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禾包满满 卷五》 第一章 【正文开始】 推开窗子看看四面环的水,再听着底下的厮杀声,秦奕咬了咬牙,抱起张小炕桌,就冲小地瓜招手。「地瓜,快过来!」 就是要跑,他还算是有良心的,记得要带着儿子一起跑。 可沈轻尘慌了,「表哥,你要去哪儿?要带你带上我!」 生死关头,还是儿子比较重要。秦奕一把将表妹甩开。「你一个大人不会自己跑吗?地瓜。你去干什么?」 小地瓜一面扭头跑,一面告诉他,「我去找小桂圆儿!」 小孩子的心。最是纯洁无垢,小桂圆儿就算是只小狗,也是他的小伙伴,他不能把他扔下。 那秦奕就不管他了。眼看有人已经拿着刀冲到门口了,他抱起那张小炕桌就往窗外跳。 眼见主子都跑了。底下的下人们全成了无头苍蝇,各自抱了凳子小木件,纷纷往水里跳。 可沈轻尘毕竟是女子,天生胆怯。让她往水里跳,还真有些不敢,也就是这么一犹豫的工夫。就被冲进来的水贼给瞧见了。 「哟,这儿还有只肥羊。快。带走!」 沈轻尘吓得浑身寒毛都竖起来了,偏还要硬逞强的抖起威风说,「你们知道我是什么人吗?你们要敢碰我一根头发——你干什么?你放手!」 多余的话,沈轻尘叫不出来了。 因为那汉子径直冲过来扯着她的头发,将她扛到肩上,还伸出蒲扇般的大手,使劲打了她屁股两记,「小娘们还挺凶,老子就碰了,还打了,怎么样?」 沈轻尘又羞又怒,偏偏屁股给人打得火辣辣的疼,头朝下顶着胃的姿势也极为难受,此刻连想骂都骂不出来,只能由着人轻薄。 这一刻,她倒是跟叶秋之前的心情颇为类似了。 不过她却没有半分想到自己强加在别人身上的侮辱,只满心觉得自己委屈。更加恨不得老天能降个雷下来,把这些人劈给粉碎。 可老天显然没有听到她的呼救,水贼们绑了她,还有船上众多没来得及逃走的丫鬟仆妇家丁,统统赶到带来的小舢板上去。 小地瓜却不在其中,他回去找着他的小桂圆儿,就不打算跑了。他娘说过,遇到危险,小孩子不能乱跑,越跑越容易出事。 他原想躲到床底下去,可鹃儿追进来瞧见,却是把他和小狗一把拎起,将他们藏进一口轻薄的空藤箱里,上面胡乱堆着些衣裳棉被,也不盖盖,就这么敞着,嘱咐他别吭声,然后她自己也如法炮制的藏进旁边的另一口空藤箱里。 果然等到水贼进房间翻找财物时,都以为这间房已经被人搜过,很快的离开了。小地瓜抱着小狗,不声不响的从藤箱的缝隙往外张望,乖得连呼吸声都放得极低。 等到船上的喧嚣渐渐停止,船也不动了。 其实秦奕他们都没经验,水中若有礁石,大多是浅滩,船就算磕碰了,也不会下沉,多半只是搁浅。如果好生在船上寻个地方藏起来,等人搜走财物,那便无事了。 可他慌里慌张跳到水里,不小心在礁石上磕得鼻青脸肿不说,脚还崴了,泡在早春寒凉的河水里,那滋味,任是再伤感的小曲儿,恐怕此刻都激不起奕大少爷的半点情怀了。 听得船上动静渐歇,鹃儿先从箱子里爬了出来,才想把小地瓜抱出来,忽地身后有人无声无息的拍上她的肩。 鹃儿这一惊,差点魂飞魄散。 还没来得及扭头去看,到底是不是水贼去而复返,小地瓜自己从箱子里跳了出来,裂开小嘴就喊,「叔叔!」 李雍眼中露出几分暖意,把小崽子连同小狗一起抱了出来,摸摸他的头,「有没有事?」 「没事!」小地瓜很亲昵的在他的手掌下蹭蹭,想当然的就问,「我娘呢?」 男人的表情有一瞬间的不自然,但还是告诉他,「你娘没事,正等着你回家。」 那就好。小地瓜一副小大人的模样点点头,「那我们走吧。」 恐怕还不行。 李雍再看鹃儿一眼,「你家主子呢?」 鹃儿给他那一瞥看得莫名有些心虚,立即低了头,「不知,好似之前就落水了。倒是表小姐,给贼人带走了。」 男人轻轻嗯了一声。抱起小地瓜,拍了拍他背,「你该睡觉了吧?」 小地瓜眼睛瞪得溜圆,这个时候让他睡觉?他很兴奋,睡不着啊。不过看着男人的表情,他还是妥协了,「那你陪着我睡。」 男人眼神僵了僵。但还是很快应了一声。「好。」 鹃儿怔了怔,这个时候不是应该想着怎么去救人吗?他怎么哄起了小孩? 可李雍再度看向她,「去烧些热水来。给他洗洗。」 男人很爱干净的,就算是当兵多年,好些习惯还是刻在骨子里。睡觉之前,一定要收拾干净才行。 鹃儿不敢多说什么。去烧水了。 出了门,她才发现李雍不是一个人来的。如今船上还有些士兵。只因没有接到营长的号令,都在外头等候。 船上除了她,还有几个没跳水的漏网之鱼,鹃儿瞧着。更加安心了些。眼见她要烧水,有好几个士兵过来帮忙。 船虽歪了,但又没垮。底下厨房里的炭啊炉子什么的都是好的,很快烧了一壶水让鹃儿提了去。他们也自烧了些热水喝。有人还寻摸出晚上剩下的饭菜,赶紧招呼哥几个来吃。 「小伍,你这回总算可以将功赎罪,也就别愁眉苦脸的了。」 小伍拿着个烤热的馒头,又掰开一半分给战友,感叹的道,「能找着人,我也算是安心了。」 他这些天可吃了不少辛苦,几乎日夜不休的追赶秦奕的队伍。要不是有他在前面领路,及时传下信息,李雍也没这么容易就找到小地瓜。 眼下孩子在手,想着回去可以给他娘有个交待,他的心也才放了下来。 把小地瓜连同小桂圆儿都擦洗干净,男人将大的塞进被窝,小的拎着脖子放在床尾,摸摸地瓜的头,「睡觉。」 话是这么说的,但男人眼里的柔情却不容错过。 小地瓜突然指了指自己的额头,「亲一下。」 男人错愕了一下,忽地明白了。他娘每天睡前都亲他一下的,说是叫什么晚安吻,真是—— 唔……这习惯不错。 也不知想到什么,男人的眼角不自觉的轻轻眯了一下,然后俯身,蜻蜓点水般轻了地瓜一下。 可想起来时,却被地瓜搂着脖子,用力的在他脸上大大的亲了一记,「这样才对嘛!」 然后,他自己拿小手捂着眼睛,嘿嘿笑着,假装睡着了。 鹃儿清楚的看到,一向清冷,不苟言笑的男人似是动了动嘴角,那他——是在笑吗? 可随即,她就看到更加令人难以置信的一幕。 京城传言冷酷如冰的男人,竟然温柔的把小地瓜的手拉下,放进被子里掖好。然后,哼起一支不知名的民歌。 他的声音低沉,但富于磁性,在这夜里听来,竟是比外面的细如牛毛的春雨还要温柔。 以为自己睡不着的小地瓜,很快就进入了安心的梦里。就连在他床尾蜷缩成一团的小桂圆儿,都发出了低低的小呼噜声。 第二章 鹃儿看得目瞪口呆,小地瓜不是自家少爷的儿子吗?可为什么,李雍竟比他看起来,更象是个当爹的? 等到小地瓜睡沉了,男人才起身,给他放下帐子。低沉但威严的叫鹃儿出去,把小伍叫进来,命他好好看着小地瓜。 小伍得到这样的命令,就知道营长是原谅他了。 地瓜都睡着了,还要他看啥?这是看他连日辛苦,让他也睡个好觉。 可小伍仍是不敢懈怠,把门窗关好,略布置了一番,才在地瓜床边的榻上闭眼养养神。 要是有人想来偷孩子什么的,那恐怕不太容易。 而李雍此时才让鹃儿把她们为何出京,以及这一路的事情说给他听。 鹃儿忍不住,到底说了句,「那些贼人走时,也没下水搜查,要不雍少爷还是帮忙找找我家奕少爷吧。这样大冷的天,冻病了可怎么办?」 李雍斜睨了她一眼,还没开口,旁边亲兵就抢白道,「我们营长做事,还要你个小丫头来指挥?这黑灯瞎火的,你既这么想救人,怎不自己去?既要求人,就得先拿出个求人的态度来。我们营长问你话,你好生答着就是。回头若误了救人的事,那干系可全在你身上!」 鹃儿给呛得半字也不敢多说,老实把出京之事说了一遍。 李雍听完也没什么表示,只是听说她一路照顾叶秋,就多问了几句。鹃儿怕扯上自己,便吞吞吐吐假装不知,把事情全都推到沈轻尘身上了。 「奴婢只是个下人,哪里敢多嘴多舌?象方才若不是小主子落了单,我也没那么大的胆子,敢自作主张把他藏起来的。」 她到底不笨,看出李雍对孩子的在意了,所以适时也表了表自己的功劳。 只男人的目光太幽深,完全看不清喜怒。只微微颔首,就命她下去。然后,先命人摸清情况,做好警戒,这才开始派人去救人。这么一来,速度可就快不起来了。 不过李雍却是半点不着急,甚至还有心情吩咐人去捞点鱼虾,因为听说地瓜很爱吃,明天给他煮个面条粥什么的都不错。 秦奕这一晚,过得可真糟心。 跳到水里磕碰了一身的伤不说,关键还冻个半死。当给李雍派来的人寻到时,秦奕在水里冻得都发不出半点声音了,跟鹌鹑似的拖上船,抖得跟秋风里树叶一般。 不过好歹是能活着,还给人救了,除了感激,他也说不出什么别的话来。 至于鹃儿,在给那士兵抢白过后,就彻底断了去检举揭发的念头。 难道要跟少爷说李雍其实并没有那么卖力救人,甚至有故意拖延时间之嫌?那恐怕秦奕第一个要把她扔下河去。 想要活下去,还是管好自己的嘴巴吧。否则李雍想要捏死她,就跟捏死一只蚂蚁一样,何苦来哉? 所以等到天光大亮,李雍才请了大夫,给秦奕把了脉,又浓浓的煎了一服散风寒的药给他喝下去,等好生睡了一觉醒来,秦奕终于想起自己的表妹了。 「钱财丢了就丢了,但表妹还是要赎回来的。阿雍你救人救到底,帮忙寻下轻尘吧。」 已经丢了一天一夜,想也知道名节毁了。可毕竟是亲戚,总不能撒手不管的。 李雍看着他,不说话。 秦奕莫名其妙,还是小地瓜哒哒哒的跑过来,很认真的跟他说,「你没有跟叔叔说谢谢!」 秦奕脸孔扭曲了几下,忽地想起自家老子说过,李雍的心黑手狠,请他很贵的。 可是。那毕竟是自家的表妹,又养在家中多年,估计他爹愿意出这个钱? 秦奕琢磨了下。不太肯定的问了句,「那就照当年我父王请你保护我的价钱?」 其实具体价钱他也不清楚,但当年爹肯拿出这笔钱,只为了保护自己,如今让他拿这笔钱救表妹,应该还是可以的吧? 再说了,还有他姑姑家呢。到时一人一半,应该就没问题了吧。 男人淡淡看他一眼。还没开口,秦奕自己又心虚的加了点,「嗯,时间已经过了三四年。要不,再加三成?」 「好。」一个字,李雍答应得很爽快。也不用立什么字据,就让人去打探消息了。 至于赖账?呵呵,这种事相信没人敢做的,起码不会有人敢对李营长做。 其实在来的路上,李雍就调查过了,也大致猜到是什么人干的。这会子的调查,不过是把事情弄得更清楚一点。 因为叶秋虽然没跟他说。但小伍已经告诉过他,村长跟那边还是有些业务往来的。那帮人也很够义气,给了村长不少好东西。所以李雍昨天出现的晚了些。出手得就更加慢了一些。 至于这其中有没有故意报复的成份,呵呵,只能说,营长没来补刀,就算很有君子之风了。 黑鲛帮其实是个很有规矩的帮派。 帮众多半是云水岩边的渔民,为了更好的活下去才拉帮结派。抱成一团。平常捕渔跑船时,就是普通老百姓。 所以他们虽然会抢劫。但不会轻易伤人性命。劫掠妇人,但也不会无故侵犯谁。 甚至他们劫掠的目标都是经过挑选的,象秦奕这样的纨绔公子哥,一看钱就来得容易,这样的肥羊,不宰他宰谁? 所以他们劫完了大船,却并没有赶尽杀绝,就算绑了不少丫鬟仆妇过来,也不是为了满足一已之私,而是想逼人拿银子来赎。 当然,如果最后没人来赎。那对不起,土匪也不能养闲人的不是?该卖的卖,该婚配的就要婚配了。 但是,沈轻尘绝对是其中的一个异类。 她除了刚被绑回来时老实了一阵子,听这些土匪言谈之中,颇有拿她换赎金的想法之后,又故态复萌的抖起来了。 人家送来的饭菜,她说是「狗都不吃的猪食」,砸了。 砸完之后,还要点菜。 什么清炖鸭子红焖鱼,听得云水岩里最有学问的钟二当家都是一愣一愣的,「这丫头莫不是疯了吧?她这是把咱们这儿当成酒楼还是饭馆了?」 话音未落,就听关押她的那屋又叫嚷起来,「人呢?都死到哪儿去了?本小姐的吩咐,你们听到没有?我舅舅可是全西秦最有钱有势的王爷,你们要是敢不听话,他们一定会让皇上派兵,把你们这里夷为平地!」 那奉命过来点菜的帮中兄弟一脸愤怒,「您听听,这都是什么话?要不是头儿有吩咐,我早大耳光子煽过去了!您再瞧瞧我的脸上,好心给她松了绑,倒是把我挠成这样!」 钟二当家的深以为然,不过为了从那个「全西秦最有钱有势」的王爷舅舅那里狠敲一笔,他还是想劝劝手下,忍一忍的。 偏偏此时,沈轻尘又不知好歹的叫嚷起来,「哼哼,别以为你们天高皇帝远的,就管不着这里。这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只要皇上出了兵,把你们这里的人株连九族,全部杀光杀绝,看你们还敢不敢对本小姐不敬!」 钟二当家也有些忍不了了,才沉着脸要发话给她点教训,忽地有帮众来报信,「有几个当兵的来了,说是跟咱们三当家的有旧,还做过生意的,能带进来么?」 钟二当家的一听,便暂时放过沈轻尘,让把人领进来了。 第三章 来的正是李雍手下的兵,见了面很爽快的道出身份,并道,「道上的规矩我们也清楚,但请看在曾有的交情上,给个薄面,痛快报个价吧。」 钟二当家的听了这话,只觉大有含义,「请问你们,是哪边营里的兄弟?」 来人一笑,「同州清水营的。」 钟二当家的顿时肃然起敬了。同州清水营历来是西秦抵御外敌的守护神,那里的将士勇猛,保家卫国。当然也护卫了云水岩这片地域的平民。 「既然是清水营的兄弟,那这个面子我们一定要给。价钱什么的都好商量,只有——」 他话音未落,只听沈轻尘那边又吵嚷起来,似是砸了碗,「这样的茶水怎么能给人喝?你们没有好的就不会去买吗?难道还怕本小姐给不起钱?」 钟二当家的苦笑一声,「听到没有。这位千金可着实难伺候得很。已经毁了我们不少东西,还打伤了不少兄弟……」 他原是想开个高价。没想到那当兵的一听,却是面露冷笑,「这样的不识趣,便是吃些教训也是应当的。」 钟二当家的心中一动。那士兵却道,「我们不过是中间人,只管传话的,横竖让我们把那位活着带回去就行了。」 钟二当家的明白了,那妞看来真是得罪不少人。这样一来,他倒是不必客气。 把捉拿到的人数清点一番,报上名姓,然后标注了价钱,并另外对那士兵说。「我们帮中一直敬重清水营的兄弟,既然跟咱们三当家的有旧,那这笔赎金只要给我们一半就行。剩下的。不敢说孝敬兄弟们,只当是给军营里的马儿添些草料钱吧。」 钟二当家的这钱可不白给,平常想跟人家攀上关系都不容易。如今既有机会,为何不卖个人情?横竖这钱他们也是白赚。 看人家不声不响就摸到寨子门前,想要把他们一锅端掉又有多难?所以大方一点,交个朋友准没错。 那士兵再看他一眼。也不含糊,拱手抱拳就走。 也不说答应。也不说不答应。因为这样的事,还得营长拿主意。 回头李雍听说,在灯下擦着剑,也只嗯了一声,让他把单子拿去给秦奕看。 这下士兵心里有数了,这五成不拿白不拿。营里每回在大战之后,都会提前给死伤的将士补贴,那全是营长挣来的私房。如今有这样一个机会,痛宰「全西秦最有钱有势」的王爷,他们也别客气。 只秦奕拿着单子,看得眼角直抽抽,最后狠了狠心,除了一些自己认得的奴仆下人,把其余的名字全都划掉了。 「去跟人说,这些都不要了,只要剩下的。钱我现在没有,但可以给他们立个字据。问他们能不能先把表妹放回来?」 当兵的二话不说,转头又回去传话。 只要没把沈大小姐的芳名划掉,他们就是多跑几趟也是可以的。 很快,钟二当家态度友好的表示。划掉可以,但字据不可以。为了表示他的诚意,先把那些选中的下人放回来了,只余下沈大小姐和她的贴身侍女留在寨子里作贵宾。 秦奕无法,赶紧写了书函,让人到附近去借钱了。 幸好泰王生意做得大,牌子也够响亮。有他亲生子的亲笔画押,还是颇有些人愿意赏脸的。 找附近的官府豪商借钱,先把真金白银的赎金筹到。清水营的士兵们闷不吭声扣下一半,然后派人去黑鲛帮报了个信,说好明日就去一手交钱,一手交人。 钟二当家的收了订金,心情颇为愉悦,摸摸下巴就跟手下兄弟们说,「既然明天就要把那位小姐送回去了,你们今晚就去好生替人家拾掇拾掇吧。」 手下兄弟们会意,这是让他们出一口气了。 那他们可要给那位小姐,留一个终生难忘的念想。 听说明天就可以回家,沈轻尘终于打起了精神,甚至有些得意。 跟珊瑚吹嘘,「看到没有?我就说对这些土匪客气不得,让他们知道我们不是好欺负的,咱们才有好日子过。」 珊瑚战战兢兢,有些不敢说。 这还没脱离险境呢,天天这么喊打喊杀的,真的好吗?而且,她怎么觉得,那些人看着自家小姐的眼光,都有些不对劲? 珊瑚的担心,沈轻尘满不在乎,反觉得那些人就算再怀恨在心也没用。因为她是天上的云,那些人是地上的泥,就算泥再怎么憎恨云,也永远连她的衣角也碰不到一片。 只是她忘了,再高傲的云,若是遇到合适的风,也会化成雨水。到时落到地上,可是得混进泥里的。 这一种云泥交融的滋味,当她被那几个汉子堵了嘴按在炕上,扒光了衣服,骑在身上进进出出的时候,算是感受到了彻底。 一夜无眠。 当天光大亮,门打开,说她们可以走的时候,珊瑚都不敢上前去扶沈轻尘。 她怕她会自寻短见。 可沈轻尘却只是异常的沉默了好一阵子,然后哑着嗓子,叫她给自己梳洗打扮,收拾齐整。然后扶着她的手,白着脸,蒙着眼,踉跄着走出这个她永生难忘的水寨。 当秦奕在大船上看到表妹撇着腿,不自然的走路姿势时,就知道发生了什么。 不过这是他早就想到了的,在他看来,不管表妹有没有怎样,但几夜未归,名节就已经保不住了。既然如此,那发没发生过什么,又有什么区别? 反正他们家有钱,往后也不愁嫁不出去,只是嫁得好坏而已。只要人平安回来了,就可以走了。 只是李雍此时才表示,有件事要跟他私谈。 因船上没了几个丫鬟。秦奕招手让鹃儿也去服侍沈轻尘。 鹃儿早看见沈轻尘的狼狈了,等送她回房,打来热水给她洗沐时。珊瑚把沈轻尘换下来的衣裳交给鹃儿,让鹃儿拿出去烧掉。 