古怪。「你们看样子也认识不少时间了。不会连这些都没告诉过她吧?」 男人沉默了。 兰阎罗却是忽地恍然,「我就说,老村长怎么看你的眼神怪怪的。好象想说什么,又不好说的样子。这可是你做的不对了,人家拿叶村长当闺女,眼看你这小子大摇大摆的登门。跟个女婿似的,却什么也不让人家知道。他们能放心吗?」 「他们知道我是清水营的李雍。她想做什么,我都帮了她的。」男人的声音里略有些不服。 兰阎罗听着突然有些想笑,「大哥,你是不是没追求过女孩子?你肯定没给人家送过花。没带人家游过湖,也没跟人家吟过诗,说过一些甜甜蜜蜜的小情话。是也不是?」 李雍的脸黑了。 幸好这是在黑夜之中,否则他很有可能会动手打人。 有。有这么问人的吗?他还笑,还笑! 兰阎罗笑过,忽地叹了口气,「也难怪。我虽与你不熟,可也听说过你的一些事情……」 男人沉默了。 他其实一直知道,自己的性格上是有缺失的。 就好象,他从前在亲戚家,看见人家的儿子,明明比他还大上好几岁,却会滚到祖母怀里,抱怨书院的日子难过,教导他的夫子严厉。 而他,只会挺直着身板,绷着脸,一丝不苟的给大人行礼。 然后,赢得大人们的交口称赞。 都说他懂事,一看就是将来会有出息的。然后笑着骂自家不争气的儿孙,是如何的惹他们生气。 还是男孩的李雍,那时候就开始懂得。 就算大人再怎么夸奖他,可心里却是更喜欢那些不争气的儿孙。 所以他沉默了许久,突然很别扭的问,「是不是……那些事,都要做?」 看他这样子,兰阎罗反而没办法开玩笑了,「我也不知道,可能有些女子喜欢,但也不一定全是……要不,要不你有空找些谈情说爱的话本子看下?」 他忽地又笑了,「其实我也不懂,要不我也不会讨不到媳妇,所以你也可以笑话我。」 可李雍没有笑。 反而看着兰阎罗,很认真的说,「你虽然贪钱,但也做了不少好事。以后,会有好姑娘喜欢你的。」 这剧情怎么瞬间反转了?兰阎罗给人怎么骂都不要紧,可给这么直白的一夸,却是觉得浑身都不自在了。 干咳两声,「好好的说你呢,说我干什么?横竖你心里是个有主意的,我不过那么提醒一声。该怎么办,你自己看着办吧。」 这回,男人很认真的回了两个字,「谢谢。」 兰阎罗忽有些气馁,跟太较真的人谈这种事情,真的很费劲。他一定是脑子抽了,二回打死他也不说了。 要不,万一事情不成,只怕他还要内疚的。 眼看他们进了朱长富家的小院,才有一个人影从暗处悄悄出来,低着头,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才在出神,没留意碰到连升了。他们去采药回来得晚了,连升回家随便抓了个馍,打算趁着没下课,再去听听课。 「许大夫,你怎么还没去村长家吃饭?对了,要不你今晚委屈下,跟我挤一屋吧?我叫我娘给你收拾副干净的铺盖。」 可许志坚想想却说,「不了,我还是去找叶村长吧。」 连升莫名其妙,他一个年轻男子,过去吃饭行,难道还能去跟叶秋挤一屋? 天黑了,要洗洗睡了。叶秋才忽地意识到,仙人村的住宿如今成了大问题。 李雍从前派来的小伍等几个亲兵,倒是已经在村里最好的一口空窑洞里住下了。可新来的兰大夫怎么办?还有李雍,他往哪儿住? 而这些人都是仙人村将来能用得上的人,让人家凑合一天两天没问题,可看他们这架式,都是要在这里长住的。不安顿好了,怎么好让这些大腿小腿们全心全意为仙人村服务? 朱长富比她更早的意识到了这个问题,「昨儿你连爷爷和董大伯还跟我商量,说要不要再打几眼窑洞专门招待客人。要上回徐家那小公子来,都住得不太习惯。咱们村往后要是做起买卖来,这些迎来送往的可少不了,没个象样的住处怎么行?」 叶秋点头,「这个必须赶紧办,还有我拉回来的小猪小羊,眼下是分给各家各户在养,要是以后繁殖得多了,最好也修个大院,省得弄得全村都臭烘烘的。对了,我倒是忘了,象如今各家各户领了客人回去,供应吃喝这部分,也该记个账,由公中出钱才是。等日后新房建起来了,客人的用餐也该由村里统一供应,这事也得拟个章程出来。」 朱长富也想到了此事,「那灶上还得专门请个象样的厨子,要不光靠你一人,也太累了些。」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全村就数叶秋做饭最好吃。 外来的客人要是叶秋不出面招呼,感觉就没那么有诚意。可要是凡事都得她来招呼,那她也不用当村长了,成天烧饭都够她忙活的了。 不过请来的厨子能呆得安稳么?叶秋忽地灵光一闪,生出个主意。「咱们村有没有要娶媳妇招夫婿的?要有的话,招个会厨艺的岂不更好?」 听她这话,朱长富的脸色却变得有些异样。只是哽了哽,没好意思说。 第三十五章 倒是朱方氏道,「在秋儿跟前,你还客气什么?我来说吧。秋儿,这过年你也听到了。你叔可是把裙子的婚事放在心上。跟好些人都打了招呼的。如今,也有几家人有这个意思了。」 这是好事呀,叶秋眼睛一亮。「这里头就有厨子?」 朱长富接过话来,神色间有些为难,「有倒是刚好有一个。不过那人年纪大了些,还有孩子。」 「那怕什么?」朱方氏嘴一撇。「总比那些瘸了腿的,瞎了眼的好吧?裙子眼看都二十了。那小伙子也才三十不到。虽前头娶过媳妇,可媳妇都走了三四年了。如今就带着一个小丫头,又有手艺,配裙子有什么不合适的?」 叶秋明白朱长富的纠结在哪儿了。 这样的条件。简直跟当年的芳嫂一模一样。裙子一个黄花大姑娘要给个丧偶的鳏夫,毕竟不好听。况且裙子又不是朱家的子侄,这样的话。朱长富一个外人,还真有些不好提。 「你们详细跟我说说。那人什么来历?」 朱方氏喜孜孜的道,「说起他来,跟裙子也认识。是镇上陈掌柜家厨子的师弟,只是家里穷了些,但手艺很好,从前在别处当大厨,后来饭馆关了门,才带着女儿来投奔师兄,想另谋个出处。之前连升他们不是忙着跑生意吗?有一日忙不过来,裙子去帮忙,正好就认得了。他家女儿倒是喜欢裙子,还拿了她爹做的点心给她吃,可是投缘呢。那小伙子我见过,长得是真好,不说都以为是读书人,脾气也好,是个能过日子的。」 叶秋摸摸下巴,朱方氏眼光一向实在,她要是觉得不错,这人可能还真不错。 但朱长富却道,「可那小伙子人虽不错,毕竟没有家业,要是裙子嫁了他,上哪儿安家去?要是落户咱们仙人村,未免又名不正言不顺,到时村里人该怎么说?」 叶秋想想,「这样吧,这事叔你抽空先去跟连爷爷通个气。然后咱们就先把人请上来当厨子,多了解了解再说。要是真的不错,到时就让他在仙人村落户又何妨?将来村里要发展,人手绝对是不够的。我还想请人来帮忙打窑洞呢……」 她一语未落,忽地门外道,「你要请人?找他啊!」 门帘一动,是兰阎罗和李雍一前一后进来了。 猛地看着男人,叶秋的心跳又乱了几拍,忙掩饰的请人坐下,男人却问,「你要打窑洞?」 叶秋称是,男人道,「那过几天,我给你调一队人来。」 朱长富连忙推辞,「这怎么好意思?不行不行。你那里的兵,才打了仗,休息还来不及,哪好意思让人家干重活?」 兰阎罗却道,「没事。要来干活的,肯定是没累着的。」他看着男人道,「你不想请我去潞州看你那些伤兵么?那能不能把人送到这里来医治?我看他们这儿空气清新,且又安静,正好养病。还有你……」 他才张嘴想说他的话,李雍却把他打断了,「可。」 然后望着叶秋,「你们制好的药材,照价卖来就行。到时我派一队人照料这些伤兵,闲了就帮你们打窑洞。他们都有帐篷,不用安置。只请你们照管一下饮食,也不算白帮忙了。」 「这样最好了。」兰阎罗拍了板。 朱长富和叶秋面面相觑,反驳不得。 因为这确实是最好的办法,仙人村劳力不足,妇孺有余。如果让细心的妇孺帮着照料伤兵,让那些当兵的去打窑洞,确实是最合理的利用资源。 不过,这怎么总感觉有点占人便宜?朱长富再看男人一眼,欲言又止。 这小伙子确实挺好的,也总在为叶秋分忧,可为什么在那些关键的事情上,他就是不吭声呢? 因为得了提醒,李雍再度瞟着老人家的神色。眸光动了动,暗暗做了决定。才要张口说点什么,忽地门帘一动,又有人来了。 是许志坚。 朱方氏忙招呼道,「回来了?还没吃饭吧?是想吃面条还是大饼,都给你留着呢。」 可许志坚先看李雍一眼,却是望着叶秋道。「叶村长。麻烦你给我安排个住处吧。」 叶秋一怔,她这态度不对呀,这是要怎么安排? 兰阎罗清咳了两声。「要不,让阿坚就在你们这儿挤下吧?」 啊?叶秋睁大眼睛,这方便吗? 兰阎罗看她这表情,忽地意识到什么。再看李雍一眼,才道。「阿坚是女孩子。」 女,女女的? 叶秋错愕了一瞬,然后忽地明白,为什么每次看到许志坚。都有一种奇怪的违合感了。她虽救了自己,可对她的态度却一直不算太好,这原因。就是因为他吧? 再度看男人一眼,叶秋的心里忽地也有些发酸。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恼火。 男人一定是知道的,可他为什么不早说? 这就是情敌存在于假想中,和情敌站在眼前最大的不同了。知道男人招蜂惹蝶是一回事,可把人都闹到跟前,就是另一回事了。 「要是许姑娘不嫌弃,就住这儿吧。」叶秋脸上笑着,但眼神已经冷了下来。 男人再看她一眼,到底把话咽了回去,默默的走了。 倒是小地瓜下课回来找不到叔叔,有点失落,「叔叔为什么不能在我们家住?」 叶秋答,「因为叔叔是男的。」 小地瓜不服,「可我也是男的。」 许志坚插了句,「你是你娘的儿子,他是你娘的什么人?」 那明显带着讥诮的语气,听得叶秋越发不爽了,偏又不好说。 没想到小地瓜听了这话,也有点不高兴了,果断堵了她一句,「那你也不是我家的人,为什么住我家?」 「叶小答!」叶秋瞪了他一眼,「不许没礼貌。」 可许志坚却不领她这份情,「那我不住就是。」 看她扭头就走,朱方氏忙追了上去,「许姑娘,快回来,跟个孩子见什么气?」 可许志坚名字硬,脾气更硬,牵了自己马,调头就往山下跑了。 这一闹腾,可瞒不住人了。 李雍无法,只得派人去追。就算许志坚身手不错,却也不能让一个姑娘摸黑走夜路。 兰阎罗摇着头,跟叶秋解释,「你别跟阿坚一般计较,她也是个苦命人。自小没了爹,被她娘当男孩子一样养大,养得她的性子有些倔强……」 叶秋气得不轻,「她苦命,世人便都得让着她么?就算地瓜有错,毕竟也是她先挑起来的。早知如此,我倒是宁可死在水里,也不想被这种人救了!」 说完,狠狠瞪一眼男人,也不听下文,走了。 兰阎罗给男人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这就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男人觉得很憋屈。他招谁惹谁了? 许志坚的亡父是清水营的旧将,也是李雍的长辈。战死沙场时,只有他在身边,便托了他照看家眷。 这本是战友之间很平常的事,可许母却理解成要李雍照顾许志坚一辈子。 甚至,还理解成,许父是为了救他才死的。要不,为什么小小年纪,初上战场的李雍没死,反是久经沙场的许父死了? 许母是个脾气很执拗的人,因为自己没儿子,就把唯一的女儿当儿子养,逼她从小习文练武,一定不许女儿有一点比不上别人家的儿子。 第三十六章 而她心里认定了李雍是被丈夫所救,就怎么也不肯改了。 嘴上虽然不说,但心里却是等着李雍上门来提亲的。可左等不见人,右等不见人。虽然逢年过节李雍都有礼物赠送,但也是尽战友的本份,并没有特别之处。 许母憋着这口气,然后没几年,就病死了。死前又逼女儿立誓,说要是李雍来求娶,死也不能嫁她。 许志坚在早前听说李雍要娶自己时,已经萌动了少女芳心,可母亲过世,又来这么一下,把个好好的小姑娘弄得真的是不知该怎么办。 但感情的事就象拍皮球,有时你越压迫,反弹得越厉害。许志坚也就是这样,在纠结与矛盾中,对李雍情根深种。 但许志坚并不是个死缠烂打的人,知道今生与李雍无望,便在办完母亲后事之后,跑去跟着兰阎罗学习医术,治病救人了。 他们两家原就有亲,兰阎罗自然知道这个表妹的心事,但也对她的脾气极为头痛。 原先得知李雍要他去给个妇人治病,他就想着会不会是李雍喜欢的什么人,所以才找了借口,把表妹打发了去,希望她能见到人,就死了这条心。 不过他也没想到,许志坚找到叶秋,却是没立即出来相认,只偷偷躲一旁先观察起这个女人,直到叶秋遇到危险,这才现身救了人。否则叶秋哪那么好的运气,一下就碰到她了? 在兰阎罗看来,表妹跟李雍并非良配,二人的脾气都太冷太硬了,在一起过不下去的。可有些话,他这个做表哥的也不好多说,只能盼着有天,表妹能自己明白过来。 许志坚策马离了仙人村,本以为李雍会追来,没想到却只派来两个亲兵,许志坚心里的闷气更重一层。怎么也不肯让这两个亲兵跟着,硬是拐上了一条小道。并且威胁他们要是再追,自己就跳下悬崖去。 这样一来,两亲兵只好任她离开,然后回去复命。 那李雍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只是因为一闹,叶秋跟他打起了冷战,实在是闹心。 西秦京城,齐王府。 齐王和王妃刚刚从宫中回了府,夫妻二人有志同心的各自回房,都表示要静一静。直到晚饭后,两夫妻才重新聚首,关了门商议正事。 这样的慎重,别说府中的主子,就是下人们也觉出不对劲了。 想着京城近来流传的,南楚公主想要跟齐王府联姻的消息,只怕不是空穴来风。 不过要说起他们家的这位大少爷,倒当真是——呵呵,有些不好说。 齐王府分东西二府,东府原是历任齐王所住之所,现如今却住着上一任齐王的长子,早已过世的大爷一房。 眼下后院大太太柳氏的小院里,丫鬟婆子都已经退了出来,静悄悄听不见里面在说些什么。唯一能听到的,就只有仍在屋里的长房独子,秦商一人而已。 「那个孽子,他凭什么尚公主?要尚也该是你尚才对!」 罗汉床上,已年过四旬,但保养得仍象二十七八的柳大太太正在忿忿不平。 她穿着一件浅青色绣冬雪腊梅的白狐宽袖褙子,那领口一圈透出来厚厚雪白狐毛,越发衬得她瓜子形的脸蛋娇小动人,人也更显得嫩了几分。当真是人如其姓,杨柳轻摆,柔弱多娇。 秦商也有二十多了,他的眉眼生得极象柳氏,精致俊秀,但脸型却象他过世的爹,带着秦家人的硬朗。这样组合在一起。反倒有些不搭调,只觉得平庸。 不过他也知道自己相貌上的不足,越发在衣饰上用心。所用皆为名贵之物,那通身的气派,倒是很能震得住人。 此时轻嗅一嗅用府上新赐的龙涎香做的香囊,悠悠道,「母亲何必动怒,要我说,雍弟娶了南楚公主。才是好事一桩。」 「为何?」 秦商一笑,「母亲请想。只要阿雍他尚了公主,还是异国公主,你说,朝廷里的人会对他执掌重兵会没有想法吗?如果他不能执掌清水营。那是不是就该轮到我了?」 柳大太太一愣,「你要去掌兵?那会不会太危险了?清水营可不是什么好地方,苦着呢。」 秦商却是笑了,「母亲误会了,阿雍是自己想不开,长年呆在那破地方。我要掌了兵权,自有法子坐在京中也能调兵遣将,又何须自己去吃那份辛苦?」 这样一听,柳大太太复又欢喜起来。「你不走就好。娘就你一个儿子,可舍不得放你离开。」她跟儿子说话时,也带起小儿女之态。微撅着嘴,一脸娇嗔。 要是旁人看着,光想着这份年纪,只怕都有些受不了,偏秦商看惯了,倒是不以为意。 只柳大太太担心的道。「那清水营可一直是阿雍的地盘,人家能服你?」 秦商却道。「那清水营历来是齐王府的嫡系,什么时候成了阿雍一个人的了?我是齐王府的长房长子,那里本该由我接管才是。」 柳大太太点头,「那你说,我要不要找西边说说这事?你二叔肯定会听我的,可你二婶能同意吗?这要接个公主媳妇回来,她还摆什么婆婆威风?」 秦商笑道,「这事既是宫里找来,必是已经商量好了。二叔那样一个恭顺的人,绝对会同意的。他若同意了,二婶还敢不同意?我说娘您也别去了,说不定这亲事一成,二叔还觉得咱们受委屈。到时他若来说,您再顺便催催立世子的事情。这个位子早该给我了,要不趁着阿雍成亲一并讨了来,老这么拖着有什么意思?」 柳大太太点了点头,重唤下人进来,去盯着西府那边的动静了。 跟他们预料得一样,齐王妃简氏不同意这门亲事,但齐王却是赞成的。 「王爷请想,就以阿雍那个脾气,若是娶个门户相当之女倒也罢了。若娶那位公主,二人争执起来,谁肯低头?况且那位公主美则美矣,但太过艳丽了,妾身总觉得并非家室之福。」 「你这就是妇人之见了。」齐王不以为然的道,他倒是也生得一副好皮囊。人过中年依旧风度翩翩,甚至比他儿子更有成熟男人的魅力,也无怪乎京城贵妇总是羡慕简氏有福。 此时,齐王道,「不论公主是什么出身,一旦嫁为人妇,当然以夫为主。就算年轻时争执几句,时候长了,总会顺过来的。人家好歹也是公主,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只是你这做婆婆的,少不得要受些委屈,少要求她一些了。」 看他脸色,简氏一愣,忽地又是委屈又是伤心,「难道王爷以为,我不愿阿雍娶公主,竟是怕自己抖不了威风么?妾身何曾是这样的人?难道,难道是大嫂又说了什么?」 齐王皱眉瞟她一眼,「我也不过这么一说,你看你又急了。大嫂那样一个温柔贤良的人,怎么会跟你争执?她就是受了委屈,也只会躲着自己哭。」 可她每次哭时,却总能被你看见!而她的贤良温柔,就换得全家上下对她百依百顺! 这句话堵在简氏心里很多年了,却是从来不敢说。因为她知道,这一说夫妻情份就算完了。而她,是怎么也不愿意闹到这一步的。这些年,她为了这个丈夫,这个家已经付出太多了。 第三十七章 她输不起。 忍着心酸,简氏柔顺的低了头,「是,是妾身说错话了。不过妾身不也是着急,怕王爷误会了我么?」 齐王再看她低眉顺眼的样子一眼,心情略好了些。 可简氏生得明朗大方,就算几十年做小伏低,却仍是没有身材娇小,形容袅娜的柳氏做起来让人看着顺眼。 所以齐王只是扫一眼。就把眼光别开了,「那此事就这么定了。正好趁着成亲,拘着那小子在京城住上两三年。这成天的不着家。你也不知道外面的人传得有多难听!」 到底是唯一的亲生儿子,简氏还是想替他说几句好话,再争取一下,「阿雍虽不在我身边,到底是我生的。我知道他的脾气,王爷,真的。这门亲事他是绝对不可能同意的……」 「住口!」齐王瞪了她一眼,「难道我自己的儿子。我还管不了么?这门亲事,是皇上皇太后亲自给的体面,不管他愿不愿意,都得答应!」 他站起身来。想想又道,「你回头去跟大嫂说一声,说这门亲事是皇上定的,咱家也是没有办法。别让大嫂觉得阿雍尚了公主,商儿媳妇不是,便低人一等,而受了委屈。到时婚事也不要太过张扬,表面做得过的去就行了,内里可不能超过商儿。让他们母子寒心。」 耐着性子,听他殷殷交待完毕这才离去,简氏瘫坐在椅上。只觉心中一片凄惶。 她的儿子,他们唯一的嫡亲儿子要娶媳妇,还得怕别人受了委屈?这是哪一国的道理! 可末了,她却还是得强打起精神吩咐,「来人,给我打水净面。再使人去东府说一声,问大嫂有没有空。说我要去坐一坐。」 仙人村。 一早全村就忙活起来了,朱长富等几个年纪大的,商量着去画地选址打窑洞了。叶秋就带着村里的年轻人,还有金多福派来的余师傅和他徒弟一起去后山看山藤。 兰阎罗为了凑热闹,硬把李雍也扯了去。 村长一早起来就没跟营长说过话了,板着个脸明显余怒未消。 连地瓜都看出不对来,悄悄问男人,「叔叔,你惹我娘生气了么?」 小东西年纪不大,事情管得倒不少。 男人眸光暗沉,忽地明白,为何叶秋经常要敲他个栗子了。 朱青青笑笑着把小地瓜拉开,「别闹,跟你哥哥学写字去。」 又跟叶秋道,「你去忙吧,这些牛肉牛下水交我处理就行。我家老爷也爱吃这个,家里不说煮得能有妹妹好,收拾干净都是会的。」 叶秋昨晚实在太忙,只简单的处理了下,这会子大致告诉朱青青要怎么做。朱青青一听就明白了,领着带来的几个下人就去忙活了。 看她们姐妹相处和睦,朱方氏是最高兴的,「你们都是能干的,我这不能干的就去蒸些馍馍中午吃,可好?」 那自然好,不过朱青青却忽地有些不好意思道,「我却有些想吃从前家里做的高粱野菜窝窝头,只现在,可哪有野菜?」 朱方氏连忙一迭声的说,「我去做我去做。没野菜,咱拿豆芽试试。」 叶秋笑看着这对渐渐开始和解的母女,故意打趣,「姐姐可不能吃独食,要是好吃,也得给妹妹留几个。」 「忘不了你!」朱方氏笑着亲昵的拍拍她脸,叶秋也乐呵呵的去忙活了。 看她还能跟别人有说有笑,男人眸光闪动,略显气闷。 只是到了现场,瞧着那万丈绝壁,还是颇为壮观,让人心胸舒畅的。 连升吆喝了几个年轻人,别着镰刀就扯着山藤往上爬了。靠山吃山,仙人村的汉子们,爬悬壁砍山藤还是很有些水准。就算是有些山藤因根系不结实,一时失了手,他们也能很快的扒着其他山藤稳住身形。 这就是最早的攀岩高手了吧? 叶秋忽地觉得有些可惜。 这要是放到后世,这么好的一块山壁,别说卖山藤了,就是搞成蹦极攀岩,旅游开发,得是多好的资源? 看她两只眼睛亮晶晶的看着奋力攀爬的年轻小伙子们,男人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宏图大计,只是本能的觉得不舒服。 然后,他也黑着脸上去了。 「你们快看,大个子爬得好快!」 当叶秋还没注意到的时候,李雍已经在不声不响的爬到第一的位置了。 村里没上去的年轻人在底下赞叹着,兰阎罗却是气得破口大骂,「姓李的你是诚心要砸我招牌还是怎么回事?明明身上还带着伤呢,你就敢爬这个,万一伤口再裂了,你可别来找我!」 嗯? 叶秋好象听到点什么事了,扭头,目光不善的看着兰阎罗,「你说他是受了伤的?」 呃,好象说漏嘴了。 不过兰神医才不会承认,反倒觉得李雍太傻气,这样一个示弱讨好博同情的机会都不会利用,所以他就好心的帮帮他吧。 「是啊,在东齐受的伤,伤得可重呢。」压低了声音上前,添油加醋的道,「单人匹马的,就敢闯进皇宫,还把小皇子偷了出来。后来还杀得那是遍体鳞伤,血流成河。要不是遇到我,他这条小命就拣不回来了。」 离得最近的亲兵听得嘴角直抽抽,头一回发现,这位兰神医,也很有说书的天份。 再度抬头看一眼那个越爬越高的男人,叶秋的脸,黑了不止一层。 悬崖上,一个人影越爬越高,渐渐高到超出一般人所能想象的地步。 山崖底下,包括还在半山腰的仙人村村民都闭上了嘴巴。甚至,连砍山藤的动作都停了下来。 实在是太高了,所以大家都本能的察觉到危险了。 别说砍山藤了,就连大气也不敢出一声,就怕上头的人受到惊吓。这要万一松了手掉下来,只怕神仙也难救吧? 李雍倒是没想这么多,他自受了伤后,已经有许多天没这样畅快的活动过了。不仅是兰阎罗,手下的亲兵都盯着他。连阿雪都学坏了,一看他过来,就扭头走开不让他骑。 其实男人觉得自己没这么弱,虽然伤口还隐隐伤痛,可义父曾经说过,痛快痛快,只有痛过才好得快。 男人从小就已经习惯了各种各样的伤痛,所以这样的疼痛,在他看来,是完全不构成影响的。反而随着越攀越高,全身筋骨都舒展开来,只觉得身上越来热,也越来越舒服。 可等离人群越来越远的时候,男人也察觉到不对了,稳住身形往下一瞟。 呃……他什么时候已经爬到这么高了? 那是,应该下去了吗? 如果说以前的李雍不会有这样的想法,一定会尽兴的爬到山顶,可现在的李雍却不得不想,底下那个叫叶秋的女人看他爬这么高,会是什么表情? 犹豫间。一阵山风吹过,鼻间竟是嗅到淡淡花香。 这个季节竟然还有花开? 男人不知道。但他忽地就想起兰阎罗跟他说的话:「你肯定没给人家送过花,没带人家游过湖。也没跟人家吟过诗,说过一些甜甜蜜蜜的小情话……」 游湖吟诗什么的,李雍从前年少时,倒是经常看到京城的纨绔子弟们这么做,把他酸得不行。至于甜甜蜜蜜的小情话…… 他猛地在山上打了激灵,只觉得牙更酸了。 不过摘一朵花,应该还是可以的吧? 第三十八章 开在崖壁上的花。想想也比寻常花园里摘的花有诚意。 男人这么想着,手脚就似有自己意识般。已经循着花香往上爬了。 叶秋在底下恨恨的咬着牙,这男人,他一定要这么显摆吗? 都受了伤,还爬那么高干嘛?还不走直线。左摇右晃的,他这到底是想干嘛? 李雍真不是故意的。 他在崖壁上左移右挪,是为了寻找那香味的来源。可顽皮的风儿就象是故意跟他捣乱一般,怎么也不肯告诉他一个准确的信息。 但越靠近山顶,他确实感觉到那股清香越发浓重了。可到底藏在哪儿呢? 寒冬凋零了绿叶的藤蔓也不知在这片山壁上成长了多少年,层层叠叠,密密麻麻,象无数张巨网交缠在一起,想要在这其中找到那抹暗香的来处。不仅考较眼力,更考较体力。 再爬一时,李雍也觉得有些吃力了。 到底重伤未愈。身子发虚,汗出得厉害。而越靠近山顶,山风越大,想要保持身形的稳定,就需要消耗更多的体力。 小心的寻一个稳当处,紧贴着崖壁站好。让自己借力休息一会儿。男人闭上眼睛,仔细的嗅着芳香的来处。 可底下的人不知道。看他不动,心都提到嗓子眼了。 「糟糕,他这是没力了吧?那能不能上个人去接应?」 「我来!」 小伍他们几个亲兵立时上前,却被更有经验的连升拦住了,「别去!这样高的地方,你们就是上去了,也接应不了他。反而会因为人多,这山藤吃力越大,会更危险。等他缓缓吧,这么高的地方,非得他自己下来不可。」 叶秋没说话,只脸色更黑了三分。 等了有好一会儿,才看见男人又开始动了。不是下来,而是斜着往当中一条悬崖裂缝处爬去。 他去那儿干嘛?寻宝么? 叶秋真想大骂。 可李雍还真是去寻宝的。 他已经闻到了,花香就在那儿,不会错。 等他再靠近些,终于瞧见几朵娇娇小小的花儿,从密密麻麻的枯藤中小心翼翼的探出头来,要不是目力好,根本不会发现。 可那花,怎么是黑色的,还泛着点紫。反正花朵既,又不怎么漂亮。 男人有点囧。 小姑娘都喜欢红的黄的花花绿绿的花儿,这花也太难看了吧?能送人么? 