在扔进火盆之前,鹃儿忍不住悄悄打开来看。就见在沈轻尘贴身的亵裤里,还沾染着许多带着膻味的体液,她不由得暗自心惊。更加暗暗庆幸自己躲过一劫,要知道,在秦奕赎回来的人中。除了沈轻尘和珊瑚,再没要一个女人。 不管是丫鬟还是婆子。一个都没要。没有名节的女人,就算是下人,也是不值钱的。想想自己若是落到这境地会怎样? 所以她对冷着脸的李雍越发敬畏,甚至连回到京城也不打算嚼什么舌头根子。 沈轻尘洗了澡。就上床睡觉了,可她一直睡不着。 一闭上眼睛,好象整个人的身体还在摇晃。一对乳房被数只毫不怜惜的大手揉捏的又涨又痛,身下最私密的地方更是被那些男人弄得酸痛不已。 那感觉,很羞耻,很屈辱,却也很……快活。 当然,一开始是痛的,她简直以为自己要死了。可是很快。她就生起异样的感觉。 就算那些平时恶心得让她多看一眼都会吐的男人,在她耳边一直说着最难听的话,她还是挡不住那异样的感觉。甚至连哭都忘了,只想一次又一次的随着身体的本能迎合上去。 「瞧这小娘们贱的,简直比窑姐儿还不如!」 「呸!还装什么千金大小姐,你怎么不去一头撞死?」 「平时骂咱们哥几个骂得连猪狗都不如,怎么这会子就把咱们这些猪狗夹得这么紧?」 第四章 沈轻尘忽地堵住耳朵,她不想听。可那些话却翻来覆去在她的耳边回响。她既对自己觉得羞耻,却又挡不住的把那些情景一再回想。 忽地。她听到房外两个丫头低低的说话声。 「……那就是说,雍少爷是在出事的当晚就到了?」 沈轻尘猛地坐了起来,就听珊瑚问,「那他为什么不快点来救咱们,要是他早点来,也不至于……」 沈轻尘眼睛瞪大了,她忽地掀开被子,赤着脚,只穿着里衣就冲了出来。直冲到鹃儿的面前,「你说的,是真的?李雍在出事的当晚,就赶来了?」 鹃儿被她的样子吓坏了,颤着声音喊,「表小姐……」 沈轻尘一把放开她,忽地就打开门冲了出去。浑然不顾眼下是住在客栈里,就这么横穿过整个走廊,直冲到另一头,敲也不敲的就推开房门。 李雍在,秦奕也在。 不知他们刚刚说了些什么,李雍的神色很平静,但秦奕的神色很怪异。 看到表妹闯进来,甚至少见的发了火,「进来不会敲门吗?」 可沈轻尘完全把他无视了,直直的冲到李雍面前,问了一声,「为什么?」 可在男人清冷的一瞥里,她又先自软了下来,含着眼泪问了声,「阿雍哥哥,为什么?你明明早就到了,为何到了今天才把我救出来?」 听她这么问,李雍的目光愈发清冷了三分,倒是秦奕脾气不好的骂道,「我们救了你,你还有什么不高兴的?你以为筹钱不要时间么?要是你当时机灵点躲起来,或者跟我一起跳了河,哪有这些事在?这会子你不怪自己,难道还想来怪我们?」 沈轻尘给骂得脸上挂不住,「可你们要是早一天,早一天来,我也不会……」 她说着话时,眼泪便滚滚落下,如梨花带雨般楚楚可怜,可惜的是,房间里的两个男人,没一个有心情怜惜她。 秦奕是还有更加令他烦恼的事,而李雍,他一向睚眦必报。敢伤害他家村长,就得有种承担他的怒火。 他只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 「出去出去!」秦奕象赶苍蝇似的,把沈轻尘往外赶,沈轻尘犹不死心的想要追问,却在男人冷冷的一瞥中冻住了全部的话语。 被表哥推出门的沈轻尘,忽地背上一阵寒意,她忽地觉得,自己陷害叶秋,恐怕是真的错了。 而屋中的秦奕,几乎是咬着牙问李雍,「你说的,是不是真的?」 李雍静静答,「你若想知道,何不自己去见她?」 秦奕在屋中来回踱了几圈,终于冷着脸道了一个字,「好。」 他现在的表情,可不象接地瓜时的欢欣与期待,反而有几分上当受骗后的隐怒与憎恶。 就在秦奕临时租住的客栈不远,另有一个小巧庵堂。因庵中多是女尼,是以也会做些租住女客的生意。 谢子晴带着儿子,在这里已经住了好几天了。 李雍只打发人来跟她说,有些事要处理,处理完了,就能带她认亲。是以就算谢子晴日日煎熬得好象热锅上的蚂蚁,却也只能按下性子等待。 这一天,正在屋子里心不在焉的做着针线,忽地陶锦鹏又闹将起来。 「我要回去!这里一点都不好玩,我要找祖母去!」 陶老太太再不好,但对他这个孙子还是很宠的,老人家喜欢吃软烂甜食,陶锦鹏跟着她,可比跟着谢子晴吃的好多了,所以对于母亲把他带出来,还住在这么一个小破庵堂里,是大大的不满,每天不闹上三五次,都不会消停。 谢子晴头疼得不行,也没什么好的解决办法,就是一个字——揍。 挨了两颗爆栗的陶锦鹏终于消停了,委屈的缩在一旁,抽抽噎噎的哭。却听得谢子晴越发心烦了,才想吼他几句,忽地就有人挑开门帘道,「你心气不顺,拿孩子撒什么气?」 陶锦鹏听到熟悉的声音,顿时收了眼泪,转过头去,在看到来人时,惊喜的跑了过去,「爹!」 就算他平时跟陶世荣并不亲近,可此时有个人来撑腰,总好过跟着谢子晴。 谢子晴吓了一跳,「你,你怎么来了?」 「你当然不想我来!哼,拐了孩子一起逃,你胆子倒是有够大的!」陶世荣冷着脸,一脸风尘。连平常的修饰都不那么精致了,略显出些胡子茬。 而在他的身后,谢子左走了出来和稀泥道,「妹夫你就别骂妹妹了,她一个妇道人家,总归是心眼小些。眼下既找着人了,还是好生说话吧。」 再后头,是谢子晴身边的贴身丫鬟春枝端着两杯茶出来,觑着谢子晴的脸色,讪讪的请他二人喝茶。 谢子晴瞬间明白了。 定是这蠢丫头悄悄给她哥哥送了信,又不知怎么被陶世荣知道,给追来了。 她的料的虽有些差池,但大致是不错的。 春枝早跟谢子左有一腿,谢子左也应承过要纳她为妾,自然不愿意离他太远。又听说谢子晴有发财的勾当,赶紧给谢子左送了信,叫他前来占便宜。 却没想到,帮她送信的人,却是找到谢家之时,遇到去找寻逃妻的陶世荣了。 谢子晴走时,只给家里留了封信,说她走了,不必再寻什么的,这样的含糊其词,让陶家如何不气? 如果是她自己走了倒也罢了,可她连陶锦鹏也带走,这就是陶家不能容忍的了。 正好家中诸事不顺,陶世荣立即以此为借口,又从家里拿了一笔盘缠出来寻人。没想到刚找到谢家,就得到消息,便逼着谢子左和他一起来了。 如今追到了人,陶世荣心情放松了三分,才要开口问谢子晴的罪过。却是忽地门帘一动,又有人进来了。 陶世荣瞧着吓一跳,怎么会是他? 可李雍瞧着他们倒是面无改色,只道,「既然人都来了,那就当面说个清楚。」 他一闪身,身后又出现一人。 正是秦奕。 黑着脸走出来,左右一看,「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陶世荣上回见他是在黑夜之中,看得不甚清楚,如今便是见到,也不认得到底是什么人。 只谢子晴心中暗暗叫苦,怎么这些人赶一块全来了?这让她得怎么办? 谢子晴故意给陶家的信留的含糊其词,就是想给自己留条退路。可谁知今日却是当面锣对面鼓的全撞到一处了,若是撕破脸皮的话,日后可是再无转圜的余地。 该怎么办?她必须做个抉择了。 春枝看情形不对,「那我,先带小少爷出去。」 李雍望她点了点头,屋子外头有士兵看守,倒是不怕她能生出什么乱子。 眼见孩子出去,谢子晴避无可避,终于说起当年旧事。 「这事……不能怪我。」 看看秦奕那通身的富贵之气,再看看陶世荣身上明显的落魄之意,谢子晴咬了咬牙,做出了选择。 不过在此之前,她还不忘多给自己贴几层金。望着陶世荣道,「你这样的人,本就不应该娶妻。任是怎样好人家的女儿,都被你坑苦了一辈子。我爹娘贪图你家彩礼,我也是……」 「这些废话不要说了!」打断她的,不是被她抱怨的陶世荣,却是秦奕。他的眼神越发阴狠的盯着谢子晴,「你只说说,你儿子究竟是怎么来的?」 第五章 他虽是纨绔子,但到底是多少年位居上位,这样一发威,还是有几分声势。 谢子晴吃了一惊,再看一眼他那脸色,又看看跟尊黑面神一样立在那里的李雍,到底老实开了口,「我儿子是,是你的。」 什么?最吃惊的不是秦奕。却是陶世荣,「这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谢子晴忽地涌起一股子怒气,冷声道。「当年,你想讨好那个姓戴的,偏偏姓戴的说看上了叶家那丫头,为了把她弄到人床上去,是你让我去给她送了下了迷药的汤。谁知叶家那丫头精得象个鬼似的,硬扯着我也喝了半碗。然后你……」 她忽地有些说不出口了。 陶世荣当年见状,是想干脆来个一箭双雕。让叶秋去伺候那姓戴的,让妻子假扮叶秋去勾引弟弟。借个种好传承香火,却谁知阴差阳错,闹出事来。 谢子晴不知道叶秋到底是跟谁怀上的野种,不过那天她却记得。自己喝了半碗迷汤之后,被叶秋推到床上,迷迷糊糊中,有个年轻的男人来了,还爬到了她的身上。 眼下人多,诸多细节她也不好多说,只道,「那老戴留着一把大胡子,那年轻人却是没有。而且。后来在慌乱中,我穿错了一件他的衣裳,一直保留到如今。」 秦奕听到这里。已经有三分信了,因为他忽地想起,自己那日确实是丢了件衣服。 「你把那衣裳拿出来看看!」 谢子晴转身,去包袱里拿出一团事物,秦奕抢过来一看,正是自己丢失的那条大裤衩。 外衣他因扮作小兵。穿得普通,但内衣却是上造的料子。民间都没得卖的。而且那裤腰上还用青线绣着一枚铜钱,铜钱里上左下右,又绣着四对小小的春宫人物。 这是他的私癖。在他晓人事之后,出事之前,所有的内裤上都有这个,外人根本无从知晓。 见此,秦奕再不怀疑。 可陶世荣却是震惊的站在那里,脑子里木木的,完全回不过神来。 他一直以为,陶锦鹏就算不是他的亲生子,也是他的侄儿,跟他是有着血脉至亲的骨肉。所以这些年就算谢子晴再怎样花钱败家,他虽然也不耐烦,但还是尽量的满足了她。 这其中有自己身为丈夫,却不能跟她人道的歉意,但更多的,是因为对陶锦鹏的疼爱。 可能他平日并不怎么亲自照顾这孩子,也许他这种表达爱意的方式并不对,但陶世荣真的是看在这孩子的份上,才会对谢子晴诸多的包容与体谅。 可现在猛然间告诉他,这个孩子并不是他的侄儿,甚至跟他们陶家没有半点关系。 陶世荣怎么接受得了? 等他回过味来,是几要滔天的愤怒! 「你,你居然骗我?贱人,你居然敢骗我!」陶世荣生平第一次这样的失态,他几乎是红着眼珠子冲到谢子晴面前,抬手就狠狠的甩了她一巴掌。 打得谢子晴半边耳朵都嗡嗡作响,脑子里也是一片空白。 陶世荣或许算不上个好丈夫,但他从来没有出手打过人。就算是下人,他也极少亲自动手,顶多是训斥,就算要动手,也是喊人来动手。 可如今却是气得亲自打她耳光,想来是气得狠了。 谢子左眼见情况不对,赶紧上前拦道,「世荣,你消消气,或许,或许这是一场误会?」 「不,这不是误会!」谢子晴挨了这样一巴掌,心知和陶世荣的夫妻情份算是彻底断了个干净,也豁出去的道,「鹏儿就是世子的孩子,根本跟陶家没有半分关系!陶世荣,你也不想想,你当日既然要我去做这样的事情,就应该会有这样的结果!世子,我不怕滴血验亲,要怎么验都可以。」 「你还敢说?」陶世荣气得浑身乱颤,一把推开谢子左,冲到谢子晴的面前,指着她的鼻子骂道,「你这个贱人,这些年,你也不想想在我家,吃用了我家多少东西。可你,你居然生的是个野种!」 「我嫁了你,吃用你的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吗?」谢子晴毫不示弱的回击道,「你也不想想你自己,成天干的那叫什么事!好好的妻子扔在一旁,倒是跟男人眉来眼去,甚至还被压得不得动弹,我都替你臊得慌!」 陶世荣听得一阵眩晕,两边的太阳穴都突突直跳,「你要是这么看不惯我,为何不自请休书离去?要不和离也行啊!我让你把你自己的嫁妆带走。可以吗?你不就是看我们家有钱,才愿意嫁进来的吗?难道成亲之前,你不知道我是怎样的人?」 谢子晴强词夺理道。「成亲之前,我不是还想着你能改了么?谁知你这样死性不改的。你要和离或是写休书,都可以!」 陶世荣一阵气结,「你现在是攀上高枝了,所以不在乎是吗?可这世上哪有这样便宜的好事,我偏不给你休书,偏不跟你和离。看你能怎么办!」 谢子晴可急了,「陶世荣你到底是不是男人?哪有这样不讲道理的?」 陶世荣道。「我就不是男人,我就不讲道理了。我就不信,我不写休书,还有官府能把你这种烂货断给别人为妻的。」 反正夫妻之间最后的颜面已被撕破。他也不在乎的就嚷了出来,「你那脏病还没治好么?只可惜啊,姓侯的老头子死得早了些,否则让他多睡几回,幸许你好得快些!」 谢子晴又气又急,几乎要疯了,秦奕还在呢,要是让他听到,那可怎么办?所以她极力否认。「你胡说!胡说!你们别信他胡——」 话音未落,可谢子晴却象是给人掐着脖子的鸡似的,消停了。 陶世荣转头再看。哪里还有秦奕和李雍的人影? 谢子晴忽地心里一沉,厉声道,「锦鹏,锦鹏!」 门外,已经空无一人,陶锦鹏已经被人带走了。同时离开的。还有春枝。 谢子晴心快跌到谷底,一颗心慌得扑通扑通直跳。 这怎么就不见了。人怎么就不见了? 谢子左追出来道,「妹妹你别担心,既然有春枝在,横竖丢不了。」 对啊,有春枝在,没事的。谢子晴拼命给自己宽心,却又忍不住冲着哥哥大吼,「你个蠢货,要是甩了我们,没几年鹏儿就会把家里的事忘得干干净净,到时哪里还有你我立足之地?那可是王府,还是西秦最有钱的王府!你以为到了那里,春枝这个小贱人,还会想着你吗?」 谢子左一时也慌了神,「那咱们要不要赶紧追上去?」 追!一定要追!谢子晴想转身回房拿钱,却知却刚好跟陶世荣撞了个正着。 原来在刚刚他们兄妹说话的工夫,他心思一动,已经迅速把谢子晴的包袱打开,将那些衣裳扔掉,只把贵重细软打了个包袱,严严的捆在身后了。 眼下撞到谢子晴,他也没客气,抬手就是用力一推。 谢子晴摔倒在地,谢子左去扶,并道,「世荣你这是干什么?你拿妹妹的东西干什么?」 陶世荣冷笑,「亏你还有脸说,这些东西是你们家的吗?不要脸!明明都是我们陶家的东西,我拿回自家的东西还得你允许?哼,你们如今不是要去攀高枝吗?那就去攀着试试,我倒要看看,哪个王府会要你这样的女人!」 第六章 他忿然走了,谢家兄妹到底理亏,不敢去拦。 谢子左把谢子晴扶起,就一路打听着要去找秦奕的下落。 可此时才惊觉,为何李雍当初会把她们母子单独安排在这小庵堂里了。因为人生地不熟,根本寻不到人。 谢子晴咬牙恨恨道,「既知道是王爷,那咱们就到京城寻人去!总不能私吞了我的儿子,却不管我这当娘的。」 谢子左倒比她理智,「上京?你有盘缠吗?再说,咱们这时候寻上门去,人家不认怎么办?方才那裤子还叫他们拿走了吧?就算有钱去了,可你还是陶家的媳妇,让人怎么认?」 谢子晴怔怔无语,「难道,就这么算了?」 谢子左想了想,「陶家你如今是回不去了,那王府既然来找孩子,证明还是很看重的。咱们唯一的机会,就是等鹏儿长大些,能懂事掌权了,再去相认,恐怕还能有些机会,毕竟你是他的亲娘,到时说不得还能迎你回去,做个老王妃。」 谢子晴默默,可等到孩子长大了,还会不会认得她这个娘? 可如今这是唯一的办法了。 自此,谢子晴只能跟着谢子左回了娘家,重新过起清贫的日子。 可她好日子过惯了,哪里吃得了这份辛苦?故此不到半年,她便又给一个富商做起了外室。 可她那妇科病一直没有好生调理,且是做人外室,怎会有真心?那富商也不过贪图新鲜,玩不上两月,就嫌弃的丢开手了。于是谢子晴只得再找下家。 这样兜兜转转,年复一年,竟是弄得跟个暗门子的娼妓一般。不上三五年,就把人弄得形容枯稿,形销骨立,兼之后来当地又遇战乱,又惊又吓的,竟是一病就死了。 那想当老王妃的梦想,竟是一日也未实现过。 倒是谢子左活得命长,直熬到天下太平,他去找高利贷借了笔钱,上了趟西秦京城,寻找有钱的外甥。 可战乱中,许多门阀更替,早不知从前富甲一方的泰王去了何方。谢子左苦等了那么多年,没想到还是镜花水月一场空。想着回家还得还债,心灰意冷之下,灌了壶酒跳进护城河里,自尽了。 只是临死前,把曾经跟他好过一场的春枝咒了个千遍万遍。但他却不知,那春枝却是早早的跟他一样,同做了水中冤魂。 那日,当陶世荣跟谢家兄妹吵得正凶的时候,李雍看已经听到自己想听的,便退了出来,秦奕也一样。 世家子弟,这点子心眼还是有的。给些小钱买通了庵中女尼。又让春枝抱着陶锦鹏,跟着一起走了。 春枝自以为飞上枝头,日后给小主子当个奶娘。说不定还能在王府混个有头脸的管事妈妈当当。就算不当谢子左那小妾,也没什么了。 谁知才上了船,没两日便被接了手照顾陶锦鹏的鹃儿,在深夜推进了河里。 看着她在水面挣扎了两下,就沉了下去,鹃儿喃喃自语,「你可莫怪我。我也是听命行事。那王府的门岂是这么好进的?王爷让我跟着出来,可是嘱咐过。若是孩子他娘是个老老实实的,就留她一命。若是不安分的,也不必带回来了。小主子的身世这样不光彩,你又是痴心妄想的。便是今日没我,回头进了王府,也是死路一条。不如早些去了,还少受些罪。」 所以鹃儿在沈轻尘针对叶秋时,并没有怎样阻拦,也没有给秦奕报信。既然对孩子亲娘都尚且如此,更何况是个卖主求荣的丫头? 说实话,要是泰王在此,连谢子晴都不会让她活。毕竟是他人妻子。这样的名声传出去,好听么? 倒是秦奕心软,饶她一命。容她多活了那么些年。只她把自己给作践死了,就怨不得别人了。 而陶锦鹏年纪幼小,起初虽有记忆,可时间一长,就渐渐把前尘往事忘了个干净。他原本在陶家就养得脾气不好,到了王府。又是独孙,自然娇宠异常。惯得越发没了样子。 没几年遇上战乱,在逃难途中,这位骄横的小公子因为与人斗气,自己从马背上摔下来,跌死了。 泰王一脉的香火就此断绝。泰王惊怒之余,伤心而殁。 倒是秦奕经此丧父丧子之痛,又因这些年的变迁与磨难,忽地给个道人点化两句,便大彻大悟,出家了。把全部身家散去做了善事,救了无数百姓性命,虽然无后,死后却是香火不绝。 这些且是后话,而当下,在把事情办完之后,李雍带着小地瓜便往回赶。他有官职在身,自然得先回潞州料理下军务,再送地瓜回仙人村去。 小地瓜对此没有异议,只是对坐马车很有异议。 「我想骑马。」指着跟在车旁自由自在的阿雪,小家伙眼睛亮晶晶的说。 男人眸光闪了闪,飞快的掠过一抹宠溺的笑意,「好。」 拿斗篷把他兜头包起,只留下一双大眼睛骨碌碌的看着外头,李雍本想让他坐在后头,自己可以替他挡风,可小地瓜不干,要求坐在前面,自己可以抓着缰绳,享受策马奔腾的威风。 等到阿雪一跑起来,小东西乐得见牙不见眼,明明答应好的,把斗篷抓牢也忘了。李雍看他额头都出了汗,以为没事,谁知小孩子出汗再吹风极易感冒,可男人半点不知,只顾着顺着小东西的心意玩,等到夜里他看小地瓜脸红得过份,伸手一摸才知——发烧了。 也不顾夜深,赶紧请来大夫,大夫问完就把他一通好说,「这么小的孩子,哪能由着他的性子胡来?他娘既不在身边,做爹的更要操心才是。幸好你发现的还不算晚,我这开了药,赶紧煎了给他服下,一天吃两次,连吃三天,可万万再不能吹风了。」 男人给说得默不吭声,回头煎好了药,端来给地瓜吃。 谁知小人儿闻着药味就含着眼泪了,「叔叔我听话,我不要吃药。」 看这小东西拖着长长的哭腔,眼里都含着泪了,男人很想替他吃药。可眸光沉了沉,到底只能强把他扶起来,说,「吃了药才会好,乖,吃药。」 呜呜——哇! 嘴唇刚碰到苦药,小地瓜就哭得惊天动地,然后客栈的客人被惊醒,纷纷出来投诉。 「这是怎么带孩子的,大半夜的哭成这样,还让别人怎么睡觉?」 小伍等几个亲兵先是好言相劝,但是有些客人能理解,有些客人还是很不高兴。 「哦,生病了。生病了不起啊,生病了就别带出来啊。这样吵谁受得了?什么,还嫌我们啰嗦,你这讲不讲道理的?那要不叫我们说话,你自己把酒楼包下来算了!」 听着门外吵得跟唱大戏一样热闹,地瓜也不哭了,睁大含泪的眼泪望着门口。 男人再看他一眼,拿出银子,「把钱交给伙计,就说今晚这些客人的账都算我的,请大家谅解些个。」 小伍他们原本不忿,但见李雍执意如此,便还是照做了。 听说今晚的住宿全给这客人包了,那些客人也不好说什么,各自散了。 等门外清静下来,小地瓜才很是不安的问,「我刚才哭,叔叔是不是花了好多钱?」 男人摸摸他的头,只说,「没事。」 第七章 小地瓜到底良心不安了。他娘说过,乱花钱的小朋友是要挨打的。所以他再看一眼那黑乎乎的苦药,小脸皱成一团,但还是勇敢的说,「我还是喝药吧。不过,慢慢的喝好不好?喝完了,叔叔给我糖吃。」 男人再次把药端过来,就见小东西又含着泪了,但仍是一口一口努力吞着苦涩的药汁。男人看得不忍,几番皱着眉,想把碗拿开,可还是狠下心喂他。 好容易喝完,不仅是小地瓜,男人也长出了口气,然后赶紧端了一盘子糖来,「想吃多少自己抓。」 地瓜抓了一颗放嘴里,想想又抓了一颗放兜里,「娘说晚上吃糖,牙齿要被虫吃掉的,我就吃一颗,再放一颗明天吃。」 男人摸摸他毛茸茸的小脑袋,忽地有些心酸,扶他躺下,声音里带着不自觉的温柔,「睡吧。」 然后记性很好的亲了亲小地瓜的额头,看着他睡着了。 但男人却睡不着。 身体很累,心也累,但就是不敢睡,怕地瓜晚上又发烧,或是又有什么不舒服。 点着灯,守在孩子身边,笨拙的轻轻拍着地瓜胸口的被子,眸光幽深。 幸好地瓜连着吃了两回药,便渐渐没事了。只是再不敢让他骑马,李雍每天都陪他坐在马车里。就这么一路到了潞州。 当远远的看到高大的城墙,地瓜就兴奋了,「到了,到了!」 虽然病了一场,但小孩子就是不会伪装,才精神点就活蹦乱跳起来,可比之前病怏怏的样子看得顺眼多了。只是小下巴尖了一圈,男人颇有些费劲的想着,要上哪儿找个厨子,多弄点好吃的,把这下巴再补回来。 要不,见了叶秋怎么说? 才想问问地瓜爱吃什么,忽地见他瞅着一处发起了愣,男人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怎么了?」 问完这话,他也愣了,那里的女子,不正是叶秋? 如果说在这里遇到她还算是情有可原,可她怎会打扮得那样花枝招展?身后还追着他家堂哥? 话要从头说起。 那日秦商进城,被百姓轰退之后,只能驻扎在了离潞州几里外的一个小村庄里,却是意外的,遇到许志坚了。 这也是个倒霉的姑娘。 她那天迷了路,走到这个小村庄来,一问知道不对,当即又急又慌,晕过去了。 并不是她过于娇弱,而是之前喝了酒又吹了风,兼之受了惊吓,早就有风寒存在身体里,晚上又走了半天的夜路,一下子撑不住,人就倒了。 幸而她问路的那家农户倒是好人,也没想着占这姑娘便宜什么的,好心把她收留了下来。看她那样,还灌了些姜汤。 许志坚心里明白,可身子却不听使唤,脑子晕沉沉的象有千斤重,躺在炕上怎么也起不来。 硬是睡了三天,她才有力气从自己衣裳里摸出一只小药包,吞了一粒保命的药丸。 然后等她有力气起身,拿钱给农户去买些药给自己治病,又过了几天,这拖到好不容易能起身了,遇到秦商了。 虽然有些狼狈,但看着队伍中的明黄旗,还有侍卫们正儿八经的官服,许志坚还是欣喜不已,自以为遇到救星。 因许志坚病得不轻,想要走动还是颇不容易,起先是想让农户去帮忙给李雍送信的。可小老百姓,一听说要跟官爷打交道,先就缩回了脑袋,怎么都不肯去。 许志坚又没有重金能够收买,只得期望叶秋不要出事,还能等着她去报信。但这会子遇到秦商,只觉得是老天在助她。 只是她没想到,官兵也不一定就是好的。就算是好的,也不一定跟李雍交好。 听说有个女人要求他去给李雍送信,秦商又是诧异又是惊奇,「把人带来,我看看。」 等许志坚来了,秦商大致问了几句,越发觉得不对劲了,「这叶秋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我堂弟去救她?」 许志坚一听却是惊喜了,「您是李营长的堂哥?」 秦商呵呵一笑,摆一个手足情深的表情,「我们二人的父亲是亲生兄弟,从小,我与阿雍也是一个屋檐下长大的。」 许志坚一激动,就把自己知道的所有事情,如竹筒倒豆子般,清清楚楚说了出来。 听说自己那冷冰冰的堂弟,竟是看上了一个村姑,秦商这下巴,掉得不知哪儿去了。 幸而贵族的教养让他不至于太过失态,手指轻点着膝盖,算是回过神来,「行,此事包在我身上,你就不必担心了。」 打发走了许志坚,秦商赶紧把自己手下谋士叫来,已经完全忘了方才被百姓轰出城的憋屈。那表情,简直是比偷吃到鸡的黄鼠狼还兴奋。 「眼下皇上赐了婚,可阿雍他却另结新欢。你说要是把这此事捅到京城,会是什么反应?」 谋士倒比他冷静,「就算有些风流韵事,也只是于名声有损,并不大碍。倒是大公子得赶紧想办法进城,把圣旨传了要紧。」 他的话没点破,秦商领了赐婚使的差使。表面上看起来是挺风光的,但也不是一点没有责任。 他的责任就是把圣旨送到接旨的人手里。虽然简单,但如果他完不成,就算他的失职。 秦商倒是不以为意,「反正清水营就在这里。他能跑得到哪里去?只是那个女人,你说我们要怎么利用一下,才能让这桩风流韵事变成抗旨不遵的大事?」 谋士吓了一跳,「这怎么可能?二公子就算是再喜欢那个女人也不会这么做吧?」 以为是在唱大戏吗?爱美人不爱江山什么的,谁脑子被驴踢了,会做这种事? 可秦商却不肯放过这个机会,「阿雍这些年也没听说喜欢过什么女人,如果这个女人,恰好入了他的眼。就算他不想抗旨,可他只要流露出一点这样的意思,我们是不是就能抓住他的把柄?」 谋士还是觉得太过异想天开了。「那咱们总得先找到二公子,把圣旨传了再说吧?」 不!秦商眼下不想传这道圣旨了,「既然那叶氏只是个村姑,如果咱们前去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让她去跟阿雍无理取闹。然后在咱们传旨的时候,闹出些勾当来。比如当众毁损圣旨,这事岂不是就做成了?」 「那大公子可是有了计策?」眼看他一门心思钻进自己的思绪里了,谋士也不劝了,顺着他的话就道,「可咱们跟那叶氏素昧平生,想要说服她,怕是不容易吧?」 「这个我有办法。」秦商忽地得意起来,「刚刚那丫头不是叫咱们去帮忙报信么?那咱们就去找找这叶氏。要是能先找到她,然后本公子自有办法说动她为我所用。」 谋士不太看好,但眼见秦商一意孤行,只好顺着他的话去拍马屁了。 秦商于是更加的信心高涨,琢磨了一个自以为的绝世妙计,就开始行动了。 于是很快,老蔡负责经营的叶家糕饼铺,来了人打探消息。 当然,秦商之前也有派人去许志坚说的码头找过,可连人带船早已没有了踪影。秦商不死心,想起许志坚说过的这家糕饼铺,便叫人来打听消息了。谁知却在铺子里遇到一个大美人。 第八章 原来思思自从良后,原本叶秋给她设定的职业路线是跟着老蔡学些打算盘算账之事。思思做得也很认真,虽然不能举一反三,但她能规规矩矩记好每一笔账,又不贪钱,这就是最合适的账房人选了。 只老蔡见这么个大美人关在屋子里,实在是浪费,所以心生一计。 故意让思思每天都坐在柜台后面的小隔间里记账,又特意在她坐的窗前蒙着一层轻薄的纱,让来买东西的客人能透过窗纱隐隐绰绰看她一眼。 还真别说,思思这一出马,糕饼铺子的生意立马好了许多。 好些男人就为了看一眼美人,专程过来称两块糕回去。说是给老婆孩子解馋,至于顺便给自己解解眼馋,就不足为外人道也。 秦商见着这样的美人,自然也是心思一动,不过他的性子不象秦奕那么直接,喜欢就直接冲过去拿钱砸人。当下把个风流公子的架子摆得十足,在那窗外跟思思搭话。 「我看你们铺子里的糕点倒是别致,是哪里请来的师傅做的?」 要是一般情况下,思思是不会跟客人搭话的。可秦商这一身富贵,思思怕不好得罪,就耐心跟他说了。 「这是仙人村的叶村长教的,客官要是喜欢,不妨买些回去尝尝。价钱又不贵,又新鲜的很呢。」 秦商听着美人声音娇甜,越发抖起来了,爽快的道,「那就一样称上十斤,带回去分给下人们尝尝。」 原想让美人看下自己的豪爽大方,没想到美人却是不好意思的在纱窗那头道,「对不住了,客官,我们小店因为要保证糕点新鲜,所以每天早午晚做出来的糕点都是有定数的,还有些是给老客留的,您若每样要十斤,怕是没有。不过若是要定制的话,倒是可以。」 秦商有些讪讪,旁边却有个残了一只手的伙计,面无表情的拿了价目表过来,「客官如要定制,价钱可不便宜,你确定要吗?」 秦商当然不能说不要,可等到伙计算完总账,他却吓了一跳,指着店面明示的价钱道,「你这么便宜的糕点,怎么加起来会这么贵?」 伙计却是冷哼一声,「买不起就别来消遣人啊!」 秦商给噎得直翻白眼,思思忙解释了句,「散装的都是卖给寻常百姓的,定制的都是卖给富人家的。用料不一样,做出来也更精致好看些,还能根据客人的口味调整,自然要贵些,还请客官包涵。」 这些伙计都因伤退伍的老兵,面黑心狠,惯不会说好话的。老蔡故意让思思坐在这里,一柔一刚,也是个招徕客人的决窍。 美人当前,秦商当然不能示弱,咬牙当了这个冤大头,付钱订下了一堆糕点,才想跟思思打听正事,忽地就听后头厨房有人探头出来问,「每样要十斤,那叶村长新教的几个糕点要吗?」 「要!」秦商眼睛一亮,赶紧应下,反正冤大头已经当了,也不在乎多当一点。就着话赶紧问了思思一句,「那叶村长又教了新糕点?莫不是她人还在这里?」 「是啊。」思思没有多少心眼,随口就应了,那残了手的伙计却是皱眉过来道,「你打听这个干什么?」 秦商嘿嘿干笑,「没事没事,不过随口问问。」 可等到一出了门,他立即让人去打听了。叶家糕饼铺的人不会说,可左右邻居却是没什么心眼的就说了。 「叶村长啊,知道知道,前两天还来了的。眼下应该就住在府衙那边的小院子里吧,上回我们还帮忙送过几个棺材。」 秦商这一喜,可是非同小可。迅速调转脚步,找人去! 时候不长,叶秋那小院门外,就来人了。 江妈妈出去应门,上下打量了秦商一眼,「不知公子找哪位?」 秦商摆出一副甚是温文尔雅的面孔,「我找叶村长,她是住在这儿吧?」 江妈妈应了声,却道,「我家主人现在有客呢,请公子稍等,我先问问方不方便见您。」 秦商点头,江妈妈回手闩了门,赶紧往屋里走,还没进门,后门急匆匆跑进来一个伙计,正是手残的那个伙计,「今儿……」 见江妈妈轻嘘了一声,忙压低了声音道,「有个油头粉面的家伙,跑我们铺子里打听叶村长,若是来了,可得小心着些。」 江妈妈朝门外努了努嘴,「在那儿呢。你去那屋,叫田妈妈给你倒碗水,这边我们知道怎么应付。」 那伙计点头走开,江妈妈再打开门帘进屋,就见屋子里不止叶秋在,老蔡在,陈仁胜也在。 因李营长惦记着去仙人村,是以在战事平定之后,就把陈仁胜召回来了。万一自己走开,有个老将在这里顶着,总是稳妥些。 叶秋想带着仙人村几个乡亲的棺材回村去,这得安排人手,所以一直等着陈仁胜过来调度。 只是陈仁胜听说她那里有药材,又已经送了一批伤兵过去,倒是请叶秋多留两日。 这回东齐作乱,为何离国一直不见动静? 那是李雍之前就命了留守同州的前锋营的精锐们,到离国去暗杀了几个贵族所致。只是暗杀的风险不少,有几个战士受的伤特别重,在同州命军医吊着他们的命之后,陈仁胜听说兰阎罗在此,就把人带过来了。 只他们的车不敢走快,所以要晚几日才到。 听说要她帮忙照顾伤兵,叶秋自然无不答应,才说着话,江妈妈进来了,张嘴就是,「那位赐婚使来了。」 秦商自以为没人认得,却不知他那天在城外一战,倒是出了名。江妈妈田妈妈当时都陪着叶秋去了现场,对此人印象颇深。 叶秋诧异,老蔡也觉奇怪,「他来干什么?」 陈仁胜却是嗤之以鼻,「那小子一肚子坏水,本事没个本事,就知道仗势欺人。跑这儿来,准是没安好心。你别管了,待我去打发走他!」 等等,叶秋眼珠一转,却道,「劳烦您二位到旁边避一避,我看看他是什么来意。」 赐婚使,又是李雍的堂哥,她如今跟男人已经这样那样,倒是想会一会他的家人,到底是个什么德性。 陈仁胜见此,就跟老蔡避到厢房。叶秋叫江妈妈收拾了桌子,把秦商请进来了。 秦商进了这小院,虽收拾得素洁雅致,可在他眼里,只觉得破烂不堪。 但等进到屋里,看着炕上坐着的那女子,倒是眼前亮了一亮。 叶秋穿着件秋香色绣凤尾鸡冠花的对襟新袄,下着竹青色的裤。头上也没有繁复的簪环,只松松挽着一个家常斜髻,戴着一朵淡黄的珠花,衬得整个人越发白皙明净,清新自然,甚有春天的味道。 她被人强掳出来,自然没有置办行李。但李雍在收拾这边房子时,却是心细的让江妈妈给她准备了几身新衣。原是打算去仙人村时,一并带去。却不曾想正好用上了。 秦商心里头忍不住在想,他那个堂弟表面上冷若冰霜,没想到私底下也是贪花好色之徒。一个糕饼坊里藏着个美人不说,这样的破屋子里又藏着个美人。 况且这美人面前可没纱,尤其那一双眼睛看着灵动的很,听说还是生养过孩子的,这闺阁里的风情。想来别有一番风味吧? 第九章 秦商这么想着,面上就带出几分轻薄之意了。 江妈妈人老成精。顿时上前挡着他的视线,奉了碗茶,「公子请用茶。」 哦哦,秦商回过神来。再看叶秋一眼,勉强拢住心神,做了个自我介绍,「叶姑娘,你还不认得我吧?其实我并不是外人,李雍是我的亲堂弟。」 说到这儿,他特意略顿了顿,等着叶秋的表示。 可叶秋只是哦了一声,就没了下文。 这怎么跟预想的不一样?她既然是堂弟的女人。难道不想巴结自己,讨好自己好进门吗? 秦商无法,只得道。「你跟阿雍的事,我已经听说了。」 没想到叶秋却问,「请问你是从哪儿听说的?都听说了些什么?」 这……这种事还要让人怎么说?这女人是太傻还是脸皮太厚?秦商干咳两声,第一次觉得不做什么的,比做了什么的还要尴尬。 「总之我心里其实对你们是很同情的,阿雍这些年也不容易。身边没个知心的人,我这当大哥的。也一直很为他揪心。」 把话转到自己早打好的腹稿上,秦商就觉得顺利了许多,「你可能还不知道,我虽然当了阿雍的赐婚使,可那是皇命难违,我也不想的。那南楚公主骄横跋扈,貌美心毒,若是真的让她进了门,估计就没你的好日子过了。」 叶秋又是不咸不淡的哦了一声,秦商急了,「你怎么就不知道着急呢?难道你就眼睁睁的看着阿雍去成亲?」 叶秋再看他一眼,道,「那你都说了,皇命难违,我一个小老百姓,还能怎么办?再说你既知道我的事,那也应该知道我的过去。我这样的妇人,又有什么资格对他的亲事指手画脚?」 「不!」秦商脱口而出之后,才觉得自己有些冒失了,忙收敛了神态道,「就算是法理,也不外乎人情,如果你真的下定决心,想要争取,皇上是个明君,说不定就会成全你们。你要是害怕,我也可以帮你。」 叶秋再看他一眼,「那你要怎么帮我?」 戏肉来了。 秦商就知道,没有女人会不妒忌。压低了声音道,「我的手上有一份圣旨,只要咱们配合着想个法子,把圣旨毁了,我就传不成旨,这亲事不就毁了?」 叶秋一听,顿时道,「那好办啊。你既不想传旨,就把它扔火里烧了不就完了?」 秦商脸一僵,干咳了两声,「我虽有这个心,但不能这么办。要不给人知道,不就连累家里了吗?我倒是不怕的,可家里还有阿雍的爹娘,让老人家担心多不好?」 