可好不容易爬这么高,要是不采好象又对不起自己。况且这花香确实很特别,非常清雅舒心,竟是比男人闻过的所有名贵香料都好闻。 那就还是去采两朵吧。 只是将到之前,他想起件事,从石缝中抠出一块碎石,猛地扔过去。 这还是从东齐归来时,沿路帮兰阎罗采药学到的经验。 但凡深山老林之中,遇到跟别处长得不一样的花草时,一定要特别小心。最好先惊动一下,确定没有危险,再过去不迟。 石头落下,果然就见那草丛中有什么东西闪过。 男人连二接三又扔出几颗小石子,把一只身上有着特殊花纹,光正身就有鸡蛋大小的红蜘蛛逼得现出身形,似是被挑衅到了,张牙舞爪的非常生气。 原来是这么个玩意。 看清模样,男人反而安了心,再度扔颗小石子过去,精准的把蜘蛛打得翻了个跟头,一下掉了两三丈去,不过它又很快的吐丝勾住山藤,稳住身形,开始慢慢往上爬。 倒挺顽强的。 李雍眼中掠过一抹赞赏,利落的爬过去。扒开那株小花上头的山藤,摸着底下的土时,竟是触手温润。这才明白它为什么能在这样的寒冬里开花。 密密麻麻的山藤正好构成了一个相当于温室的空间,把这株小花的根茎护住,既替它遮风挡雨,又替它保持了良好的温度和湿度。 那毒蜘蛛守着这花,又把想来祸害它的小虫子吃了,所以让这株幸运的小花,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的在山间生长。外面虽只探出一小丛花头,但底下却有一大丛根系正在努力的往上成长。 李雍不是贪心的人。他只将正着花的那几株连着根系上的泥土一起采来,纳在怀里,然后撕下汗巾缠了手,抓着山藤便往下滑。 底下人不知。只见李雍猛地身形急坠,一下失声惊呼起来。可很快就看到他稳住身形,在崖壁上一蹬一跃,有节奏的往下跳。 众人松了老大口气,连升佩服的道,「李营长真是好身手,比我们这些本地人都厉害!」 小伍骄傲的抬起了头,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 只叶秋的眼神却越发凶狠了。 耍帅是不是?看他下来,自己怎么骂他! 可等到男人下来。还没等叶秋上前,把满肚子打好草稿的指责骂出来,兰阎罗已经闻香而动了。 「你是不是在上面掏了什么好东西?快拿出来看看。」 男人拍拍衣服。把花拿出来,只在兰阎罗眼前一晃,就递到了横眉怒目的叶秋跟前,「很香的。」 香有什么了不起?我有叫你去摘吗?睨着男人手上已经磨烂的汗巾子和渗血的手掌,叶秋没接。只斜眼运着气,准备再度启动大骂程序。可兰阎罗已经瞪着眼睛失声叫起来,「粉黛兰?哎呀我的天。真的是粉黛兰!」 看他那样两眼放光的就伸手想抢,叶秋想也不想就把花抢到了手里,「我的!」 「我知道是你的,你借我看看呗。」兰阎罗急得围着她,团团打转,「这花我还只听我师父说过,你看看那花瓣,是不是只有三瓣?要是四瓣就不是了。」 叶秋数数,得意起来,「正是三瓣。」 兰阎罗急得抓耳挠腮,转身找到李雍,「快快快,那上头的花你还没采完吧?再上去给我采两株下来,我给钱!」 「休想!」叶秋眼珠子一瞪,把他打断了。再看左右那么多人,觉得有些失言,不过依旧梗着脖子,「要去你自己去。这会子大伙儿都累了,咱们先回去。余师傅,这些山藤能用不?」 余师傅连忙点头,「能用,能用的。你们村的山藤虽粗了些,编不了精细物件,但打造大件家具却是再好不过。况且真的是很结实,咱们先把采回去的蒸煮整形,然后我们师徒试着做几样家具出来看看再说。」 仙人村听得无不喜气洋洋,这样不要钱的买卖,他们都喜欢做。 连升道,「村长,那咱们明天起就来砍藤吧。」 叶秋才想说,砍藤可以,但要注意环保,别搞毁灭性开发。 李雍却先她一步,躲开兰阎罗,出面否决了,「这些藤你们别砍了。」 为什么? 李雍道,「这些藤留着我的士兵过来,让他们练下攀爬,你们先去帮着打窑洞吧。」 这样也行。 余师傅也说,「砍得藤太多,我们师徒做不完,到时也浪费。而且你们也不大识得怎样的藤能砍,怎样的不行。不如让我们师徒先整理一下,挑出能用的,回头你们都来学着认了,往后就不会乱砍了。」 这样好。 村长招一招手,村民们都扛起挽成圈的山藤,兴高采烈的撤退了。 只有兰阎罗跟在李雍旁边,不死心的问,「那上头还有多少?守着什么毒虫?别说没有,绝对有!」 第三十九章 当知道上面守着鸡蛋大小的红蜘蛛时,兰阎罗更加跺足捶胸了,「这样的好东西,你怎么不带下来?」 叶秋瞪他一眼,「长那怪模样,肯定是有毒的,没事带下来干嘛?」 「有剧毒的东西入药就是宝啊!」 兰阎罗还想跟叶秋这儿做做思想工作,却冷不丁被堵了句,「你要那么喜欢,自己上去捉。」 村长欺负人! 兰阎罗很抑郁,那么高,他上得去也下不来啊。幽怨的再看李雍一眼,「你要不去给我捉,我回头不给你们军营配药了。」 男人才自踌躇,叶秋果然道,「好啊,再见。」 她,她她就这么对待客人? 满心愤怒的兰阎罗抖着手,指着叶秋,却在李雍考虑要不要偷偷给他摘一株时,却见这位刚撂下狠话的兰神医重又巴上了叶秋,「那不如,把你的花分我两株。要不,一株也行,价钱什么的好商量。」 这还象句话。 叶大村长给一个算你识相的眼神,豪气的一挥手,「行啊,等兰花分了株,送你一盆。」 然后斜睨着男人,意有所指的道,「等你的兵来了,叫他们小心点,那个长花的地方谁都不许去了,那是我们仙人村的宝贝。谁要是敢去,剁手!」 兰阎罗知道,这是告诉他,想偷花,是彻底没戏了。 兰花移植后,分株至少要两年。呜呜,这是要他在仙人村白干两年?这村长可真大方! 不过叶秋不认得,兰阎罗却是知道。 这株粉黛兰可是着名的妇科圣药,不用拿植株入药,光是闻着它的花香,都有调理妇人月事,安神静心,美容养颜,甚至缓解妇人更年期衰老的功效。 所以名叫粉黛兰,意思就是专为妇人而生的一株花。 尤为难得的是,若拿粉黛兰植株入药,那就是最好的催生药。几乎可以说,只要有它在,妇人哪怕遇到再凶险的难产,都不会有性命之忧了。 当世多少贵妇只要能求这样一片小小的叶子,都不惜花费千金。为这样的一盆花,就算留两年,也不算吃亏吧? 兰阎罗纠结的算了半天的账,开始讨价还价,「那给我单独修个窑洞,还要带个小院子。」 叶秋也痛快,「行啊,给钱。地方白给你住,但工钱你得出。以后你还得负责免费给仙人村的乡亲们看病,就当是房租了。」 「那药钱不能算我的吧?」 …… 看他们很快已经细化到对内看病怎么算,对外看病怎么算,能不能带几个徒弟,如何合作共赢,男人只有默默的捡起下巴。决定以后但凡涉及到讨价还价这件事,自己还是别开口了。 回了村,兰阎罗生怕叶秋养不活那宝贝兰花,巴巴儿的去挖了土,还自掏腰包找村民买了个旧瓦罐,把底敲破,给花移到罐里,再巴巴儿的送到叶秋面前。 真乖。 叶大村长今日收获山藤之余,又谈定一位村医,心情大好。捧着新收的兰花闻闻,更加的心情舒畅。 看她心情这么好,男人觉得这花倒也真算没送错。那他的事情,是不是就算揭过了? 不好意思,叶大村长恩怨分明。 收花,冷战两不误。 甚至看到花,还要想起男人的「壮举」,再给他记上一笔小黑账。 看她放下花盆出来,依旧这么不理不睬,男人忽觉颇为头疼。 难道真的还要说什么甜甜蜜蜜的小情话? 叶秋很忙。 忙着给她的宝贝兰花找个好地方摆着,省得被小猪咬了,或者被小地瓜祸害了。 又忙着听朱长富来说看好窑洞的选址,要她决定是一次打三间,还是干脆多打几排。 还要忙着调拨人手,帮余师傅蒸煮山藤,处理原材料。 李雍的目光默默在她身后追随许久,别说讲什么小情话,连寻常说话的机会都没有找到。 终于,等到要安排午饭的朱青青也过来找她时,男人默默的站到了正房门口。离得虽还有三五步远,但身上不自觉散发的气势,让各色人等都一律退散了。 只是已经进了正屋的人没感受到,又或者说,是有意无意没感受到。 朱青青当然是无意的,尝过叶秋手艺,知道她做饭好吃,但朱青青也不是个闲得住的人,只让叶秋教她怎么做,回头就自己上手,让她忙正事去。 因那些牛肉牛下水都收拾得很干净了,叶秋便让她把牛大骨用慢火炖上,告诉她过一个时辰再陆续下牛肺牛肚等等牛杂,等晚上吃前提前半个时辰再下些萝卜,就是一锅地道美味的萝卜牛杂汤了。 「那中午,没牛肉吗?」 小地瓜也没感受到什么气势的,跶跶跶的跑进来问话。不过刚问完,就把小手往外一指,毫不犹豫把人出卖了,「叔叔叫我来问的。」 叶秋一刀差点切到自己手上。而屋外的男人脸上虽是没什么表情,只不过背在身后的手,悄悄捏了捏。 看他那云淡风清的样子。叶秋眼神眯了眯,目露杀气。 只见旁边还有朱青青,错愕的站在那里。叶大村长只得暗自翻翻小白眼对儿子说,「有什么就吃什么,还真当下馆子啊?」 「那到底是有还是没有呢?」小地瓜仰着小脑袋,颇为纠结。 屋外的男人。刚捏起的拳头又松了松。 叶秋无语。 她这儿子到底是替谁养的,需要这么尽心尽力吗? 幸好朱方氏过来。里外瞅瞅,给她解了围,「地瓜你在这里捣什么乱?去,找你哥玩去。青儿呀。你过来帮我认个针。」 这都要做饭了,还认的什么针?再说这间大屋就是朱方氏日常起居之处了,做针线不在自己屋里,反跑到外面去干嘛? 不过朱青青也知道,这时候还真的就不能认这根「针」,所以忍笑随着朱方氏去了。 屋里,就只剩叶秋一个,在那里一刀一刀切着牛肉。 男人眸光闪了闪,进屋了。 在叶秋身后站着。也不吭声。 叶秋手上的刀子下得越发重了,在心里一条一条翻着男人的小黑账。 一,有伤没吭声。 二。爬墙没吭声。 三,摘花也没吭声。 唔……好吧,这个就是吭声下面也听不到。不过自作主张,就是他不对! 至于那什么冯志坚,叶秋才懒得跟那种坏脾气的丫头一般见识!她跟男人什么关系,关自己什么事? 「小心!」 大度的叶大村长咬着牙。浑然忘了自己手底下的那块肉已经切没了,眼看着就要狠狠切上她自己的手指。男人果断出手,把她的手指头给抢了回来。 「你,你放手!」叶秋脸红了,用力扯着自己的手指头,想收回来。 可男人想看看她有没有受伤,不自觉的就加了几分力。叶秋一生气,挥舞着右手的菜刀,作势就要砍上去。 可也不知男人怎么弄的,只伸出两根手指头。 真的,人家就伸出两根手指头,轻轻巧巧就把她手上的菜刀夺了去,放在案板上,还很严肃的望着她,「怎么拿着刀,还这么不小心?」 叶秋噎得呼吸都滞了滞。 忽地想起她的小黑账,理直气壮的仰着脸吵架,「你还好意思说我?你自己怎么不知道小心?明知道身上有伤,你还充的哪门子英雄好汉,爬的哪门子墙?」 第四十章 看她越说越快,越说越生气,还伸出另一手的食指戳着自己胸膛,男人有些莫名其妙,但还是很配合的往后走,「我的伤快好了,已经不太疼了。」 居然还敢顶嘴?叶秋更加生气了,「不太疼你躲什么躲?不太疼跟不疼能是一回事么?你既然这么不爱惜自己,干嘛还要跑到我这儿来养伤?成天让人伺候吃伺候喝的,你以为别人都不累的啊?还点菜,你当这是下馆子吗?」 男人不退了,因为他知道自己身后就是墙。 虽然没有回头,可他已经在这里住了这么些天,要是睁着眼睛还算计不清自己每一步的方位,那真是早不知死多少次了。 李雍不知,叶秋也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已经男人形成一个所谓壁咚的奇怪姿势。 等她噼里啪啦把一肚子怨气发泄完毕,男人开始认真解释。 「我真的不太疼,这样的伤,从前在营里早就习惯了。」 「我没有不爱惜自己,义父说过,每个人的命都只有一条,从军已是身不由己,要是再不爱惜自己,就更加没有爱惜自己了。」 「我知道你做饭很辛苦,所以我让他们都别来吃了。不过眼下家里的人也实在是有些多……要不,我回头送你两个丫头?只是养丫头很麻烦的,年纪一大就容易生事,要不换两个年岁大些的仆妇?」 最后,男人再看她一眼,略有些委屈的说,「我也没有点菜,我就是让小地瓜来问一声。」 叶秋在听到前两句的时候,那胸中的火气就已经被冻结住了。等最后看到男人颇有些可怜巴巴的意思看着她,叶秋突然有些想笑,可看着男人纠结的脸。不知怎么,就是笑不出来,反而莫名的心酸。 他从小,已经习惯了受伤,习惯到不知道痛。 他从小,是在军营里长大,没有人心疼的。否则。他过世的义父就算是再铁血的军人,又怎么会和个孩子说这种话? 心。突然的就疼了起来。 什么小黑账,什么老相好,叶秋都不想说了。 想想一个孩子,才七八岁吧。就进了军营,一呆十几年,没有爹娘的陪伴,没有兄弟姐妹的友爱,他一个人,得有多可怜? 如果跟自己一样,是没爹没娘的孩子也就罢了,可他不是。叶秋不想去追问那份原因,因为她知道真相一定会让人心头滴血。 李雍解释完了。却不知道为什么叶秋突然就哭了。 大滴大滴的眼泪从她总是神气活现的眼睛里漫出来,一滴滴的顺着她的脸庞滚下,落上她的衣襟。 男人有点慌了。还有点手足无措。一向有条不紊,严格明晰的脑子好象有些错乱了,连说话也跟小时候一样,变得结结巴巴起来。 「你……你哭什么?我没有撒谎,真……真的。你要是实在不想做,我——」 他想说他可以不吃肉的。可再看叶秋一眼,却是忽地沉默着低下头。黯然放开了拉着她的手。 所有人都说李雍是全京城女子梦中的夫君,他骄傲,他冷酷,他看不上任何一个女孩。 只有男人自己知道,他其实一点也不骄傲,一点也不冷酷,更加没有看不起任何一个女孩。 他只是清楚的知道,那些女孩子喜欢的是她们梦中的李雍,却并不是他。 因为真实的他,一点也不象她们表面看到的那么完美。他不会给人送花,不会带人游湖,更不会说什么讨女孩喜欢的小情话。 他只会打仗,只会杀人,只会算计着如何把他的士兵保存下来,赢得更多的利益。他甚至—— 还会结巴。 这是从小落下的毛病,却几乎没有人知道。 父亲不喜欢他。 这是他从小就知道的事实,但在他还很小很小的时候,也曾经渴望过得到父亲的疼爱,所以,在面对父亲时,他总会特别紧张,怕自己做错事,怕自己说错话。 可越害怕就越不知道怎么说,偶然张口,他就发现自己开始结巴了。 然后,立即遭到他那个亲堂哥的嘲笑。 然后,立即遭到父亲的冷脸。 「不会说,就不要乱说话!」 没有人知道,父亲的这样一句话,对当时还是小小孩童的李雍产生了多大的阴影和伤害。 从此,他变得更加的沉默,沉默的在心中千百遍的背诵着那些套词,就为了在正式场合,不出现任何差错。 可父亲也从没有因此而喜欢过他,只有母亲是多少有些喜欢他的。 可母亲能喜欢他的时间实在是太少了,因为她总是把更多的心思花在如何讨他父亲的欢心上。甚至因此—— 算了,那些残酷的往事,李雍不愿意去想,更不愿意去提了。 只是这一刻,看着叶秋的眼泪,他的心中更是充满从未有过的挫败。 他果然是不讨人喜欢的,对吧? 所有人在发现真实的他之后,都会离开他的,对吧? 在男人沉默着,黯然转身离开时,有一只温暖的小手,拉住了他的手。 虽然只有一根手指头,却那温暖柔软的触感却让男人浑身一震,难以置信的猛地转过头来。 这是第一次有女孩,主动牵起他的手。 当然,这还得排除掉他不愿意让那些女孩靠近的时候。 可是,这绝对是李雍生平第一次,被一个年轻女孩拉住手。所以他的眸光顿了顿,似有些不知所措,如果站到他身后,还会发现他耳根后的微红。 叶秋吸吸鼻子,自己抹了眼泪,把他拉到炕上坐下,凶巴巴的说,「我又没说不做饭,可你也不能老催啊?以后有什么事不许瞒着我了,象今天摘花那样的事就太危险了,以后不许去做了,听到没有?」 男人愣愣的看着她,越发不明白了。 她不追究之前的事了?这态度怎么象是要跟他和解?他也没说什么呀! 可叶秋又象训儿子一样,凶巴巴的吼了句,「听到就说是!」 男人想了想,认真的说,「我答应你,以后不催你做饭,太危险的事也不会去做。但有些事,如果不能说,我还是不会告诉你的。」 这家伙他就不会撒个谎吗?一定要这么老实? 叶秋气结,不愿意跟这呆子吵架,再让自己怄气。拌了作料去腌牛肉了,又高喊着,「做饭的人呢?别等我一个人弄啊!」 「来了来了!」朱方氏一直竖着耳朵听着这屋的动静呢,此时赶紧快步进来,看着明显雨过天晴的样子也不多问,只是笑道,「馒头窝头早蒸好了,热热就行。只那个窝头我拿豆芽到底没做成,水份太多了,便拿香菇干菜什么的随便剁了捏了几个,这割下来的豆芽你想法用了吧。」 这样闲话,却正好适合现在的气氛。 将姜蒜大料爆香,炒了豆芽垫底,再倒上一锅开水,把用油盐酱料腌好的牛肉一片片抖散下到锅里,大火烧开,最后烧些花椒热油一淋。 「吃饭!」 牛肉嫩滑,豆芽鲜美,可男人第一次食不知味。 不停的回想着,他刚才到底说什么了?怎么就和解了? 再一次来到仙人村的金求盗,可跟之前来征兵时大不同了。浑身上下都洋溢着一股精精神神的兴头劲儿,因还没出正月,见面就问新年好。 第四十一章 叶秋知道他是为什么来的,那日她把陶世杰赶下山后,随他去报案的小兵已经回来说了,陶世杰确实拿出一根木簪,到亭舍里报了案。但不是状告叶秋,而是想请郑亭长调解一番,让叶秋回去成亲,让儿子认祖归宗。 金求盗今日前来,就是走个过场,「不管怎么说,他家拿出了信物,我们也得做做样子,叶村长你看哪天方便,到亭舍去走一趟吧。」 没瞎眼的人都看得出来,叶秋是绝对不会再跟陶家人有任何瓜葛的。就算儿子是陶家的,可之前闹成那样,怎么也不可能和和气气坐下来当一家人了。 真搞不懂那位陶二公子,若是有心,早干嘛去了?这会子来闹,还有什么意思? 说完那场让人不太愉快的小小官司,金求盗立即换了话题,「郑亭长还让我来问一声,之前就说过要把亭舍中的库银给你做善事的,你如今有想法了没?」 哟,这事叶秋真快忘了,「那亭长有什么好建议?」 自从郑亭长闹出那样丑闻,从准亭长变成代亭长之后,反而行事作风为之大变。 为了挽回名声,让全家有脸见人,他倒是真心实意开始做好这个亭长。为百姓办好事起来。 在之前过去的那场雪灾里,他虽然没有直接参与到帮助叶秋收菘菜的行动中来,却也积极的组织差役壮丁铲雪修路。赈灾施粥,很是得了些好评。 一个人没了私心,品德总会变得高尚些。 金求盗再跟着郑亭长办起差来,就算是比从前还辛苦些,却也忙得踏实开怀。成日红光满面,浑身都觉得有使不完的力气。 郑亭长既叫金求盗来,自是有所准备。当下一一告诉她知道。 「要说本镇花钱的地方,还真不少。当年托你爹的福。给咱们修水渠的时候,也修了路,但好些路修得并不好,而且水渠用的也有好几年了。这趁着开春之前,要能疏通一下就更好了。还有今年你帮着收了那么些菘菜,替好几个村子挣到了钱,可还有其他几个村子也在打听,你今年还要收点别的么?他们好去种。」 呃……叶秋没想到,一下子竟给自己出了这么大个难题。那让她怎么选? 金求盗也不催她,「要不你先好生生想想,等过两日闲了到镇上来,再让亭长跟你好生说说。哦。对了。」 他从怀里取出一枝木簪,「这是陶家拿来的信物,是你的东西么?」 叶秋哪里认得?瞪大眼睛望着手上这枝形质古朴的木簪。看了半天只能确认一样,这木簪跟叶玄送地瓜的小木剑一样,都是桃木的。那应该……是真的吧? 旁边忽地伸出一只小手,把那根簪子抢了去。 叶秋一下皱了眉,「捣什么乱?拿回来!」 刚闯进来的小地瓜却不给她,抓着那只簪子左看右看。把自己脖子上的玉佩抓了出来,「这个。跟我上面这个是一样的。」 叶秋定睛细看,还真是。 玉佩背面刻着一只很古怪的兽头,跟簪头那里刻着的兽面纹几乎一模一样。要说区别,也只在细微之处。 跟着地瓜进来的李雍伸手接过了那支簪,只一眼就递给了叶秋,「这是你家供奉的神兽白泽,相传能预言吉凶,通鬼神。我曾在京城天师府见过,也曾听闻叶氏子弟,男子配玉,女子配木,原来无休止是这样的。」 这就是生儿当弄璋,生女当弄瓦? 叶秋忿忿的横一眼儿子脖子上价值连城的玉佩,再看一眼自己手上的破木簪,肯定了,「是我的。」 行。金求盗走了,走前就把簪子还叶秋了。只私下告诉她,下回去亭舍前悄悄带来给他,从他手上再拿出来,省得陶家的人啰嗦。 回头叶秋想想,召集开了个会。把村里的老人,还有连升等几个渐渐拔尖管事的年轻人,当然还有李雍和兰阎罗一起请了来,问他们对于八角镇发展的意见。 「修路。」 这是连升首先提到,并被所有人一致认可的事。 不说仙人村出村不方便,就是八角镇附近几个村子往来也是极不便利的。这一点,已经做过几天赶车生意的连升有着最直观和深切的体会。 「……好几回车子陷在泥地里,那真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要是有钱,先把路修了吧,干什么不好?这也是造福子孙的大事。」 但朱长富等几个老人家却觉得,修渠也是大事。哪怕修了路,但若是没有好水渠可以用,大家种的什么庄稼? 这点叶秋也想到了,「水渠里的淤泥,历来是肥田的好东西。有没有什么省钱的法子,让大家两样一起做了?」 连爷爷想了想,「不如谁家挖的泥,允他自己挑回家去?」 连升顿时摇头,「要离得近还好,要是咱们仙人村,让我去挑两担泥回来,那不疯了么?」 连爷爷眼珠一瞪就想骂这懒虫,结果进来给大家倒水的朱青青听到,倒是提了个主意,「既然如此,不如让大伙帮忙,就往周边的地里送。到时没拿泥的就给工钱,岂不是好?」 好主意。叶秋也想到了,「也不必给钱了,让收了泥的帮着没收泥的修一段路。按村统计,你出多少工,我还多少工,就算是补偿了。每一条村的路修之后还要划定范围,以后就由各村自己养护。想来大家也是愿意的。」 行,这个问题解决了。 那就剩下更加关键的一个,「村长。咱村今年是不愁了,你觉得他们种点什么好?」 如今大家的眼光都开阔了,并不会想着有什么好处都往自家扒拉。若是能带动周边一起富裕起来,说不定村长还能想个类似做酸菜的事,又给大家找条财路呢? 顶着众人的目光,叶秋颇有些心虚。 其实她的小银盒子里还有高产量的水稻种子和玉米种子,可水稻明显不适合这里的气候。种植不了。玉米还没有在这个世道上现世,她敢拿出来吗? 「要不。你们也种点药材?」半天没说话的兰阎罗此时倒是提了个新思路,「你们这地方出产的黄芪党参地黄柴胡什么的都不错,我看上回阿坚挖了的那些回来,品相都行。回头找人多种些,可比粮食值钱。」 众人才在琢磨这事的可行性,李雍却一口否定了,「再贵的药材,也不能当饭吃。」 叶秋也是这个意思。 如今乱世,有粮食在手,心里才不慌。但药材也可以种,但只能作为辅助,挑不了大梁。 男人再看她一眼。给出个建议,「不如明天下山去看看再说。」 叶秋抬头,恰好看到他瞟过来的目光。似乎。还别有含意? 那是,要约她下山去单独谈谈? 叶秋一颗小心肝正扑通扑通跳得乱,男人宣布散会,然后趁人不备,悄悄走到叶秋旁边,在她身边放下点东西。 叶秋才要低头去看。小地瓜已经扑过来,勾着她的脖子。趴她耳边嘿嘿的说,「是烤板栗。叔叔带我和小贤哥哥去林子里摘的,烤得可香啦,我们都吃过了,这是给你留的。」 叶秋捡起那几颗烤得黑乎乎,但确实裂口处都露出一抹金黄的板栗,有些不知道做何表情。 第四十二章 小地瓜怕她不高兴,还专门表示,「叔叔没有爬树,就拿爷爷给我和小贤哥哥做的弹弓,把这些板栗打下来的。」 叶秋摸摸儿子的小脑袋,也悄悄的说,「娘没生气,去跟叔叔说声谢谢。」 好的呀!小地瓜很欢快的,又跶跶跶的跑了。 男人听到回话,从来绷着的脸,越发绷得紧了。倒象是在憋着什么似的,只周边的气势明显柔和下来。 他觉得,他似乎摸着点跟女孩子,或者说,跟叶秋相处的边儿了。 而屋里的叶大村长,握着那几个明显一直揣在怀里,还带着温热的板栗,象看着几个金娃娃似的,嘴角一个劲的往上翘。 连偷吃都不忘记自己,这算不算是一起分过赃? 小心的捏开一只板栗,把金黄的栗仁塞进嘴里。嗯,果真味道不错。虽然略有些干,但越发显出板栗的粉和甜,吃得人心里都是甜丝丝,暖融融的。 叶秋突然觉得,他们这样会不会太象小孩子谈恋爱?挖一株花,送几个零食什么的,自己怎么能这样就被收买了呢? 可花是他亲手挖的呢,板栗也是他亲手烤的,不管贵重与否,这心意多难得? 叶秋越想越觉得不错,心里暗暗下定决心。明天下山,一定要多带点钱,多买些肉回来。 当然,绝对不能象上回那样,扛着牛肉就往回走。起码得找个茶楼坐下来,也喝喝茶聊聊天,谈谈人生,谈谈星星月亮什么的。 只是愿望很美好,现实很苦恼。 到了第二天,下山的队伍比叶秋想象中的还要庞大。 除了她和李雍,兰阎罗说要去考察附近的药材和药铺,朱长富要去找陈掌柜谈厨子的事情。 吕大娘则奉了鲁大太太之命,要下山去给朱青青采买些补品。朱方氏也想再去抓一窝小鸡,好养着给女儿补身子。 连升也想打听下车马行的生意能不能开张,煮藤的活计他们能帮的忙,已经帮完了。剩下的手艺活他们帮不上忙,也不好在旁边偷师。年轻人闲不住,总想找点正事做。 还有鲁季贤,说想下山去买几本书,小地瓜立即起哄的要跟着。 再加上村里还有几个想下山去走亲戚。买家用的,拉拉杂杂,竟有凑了十来人。得赶两辆车才够。 这么大的队伍,还拖着小地瓜,再想要单独行动,谈什么星星月亮那是绝无可能了。 李雍想了想,他就不去了。那些事,不如等叶秋回来,晚上再说。 只是计划赶不上变化。叶秋前脚下山,后脚就有他的亲兵从潞州赶来了。 听完回话。李雍脸色变了。 只来得及交待朱青青一句,让叶秋在他回来之前,不要贸然去跟陶家打官司,省得吃亏。就立即上马,带着人走了。 朱青青知道他要去潞州,原想托他给家里捎个信。结果看他脸色实在不好,到底没好意思开口。 只是心里暗暗发愁,这回的战事,不会又出现什么变故吧? 潞州有没有出现什么变故叶秋不知道,不过她一下山,倒是遇见薛少卿了。 「是不是我舅舅来了?」小地瓜是第一个认出他来的,那天他害得这个叔叔摔了一大跤。养了好久的伤,后来叶秋知道,可是狠狠批评过他了。所以小地瓜算是记住这个倒霉叔叔了。 白毛舅舅虽然也会时不时的小小欺负一下地瓜,不过小孩子天性纯良又健忘,却总记得,是这个舅舅,送了他最多的玩具。 