叶秋就问了,「那你想怎么办?」 秦商道,「不如这样,过几天我去阿雍那里传旨,你也过来,然后假装失手,把圣旨烧了,不就完了?反正你不过是个普通百姓,就算是无心干点什么,皇上也不会追究你的罪过。」 叶秋再次哦了一声,「那行,我就等你的信吧。」 秦商没想到她这么痛快就答应了,顿时喜不自禁,「那你就等着吧。」 不过他想走之前,叶秋却问了句,「那你是住在哪里,万一有什么事要找你可怎么办?」 秦商大方的把自己住在郊外的地址说了,然后就走了。 不是他不想进城,而是打发了人去清水营询问,知道李雍不在,他又堵着口气,非要李雍隆重热闹的把他迎进门,否则就不进潞州城了。 等他走了,在隔壁听得真切的老蔡当即出来痛骂,「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要是你毁了圣旨,那罪名还不是阿雍担着?村长,你不会真这么干吧?」 女人一妒忌起来,还真说不好会做什么事。 陈仁胜心里也有几分顾忌,所以故意说,「村长不是这样人。」 谁知,叶秋却道,「他既给了这么好的机会,干嘛不干?」 老蔡和陈仁胜齐齐傻眼了,难道村长真的因爱生恨,要去烧圣旨? 倒是江妈妈猜出几分叶秋的意思,上前笑道,「二位不必担心,我们村长做事,心里有分寸。」 叶秋乐了,到底还是女人了解女人。 于是,没两日,等陈仁胜的伤兵送到,叶秋安排好回去之事,便出城去找秦商了。 秦商接到消息的时候还很诧异,「她来干什么?」 这个谁知道? 想想还是把人请进来,就见今天叶秋打扮得比上回更鲜艳些。 穿着件用绯红绛紫,杏黄碧蓝等等颜色拼接而成的水田装长比甲,腰间高高束着一条黄色的长腰带。内里是浅杏红的上衣,底下是石榴红的裤子,仔仔细细梳一个高髻,正戴着一枝点翠镶珍珠的蝴蝶花钿。 这首饰不算贵重,但做工极巧。尤其是那花上的蝶翅,还有花蕊头上的小珍珠,便是微风轻拂,也在发髻间轻轻颤动,似活了一般,任谁见了都不免多瞧几眼。 再配合着叶秋今天这身带几分男孩子般,帅气又别致的衣裳,更加显得别致脱俗。 在看到秦商情不自禁又亮起来的眼神里,叶秋就知道,自己猜对了。 别看这位大公子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但特别喜欢年轻鲜亮的女孩子。 所以她越发堆出甜美单纯的笑意,跟秦商寒喧几句,就提出一事,「我想看看那圣旨,不知可不可以?」 这个……似乎不可以。秦商虽为美色所惑,但还是有些不愿意,「那种东西有什么好看的?我看叶姑娘今天这身衣服很好,只是首饰少了些,不如我送你几件?咱们去城里的首饰铺,你自己挑如何?」 叶秋这一来,算是搔到他心里的痒处了,心想不过是个名节败落的女子,既然李雍玩得,他为何玩不得?正好也解解旅途寂寞。 可叶秋却娇嗔着撅了起嘴,「大公子真是小气,还说要帮我,看来只是哄我好玩的吧。既然如此,那就算了。」 她小腰一扭,作势就要走。 秦商有些舍不得了,「那你等等。」 想想不过是看看圣旨,料来也没什么,便命人捧出用明黄缎子包起来盒子,打开来,半带炫耀的给叶秋看,「这就是圣旨了,我这会子给你看了,你回头要怎么怎么谢我?」 叶秋一把从他手中将圣旨抢去笑道,「你说怎么谢,就怎么谢呗?」 秦商看她那娇俏的小模样,忍不住有些口干,端起茶杯掩饰的喝了一口,正想一会子要怎样怎样,却是忽地听见叶秋哎哟一声。 再抬头看,秦商惊得一下子打翻了茶杯都不自觉。 刚刚还在叶秋手里的圣旨,这会子已经落进屋中的火盆里,燃起大火,连救都救不得了。 「这,这是怎么一回事?」 叶秋双手背在身后,把刚刚打翻的,装着蓖麻油的小瓶子又藏回袖里,一脸的老实无辜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好好的拿着,它怎么突然就滑了呢?」 秦商要疯了,他是要毁了圣旨,却不是在自己手上毁了它。 这要是给人知道,可要治他一个大不敬的罪名! 「你,你是故意的!站住!」 不好意思,事已办完,村长觉得,三十六计,还是跑为上计。 这也就是李雍和小地瓜看到叶秋的时候,看到秦商追着她跑的原因所在。 第十章 既然决定来干坏事,叶秋当然不会傻到单枪匹马,让陈仁胜找了几个士兵扮成普通百姓,早驾着马车等着了。 只是没想到秦商如此执着,竟是一路追着飞奔而来,再加上他家的马车也着实不错,一时怎么也甩不掉,只得绕着城兜圈子。 于是,在外人眼中看来,就是一副富家公子,追漂亮姑娘的不雅画面了。 可就算他们还不知道是何原因,却不妨碍二人过去帮忙。 小地瓜呆了呆,再看李雍一眼,就大喊起来,「娘,娘这里!」 小东西现在很会狗仗人势了,反正有叔叔在,不用怕。 他这一喊着,李雍就已经飞身上马冲出去了。 叶秋正跑得有些心焦,忽地就见一匹神骏的大白马斜刺里冲了出来,那人还没看清,马她倒是认出来了。 李雍! 知道男人到了,叶村长也很狗仗人势的不跑了,索性让马车停下,就这么跟人对峙起来。 之前是怕连累清水营中的兄弟,所以不好明刀明枪的跟秦商干上,但如今正主子回来,再对上秦商,又怕从何来? 所以她反倒趾高气昂,停在原地,等着秦商满头黑线的坐车赶到,还嘻嘻一笑,「大公子,你跑什么?」 秦商看她那一脸促狭的笑意。就只觉得额头青筋直跳。心中暗暗发誓,等他抓到这女人,一定要把她剥皮抽筋! 可是马夫比他更有眼色。早已经看到李雍的白马,勒住缰绳道,「大公子,二公子来了。」 那正好!秦商一肚子火,霍地从马车中出来,站在车辕上,望着急驰而到的李雍。寒着脸道,「李雍。你好大的胆子!」 阿雪逼到他的马车前方,才一个急停,帅气的稳住身形。 人倒还好,可拉马车的马受不了阿雪的霸气外露。咴咴叫着往后直退,马夫勒不住,连带着车上的秦商左右摇摆,站立不稳,一下就摔了下去。 幸好马车不高,却也半个屁股坐在了地上,狼狈之极。 呵呵,叶秋赶紧从怀里掏颗糖出来,塞到已经闻到甜香。凑过来的阿雪嘴里。 乖马儿,干得漂亮! 阿雪吃了糖,越发得意的昂着脖子。趾高气昂。 男人眸光顿了顿,却什么也没多说,只问秦商,「堂兄,别来无恙。」 你没看到已经有恙了吗?秦商捂着屁股,忍痛抬头。「好啊李雍,你先是怂恿她烧毁了圣旨。然后又冲撞本公子,意图行凶,杀人灭口!等我回京城参你一本,看圣上如何发落!」 咳咳,有人说话了,「这话说得不对吧?方才明明是你自己摔下马来的,还赖得到谁?」 谁这么多事?秦商再一抬眼,就见后面不紧不慢过来几辆马车,车上全是女眷,当先一位富态慈祥的老太太,正撩开车帘说话。 秦商愣了愣,认出来了,这是颜修之的老婆,京城里出了名的贤德老太太。瞧这样子,是出来踏青的,可怎么这么巧,就让她们遇到了呢? 叶秋也愣了愣,她今天怕最后不好收场,是请了外援。却是请了颜平楚,让他随便找几个作证,怎么把颜老夫人给惊动了? 再转头在人群中找人,忽地就听见有人叫她娘了。 颜平楚坐在马车上,伴着地瓜一同前来,乐呵呵的道,「今日天气晴好,又有风,祖母带我们出来踏青,放放风筝,去去晦气,没想到这么巧,遇到叶姐姐了。」 看这小子顽皮的冲她悄悄眨眼,叶秋心里真是说不出的妥贴。这弟弟认得太值当了,怎么就这么给面子呢?如今有了颜老夫人在场,她倒要看看,秦商还怎么颠倒是非? 伸手把儿子抱过来,明知故问,「你从哪儿来的?」 小地瓜眨眨眼睛,「我跟叔叔一起来的呀,看到那个人在追你,叔叔就骑着马,跑过来了。我生病了,不能骑马。」 呃?叶秋的眉毛顿时竖起来,「你怎么生病的?」 呃……小地瓜目光闪躲,不看她了,只伸手摸她头的珠花,拍马屁,「真好看!」 要是让娘知道他贪玩生了病,会揍他的吧? 叶秋再看李雍一眼,却见男人神色颇有些不自然,他这是……心虚? 这事回去再算,叶秋说话了,「大公子,你自己保管不善,烧了圣旨,关我什么事?这会子还要无中生有,颠倒是非,喊打喊杀的,这样真的好吗?」 看见颜老夫人出来,秦商就知道赖不成李雍了,但要是还赖不上叶秋,他可怎么交待? 「姓叶的,你说话凭不凭良心的?那圣旨明明是你扔到火盆里烧掉的,你怎么还赖起我来了?」 叶秋一脸无辜,「那圣旨多么金贵的东西,我能随随便便看得到吗?再说我前后也只见过大公子你两面,你就这么大方把圣旨给我了?」 这,这才是无中生有,颠倒是非! 秦商气得白了脸,指着她道,「那你敢不敢对天立誓,说圣旨不是你烧的?如果是的话,就让你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叶秋摊手,「没做过的事,让我怎么认?要不大公子你拿出证据来?」 秦商快吐血了,「我亲眼看见的!我的人都能作证。」 呵呵,叶秋道,「你的人不听你的,还能听谁的?你要是硬赖上我,我一个小女子,又能有什么办法?」 秦商气得肺都疼了。这个女人怎么这么无赖的? 他不想讲道理了。「那圣旨就是你烧的,任你怎么狡辩也没用!」 李雍听了几句,大致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淡淡道,「堂兄说话可要讲道理,就算是平民,你也不能这样无故冤枉人的。」 秦商一见他说话,却是跟踩了尾巴的猫似的,整个人的毛都炸起来了,「李雍。我警告你,不要乱插手!否则我一定要到圣上面前参你。你跟这女人什么关系,你自己心里清楚!」 李雍面无表情道,「那你就去参吧。走了。」 这话他是对叶秋说的,完全不打算再理那位堂兄了。 秦商气得快跳脚了。「李雍,你不要太嚣张,你明知道我来传的是什么圣旨,你这样,难道是想抗旨不遵吗?」 李雍一提马缰,顿住,回头悠悠说了句,「堂兄还是先想想,要怎么向皇上交待。圣旨无故毁损之事吧。今日之事,我也会如实上奏朝廷,告辞。」 一句话。如同打到蛇的七寸一般,秦商噎得说不出话来了。 千错万错,他自己的错是首当其冲的,如今没了圣旨,李雍完全可以当此事他不知道。 皇上就算信了他的话,要处罚。第一个要罚的也是他。 眼看着众人离去,秦商跌坐回车上。脸色着实不好看。 侍卫问,「大公子,眼下去哪儿?」 还能去哪儿?收拾包袱回京去! 不提秦商懊恼,那一边,叶秋送颜老夫人的车队进了府衙,原本要进去拜谢的,可颜老夫人却道,「你儿子才回,还是先家去吧,咱们不急于这一时。只是你若家去,到我这儿来一趟,我有事拜托你。」 那好,叶秋应下,先转身回去了。 方才在外头,她有许多话不方便问,这会子倒是真想好好看看儿子,也问问他们这些天的经历。 小地瓜觉出不对劲来了。 第十一章 已经回家有半天了,他娘要问他的话,早就问完了,可还是有一搭没一搭的跟他说着话,可又不象是在跟他说。 「地瓜,那你晚上想吃什么?也不知道你回来,也没准备肉,这春天家家养的小猪哪里舍得杀?就些素菜,是蒸素包子呢,还是炒着吃?」 小地瓜平常哪里有这样的待遇?都是他娘直接做好了,就塞给他了。所以小地瓜觉得,可能是自己生了病才有的特殊待遇,所以他说,「蒸包子。」 可是在他没有注意到的地方,男人眉头微皱了皱,他娘顿时道,「我看还是炒来吃算了,再配几张煎饼,多好?」 男人眉毛舒展开来,可地瓜却皱了眉,「我不爱吃煎饼。」 「胡说!」他娘立即把他镇压了,「平常每回我煎的饼,你哪回没有吃光光?我给你做成什锦菜卷,就又好看又好吃了。」 小地瓜很认真的皱眉,「可我真的不想吃。」 他娘冷了脸,「你还有什么资格挑三拣四?骑个马就把自己弄病了,你好意思么?这都是平时挑食的缘故,晚上就吃煎饼了,顶多再给你煮碗南瓜粥,再挑就喝西北风去!」 小地瓜郁愤的两只小手齐齐抓头,果然这才是他娘,刚才那么温柔的一定是假的! 哼,不给蒸包子就不蒸,他跟小桂圆儿玩去。 可他刚想走,他娘又凶他了,「病还没好全呢,又想上哪儿疯去?老实在炕上呆着。」 小地瓜可怜巴巴的问,「那能不能把小桂圆儿抱来?」 他娘一翻眼皮子,「家里还养着只猪呢,又弄只狗回来,还想上炕,做梦!」 呜呜,好苦闷。小地瓜郁闷的抓头都不行了,拿脑袋一下一下撞着李雍的后背泄愤。可撞了没两下,男人不疼,他把自己的鼻子撞疼了,嫌弃的戳着男人坚实的后背,「硬!」 叶秋在旁边准备午饭的食材,觉得甚是好笑,「活该。」 地瓜苦大仇深的再瞅他娘一眼,忽地扒着男人的背说,「叔叔,我以后跟你过吧,我不跟她过了。」 实在是太讨厌了? 可男人却只是把他从背后扯到怀里,大手拍了拍,敷衍了一个字,「乖。」 可这到底是答应还是没答应?小人儿纠结了。 不过李雍到底没那么多空陪着这对母子俩,在吃了顿煎饼菜之后,他要回营里去了。 在走之前,把叶秋单独叫到厢房,告诉她,沈轻尘已经受到惩罚了。 「她当初想对你做的事,落到了自己身上。」 叶秋只用知道这一句就够了,「那地瓜呢,那个秦奕怎肯放过他?」 男人眸光闪了闪,把谢子晴的事大致说了。只是有些要害处没说清楚,只告诉她,陶锦鹏才是泰王家的亲子,不关地瓜的事。 叶秋安心之余,却又揪上了一颗心,「那你……怎么想地瓜?」 她都跟这男人这样那样了,恐怕不嫁他是不行的。虽然男人对小地瓜的态度很好,但她还是要个准话的。 男人看她低垂的粉颈,眸光动了动,「他会是我儿子。」 叶秋松了口气,安心了,「那,那还是别这么快告诉他吧,慢慢来。」 男人嗯了一声,又告诉她一句准话,「我不会娶公主。」 叶秋脸红了,同样小小声的嗯了一声,「那你,你去忙吧……我晚上,嗯,晚上等你回来。」 顿了顿,她又欲盖弥彰的加了句,「给你留饭。」 男人没说话,却是抬手,摸了摸她的头,然后象是下了狠心一般,强迫自己转身,走了。 只是晚上,叶秋一直等到睡着,男人都没来。 军营里倒是早打发了人来说。营里公务繁忙,也不知要忙到什么时候,可叶秋还是有些不死心。把做好的晚饭打包让人送过去,又一直等到江妈妈来劝,才肯去睡。 她本不是这么粘粘乎乎的人,只是已经说好,明天就要回仙人村去了,要是男人晚上不来,下回就不知又得等多久才能见面了。 这一晚到底没睡踏实。等天蒙蒙亮刚一醒来,她才起身就看到男人的脸了。 叶秋把自己吓了一跳。听到动静,男人立即睁开眼,明显带着不少红血丝,似是刚刚躺下不久。 他就睡在地瓜旁边。虽然跟叶秋隔着个小人儿,又另盖着被子,却是以护卫之姿,跟她们母子睡在一张炕上。 叶秋突然,脸就红了。 「他叫我每天亲他一下。」 不知是不是突然被叶秋发现,同样尴尬的男人一睁眼就看着小地瓜,先没头没脑的说了这么一句。 叶秋怔了怔,随即心里莫名有些甜。就算男人是在找借口,不也是为了守在她们母子身边? 见小地瓜还没醒。柔声低低说,「你再睡一会儿,我去做早饭。想吃什么?」 男人似是也不知怎么接话。可是再看她没穿好衣服,露出的那一片雪白颈脖,耳根突然就有些发热,别扭着眸光闪烁着说,「都可以。」 叶秋没有察觉,笑笑着披衣起来。出去忙活了。 倒是小地瓜,似是听到他们说话。有些知觉,不耐烦的皱眉翻了个身,滚到男人怀里,小脚丫子霸道的跷到他的肚子上,继续睡。 男人觉得不舒服了,本想把他的小腿儿扳开,可看着小东西睡得小脸红扑扑,心又莫名软了一块,凑过去亲了亲他的额头,脑袋歪在小地瓜的脑袋上,嗅着孩子身上独有的,还未完全褪去的奶腥味,心神一松,也睡着了。 等天光大亮,叶秋收拾好一桌子早饭,再进来叫人起来时,就见一大一小,大脸贴着小脸,同样睡得脸通红的样子,莫名的温馨,也莫名的觉得有几分相似。 这就是缘份吧? 叶秋这样想着,上前叫人了。 等小地瓜发现自己跟叔叔睡在一起,兴奋了,一直到吃了早饭,牵着李雍出了门,还在喋喋不休的问,「叔叔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不叫我?」 叶秋想让他别闹了,让叔叔走吧,却见李雍很自如的抱着地瓜一起坐进了车里,然后看着呆愣在地上的叶秋,「你不上来吗?」 叶秋愣了愣,这才反应过来,「你也跟我们一起走?」 男人淡淡嗯了一声,「正好有些事,顺便送你们回去。」 他不会说,自己苦熬了大半夜,就是为了快些处理完公务,好有时间送叶秋回去。 可叶秋已经明白过来了,就算使劲压抑着,那嘴角还是一个劲的往上翘。 地瓜很兴奋,左边看看,右边看看。 「叔叔跟我们一起回家吗?那我要跟叔叔一起睡!」 得瑟个什么?叶秋把擦洗干净的小桂圆儿塞他怀里,鄙夷的说,「跟你的狗睡去!」 地瓜抱着小狗,故意往李雍身上倒去,「那我带着小桂圆儿跟叔叔一起睡。」 只可惜,叔叔不是阿数哥哥,还是很嫌弃小桂圆儿的,再看叶秋一眼,面无表情的说,「你自己跟他睡。」 地瓜很可惜的看他一眼,忽地问,「那你要跟谁睡?」 这个问题,不太好问题。 男人跟叶秋似是做贼心虚般,对视一眼,都有些面红耳热了。 第十二章 尴尬的沉默了一阵子,男人才似是找到话题般,清咳着扯了一句,「颜老夫人要拜托你什么事?」 叶秋忙完家里就专程过去了一趟,男人没陪着。他毕竟管着军营,跟文官走太近了不太好。 说起这事,叶秋倒有新闻想说,可还没张口,就听外头江妈妈在喊她,「小娘子,有人找。」 叶秋再掀开窗帘,却是见到她正打算八卦的主角之一,许志坚了。 只是她看起来颇为狼狈,脸色青白,身上没有了从前的锐气,倒象是只受到惊吓的小兔子一般,她这是遇到什么事了? 李雍倒是很识趣,见此立即从车上下来,「你们慢慢聊。」 看他从叶秋车里出来,重骑上了马,许志坚眼中掠过一抹复杂,再走到车边时,难得一回低声下气的问叶秋,「我表哥还在你那儿吧?