唔……他的弹珠快打完了,舅舅什么时候能来补几颗? 只是薛少卿却不是跟叶玄一起来的。事实上,他对于自己来到这里。也很想不通。 明明打了胜仗,可功劳没领到,就突然接到他爹的传书,要他找几个人来跟叶村长学打鼓。 这样不务正业也就算了,然后,他堂堂一个将军,给发配到这个穷乡僻壤来当什么九品县尉,还得限期上任是怎么回事? 再怎么不甘心,薛少卿也只能交出将印滚来了。 西秦官制,县尊主管政事,县尉负责武事。因时局动动荡,每处县尊一人,县尉倒有二三人。 宁武县尊看过薛少卿带来的公函,大笔一挥,说八角镇还有个缺,就把他派来当亭长了。 嘤嘤,好不容易从天师身边离开,薛少卿还以为能大展鸿图一把,结果没想到这么快就被打回原形。 从没有品级的侍卫变成没有品级的亭长,从京城被流放到地方,这打击,是不是也太大了些? 而更大的打击是,薛少卿突然发现自己变得不正常了。 他在来八角镇赴任的路上,遇到一个奇怪的年轻人。不小心打了一架,然后又一不小心,他发现自己似乎一见钟情了。 可连姓名都没问到,那人就跑了。 所以虽来了八角镇,也没心思去上任,正躲在陈掌柜家的小客栈里醒着酒——因为昨晚喝多了——并在想象,如果上天再给他一次重来的机会,他到底要不要问下,好汉贵姓? 是,那是位好汉。 所以薛少卿觉得不对劲,他不是一向喜欢漂漂亮亮的妹子的么?怎么突然就变了?难道是他偷偷诅咒天师大人,终于得了报应? 可突然转头看到小地瓜在扯他衣裳,他倒是突然想起一事,目露惊喜。 「你也是叶家人,那帮叔叔一件事好不好?」 叶秋不知道薛少卿把她儿子拉过去要干什么,倒是听说战事已经平熄,就放心的把儿子交给他,自去忙她的事了。横竖还有鲁季贤和朱方氏她们都在呢,也出不了什么大事。 倒是陈掌柜听说她又想做生意,表示十分的有兴趣,如果要用钱的地方,算他头一个。 合作了一回,大家都很愉快,叶秋不是个不念旧的人,爽快的答应下来,就提出要见见那个姓潘的厨子。 他和裙子的亲事,朱长富已经跟连爷爷商量了,连爷爷也觉得甚是可行。虽说带着个孩子名声差了点,但有手艺的男人,到哪儿都饿不死。况且,这也实在比那些年纪过大,又有残疾的要强。 只是不巧,这位潘厨子帮着师兄去进菜了,一时没在。不过陈掌柜也夸他说手艺不错,人也勤快,叶秋便说让他回来准备两道菜,等她忙完过来试试手艺,若是可以,就带回仙人村去。 这边叶秋便去见郑亭长了,他大概也是知道自己将被取代的,很麻利的就表示要陪着叶秋到十里八乡转一转,顺便把每个村子的情况都跟她说一说。 因是正式出行,金求盗等人都要跟着,这一行人浩浩荡荡在街上穿行,动静自然不小。很快就有人看到,报到了陶家。 陶世杰尚可,可陶宗名听得有些坐不住了。 「那丫头还要做什么?她再这么做下去。咱们全家就都喝西北风了!」 这话有些夸张了,但形势确实不容乐观。 战乱渐渐平息,陶家那批陈粮看样子除非贱价销售。否则只能砸在手里。而且这半年多来,陶家的生意在一再的打击下,已经大不如从前。 年后虽陆陆续续把些铺子开了起来,但走了许多师傅和老伙计的后遗症渐渐显露,好些客人上门瞧着不对,都改换别家,就连陶家从前最红火的杂货铺。如今也是生意冷清。 第四十三章 「世杰啊,别怪祖母说的话你不爱听。你想跟那叶家那丫头复合。只怕是有些悬。要不,你还是考虑一下严家小姐吧?」 听陶老太太再度提到的这位严家小姐,陶世杰忍不住嫌恶的皱了皱眉。 严家算是如今少数跟陶宗名还保持着良好关系的世交了,两家虽不在一个镇子上。但因为生意往来的关系,倒是走动颇多,彼此也算是了解。 严家老爷倒是有儿子,可惜是庶出,他的元配只养大了一个亲闺女,故此宝贝得不得了,成天都在想着要怎么把家里的万贯家财拿去给女儿当嫁妆,一直拖到十八了还没许人。 严家太太是想招赘,只可惜。严老爷到底有些私心,不肯便宜外姓人。兼之肯做上门女婿的一般条件都不太好,严家太太也是高不成低不就的谈不拢。眼看姑娘一年年大了,这才不得不打消这念头,只盼能找个差不多的人家,尽早嫁出去就好。 可那个女孩陶世杰见过,打她生下来,就胖得跟水桶一样。小时候还能说是可爱,可长大了能说什么? 长得既不好。你好歹修修德性。可那位严小姐跟她娘一样,小小年纪就是出了名的滚刀肉,撒泼打滚那是常事。家里庶出的小兄弟,听说还被她生生弄死过一个。 这样狠心绝情的丫头,谁敢娶? 可陶家真是没办法了,陶宗名道,「我也知道说这门亲事,世杰你要受些委屈,可咱们家的生意之前赔得太多了,如今眼看好些门面都撑不下去,要是真弄到那一步,那是可让全镇子看咱们的笑话啊!」 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 生意场上就是这样,看你赚钱了,人人都争相巴结。可一旦露出点不好的苗头,人人都怕沾了你的晦气。 陶家人都已经享惯福了,谁愿意再回到从前去过紧巴巴的日子? 陶老太太也帮着劝道,「就算她再不好,到底是世交,嫁进来就是你媳妇。严老爷也说了,任咱们家管教的。你就是再不爱,回头多纳几个合心意的妾室也行,何苦非要娶那叶氏?她跟你,能一条心吗?」 陶世杰有些犹豫,眼神闪烁,「可地瓜毕竟是我的长子。」 陶老太太道,「你这孩子也太死心眼了。你不娶叶氏,不也一样可以把地瓜要回来?再说那孩子既是你的血脉,说句不怕难听的话,就算咱们不要,也是你的骨肉。日后生儿育女,那也是陶家的一条根,你又何必怕他跑了?」 陶宗名道,「我看这事就这么办吧。那叶氏都要跟你对簿公堂了,这门亲事是无论如何也结不成的。至于那孩子,咱们尽量要就是。」 他再看儿子一眼,才交了个底,「我今日已经让你哥嫂去接那严家夫人和小姐过来做客了,等人来了,你也收拾得精神些,咱们看着差不多,就把事情定下吧。」 陶世杰一哽,似是有话想讲,可到底还是没说出口。 潞州。 比起仙人镇的安逸,这里就显得萧索多了。 刚刚经历了一场大战的外城墙上,还留有刀剑硝烟和鲜血流下的痕迹。虽然已经打扫过战场,可天空中还有秃鹰在盘旋,就希望着能不经意再发现一块腐肉。 一个汉子提着根碗口粗的大棍,带着一队二十多人的壮丁走了出来。 这汉子虽然没有穿军装,也没有穿盔甲,只穿着一身最普通的平民装束,但却是无形之中,就带着一股军人的剽悍,让那些远远年长于他的叔伯兄弟们老实的跟在他身后,没有任何异议。 一路走。只听他在说,「兄弟们都加把劲,别以为仗打完了就能消停了。东齐是退了兵。可谁知他娘的会不会再有别人打过来?把老窝修扎实些,总不会错的。咱们趁着这会子有空,赶紧把这些城墙修好,回头自己也安心,你们说是不是?」 「那是。」人群中有人附合,「董头儿你怎么说,我们就怎么做。」 「好!」那汉子伸手一指墙上大大的炭黑标记道。「凡象这样写着丁六的,就是咱们这队的任务了。那些毁得太破烂的就不要了。咱们把材料省下来,把这些修好。现在一段一段的来,先把那段拆了,补这一段。」 听他的号令。二十几人利索的开始干活了。有个平素关系比较好的,凑近那汉子多说了两句,「青松,你这回可是要升官了吧?怎么着也得混个队长干干?」 如果这个时候,让叶秋,甚至叫董大伯过来,肯定都认不出来自己的亲儿子了。 董青松的样貌没变,但整个人的精气神已经完全为之改变,不似从前的乡间青年。倒是跟清水营的老兵痞子们有几分相似。 听了这话,也只是嗤笑一声,「什么官不官儿呀?老子还没入伍呢。行了。少废话,干活吧。」 那人去干活了,董青松从怀里掏出一张粗糙的草纸,这上面只用笔画着些简陋的城墙和些奇怪的线条和符号。别人看不懂,但受过专业培训的人知道,这是不同的符号是标明哪些是要做实心墙。哪些是空心墙,哪里地方有陷阱。哪里地方可以埋伏。 这不是别人教的,是庄林把组合的种类告诉这些督工的小队长之后,由他们自己设计,自己来带人完成的。 等到这些图纸上交,那么除了最后的少数决策者,根本没人知道整个潞州城外到底是怎样的情况。 正琢磨着还能添些什么新玩意儿,忽地远远就听到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战场上厮杀出来的警觉,让董青松立即戒备起来,直到看到那一骑熟悉的白马,他才放松下来,隐隐带了三分喜气。 他知道,马背上的人去他的家乡了。这会子回来,就算知道战火根本没烧到家乡去,但他还是想听到有人亲口带来家乡平安的消息。 所以,在那匹白马跟道电光似的冲到前面时,他大喊了一声,「李营长!」 吁!李雍勒马,停了下来, 再看他一眼,目光诧异,「董青松?」 随即看着他脸上隐藏不住的情绪,他又明白了过来。在出征将士的脸上,这种表情并不少见,所以男人直接告诉他,「仙人村很好,你家里人也很好。之前他们卖了酸菜很是赚了一笔钱,家家都分了不少。如今又想拿山藤做家具,忙得很。」 董青松这回是由衷的笑了,这样松懈下来的样子,才有些象从前仙人村的那个朴实青年。不过很快,他就收了笑容,正色施了一礼,「李营长您快去忙吧,有空再跟我说说村里的事。」 他知道他要忙什么,那才是大事。 好。男人确实没有时间久留,打马进了潞州城,然后一路直奔潞州府衙。 颜修之正在跟手下官吏们商量恢复生产及重建之事,看他风尘仆仆一路赶来,一副了然的表情,把要紧的话交待完,便让大家各自去忙,然后只望着李雍说了三个字,「跟我来。」 随他一路进到府衙一处特殊的小院,这里的一排房子竟然全是用厚厚的青石砌成,锁着重重铁门,就连又高又小的窗子上也全装了铁栅栏,足见是囚禁人或重要物件之处。 吩咐人开了门,里面存的是潞州官府的库银,五十两一锭的标准制式,打着官印。崦在库房的一角,还有个短炕,把炕头的木箱移开,就露出楼梯。 第四十四章 从差役手上接了灯提着,一路向下。 幽深漆黑的地牢里,赫然还有一个纯铁打造的牢笼。牢笼里关着两个人,一个是颜修之是亲孙子,颜平楚。 只不过现在的颜小胖可没有之前的珠圆玉润,反而瘦得脱了相。似是受了伤,依然陷在昏迷中。 而另一个盘腿坐在隔壁床上的,却是秦彦。 「我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颜修之说完,把手上的油灯挂在墙上,对着李雍拱了拱手,就先上去了。 李雍在他身后还礼,「大恩不言谢。」 五个字,表示这份情,他记下了。却只听见,颜修之的微微叹息。 听着楼梯门关上的声音,李雍才再度看着秦彦,「怎么回事?」 秦彦轻笑,把凌乱披散于面前的乱发拨开,还尽力做出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你不是都听说了吗?」 「我要听你说。」李雍的声音淡淡的,却听得人心头一暖。 秦彦垂眸,掩去了眼中因为温暖而浮现出那份伤,默了片刻才道,「别傻了,这回你可再没有法子把我藏起来了。」 「那也许会有别的法子,我只要听到真相。」 男人依旧是那副淡漠的样子,但秦彦却是又抬眼笑了。 「人人都道阿雍性子冷僻孤傲,独来独往,可只有我知道,阿雍的心地再好不过。否则——」 「否则的话不要说了,我说了,我只想听到真相。」李雍面无表情的打断了他,但墨黑的眉头已经轻蹙起来。形势已经很危急了,他没有时间听他废话。 可他面上虽凶,但秦彦却是知道,这个小堂弟是真的待他好,并想帮他。 否则当年不会冒那样大的风险,在人人都避之不及的时候。救他离开险境,把他藏在乱葬岗里,才躲过了先皇的追杀。 那时候的李雍才多大? 可他就是没有丝毫的犹豫。就把他给救了。 而起因,不过是因为他的母妃一次无意中在宫宴上发现李雍生着病,命人给他煮了一碗姜汤,照顾过他一回。 可思忖再三,秦彦还是说了,「那日你们走后,很快东齐兵临城下。侯亮派出几路兵马抵挡,尽数落败。最后无法,他只得把潞州城托付给你留下的人,然后亲自迎敌。只是走了不到数日,粮草却被东齐烧了干净。而彼时。潞州城已经被人攻至城下,而我,就主动请命,带了三百修渠的壮丁,还有小颜一起去送粮……」 只是接下来,秦彦没有想到,自己遭遇到一生中最可怕的背叛。 不是来自于他带去的壮丁,而是来自于接收他粮食,最该对他感恩戴德的人。 当秦彦他们历经千辛万苦。穿越重重险阻,卧雪爬冰的把粮食送到,侯亮当面狠狠的表扬了他们一番。却在收到粮食之后,假装说要派人护送他们离开,还赠送了他们军装武器,却是故意令细作把消息暗中泄露出去,说是要派主力突围,就拿他们这三百壮丁当成诱饵。要将东齐七皇子引进埋伏圈。 当秦彦发现事情不对时,已经身陷绝境了。孤立无援的被困在一片烂泥滩里。而发现上当受骗的东齐士兵,对他们展开疯狂的杀戮。 那几天,究竟是怎么坚持下来的,秦彦自己也说不清楚了。 他只望着病床上昏迷不醒的颜平楚,轻轻的道,「你相信吗?我们到最后,饿得连泥抓起来都往嘴里填……所有的粮食都留给侯亮了,我们为了替他们省一点,连回来的口粮每人都只带了两个大饼……说好了,等到了市镇,我就要请大家吃饭的,当裤子也要请……可真到了那一天,一共三百二十四人里,连我和小颜在内,就只剩下十三个人了……」 他用力抹了一把脸,咽下喉头的哽咽,声音复又变得凌厉起来,「要不是薛少卿来得及时,又出奇兵破了东齐的阵,就凭他侯亮能立功?他那功劳,全是用人骨堆上去的!」 「可他利用他自己的兵也就算了,他凭什么利用普通老百姓?这些人不是军人,人家好心好意的来给他送粮食,他凭什么?」 「他这是屠杀!他这根屠杀平民又有什么两样?」 说到激愤处,他猛地扶着牢笼的栏杆,咬牙一下站了起来。 只一眼,男人就看出他的腿上带伤,还伤得不轻。 「看!」直起身,可秦彦要让李雍看的不是他身上的伤,而是豁地一声,将身上的袍子撕开,露出里面用血写就,密密麻麻的名字。 「好好看看!这三百二十一个名字,全都是他侯亮功劳簿下的冤魂!」 男人眸光沉了沉,却什么都没说,静静的任他大吼大叫,把情绪发泄出来。 急促喘息了好一时,秦彦才能接着说下去,「等我们回到潞州,战事平息,那侯的居然还有脸说我通敌!要不,为什么死了三百二十一人,我却没死?」 「是啊,我是没死。」秦彦突然笑得有些古怪,「所以,我捅了他一刀。小颜是被我牵连了,也是颜大人想保我的性命,才把他跟我关在了一起。」 在短暂的沉默之后,他再看着李雍一眼,冰冷的问,「他死了吗?」 李雍知道他问的是谁,不假思索的说,「死了。」 秦彦似是松了口气,忽地哈哈放声大笑起来,「死的好,死的痛快!我就算死了,也有脸面去见那三百个枉死的兄弟了。」 李雍却忽地扔了把匕首进来,「那要不要我成全你?」 秦彦嘴唇猛地紧抿,看着叮当掉落在身前的匕首,突然大声道,「我死了虽有脸见那些死去的兄弟,可想想是为了侯亮那个王八蛋死的,我又心有不服!可要让你来救我,我又怕——」 李雍什么话也没说,对他伸出两根手指头。然后,转身走了。 「阿雍,站住!」秦彦猛地扑上去,抓着牢笼大吼。「别再为了我干傻事,你替我照顾好吉祥,给他好好娶个老婆安个家就行了。」 李雍半踩着楼梯口。头也不回的说,「你自己的人,自己照顾。」 他蹬蹬蹬的上楼走了。 秦彦脸上一热,不知道什么时候,竟是流下了热泪。 兄弟!这就是他的兄弟。无论遇到什么事,都愿意救他一命。 而他,又怎么愿意为了侯亮那种人去死? 父王母妃临终前。唯一的心愿就是他能好好的活着,生儿育女。一生顺遂。所以,他们把唯一的生机给了自己。 而如意,从小和吉祥一起,伴他长大的如意姐姐。明明是个女孩子。却那么勇敢,为了给他拼一线生机,换上他的衣服,引开了追兵。 最后,被活活的万箭攒心。 那些天杀的追兵为了验明她的身份,还扒光了她的衣服,看不是正主,把她拖到乱葬岗,让野狗分食取乐。 最后他能拣回来的。只有几枝带着皮肉的箭矢。 他们都那么拼命,那么努力的想让他活下去,他怎么能轻言生死? 侯亮不是想知道他在那片烂泥滩里怎么活下来的吗?秦彦没说。但却永远也忘不了,那些乡亲们拼死保护他的话。 他们说,「……我们只是贱命一条,就算死了,除了家里人,也没人给咱们讨个公道。大人你不一样。你是贵人,你活下去。就能把我们的冤屈说出来,替我们讨个公道。」 第四十五章 秦彦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替他们讨还公道,但他替他们手刃仇人了。那他们的在天之灵,也该能安息了吧? 出了府衙的地牢,李雍没有半刻停留,立即直奔潞州忠武军营。 如今的潞州军营,可是大不如从前,满目皆是伤兵败将,一派凄惶景象。 李雍长驱直入,来到将军营帐前,帐前把守的小兵赶紧上前招呼,「李营长,你是来探视我们侯将军的吗?」 男人冷冷的丢一个眼神,身后亲兵立即把这多嘴的小兵控制住了。 李雍自掀了帐帘,进到帐中,就见侯亮正在两个美貌侍女的服侍下喝药。 见他进来,也只是眼皮子略抬了抬,先把药喝了,才道,「李营长,久违了。」 李雍左右扫扫,冷着脸道,「出去。」 有些事,他不想牵连无辜。 可侯亮却是脸色一变,直觉危险的他,反而拽紧侍女的衣袖,「不许走!李营长,你到底想干什么?」 李雍眼睛闭了闭,此事不宜再拖,只有速战速决。否则等到京城来人,告上秦彦一状,牵连的人只会更多。侯亮虽不足惧,可他背后总也有些人想浑水摸鱼,要是事情闹大,总是不好收拾。 所以他很快拔出佩刀,一字一句的道,「侯将军伤重过世,我来,恰好见到你最后一面。」 「你胡说!来——」侯亮大惊,可才想开口叫人,冷不丁,被身边的侍女拿给他擦嘴的帕子死死捂住了口鼻。 在男人诧异的眼神里,那美貌侍女压低了声音,「这等事,何须脏了大人的手?只求大人放我们姐妹一条生路。青翠!」 得她一叫,旁边那吓一跳的侍女也迅速过来帮忙。 因侯亮重伤,竟是被两个柔弱侍女制住,一时挣脱不得,只憋得脸通红。而忽觉身下一动,有只温软小手竟是钻进被中,捉住他胯下要害,撩拨起来。 饶是侯亮风流无数,可也吓坏了。 大夫专门交待过,他重伤未愈,受不得刺激,尤其服了药之后,绝对禁止房事。否则一定会刺激得伤口崩裂,神仙也救不得。 可侯亮又怎么肯死?危机关头,他反倒爆发出了一把子力气,把堵着他嘴的侍女推开,又急又快的道,「李雍!你难道不想知道,那一年,你是怎么差一点就死了?这些年,又是什么人在追杀你的么?」 侯亮说出这样隐秘的一句,两个侍女都呆了一呆。 她们为了杀他已经赌上了性命,如果侯亮手上真的握有什么了不得的证据,李雍放过他的话,那她们俩,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可是很快,就听到那个年轻的男人沉声说,「快!」 两个侍女反应过来,重又堵上了侯亮的嘴。这回,她们加了些宫中惯用的技巧,勒得侯亮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侯亮从来都没搞懂过李雍,这么大的事情,他怎么就一点不好奇? 可要是清水营的老牛或是老陈在此,就会劝他赶紧自己抹脖子。如果李雍是一个容易被威胁的人,那他绝对坐不到今天的位置。 秘密可以慢慢查,仇人可以慢慢找。但要是为此放过侯亮的性命,说真的,李雍自己都觉得对不起那死去的三百一十一位无辜百姓。 或者,只要是一个真正的军人,都无法容忍这种事。 战场上杀敌,尽可以阴谋诡计,残忍冷酷。可利用无辜百姓做这种事,这样的人别说不配做军人,他甚至已经不配为人。 没有办法谈判,侯亮只有拼命忍住身下的冲动。可那个侍女已经把两只手都伸进了被里,她们早已被侯亮调教得极富技巧,三两下就弄得他一柱擎天,侯亮恨得牙都快要咬碎了,偏偏性素风流,欲罢不能。 不多时他只觉得身下一湿。已是精关失守。随即身上的伤口也悄然崩开,血流成河,眼看着出气多。入气少,就要活不成了。 「大人,您先走,我们来善后。」 李雍再看这两个侍女一眼,「名字。」 「青翠、青荷。」 男人微一点头,转身离开。能省点麻烦的时候,他为什么要找事? 不多时。就有一美貌侍女披散着头发,衣鬓松散。裙子上还沾着些可疑的白浊,跑出帐外,「不好啦,不好啦!快叫大夫来。叫大夫来!」 再等大夫赶来,侯亮已经气绝身亡,只是死前双眼睁得大大的,犹不肯闭上。 不多时,侯亮已死的消息在潞州城传开。 人人疑心李雍,但据两个侍女说,李营长只是来看望侯大将军。将军是不肯听大夫的劝,一定要跟她们姐妹俩胡闹,结果这才枉死。 而这一死因。也得到军中数位大夫的证实。 然后,在李雍送上京城的奏折中,说侯亮死前良心发现。向他忏悔,承认确实是自己冤枉了秦彦,也承认是他的计策,才造成无辜百姓的伤亡。所以肯请朝廷,能以阵亡将士的待遇,对待那为国捐躯的三百一十一位无辜百姓。 至于秦彦杀侯亮一案。还需要审吗? 秦彦因为一时气愤,向上官动了手。自觉无颜再做西秦子民,决定自我放逐了。 而李雍为了替陛下分忧,主动接手了潞州军营这个烂摊子。迅速把现有的人和编制打散,重新整队,开始操练。 至于接任潞州军营的将军人选,他觉得陛下不必着急,可以慢慢考虑。他可以暂代一段时间,先替这些被打散了信心的士兵们拢一拢军心。 西秦京城。 「混帐!」齐王府里,秦商一把将邸报扔到地上,踩上两脚还不解恨,「他要暂代,这还有还来的时候吗?等他把人心拢住了,谁去接手都是个傀儡!这样愚蠢的招数,怎么朝堂上那些人硬是看不明白?」 手下的谋士道,「不是看不明白,而是谁都不愿意说破。这件事可是薛适薛大人领着头同意的,您也知道,薛大人可是最善于体察上意的。或许,皇上确实没想好,要把潞州交给谁。您倒不如趁这机会,把自己的世子之位要到手。到时,雍二公子进了府,那他现在有的,岂不全是您的?」 秦商听得点了点头,犹豫一下又问,「眼下皇上赐婚的旨意已下,你说,我要不要去讨个差使,去潞州做个赐婚使?」 谋士笑道,「大公子可是怕去了,要给二公子啰嗦?其实大可不必担心。这消息只怕不用您到潞州,二公子便会知道,无论是谁当这个差使,估计他都没有好脸色。但您若去了,一来是全是皇上的面子,二来也全了你们兄弟的情义。他若是越不待见你,越显得他小鸡肚肠,不能容人。回头大公子再说起世子之位的事来,想必王爷是更要站在你这边的。」 秦商深觉有理,「行,那我这就去!」 潞州。 被「自我放逐」的秦彦一袭旧衣,在清晨的寒风中从潞州府衙步行出了城,城门那儿,早有人赶着匹瘦马拉着的小破车在等候。 远远见到来人,戴着斗笠的车夫就从车上跳下,摆起一张苦瓜脸。 可等秦彦一瘸一拐的跑上前,伸手抱住了他,车夫的脸苦得更加厉害,还嫌恶的推推搡搡,掩去眼角的波光,「爷不要名声,小的可还是要娶老婆的。这青天白日,两个大男人拉拉扯扯,岂不坏了小的名声?」 第四十六章 秦彦湿着眼眶松了手,玩笑般捶他一拳,却在见到吉祥痛得扭曲了脸时,明白他为什么不让自己抱了。 「伤了肋骨?还没好?」 吉祥望他那仍瘸着的腿,嘟囔,「您就是要走,就不能等伤养好了再走?这冰头雪地的,外头哪里有自家的狗窝安逸?」 秦彦哈哈笑着,钻到车里,「你这不把狗窝拖来了么?哟,不错啊,还有火炉?还有吃的。你小子,够意思。行了,把斗笠摘下来给我,你去仙人村吧。」 什。什么?吉祥猛地抬头,「爷你说什么?」 看他那陡然凌厉起来的眼神,秦彦一噎。把话生生咽了回来,「没什么。」 吉祥红着眼,骂道,「你以为别人都有多稀罕你!要不是我答应了王爷王妃要看着你,我才不跟着你四处受气!等你寻个正经女人生了儿子,看我还留不留。哼,到时也不用你赶。我抱着你儿子就回老家去。管你要去天边摘月亮呢,我也不管了!」 秦彦忽地道。「若我先有女儿怎么办?就叫如意好不好?」 没想到吉祥瞬间暴怒起来,「滚!如意是我女儿的名字,哪有主子跟奴才抢东西的?」 「好好好,我不跟你抢。顶多我生两个女儿。一个叫阿如,一个叫阿意。」 「您就没点新意么?」 吉祥嘟囔着,戴好他的斗笠,爬上车,赶着那匹瘦马就走,一路还嘟囔着,「好好的一个家,说没就又没了。那房子我留给叶村长了,说好了让人交给她替咱们看着。万一在外头混不下去,回来还能有个住处。」 秦彦很疑惑,「可那房子。不是租的吗?」 吉祥又跟被踩了尾巴的猫似的炸了毛,「可那租约不是没到期吗?眼下村长有钱,说不定就帮咱们买下来了,那一屋子家具我还留给她了。回头咱们回来住,她总不好意思赶我们走不是?」 咳咳,「就咱们那一屋子家具。估计人家还真好意思。」 …… 主仆二人吵吵闹闹的,一路离开。可等到离城门远了些。渐上荒郊,秦彦蓦然看到,在一片山石旁,还有三个壮汉,在等着他。 喉头蓦地一紧,心中也不知翻涌的是惊喜还是酸楚。这三个汉子,不正是在烂泥滩里,曾与他们生死与共的那几个? 李雍背着手出来,脸上依旧淡淡的,「我把他们交给你了。」 「不行!」秦彦眼中有泪光在翻涌,「我现在什么都没有,怎么能让他们跟着我?」 「秦大人,我们愿意!」为首的那一个,赫然却是董青松。 他大步走到秦彦跟前,「这样的乱世,就是坐在家中,也保不定有天降灾祸,倒不如出去闯荡一番,做几件轰轰烈烈的大事,才不枉费托身这男儿身一场。」 「对,秦大人,你要是不收,就是看不起我们!」 秦彦胸口堵得难受,似有千言万语,却又无法言说。 董青松还提了个布包出来,「这是颜小公子给的五十两银子,说是资助咱们起事用的。他说自己伤着,不能亲来,但如若有朝一日,还希望能够并肩杀敌。秦大人,你放心吧,我们三个皆是家中有兄弟的。不是独子,又没有家室,如若能建功立业,那才是给家里长志气了。」 「对,收下我们吧!」 李雍说,「东齐北边的那片草原,眼下是我的地盘。不过到今年入冬之前,我都没有时间过去收拾。你如果有本事,就尽管带人去,能打下多少地盘,收伏多少人马全算你的。」 秦彦眼眶一热,忽地胸中豪气万千,伸手抓过那个银包,大声道,「好!不过,我也不会一直占着你的地盘,等你来时,我自然会有自己的老窝。」 李雍递了一张银票过去,面无表情的说,「这算是村长的预付款,去你的地盘替她看看有什么能做的买卖,赚了钱要还给她的。」 秦彦哈哈大笑,收了银票喊一声,「兄弟们,走了!」 五个人,就这么随着瘦马破车而去。 只是走前,董青松跟李雍认真说,「回去告诉我爹,我不是去送死的,我是真想干一番事业。村里有村长,还有连升他们,已经足够了。再告诉连升,可得好好努力,日后别输给我。」 寒风萧萧,天地苍茫。 但那五个热血澎湃的背影,让这个萧瑟的天地,变得分外鲜明。 秦彦离开潞州的时候,也有两个小侍女悄然走出了潞州军营。 包袱里放着她们各自的随身细软,另还各有一包二十两银子,以及崭新的身份文契。 银子不算多,但已经是意外之喜。但那身契文书,就好比圣旨一般了。证明她们是良民,并能堂堂正正的在西秦重新开始新生活。 青翠还有些不敢置信,但声音里已有掩不住的欣喜,「姐姐,那李将军真的是守信之人,他真的肯放了我们!」 青荷也淡淡笑了,「现在,你终于可以得偿所愿,堂堂正正嫁人生子了。虽回不得南楚,但这潞州城其实也不错。你有这些银子,寻个媒婆让找个好夫婿也不是难事。」 青翠听她这话却话,「那你呢?莫非你还想等着蒙大哥?」 青荷目光中有些黯然,却也有着坚持,「好歹我们好过一场,从前是没法子,如今我既得脱身,总得等他几年,才不枉他从前对我的那一片心。也看看老天,能不能照应着我们这些可怜人,最后给咱们一个结果。」 青翠默然点了点头,却又忽地冷笑,「那我倒想看看,那冯辰香会有个什么结果!咱们那样替她卖命,结果却落到这样下场。要不是运气好,遇到李营长仁义,还不知要怎么被那老东西糟践死。她若一辈子得享富贵,我可真要骂死这不开眼的老天爷!」 青荷轻嘘一声。「慎言!咱们往后虽离了这是非地,有些话还是不要乱说。不过听说她好象又去了西秦京城,是不是还想着跟李营长结亲?」 「呸!李营长这样好人。要娶了她,那才是倒了八辈子霉。等找到落脚的地方,我第一就去给菩萨上个香,非搅黄她的好事不可!」 这事青荷倒是跟她有志同心。 她与蒙旷本是青梅竹马,打小一同在皇宫为奴为婢时结下的患难情谊,本说好了一个非卿不娶,一个非卿不嫁。 冯辰香早已忘了。在她十四岁时,为讨父皇欢心。是青荷不眠不休的熬了三个月,替她绣了幅百寿衣敬献给南楚陛下。当时冯辰香脸上添了光彩,曾亲口答应过青荷,会允她自择夫婿。结果来了西秦,却是一朝翻脸,生生的棒打鸳鸯。 这份痛苦,是高高在上惯了的冯辰青无法理解的。 在她眼中,青荷这样的奴仆,就跟蝼蚁也差不了多少。却不知仇恨的种子一经埋下,日后会给她带来怎样的反噬。 青荷青翠二人且说且商量着,渐渐走进潞州城,融进普通百姓的生活之中。 半年之后。青翠果然嫁给了城郊一个贫苦的菜农。男人老实本分,不怎么会哄人,却勤劳朴实。又极疼媳妇。 而青荷因有着一手刺绣的好手艺,便在城里的绣坊做起了绣娘。姐妹俩的日子虽都不富裕,却也能吃上一口安稳饭了。 离着潞州八百里外的老君山,上清宫。 第四十七章 有个小道士被关在八卦阵中,正急得上蹿下跳,「你们老关着我干嘛?要关。也得把那叶村长和她儿子带来,再一起关哪。」 守门的小道士全是跟他年纪相仿。却足足矮了两辈的师侄孙们,听他着恼也只嘻嘻笑,「冲数师叔祖,您若是有法力,破了这阵就是,何苦为难我们?」 「可要我能破阵,还叫你们干嘛?一群没良心的东西!骗吃骗喝,干了坏事要人顶缸的时候就想到我了。如今我落了难,却个个袖手旁观,二回看我还管不管你们!」 冲数正气急败坏的数落着,忽见一派仙风道骨的大师侄来了。几下子摘了灵符,解开法阵,「小师叔,师父命你下山。往后随你心意行事就好。」 「为何?他干嘛突然这么好心?师兄是不是又看出点什么来了?」 连珠炮般的发问,却只得到一个回答——摇头,摇头,再摇头。 冲数泄气,知道知道,天机不可泄露嘛。 不过眼珠一转,冲数小师叔祖就没影了。 一众师侄师徒孙们,假装看不见。 没法子,小师叔祖斗不过祖师爷爷,斗他们还是没问题的。谁敢惹这个小魔星? 上清宫后,桃花林里的桃花亭内。 有个须发皆白的老道士坐在命盘之前,反复演算,却反复摇头。这位,便是上清宫主,冲虚道长。 他已经窥探出,贪狼星已经遥遥升起。再加上之前那颗主杀伐的破军星,七杀、破军、贪狼三星已现其二,如若再得一七杀,天下必将动荡,江山必定易主。 这对百姓来说,是苦,却也是福。 若是能有真龙出世,一统江山,结束这连年征战的局面,百姓们便能有好日子过了。 可这,明明不该是如今出现的变数。 但不管他反复推演,但这变数是否成真,仍是一团迷雾。 还有在西秦的那颗灾星,原本早该殒落,可身边有福星相伴,仍是半明不灭,摇摇欲坠的挂在那里。 那这天下,到底会是怎样的格局? 「出来罢。」 冲虚头也不抬的一声轻喝,冲数顿时从高高的亭上倒吊下来,跟只白色小蜘蛛似的,呲牙裂嘴的冲他笑,「大师兄,嘿嘿,你可是看出什么了?多少告诉师弟一声,万一我这下山,遇到危险,不也好避开嘛。」 冲虚望着他,宠溺又无奈的拈着长长的白眉训斥道,「你道行不够,便是知道也是添乱。去吧,等你回来,我便将这上清宫的衣钵传承于你。」 冲数一愣,「师父说过。我要经一大劫,才能得这上清宫的衣钵,莫非——」 冲虚一笑。动作极快的在周身扔下几道灵符,然后整个人就在冲数眼前渐渐淡去了身影,连声音也变得虚幻起来。 「去吧。人力有穷尽,而天数难测,好自为之。」 话音仍在袅袅,却已是人去楼空。 冲数忿然,「老是这样。说话讲一半。哼,有什么了不起。总有一天,我会比你更厉害!」 小道士翻身上梁,远去了。 桃花烂漫的亭中,不知何时。已经离开的冲虚再度出现。只是望着小师弟的背影,摇头叹息。 这一大劫,真希望他能闯过去。 八角镇。 那日叶秋跟着郑亭长跑了大半天,也只走了一个村庄。 倒不是路程太远,而是听说她来了,哪个村的乡亲不上赶着想多留她一会儿? 十里八乡都是亲戚,仙人村今年赚了钱,人人家里日子过得红火,过年走亲访友之间。早把消息都传开了。 都道叶家小娘子是个能干会赚钱的,这才出来当了几天村长?发的钱比一辈子挣的都多。 况且郑亭长也说了,专程请叶村长来。就是要带她看看各村的情形,有没有什么能拉拔大家一把的。这样的大佛要是再不招呼好了,那不是自个儿把财神奶奶往外推么? 所以叶秋每到一处,都得到了最热情最隆重的招呼,乡亲们朴实,为了多留她一会儿。那简直是把压箱底的好东西全拿出来了。 甚至为了让她肯留下住一晚,连人家接媳妇准备的新房新铺盖都让出来给她睡了。这让叶秋能怎么办? 只好留了下来,细细的把人家村子看了个底朝天。 也幸好兰阎罗之前非跟了来,就算叶秋一时看不出所以然,但兰阎罗多少能看出几味药材,倒是让那些乡亲们欣喜不已,总觉得自己的穷村子也不是那么没出息的。 可要一时就做出决定,那实在是太难为叶秋了。 乡亲们也明白这个道理,依依不舍的把她送走,千叮咛万嘱咐,求她好生替自家村子筹谋筹谋。 回头瞧着堆得满车的礼物,叶大村长只觉牙疼。 东西虽称不上值钱,可她知道这份心意的贵重。所以就算生性惫懒,并不爱管闲事,却也得把这村子的事情放在了心上。 而走了一家,就不能不去第二家。 早在她去第一家时,隔壁村子就眼巴巴的盼着了。甚至还心急的打发了人接,说是已经杀鸡打酒的备着了。 叶秋只得拜托金求盗,去把朱长富还有连升找来,紧接着又去了第二家村。 她又不是神仙,又不懂农活,总得找几个脑子活又有经验的出出主意,否则回头怎么弄? 听说叶大村长这么忙,村长她儿是最高兴的。 原因无他,没人管了。 跟鲁季贤两个,成天在镇子上东游西荡,乐得象两只小老鼠。反正有薛少卿这只大肥羊在,买个什么小玩意儿,也不怕没人掏钱。 朱方氏本是拉了脸,要带这两个小坏蛋回村子里去的。 可吕大娘心疼自家少爷,劝她说,「从前在家,便是那潞州城,我们少爷也逛得不爱逛了。可怜如今出来这么久,竟是连这么个乡下小镇都觉得好玩。老太太您好歹就在客栈住几日,陪他们散荡散荡吧,回去山上,自有我跟二位太太交待。」 听她这么一说,朱方氏又心软了。 想想小地瓜也是,长年憋在那大山里头,便是住几日,等等叶秋,又有何妨?于是便带着两个孩子留了下来。 只盯着两个小的,不许太过份。农人朴实,不管薛少卿有钱没钱,占人便宜可不是好习惯,偶尔玩笑一下可以,老这么闹却是不行的。 不过小镇子哪有什么花钱的地方?地瓜和鲁季贤本性又不坏,只拿上二十文钱,就够这小哥俩满城晃荡一天的了。 薛少卿其实是不在乎的,只要小地瓜一天肯跟他说句好话,他哪怕给上二十两银子又如何? 要知道,若是在京城里想请叶大天师说句话,没捧着一千两银子,都没人好意思开那个口。 相比之下,还是地瓜小天师的价钱可爱多了。 只是薛少卿有心想跟小地瓜多亲近亲近,奈何公务烦人。 他迟迟躲着不想上任,可县尊大人却有事寻他过去相商。 郑亭长下了乡,薛少卿再想躲懒也躲不成了,只得勉强打点起精神前去赴任。 偏他一走,出事了。 其实这也是早有预谋。 小地瓜跟鲁季贤两个见天在八角镇上晃悠,这镇上大半又是陶家的铺子,谁看不见?若说之前走的都是些还有些心气,不愿跟陶家同流合污,明白事理的人。如今留下的,就大半是眼皮子浅,得过且过,或是跟陶家签了长契的人了。 第四十八章 陶世杰早就半公开的表示过,小地瓜是他儿子。而且陶家想把孩子接回去,却被叶秋屡次驳回,甚至闹到亭舍的事也不是什么隐秘。 如今既然看到小主子落了单,那通知大主子一声,是不是也是很应该的事呢?万一得个打赏什么的,岂不更妙? 于是很快,陶家就得到这一消息了。 再派人出去细细一打听,知道叶秋正随郑亭长在乡下跟那帮子穷泥巴腿子忙活着,陶宗名眼珠一转,顿时就生出个坏主意来了。 也不跟人商量,陶宗名径直就命人带了一乘小轿,把小地瓜从街上给抱了回来。 然后打发人提着厚礼,客客气气的送鲁季贤回了客栈,并跟朱方氏道,「我们家老太太也是想重孙子了,便接小少爷回去住几日。回头若是想看,到府里来就是。」 朱方氏一听这话,唬得差点魂飞魄散。 因她年纪大了,成日陪两个孩子逛街,实在是累得受不了。便让鲁家丫鬟跟着二人,没想到却给陶家趁机干成这事。要是地瓜回头要不回来了,她怎么跟叶秋交待? 鲁季贤也哭,自觉没当好哥哥,让人把地瓜弟弟抢走了。可他也是个小孩子,还没冲上去,人家就抱着地瓜跑了,他也只能哭着回来找大人。 朱方氏慌得一时没了主意,赶紧去找陈掌柜商量。 可陶家人客客气气告知是自己把孩子带走的,又极有礼貌送来礼物,倒也拿不到错处。若是公然上门讨要孩子,他们都失了这份底气。 想想陈掌柜便先劝住了朱方氏,然后赶紧打发了人去通知叶秋。 叶秋这一听说,可不得了了。天大的事都得放下,赶紧回去找儿子。 郑亭长倒是好心,「那叶村长不如干脆随我回去,把和陶家的案子了了吧,省得日夜悬心。」 那些乡亲知道这事,自然不会再强留人作客,倒是叶秋主动让朱长富连升他们都留下来。继续商讨未尽事宜。 她是想着回了镇上,横竖有郑亭长帮她,也不怕陶家作怪。而眼着着春播在即。又要安排人修路通渠,若是什么都等她来谈,实在是太耽误事了。 只是没想到了,回了镇上,陶家早打发了轿子,说是来接她。 郑亭长见此便道,「那你先去看看儿子。明儿一起来亭舍说个清楚。」 怕她不安心,他还专门打了个衙役送她过去。 等到了陶家。陶家人也没有半点为难,客客气气把叶秋送到原先给她腾出来的小院。 叶秋一进门,就见儿子向她扑了过来。 「娘!」 叶秋低头仔细检查,「他们有没有把你怎么样?」 小地瓜摇头。抱她大腿表忠心,「他们还给我买了好多玩具,不过我都没玩。」 看儿子安好,叶秋的心就放下来大半。 下人端来饭食,「姑娘饿了吧?先吃点东西。我们家老太太说了,她真的不是不讲理,就想见见小少爷。都一个镇上,难道还能做出什么事来吗?您先用些饭菜,一会儿等我们二爷回来了。老太太说,关于小少爷的事,想跟您再商量商量。到时大家心平气和把事情谈一谈,省得闹到亭舍里让大家看笑话。」 叶秋虽然心存疑虑,但这话听着倒也有些道理。估计是陶家眼看没指望,想跟她和解吧? 如果是以前,叶秋可能领了儿子就走了。不过这回,在走访了几家村子之后。叶秋要想帮到那些乡亲,还真的绕不开陶家。 陶家就算不做生意了。也是八角镇一带最大的地主。陶家的田地多,占的位置也广,好些村里的乡亲都是替他家种地的佃户。 叶秋愿意帮那些穷苦乡亲们挣钱,却不愿意帮陶家挣钱。可她要是帮了一个村,那些佃户怎么办? 所以关于这些佃户,这几日她心里先琢磨了一个主意,原想等几个村子全看完了,再来跟陶家谈判。不过如今既然陶家先找到她,她倒是可以借机好好开个价码。 于是便答应在此等上一时,至于陶家送上来的饭菜,她先让那丫鬟吃了,眼瞅着没事,这才带着地瓜把饭吃了。 然后丫鬟送来热茶,叶秋才喝了半杯,原说要是陶世杰再不回来,她先去客栈里住着,等明日再说。 没想到忽地一阵天旋地转,心中暗叫不好,可眼皮子一沉,整个人竟是晕了过去。 小地瓜大惊,刚要喊,同样闻到一股甜香。小人儿脑子一阵迷糊,也倒下睡了过去。 此时就听到呵呵冷笑,「饶你精似鬼,也得喝老娘的洗脚水!把小少爷抱走,来两个丫头,把那女人剥了衣裳送床上去。」 叶秋母子看不见,来的正是陶老太太。 后头跟着陶宗名,一脸的喜形于色,「还是娘您见识高,一会儿让世杰回来跟这女人圆了房,她就是不想当这个妾室都不行了。」 陶老太太得意一笑,原本她是打算放弃叶秋的。可谁叫叶秋上蹿下跳,闹得这样欢?等她生意做成了,陶家日后还怎么混? 还有那严家夫人和小姐,也不是善茬。虽见过陶世杰很是满意,把亲事订下了,却也提出,要把小地瓜收回府上,由严小姐亲自带着。 嘴上说得好听,是怕有家中骨血流落在外,名声不好。其实那对母女打定的就是把人弄到自己手上,要么养残要么弄死的主意。 陶老太太心知其意,却故意顺水推舟的答应下来,原还在想着要怎么把人给弄来,没想到陶宗名先把地瓜抢了回来。 陶老太太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布局把叶秋引来。也不讲那些客气了,直接把人糟贱了,回头再想闹腾,谅她也翻不起多大的浪。 陶世杰今日是去查看严家嫁妆了,不过不是正式的。 那严大太太倒是有些本事,早早的背着相公,给女儿偷着置下不少田地。这些东西当然不能在陪嫁的时候拿出来招人现眼。 上回上门来议亲,严大太太便约好了,让陶世杰寻个时间悄悄过去,她会派人带他去看看那些田地。日后收租什么的也省得女婿弄不清楚。反正地契是在她女儿手上,倒不怕陶世杰使坏。 只看到严家置下的那许多田地,陶世杰未免也有些眼热。再想想那丫头胖得没脖子的水桶身形。心中又是一阵嫌恶。 心中还在嗟叹,缘何老天不公,偏给那样人这样好身家。可等到进了自家房门,却见陶老太太一脸怪笑的等着他。 「祖母,您这是有何事?」 陶老太太笑得越发慈和,「回来了?快把汤喝了,早些歇着吧。」 陶世杰莫名其妙。祖母虽偏疼他,但也很少做这种嘘寒问暖之事。「我在外头吃过饭了,不饿。」 「不饿也要喝。」陶老太太硬是把汤盅递到他面前,「祖母还指望你,多给陶家开枝散叶呢。」 陶世杰听着这话古怪。待揭起汤盅上的小盖儿,更是吃了一惊。 「这是……」 「这是枸杞鹿鞭山药汤,对你们男人最好不过。人已经搁你床上了,快些喝了,早些去歇下。」陶老太太笑着走了。 等她一走,陶世杰赶紧放下汤盅,转到屋里一看,却见床上已经躺着一人。 第四十九章 上前揭开湖蓝锦鸡牡丹纹的锦被一看,他咝地倒吸一口凉气。倒退两步。一屁股坐了下来。 那给脱得光溜溜,只穿着贴身水红里衣,系着粉绿小肚兜。上头还绣了只活泼的小黄莺,若隐若现的,不是叶秋,还是哪个? 叶秋显是给迷晕了,睡得并不安稳。眼珠子在眼皮底下动来动去,似是想挣扎着起来。偏偏打不开眼睛。 如果这个时候,陶世杰要对她做点什么。她真的是半点也没办法反抗的。 可是陶世杰只管呆呆的看着,许久许久,都没有碰她一根手指头。眼底,渐渐泛起浓浓的苦涩和绝望。 他跟陶世荣说过,他在军营里受过很多伤。可那些只是轻伤,而最要命的一处,最要命的一处伤是…… 陶世杰豁然站了起来,满脸的紧张。 怎么办? 祖母已经把人送到这里来了,什么意思,他又不是傻子,自然明白。可就是因为明白,他才越发着急。 若是什么都不做,明日如何蒙混过关? 说他坐怀不乱?那是放狗屁! 一时间,陶世杰急得鼻尖差点沁出汗来。再看床上的叶秋一眼,那不是看着睡美人,却象是看着一团炸药包。 怎么办?他正搓着手,在床前来回转悠,不妨陶管家忽地来敲门了,「打扰二爷了,这有几样成亲要用的物件,还请您来过个目。」 陶世杰哪有心情瞧这个?不过忽地心思一动,却是生出一计。上前把天青色的帐帘放下,遮着叶秋,才道,「进来。」 陶管家进得屋来,还带着两个小厮,手里捧着成亲要用的香囊佩饰等物,「二爷且看看,有没有合心意,要没有,再让人赶着去做。」 陶世杰假装挑了几样,眼角却在陶管家和那两个小厮身上扫来扫去。 陶管家会不会太老了些?那两个小厮又太小了。要说起守口如瓶来,自然是陶管家,但小厮年轻,血气方刚,只怕更容易成事。思来想去,半天竟没个定夺。 陶管家看他拈着串葫芦香囊出起了神,不由问了句,「二爷,您挑好了没?」 陶世杰随口便道,「就这个吧。」 陶管家笑着恭贺,「福禄寿喜,是好兆头。」 正要离开,陶世杰却将他叫住。可要开口,却又不知该从何言说。 陶管家这么多年的管家可不是白当的,顿时机灵的让小厮退下,关了门才悄悄问,「二爷是不是遇到难事了?」 陶世杰顿了顿,实在有些开不了口。可要是不说,今晚这一关可怎么过?于是想了半天,才吞吞吐吐的道,「若是……若是不想收用什么人,却又不好推辞……」 陶管家呵呵笑了,摆手示意陶世杰不必多说便道,「这点小事,怎么就把二爷难住了?若是不想收用又不好推辞,随便弄个人来不就得了?灯一吹屋子一黑,谁知道来的是谁?若怕露了形迹,再点支香,包管出不了差错。」 听他说得这样轻松,陶世杰反倒生出陶家人惯有的疑心,这陶管家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陶管家人老成精,看他眉头一动,忙压低了声音道,「知道二爷这亲结的憋屈,老奴不会往外乱说的。」 看来,他是当成自己想找人糊弄严家那只水桶吧?不过这倒也是个好主意啊。 陶世杰疑心消除,想想便带了几分着意的亲热道,「那陶叔可有什么人选?」 陶管家声音愈低,「这种事,最怕走漏风声,最好的法子就是连那人也一起瞒过。横竖这园子里人多,不拘是谁,灌上一肚子黄汤悄悄拉了来,岂不是好?但若要长久,还是得要靠心腹才行。」 陶世杰听得心中更加舒展,忽地想起晚上在他这儿后门上夜的就有几个护院,都是精壮汉子,每常到了冬日晚间都爱喝几杯,到时不拘唤了谁来,赏上两碗,再把人往床上一推,只怕等到完事,连他自己都不知是怎么一回事。 既然有了头绪,陶世杰便不再慌张了。含笑打发陶管家,安心只等夜深行事。 只陶管家离开小院后,方回头看那一眼,着实有些复杂难明。 夜已三更。 有个黑影悄悄摸出陶家,鬼鬼祟祟不知要往哪里去。忽地却见有队车马进了镇,正闹腾腾的要去找客栈。 然后就听到一个年轻骄横的声音在说,「赶紧的,也打听打听叶秋那丫头住在那儿,该往哪儿走,明儿一早就去找人,省得耽误事。」 那黑影一听便愣住了,悄悄往前凑近了几步,问个下人,「大爷,你们找叶秋什么事?」 那下人道,「你问这个干什么?嗳,老乡,你要知道,就言语一声,总之是好事,我们爷亏待不了你的。」 那人想想,便道,「那叶秋母子如今都给镇上的大户陶家抓了,还不知要吃怎样的亏哩。」 「什么?」那人听了急忙跑到家主跟前回禀一声。 年轻骄横的主子,连店也不住了,「王八蛋,连爷的人都敢动,跟我走,找那姓陶的去!」 而报信的那人躲一旁看着,他们确实往陶家去了,这才隐入黑暗里。 …… 陶家。 度日如年的等到三更天,陶世杰忽地唤起守夜丫头。只说肚子饿了,要弄些酒菜来吃。等酒菜来了,又说一人吃酒闷得慌,要叫个后头上夜的人来陪。 可谁知寻了个护院过来,却是海量,一坛子酒灌下去,都不见醉态。陶世杰心里发急,心想着是要干脆挑明,拿钱封口。还是再换个人过来,忽地就听院外一阵吵吵闹闹,在这深夜之中。十分刺耳。 刚想问问发生了什么事,自家小院的大门已经咚地一声,给人踹开了。 为首之人,身形高大,相貌堂堂,不似打家劫舍的强盗,倒似个王孙公子。却明火执仗的就往里闯,满嘴嚷嚷着。「那陶二呢?躲哪儿去了?」 陶世杰这一下可给唬得不轻,这还是在自己家里,这人就敢动刀动枪的往里闯,还点名道姓找他。莫非是仇人不成?可他在军营这些年,成天忍气吞声还来不及,何曾得罪过这样的霸王? 待要开溜,却是来不及,只得迎上前去,「这位公子,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你就是陶二?对,就是你,爷还记得你。」那为首的公子说完。就把刀架到陶世杰脖子上了,「说,叶秋呢?还有她儿子。统统给爷交出来!」 陶世杰原听得这位语气和顺,还以为没啥大事,谁知这么快就被刀架脖子上了。看着这位凶狠的目光,尤其是颈脖间的冰凉,他知道这位不是闹着玩的,所以也就很快的说了。 「叶。叶秋就在屋里……她儿子,她儿子我也不知道在哪儿……」 蓦地脖间一痛。感觉到有热热的液体流了出来。陶世杰快吓疯了,顶着那人凶狠的目光,高声叫道,「是真的!你们谁知道她儿子在哪儿?是给祖母带走了吗?」 「世子!人找到了。」这时候,已经有人从外头抱过来一个小男孩,正是地瓜。 而屋里,也有婆子从里面扶出还昏迷着的叶秋。出门前,还给她套好了衣服。 「娘,娘!」地瓜完全懵掉了,他吸入的迷香很少,当时是睡过去了。这些人这么一折腾,他又醒了过来。只是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只是本能的要找他娘。 第五十章 陶世杰还在恐惧着,却见脖间一松,那凶神恶煞的贵公子竟然撤了刀,哈哈大笑着把在手下怀里拳打脚踢的小地瓜抱了起来,「好小子,这是你娘对不对?」 小地瓜警惕的望着他,如呲牙的小兽,「我警告你,不许欺负我娘!」 可这个陌生的贵公子却是半点没有生气,反而将他高高抛起,然后在他的惊呼声中把人抱住,「好孩子,是咱们家的种!走!」 他亲自抱着地瓜,命人抬着叶秋,就这么来去如风的走了。 留下陶世杰站在那里,瞠目结舌。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而在被闹得鸡飞狗跳的陶家大宅另一处,谢子晴披头散发的死死搂着她的儿子,瑟瑟发抖的望着那个贵公子离去的身影,眼神恐惧又离奇。 等到叶秋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在船上了。身子底下垫着厚厚的锦被,温暖舒适。 可这是在哪儿? 等她想起在陶家发生的那一切,顿时又慌了。真是阴沟里翻了船,大意了。 赶紧坐起来,看自己身上,已经换了簇新的月白软绸里衣,身上虽然没有可疑的痕迹,可这身衣裳,分明不是自己的。 「姑娘醒了?可有什么不舒服?」听着里面动静,门口守着的小丫鬟就笑吟吟的进来了。 她大概十五六岁年纪,容貌颇为娟丽,只两颊微有些雀斑。脸上虽还带着几分稚气,但说话办事却老成得很。 「姑娘不必着急,您现在是在船上,安全得很。昨晚是世子将你从陶家带出来的,这衣裳也是奴婢给你换的,可没有经过旁人。眼下小少爷正跟世子呆一块,玩得开心呢。你若不放心,等收拾了起来,吃个饭过去瞧瞧就是。」 叶秋听着这番话,却是更加如坠云里雾里。 这丫鬟虽自称奴婢,却穿着一件银红绣梅花的袄儿,外罩蟹壳青掐牙比甲,底下是湖蓝挑线的裙子。虽不奢华,却都是好料子。再看她头上手上,银镯钗环一样不缺,腰上坠着块玉环,也不象是便宜东西。这样分明的大家世仆,怎么会跟她有干系? 「你是什么人?世子又是谁?」 那丫鬟掩嘴笑了,却故意卖了个关子,「这个呀,你自个儿出去,一看便知。奴婢名叫鹃儿。这些时就负责伺候你了,有什么事尽管吩咐就是。」 叶秋狐疑的换上给她准备好的衣裳,便随她出去找儿子了。 出来才知这艘船竟还不小。分上下两层。 底下一层是堆放箱笼,船工下人们所住,楼上这层才是主子和随身伺候的丫鬟所住之处。出来见到三四个丫鬟,虽打扮不同,但都穿戴不俗,只全都罩着蟹壳青的比甲,显是极有规矩。 叶秋实在是闹不清。若说是世子,至少也得是个王侯之家。可她什么时候认识这种人了?就算是叶玄哥哥,也是天师府的人,不该做这样打扮啊? 揣着哑谜到了正舱,还没进门。便听见自家儿子的格格笑声了。 鹃儿快步上前替她打开门帘,里面一阵暖风袭来。 叶秋探头一瞧,就见她儿子正趴地上跟一只茶色黑耳的小哈巴狗,玩得正欢。 旁边一个年轻贵公子跷着二郎腿坐那儿看着,神态极为满足惬意,见丫鬟露头,便是笑道,「鹃儿你这狗带来的极好,回头爷有重赏。只这颜色不太纯。回去弄只好的给我儿子玩玩。」 那丫头忙不迭的福身行礼,只叶秋听着这话,一下子就僵住了。似是兜头一盆冷水泼下。整个人都木了。 他儿子?她的儿子怎么会是他儿子? 而那贵公子还道,「好儿子,叫声爹来听听。你要什么,爹都给你。」 小地瓜抬头才想说话,可冷不丁瞟见门口的叶秋,顿时惊喜的跑过去。「娘!」 直到给儿子温热的小手抓住,叶秋才意识到自己已是手足冰凉。 再往那贵公子看一眼。她紧紧攥着儿子的手进来,目光沉静,语气严肃,「这位公子,你到底在说什么,麻烦你说清楚。」 那贵公子再看她一眼,眼底虽掠过一丝不耐,但再看看地瓜,却是耐着性子掸了掸袍子,跟她解释,「我知道,这些年让你们母子受委屈了。