我能搭你们的车,回去吗?」 当然可以。叶秋叫她上了车,让江妈妈把地瓜和小桂圆儿都带到后头她们车上,才问起许志坚,「你这是遇到什么事了?来喝口水,慢慢说。」 许志坚低低的道过谢,从她手上接过热水,紧紧的捧在手里,叶秋无意中碰过她的手背,才发现她的手背冰凉冰凉的。就算从前有些龌龊,可这一刻,她是真心关切的问。 「你这到底是怎么了?」 可许志坚立即紧张的摇了摇头,「没什么,就是那日受了惊吓,后来我迷了路,病了一场,在农家小院住着,也没能给你报信,对不起。」 没事。叶秋大度的摆了摆手,看她不太想说,也不再逼问了,「那你歇一会儿吧,我看你脸色不太好,是病还没好全吧?正好我这儿还有早上蒸的豆沙包,还热乎着,你尝两个。」 许志坚低声道了谢,接过豆沙包,却没有急着吃,而是抓了很久,才对叶秋说,「我在农家住着的时候遇到秦,秦家大公子了。我之前也不知道他是什么人,只是听他说是李营长的哥哥,就跟他说了一些事情……我真的不是有心的。」 怪不得。 叶秋恍然,就说秦商怎么会突然找到自己,原来是从她这里套到了话。 「那也没什么,反正他都离开了。」她故作轻松的说了这么一句,却直觉的觉得,许志坚这副模样,似乎跟秦商有点关系吧? 只年轻女孩子的事,有些不好问,她也就不打听了。 只这一路往仙人村走,李雍还真的不是白来的。每到一个村子他都会停下,按照阵亡名单,把那三百烈士的抚恤金按照阵亡将士的标准,给他们的家人发放了下去。 还有一份可以给家人终身免除劳役的文书,这是颜修之答应的,李雍既然保证他的留任,他自然也要把此事做到。 好些乡亲,都已经收到噩耗了。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就能收到抚恤金和官府的文书,小老百姓识字的都没几个,自然搞不清楚,清水营发的和朝廷发的有什么区别。 他们只知道,有这些东西,就能证明自家儿孙夫郎是为了潞州牺牲的,也是为了西秦战死的。就算再难过,但也能给他们贫苦的生活解决些问题,给他们失去亲人的心灵带来些许抚慰了。 叶秋看着伤感,回头却也悄悄问,「你哪有这么多钱垫上?要不要从我那儿拿些去?」 他上报的折子才递到京城,等那个抚恤发下来,再层层盘剥,还不知能剩几个。别看一家的抚恤银子不多,一人就二十两,可乘以三百,就是个很庞大的数字了。 李雍没吭声,只道,「有人出钱。回头你去找何渊,我还给你留了一部分,不过眼下还没到。等钱到了,你看是拿去做些什么,不管赚多少,都搁在你那儿。」 叶秋哦了一声,算是应了。她原本想着,就算男人有办法弄来些钱,可发完抚恤,也剩不下几个了。可等到回头何渊真的把钱给她拿来时,却是把村长吓得不轻。他这是上哪儿打劫了这么大一笔? 这些还是后话,等到了八角镇的时候,朱长富和好些乡亲在新任亭长薛少卿的带领下,在半路上来迎接了。 八角镇六个村,这回一共牺牲了三十五个乡亲,但带回来的尸骨,只有仙人村的四个。 这不是叶秋不肯帮忙,实在是这种事,一个外人不好帮忙,二个如今的路途不便,拖棺材实在是太费劲了,万一途中颠簸,有些什么,那才是好心办坏事了。 所以进城时,叶秋怕旁人看着心里难受,让拖运棺材的士兵跟在后头,等天黑了再进城。 这边进城,李雍也跟之前一样,给阵亡烈士的家属发放了抚恤银子和免除劳役的文契。 有个老婆婆抹着眼泪,走到李雍跟前问,「若是,若是我们不收尸骨,那会怎么安置?」 「若两月内还无人去收,会统一由军营火化,存放在军营义庄里。一年内再无人收,就安葬在潞州军营的坟地里。坟前会立个石碑,刻上他们的名字和籍贯,日后想去拜祭,也不会找不到地方。」 男人说着这话的时候,没有半分的鄙夷和责怪。 如今乱世,好些人家都有这样那样的原因收不起尸骨,可要是统一由军营下葬,成本也太高了,最好的法子就是这样。给大家一个能够负担得起的纪念,不让阵亡将士寒心,也让他们的家属不至于为难。 这也是李雍赶紧要把抚恤银子发下去的原因,有了钱,就会多些人愿意来收亲人的尸骨,起码收个骨灰。实在收不起的。再统一火葬,军营也会省事得多。 那老婆婆听着这么说,安心了许多。紧紧攥着那一包银子,让小孙子扶着她离开了。 她家估计是收不起尸骨的,一路要棺材要运费,这二十两就不知还能剩下多少了。但要不要去收回骨灰,她还有一年时间慢慢考虑。 老婆婆还没走远,叶秋正想说,若是镇上有收不起尸骨的。她愿意帮大伙收回骨灰。毕竟几个坛子,还是比棺材好拖得多。 只是忽地。有个全身素服的人站了出来,先道,「若是镇上有收不起尸骨的,我帮大伙收回来吧。」 那老婆婆蓦地转身。诧异中又带着点不可置信的小小激动,「真,真的?」 那人点了点头,「自然当真。如若不信,可以先把名字报上,两月后我就去收。」 「那,那就谢谢你了。」人群中有不少人看向叶秋,见她脸上淡淡的走开,便呼啦啦的围了上去。 是陶世杰。 就算陶家人之前再怎么不讨人喜欢。可这件事若是办成了,却是让他们感激的。 叶秋心里象吃了个苍蝇似的别扭,怎么自己就没快一步呢?让陶家来卖这个好。岂不是又给他们机会收拢人心? 可这毕竟是善事,她又不好说什么。要是当面跟他抢,又显得自己太过小气,没心胸没肚量了。 正不高兴着,忽地听见李雍在后头道,「我方才还有几句话没说完。因为这回平民烈士为国捐躯,特别令人感动。所以这些骨灰到时会由军营里派人,每个村子送到。你们找亭长把名报了,到时就不必麻烦了。」 叶秋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第十三章 事实上,好些人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就连跟着李雍来仙人村的铁牛都在疑惑的回想,营长到底什么时候有过这样的决定?怎么连他都没听说?他这亲兵当得,太失职了吧? 朱长富也在愕然之际,忽地被叶秋悄悄捅了一下,他回过味来赶紧道,「李营长仁义!那就谢谢你了。」 李雍淡淡的瞟了一眼正瞪圆了眼睛,看着他的薛少卿。这位新亭长还没回过神来,倒是老亭长回过了神来,附合着道,「方才原本我也有这意思,说来咱村镇上去这些乡亲,也有我家的不是。很该由我来尽份心力才是,如今既然李营长肯送回骨灰,那我们家也想表表心意,那到时需要的法事,下葬的诵经师傅,就由我家来办吧。」 郑亭长这么一说,很快就把大家的注意力转移了。 原本围向陶世杰,还想说几句感谢话的人,又围着郑亭长,向他表示了感谢。因为大家都想起来了,如果不是陶家人欺瞒乡人,怎么会害死这么多人? 刚刚差一点还上了当,这陶家人的的好心,哪里是领受得的? 大家心里不再感激,反而忿恨起来,甚至有人还假装往地上吐唾沫,却是「不小心」吐到陶世杰的衣摆上。 害了人还来装什么好人? 陶世杰尴尬之极,讪讪离去了。他原想借着这机会,缓和一下与乡亲们的关系,可眼下看来,却是弄巧成拙了。 他当然也是有目的的。 就算陶家不做生意了,可春耕在即,他家那么多田地,除去包给佃农租种的,还有许多自家名下的田地,需要雇佣短工来帮忙。可原本年年都做得很顺当之事,今年却是没几个人愿意来。就算是答应来的,也比往年涨了不少价钱,还得是现钱。 而陶家正是没钱的时候,想赊欠都来不及,哪里来的钱支付? 陶家真是没法子了,眼下只能指望把那位有钱的严家小姐娶回来救急。可旁人不知,只有陶世杰自己心里清楚,就算是把那只水桶娶回来,可一旦让她发现自己不举的真相,只怕也是不肯往家里花钱的,所以他还想自己努把力,但是现实,或者说李雍给了他迎头痛击。 轻飘飘一句话,就把他一番努力全都白费了,他能跟谁讲理去? 等到回了家,陶老太太还歪在病床上,就问他,「有没有把地瓜接回来?」 陶世杰更加的有苦说不出。 谁知道大哥的儿子居然不是亲生的?前些天当陶世荣带回这个消息后,陶老太太深受打击了,连气带急的,是真的病倒了。 陶世荣如今是废了,成天意志消沉,沉溺在酒坛子里。连从前最爱的打扮都不在意了,任自己醉醺醺,跟个酒鬼似的。 陶宗名的脾气越发暴躁,见着人就骂,可他除了在自家门槛里骂骂人,抖抖威风,也是什么都做不了了。 陶老太太倒似是看出些陶世杰的不对劲来,所以她对小地瓜的执念变得莫名强烈,成天说着要把这个孙子接回来,可陶世杰心里的苦又有谁能知? 眼下,他是半点法子也没有了,要是不把那个水桶娶回来,陶家恐怕真的就要倒了。 他家一片风雨飘摇,可不影响叶秋的好心情。 其实她一点都不觉得儿子是陶家的,而且越来越觉得不象。所以能看到男人帮她打击到陶家,还是很开心的。 只是等到进了村,看到村里为做白事而搭起的灵棚,叶秋的心情又沉重了起来。 她一点也不喜欢生离死别,这种场合总会让她想起爸爸过世的时候,所以带着儿子就回家了。 她能够为村里人做的,已经做了,剩下的悲伤,她不能代替。就算是安慰,可轻飘飘的几句话,又能起到什么作用?倒不如想想,能为别人实际做点什么。 可她这样,落在有些人眼里,却是极不忿的。 董老太就在媳妇跟前哭,「你瞧瞧,这人死了,连个来瞅一眼的人都没有。老二死得这样冤,可哪有人把我们放在眼里?」 董二嫂心里也难过,却是又气又急,「婆婆你说话也不注意着些,这要让人听见该怎么说咱们家?谁不理你了?人家要是不理,能把他们的尸骨带回来?镇上一共死了多少人,能收回尸骨的又有几个?」 「那也是她该做的!」董老太越发嚷嚷得大声了,「要不是她得罪了陶家,能惹来征兵这档子事么?要不是为了给她脸上贴金,咱家老二怎么会跑去打仗,怎么会死?」 董二嫂气得眼泪下来了,「婆婆你还到底要不要在仙人村住了?整个潞州一共死了三百多人,哪里全是她的错?就算是您老心气不平,可咱们日后还得仰仗着她生活,您这样嚷嚷,是生怕人家不知道吗?」 董二死了,就算他活着的时候再讨厌,可毕竟是结发夫妻,董二嫂还是念着恩情更多些的。 说实话,叶秋回村没立即来看望她们,她也是有些小小失望的。虽说村里还有不少人来了,但到底眼下叶秋才是村长,她的看望跟别人那是不一样的。 但她能够体谅叶秋,知道她出门很累了,又是遇到事情,风波不断,这会子刚回了村,还有一大堆事等着她。 说句难听点的话,董二已经没了,就是再闹,又能怎样?除了给自己找不痛快,给别人找不痛快,还能有什么用? 可董老太不乐意,她自己不痛快了,也不乐意让别人痛快。满心就把儿子的死怪罪到叶秋头上,眼看媳妇不听她的,她就要去换个人说说。 可旁人但凡明理些的,都不会理她。但董老太知道,有一个人,肯定会理她。 朱德贵媳妇的亲娘和兄弟在听说朱德贵出事后,都来了,今儿是领钱的大日子,二十两,买一条命太少,但是对于普通农家人来说,却足以体体面面办上件娶媳妇盖房子这样的大事了。 因着看到女儿收了女婿的尸骨钱,上头又没有正经公婆,朱德贵的老娘,丁老太未免有些眼红,也动起了小心思,便道,「眼下你当家的男人死了,拿着这么大笔钱也不安稳,不如把钱给你哥收着,你跟着咱们一起家去,回头再给你找个男人,往后再生儿育女,也能好好过日子。」 朱德贵的媳妇,丁香有些意动。 乡下人的生活艰辛,没有男人意味着家里的重活没人干,女人要挑大梁就太苦太难了,所以少有守节。但想着朱德贵尸骨还没下葬,她也不能这么无情。 再者说,这二十两银子她为什么要给她哥?娘那点小私心她又如何不知?嘴上如何如何疼爱闺女,还是偏心儿子孙子的。这钱要拿了去,估计就没是有去无回了。 只她眼下没了男人,朱家那边也没什么太交好的亲戚,如果再把娘家人得罪狠了,丁香也怕没有依靠,所以想想便道,「眼下阿贵的丧事还没办呢,什么嫁不嫁人的,回头再说吧。」 丁老太看她装傻,本还想再劝劝,谁知此时,董老太就来了。这下有什么话也不好再提,她便假意说去做饭,把儿子也拽走,私下商量该怎么办。 第十四章 若是从前遇到这样的事。朱德贵又没有爹娘,按丁老太这辈份,完全可以把女儿领回家去。直接重新发嫁,再赚一道聘礼钱。可如今仙人村渐渐势大,尤其还有叶秋那么个出了名的厉害村长,所以丁家也不敢造次。只那二十两银子实在是让人眼红,若拿不到可真是抓心挠肝的难受。 且不提丁家母子在如何商议,那边董老太瞅着他二人走开,压低声音问丁香。「你娘是不是想让你嫁人?」 丁香脸皮到底没那么厚,有些讪讪的否认。「哪能呢?阿贵的后事还没料理清楚,哪想得到那些?」 可董老太却道,「这有什么好装的?我跟你说句实话,若是你娘叫你嫁。你可千万别答应。」 丁香倒有些奇怪了,「为什么?」 她还年轻,可不想守寡。 董老太冷笑道,「你平常也是挺聪明一个人,怎么这会子糊涂了?眼看咱们村的日子好过了,外头多少人托着说亲想进来。你反倒出去,岂不便宜了外人?再说,你若嫁了,那彩礼钱还是你娘赚了。于你又有什么好处?依我说,倒不如守着孝天,就在村里住下去。看谁敢拦你。」 这话倒是有理,可丁香却有些踌躇。她一个再嫁的寡妇,能招到什么好汉子?只不好直说,只问,「那你媳妇呢,你也想把她留下来?」 「她休想!」董老太恨恨的道。「那女人就会作怪,成天的气我。等老二的丧事办了。我就把她嫁出去。回头再给老三再娶个老实听话的媳妇,一样有人伺候我。反正咱们两家都已经有了个免劳役的文书,往后也不怕老三再出点什么事了。」 丁香听她说得直白,干脆豁出脸来问,「说不定你媳妇出村也能嫁个好人家,一样过好日子,到时您老的用心可是白费了。」 董老太听明白了,「你是怕留在村里不好嫁人?放心吧,反正你上头没公婆,回头招赘个人进来不就完了?象芳嫂家的裙子,还是八竿子跟咱村没什么关系的人,听说都允她招赘了。你还给老朱家生了儿子呢,凭什么不让你招赘?就算你们老朱家有人说什么,可你家阿贵都烈士了,谁好意思说?」 丁香这样想想,顿觉底气十足,再看董老太一眼,也不客套了,「您老今儿来,不会就为了教我这个乖吧?说吧,啥事?」 董老太这就跟她说了,「你看咱们两家,都有人死了。这事能不给个说法?要不是村长她得罪了陶家,至于引出这样的祸事?我原寻思着,要去说一说的,可你也知道,那女人嘴巴太毒,我一把年纪,说不过她。但你不一样,你是正宗老朱家的人,她再不给谁的面子,能不给你的?你就牵着孝天去哭,去闹,到时我再出来给你帮忙,咱们一起讨个说法!回头你在村里,也能硬气些的不是?」 丁香听得心动,但是想想,却不愿意自己冒这个头。眼下村里还有不少当兵的给叶秋撑着腰呢,尤其那个姓李的,成天摆着张冰山脸,看着怪吓人的。万一得罪得狠了,也是自己倒霉。 她眼珠转了转,「不如这样,等到棺材进村时,咱们几家一起去哭闹。你去找董昌顺他老娘,我去叫朱德禄家的嫂子,若能争些好处来,岂不大家受益?」 董老太听着也是,二人便分头行动了。 只谁也没留意到,朱孝天坐在隔间,把她们的话听得真真切切。 他本是拿白纸包着黄纸钱,在给他爹叠包袱。这是村里的小先生鲁季贤教的,说是在白纸上写上他爹的名字,就能烧给阴间的他了。 朱孝天做得很认真,却不知道会听到这些话。他虽然才八岁,但在乡下,已经算不得小孩子了。尤其是这半年来读了不少书,有些道理他还是能明白的。 朱孝天也许还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可他本能的就觉得娘这么做是不对的。 在朱德贵的噩耗传来之后,朱长富曾经把他叫去,告诉过他,以后有什么事,就去找叔爷,都是姓朱的,不会不管他的。 想想老成厚道的朱长富,再想想一向明理又和气的叶婶婶。朱孝天实在觉得比他娘靠得住。于是趁人不备,他也悄悄出门了。 朱长富家里,叶秋正忙得头晕脑胀。 村里第一批窑洞已经打好了。但还不能住人,得生几天的火,去去潮气,但是窑洞的分配得提上章程。 原先村里是打算当客房的,可庄林之前就带了不少伤兵来,应该先紧着他们用才是。但庄林很客气的表示不必。 他们另在离村较远,靠近山崖的那一边搭了些帐篷来住。这些还是让村里人自用。 可自用也有自用的麻烦。好比裙子,她若成亲就得给她分个院子。还有其他几户人家原本也要嫁女儿的。听说裙子可以留下了,他们也纷纷表示,能不能让她们家的女婿住进山来? 倒不一定是招赘,只是如今看到村里的日子好过。还能分钱,当然大家的心思就活动了。可要是允许这些女孩留下,那原先嫁出去的女儿,能不能带着女婿孩子一起回来?这事七婶就来问过好几次了。 叶秋真是没想到,只是一个小问题,就能引申出无数复杂的事情。 至于制作藤家具,翻地养牲口,还有卖豆芽的事,虽然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但也引发出大大小小的不少问题,好多事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都得等着叶秋来做决断。 不过就是这样的忙,她还是把连爷爷还有董大伯请来,和朱长富一起开了个碰头会,专门说起董二等四家烈士的抚恤问题。 才议定了几件事,朱孝天跑来了。看他们说话,不敢进门。还是叶秋眼尖瞅见,等把孩子叫起来。把事情结结巴巴的说清,真是让人无语。 叶秋颇有些受打击。自己这样操心劳力,不说换句好,怎么就换不来一份基本的信任? 心情不好,她就出去转圈了。兜来兜去,兜到男人跟前了。 李雍来了仙人村,也是一样的忙。 得去检查士兵训练的情况,还得安置伤兵,林林总总,也是大事小情一箩筐。 不过看到叶秋过来,他还是放下手中的事情,迎了上去。 