可爷不是也不知道你有了孩子么?」 然后便自说自话的道,「行啦,过去的事都一笔勾销。看在你给爷生了这么个好儿子的份上,等回了府,爷不会亏待你的。日后一个侧妃的位份,还是少不了你的。」 说完,他一副施恩的嘴脸,等着叶秋来跪谢,却见那女子却是一副给雷劈了的表情,结结巴巴的说,「可……可陶世杰说,地瓜是他……他儿子。」 那贵公子嗤笑一声,「陶二算个什么东西?竟敢冒认我儿子的爹?不行,这得找人去敲打敲打。来人!」 先召了个管事进来,吩咐他赶紧派人再去陶家好生惩戒一番,然后才似忽然想起般,对叶秋道,「也难怪你会被人骗。当年爷跟着戴诚来征兵时,一直冒充他身边的亲兵。后来瞧见你的颜色好看,那陶家老大就巴巴儿的把你灌了药送来了。那陶二多半也知情,否则回头他怎么好意思管老戴讨要个好去处?只这小子忒不厚道了,居然还敢冒认我们泰王府长孙的亲爹,就活剐了他也不为过!」 他后头还唠唠叨叨说了些什么,叶秋已经听不清了。 脑子里如同接连劈了一个又一个焦雷,炸得脑门都嗡嗡作响。 眼前这人是不是泰王府的世子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居然是地瓜的亲爹?这比叶秋知道陶世杰是那个男人更加难受。 因为如果地瓜是陶世杰的孩子,不管是坑也好,骗也好,多少有个未婚夫妻的名头在。可听这男人刚刚那么一说,自己竟是成了陶家求荣华富贵的踏脚石,被当成玩意儿一样的送人。给糟蹋之后,又嫌弃她肚子里的孩子,要置她于死地。这样一来,那岂不是血海深仇? 还有更重要的一点,若地瓜是陶家血脉,叶秋尚有余力一争。可若是这劳什子的泰王家惹上瓜葛,这让她怎么办? 叶秋知道,越是贵族,越是对名不正言不顺的血脉不在意。 就算是自己强了人家,可只要不是正室所出,于他们而言,都是奴仆一样的存在。可眼前这个男人,竟似从京城专门为了小地瓜而来。这样的看重,应是有些玄机吧? 可他越看重,岂不证明她想要回儿子的可能性就越小了?毕竟这世道,还是更重男方血统的。 叶秋脑子里急速转动着,心情也是起伏不定。又惊又怒,又慌又急,倒是把那泰王世子,秦奕给晾着了。 本有心骂上几句,可瞧着叶秋白着一张脸儿,未施半点脂粉,穿着那件秋香色高领盘花小袄,越发显得脸色苍白,颇有些楚楚可怜的动人之色。 秦奕如今虽是有心无力,但男人的本性仍在。对长得好看的年轻女子还是多几分怜香惜玉。想想她也是受刺激狠了,一时有些接受不了,亦属正常。 才想再宽慰她两句,忽地一个年轻娇俏的声音说,「哟,好大面子,世子的话你听清楚了吗?听清楚了还不赶紧跪下磕头谢恩?难道说,你还要等着进了京城受了皇封才肯答应?」 第五十一章 这一嗓子,总算把叶秋的魂儿喊回来了。 抬眼再看,就见那女子穿一件浅紫色绣大朵深紫鸢尾花的斗篷,噙着抹似讥似讽的笑意,从门外进来。 头上一支玳瑁云纹挂珠钗。垂着三绺寸许长的细细流苏珠子,正在她光洁的额头上荡啊荡的。只是配合着那通身我很贵,我全家都很贵的气派。倒象是示威的虎须一般。 再看一眼她身上的紫,叶秋忽地想起来了。 这不是那个当日彩楼上的紫衣贵女,管男人叫阿雍哥哥的沈轻尘么? 听说她是泰王家的亲戚,那眼前这贵公子的身份倒是不用怀疑。可他真是地瓜的爹?叶秋心中仍存着三分不信。 又想着沈轻尘刚刚故意刺她的话,不由得心思一动,便道,「你说你是我儿子的爹。可有什么凭证?否则光凭你嘴上这么一说,我可不会把儿子交给你。」 秦奕听得倒是有些错愕。「给爷当儿子,难道还委屈了他不成?你这女人是不是脑子坏掉了,居然还不肯相信?也不上京城好好打听打听,别说是爷的正经儿子。就算是能给爷当孙子,也不知多少人巴结不上呢!」 他自小因是独子,便给惯出这么个纨绔性子,说话直白,却也听得出,不是什么心思复杂深沉之人。 叶秋眼珠子骨碌一转,软下口气道,「我这样身份,怎敢嫌弃大爷?只是这血脉之事。可不是小事。今日我若顺杆子一爬,认下这好事。回头府上再一查证,说是假的。那还不得治我们母子的罪?所以把这事查清楚些。不是对谁都有好处么?」 沈轻尘道,「表哥,这话说得很是,难道你忘了,临出京前,舅舅的话了么?」 秦奕一哽。颇有些迟疑。 其实在他看来,不管地瓜是谁的儿子。最好都认下,省得自从他跌了那要命的地方之后,他爹成天看他头不是头,脸不是脸的。 不过临出京前,脑子稍微冷静些的泰王却是再三告诫儿子,「宁肯空欢喜一场,也别弄个西贝货回来糊弄老子。到时,你自己知道下场。」 也就是因此,泰王并没有亲自出京来寻这孙子,而是让秦奕自己把孩子领回家。但等孩子回来,他肯定还是要验的。 秦奕嘴上管地瓜儿子儿子的叫得肯定,但心里也不是完全肯定。 那天晚上他也多喝了两杯,只记得伺候自己的是个挺标致的小娘子,还是个雏儿,但到底是不是叶秋,他哪里还记得? 如今这样一说,他便是问起叶秋,「那你说,要怎么查?」 叶秋已经有了主意,「眼下兰阎罗兰神医就在八角镇,不如我们回去,请他来查验一番,如何?」 「什么蓝神医绿神医的,爷不认得。」秦奕久居京城,熟识的都是宫里的太医,可眼下远水也解不了近渴啊。 那沈轻尘却是听说过兰阎罗的大名,凑近低语,「表哥,那兰大夫确实大名鼎鼎。不过既跟这叶氏交好,倒不好找他验了。万一作假,岂不坑了咱们?眼下咱们离潞州最近,莫若就去那儿请个大夫来滴血验亲,你看可好?反正这会子人已寻到,不必着急回去,不如就到潞州歇歇脚。咱们来时这一路快马加鞭,人马确实也都累得不轻。」 秦奕想想,确实有道理,「行,那就这么办。去潞州!」 不过他再看沈轻尘一眼,「你自己想要去招惹谁,不关我的事,却别把我的消息走漏出去,省得节外生枝。」 他也不笨,在来京的路上,就找人把叶秋的事私下打听了一番。知道她跟李雍交好,虽不知好到什么程度,可李雍那个活阎罗,却是他极不愿意招惹的。 否则他抢了孩子,直接上京就行,哪里还会管叶秋死活?就因为忌惮着李雍,才对叶秋客客气气。 但表妹对李雍的那番心思,却是人尽皆知。眼下明知李雍在潞州,她又要跑去,自然知道安的什么心。 秦奕没兴趣拆穿沈轻尘的小把戏,却也不想因为她,连累到自己。 他这么一说,却正合沈轻尘的心意。道一声,「我知道分寸。」便斜睨着叶秋,带着三分得意三分轻蔑还有三分意味深长走了。 你说这对表兄妹俩怎么就没勾搭成奸呢?叶秋心中腹诽,方才这二人嘀嘀咕咕,窃窃私语,她是一字没听清。 不过她有儿子在手。又能去潞州,倒也不怕他们捣乱。等到寻机会给李雍送个信,她和儿子也就有救了。 否则真给拉到京城。叶秋可不想去当什么侧妃。大户人家宅斗的戏码都那么凶残,她还不如当个村长来得威武霸气。 这边一路无话,那边八角镇可是炸开了锅。 叶秋去了陶家一夜,竟然人就莫名其妙的丢了,还连同小地瓜一起,就算陶家再怎么解释是被人深夜之中,明火执仗的抢走的。可谁肯信? 朱方氏再也按捺不住,头一个就闹上门去。在那里呼天抢地,逼着陶家把人还回来。 陶家给闹得一个头两个大,无论说多少好话,也没人肯信。 随后朱长富他们也得知消息。连周边的乡亲们都惊动了。 人人都道是陶家眼看叶村长要带领大家致富,所以使了坏心眼,把人弄走了。否则,怎么偏偏这个时候出事?出于义愤的乡亲们很快把陶家团团围住,逼着陶家把人还回来。 可陶家哪里还得出人来? 最后还是秦奕派了下人来大骂陶家一顿,反倒让陶家如获至宝,拉着到百姓跟前去说,人实在是被京里来贵人带走的,不关他家的事。 百姓们虽是将信将疑。但听着叶秋母子有了好归宿,却还是祝福的多。只是私下叹息,好容易有个心思灵巧。又肯带着大伙致富的人,却偏偏又飞到高枝上去了。他们这样的穷日子,也不知哪日才得出头。 只是朱长富老两口及连升几个熟知叶秋脾性之人,却不觉得这是叶秋要过的日子。也不知是哪家贵人把人带走了,说不定掰扯清楚之后,她还是要回来的。 故此商量一番之后。找到郑亭长,希望在他离任之前。把本已商量好的通渠修路之事,还是做起来。 郑亭长倒也愿意积这功德,主动找薛少卿表示,就是挂了职,他也愿不领俸禄的把此事办成。于是很快,八角镇周边六个村,全热热闹闹的成了大工地。 因是在给百姓办好事,别说家中闲着的青壮年汉子,就是稍能干些活的半大小子,还有手脚利索的老人媳妇,全都出来帮忙了。 一担担的淤泥挖出来,流水般的送到周边农田里。好些老人家看着直念佛,这样的盛况可是有多少年没出现过了? 又有好些人因这渠,惦记起叶秋之父曾为他们做的好事。一时之间,龙王庙里叶清牌位前的香火是从早到晚,萦绕不绝。 谢过叶清的保佑,也希望他能保佑叶秋平安无事。当然,若能回来,那是乡亲们最高兴的事了。 再说那日薛少卿给县尊大人叫去,倒是真有一事。 因清水营接手了潞州防守,便给所有下辖县镇发了条军令。 也不必劳民伤财,只要以每十户人家为一组,平日无事时出几个壮丁,由县尉派人教习些简单武艺,巡防乡里,等到有事的时候,每个村子都有些懂武行军的人,方不会手忙脚乱,只知跟个没头苍蝇似的到处乱撞。 第五十二章 这是好事,也易操作,便是薛少卿这新任亭长也料理得来。 正好如今大家正在修渠,便知会各村村长,轮流派人来学习一番就是。 只是听说叶秋莫名给京城来的贵人带走,他倒是吃了一惊。那泰王家仆来传话时,他没赶上,也猜不透是哪家的人。 只不过薛少卿虽然总被他爹嫌弃「愚笨」,但该有的心眼中倒是不缺。 不管是哪个贵族人家,可李雍都不是好糊弄的。尤其他爹把他弄到这个鸟不生蛋的地方来,要说跟叶秋半点没关系,那才是出了奇了。 何况还有叶大天师那尊神仙在后头杵着呢,要是让他知道自己在他妹子出事时没好好照应着,给他下几个头疼脑热咒,他还活不活的? 故此薛少卿灵机一动,便去找朱长富商议了。建议他赶紧派几个人,去跟李雍说一声。 倒不是他不愿意派人,只是眼下八角镇忙得厉害,亭舍里现有衙役恨不得一个劈成八个使,实在抽不出人来。 朱长富倒是有心派人去寻,但在刚得知叶秋母子被不知身份的贵人带走后,小伍便追上去寻了,剩下的那几个亲兵又在仙人村帮忙挖窑洞。 叶秋之前还专门交待过,说潞州可能随时要送伤兵过来,不能没人招呼。仙人村位置又偏,这几个兵就算是有什么事,最好还是不要抽离的好。 那这会子派谁去合适?朱长富一时也陷入无人可用的境地了。 倒是鲁孝贤人小鬼大提醒了一句,「派我们家人去啊,反正我们家离潞州也近,我爹也是亭长,让他去找大个子营长,不正好么?」 一语惊醒梦中人。 朱长富赶紧去找女儿,朱青青二话不说,便打发个家丁上路了。 说实在的,虽说已经有家丁回去报信,可她也挺惦记那边的。尤其还有个大闺女独自在家呢,朱青青一个当娘的,能不操心吗? 上回李雍也没能带成信,这回倒是一好两便了。 潞州清水营。 庄林挟着一撂公文,脚底生风的往帐中跑。 甭管圣旨下没下来,但潞州军营已经被李雍接管了。只是碍于皇家颜面,他并没有明目张胆的搬进潞州军营的地盘里,仍是在当初清水营的那块地方办公。 但该派去接管的人手都派过去了,别说侯亮手下没什么得用的人,就算是还有些得用的人,但一朝天子一朝臣,眼下这新官上任,李雍就是要给所有人一个下马威。把自己的人提起来,踩他们一脚,日后才能老实听话。 至于自己的手下兄弟,在这样的时候,还能不能把握住本心,当好这个官儿,就看他们自己的造化了。 鲤鱼跳龙门,想力争上游,从来都不是这么容易的事。大浪淘沙,只有经过艰苦的厮杀,富贵场的消磨,还能挺住的人,才能笑到最后。 这些驭下的手段,就算亲爹未曾教过他,可自幼在王府长大,又在军营厮磨多年,他如何不知? 京城的女孩儿没说错,他李雍,确实是个冷酷的人。 就在前两天,还发落了一个营中的老兄弟。就因为那人刚升了官,一时按捺不住得意,公然违反军纪,冒犯了原潞州军营里的一个部将。立时给拖下去,当着全营兄弟的面,打了二十军棍。 死是死不了,只是这份颜面,可着实丢得干净。谁都觉得李雍太严苛了些。不过跟着他多年出生入死的庄林却不这么认为。 当头儿的给了底下人机会,不是让底下人拿来作威作福的。那位潞州部将虽被贬了官,却也比儿事的家伙整整高了两级。 而且人家是依着军令。按时点卯,那糊涂兄弟仗着自己是清水营的老人,喝酒误了事,本就该打。反而出言不逊,就更犯贱了,也难怪营长要收拾他。 不过念着旧情,庄林想着。一会儿回禀完公事,还是要替那兄弟说几句好话的。毕竟生死场上一起闯过来。要是没死在敌人的刀枪下,反倒在富贵荣华后,倒是不划算了。只欲进营帐,就听里头有人正在回话。 他忙顿住脚步。不敢细听,问了看门的铁牛一声,「谁呀?」 铁牛一板一眼的答,「何校尉。」 这也是个怪胎,原本这回留守潞州,铁牛也立了大功,可以提拔的。可他却一口回绝了,说给他加钱可以,官就不要了。依旧一门心思做他的亲兵。 之前好些人都说他蠢,可庄林看来,这才是真正的聪明人。 知道自己能干什么。不能干什么,拿自己该拿的,不去肖想自己做不到的,能有这份胸襟,就不是蠢人了。 才问何渊来几时了,里面就传出他的声音。「是庄林来了?进来吧。」 庄林赶紧整了整军容进来,恭恭敬敬行了礼。把腋下夹的几桩公文送上。 李雍淡淡道,「这些先不忙,才商量着有一事要你去办。」 何渊开口了,「营长要调一拨人去帮着仙人村干活,顺便也练练兵,再把这回大战受伤的兄弟们送过去养养。原本这差事应该我去,可潞州这边要等朝廷的旨意下来分发军功赏赐,回头还有些事得跟同州那边协商,故此走不开。」 庄林当即道,「那就让我去呀!谁不知道叶村长厨艺最妙,兄弟去了,可是有口福了。」 他这一说笑,没想到让何渊骂起来,「别成天想着吃,人家叶村长忙着呢。去了自己搭伙做饭,能请得动那边的嫂子大娘帮忙做做就行了,少惦记着麻烦人家。我向营长举荐你,正是看着你素日为人还算机灵的份上,到了那边,可得约束好下头士兵。要闹出事来,别说营长,我头一个饶不了你。」 庄林顿时道,「不敢不敢。谁不知道何大总管掌着全军的供给,万一瞧我做的不好,扣我的钱,我还不得哭去呀!」 见李雍听着他们说笑,面色稍霁,庄林便开了口,「营长您看能不能让老张跟我一起去戴罪立功?他真的知道错了。方才我去瞧他,挺大个爷们,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说给糊涂猪油蒙了心,才做出这样打脸的事,好歹求营长看在往日的情份上,给他一个悔过自新的机会。行不?」 李雍眸光动了动,还没开口,忽地铁牛来报,「营长,京城有急报!」 庄林正想着要不要先出去,却听李雍没有丝毫犹豫的道,「讲。」 庄林顿时腰杆一挺,这是尊重,更是信任。无论一会儿听到什么,他都不会外传。 却听铁牛让那报信的士兵进来道,「南楚的怀淑公主求到了陛下赐婚。眼下,齐王府的大公子已经讨到差使,正往潞州赶来。」 什么? 庄林和何渊一时面面相觑,眼睛都瞪圆了。 倒是身为当事人的李雍,还是面不改色。只是淡淡说一声「知道了」,就没了下文。反而继续说起公务,直到最后才把庄林叫住。 庄林以为终于说到重点了,摩拳擦掌表决心,「营长你说吧,要不要派几个兄弟,把大公子拦在路上?要不干脆我带队回京,把那个公主赶回老家去!」 可李雍瞥他一眼,却道,「你要这么有精神的话,不如明日就带队赶往八角镇。顺便跟老张说一声,他要改过自新,不是嘴上说说而已,让他拿出点精气神来,回头我要考较的。」 第五十三章 可这……这样就没了? 庄林离了营帐,却还只觉得晕晕乎乎,找不着北。 难道营长就这么默认了这桩婚事?可真要这样的话。他怎么还让他带队去仙人村? 村长看起来,也不象是个很好说话,尤其是甘于作妾的人啊? 不说庄林揣着一肚子疑团去整队出发了。李雍坐在营帐内,垂眸沉思了片刻,出门亲自去潞州府衙,找了一回颜修之。 对他的上门来访,颜修之倒不算意外。 李雍已经摆明了架式要接收潞州了,自然跟他的联系就多了。而且因为年纪的关系,李雍就算是官位身份都比颜修之高出一截。却很有礼貌的总是亲自上门来见他。这让颜修之对这个传说中「目空一切,骄傲自大」的年轻人。还是颇有好感。 所以见了面,寒喧几句,老颜就跟他说了几句推心置腹的话,「李营长就是不来找我。我也打算去找你的。我眼下虽然还在潞州,但干的年限已满,年纪又大。这回你又主动留下,老夫估计,调我离开的圣旨也快到了。这潞州日后要怎么弄,李营长还得提前早做打算才是。」 「我今日前来,为的也是这事。」男人正色道,「老大人愿不愿意留在潞州,再干几年?」 颜修之这回真有些诧异了。让他留下自然是没问题。他年纪虽大,但还不到七老八十,留下再干上两任完全没问题。但颜修之知道自家底细。虽有书香清名,却无多少的底蕴。在朝中对于李雍的襄助,实在是有限的很,他若把自己留下,能起到多大的作用? 「李营长,你可想好了?」 「想好了。」李雍很直白的告诉他。「我留下大人并非是要你为我做什么,而且想请大人为潞州的百姓做点什么。大人在潞州几年。对地方政务熟识。若是换了新人,只怕又要从头开始。况且大人心地磊落,于潞州大难之时,都能把家人留下,光这份气魄,大人就无愧于执掌潞州的最好人选。」 颜修之听了这番话,心下动容。他倒不是爱听人家拍马屁,而是自己的作为能得到同僚这样的肯定,心中舒坦罢了。 再想想李雍年轻力壮,如今又将潞州拿下,仕途更是一片光明。旁人看不出,但颜修之为官多年,还是多少能明白些李雍的意思的。 同州苦寒,清水营这些年虽是名声在外,但只能说是稳扎稳打,想要壮大却是不易。但一旦拿下潞州,就相当于打通了往西秦京城的门户。 潞州虽不算繁华,却是商贸上一条必经之路。只要他们本地驻军和州府能够同心协力,也不是没有一番作为。日后清水营再要发展起来,就有了一个稳固的基石。 此节颜修之早已想通,不过他身为颜家家长,还是有他的顾虑,「李营长的心意,老夫已经明白了。若问我的意思,自然是无有不从。可我家中还有几个儿孙在各地为官,若是老夫留下,只怕会给他们招祸。」 官场上的打压从来都是不讲情面的,有时不一定是你得罪了人,若是挡了人家的路,也是一样招人忌恨。 颜修之毕竟年纪大了,还能奋斗几年?家中儿孙若不能安稳,他也无法安心为官了。 李雍却道,「这个无妨。只要老大人肯留下,其余人等,我自有办法。即便要受些委屈,也是暂时的,日后总不会负了他们一身才学。」 得他这样的保证,颜修之安心了。日后儿孙们能走多远,就看他们自己本事了。二人谈妥,又说定当前几桩要务。 末了,颜修之也忍不住端着茶杯问起他的婚事,「听闻圣上已经赐婚,李营长作何打算?」 既然已经决定合作了,那婚姻大事也是身为长辈,关心一二,也是理所当然。 只是没想到,李雍却给了他这么一句话,「既是圣上厚赐,自然不能推辞。」 颜修之听李雍似是打算接受与南楚公主的婚事,不由得大为诧异,还想在追问两句,却忽地有清水营的亲兵追到府衙,说是有事禀报。 颜修之也不好挽留,任李雍告辞离去。心下却自狐疑,这位爷可不是个好拿捏的主。 娶南楚公主表面风光,实则于前途不利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的事实。原以为他必是要抗争一番,怎么这么容易的就接受了? 老颜想不通,小颜更加想不通。拄着根拐儿就从后头转出来,忿忿道,「我原以为李营长是个光明磊落的大丈夫,没想到也是个贪慕虚荣之辈!爷爷,咱们不要跟他合作了,辞官。」 胡闹!颜修之嗔他一眼,知道方才的对话让孙子听去了,「自个儿身子还没好利索,就到处乱跑,万一再添些风寒怎么办?」 颜平楚哪有心思说这个?不过祖父关心,还是要耐着性子回答一二的,「眼下祖母母亲一天恨不得十顿的给我补,我哪里受得了?便躲爷爷这儿来了。」 最可怕的是家里姐姐妹妹们拿他来练手,不管煮了什么都往他这儿送一份。还要他评出个一二三来,这让他怎么受得住? 颜修之笑了,「你这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颜平楚急道,「别说这个了。那李营长既然想娶劳什子公主,那我就给叶家姐姐去封信。哼,若是无心。何苦招惹别人?最讨厌这样始乱终弃的人了!」 颜修之听得却是好笑,「这可真是皇上不急,急死太监。你也这么大了。祖父也不怕跟你多说几句。这男女情爱之情,正是如鱼饮水,冷暖自知。除了当事人,外人可说不清其中的是是非非。再说,你觉得李雍对不起人,那要他怎么做?去违抗圣旨说他不要娶公主,他看上了叶村长。你这不是逼着皇上赐死你的叶秋姐吗?」 颜平楚一哽。原有满肚子的话想反驳,可细细一想。却觉得爷爷说的有道理。不管李雍私下跟叶秋怎样,可赐婚的是皇上,若不是铁了心要造反,谁敢公然违抗圣旨? 「那。那可怎么办?总不能眼睁睁的看叶家姐姐受委屈吧?」 颜修之笑了,给了孙子莫测高深的两个字,「且看。」 这门亲事,最不乐意的应该就是李雍了。 否则之前冯辰香来到潞州的时候,他就应该有所表示。那时候都没动心,难道冯辰香请来圣旨,李雍就认了? 嘁,他要真是这样好拿捏的人,今日又怎敢做出先斩后奏之事? 颜修之虽没去查。但侯亮死得那样蹊跷,后头李雍却将两个涉案的侍女轻轻放过之事,颜修之可是心知肚明。 可以说。李雍这样的人,最讨厌被人指手画脚,那位南楚公主若是在他面前示弱,只怕还有三分可能。可拿了强权来压,只怕但凡是个有血性的男人,都忍不了。 所以老颜大人很是老神在在的。等着李营长出招。 而李雍离了府衙,来报信的亲兵这才告诉他。「适才营中来了一个丫头,说是有重要的事情找大人,原本我们是不理的。可她却拿出宫中之物,还说有些关于南楚公主之事要告诉大人。铁牛大哥想想,还是告诉大人一声的好,便问了她的地址,让我来回禀大人了。」 李雍微微沉吟片刻,「带路。」 第五十四章 这是过去瞧瞧了。亲兵点头,很快领着他去到潞州城一所挺出名的客栈。说来也巧了,正是之前冯辰香住过的那一家。 还未至楼下,楼上有人已经瞧见,忙忙的打发丫鬟下来迎接。 等李雍上楼一瞧,只见一个乌发丽颜的女孩儿,穿着一身天蓝底子绣粉色百合的长袄,妆扮得素素淡淡的,在那里微笑着相迎。 乍一看,还颇有几分叶秋的影子。 可男人不知怎地,却是眉头轻皱了皱。只面上不显,不动声色走到她面前,「你找我?」 沈轻尘一见着他英俊的侧脸,心就扑通扑通跳得欢快。再看他沉静的脸色,也跟往日见着自己就躲的样子大不相同,心中暗自欢喜,觉得自己这身跟叶秋学来的打扮虽土气了些,但还是有些用处的。 忙忙打起百般精神,温柔小意的道,「阿雍哥哥,你先坐下,喝杯茶吧。」 李雍想看她到底要搞什么鬼,于是在桌前坐下,端起茶杯,轻嗅了嗅。见茶汤干净,香气醇正,这才一饮而尽,「茶我喝了,你有话就说。」 沈轻尘再看他果决的面容一眼,只得收起那些嘘寒问暖,切入正题,「南楚的怀淑公主使手段,求了圣上赐婚,阿雍哥哥可知道么?」 点头。 沈轻尘接着道,「我知道阿雍哥哥一定不想娶她的,我有法子,助你一臂之力。」 李雍看着她,没说话。 沈轻尘却急了,以为李雍是不相信她,咬了咬樱红的唇,把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这事说来也不难,任她是哪一国的公主,都得要恪守妇道的不是?偏她生得那样一副狐媚样子,又总是不安分的四处抛头露面。只要寻个时机,让她当众大大的出一回丑,毁了名声,就算是陛下也不能再逼你娶她了。」 再看李雍一眼,她忽地脸又红了,垂着粉颈捏着衣带低低道,「如果……如果阿雍哥哥不介意,我,我也不怕牺牲名节……只说你我二人早已有情,想来陛下也未必好意思拆人姻缘……」 语至最后,已经细如蚊蝇。可终于说出了心里话,沈轻尘也觉轻松了一截。只是怪难为情的,从头到脚都烧得慌。 她心里早盘算过了。李雍要是对冯辰香有情,上回她来,就不至于那么对她。既然他对冯辰香无情。必然不愿结这门亲事。那么自己此时出现,说不定他为了想抓个挡箭牌,也会半推半就的从了自己。 到时自己名声毁了,李雍就算不会娶她做正妻,能娶她做作个侧室,沈轻尘已是心满意足。至于日后,天长地久的。只要她能长伴李雍身旁,就不信还有什么花花草草能迷了他的眼! 沈轻尘心里打着她的小算盘。却不知男人看着她,也是一脸的若有所思。 但他那思量,明显跟沈轻尘有所出入。 所以时候不长,沈轻尘脸上的红潮还未褪下。李雍已经站起身来了,「谢谢。不必。告辞。」 六个字,三重意思,可没有一个沈轻尘想要的。 她蓦地睁大双眼,霍然站起,急得脱口而出,「阿雍哥哥,你若不听我的,一定会后悔的!」 李雍已经走到楼梯口了。转头看了她一眼,半步也没有停留的,走了。 沈轻尘一口气噎在胸口。原本嫣红的脸刹时憋得青紫。半晌丫鬟珊瑚小心翼翼上前,轻唤一声,「小姐。」 却见沈轻尘猛地手一挥,把面前的茶具尽皆拂到地上,跌得粉碎。然后气得浑身乱颤道,「好。你不仁,我不义!你瞧不上我。那我也要毁了你心上的人!」 潞州城外,船上。 叶秋揽着儿子,斜着眼睛瞥着旁边正忙活着的大夫。 小地瓜高高举着右手,送到她的嘴边求吹吹,瘪着小嘴,一脸委屈。 刚刚秦奕把他带过去,硬要那大夫拿针扎他一下,小地瓜当然抵死不从。最后还是叶秋出马,小小心心的拿绣花针轻轻扎了儿子一下,取了一滴血出来。又故意狠狠扎了秦奕一针,取了不少血出来。 眼下那大夫将两人的血滴到清水里,却见这两滴血,果然是慢慢融合起来。 那大夫惊喜道,「融了融了!这是一家子,绝对是一家子!」 呸!叶秋才不信。这样相融,顶多说明血型相同,怎么就能肯定是亲生父子? 可秦奕却是欣喜若狂,「果然是我儿子!哈哈,我就知道,老子不过是模仿一下天师府的穿着,怎么会有那么倒霉的断子绝孙命?」 叶秋听得这话,伸指暗戳了还瘪着嘴的小地瓜一记,低声骂道,「刚刚不是叫你诅咒不相融么?怎么就不顶事了?」 小地瓜瘪着嘴,更加委屈了,「我刚才一痛,就忘了。」 「亏你还是男子汉呢,扎个手指头还叫痛,你娘又没怎么用力。」叶秋嘴上骂着,却把儿子的小手抓到嘴边亲了几下,又把他揽在怀里,拍着后背安抚着。 小地瓜心里好过多了,吸吸小鼻子,悄悄在她耳边问,「这人真是我爹?」 「不是。」叶秋也不知道是不是,反正答得很果断。却又瞪儿子一眼,「你是不是看他这么有钱,想跟他走了?」 不敢。小地瓜往她怀里蹭了蹭,表忠心,「我只跟着你。」 小心眼里却暗暗叹了口气,他娘也蛮难哄的。同样的话,说了多少遍了? 叶秋一副这还差不多的表情,却开始发愁,这血一相融,秦奕越发认定地瓜是他儿子,她要怎么才能脱身? 说来秦奕这家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叶秋就弄不懂了,他明明还这么年轻,难道就不能生了?要不要鼓励他鼓起信心,去好好医治? 可叶秋才这么略提了一提,「世子爷还这么年轻,日后有的是开枝散叶的机会,何苦在意我们母子,省得还让府里的贵人不高兴。」 秦奕却是变了脸色,只道,「你莫操心,地瓜既是我儿子,我自然不会亏待你们母子。」 叶秋还想再劝,忽地就见沈轻尘青着个脸回来了。再看向自己,却满是森森冷意。 回到舱房,沈轻尘带着满身怒气对着菱花镜坐下。丫鬟小心的过来服侍,替她打水净面更衣。 可沈轻尘本就不悦,摸着那水稍烫了些,顿时一巴掌就把整盆水抽在捧水的丫头身上,「想烫死我啊?这么热的水能洗脸吗?」 丫头淋了个落汤鸡,委屈的含着眼泪辩解,「天冷,热水打来很快就凉了……」 「还敢犟嘴!」沈轻尘习惯性的想拔下头上发簪扎这丫头几下,却忘了今日因模仿叶秋的打扮,并未带钗,只簪着几朵小巧珠花。 可这样一来,心中越发气得狠了,抬脚就狠踹了那丫头几下。 见她出了气,心腹婢女珊瑚才上前骂那小丫头道,「糊涂东西,还不赶紧再换水去?再把地面擦擦,小心一会儿摔着小姐。」 小丫头含着泪退了出去,珊瑚扶沈轻尘到一旁的罗汉床上坐下,赔笑劝道,「姑娘好歹歇歇气,让奴婢替您按摩一二。」 她有一手按摩的好手艺,一边说着话,一边把沈轻尘的头发散了开来,轻轻按摩着,极是舒服。 沈轻尘心中怒火稍歇,可一想起叶秋,仍是心头大恨。 第五十五章 她就不明白了,为什么自己这样一个美貌多金的千金小姐,李雍看不上,却偏偏看上那样一个穷丫头? 还拖着个孩子,名节有亏,李雍到底看上她哪点了? 珊瑚今日跟了她一天。自然知道始末。觑着她那气色,软语劝道,「姑娘也不必气恼。说白了。男人就是贱。不是说么,女人不坏,男人不爱。京城里多少人家,明媒正娶的正头娘子搁一旁,反倒是愿意把那些腥的臭的往屋里拉。哼,象小姐这样得体大方的人都瞧不上眼,活该他没这个福气!」 沈轻尘原本一肚子火气。给她这说的倒是有几分好笑,「你也没出嫁。怎么知道这些混账话?」 珊瑚见引她开了口,心就放下了一半,「小姐金尊玉贵的,自然听不得这些腌臜话。但奴婢一心为了主子,总得什么都知道点。」 她附在沈轻尘耳边悄声道,「咱们远的不说,就说表少爷。要说世子妃也是一等一的美人了,家世又好,待人又大方。可进门两年,表少爷拢共进了她房几次?她身边的那几个丫头,每回说起来都替主子哭。等到表少爷出了事,想起要儿子了。又有什么法子?便是有个亲生的小小姐傍身,到底跟儿子是不一样的。要是从前表少爷不那么在外头流连,肯多进几次她的屋。又何至于两年才得这么一个丫头?」 沈轻尘听得不住点头,她表哥那个花天酒地的性子,说来落得如今这下场,实在是报应。 不过秦奕的妻子房氏,倒是挺会做人的。跟沈轻尘素来关系不错,眼下年纪轻轻便要守活寡。也是实在可怜。想及此,她就更加讨厌叶秋了。 「偏那女人能生儿子。你没瞧见,方才表哥见到他跟那孩子滴血相融时,有多高兴。回头她们要进了府,还不知舅舅要怎么把她们捧到天上呢!」 珊瑚道,「可不是这话?唉,说来世子妃也真是太可怜了。想想那么样尊贵体面的一个人,日后却得被个贱妾骑在头上,还不知日子怎么难过呢。」 说及此,她忽地又笑道,「幸好小姐不是王府的嫡出小姐,咱们不过看在亲戚情份上,住着玩儿。过些时小姐出了阁,倒是不用受这口闲气了。只是日后想走动起来,怕就难了。」 「她休想!」 珊瑚这假意一劝,倒是勾起沈轻尘的真火来。 她舅舅富甲西秦,谁人不知?要不,她母亲也不会把她巴巴儿的送到泰王府,就是想让她跟舅舅一家搞好关系,日后不说一份厚厚的嫁妆,说不定还能从中分几杯羹。 如果光是小地瓜进了泰王府,还不算什么。毕竟孩子小,以后想要亲近,可以慢慢来。但要是叶秋也进了泰王府,那多让人膈应? 沈轻尘只要一想到李雍看她的眼神,就恨不得把叶秋的脸给抓烂。如果还要她日后赔着笑脸,做小伏低的跟她交好,那还不如捅自己一刀来得痛快。 沈轻尘思忖片刻,下了决心,「那叶氏,说什么也不能让她进京城!」 珊瑚忙道,「奴婢也是这么想的。反正泰王府要的只是儿子,咱们把那孩子带回去,就得养在世子妃名下,世子妃只会一辈子念着小姐的好处。」 沈轻尘听出些意思来了,再看她一眼,「表嫂给了你多少好处,你这样帮她说话?」 珊瑚忙跪下道,「奴婢不敢欺瞒主子,世子妃送了奴婢一对金镯子。不过奴婢觉得这件事,不仅是帮了世子妃,也对小姐好,咱们为何不做这个顺水人情?」 沈轻尘眉毛一挑,「那她就没给你些别的东西?」 「有的。」珊瑚解开一只贴身荷包,从里面取出一个小纸包,声音压得极低,「这是从宫里弄出来的鹤顶红,入喉毙命。」 沈轻尘捏着那小纸包想了想,忽地阴阴笑道,「我还有个更好的死法,送她上路。」 这边主仆在密谋,那边叶秋也在跟儿子商量大事。 「你去缠着那姓秦的,多耽误一会儿。娘去办点事,别让人来扰我,知道吗?」 知道。小地瓜抱着茶色黑耳的小哈巴狗,他新起名的小桂圆儿,绷着小脸,一副小大人的模样出去了。 叶秋便称自己有些头晕,要睡一会儿,让伺候自己的丫鬟小鹃带着地瓜去别处玩,别来扰她清静。 等小鹃地瓜一走。叶秋便把小鹃的包袱打开,换了套她的衣裳,趁着天黑。悄悄溜了出来。 观察了几天,叶秋也摸着些规律了。这个时候,下人们虽没休息,但多半都去吃饭了,正是一天之中最松懈的时候,而她想要托人带个信,就得趁现在。 眼下她们乘坐的这条船。并不是泰王府所有,不过是临时租下的。叶秋拿了钱。心想找那些船工,说想给家里人捎个口信,应该不难吧? 只是下了甲板,奇怪的是。却没有看到一个船工。他们上哪儿去了? 才在纳闷,忽地听到后头货舱里一阵吵嚷,似是还有拳脚声,和女人的隐约哭声。 叶秋心中一动,放轻了脚步,悄悄躲到那间货舱后头拴马的地方。 掏一把从儿子兜里顺来的糖,把几匹马都贿赂好了,然后扒着舱板的缝隙,往里偷看。 她这个位置正正的看到。有个男装打扮的女人被绑在那里,头发已经披散下来,脸上似是挨了几巴掌。还留着巴掌印,嘴巴堵着,满脸泪痕。 可那,那不是许志坚吗? 叶秋吃了一惊,越发屏气凝神听里面的动静。 却见一个身形魁梧,背对着她的船工道。「……这女人既如此不开眼,你们在底下料理了就是。何必弄到船上来?」 旁边一个,叶秋看不清模样的男人道,「本是想扔在下头的,可这女人实在太倔,又有几下子功夫,底下兄弟怕镇不住,反倒坏事。故此便想着,不如绑上船来。等咱们干完这一票买卖,干脆带回去。瞧这小模样,还是挺俊的,又是个黄花大闺女,到时不拘给哪个兄弟做老婆,不也是件好事?」 许志坚吓坏了,不停的流着眼泪左右摇头,身子往后退缩着。 可那男人笑道,「傻妞儿,让你给人做老婆还是抬举你了。你要不依,我们便把你卖到窑子里,那样天天换新郎的日子,你可愿意?」 许志坚说不出话,只是眼泪流得更凶了。 旁边一群汉子们调笑道,「别哭啊,哭得哥哥们一心疼,保不齐这会子就来疼你了。」 叶秋听得也吓得小心肝扑通扑通跳,难道她上的是艘贼船? 可那背对自己的男人却喝道,「够了!少他娘的开玩笑,眼下正经事还没办,哪个敢坏了规矩,在船上胡来,我头一个不饶他!」 他似极有威信,一吼那些汉子便都不敢作声。 这人接着发话道,「这女人就搁这儿吧,老五你先回去,让兄弟们做好接应。我听那管家说,明儿就要动身上京了。这大船跑得快,眼下离天亮也没几个时辰,你们快去做好准备。留下的也机灵些,别漏了风声,让到嘴的肥肉又跑了,我可得揍你们!」 「是!」一群汉子齐齐应着,又围成一圈,听那为首之人吩咐完毕,然后各自散去了。 最后有一人检查了一遍许志坚身上的绳索,并加绑了一道,这才放心离开。 第五十六章 只看人刚走,叶秋不小心放松了下,结果一脚磕在船仓面板上,发出咚地一声。虽然很轻,那最后走的那人还是听见了,立即警觉的回头。 「谁?」 看着他已经拔出刀子,叶秋捂着嘴缩在草料堆里,吓得大气也不敢出。倒是旁边有匹马,咚地一声又踏在甲板上,好似被关得不耐烦了。 那人笑了,「原来是你这小畜生,知道啦,你们坐船坐闷了。过几天上了岸,爷带你们去兜兜风。总好过跟着这个败家子,成天的不务正业。」 叶秋心说您干着打家劫舍的勾当,也不象是在务什么正业吧。 不过这回她一直等到那人上了楼梯,这才悄悄溜到之前被关的那屋。幸喜屋门没上锁,只在外头闩上了,叶秋轻轻把门闩拉来,摸了进去。 许志坚快绝望了。 她一直以为自己功夫不错,人也还算不笨。却不知道在老江湖的眼中,她这样的雏儿,生嫩的好象刚结下的青瓜,一掐一个准。 在离开仙人村之后,她原想着是只要凭自己的本事,也能行医济世,活得受人尊敬。至于为什么选择在潞州周边晃荡,自有她的一段心事。 只是她想得虽好,可真正干起来,才发现自己想得实在太天真了。 乡亲们有病都会去找相熟的大夫,谁会用一个不知根知底的陌生人?还是个行脚郎中,天知道有没有本事。万一医死了人,瞧她那穷酸样儿,能赔几个钱? 许志坚虽不是富户千金,也是衣食无忧长大的,哪里低得下头去拉生意推销自己?所以出来这些天,除了花钱置办了一身行医的行头,就只有花钱吃饭住宿的,半文钱没赚着,还听了一肚子的风言风语。 今日好不容易有人肯请她看病,还是给牛看病。许志坚气得甩手就走,一个人心情不好,就跑到小酒馆去喝酒。 乡间野酒,粗涩却上头。 许志坚一壶小酒下肚,人就开始发飘。出来之后,原想着在野地里吹吹风,冷静冷静。却偏偏遇到那个叫老五的汉子,鬼鬼祟祟跟人商量打家劫舍的事情。 许志坚不知江湖深浅,酒劲上头,一下子正义感爆棚,就嚷了起来。 却被几个老江湖轻易制服。还看出她的女儿身,五花大绑的掳了去。 许志坚这一惊一吓的,酒是彻底醒了。更加悔之不迭。原还在想着要找个机会,一头撞死,也不能被人侮辱了去,忽地却遇到救星了。 叶秋没工夫跟她啰嗦,拿出当初老牛送儿子的小刀,三两下就把她身上的绳索解开,「你救我一回。我也救你一回,咱俩算是扯平了。离了这儿。你帮我去给李雍报个信,或是找府衙的颜大人,说我和儿子被泰王带走了,让他赶紧想法来救我们。」 许志坚手上一得自由。就把嘴里的布掏了出来,呸呸了几声,找回声音才问,「你是怎么被绑来的?」 「这些事一句话也说不清楚,你别问了,去帮我报信就是帮我大忙了。」 可许志坚被绑得时间太长,腿都麻了,咬牙站起来,却半天挪不动步子。 真麻烦!叶秋怕被人发觉。赶紧扶了她,先离开那间舱房,再照原样闩好。扶了她躲到马厩,替她揉捏了一阵。还好许志坚长年习武,身手还算灵活,等血脉渐通,人就能走了。 「我先上去探个路,你悄悄的跟着我后头来。」说着话。叶秋先出去了。 许志坚咬牙忍着剩余的酸麻,瞧她安然出去。这才悄悄逃离了出去。 躲到暗处,一直看着她离开了这条船,叶秋心里有些羡慕。她也想走,可她不能把儿子一人留下。身为一个母亲,她做不到。 尤其还有沈轻尘在侧,叶秋虽然说不出,但直觉的感觉到,她对自己没安好心。 虽说秦奕对小地瓜宝贝得紧,看起来也不象会为难他的样子,可泰王府其他人会怎么想? 那伺候她的鹃儿虽嘴巴甚严,但叶秋还是无意中听她提起,世子妃三字的。 若是秦奕有老婆,又知道老公要把个小三生的孩子带回来。虽然这小三也不是叶秋想当的,可身为正室,哪个受得了这口气? 叶秋不得不防。 才在陶家喝口茶都吃了那么大个亏,做事还是小心些好,别存着侥幸心理。 可叶秋还是没想到,她悄悄放走的许志坚,却是一离了码头就——迷路了。 这真的不能怪许志坚,她虽在潞州周边晃荡了几天,可实在是对这边的路不是很熟。况且天又黑,根本辨不清方向,她本能的往远处有亮光的地方走,却不知那里根本不是潞州城,只是城郊的小村庄。 这救星,眼看是无望了。 叶秋却是不知,回房才悄悄脱下衣裳,鹃儿却带着小地瓜回来了。 小地瓜为了完成老妈交待的任务,实在是太拼了。 一直拖着秦奕和鹃儿,一起玩啊疯啊闹的,结果把自己的精力消耗过度,秒睡了。 小孩子就是这样靠不住。 叶秋只穿着一身中衣,淡定的把儿子接过,老着脸对鹃儿解释,「我瞧你这身衣裳挺好看,就拿出来试了试。你不介意吧?」 这让人家能说什么?鹃儿识趣笑道,「姑娘私下穿穿也无妨,只要别给有心人瞧见就好,省得派我一通不是。」 既然她不多事,那叶秋便打个哈哈儿就算糊弄了过去,让鹃儿打来热水,给小地瓜擦洗收拾了,让他好生睡觉。 只鹃儿在转身之际,闻着自己衣裳在马厩上沾染的异味,轻轻皱了皱眉。不过她什么也没说,神色如常的过来帮忙。 才把小地瓜料理好搁床上,用被子包着舒舒服服的睡下了,珊瑚来了。 「我们小姐想请叶姑娘过去说几句话,劳烦你走一趟吧。」 叶秋有些不悦,心说我又不是你们家的下人,岂能任你呼来喝去? 「有什么话明儿再说,我累了,要睡了。」 可珊瑚却似笑非笑的望着她,「姑娘还是去一趟的好,这些事,可是跟李营长有关的,难道你不想知道?」 要说别的倒也罢了,可这么一说,叶秋越发不肯去了。若是李雍的事,日后自有告诉她的时候,何必听个外人挑拔离间? 不过嘴上却说,「我跟他也没什么关系。你们小姐不用在意。」 可珊瑚却道,「姑娘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若真的嚷起来。表少爷也不会不给我们小姐面子。」 叶秋还想说那你就试试看,却见珊瑚身后却闪出四五个粗壮婆子,不管不顾的抬起叶秋就走。 叶秋想嚷,却被珊瑚手快的塞了片药进来,那玩意入口即化,舌头一下变得麻麻的,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鹃儿倒是好心。劝道,「珊瑚姐姐。你就是不看僧面也得看佛面。若是事情闹大,小少爷脸上也无光。」 珊瑚却道,「放心,又不取她性命。不过让她老实片刻。你休要多言,一切自有我家小姐担着呢。你只管点支宁神香,看好那孩子,别让他闹起来就行。」 鹃儿无法,只得放她离开。 叶秋心中气苦,心想老娘这还没摸着后院的边呢,就被人给宅斗了。回头要能离了这破船,头一个要把这姓沈的给揍一顿。 第五十七章 仗着人多欺负人少,算什么本事? 给那群丫鬟婆子扛到沈轻尘屋里。怕她不老实,又拿汗巾子把她手脚都给捆了起来。看叶秋如此狼狈,沈轻尘心里总算舒服了些。 挥手命人全都退了下去。她这才居高临下的望着叶秋道,「你是不是以为,攀上表哥从此就能享尽荣华富贵?哼,只要有我在,你休想!」 呸!叶秋嘴巴麻得发苦,说不出话来。只能仰头狠狠啐了口唾沫,表示她的愤怒。 沈轻尘一时不察。给她吐个正着。 被她唾沫沾到脸上,沈轻尘顿时勃然大怒。抬手就扬起三四寸长,染着通红指甲的纤手,往她脸上扇去。 叶秋早磨着小牙等着她呢,不甘示弱的张嘴就咬。 沈轻尘反倒被吓了一跳,怕叶秋真把自己咬出个好歹,赶紧收了手,到底气愤难平的踹了叶秋一脚。 这下避无可避了,叶秋咬牙生受了,心里又记了一笔。 沈轻尘踹了人,才伸手揩了面上唾沫,阴狠的道,「贱人,神气什么?过会子,我就要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看叶秋怒目而视,她反倒心下快意,「对了,有件事我想你还不知道吧?阿雍哥哥已经订亲了。是皇上御赐的婚事,就是与那位南楚公主,你也见过的。他很快就要回京城成亲了,以后,可再没有人护着你了。」 什么? 叶秋心下一沉,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李雍她是信得过的,可是皇上御赐的婚事,难道他还有办法反抗? 一时之间,只觉得心乱如麻,竟是比那嘴里的苦涩更加难熬。 看她神情变了,沈轻尘越发快意起来,嘴上也越发不容情的道,「想想也真是可笑,你是什么身份,怎么也敢肖想阿雍哥哥?你还不知道吧,别看他对外说姓李,其实他姓秦。是真真正正的西秦皇室子孙,齐王府的嫡出长子,日后必是要继承王府爵位的人。而你呢,不过一个贱民,还是个未婚失节的贱女人。阿雍哥哥跟你多说两话,都是玷污了他的身份。不过以后,倒是没这些麻烦了,让他看清你这个下贱女人的真面目,就不会再惦着你了。珊瑚!」 看她说到这儿,忽地叫了珊瑚进来,手上还捧着一只小巧玲珑的兰花如意小暖炉。 这原是富贵人家的小姐,冬天捧在手里取暖的爱物。可这会子,也不知里面燃着什么香,那珊瑚竟是远远的拿着,脸上还用帕子系住了口鼻。叶秋心道不妙,这丫头到底要干什么? 珊瑚进了屋便说,「小姐,你站开些。」 而沈轻尘早远远的退到窗边去了。口鼻向外,呼吸着新鲜空气。 叶秋觉得不对,那珊瑚却是把小暖炉直抛到她怀里。 闻着那一股幽幽甜香,叶秋就猜到是什么了。忙屏住呼吸,想往远处躲开。可珊瑚却是极坏,一直踢着那只小香炉,把叶秋直逼到墙角,避无可避。 叶秋是人又不是神仙,再怎么屏住呼吸,也只有一分钟的时间。 等到实在受不住了,一呼一吸之间,尽是那股醉人的甜香。 她心里已经猜出是什么玩意儿了,瞪着沈轻尘的目光几欲吃人一般。原还想着只揍这丫头一顿而已,如今却恨不得将她千刀万剐。 一个女孩子,又没有深仇大恨,不过是争风吃醋,她至于用这么恶毒的手段么? 可沈轻尘却不觉得自己恶毒,看着叶秋脸上渐渐泛起的红潮,和迷离的目光,反觉得心头痛快之极。 「这可是宫中最好的催情迷香,唤作仙人醉。今儿你能受用一回,也算是有福了。等把你全身上下都熏得香喷喷的,包管扔出去,就有一大堆男人扑上来。到时你想给你儿子再添几个弟弟妹妹,也都使得。」 死,算什么? 她要让叶秋生不如死! 普通的迷香只能让人神智不清,可宫里的仙人醉却是会让人保持着神智的清明。却又无力反抗。 这样的调调,历来是那些王公贵族最爱玩的戏码。 眼看一个贞节烈女又羞又愤在自己身下婉转承欢,岂不比弄一个迷迷糊糊的人强? 沈轻尘弄了这等秘药。原本是给自己和李雍准备的,谁知那日李雍根本不给她机会,这会子用到叶秋身上,倒是正好。 等叶秋被一堆男人糟蹋过了,哪怕李雍再喜欢,只怕都不会要了。话说,又有哪个男人丢得起这个人? 沈轻尘越想越得意。眼见那一炉熏香燃毕,叶秋已经软倒在地。完全无力反抗,这便让珊瑚上前,解开叶秋手脚上的汗巾,要把她送出去了。 天色已暗。到了就寝的时候。因说好了明日还要赶路,秦奕早早便歇下了。 若是从前,他断没有这样规矩老实的时候,再怎样也要弄几朵解语花在房中消遣。可如今他却是有心无力,只能修身养性,过得跟和尚一般。 只是想着今日滴血验亲的情形,心中欢喜不已。总觉得上天待他不薄,好歹还是给他留了一丝血脉。 回去对他爹有了交待,也就不会把他的零花银子都给克扣了。这几个月虽说在家养伤。可没了钱,日子着实难过得紧。 就算他如今去不成秦楼楚馆,但能去赌坊酒肆寻寻乐子也是好的。就象宫中那些体面的大太监。哪个不在宫外置了别业,闲暇时就出来寻欢作乐?还有不少娶妻纳妾,收养儿女,弄些个假凤虚凰的勾当。 秦奕对此倒是毫无兴趣,他不比那些一辈子没尝过女人滋味的老太监。知道男女之事,得双方都得着趣儿。才能长长久久。否则你管得住别人的人,也管不住她的心。若是有名份倒好,否则迟早给你戴上一顶绿油油的帽子。 所以,他虽然嘴上从不承认,但心里却是对自家的那些妻妾存有愧疚的。 那些没生养过的通房妾室在出事后,就任由世子妃全都打发了,剩下走不了的,他虽没说什么好话,但在吃穿住用上却从不会亏待她们。 包括如今的叶秋。 在出京的时候,他就专门让人给叶秋整治了一份行装出来。等回了京,自然还有更好的等着她。 只她顶着自己儿子生母的名头,就算是她不乐意,估计这辈子也不可能再嫁了。所以秦奕想,等到回京,还是对这女人好点吧。 可是他却没有想到,眼下他的表妹正把叶秋送到狼窝里。 叶秋撑着那丝理智,觉得沈轻尘的用心真是不可谓不恶毒。 她在自己身上熏完那神仙醉之后,便让丫鬟婆子把她送到甲板底下的楼梯口下,任她瘫软在那里。 如果有家丁船夫闻到叶秋身上的香气动情,对她做出什么来,沈轻尘自可以推得一干二净。到时就说那香是叶秋自己爱美要去的也好,说是丫鬟拿错了也好,总之这事死无对证。 叶秋心中恨极,偏偏手足酸软,象是被人抽了筋一般,软软的提不起半分力气。更难堪的是,她虽不情愿,可身上却如置火上慢烤,有莫名的燥热从下腹处涌起,巴不得能有个人对她做点什么才好。 这样不行。 叶秋狠命攒着力气,咬了咬舌尖,让自己更加清醒一些。 就在此时,终于有人发现她了。 是船夫焦兴。 第五十八章 他去年死了老婆,正是个鳏夫。他今日见着许志坚,觉得这丫头长得甚是标致,就起了心思了。 虽说船老大已经发话,在买卖没成之前,不许大家做些什么,但这并不防碍他先去套套近乎不是? 所以在晚饭后,他特意管厨子要了两个馒头,并一碟酱菜包好了,想给许志坚送去。 却没曾想,在经过楼梯时,闻到一股奇异的香味。再低头一瞧,却发现一个比许志坚更标致的小娘子。 瞧她穿着打扮,分明是船上的贵人模样。可这样的人,怎么会跑到这儿躺着?瞧她还半睁半闭着那双漂亮的眼睛,也不是喝多了啊? 焦兴心里奇怪,就上前问了声,「嘿,姑娘。你这是怎么了?」 叶秋嘴里发麻,哪里说得出话来? 可焦兴闻着她身上的浓冽异香,不觉有点口干舌燥。浑身燥热了。他心想自己难道这么没用,见着个标致娘们,就忘乎所以了?可再一想,又觉得不对。 忽地想起,曾经听人说过,大户人家里的阴私事多得很。这丫头怕是着了人家的道儿,故意给扔在这儿勾引人的吧? 说真的。要是没这笔买卖,这口肥肉焦兴就咬下去了。可想想船老大的交待。焦兴到底胆怯了些。 可再一想,船老大只是不许他们碰许志坚,没说不许碰外头的女人啊?这送到嘴边的肉,要是不吃可就太对不起自己了。 这样一想。他就蹲下把叶秋背起,径直去了后头的库房。寻个略宽敞的地方把叶秋放下,就开始解自己的裤腰带了。 嘴里还念念叨叨,「好妹子,我知道这事不是你情愿的。可怎么办呢?你既着了人家的道儿,又被我遇着,那就是合该咱俩有这一场缘份。你且安生些,让哥哥好生伺弄你一回,你也舒服不是?」 他脱了裤子。伏身下来,手刚碰到叶秋的腰带上,忽地就听这女人抖着嗓子。费劲的说了一句,「风,风黑,雁飞高……浪翻,翻出长蛟。」 焦兴猛地一震,那伸出去的手又缩了回来。「你,你怎么知道这个?那天下水路九十九道弯。你是混哪条路上的?」 叶秋死命咬舌尖,哆嗦哆嗦道,「十,十八家上云,云水岩。」 咳!那焦兴一拍大腿,「你是帮中的姐妹?怎么混成这样了?在这等着,我去找老大来,给你弄解药。」 看他穿好衣服调头就走,叶秋心头一松,这才觉出背后已经挣出一身的热汗淋漓。 这几句切口,是跟乔振做买卖时学来的。 他教给叶秋时就说,要是日后在西秦境内遇到船上风波,可以说这几句。要是遇着自己人,一定会帮她一把,可要是遇到仇人,那就只能怪她命不好了。 叶秋方才不知是不是给逼到绝境,发现舌头麻得没那么厉害,可以发出声音了,就果断赌了一把。眼下看来,却是赌对了。 正等着焦兴带那船老大过来,却没想到,又有两个男人突然冒了出来。也不说话,一头一尾的抬起叶秋就走。 叶秋这一惊可非同小可,「你,你们想干什么?」 她嘴里的药力没有全消,便是说话,也说得费劲,声音还不大。 抬头的那人怕惊动旁人,仍是团个帕子塞了她的嘴,一路把叶秋抬回房间。关了门,那二人才淫笑起来,「小美人儿,你别怕,哥哥们都是好人。」 借着些微弱的烛光,叶秋看清楚了。可看清楚后,可惊得非同小可。 这两人看装扮都是秦奕身边的下人,还是干粗活的那种。一个个贼眉鼠眼,油奸水滑的模样,可比方才的焦兴更加吓人。 原来沈轻尘想祸害叶秋之事,到底让身边一个粗使婆子说给了自家男人。那男人眼见有这样好事,又说给了自己一个交好的兄弟。只是叹息,「到底是未来小主子的亲娘,倒是不好占这个便宜。」 没想到那兄弟却是个有名胆大妄为的,心说上头既有表小姐兜着,那干嘛不占这便宜?可他也怕万一追究起来,自己一人倒霉,想想索性又拉了王府一个极有头脸的管事家的兄弟。 这男人因不上进,只落得二门使唤,偏偏又五毒俱全,最好风流。成天偷鸡摸狗,惹人讨厌。要不是上头有人罩着,早给撵出王府了。眼下听闻此事,那顿时如苍蝇见了屎一般,立时就跟他一起来了。 只他们来晚了一步,眼见着那焦兴把人带走,却又不死心的跟上去,恰好见到焦兴又出来了。 这下二人欣喜若狂,顿时把叶秋扛到舱房,旁的话也不多说,两个人,四只手,就来扒叶秋的衣裳。 叶秋这一惊,可是非同小可。 奈何嘴里被堵着,竟是除了咿咿呜呜,半声也发不出。 而那两人闻到她身上香气,越发丑态毕露,竟是连个先后也不分,一起扑将上来。一个去脱她裤子,另一个就把手贴身伸进她的怀里,揉搓着那两团丰满白腻,发出阵阵享受的怪叫。 叶秋又急又慌,偏偏无力反抗,只有眼泪怔怔的掉了起来,恨得心头几乎滴血! 这样的污辱,是个女子,想来都真恨不得一头撞死,可眼下却只得活生生的受这份钝刀子割肉般的屈辱。 忽地身下一凉,竟是腰带也被解开,把她裤子也褪下了。 前头那男人在她下身摸了一把,淫邪的说,「啧啧,瞧这湿的,等急了吧?放心,很快哥哥就让你快活了。」 