女人脸色不大好,一看就不太高兴。男人也跟着眸光沉了沉,「怎么了?」 叶秋觉得心里挺烦的,可有些话说重了怕伤了村中老人的心,也不好跟朱长富他们说,此时男人问起,她也不知怎么开口,只摇了摇头,看着那处长着山藤的绝壁发呆。 如今那里已经建成士兵们练习攀岩的训练场,底下还修了一些独木桥,障碍墙之类的训练设施,不说是士兵,就连村中的年轻人,还有地瓜那样无所事事的小朋友,都喜欢跑过去玩。反正有人看着,也不怕出什么事。 眼看叶秋望着那边,闷闷的没有开口,男人眸光动了动,忽地说起一事,「你说,在那边搭几个秋千架子好不好?我看过师傅用山藤编的家俱了,让他们编几个秋千椅子,小孩子也能玩的。」 叶秋没想到他能想到这个,啊了一声,「我怎么没想到?小孩子的秋千架搭小一点,你再搭些大的,给士兵用也行啊。再做几个单杠,双杠……啊,还可以建个球场。给小孩子做个滑滑梯,跷跷板。」 第十五章 叶秋说得来了兴致,很快拿树枝蹲在地上画出图形,「你看,这样行吗?」 看着她重新扬起的笑脸和明亮的眼神,男人脸色柔和下来,在她身边蹲下,「好,我一会儿就叫人去做。」 看他离得这么近,鼻息间又是熟悉的味道,叶秋忽地脸红了,眼睛也不自在的瞟开了,「其实,也不用着急,眼下挖窑洞比较要紧。」 说起窑洞,她又想起村里那些烦心事了,不觉叹了口气,「就算挖得再多,可比起人心,总是不够的。」 琢磨一下她话里的意思,再看看她垂头丧气的模样,男人眸光眯了眯,忽地把铁牛叫了过来。 望着正操练着的士兵道,「去跟他们说,做五百个蛙跳,你也一起。」 铁牛莫名睁大眼睛,难道是刚才大家训练不卖力,让营长不满意了?可为什么还要加上自己? 自从叶村长「传授」了蛙跳,全营将士最怕的就是这个了。五百个跳下来,估计今晚大腿就不是自己的了。不过他还是二话没说,应了声「是」,立即就去执行命令了。 很快士兵,包括指挥的队长,全部蹲地,排成一列,开始蛙跳。 叶秋不解,却听男人流露出几分淡淡的,却骄傲睥睨的姿态,「有时候,身为上位者,没必要解释那么多为什么。只要你说,让底下的人去做就好了。只要用心不是坏的,又有什么关系?」 叶秋眨眼,忽地有些不知该说什么。 男人这是在用实际行动告诉她,没啥大不了的。管村里人啥意见,按你说的做。 可叶村长生平没这么王八之气,有点心虚,「可是……管理村子,跟带兵……是不一样的吧?」 男人一挑眉毛,瞥她一眼,「是不是一样又有什么关系?反正不管你做什么事,也不可能让每个人都满意,那就按自己的想法去做好了。」 叶村长深刻意识到自己弱爆了,她果然还是小老百姓,当不惯领导啊。 反正人心永不知足,干嘛要顾及这个,顾及那个?就算是再用心,也总会有人不知道满足,那又何必在意? 好吧,从今天起,她决定向男人学习。做一只王八,不,是威武霸气! 经过李营长的「开导」,在士兵们苦逼的蛙跳中想通的叶村长笑了,然后发表了她的新决定。 「我决定了,村里新修好的窑洞留一间当客房,其余就给兰阎罗做药房。一会儿就把你的伤兵带过去,本来就有伤,凭什么还让他们睡帐篷?要是没有他们在前线拼杀,大家哪来的安稳日子过?再说那窑洞本就是你们出力挖的,庄林实在是太客气了。」 啧啧,完全没有他家营长的威武霸气。 李雍仍是只有惯常的一个字,「好。」 但他脸上明明白白写着,要是有人多事,找他。 有人这样支持,叶秋心情越发开阔,再看问题也更加云淡风清,有些事不问她也知道应该怎么做了。 再看男人一眼,笑得有几分暖,也有几分甜,「谢谢你。」 忽地手上一热,是男人貌似无意的把手搭在了她的手上。握着她的手,目光却严肃的望着那些正在蛙跳的士兵,问,「你喜欢什么样的房子?」 这是,打算送她一套房子?被牵小手的叶村长脸红了,却没有挣脱,做贼似的左右看看,估计别人大概看不到他们的小动作,这才红着脸低低说,「都可以。眼下住的。就挺好。」 可男人显然不这么看,「我看你们村已经没有太多可以挖窑洞的地方。若是住到这边,离村子又远。跑来跑去的不方便。不如就在朱家后头那块坡地上,建个小院子。不止是你,就算是地瓜,以后也能有自己的地方住。」 看他是认真打算,叶秋有些犹豫。 山上不是不能建房,而是成本太高。因为这里的土质并不适合烧砖,光运砖石就够折腾人了。 「我看你们也忙。眼下也不是不能住……」 男人瞥她一眼,没说话。可瞧出他那意味的叶村长。脸忽地开始发烫了。 眼下是能住,但他俩没法住一块儿。 回来的路上,小地瓜虽然天天扯着叔叔一起睡,但那又能干什么? 想及此。叶秋脸更红了。然后,用细如蚊蚋的声音说,「那,那也不要建得太复杂,就建一进的院子……小巧紧凑些,嗯,旁边给地瓜也建一个单独的。」 男人嗯了一声,把她的小手往自己那边拉了拉,继续问。「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们村要发展起来,人总会越来越多。到时你要怎么安排?」 啊? 在这样拉小手的画风里,适合谈这样一本正经的问题吗?叶村长脑子里隐约有个声音觉得不对,但思路却象是被牵住的手一般,被人牵着走了。 「哦哦,这事我也有想过。我们村虽然没什么太多的资源,但胜在地方够大。又隐蔽在山里,要是。要是你们日后要驻军,也是可以的。只是粮食问题得想办法解决,还有路,也得修个快道。」 「这件事我来解决。如果以仙人村为中心,建立一个小型的城池,你看如何?」 「那,那也可以吧。不过把城池就得要规划了,否则日后也发展不起来的……」 在二人身后,看不到的地方,许志坚提着一筐刚采下的草药,远远的看着他们。目光中有羡慕,有惆怅,也有些微的酸意。个中复杂,唯有她自己明了。 次日一早,叶秋起来用过早饭,才知昨晚半夜,董二他们的棺材已经进了村。 没有惊动任何熟睡的村民,士兵把棺材安放在了村中唯一的小祠堂前,搭了个草棚,摆着香火祭品,布置的十分齐整。 丁香原本是想会同了董老太,还有其他两家人,一起去大闹一场的,只那两家人都没答应。而等到天光大亮,大伙儿看到叶秋置办的棺材,放置的香料,再瞻仰过逝者的遗容,更加没人有脸来挑刺了。 甚至好些老人家都公开说,要是自己死了,能有这样的待遇,也不枉在这世上走一遭了。故此就算是心中仍有不满,可丁香和董老太都只能偃旗息鼓,老实操办起丧事。 而叶秋在给四人上过香后,当着全村人的面就发了话。 「……以后你们各家的女人想要再嫁,悉听自便。留下的老人孩子,由村里每月补助些钱财。各家有农活干不了的,能搭把手的就搭把手,搭不了的报给我,我来安排。日后家里婚丧嫁娶,村里再另外出一道份子。」 丁香董老太都听得讪讪说不出话来,连春祥的媳妇当时一听就哭了。她家三个孩子正是半大不小的时候,眼看着一日比一日要用钱。原本连春祥一出事,她觉得天都要塌了,而她这年纪,再嫁也基本不可能了。 但就是这般艰难,她也明理的没想过要找叶秋麻烦,只想着要怎么才能把日子过下去。可如今有了叶秋的保证,她的心算是彻底踏实下来了。当即拉着叶秋的手,在众人面前表示。 「我是断不会再嫁的,只要大伙帮我把三个孩子拉扯大,各自嫁娶。我和我们家那口子,一辈子念大家的恩情。」 第十六章 叶秋给她哭得心里也很难受,回握着她粗糙的手,对她,更是对着全村人道,「他们几家都有人豁出命去,这是为了潞州,也是为了咱村里的人去的。不管从前怎样,以后都请大家多担待着些,多帮衬着些,断不可让他们孤儿寡母的过得凄惶。」 这话听得众人连连点头,纷纷表示,「村长你放心吧。这些事我们晓得怎么办。」 叶秋有意无意的扫了一眼丁香和董老太,却说,「但我也有几句话要说在前头。我刚刚说的,是我和村里几家老人商量的意思。要是你们几家人有什么不服气,最好现在就说出来,让大家一起把事情说定。要是过了这个村,那对不起,往后可再没这个店了。」 朱德禄的老爹站了出来,「这还能有什么说的?要是从前。家里出了这样的事,不卖儿卖女就算好的。如今我家阿禄虽然走了。但村里管了他们后事,还要管我们老人,就是养个儿子在跟前,也不过如此了。如今我是再没话的。要是有话,那也实在不是个人了。」 他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丁香和董老太有话也不敢说了。 朱孝平走出来跪在朱德禄老爹跟前道,「德禄是为了替我才去的,往后我也没什么好说的,家里有什么重活,都来叫我。村里人都瞧着呢,我要是敢推诿,让全村一人一口唾沫。把我淹死!」 朱德禄老爹忍着通红的眼睛半天没哭,这会子倒是抹起了眼泪。拉扯朱孝平起来,哽咽着摆手。表示不关他的事。 连爷爷也说,「春祥他媳妇,往后你家有什么事,尽管来我家里说。你要愿意,往后就让你们家小丫来我家住着,跟蔓儿作个伴。也跟她娘学学针线活。」 连升道,「你家俩小子往后就跟着我了。我这做哥哥的有口饭吃,总少不了他们的。」 连春祥媳妇听得又抹起了眼泪,小地瓜很乖巧的跑过去把朱孝天牵着,「哥哥你就来我家吧,我叫我娘做好吃的给你吃。」 朱长富摸着两个孩子的头,没说话,而村里好些老人见状,都纷纷红了眼圈。 只是董大伯再看一眼董老太,却是有话要讲,「你们都当好人,那我来做个坏人吧。走的这四个,每人留下二十两银子,和一份免劳役的文书,依我说,这些东西都得给他们的孩子留着,没孩子的就归爹娘处置。」 这话可真是凌厉得很,董老太立即忍不住道,「那怎么行?老二的孩子还小,但老三可是正当年,要是再把他抽走了,我们家靠谁去?」 忽地就听叶秋道,「在董二的儿子成年之前,减免你家三郞的劳役,但在他儿子成年之后,这免的只能给他。」 董二嫂一听这话,可是喜出望外。 虽说儿子孙子都是亲生,但儿子毕竟是自己肚皮爬出来的,孙子还要隔着一层。她知道婆婆想把那免劳役的资格给小叔,心里其实是有些不乐意的。可这样的话她又不能说,如今有人替她说了出来,她立即牵着孩子上前道谢了。 并且机灵的表示,「那二十两银子也就别搁在我手里了,省得回头有人说我用了。他们兄妹俩,一人十两,等成亲时拿出来,如今就请大伯帮他们存着。」 董大伯才想答应,连升却道,「这钱存着,不过是个死物。不如给他们投到村里的买卖上,记在他们各自名下,日后有了收益,可不比这强?」 连春祥媳妇一听,忙道,「我愿意!也不要你们白辛苦,村里收村里该收的一份,能分我们些利息就行了。」 可董老太不愿意,「那要是赔了怎么办?」 连春祥媳妇倒是奇了,「这做生意哪有只许赚不许赔的?不过我信连升兄弟,只要赔不太多,随你折腾。」 董老太舍不得那笔银子,还待要说,却听叶秋径直道,「这钱要赔了,村里帮你们补齐。」 董老太还想叽歪,可董三郎脸上挂不住,拉着她道,「娘,交出去吧。这是二哥的卖命钱,不留给他两孩子,谁好意思用?」 董老太这下无语了。 可丁香家的一听,却是不干了,这钱要交了公,他们还打的什么秋风? 丁老太腆着老脸就道,「要说各家情况不一样,那谁愿不愿意交,也得各凭自愿的不是?」 朱长富闻言却冷笑起来,「旁人我不管,但孝天他爹这钱,我是要拿到公中的。亲家母,咱们有些话就不当着人前明说了。但我这个亲叔叔,把话放在这里。德贵之前攒了多少家底,我不过问,但只要往后村里有钱该分给他家的,都得分一半单独给孝天存到公中的账里,谁也别想动。等他大了,给他成亲娶媳妇。」 丁老太给堵得无话可说,连丁香都一阵阵的肉痛。 他们从前都不富裕,就算是存了些钱,可那又有多少?如今到了手的二十两银子又要交出去,她还拿什么置办嫁妆,重新找门好亲事? 刚想出声说点什么,可叶秋已经拍板了,「这事就这么定了!」 丁香不悦的张嘴,却冷不丁看到叶秋身后面无表情的大个子士兵了。虽不是那位冰山样的李营长,但那张黑脸,明显也是难看之极。 丁香的话到底咽了回去,忍气吞声接受了这样的安排。 瞧她这样,叶大村长只觉得心中痛快无比。 男人说得对,对有些人就不能太客气。对讲道理的人可以好商好量,对于不讲道理的人,往后就只有一句—— 老娘是村长,我就说了算! 西秦京城,大宁。 虽已入了早春,但天气依旧寒凉。尤其近日又连接下了两场大雪,倒春寒的滋味越发让人觉得难熬。才添过的炭火,不到一个时辰就又觉得热力不够了。 怀淑公主冯辰香身边的大丫鬟紫柳,刚掀开厚厚的洋红织锦花鸟帘想探探天气,却冷不丁给冷风激得打了个寒战,缩了脖子。 抬头再瞧瞧那阴沉沉的老天,没有半点出出太阳,暖和一些的意思,赶紧回身嘱咐看火的小丫头再去添上几块炭,若是一会儿冻着公主,可不是好玩的。 小丫头听话的麻利去了。近日公主脾气可不大好,一早才又因为一点小事,就发落了身边一位老姑姑。小丫头可不觉得自己能有这个脸,得公主另眼相待,还是听紫柳姐姐的话,少说话,少犯错的好。 可才把银丝炭加上,笼上葫芦石榴纹的火盆盖子,里屋里门帘一动,冯辰香出来了。 觉出厅中丝丝凉意,再看那小丫头手上意喻着多子多福的火盆盖子,顿觉刺眼之极,气也不打一处来,「早不添炭,晚不添炭,偏偏本宫一出来就紧着添炭。这是离宫久了,规矩都不记得了么?」 小丫头吓得噤若寒蝉。半句不敢辩驳的就跪下求饶了。 冯辰香原想发落了这丫头,忽地门外有个宦官匆匆走了进来,「公主。奴才有事禀报。」 冯辰香无心再追问这些小事,「快说。」 紫柳见此,忙带着那小丫头退下,算是救下她一回。小丫头感激的要磕头,紫柳连连摆手,嘱咐她往后用心当差,这才从厨房端了碗冯辰香一会儿要吃的甜品。悄悄从厢房蹩摸到隔间的碧纱橱里,静听那边的对话。 第十七章 「你是说。齐王替他那没用的侄子,跪在大殿前谢罪?」 「是的,这是奴才亲眼所见,错不了的。这样大冷的天。齐王就穿着一身单衣跪在大殿门口,说是教子无方,请求西秦陛下,还有公主恕罪。」 冯辰香冷哼一声,「他向西秦陛下请罪是真,向本宫请罪就是假了。就算还没联姻,本宫名份上也是他的儿媳妇,如今他在光天化日下一跪,这就是逼着本宫去说情呢。本宫要是不去。未免让人觉得齿冷,可若要本宫去,又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那太监心知她的意思。有些话也不大好劝。 要说自古以来只有男追女,哪有女追男的?饶是怀淑公主费尽心机哄得秦亨下旨为她与李雍赐婚,可如今看来,竟是一场天大的笑话。 去传旨的秦大公子毁了圣旨,虽然他百般辩解不是自己的责任,可他被李雍打发回来是不争的事实。那位面冷心冷的李营长对这门婚事什么态度。不问也可知道了。 可事已至此,冯辰香却是再也没有了退路。 如果能嫁给李雍还好。要是嫁不成,那她才会把这个笑话真正变成一世笑柄。所以就算是心中的气再不顺,冯辰香也只得黑着脸命人给她更衣,要去给齐王说情。 紫柳听到使唤,急忙搁下甜品,出来伺候。 等把冯辰香伺候得出了门,她又吩咐厨子重新炖上一碗燕窝,晚饭也预备得清淡些,等公主回来消火。 傍晚天刚擦黑,冯辰香果然寒着脸回来了。虽然带回来一堆宫中的赏赐,还有齐王府赔罪的礼物,可她的心情明显恶劣之极。 紫柳硬着头皮软语劝道,「公主好歹喝口汤,吃点东西吧。否则气坏了自己身子,岂不是让亲者痛,仇者快?」 这最末一句,总算是让冯辰香听进心里去了,「是,本宫为何要为了那起子贱人伤着自己?吩咐人,摆饭。」 紫柳心下暗自松一口气,伺候冯辰香吃了饭,又服侍着她梳洗毕,散了头发,又换了身宽松衣裳,便想退下了。 可冯辰香却想找个人说说话,让小丫头退下,独留下她问道,「紫柳,你在本宫身边也有十来年了吧?你说,本宫可有什么不好?以至于要让那李雍躲成这样。你别怕,恕你无罪,尽管说。」 紫柳心说,您样样都好,就是太霸道了。看上的东西就一定要得到,这世上哪有这样的好事? 可这样的老实话,打死她也是不敢说的,只道,「奴婢见识浅薄,也说不出什么大道理。只是公主,既然那李雍如此不识抬举,您又何必纡尊降贵的留在这里受气?横竖你们的亲事是西秦陛下御赐的,您不如家去,让西秦陛下来收拾此事,岂不是好?」 紫柳说这话,真是一番好心。强扭的瓜不甜,何必一棵树上吊死? 有婚约却无夫妻之实,难道冯辰香还怕嫁不出去?她就是性子太执拗,生生把自己逼进了牛角尖。 冯辰香听了这话,脸色有些复杂。 她的心里,当然明白紫柳说的是对的,可她的脾气,又让她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西秦皇帝只会跟她打哈哈,半点有魄力的事情也做不了。 不过这也怪不得他,主弱臣强,尤其李雍刚刚帮西秦打了一场大胜仗,扶持着太康公主和小皇帝在东齐登基掌权,自己还要了那么大块地方。这样的臣子,又不造反又不生事,当君上的除了不痛不痒的斥责几句,还能怎么办? 可是,李雍表现得越优秀,冯辰香的心里就越不舒服。 为什么,这么好的男子看不上自己?他甚至宁愿看上一个村姑! 而刚刚在西秦皇宫。不管是秦亨,还是费太后,都意有所指的暗示她。就算皇家肯替她作主,也得她自己有本事拢住李雍的心。 啪! 紫柳就见冯辰香忽地把雪白的象牙梳子拍到桌面上,阴沉着脸道,「哼,本宫就算要回去,也不会让那淫妇好过!」 紫柳心中一沉,忙忙劝道。「公主,那李营长可听说跟叶氏在一起。」 这时候跑去找人麻烦。不是更加招男人不待见,自取其辱么? 可冯辰香却是心意已决,摆手让她下去收拾行装了。 紫柳无法,只能在心中暗自叹息。 仙人村。 远远过来一支小小的队伍。还没进村,就瞧见村口的大青石下,有个小孩儿正跟一头猪在进行拔河游戏。 