叶秋眼睛死死闭上,把头扭到一旁,嘴里已经尝到血腥的铁锈味儿。 而那男人说着话,伸手在自己胯下胡乱揉搓几下,便挺着那丑陋的玩意儿,扯开她白嫩的两腿,就要进入。 却在此时,他整个人忽地往叶秋身上仆倒。 而那在后头抱着叶秋,还摸着她胸的男人笑道,「你这家伙也忒急了些,也不知怜惜着……」 最后的话,全噎在了嗓子眼里。 因为他的咽喉,已经给人徒手砍了一记手刀。 对方功夫很精妙。这一掌劈下去,虽不会置人于死地,却刚好让他发不出声音。 那家丁本能的抬手去捂。却见一个男人如鬼魅般现身在狭小的船舱里。 叶秋本闭目等着受辱,却忽地觉得不对劲,她再一睁眼,却对上一双暗沉的双眸。 心头猛地一跳,叶秋心中先是一喜,随即而来的却是说不出来的难过。她想过千百种与男人相见的方式,却怎么也不应该是这一种。 也就是这一刻。叶秋想,她是真的喜欢这个男人的。所以连获救的欣喜都没有。满心都是这么狼狈被他看到的无助和惶急。 可他,是怎么来的? 李雍不是一个多疑的人,但素来办事谨慎。 沈轻尘突然出现在潞州城,还带来冯辰香的消息。让他心中未免有了一丝怀疑。 她是怎么突然出现在这里?难道就为了跟自己说几句话? 李雍觉得不太可能。 这些娇生惯养的千金小姐们,就算对他有几分中意,可又哪有这么不辞劳苦? 所以心中生疑的他,便让个亲兵悄悄守在那里,看沈轻尘会去哪里,然后自己先回军营去忙了。 出来得久了,也不知叶秋会不会担心,他想忙完了手上的事,再回一次仙人村。亲自把冯辰香的事解释给她听。 第五十九章 忙到下午,亲兵先回来了。 「属下跟到码头边,见那位小姐上了船。后来悄悄看了一下,那船上似是京中来人,只白天不太方便打听。便先回来报个信,要不我晚上再去一回?」 李雍想了想,「你先下去休息吧,这事我晚上自己去。」 他早就听说。泰王府有些见不得人的生意。沈轻尘这样低调而来,只怕也是有些干系。若是晚上去探探。能发现些隐秘,说不定还能从泰王那老财迷里要点好处。到时帮着村长弄条财路,回去时只怕她会更加欢喜。 男人这样想着,继续处理公务。 却不料等到黄昏,营中又有人匆匆来禀,说有急事要求见李雍。 守门的士兵觉得有些烦了,白天来一个这么说,怎么晚上又来一个也这么说?别看来人做男子打扮,长得也颇为英气,可士兵仔细瞅瞅,仍是瞧出是个小姑娘了。 士兵一时误会,便奚落道,「我说姑娘,你想见我们营长,好歹能不能换个新鲜点的理由?成天都是有急事,难道就这么急着想嫁人?」 「你胡说什么!」那小姑娘人小气性可不小,顿时抬手要教训这当兵的。 士兵看得好笑,便打起三分精神,跟她过起招来。 却不想这小姑娘倒也有她的优势,身形灵活,招式变化多端,对士兵们的套路也似是极熟,竟让她一下钻了空子,把人给撂倒了。 这下子,士兵脸上挂不住了。有些围过来瞧热闹的士兵也开始起哄,「这么大个汉子,打不赢个小丫头片子,我看你也别在营里混了,回家抱孩子得了!」 那士兵给激起性子,再不相让,实打实的跟那小姑娘对战起来。 这一下,那小姑娘可就吃不消了。 她虽然会几下功夫,到底是个女孩子,年纪又小,力气有限。若是应付寻常百姓倒没什么问题,但真正跟这些上过战场的士兵较量起来,还是略输一筹的。很快给人打翻在地,气得哭起了鼻子。 「你们这些臭当兵的,不识好人心!我辛辛苦苦跑来给你们送信,你们还欺负人。呜呜,我再也不要理你们了。若叶村长出了什么事,也是你们害的!」 「站住!」 一句叶村长,让在人群里看热闹的士兵警醒了,谁不知道叶村长啊?如今大家天天吃的豆芽,还是托了她的福呢。赶紧二话不多说的,把这小姑娘带到李雍帐里回话。 小姑娘原本气还没消,抽抽噎噎的想多骂几句,可看见灯下那样一个玉面冷郎君,不由得小脸都微红了。 她年方十三,虽然还小,却已经懵懂知道些人事,正是开始对异性生出朦胧好感的时候。猛地瞧见这样一个又好看又斯文的大哥哥,小脸红些,心跳快些,也是很正常的事。 李雍从来给这样的目光看得多了。也不以为意,只瞧着这小姑娘,却无端端的觉得有几分眼熟。 「你找我?」 小姑娘抹了眼泪。吸着鼻子道,「我叫鲁小凤,是原平县鲁亭长的女儿。」 她说这一句,李雍就明白了。怪不得眼熟,象朱青青。 看小姑娘一副受了委屈的样子,还特意让人去倒茶来,口气温和的说。「坐下,慢慢说。」 看他这么客气有礼。鲁小凤心里舒服多了,却不忙着喝茶,而是急急的道,「我外家是仙人村的。今儿有家丁来报信,说是叶村长和她儿子,被个不知道什么来头的京城贵人带走了,让我们赶紧来说一声。我爹事多,本说明天来,可又怕耽误事,便让我赶紧骑着马来了。谁知你的士兵还不让我进来……」 她原想多抱怨几句,可忽地瞧见李雍蓦地冷下来的脸色,看得她打了个寒战。再不敢多言。 李雍目光沉了沉,「多谢姑娘前来报信,天色已晚。我让人先送你去休息,明日会派人送你回去。」 鲁小凤原说不用了,她家在潞州城还有两门亲戚,否则她爹也不会放心让她一个姑娘家大晚上的跑过来。 可李雍却已经让人带她出来,显见得要去忙了。 鲁小凤跟着铁牛往外走,忍不住多问了几句。「你们这营长可真吓人,他平常也这么凶么?」 铁牛眨眨眼。他能说他们营长刚才已经很温柔很客气了吗? 李雍离了军营,立即去了码头。 他素来聪明,立即把沈轻尘和泰王家联系了起来,然后,他就想起了一件事。 那一年,正是秦奕私自跟着征兵的队伍跑出京来玩,然后泰王怕自己儿子出事,花大价钱雇他暗中保护。 而那时候,正是李雍初初接手清水营,最为艰难的时候。 因为义父刚死,许多人都在明里暗里打压他,逼他交出兵权,甚至暗杀的手段也是层出不穷。李雍一为了替营里赚钱,二为了暂时躲一躲风头,便接下了这桩差使。 也就是这一趟,发生了他一生中最无法预料的一件事。 可他眼下没工夫想那些,只是满门心思想快点赶到码头去。因怕打草惊蛇,他悄悄的摸上了船,却不想,会和叶秋在这样的情况遇到。 如果说叶秋觉得难堪,那男人就是愤怒。 叶秋只觉得身上忽地一轻,是李雍把还伏趴在她身上的那男人给提了起来。 他很少失态,尤其在出手的时候,基本都是一击毙命。 可这会子,他却生平头一回用上了平日最不屑于用的凌厉手段。 不见刀光,只用拳头。 只一拳,便让之前被打晕的那个家丁清醒过来。却连叫都叫不出,五脏六腑就如同被重锤击打一般,一下接着一下,痛得几要发狂,却偏偏晕不掉,也死不了。只能听到拳头打到肌肉骨骼,发出或沉闷或碎裂的声响。 那个被打伤咽喉的家丁骇极,如同见到地狱修罗一般,拼了命的爬着想逃走。可这一举动,无异于引火烧身,很快他就成了下一个。 当切身体验到这种痛,他才知道什么叫人间地狱。他想磕头,想求饶,却偏偏什么都做不了,这一秒觉得自己痛得快要昏死过去了,下一秒又痛得清醒过来。 直到这一顿狂风暴雨般的拳脚过去,两个家丁已经如同破抹布般瘫在地上,只能嗬嗬的喘气。 他们还不会那么快死,估计还能撑上一两个时辰,才会活活痛死。 叶秋含着眼泪,想尽力整一整自己的衣裳。可她却可悲的发现,药力发散得太快太猛了,自己除了浑身哆嗦着,甚至连腿都并不拢。只能任由自己摆着这么一副狼狈不堪的模样,任人观赏。 闻到她身上的香味,已收了拳,正大力喘息着的男人似是明白了什么。 上前把叶秋扶起,从她嘴里掏出帕子,问,「谁干的?」 他的声音很低很低,却充满着未知的愤怒。 他已经尽力控制自己的怒火了,可叶秋依然觉得他抓着自己胳膊的手,力气大得生疼。 不过这时候,疼一点才好。才让人觉得自己是活着的,是被救了。 叶秋咬着唇,尽力不要眼泪掉的太厉害,颤抖着说出一个名字,「沈,沈轻尘。」 尾音里,带着她自己都没有想到的呻吟。 叶秋难堪的扭过头去,眼泪又落了下来,滚烫滚烫的。 第六十章 她自己看不到,可男人目力惊人,即使是在暗中,也看出这两行泪跟之前的不同。 她的泪里,已经沾着血。 仙人醉不是普通的媚药,这药里是带着毒的。 如果真的遇到那些意志坚定,不愿意顺从的女子,她们唯一的下场,就是七窍流血而死。 男人什么也不问了,抖开一床薄被,把叶秋兜头严严实实的包了起来,绑在身后,从来时的窗户里爬出去,跳上了一艘小船。 现在的他,只无比庆幸,自己到底是赶过来了。 之前,他只以为那两个家丁是在欺侮哪个丫鬟,虽然有些看不过去,但还没有想置他们于死地。可看清楚那被轻薄的人是谁时,李雍愤怒了。几乎是想都不想,就使出了最酷烈的手段。 让他们活着,问口供什么的,都已经毫无意义。他们碰了不该碰的人,就该死。 至于那位债主,回头,他有的是时间。 船舱里,沈轻尘忽地打了个冷战,有一种很不安的阴影笼罩了心头。 她会不会,对叶秋太残忍了? 可转念一想,不过一个贱女人,为什么要对她讲情面?哼,谁叫她勾三搭四,招惹不该招惹的人?反正她又没要她的性命,只是她再不能缠着李雍,这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珊瑚悄悄凑近了问,「小姐,时候也差不多了,要不要打发个人下去看看?」 沈轻尘点了点头,「那女人要是敢寻死觅活的闹事,就告诉她,我有的是法子弄死她儿子。她要还想她儿子好好的,最好老实些。」 珊瑚答应去了,可才下甲板,却忽地发现船开了。 这是怎么一回事?不是说好了明天才走吗?怎么半夜就出发了? 可泰王府的管事却刚得到消息,厉声把她叫了回去,「什么都别问,回去!」 珊瑚心口怦怦跳,难道是叶秋那儿,出事了? 确实是出事了。 当焦兴找到船老大,带他过来找叶秋时,就发现不对了。许志坚的绳子都被割了,肯定是跑了。而叶秋也不见,就更奇怪了。 不过她身上有香,遁着味道一路找过去,焦兴他们发现了那两个家丁。 只看那两个家丁全身骨骼都已经被人打得寸断,五脏六腑也全移了位,只能痛着活活等死,船老大和焦兴也不由得毛骨悚然。 这两个家丁干了什么不难猜。但是有这样本事揍人,还不被发现的人,到底是敌是友? 想起叶秋之前说的话。船老大觉得,应该不是敌人。 他倒有心去寻寻叶秋,可把泰王府的管事找来,那人一见那两家丁的惨状,却是吓破了胆,什么也不说就让他赶紧启程。 在他看来,叶秋会出事。多半是主子的授意,还很有可能是想去母留子。如今中途出了岔子。只怕主子要不高兴,不如早些离开,省得夜长梦多,还招惹上什么贼人。 船老大倒没想到他这样经不起事。因为那俩家丁是在他船上出的事,又不是自家兄弟动的手,自然是说清的好。再想想那人既救下叶秋,又狠揍了这两家丁出气,应该不是坏人,故此也不好违拗的顺着这管家的意思离开了。 等沈轻尘听说事情有变,又不知发生了何事,心中也自害怕。赶紧命人去看过,说小地瓜还在。心中方才安稳。又拿钱给珊瑚,让她去把底下人的嘴都封住,万一有什么事。也别弄到她身上来。 可这一夜,她到底是睡不安稳了。 一闭眼,就看到叶秋赤身裸体,鲜血淋漓的来向她索命。只能命人点上灯,还让丫鬟团团陪在一旁,沈轻尘才能稍稍安心。 而那一边。李雍带走叶秋,先灌她喝下一壶清水稍稍减轻些药性。等上岸后立即打马飞奔,把她带去一处民房。 叶秋身上的药性已经全然发作,烧得整个人浑浑噩噩,根本不知今夕何夕。 只隐约听得马蹄声,然后有人说话的声音,待李雍终于打开包着她的被子时,却已经到了一处温暖干净的床上。 满目所及,全是红。 红彤彤的帐子,红彤彤的床,还有红彤彤的灯光隐隐绰绰的透进来,不甚明亮,却分外让人安心。 身下垫的是锦缎的丝被,滑滑的,微有些凉,触碰到敏感的肌肤时,那感觉分外让人难耐。叶秋不觉蹬腿磨蹭着,手指揪紧了身下的丝被,迷糊着发出难耐的呻吟。 忽地只觉脸上一阵温暖,有人拿了温暖的湿帕子替她擦着哭花的脸。 叶秋的神智稍稍回来了些,似是要确认般死死抓着男人的衣襟,抖着嗓子问,「李……李雍?」 嗯。男人低低应了一声,想想又多说了句,「是我,李雍。」 叶秋揪着他,安下心来。但她心里尚存的半分清明大致猜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了。所以死死咬着唇,又无端端的紧张起来。 可自己被人那样摸过,看过,他会不会介意,会不会觉得自己很脏? 可她的眼睛迷蒙着,象是罩了层水雾,已经看不清东西,更别提男人的表情。 男人收了帕子,看着她被咬得樱红滴血的唇,还有盈盈欲滴,迷蒙涣散,却更加诱人的的眼睛,默了默,伸指一弹,熄了房中唯一的灯。 不自觉的,两个人都松了口气。 然后叶秋感觉到身边一热,是男人坐了下来,他的身上微带着些潮湿的清爽水汽,似是匆忙之中已梳洗过。 叶秋的心却不自觉的跳得飞快。心中似有个小兽在催促,靠近他,快靠近他。可偏偏身体和残存的理智却怎么也做不到。 静坐了好一会儿,才于黑暗中,听到他低低的说,「你中的这药,有毒。」 然后又顿了顿,他说,「我会娶你。」 他的语气艰涩却认真,听不出半分玩笑之意。 叶秋的心,跳得更快了。不自觉的努力咽了咽唾沫,轻轻的应了一个字,「好……」 她心中的小兽叫嚣得更凶了。 她知道,自己的身上,有被人凌辱过的痕迹,可她不想要这些肮脏的印记留在身上。所以现在,她很迫切的希望是他,也只愿是他,来帮她抹去这些耻辱。那没有什么比留下新的印迹最好的办法了。 男人慢慢欺身上来。 闻着靠近的男子气息,便是在黑暗之中,叶秋也不觉闭上了眼。忍着心头的颤栗,等着他的到来。 可男人一时又没了动静,叶秋侧耳细听,才听到窸窸窣窣脱衣服的声音。然后,他这才重又轻轻伏低了身子。 叶秋才咬牙让自己放松,别那么紧绷,可男人忽地又坐了起来。叶秋才自奇怪,便听到咚地两声重响,是靴子落地的声音。 那他刚才脱半天衣裳,竟是忘了脱鞋? 叶秋不知怎地,心中又忽地有些想笑,又有些说不出的感触。 男人,其实也很单纯的吧? 只这一次,男人很果断的揭开她身上的被了,俯下身来。 叶秋的眼睛再一次闭上了。 如果这时有灯,就能看到她颤动的睫毛下隐藏的不安。 可男人就算看不见,也能从她半天憋气的呼吸声中感受到她的不安。 「你,你别怕……」 男人吞了吞唾沫,干巴巴的说着,可他的声音里也分明透着紧张。手放到叶秋的脸侧,却是半天不敢落下。 第六十一章 叶秋等了许久,一口气快憋不过来的时候,突然发现自己鼻下一热,本能的想要伸手去抹,却被男人很快的拿着不知是谁的衣服给擦去了。 可就这样,叶秋也闻到淡淡的血腥味。正想着自己是不是太没用了,居然还会为了男人流鼻血,男人扔开衣服,却已经整个贴在了她的身上,吻上她的唇。 起初很轻,也很生涩,轻柔小心得似是生怕弄坏易碎的瓷娃娃。然后很快,如星星点火般燎原,热情,而急切。 叶秋脑子里已经空白,心跳如鼓,连神魂都似飘离了身体。 她不知道自己,此时已经抖得跟秋风中枝头的那抹枯叶一般,而男人只能强自按捺着自己的焦渴,快速把她身上仅存的衣物剥了下来。 她刚刚流鼻血,是毒性又发作了,他没那么多时间慢慢来。 所以,他只能一面努力的亲吻着,安抚着,一面将一只膝盖放进她的腿间。 肌肤相接,亲密无间。 叶秋只觉得,原本潜伏在体内的药,好似一下子全爆发了出来。她整个人象是被置身在一盆巨大的火炉中,除了和男人一起烧成灰烬,什么也做不了,想不了。 但她还是想做点什么的,所以她非常努力的,努力的抬起自己的手指头,轻轻搭上男人的腰。 她还没有恢复体力,做出这么一点小小的动作就已经耗费了几乎所有的力气。 男人浑身一震,略停了停,然后伸手把叶秋的小手环到了自己腰后。 然后,全情沉了下去…… 火热,缠绵。 令人窒息的狂潮,把人逼到绝境般的欢喜。 有汗不知从何处渗出,偶尔能察觉到火热它们顺着额头,流向眼睛时的滚烫,有时又能感受到它们从背上滑过的阵阵战栗。 等叶秋药力渐散,恍惚醒来时,伏在男人坚实的胸膛上,也不知为何,忽地就大颗大颗的掉起眼泪。 男人也不知道说什么,只会揪了件衣服过来,笨拙的给她擦眼泪。 默默的等她哭够,才说,「我会替你报仇。」 嗯。叶秋吸吸鼻子,带了点稚气的尾音,用恢复知觉的胳膊,攀上男人的颈脖,用沙哑的声音说,「地瓜还在船上。」 男人搂着她的腰,「我去接他回来。」 叶秋贴着他的胸膛,听着男人用力的心跳,又轻轻的嗯了一声,忽地笑了。 虽然浅淡,却是真心的展开笑颜,伏在男人身上安然睡去。 天已经蒙蒙亮了,即便没灯,可以男人的目力,已经能朦胧看见,在叶秋的左肩上,有一道陈年的旧伤痕。 有些象牙印,但却因岁月模糊而更象是伤疤,就连叶秋自己都没有留意过。可男人的拇指却不断摩挲着那一处,神情莫名。 等叶秋再度醒来的时候,已经过了晌午。 男人不在身边,她身上虽然满是情事后的酸软,却是清爽干净得很。底下的被褥也是新换过的,还残存着淡淡的阳光味道,让人眷恋。可肚子实在饿得受不了了,咕咕叫着,就算叶秋再想赖一会子,却仍是坐了起来。 「娘子醒了?」 听着里头的动静,一个年约四旬,长相端庄,颇带风霜的精干婆子进来,殷勤的问候,并告诉她,「李营长出去办事了,说回头接了娘子的儿子就回来,让你安心,且住着或是回去都使得。」 看叶秋诧异的眼神,她又笑着做了个自我介绍,「老婆子姓江,是李营长买来伺候娘子的。我还有一个金兰姐妹姓田,她那人不会讲话,倒是个老实肯干的,这会子正在外头洗被子呢,回头我叫她进来给娘子磕头。」 叶秋忽地记起,李雍曾经说过,要买两个仆妇给她使唤的事,没想到他还真放在心上。再听到江氏说起洗被子什么的,脸上又是一红,连耳根子都开始发烫。 江妈妈却惯会看人眼色,即刻道,「我们也就在外面干些粗活,里面的事,可全是李营长自己料理。真没想到,这样一个行军打仗的男人,竟是样样办得妥当,娘子日后可是有福气的人呢。」 叶秋心中微甜,却实在不好意思继续这个话题。「江妈妈是吧?你从前是哪儿的人?倒不象寻常人家出来的。」否则不会这样谈吐有礼,且礼仪周全。 江妈妈一面给她打水洗漱,一面笑道。「老奴从前在大户人家里当过差,说来不怕娘子笑话,也是做过通房丫鬟的。只命生得不好,老爷死了便给大妇卖了出来。后来好容易辗转脱了身,到潞州军营做了个浆洗缝补的仆妇。承蒙李营长看得起,便把我和我那金兰姐妹一起买下,让我们来服侍娘子。说只要干得好。日后便给我们养老送终,我们也算有个归宿了。」 她坦然道。「我和我那姐妹都是吃了男人大亏的,所以这辈子早打定主意不再嫁人了,就两人搭伙过日子,有个头疼脑热的也能相互有个照应。所以那时候李营长要买我。我就一定让她把我那姐妹也买了。」 看她这样坦率,叶秋反倒生出几分好感,「放心吧,以后跟着我就是了。虽不能说有什么大富大贵,但饭总有一口吃的。」 江妈妈似是松了口气,「如此便是再好不过。李营长也跟我们说了,就有一口粗茶淡饭,还得去乡下生活。可我们姐妹这把年纪,还图什么?也就是能清清静静过几天日子了。不瞒娘子。我们在军营浆洗多年,一双手早泡得没什么用了,身上病也多。李营长能看上我们老姐妹。那是给了我们一条活路。所以娘子放心,我们跟着你,一定不会生出异心。」 叶秋点了点头,她的身边确实不需要年轻貌美,花里胡哨的,象江妈妈这样历经苦难。知道忠心,又能帮着理事的。才是最重要的。 服侍她洗漱过后,江妈妈给她端了饭菜来。虽然就是清粥小菜,但做得还挺不错。 只江妈妈谦虚道,「都说娘子的饭菜做得极好,我们这些上不得台面的,你就将就着吃吧。」 叶秋也夸奖了几句,江妈妈也不多谦让了。 等她饭后,江妈妈收拾了碗筷,又指着屋中一只箱子道,「这是李营长给你的,钥匙在这。」 叶秋打开一瞧,里面有江妈妈和那田氏的卖身契,还有这所房子的房契以及一些散碎银两。 下面有一大一小两个包袱,大包袱里是一件虎皮斗篷,看身量,明显是给叶秋做的。小包袱里有一顶真真正正的虎头帽,还有一件小斗篷,后面缀着一条老虎尾巴,叶秋摸着就笑了。 把东西收起,出了门,这回她算是认出来了,眼下住的小院,就是秦彦那所房子。只李雍已经将它买下,名字也换成叶秋的。 江妈妈告诉她,「李营长的意思,还是这西厢留着做娘子以后来住的卧室,那边正屋眼下还是做客厅和客房。之前你没来,有些营里受伤的将士,也在这里养伤,不过昨儿就走了。」 她忽地一笑,道,「你那屋的东西可全是新备下的,之前营长吩咐我去采买,还专门说了,一定要拣好的买。我还犯着糊涂,见了娘子才知,营长竟是这样心细的人。」 咳咳,叶秋听着脸又红了。 第六十二章 她昨天会过来,全是意外好不?不过男人有心替她准备了这些,那是不是表示他早有那个打算? 正在这儿胡思乱想着,老蔡来了。 见了叶秋就眉开眼笑的问好,然后告诉她,「这几日你在潞州,能不能再教我们几手?如今仗打完了,我们那糕饼铺子的生意也好了,等到渠挖通了,还想去定襄城再开个铺子呢。」 叶秋听他说得轻松愉快,心里对儿子的担忧不觉也减轻了几分。 反正男人去了,他应该搞得定的,对不?于是便在潞州暂且留了下来。 可叶秋不知道,事情远没有她想象的那么轻松。 在她被秦奕带走之后,小伍便追了上来,不过他比李雍晚了一步,找到码头时,却是已经人去楼空。 李雍没有对他发脾气,但小伍却自责得不轻。主动又带人追了上去,并且表示,要是不能在他赶来之前,找到小地瓜,他也就再没脸回清水营了。 然后在叶秋还在酣甜的梦中之时,李雍已经迅速安排了手上的军务,然后打马飞奔。不是追赶秦奕,却是赶去了八角镇。 陶家的日子很不好过。 自从叶秋在陶家失踪之后,陶家的日子或者可以说是很难过。不要说没有生意上门。就连日常的维持都变得不容易起来。 谢子晴想吃一口新鲜的豆芽,还得自己掏钱让丫鬟去买,又添些钱另给厨房的婆子,才肯做给她吃。 乡亲们的智慧和勤劳远超叶秋的想象。 在眼下这个青黄不接的时候,朱方氏带着仙人村的婆娘们,把豆芽这个小买卖给做了起来。 之前冬天做酸菜,村里的婆娘们可是很出了一把力气。回头分起钱来,各家各户的女人们脸上都有了光彩。 等到男人们又开始忙活修路清渠。挖山开窑的活了,村里的女人们也不甘示弱的动起脑筋来。 先是组织着把去年冬天种的地上的积雪给刨开了一层,然后便商量着想去山林里挖些野菜来卖。 这些东西卖到山下,可都是极受欢迎的。 只新来的厨子潘文却说。「那些野菜才冒尖,挖一天也挖不到多少。我看村长家的豆芽菜做得不错,何不多做些带下山去卖?」 一句话,把村里婆娘们的热情都点起来了。 这个潘文来了没几天,可村里老老少少都很喜欢他。真正的人如其名,又斯文又安静,不多言不多语,但做起活来却是又快又好。 因他长得白白净净,跟个书生差不多。尤其讨村里女人的喜欢。没事总愿意找他说说话,连带着对他家的闺女,潘迎春也格外关照。 至于他跟花裙子的婚事。虽然朱长富和连爷爷都没有挑明了说,但许多有心人都已经看出来了。 乡里人要说朴实也朴实,要说狡猾也狡猾。他们不明着说,却总是有事没事,撺掇着迎春那小丫头,去找花裙子要针线活。 可全村要说叶秋的针线可以上差评榜第一。裙子绝对是第二。 不过叶秋眼下是村长,没人敢管。但裙子人老实。又不会说话,人家推给她,说迎春又给你送什么好吃的如何如何,你还不给她缝个荷包做件褂子吗? 说得裙子只好去找蔓儿画了样子,粗针大线的努力给迎春做针线。扎得十根指头全是针眼,还缝得歪歪扭扭,看得连大娘直摇头。 干脆让她从纳鞋底学起,荷包那样的细致活,还是先让蔓儿帮着做吧。 这些小事要慢慢来,但仙人村自从豆芽生意开张,却是一直极好。 因村里有车,连升他们每天又要赶往山下干活,带去售卖都是极为方便的。况且这生豆芽定价也不高,寻常人家也都吃得起,往往一拖下山,几车子就都卖掉了。 为了多腾些地方好装豆芽,村里的男人们也不怕辛苦,下山干活都不坐车,改步行了。日日起个大早出发,只为了多卖几个钱。 朱青青见此,把自家儿子,鲁季贤专门教育了一番。 没想到这小子倒是会举一反三,晚上就在村里的课上,又把村里的孩子们教育了一番。 说家长们如此吃苦,也是为了给你们博个将来。讲得头头是道,唬得一帮乡下孩子一愣一愣的,倒是让乡亲们听得大为宽慰,对这小先生越发敬重了些。 再说谢子晴,因家中多事,兼要准备陶世杰的婚事,陶老太太倒是没什么空来管着陶锦鹏。她便捡了这个便宜,重又把儿子拢在身边。 只如今镇上流行吃豆芽,陶锦鹏也喜欢这道小菜,便累得她只好三不五时的破费买些来做。 这日晚上一开箱,才发现自己的体已用去大半,心下正自惶恐,忽地发现房中不知何时,多出一人。 突然发现一身风尘,甚至带着满头大汗的李雍出现在自己房间里,谢子晴可是吓得不轻。 「你,你想干什么?那个叶秋……她可不关我的事,有事你去找陶世杰!」 谢子晴怕得腿都软了,还有些莫名的心虚。 她甚至都没想到,自己这时候应该做的,是高声喊人,而不是拼命推卸自己的责任。 可男人,非常敏锐的注意到了这一点,所以他只是淡然的站在那儿,说起一件事。 「泰王是全西秦最有钱的亲王,他只有一个独子,名叫秦奕。而秦奕去年,因为意外受了点伤,不可能再有自己的亲生骨肉了。所以,眼下谁要是他的儿子,就能得到泰王府的一切。」 谢子晴一下子就懵了。直到外头丫鬟喊了她好几声,才回过神来。 「你,你先别进来……我有点事,想一个人静一静。」 咽了咽唾沫,谢子晴走过去,再次确认门窗都闩好了,才飘着步子走过来,低低的问,「你,你跟我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男人敏锐的目光似是一下就看到了她的心,「什么意思你自己心里清楚。如果你打算放弃泰王府的这一切,我会即刻离开。但如果你不想放弃,那么现在,就是你唯一的机会。」 谢子晴绞着手指,惶恐的走来走去,「我,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的?而且你。你又为什么要帮我?」 她浑然不知,自己这样的话,已经出卖了太多的信息。 男人眸光更肯定了三分。神态越发从容,「我说的是不是真的,你心里清楚。我也不是在帮你,而是在帮我自己。