小孩儿拖着猪要走,那猪却拉扯着他要回去。小人儿吃亏在年小力薄,猪吃亏在脖子上套了绳索,所以暂时拼了个势均力敌,只是二人均累得气喘吁吁,让旁观的人倒是饶有兴趣。 「爹,你说他们是在干嘛?」车帘掀开。一个十三四岁的女孩儿满脸好奇。 听说有蹓狗的,没听说有蹓猪的呀?还是说,仙人村的风俗就是如此奇特? 车里另一边。一个特意染了黑发,显得年轻些的老军人摇了摇头,不过宠溺的把大女儿往车里拉了拉,「庄重些。这就要进村了,才刚给你收拾好的,坐好。」 满脸英气的女孩儿顶着满头的珠翠重又坐回车里。虽然撅着嘴,但到底也伸手把自己新换的衣裙抚了抚。生怕落下痕迹。 那老军人同样正正衣冠,神色在期待中带着几分忐忑。 他们离得远,听不到那小孩儿一边拉猪,还在一边唠叨,「我不是真的要带你离家出走,我就是吓吓我娘,谁让她不许我去荡大秋千的?那样好玩的秋千你也想玩的是不是?咱们就假装到村口去转一转,等她来找咱们,咱们就回去。」 可任是小孩儿怎么讲道理,猪就是不干。 在村里随便走没事,可只要一离了本村的范畴,它就拿四蹄抵着地,死活不肯挪窝。 小孩儿气急,想踢这不听话的笨猪两脚,可人家皮厚,完全不在意。 那边的马车才要继续上前,却不想被那小孩儿和猪发现了。 只听嗷地一声嚎叫,那猪快如闪电的挣脱了小孩儿的束缚,冲了过来。堵在大路中间,虎视眈眈的摆出警戒之姿,还张嘴露出尖锐的獠牙,一副山大王的恶劣嘴脸。 哟,这还是个野货!老军人急忙吩咐家丁拉住马儿,「小孩儿,快把你的猪拉开。」 这只小小野猪还不在他眼里,只怕打伤了,家主的脸上不好看。 可那小孩儿闻言不退反进,站在猪后盘问,「你们是什么人?来干什么的?」 老军人笑了,只是笑容里有几分难得的紧张,「我们是来走亲戚的,你们村长在家吗?」 他说着话,大闺女又探出头来,扬着一包松子糖,友善的道,「要不小弟弟你帮忙带个路,姐姐给你糖吃。」 小孩愣了愣,「你也是村长家的亲戚?」 女孩笑道,「是啊。」 可小孩再看他们父女一眼,却突然对那只野猪吩咐道,「苹果,看着这里,不许他们进村。我去找我娘,又有骗子来了!」 什么,骗子? 「喂,小弟弟,你误会了!」那女孩急得直嚷,可小孩儿却一溜烟跑了个没影。想上前,那头猪却哼哼唧唧,寸土不让。 这让父女俩闹了个哭笑不得,好不容易上趟门,怎么竟是这待遇? 第十八章 兰阎罗巡视着自己的新药铺,还是颇为满意。 虽然地方小了点,但好生布置起来,一点也不觉得简陋。看那墙上画的白胖童子手持灵芝仙草的炕画,还有蓝布碎花的门帘,无不透着种温馨的家的味道。 而且门前院后也已经按他的要求,挖好了几块很大的药圃,栽种了不少药材香草。虽然比不得叶秋的那株粉黛兰,但兰阎罗又不是女人,闻着这些清新的草药,也是能提神醒脑,健目养神的。 朱孝天一点不喜欢这股子药味,可又不能不呆下去。因为他是村长托了关系才硬塞到这里来做学徒的,同样的情况还有连春祥家的小儿子,连小榆。 他跟朱孝天差不多年纪,是个斯文柔弱的男孩子,这样的男孩在乡下地方是不被看好的,因为身子骨不够壮实,日后怕是不能挑大梁。 原本春祥媳妇很是操心这小儿子日后的出路问题,倒是叶秋心眼活络,眼见兰阎罗开了药铺,经常需要人手帮忙,想想干脆把这两个烈士遗孤给塞过来当学徒了,也算是给他们学门手艺。 两家人,包括村里人自然不会有意见,反赞叶秋仁义,倒是董老太嘀咕了几句,可董二嫂一句话就把她堵了回去。 「……那俩孩子怎么说都有十来岁了。咱家这个才几岁?去了是给人帮忙还是添乱?」 董老太不言语了,董二嫂其实有话还没告诉她。叶秋私下已经跟她说了,日后等她儿子大了。也会有安排的。象朱德禄,虽没成亲没儿子,但他家要是日后决定过继个孩子到他名下承继香火,村里也会照应着些。所以董二嫂的心里稳当得很,也不想着再嫁,就安心带着孩子住在村里。 只兰阎罗这个当师父的,原本是不愿意收那两个小徒弟的。无奈村长剽悍,后面还有大腿撑腰。他招惹不起,只能把人收下。倒是在相处中,发现这俩孩子一个闻着药味就苦瓜脸,一个总是草药杂草傻傻分不清。每每逗弄起来,倒是颇为有趣。 于是此刻,欣赏完了他的新药房,转头瞧见朱孝天捏着鼻子在那儿煎药,兰阎罗眼珠一转,坏水又冒上来了,「小天啊,你把这药煎了,一会儿就拿去给人灌下吧。」 朱孝天愣了愣。这样的大事他也能做? 清水营送来几个重伤昏迷的伤兵,一直不甚清醒,全靠灌药吊着他们的命。这样的危重病人。连仙人村的婶婶婆姨们也是不敢看顾的,全托几个懂医的士兵料理。 可兰阎罗满不在乎的摸出一支拇指粗的竹筒,「这个你总见过吧?把药吹凉了,就用这个架上漏斗,给人灌下去,简单得很。」 至于其中的分寸要怎么掌握。才能让人刚好喝下药,又不至于呛到。嗬嗬。兰阎罗准备让小学徒去实践中摸索了。 那几个病人养得差不多了,估计有快醒来的,正好拿去给这笨手笨脚的小徒弟折腾。横竖出不了大事,顶多闯点小祸,若是能让他们知道医道一途贵在用心,兰阎罗觉得,他也算是教得其所了。 至于这其中有没有故意整治小徒弟,吓他一回,看他哭鼻子的意思,就只有天晓得了。 朱孝天是老实孩子,就算心里没底,可还是听话的去了。 这一去,果然就出了问题。 灌药的时候竹管插的位置不对,一下呛到人家气管,把人生生的咳醒了。 朱孝天吓得脸都白了,腿软在那里跑都不会了。就见那个脸上有着好几道狰狞伤疤的大兵,张嘴就问,「这,这是什么地方?」 他的表情实在太过古怪,让朱孝天连话也不会说,紧贴着墙壁缩在那里,跟小老鼠一样,只会带着哭腔拼命解释,「我,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听到他熟悉的口音,那士兵的表情更加奇怪了。 正好此时,庄林陪着朱方氏进屋,边走还边说,「您啊,真是太客气了。这里已经布置得这么好了,还给咱们做这个。这帮混小子,命硬得很呢。哟,您看,这不是醒来了一个?」 朱方氏没仔细看那士兵,只扫一眼便转头道,「反正是个好兆头,给你就拿着,反正也不费什么事。这是咱们乡下的老规矩了,谁家有重病的孩子,都从村里几个上年纪的老人身上剪下块布来缝根带子,替他们系住命。孩子,这根就给你——」 她的话,在转头再度看向那个士兵时,戛然而止了。 一双总是温和慈祥的老眼似是看到什么不得了的东西一般,睁得极大,连表情也变得不一般。 庄林觉得奇怪,才想问问这是怎么回事,却见那醒来的士兵却是迅速低下头,干涩的说,「你认错人了。」 可这一句话,却象是点燃火药的引子一般,让朱方氏瞬间就扑了上去,「虎子,你是虎子!」 「大婶,你真的认错人了。」那士兵拉起被子死死蒙住脸,怎么也不肯露头。 可朱方氏却象疯了一般,拼命撕扯着,「你让我看看你的脸,你让我看看!」 小地瓜跑回来报信的时候,没在家里找到他娘,却看到正抹着眼泪的朱方氏了。老人家跟丢了三魂七魄一般,蜡白着脸,木木的连他进来都没有了反应。 朱长富在屋后的小树墩上劈柴,可每一斧子下去,都是歪歪扭扭抖着手,看得人胆战心惊。 鲁大太太在一旁叹气。左右却寻不到叶村长的身影,小地瓜有点无所适从。情况暂不明朗,家里的气氛实在是太压抑。他该向谁汇报有骗子来了的事? 忽见鲁季贤在一旁偷偷冲他招手,地瓜赶紧哒哒跑过去。 鲁季贤跟小大人一般,老气横秋的摸摸他的头,说,「家里出了点事,地瓜你要乖。对了,你把苹果带到哪儿去了?」 小桂圆儿因为软萌可爱。很讨鲁大太太的喜欢,没事都在家陪着她玩。鲁季贤嫌弃这样的小跟班有些不霸气,所以对威武的苹果总是念念不忘。 呃……小地瓜假装没听到,只赶紧跟小哥哥商量,「村口来了两个坏人。又说是我家的亲戚。上回来过这样的人,我娘说以后不许理他们的。现在苹果在看着,你说怎么办?」 鲁季贤一听,顿时勾勾手指头,叫来两个家仆,「你们把铁牛叔叔叫来,跟咱们一起去看看。」 小家伙挺有心眼,万一要打架,还是当兵的比较靠谱。 可等着鲁季贤亲自带队到了村口。却是瞬间就恢复了小孩儿样,活蹦乱跳的扑过去,「爹。爹!姐姐,姐姐!」 鲁宗佑笑开了花,一张老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来了,下车把飞扑过来儿子一把接过,高高举起,「好小子。又长高了,想爹了没?」 「想!」鲁季贤应得干脆。还扒着他爹的脖子,在他的脸上死命亲了几口,叭叭作响。 这样毫不做作,又天性流露的父子相聚,让小地瓜瞧着有些眼馋了,回手揪着铁牛的衣袍,假装不在意的扭过小脸,可一双大眼睛还是忍不住的瞟来瞟去。 连旁边鲁小凤也有些醋意的道,「哼,用得着的时候就说女儿好,女儿贴心,见了儿子就忘了女儿了。」 「姐你又吃醋了,当心以后吃成个大醋缸,嫁不出去!」鲁季贤扒着老爹的肩膀,对着姐姐吐舌扮鬼脸。 第十九章 鲁小凤急了,「爹,你听听,瞧弟弟这又是说的什么话?」 鲁宗佑瞧着一双儿女拌嘴,宠溺的呵呵笑,「你弟弟跟你开玩笑呢,爹哪有忘了你?这不是好久没见你弟弟,有些想他了么?你大娘好吗?娘好吗?还有外公外婆,一家子都安好吗?」 「都好着呢!」鲁季贤得意的昂着脑袋显摆,「我还在村里教书,收了可多学生呢。」 「你就吹吧!」鲁小凤嗤笑着道,「反正娘就要生小弟弟了,以后有人也要看着别人撒娇了,到时可别哭鼻子。」 「我是男子汉大丈夫,才不会跟你们女孩子一样。」 这边一家子说着话,后头铁牛一瞅,没自己什么事了。再看一眼撅着小嘴,把他衣角都揪出一朵皱巴巴小花的小地瓜,瞧出这孩子心情不好了。 「你,要不要跟我去玩玩?」 自从他们在后山建了个小小的乐园,就成了村里孩子的天堂,只是地瓜年纪小,好多项目都不让玩。 不过这个时候,自觉受了点莫名委屈的地瓜觉得自己可以谈谈条件了,「那叔叔带我去荡秋千,我要荡最大的那个。」 这个——铁牛不敢作主。 营长可是有过交待,他们训练的东西,可不敢让孩子们随便玩,万一出点事,谁都不好看。 不过没关系,铁牛不敢带,并不表示不能把小地瓜交给营长。所以难得聪明一回的铁牛,牵着小地瓜走了。 苹果见此赶紧跟上,既然不是坏人,那它也跟去玩玩吧。 而鲁宗佑在跟儿子重逢的喜悦后,又很快从鲁季贤嘴里,得知一个天大的好消息,他那小妻挂心多年,一直下落不明的小舅子找到了。可坏消息是,小舅子不肯跟家里人相认。 这让想去拜见岳父母的鲁宗佑有些踌躇,这个时候,岳父母哪有心情见他?不如他也去看看究竟,看能不能帮上忙吧。 做药房的窑洞里,外人已经清理出去,朱青青坐在炕边垂泪,叶秋给她递了杯热茶,她低低道了声谢接了。 叶秋退坐到一旁的椅上,同样给自己倒了杯茶。说算没说什么话,可坐了这么久,她也觉得渴了。可炕上被窝里裹着的那个人,还是没有出来的意思。 此人身份已证实,就是当年的朱德全,如今的方虎。 怪不得之前怎么也查不出他的消息,原来当年在当兵之初,他就给自己改了姓名籍贯,可如今就算被人认出,他也死活不肯承认。 瞧那裹着跟蚕蛹似的家伙,叶大村长心中冷笑。躲,看你还能躲到什么时候! 她不是个不讲道理的人,更不会说什么天下无不是的父母之类的话。易地而处,若朱长富是她亲爹,强逼着亲生子顶替侄儿去当兵这样的事落到自己头上,叶秋也会对他有意见。可有意见你可以提,假装不认识又是怎么一回事? 就算朱长富再不好,但朱方氏却是护着这个儿子的,朱青青更是为了这个弟弟怨了爹娘十几年。眼下朱德全因为记恨他爹,连带着连娘也不认了,姐姐也不认了,这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叶大村长抿了口茶,脑子里开始琢磨要怎么整治这头倔驴。 旁边朱青青喝了半杯热茶,感觉喉咙滋润了些,又哀哀的对弟弟开了口,「我知道你这些年心里有许多委屈。可再委屈,你也不能不认下咱们吧?虎子,你出来说句话。跟姐姐就说一句话,行不?」 被窝里,蒙着头的朱德全依旧是那句话,「我说了,你们认错人了。我不是你弟弟,更不是你们家人。」 朱青青还待再劝,可叶秋开口了。「姐,算了吧。我想可能真的是咱们认错人了。」 朱青青一愣。自家从小带大的亲弟弟,就算是脸上添了几道疤,怎么可能认错? 此时鲁宗佑来了,也不知屋里的情形。站在门口问了句,「我能进来吗?」 叶秋不认得,朱青青却是立即站起来迎上前去,「你怎么来了?」 一句话,叶秋知道是谁了。 鲁宗佑憨厚的笑笑,「战事了了,我就带着凤儿来见见你爹娘,也接你们回家。你还好吧?」看他的眼睛落在自己肚子上,朱青青脸上一红。「都好。你去见过大姐了吗?」 鲁宗佑道,「这不是听说你家有事,我让凤儿和她弟弟先过去请安了。先过这边来瞧瞧有什么帮忙的。这是,小舅子?」 朱青青面现无奈,倒是叶秋主动亲亲热热的迎了上来,「是姐夫吧?我是叶秋。早听姐姐说过你了,这大老远的过来,累坏了吧?咱们赶紧家去说话。」 可这就把小舅子扔下了?鲁宗佑是个厚道人。有些不忍心,可叶秋已经推着他二人先出门了。 还假惺惺转身给朱德全赔了个礼。「这位大哥,不好意思啊,我家叔婶是忆子成狂了,姐姐也是太想念弟弟了,遇到个长着象的就乱认亲戚,请你不要跟他们一般见识。回头我会劝劝他们,要是劝不好你也别担心。兰大夫说了,你这伤没什么大事了,再好好将养一阵子,就能离了这里,也烦不了你多久的。」 说完这话,她利索的转身走了。把朱德全晾在那儿,反而心里不是滋味起来。 他方才其实很想转身看一眼他那个姐夫的,当年因为姐姐是自卖自身,所以也不知这人到底是好是坏,老到什么程度。只刚刚听他声音,觉得很不年轻,朱德全心里就有些不好过。但听说已经有了两个外甥,又听那老男人说话客气温厚,想着姐姐过得不错,他心里才好受了些。 可不管听着怎样,总要亲眼看上一眼才能安心。所以听着脚步声远了,他便从炕上挣扎着爬起来,扶着墙挪到门边,悄悄把门缝扒开条缝往外张望。 可惜却只见到空空如也的前院,连个背影也没瞧见。 失望的朱德全也没心思隐藏形迹,挥手放下门帘,回炕上生闷气了。也不知是气旁人,还是气自己,总之那脸上的懊恼,是怎么也隐藏不住的。 可他却不知,叶秋拉着朱青青鲁宗佑走了,却没走远,只出了院子,就兜了个圈转回来,正踩着石头,趴墙头上偷看着他呢。 眼见弟弟不是真的那么心狠不认自己,还出来张望,见不着的表情又那么落寞,朱青青的眼泪唰地就又下来了。 才想张嘴唤他一声,却被叶秋扯开了,「若想让他真正打开心结,这会子可不是相认的好时候。姐姐要是信我,就先家去,此事我自有办法。」 朱青青有些不舍,但鲁宗佑是男人,更能理解此刻朱德全的心思,「叶家妹子说的对,他乍然回来,心中又有怨气,不是这么容易能拐得过弯的。不如给他些时间缓缓,咱们慢慢想法子劝他。」 朱青青对这个丈夫还是非常尊重的,听他这么一说,便不再坚持,只是再三拜托叶秋,「我知道妹子你聪明,不过这事还请快着些,否则我真怕爹娘经不起。」 叶秋应下,再望着鲁宗佑笑道,「这也是姐夫来得巧了,有那么好的两个外孙在,想来叔婶也不至于太过伤心。让孩子们多陪陪老人家,这些事咱们来想办法。」 说着话,就和鲁宗佑和朱青青家去了。 第二十章 此时鲁季贤已经带着姐姐回了家,朱长富老两口就算心里再难受,可瞧着头次见面的大孙女,还是强打起精神来招呼。 鲁小凤本是当惯了半个家,又管惯了事的长女。听说外公家里出了事,很是懂事的在跟二老说上几句话之后,就拿了自家小时趣事来说。再加上有鲁季贤在一旁不时插嘴,倒是逗得老两口渐渐开怀。 等叶秋他们回来时,就见家里的气氛好了很多。江妈妈还极有眼色的和田妈妈备好了一桌子菜,就等着他们回来可以开吃了。 因鲁宗佑这么大年纪的老女婿要拜见岳父母到底多有尴尬,外人也不好围观,叶秋便挽了袖子说要去加菜,把地方让给他们一家人见礼。 只出了门也没瞧见儿子。未免有些奇怪,「地瓜跑哪儿去了?都快中午了。怎么也不回来吃饭?」 这事江妈妈却不曾留意,倒是鲁家那边的下人道,「之前回来过一趟,我家老爷进村。就是他先遇到的,后来跟铁牛走了,想是在营里玩。」 哦。知道下落,叶秋就不担心了。只是有些奇怪,她儿子没事跑村口去干嘛? 算了,那小子的事回头再说,先招呼客人要紧。 过了一时,等朱青青也从屋里出来帮忙,叶秋知道他们见完了礼。便指点着田妈妈炒了两个菜,还抱了坛子酒出来开席。 田妈妈悄悄问她要不要象平时一样,给地瓜和李营长留点菜。叶秋犹豫了一下,说不用了。 鲁宗佑来得突然,临时凑一桌子菜已经很不容易了,要是再留菜,未免就显得不够丰盛。不过是偶尔少一餐,没关系的。 这一顿饭。虽说仍有心事介怀,但因为有女婿和两个外孙在。朱家二老还是打起了精神,努力显得不那么颓丧。但事情总是要解决的,所以在把饭吃过之后,叶秋就把自己的打算说了。 「……我看虎子哥也不是真心绝情之人,否则他为何不彻底摒弃名姓,而要跟婶子姓方,还拿自己的小名作大名呢?这就证明他的心里还是念着家里的。只是这会子他一时拐不过弯来,所以倔在那里不肯相认。只要咱们造点事情刺激刺激他,譬如婶子你装病,或是青姐假装要被休弃,看他还坐不坐得住——」 「娘,开门。」 叶秋正在那儿口舌生花的出着坏主意,门外响起地瓜的声音。 这小东西怎么早不回来,晚不回来,偏偏这时候回来了? 出来开门,却见来的除了她儿子,还有背着他的李雍。 两人额上都有些汗,显是玩得累了,尤其小地瓜,小脸红扑扑的,见了她就嚷,「肚子好饿,要吃饭。」 那怎么不早点回来?