如果地瓜给泰王府认回去,他娘必也是要跟着去的。你明白了?」 谢子晴有些明白,却还是有些糊涂,「那你。你怎么知道……」 这回,男人很快的打断了她。「若要人不知,除非已莫为。我只想告诉你一件事,如果地瓜被泰王府认下,名字写上官方文牒。就算你日后再找上门去,也不能再改变他的地位了。而且到那个时候,你想想,泰王府会怎么想你,怎么想你的孩子?要知道,他们来时,你可也在现场,却什么都没有说过。」 一句一句的逼问,带着无形的威压。把谢子睛逼得步步后退,心神大乱。 「可他们,他们已经走了……也没人问过我。」 「所以我说。这是你唯一的机会。带上孩子,跟我走,在他们进京之前追上去,坦陈一切。」他顿了顿,说,「如果。你有确凿的证据。」 第六十三章 「我当然有证据!」谢子晴嚷出这一句,男人的心彻底踏实了。 「那你还不走?」 谢子晴咬了咬牙。想起自己在陶家过的这些憋屈的日子,想起自己日渐稀少的私房,再想想陶家的江河日下,还有泰王府的富贵荣华,她忽地跺一跺脚,下了决心。 「好,我跟你走!你去雇辆车,我收拾一下,就到后门来找你。」 黑天黑地的,陶家人心涣散,连看后门的婆子都不知躲那儿偷懒去了。 因怕揭出自己从前的丑事,谢子晴连贴身的丫头都没吭声,就收拾了所有的细软,抱着哄睡着的儿子出来了。 才在庆幸后门无人,连谎话都不用编,忽地就听贴身丫鬟春枝问,「奶奶这是要去哪儿?」 谢子晴吃了一惊,再转头,却见她到底是跟了来,目露狐疑。 谢子晴咬了咬牙,心下暗暗下了决心,等回后寻个机会就弄死她就没人知道自己的隐秘了。这会子却道,「什么都别问,跟我走。」 拉着丫鬟出来,果然就见李雍已经准备好了马车,要带她们母子离开。 三人上车,马车一路飞奔。谢子晴才把事情告诉了春枝,只没说得那么仔细,「你早应该猜到了吧,鹏儿的生父并不是陶世荣那个没种的男人。眼下他亲爹找了来,我们去相认。日后有了好处,我自然忘不了你。先前不说,是外头的男人不让。这会子你既跟来了,那同去便是。」 那春枝倒也不蠢,知道谢子晴必是想撇下自己,去飞高枝,否则以她的性子,怎么会舍得陶家的好日子? 不过眼下,她赶着巴结好谢子晴才是真的,「奶奶说的哪里话?那陶家眼看就要倒了,奴婢早想劝您另寻去处。如今既然有好地方,那奴婢自然更要尽心尽力的服侍。」 不提这主仆二人虚与委蛇,倒是陶锦鹏到底年幼,不耐颠簸,从睡梦中惊醒,不耐烦的吵闹哭啼。 李雍见此原说寻个客栈歇下,可谢子晴却道,「小孩子哭闹本是常事,不用理他,赶路要紧。」 她既已经下定决心要投奔泰王府的荣华富贵,那是一刻也等不及了。 且不提他们这边如何赶路,在潞州城那边的叶秋,和城中的百姓一起,迎来了一支特殊的队伍。 秦商为了做好这次的赐婚使,可是卯足了功夫。 前呼后拥,仪仗鲜明。 似是生怕别人不知他是因何而来,一路招摇。尤其是到了潞州城外,还离着十几里地时,就命人奏起鼓乐,展开旌旗。 原本潞州府衙派人跟他说,今日城中有事,请他改日再进城,可秦商却是不肯。他自以为,这样出场,就应该一鼓作气,任你们有天大的事,都该为了他让路。 原本还怕李雍真的给他脸色看,可等到远远能看见城郭了,便看到无数百姓夹道相迎。 秦商安下心来,原本正自得意,手下谋士也凑趣的道。「到底是大公子会做人,哪怕二公子再怎么桀骜不驯,可也不敢不出来相迎。瞧这还差遣了许多百姓。算他识趣。」 秦商听得面上有光,越发趾高气昂起来,不过嘴上却要谦逊几句的,「到底是圣意,他有几个胆子敢违拗?行了,既然他把场面做起来了,咱们也不好太过。让下头人吹打得卖力些。好歹听着也喜庆。」 「是。」 谋士应着传下话去,一时就听着锣鼓喧天。旌旗招展。一派喜气洋洋,繁花胜锦。 可走在头前的人,忽地觉得不对劲了。 那些出城迎候的百姓们,虽有不少往这边张望。可目光里却没有半分恭敬顺从,而是充满了鄙夷和愤怒。 甚至有些人,都在往他们这个方向吐口水。还有些年轻小伙子挽了袖子,一副想来打架的模样,只是给旁边人拉住,不知又说了什么,到底按捺了气性。 叶秋也看到那支与众不同的队伍了,虽不知道是干什么的,但瞧着就不一般。陪她出来的江妈妈倒是有几分见识。「哟,这瞧着可象是奉旨出京的差使,那队伍中还打着明黄旗呢。」 可再怎样的明黄旗。也不该今日进城。 叶秋正在想这是哪个缺心眼的官员,忽地有人挤到了她的身边低语,「那是皇上的赐婚使。」 叶秋一愣,再转头,就瞧见颜小胖了。 不过如今的颜小胖已经不再是颜小胖,可以说是颜小瘦了。 这次出门。他回来时大病一场,整个人瘦得脱了形。叶秋怕打扰他休息,一直没去颜府拜访。倒是做了几回糕点和小菜,打发人送去。 此时乍然见到人,叶秋愣了愣才把他认出,然后眼圈不觉就红了,「你这还拄着拐呢,怎么就来了?」 颜平楚闻言收起笑意,「今天这样的日子,我哪怕是爬,也是要来的。只那人可恶,明明爷爷都打发人去说了,还是非要今天进城。」 叶秋心里头差不多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抬手拍拍他肩,「你放心,我没事。」 这几日,老蔡和江妈妈他们并不是一味报喜不报忧的,有好些事都告诉她了。 包括李雍的婚事,江妈妈没有旁的话,只道,「老奴也算是活过半辈子的人了,这世人看人不能光是听说,得摸着良心看那人为你做了些什么。若觉得不值,那便算了。但若是觉得值,就别管别人怎么说。」 叶秋深以为然。 李雍不是个言而无信的人,她选择相信他,就会选择看他怎么处理这些事。 所以什么赐婚,什么公主,对她来说,是会有些酸,但并不足以动摇她的信心。况且,听说那赐婚使还是齐王家的大公子,李雍大伯的儿子。 这是怎样一个没心没肺的兄弟,会为自家的手足接下这样的差使?叶秋只冷眼看着,都替男人心寒。 终于,那边的秦商也发现不对劲了。 因为对面的百姓基本都穿着素服,好些人甚至还披麻带孝。 这是干什么? 才自疑惑着,有一支队伍从旁边的路上,先他们一步,走到了大路上。 那是一支全部由军人组成的队伍,几人一组,肩拉手推着车子,辘辘的沉默着走着。车上堆放着数卷芦席,似是包裹着什么。 而围观的许多百姓,在看到这些车子的时候,就已经控制不住情绪的流下眼泪。 忽地,有个全身重孝的妇人站到队伍的前方,漫天撒起一把雪白的纸钱,凄厉的叫道,「孩子他爹,你回来呀!」 似是积蓄已久的大江突然决堤,又似倾盆大雨突然落下,人群里隐忍许久的悲痛,随着这一声呼号,尽数倾泻了出来。 秦商忽地惊醒,这不是来迎接他的,这是一支迎丧的队伍! 人群中有许多人开始放声痛哭。 然后呼儿唤郎声,此起彼伏,如层层伤痛的波涌,几欲将人吞没。 叶秋的眼泪也止不住的往下掉。 她已经知道,仙人村一共去的五个人,死了四个,只有董青松一人活着,却又随着秦彦,去闯荡茫茫荒原。 她不能想象这些乡亲们都经历了什么,以至于让原本老实本分的董青松做出这样的选择。但她却知道,她要来迎接其余四人的骸骨,把他们带回仙人村。 第六十四章 她是村长,这是她的村民,她的责任。 董二、朱德贵、朱德禄、连春祥。 这一刻,无论他们之前是好是坏,跟叶秋有什么矛盾,他们都是叶秋心目中的英雄,也是百姓心目中的英雄,最光荣的烈士。 因为他们用他们的性命,保卫了潞州城,保卫了潞州城后的所有百姓。 这一刻,给他们怎样的赞誉都不为过。 所以这一刻,叶秋的眼泪也是真心为他们而流。 可偏偏有人,嫌他们晦气,连好好的哭一场都不允许。 秦商气极了。 他可是皇上亲封的赐婚使,可这些百姓是在干什么?李雍究竟是在干什么? 故意找了这一帮老百姓,弄了这么多的死尸,在他进城的时候披麻带孝,哭哭啼啼,这摆明是在打他的脸! 打他的脸。也就是在打皇上的脸!那他还能不给皇上出口气的? 「来人,给我冲过去,把这些穷鬼给我踢到一边去!」 「等等。」手下谋士见机不动。想劝秦商弄清楚情况再说。 可秦商却忍不了了。 看这些死人不过是拿着破席子一卷,来哭丧的又都是平头老百姓,能是什么要害人物? 「打!给我一直打到潞州军营里去!我倒要看看,李雍他要怎么给我交待!」 …… 赵三哥原是潞州城中一个普普通通的老百姓,平素就以砌墙修瓦为业。生意不好时,也去码头招揽些力气活,是个十足清贫的苦汉子。 他一家祖祖辈辈也不知在潞州城繁衍生息了多少代。打小就是摸着城墙长大,连哪儿突出来一块。哪儿藏着个老鼠洞都了若指掌。若有朝一日离了这座城,也实在不知还可以去哪里谋生。 这回潞州兵临城下,赵三哥当然没有跑,而是留了下来。应府衙的招募,协助城池防守。等到战事结束,因为在潞州城防守中结下的好人缘,赵三哥倒是接了不少官府的大活。 因战火毁损,好些城墙房屋都要重新修补,每天都忙得他跟个陀螺似的,转个不停。不过即使是这样,他还是特特的在今儿请了一天假。 工地的小吏玩笑着说,「你这少来一天。保不定明儿就不再请你了。」 赵三哥也笑,却半带认真的说,「就算不请我。我也是要去接一接的。」 小吏有些惊奇,「瞧不出,你这人平时不声不响的,倒是个讲义气的。」 赵三哥忙摆手道,「别!我可真没那么好。我这人胆小怕事,潞州城有难的时候。我都没出去尽一份力。这会子要不去接一接,我怕我这辈子都会良心不安。」 然后。他就按着家中清明重阳祭祀先祖的规矩,置办了纸钱香烛,又特特提上一壶他老娘酿的,自家都舍不得喝的老米酒,换了身素服,随着人流出了城。安安静静的站在人群之中,等着那三百一十一人的归来。 那些人,与他非亲非故,甚至与他连一个照面也不曾打过,可赵三哥愿意歇一天工,专门来等着他们,用自家能置办得起的,最隆重的礼仪,祭奠那死去的三百一十一个父老乡亲。 当军营里运送尸体的车队终于出现的时候,赵三哥也跟乡亲们一起红了眼。默默的把纸钱在路上燃起,默默的把酒倒上。 兄弟们,好走。 这里有酒有钱,不拘是哪个兄弟的英灵路过,带走吧。 可才自悲伤的在心中默念着,却怎么也不曾想到,忽地有一队士兵冲过来,竟然挥舞着皮鞭,驱赶着人群。 他们旗帜鲜明,他们衣衫鲜亮,他们骑着高头大马,说是奉旨出京的御使,粗暴的一面打,一面叫他们「滚开!」 沉浸在悲痛之中的百姓们,还没有触碰到亲人的骸骨,就被这样无情的对待,不说那些专程来迎候亲人尸骨的百姓,就连赵三哥这样的局外人,都震惊了。也同样的,愤怒了。 滚开? 他凭什么叫大家滚开? 难道就因为他是皇上派来的,就有权这样欺负老百姓,甚至不许那些装着烈士尸骨的车进城? 皇上不是应该最讲道理的,最有学问的人么? 难道他不知道死者为大,难道他还不许人痛痛快快哭一场了么? 没等到赵三哥上前,就有士兵过去回话了。他的声音很是洪亮,所以离得近的百姓都能听清。 「这些,全是因保卫潞州死难的乡亲们,大人,请绕道而行!」 「混帐东西!」那边的队伍里,站出来一个穿得特别富贵,看起来就特别有钱的贵公子,高傲的站在车上,居高临下的说,「我是奉皇命出京的赐婚使,你是什么东西,凭什么要我为些死去的贱民让路?就算他们做了些什么,但还能大得过皇上吗?小心睁开你的狗眼,看看这后头的龙旗!敢让我让路,你简直是找死!」 那贵公子说着话,便让手下拿刀拿枪去砍那回话的士兵了。 人群越发乱了起来。那些士兵们毕竟人少,又要保护自己,又要保护无辜的老百姓。很快,就有装着尸体的车被京里来的人踹翻了。 一具具用芦席卷着的尸体落到地上,给人象是破麻袋般摔了一地,沾了不少泥土。 「孩子他爹!」 「我的儿啊!」 见此惨状,人群中,响起凄厉的哭声。 活生生的人出去,却裹着芦席回来。已经够让人悲痛的了。可眼下,连死者最后的尊严也保不住。这让人情何以堪? 赵三哥目眦欲裂,怒发冲冠。 这一刻,他忘记了自己原是个胆小怕事的普通人,他忘记了自己不过是个手无寸铁的平头老百姓。他勇敢的冲了出去,迎着那些高头大马,迎着那些凌厉的鞭子,冲到最前面,对着那位贵公子,扔出一颗从地上捡起来的石子,怒吼着回敬了一个字,「滚!」 啪。 石子带着风声,倏地就飞到秦商面前。正正的打在他的鼻梁上,顿时把他打得鲜血直流。 「杀了他,给我杀了他!」 秦商嘶吼着。状若疯魔,被个下贱平民打出血的愤怒让他几乎失去理智。 话音未落,就有想要讨好的侍卫,一记重重的枪杆拍在了赵三哥的后背上,把他打得扑倒在地,嘴里甚至吐出一口血沫。 赵三哥不甘的想要再爬起来时。却是悲哀的发现,自己竟是疼得动弹不得。 而那个侍卫抓着机会。就想再补一枪,扎他一个透心凉。 可就在此时,旁边有人拿了根拐棍,把他的枪拍开,力气大的,甚至连拐棍都打断了,救下了赵三哥。 随即,一群百姓根本不用说人说的,就一涌而上,围住这些人,混淆了视线。 赵三哥不知自己刚刚经过一场生死大劫,他只觉得旁边伸出一双温暖秀巧的手,把他扶了起来。 赵三哥扭头去看,那是一个年轻的女子。她长得很美,但此刻的神情却是怜悯又悲愤,让人以至于忽略了她的美,只感受到她的善良与正义。 女子扶起赵三哥,让个中年仆妇把了扶到后头人群里,却是走到当先,挽着一个瘦瘦的,年轻公子的胳膊,昂首挺胸,站在骄横的士兵前,双眸如熊熊燃烧的火焰一般,「该滚的,是你们才对!」 第六十五章 很快,呼啦啦上来一大帮百姓,左手挽右手,一排连着一排,一行连着一行,根本不需要人指挥,组起了道道人墙。 护卫着那些被推倒的百姓,护卫着那些车上的尸体。 然后,在那女子有节奏的呼喊中,跟着她一起,大声的喊,「滚出去!滚出去!滚出去!滚出去!」 如果这人墙只是一道,或者秦商不会害怕。 但当成千上百的老百姓组成了无数道人墙,齐齐高声呼喊,声震天际,他还能不害怕吗? 忽地,这道人墙动了,他们不只是防守,他们还在步步进逼。 马蹄停下了,皮鞭也不敢再挥舞起来了。当这么多的老百姓们一起发出他们最愤怒的声音,还有谁敢小瞧? 「你们,你们这是想要造反不成?叫李雍来,快叫他来!」 饶是秦商在马车上叫得声嘶力竭,可根本没人听他的。就算是有人听到,可现在这情形怎么去叫人? 手下谋士吓得脸都黄了,「大公子,咱们还是先避避风头吧。万一这些贱民暴动,伤着你的千金贵体,可怎生是好?」 秦商再嚣张,再自诩尊贵,但还是知道众怒难犯的道理。万一真叫这些群情激昂的老百姓踹翻了他的车,甚至把他揪住一顿暴打,看他们的眼神,他们分明是想这么做的,那他就是告到金鉴殿上,皇上还能来一个个把这些闹事的老百姓抓起来吗? 秦商害怕了。色厉内荏的道,「我可不是怕了他们,只是不想与这帮子贱民一般见识。走!」 一声令下,秦商迅速缩回车里,再不敢冒头。车夫赶紧拨转马头,跟逃命似的离开了。 来时旗帜鲜明的仪仗队,吹吹打的鼓乐手,遑遑如丧家之犬,一路丢盔卸甲,狼狈不堪。 眼见着那不可一世的大人物跑得没了身影,赵三哥才终于有时间跟身边的女子说一声,「谢谢你了,大妹子。」 叶秋却摇了摇头,「不必客气,你有没有事?」 赵三哥轻笑着捶捶胸膛,又咳嗽两声,却宽厚的道,「没事,我们皮糙肉厚的,经得起摔打。」 叶秋看着他,却是轻叹了口气,又什么也没说的去收敛尸骨了。 赵三哥其实心里知道,这个好心的大妹子是心疼他白挨了打,又讨不到公道。可在赵三哥看来,能把那个讨厌的什么使轰走,就已经很开心了。 善良的老百姓,总是这么容易满足。 赵三哥转头寻回自己被踩坏的篮子,估摸着带回去还能修修再用,便依旧挎在胳膊肘里,闷声咳嗽着离开了。 他的心意已经尽到,赶紧回家去歇歇,明天还得继续干活挣钱养家呢。 直到回了自家的小院,叶秋依旧在难过。 就算秦商被赶走了,可他造成的伤害还是造成了。象赵三哥那样良善的百姓不与他计较,可他们本来就不该遭受这样的待遇啊。 更别提那些被践踏的尸骨了。叶秋都不忍心看。 原本死在战乱中,尸骨都不容易收齐全,尤其又隔了这么些天才能腾出手来收敛。便是勉强收回来,也得捆捆扎扎,才能运送回来。给秦商这一闹,好些尸骨又散了架。那些百姓们认领时隐忍的哭声,叶秋想起来就揪心。 正伤感着,江妈妈打开帘子,进屋回话。「娘子,四具尸骨装殓好了。您要瞧一眼么?」 叶秋连忙起身,「要的,备香。」 特意腾出来的干净厢房里,四口黑漆棺材摆在那儿。是市面上能买到的最好的货色,看着就稳重扎实。 叶秋敬了香,过来瞻仰遗容,却意外的瞧见换了寿衣的四人脸色栩栩如生,如睡着了一般。 江妈妈望着旁边老实垂头,也不吭声的田妈妈道,「我这妹子嘴是笨了些,却很有些手艺。这些事她从前看人操持过,便学会了。」 叶秋点了点头。「做得很好,有劳了。」 听了这样夸奖,田妈妈也并不居功。只是略有些局促的低头福了一福。 不过接触得越久,才越会发现她平淡木讷的表情后,其实有一颗善于体贴人意的心。 这样的好女人,却因为相貌不佳,被丈夫屡屡毒打,后来还被典给别人为妻生子。最后在小妾的挑唆下,惨遭变卖。实在是可怜之极。 叶秋在慢慢了解之后,越发觉得李雍替她买的这两个妇人实在是能干之极,他是真的用了心的。 不过虽有田妈妈巧手修饰,但叶秋仍怕拖回去时坏了味道,还是特意在棺材里放了不少高价买来的香料,才把盖板掩上。只不钉死,等拖回仙人村,叫他们的亲人再见最后一面,再好生安葬。 本想着要去军营里打个招呼,借几个人帮忙,收拾收拾就准备回去了,营里却来人了。 老蔡刚来了叶秋这儿,就连连大骂,「那齐王府忒不是东西!竟干出这样天理难容之事,也是营里的兄弟大意了,没派人去接。村长,你有没有惊着?」 叶秋说道自己还好,只有些无辜的百姓受伤,着实可怜。 老蔡叹了口气,「如今你可知我们营长为何宁愿跟着义父姓,也不愿恢复本姓了吧?要说起齐王府的这笔烂账,当真是让人心寒。」 听他忿忿说起,叶秋也才知道齐王府的一些内情。 原来齐王府,在李雍爷爷那辈时,还算是出了几个人物,颇为英雄了得,清水营也就是那时候被齐王府掌管的。 到了李雍他爹这辈时,老齐王有嫡亲的儿子两个。长子孱弱,虽封了世子名分,也娶了妻生了子,但还没等到当上王爷的那一天,就病死了。 如今继位的齐王,也就是李雍的生父,本是弟弟。不知是怕人说他弟弟占了哥哥的便宜,欺负孤儿寡母还是怎样,总之是一味的偏向嫂子和大侄子,也就是秦商。 李雍年纪还很小的时候,就在家中颇受排挤。到了他六岁那一年,离国突然大兵压境,都说他们要打到京城来,西秦的贵族们吓得的四散逃命。 那时候,又有流寇趁机作乱,齐王带着一家子逃难途中,竟然让年纪幼小的亲生儿子带着一些不会武功的家丁婆子引开流寇,自己却另护着嫂子侄子和贵重细软,带着护卫好手,另寻了妥当小道脱险。 幸而半路上遇到李容,把李雍救下了。 说来他跟齐王府也是渊源颇深,李容本是布衣平民,因得了老齐王的赏识,才一路晋升。最后齐王看自家儿子不成器,便让他掌管了清水营。还让他跟自己的亲生儿子,结为异姓兄弟。 但李容颇看不上那两个结义兄弟,只是为了老齐王的知遇之恩,才不得不维系着彼此的体面。不过他却是很喜欢小李雍,主动做了他的干爹,着力栽培。 后来看齐王居然拿自己儿子性命冒险,在平定乱事后,他还曾专门找上齐王府理论。具体怎么说的,老蔡也不清楚。但最后,李容就带了李雍回了清水营。而李雍便把自己的姓给改了,从此再没变过。 第六十六章 「……你们想想,一个才六七岁的娃娃。正是应该在家里上房揭瓦,让大人头疼的时候,可他却在军营里。当了年纪最小的兵。你们别不信,这是我老蔡亲眼看着的,李帅虽然疼他,可对他要求也最严,不管同州冬天有多冷,那么个小小的人儿,就让他扛着比人还高的枪。跟着我们一起操练,那小手小脸上生的全是冻疮。到了十一二岁。就跟着咱们一起上战场杀敌了。晚上回去,还要读书写字,一个做不好,李帅就罚他涮马。或是在营地外头跑圈。」 说起往事,老蔡唏嘘不已,「所以别说他小小年纪就能掌管清水营,真的,咱们全营上下,没一个不服气的。否则,你六岁的时候来试试?」 叶秋听得心里沉甸甸的,她总以为自己打小没妈已经够惨了,可这样看来。李雍比她更惨。她好歹还有一个亲爹疼着她,护着她,可李雍这样明明有爹有娘。却跟没爹没娘一个样,才更让人酸楚吧? 那个什么叫秦商的家伙,最好不要犯在她手上。否则,她就让他知道,什么叫做情伤! 水路比陆路来得慢,但也稳当舒服许多。 尤其在细雨纷飞的夜晚。温一壶酒,倚着熏笼。远远听着立在船头的丫头唱着小曲。这意境,若是会诗的,只怕都得诗兴大发了。 秦奕虽不会作甚诗词,但这并不防碍他享受着这美好的意境。 世家公子么?总得会玩些寻常人想不到的调调。至于站在船头弹唱的丫头冷不冷,会不会打哆嗦,那都不在他的考虑之中了。 正摇头晃脑和着节奏打着拍子,门帘忽地被人掀开,然后一个小人儿哭哭啼啼的跑了进来。 「我要娘,你去给我找娘!」 秦奕一听,就觉得头疼。 叶秋上哪儿去了,他哪里晓得?只那天一觉醒来,发现地方也换了,人也没了。 死了两个人的事情,管家怕是秦奕下的黑手,不敢细说,只说是可能来了水贼,所以提前离开。 而沈轻尘心里有鬼,也帮着掩护,「也许是她想起家里还有什么事,所以就走了。也有可能刚好想下船透透气,没想到船就开了。」 秦奕想想也觉有理,甚至他从内心里,觉得便是叶秋离开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离了自己,她还能去找个汉子嫁掉,反正她把儿子都留给自己了,那何不也放她一条生路? 可地瓜不干。 一觉醒来,不见了他娘,他是各种哭闹。秦奕虽然惯着他,却更加觉得自己的小命比较重要。舱房里那两个人的死相他看了,然后有一顿生生没吃下饭。 对那个凶手,秦奕既不想去追究,也不想去招惹。他再跋扈,也知道强龙只能在自己地头上撒野的道理。所以一面应付着小地瓜,他一面还吩咐加紧上路。 小地瓜也不是个笨娃娃,眼看哭闹无用,他就改变了策略。 哭闹还是要哭闹的,但要专挑秦奕正享受的时候,跑过来捣乱,总之就是一副你不让我好过,我也不让你好过的架式。 把秦奕这些天闹得是一个头两个大,眼见这小祖宗又来烦他了,只得赶紧把下人孝敬他的一盘白灼虾送上,堵住这小东西的嘴。 「尝尝看,这是河里新鲜捞的虾,好吃不?」 小地瓜嘴上干嚎着,实际上并没有眼泪,所以滴溜溜大眼睛一转,就看到那盘红通通的虾了。 王府带出来的厨子自然有两把刷子,便是船上取材不便,也把新鲜的河虾挑出大的,剪去头须,煮得鲜红提味,用来当下酒的小零食,最好不过。 地瓜把秦奕送到嘴边的虾子嚼巴嚼巴吃了,还把嚼不烂的大壳吐到秦奕手里,依旧是百年不换的一句,「没我娘做的好吃。」 「是是是。这世上,就你娘做饭最好吃。」秦奕如今跟这小家伙打交道也颇学了些乖,也不是一定要顺毛摸,但在提到他娘时,千万不能有半点异议,否则这小不点能烦死你。 所以不管心里是怎样的不信,但嘴上一定要捧好叶秋的臭脚,还得装出一副语重心长的大人模样,哄好这小崽子。 「眼下你娘不在,你一定要乖乖听话,多听些吃好些,等到你娘找来,看你长得白白胖胖,才不会担心,对不对?」 小地瓜一面点着小脑袋,一面就拿秦奕的大腿当板凳,撑来撑去的玩。每当嘴里咽下一只虾,就张嘴要第二个,嚼不烂的壳当然还是要吐在奕大少爷手里的。 吃了没几个,地瓜少爷还一脸嫌弃的说那人形垃圾桶,「我嚼不动,你就不会给我剥剥?」 听了这话,秦奕只觉得脑门青筋都突突直跳,要依着他原来的脾气,别说是他儿子,就是他爹,他也非拍桌子不可。 可如今,他浑身的脾气都被地瓜少爷磨没了。别说让他剥个虾,就是让他趴地下当马骑,秦大少爷又岂敢不从? 儿女都是前世的债,这话秦奕原本是不信的,可如今是信了。 他下半辈子的颜面,未来的好日子都要靠地瓜少爷给他带来呢。这样的金主,可万万得罪不起。 所以伺候了地瓜少爷吃了虾,又伺候他喝茶。 眼看着他把喝到嘴里的茶叶又吐回杯子里,还假惺惺的推到自己嘴边,让他喝,秦奕都苦着脸,硬是喝了一口。 杯子还没放下,忽地就觉咚地一声,整艘船似是撞上了礁石,震得人身形一晃,那杯沿磕到嘴唇上,顿时见了血。 「这是怎么了?」 大船无故动荡,磕得秦奕嘴唇出了血,虽然让他又惊又怒,但更加紧着追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因赶着回京,所以他便允许船老大在天黑之后也继续赶路,只要他行得慢些,别出什么事就好。可前几日都好好的,怎么今日却出了事? 他当然不知,前几日都好好的,那是因为不在黑鲛帮的地盘,就算是水贼,也得盗亦有道,不是自己的地盘可不能乱踩。 等今晚船入了云岩江,帮中接应的兄弟一到,船老大哪里还会客气?果断把大船驶进一片乱石滩里,抢吧! 秦奕没等到禀报,却听到外面扑通扑通的落水声了,大船已肉眼可见的速度向一边歪去。 刚刚睡下的沈轻尘披散着头发,裹着件披风就跑了来,白着脸问,「表哥,这是怎么一回事?」 秦奕哪里知道? 他还想找个人问问呢。 可已经容不得他们多想了,让出去看情况的小厮,很快就狼狈不堪的跑回来,抖着嗓子道,「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有许多蒙着脸的人在抢咱们的东西,想是遇到贼人了!」 什么?沈轻尘顿时就慌了,「那该怎么办?」 秦奕哪里知道? 不过如果此时他能冷静下来,召齐人马,就算还不了手,但情况也未必会糟糕到哪里去,但秦奕这么一慌,满脑子就想着一件事。 跑! 【卷四完】 注:相关书籍推荐: 1、《禾包满满 卷一》作者:微甜 2、《禾包满满 卷二》作者:微甜 3、《禾包满满 卷三》作者:微甜 4、《禾包满满 卷四》作者:微甜 5、《禾包满满 卷五》作者:微甜 6、《禾包满满 卷六》作者:微甜 【豆豆提醒本书已经连载完成,豆豆小说阅读网(http://.ddshu)】 【豆豆小说阅读网电脑站:.ddshu;手机站:m.ddsh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