叶秋瞪一眼儿子,却看着男人,没把这话说出来,只道,「姐夫来了,我们已经吃过了,你们去厨房,让田妈下碗面吧。」 不说地瓜,连男人的眼神中都显出几分不满。 他送她下人是帮她做事打发那些闲杂人等的,可不是连自己也被打发的。 叶秋看着他那指责的小眼神,本想解释自己有正事,可朱方氏在屋里瞧见,高声道,「你给他们做饭去吧,这边我们再商量商量。」 因为人多,朱青青有了身孕还要经常开点小炕,如今除了堂屋,朱家把原先堆放杂物的一间窑洞也收拾了出来,住人做饭都是可以的。 叶秋回望一眼,本在犹豫,鲁宗佑出来跟李雍见了个礼,又道,「难道妹子还信不过老哥哥么?」 看他那一脸老成稳重的褶子,又急于出力的模样,叶秋觉得,似乎应该给人家一个表现的机会,于是不再坚持的去伺候那一大一小了。 也不做费时费工的面条了,干脆煎饼。反正如今有铁锅,做这个又快又容易。 正好厨房里还剩一把早上掐回来的香椿嫩芽,切成细末,和在调了鸡蛋的面糊里,煎得两面金黄,清香四溢。 端出来先堵住了二人的嘴,叶秋又切了一块端到那屋给他们也尝尝,顺便关心下商量得怎么样了,浑没留意到儿子,还有男人在她身后沉下来的眼。 小地瓜泄愤般的咬一口饼,老气横秋的冒出一句,「天天瞎忙什么?」 他今天被鲁家父子的互动刺激到,小心眼里本就有点受伤。虽然后来铁牛把他交给李雍,被叔叔带着很是荡了一会儿惊险刺激的大秋千,可小地瓜的小心眼里还是记着这事的。 本来没爹就觉得自己有点小可怜了,如今还要被娘冷落,甚至连他离家出走,他娘都不知道,小家伙如今觉得更加受伤了。甚至垮下小肩膀,叹了口气。 李雍不知道小人儿之前的小心思,但在被冷落这一项,他却是感同身受的。 女人这样忙得连他们都顾不上,真的好吗? 而到隔壁送饼兼帮忙的叶秋,也感觉到自己被冷落了。 说实话,她出的主意,不管是让朱方氏装病,还是让朱青青假装被休弃,虽然用着兴许都能起到立竿见影的效果。但朱家二老,包括鲁宗佑都是不赞成的。 他们都是年纪较大的人了,可以说他们顾虑更多,却也更加稳重。所以想用更加温和的法子,来解决朱德全的问题。 所以在朱方氏把叶秋打发去伺候那爷俩时,他们很快的达成协议,由鲁宗佑出面,再去找朱德全谈一谈。 叶大村长自认那么好的点子,居然被搁置,未免也有些丧气。转头回去,却见儿子对自己甩一个气鼓鼓的小白眼,然后回身搂着同样脸色不善的男人,摆明在给她甩脸子。 她这又是哪里得罪他们了? 女人任性起来不可理喻,男人其实也一样。 看家里的一大一小都摆着张冷脸不肯理她,叶大村长索性躲了出去。敌进我退的道理,她还是略懂。 没想到她会这样耍无赖,被撇下的小地瓜望着叔叔,瞪大了眼睛。 他娘怎么能这么没良心?没看到他们都很不高兴了吗?怎么不来哄哄他们,安慰他们? 小地瓜不开心,男人也高兴不到哪里去。 偏偏这个时候薛少卿还不长眼的跑来仙人村凑热闹,打着新任亭长要了解地方的幌子,让叶秋更加有机会去瞎忙活,这便让被冷落的两个男人更加不爽了。 离家出走,必须要离家出走! 小地瓜忿忿然的爬去抓了两件自己小衣裳塞给李雍,「叔叔,我不要跟我娘住了,我跟你住。」 家里还有鲁宗佑那对父子,小地瓜看得真觉得刺眼。那么大的孩子,怎么就能跟爹爹那样撒娇呢?他才不要看! 男人眼神顿了顿,拎着小地瓜就走了。不过行李是不带的,怎么着也得等人送来才行。 他如今和士兵,现在都住在崖壁那边的帐篷里。搭建得跟普通军营一模一样,却比普通军营的条件要好了很多。 不仅有专门的伙房,还设立了公用的洗手间及淋浴处。地瓜又不是个娇气孩子,自然不会不适应。甚至有些开心于来了这边。就可以去骑阿雪。至于他的好兄弟苹果,更是小尾巴一甩,就欢快的钻草丛里自娱自乐了。 男人目光沉了沉。旁人看不出,但近身伺候多年的亲兵铁牛却觉出些什么不对,顿时连腰杆都挺直了些,他可不想再来五百个蛙跳了。 第二十一章 庄林离得远,也没看清自家营长的脸色,就这么闷头撞了来,「营长。方虎之事已经查清楚了。还有盖房的砖石木材,何校尉来信说已经联系好了。正在和工匠一起在运来的路上。您看还有什么要做的,就吩咐卑职。」 李雍嗯了一声,先听完方虎的简介,然后对庄林道。「你亲自去找鲁亭长,把这些事跟他说清楚。然后按着这份图纸,带人去把房子的地基挖出来。」 前一条倒还罢了,可后一条却让庄林有些暗暗叫苦。挖地基可是个辛苦活,营长怎么就这么派给他了? 可他也不敢反驳,正想去办事,李雍却是又说,「听说你很好为人师,还对地瓜颇多指点?」 庄林浑身寒毛一下竖了起来。他哪里对地瓜有过什么指点? 就是前两天这孩子缠着他要去荡秋千,他随口就让他去找他娘。还说「要是你娘不允许,你就离家出走」云云。 难道这孩子真的付诸行动了?庄林只觉苦不堪言。瞬间明白自己错在哪儿了。 怪不得营长要找他麻烦,他拿地瓜当儿子只差没明说,如今知道自己教唆地瓜离家出走,能不恼火? 「是卑职失言,不该胡乱糊弄小孩子。」 看他满头冷汗认错的样子,李雍心中怒火稍歇。不过脸上仍是冷的,「知道就好。不过我看仙人村里大人孩子。自识了字后长进许多。不如以后你也在营中教习一二,若能让他们有些进益,也是你的功德一件。」 啊?这回庄林可不敢答应,苦着脸道,「营长,卑职自己也不过是一知半解识几个字,哪里敢教人?万一出了错,岂不是误人子弟?」 李雍点头,一副认同的模样,可说出的话却丝毫不是这个意思,「说得也对,不若你就从百家姓千字文这样不会出错的开始教起。若觉得学识不够,我这里倒有几本书,你先拿一本去看着。有不懂的,来请教我,也算是教学相长了。」 庄林真的知道错了,几乎泪流满面的捧着书离开。他到底是有多嘴贱,才跑去挑唆小地瓜啊。呜呜,营长「随便」给他的书,好象是什么经典名着。但问题是,以他的才学,一句话都看不懂,可他敢这样去「请教」营长吗? 不过,在庄林日后为了读懂这本书,又去看了很多书之后,俨然也成了小有名气的儒将。只是后来有人问起他是如何奋发自强的,那时的庄将军从来只是干笑,不敢作声。 庄林带着人来挖地基的时候,叶秋也看见了。 薛少卿那小子假装说下乡来了解情况,结果在找到许志坚后,便如蜜蜂盯上花似的,粘着不放了。 叶大村长这样精明的人,当然不当电灯泡。忿然甩了这小子,就自家去了。瞧庄林开始动工,自然要去瞧一瞧。 听说是要盖房子挖地基,叶秋脸上微红,难得心虚了一把。 明知道那俩男人不高兴,就那么把他们扔下,是不是不大好?要不还是回去哄哄他们吧。 可庄林却老实告诉她,「地瓜在我们营里呢,营长还让我去找鲁亭长说说方虎之事,村长要不要一起去听听?」 叶秋让他简单给自己说了说,表示不去了。 此事既然朱家二老和鲁宗佑都有他们的想法,就先依着他们的意思去办吧,毕竟那才是真真正正的一家人。 至于她,不如趁空再去掐几把野菜。之前瞧见村后那几棵榆树刚刚结出串串晶莹碧绿的小榆钱儿,叶秋就偷偷咽过好几回口水了。 这东西生吃就很香甜,加点面粉蒸熟做成榆钱儿饭更加清香扑鼻,还能饱肚子。一年能吃的季节也就这么十来天,正宗的走过路过,千万不要错过。 若是捋上一篮子,晚上给那大小俩男人加个菜,把他们的胃填满。嗬嗬。叶大村长觉得,吃人嘴软的他们,就是有天大的气性也发不出来了。 只是馋嘴的叶大村长没有想到。自己不过去摘个榆钱儿的工夫,还能撞破桩奸情。咳咳,这是她人品太好了吗? 因结出榆钱儿的那棵树生的置偏高,又向南面,因此四周的草木都格外繁盛些。既遮掩了里面的人的痕迹,也遮掩了外面的人的痕迹。 叶秋因不会爬树,又不够高。正想搬两块石头来垫脚,却意外的听到树后不寻常的动静。 「你放手!」说话的是男人。声音里还有些慌乱。 可女人的声音随即响起,「我就不放!若有胆子,你就喊啊,看村里人听到。会怎么想。」 男人有些无奈,压低了声音道,「你到底想要怎样?若是闹出来,你我还要不要做人了?」 那女人道,「那你就乖乖顺从了我,不是你好我好大家好么?」 叶秋听到此处,心中暗道乖乖不得了。没想到她村里竟然出了个敢强占良男的女大王,此等人物她可得好生见识见识。 可小小心心的扒开树叶一瞧,叶大村长鼻子都快气歪了。 那满脸通红。羞得面红耳赤,无法可想的男子正是村里的新厨子潘文。而那拦腰抱着他,正拉拉扯扯的女人。不正是丁香么? 朱德禄入土才几天啊,她居然就敢做出这样事来?叶秋怒上心头,才想嚷破,忽地就见潘文的女儿,潘迎春高高兴兴的拉着花裙子往这边跑。看那意思,是知道她爹来摘榆钱儿。所以把裙子也拉来分享。 要是此时她贸然撞破,只怕这对父女。包括裙子好不容易相中的亲事都要告吹了。再想想朱家的面子,叶秋暂且忍了这口气。假意无意经过,抬高声音打了个招呼,「迎春,你慢些跑,这是拉了你花姨要上哪儿啊?」 听见外头声音,林中二人唬了个魂飞魄散。尤其丁香,生怕叶秋找她麻烦,赶紧撒手,从树后另一侧跑了。潘文整好衣裳,又顺了几口气才敢出来与她们相见。 只是见到叶秋,仍颇为心虚,「村长,你也来了?」 叶秋笑道,「是啊,我看这儿的榆钱儿好,本想来捋两串回去做菜,没想到你倒抢先了一步。那我就一事不凡二主,不管你是怎么做的,回头可得送我一份尝尝鲜。」 潘文连忙应下,看裙子也在一旁认真打着手势,迎春替她解释道,「花姨说,就算是村长不说,也要给你送一份的。」 叶秋半开玩笑半认真的道,「还是裙子对我好。日后就算你嫁了人,可要有人敢欺负你,我这村长可头一个不依!」 裙子羞赧的低了头,可潘文面上却是一僵,有些不知如何接话。只听叶秋道,「正好眼下没有外人,潘师傅,我也认真跟你说几句话。你虽是外来的,到底是我们仙人村请来的。来了也是凭本事吃饭,并不低人一等。凡事可不要太客气,给人欺负到头上也不知言语。否则你这样子,不说自己受气,日后怎么护得住妻儿老小?」 听了这话,潘文心知她可能看到了方才之事,羞得越发面红耳赤,唯唯诺诺的应下,头也不敢抬起。 看他如此,叶秋也不好多言,借故先走了。回头脚下一拐,去找了连爷爷。 寒喧几句便道,「我看裙子和潘文的事情也差不多了,你们若是同意,要不就过了明路吧,再挑个好日子帮他们把事情办了,省得回头忙起来,又没时间。」 第二十二章 连爷爷心里也正记挂着这事呢,听她这一说,忙去张罗了。 很快事情在村中传开,丁香知道叶秋是针对自己,心中是又气又怕。 她不想嫁出仙人村,可村中实在没什么好人才的男人会相中她。于是她就把脑筋动到潘文身上,想着这男人长相俊俏,又有手艺,实在是个上上之选。 反正他和裙子的婚事还没定,如果自己抢先下手,弄得木已成舟,到时就算闹将出来,不过名声差些,但过起日子却是自己得利。 只是没想到潘文长得虽好,却是个老实本分的,她风言风语撩拨了几次都未曾搭理,于是她才挑了今日这机会,想做成此事。 只没想到又给叶秋坏了好事,回头也不知她要怎么对付自己,丁香自己心中有鬼,倒是闹得坐卧不宁了。 可朱长富如今和儿子的事情还没闹清,叶秋怎会用这种烂事去给老人家添堵?只把此事藏在心里,暗中寻思着要怎么把不安分的丁香弄出村里去。 只是这些事情还可以从长计议,等到晚上也不见男人和儿子回来吃饭,叶大村长知道事情蹊跷,挎了个小篮子,带着吃食,就去探望那二位了。 却没想到,她从前无往而不利的美食攻势不管用了。 当然,送上门的好东西那二位还是要吃的,只是吃完也没有半点嘴软的意思,依旧冷脸看她,活跟她欠他们万儿八千似的。 这种情况要怎么破?叶大村长遇到新难题了。 方虎,也就是朱德全,他的简历说起来复杂也复杂,简单也简单。 自十几岁顶替了叔叔家的名额去当兵之后,不到半年,他就加入清水营最艰苦最危险的前锋营。又因为年纪小,相貌不起眼,身上还没有多少老兵痞子的气质,更象个纯朴的乡下少年,便给选中送去北方的离国,当了一名卧底。 这一去,就是十几年。 直到这回李雍决定出手暗杀几个贵族,潜伏多年的他才出手暴露了形迹。九死一生的逃回来,要不是昏迷中机缘巧合给送回了仙人村,也不知何日能再相见。 听鲁宗佑转述了儿子这些年的经历,朱方氏的眼泪就没有干过。朱长富闷坐在一旁,没有吭声,但那泛红的眼圈,颤抖的肩膀,还是出卖了老人的心思。 这是他的亲生儿子啊,怎么可能不心疼? 其实,他的心里早就后悔了。当年为什么要那么孝顺,那么重兄弟情义的让亲儿子去受这个罪? 做父母的,大都是宁可自己加倍的遭受苦难,也绝不愿意有丝毫落到儿女身上的。可如今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儿子不肯认他,是他自己造的孽,他不怪谁。 压抑良久,朱长富才勉强控制着情绪,艰涩的对鲁宗佑说,「他要不愿意见我就算了,你去告诉他,安心养伤。家里还有点银子,回头给他,往后娶个媳妇也能好生过日子。」 他这边说着话。那边朱方氏一骨碌的抹着眼泪下了炕,从屋角的箱子里取出一个藏得严严实实的包裹,打开递给女儿。「这些是我们平素积攒的银子,别怪我们不给小凤和贤儿留一些。实在是你们如今日子还算好过,只你弟弟,却连个家还没成……」 看她说着又要哭,朱青青忙道,「我怎么会计较这个?只虎子他肯收吗?」 鲁宗佑道,「钱倒不必着忙。您二老也不必太过忧心。叶家妹子也说,弟弟看着不象个狠心之人。我先去找他聊聊,你们且放宽心肠等着吧。」 他说着话,起身去寻人了。 朱青青宽慰着爹娘,「老爷也是当过兵的人。这些年又当着亭长,没少给别人家里调停纠纷,说不定就能把弟弟劝回来呢?咱们安心等等吧。」 朱长富看着老女婿的背影,黯然道,「就算他不愿认我,能把你娘认下就行了。」 朱方氏原本对老伴憋着一肚子的火,想说要是儿子不认她,她就不跟朱长富过了。可听了这话,再看看老伴佝偻的身形。和白了大半的头发,到底翕动着嘴唇,没忍心再说什么重话。只是叹息一声,坐回炕上,到底眼中生出几分希翼。 鲁宗佑去找朱德全,要怎么细说,暂不详述,倒是叶大村长在李雍和儿子那儿受到冷遇。颇有些犯难。 觑着那一大一小两张冷脸,没什么跟她搭话的意思。尤其她那没良心的儿子,还拿个小冷屁股对着她这当娘的,叶秋心中暗道,待劝过来了,看她怎么整治这个小东西!但此刻脸上却不得不堆出笑脸,着力讨好。 「吃饱啦?今天的榆钱儿饼好吃吗?」 小地瓜到底还是小孩子,老实的点头。今天的饼烙得真好吃,清香扑鼻,很有嚼头。 可男人却斜睨叶秋一眼,「你做的?」声音里明显带着不信。 叶秋素来不太会做烙饼,从前有这样的活都是朱方氏来做。而今天的榆钱饼,烙得极薄,跟朱方氏平素喜欢烙那些一指厚的大饼明显不同。 这人没事嘴这么刁干嘛?叶秋心下腹诽,嘴上却只得老实道,「是潘师傅做的。」 男人给一个明显带着嫌弃的眼神,手上端起叶秋刚倒的茶,微微抿着。 小地瓜却象是找到什么罪证一般,跳出来指着她娘控诉,「你连饭都不给我做了,哼,我不要喜欢你了!」 不就是一顿饭,你小子平时吃得还少了?叶秋杏眼一瞪,正想叉腰揪了儿子的小耳朵,振一振当娘的威风,可小地瓜却机灵的一下子躲到男人背后去了,还在那儿拉同盟,「叔叔,我以后就是没娘疼的小白菜。我娘都不要我了,你要我好不好?」 呸,叶秋瞧那小人儿装可怜的模样差点气乐了。还小白菜呢,杨乃武在哪儿? 「你给我差不多行了,没事儿一边儿玩去!」眼看说教无能的叶大村长,果断抛弃了伪装,露出凶悍本质。 小地瓜眼见不好,脖子一缩,赶紧从李雍身后溜出来,跑出帐篷去,不过嘴上还要犟两句,「我就住叔叔这儿,不跟你回去了。」 随便你!叶秋翻个白眼,恐吓走了儿子,转而重又眨巴眨巴眼,到男人面前装可怜,「最近村里事多,确实忙了些,有些顾不过来,你就不要见气了。」 男人拿着本书看着,却半天没有翻动一页,眼角余光觑着叶秋跟刚刚小地瓜如出一辙装可怜的表情,眸光沉了沉,似暗藏一抹笑意。 叶秋瞧不出他的那神色是怒是喜,但见他没有表情,帐篷门又关着,只有他二人,便麻着胆子近前一步,小手扯着他衣袖的一角,轻轻摇晃着露出几分小女儿态,「我真的不是故事的,长富叔家的事情你也不是不晓得,成天看着他们那么伤心的样子我能不着急么?还有村里的大情小事,什么都要来找我……不过我以后会改,不管怎么忙,总得抽空给你们做顿饭的,行不行?」 眼见男人还冷冷清清的板着一张脸,不知是何心意,叶秋无意识的咬了咬唇,把心一横。二人该做的都做过了。也没什么不好意思。 正打算投怀送抱过去撒撒娇,却忽地只觉得一股大力袭来,瞬间把她拉到了一个温暖有力的怀抱里。 第二十三章 颈后男人炽热的鼻息。平白激起一阵阵深入骨髓的战栗,只男人的语气依旧平平,「你立个字据。」 什,什么?叶大村长还没从突然跌进的怀抱里挣脱出来,找个舒服的位置,手里就给人强塞进一只毛笔,「写。」 写什么?闻着周身上下的男人气息。叶秋的脸腾地一下。红得就象夏日的晚霞,心也如小鹿乱撞般。乱得一塌糊涂。 除了能感受到男人宽阔的胸膛,紧实的大腿,还有扶在她腰上的有力臂膀,她如今还能知道什么? 见她如此。男人的气息也有些不稳。但还是抓着她的柔荑,唰唰在纸上落下几笔。然后快得让叶秋来不及反应,就抽出她手中毛笔,把她的手环上自己颈脖,在她唇上落下印记。 那一双樱唇,他渴慕已久了。 在那晚之后的无数个日日夜夜,始终在他眼前出现,或轻嗔或嬉笑,或微撅或轻抿。无不吸引着男人的视线,让他一再想到那个炽热的夜。 尤其刚刚,在叶秋不自觉的咬着它时。男人几乎按捺不住浑身的喧嚣就要冲上去,可他到底忍住了。强拉着女人写了一份连他自己都不知所谓的「字据」,这才再度品尝。 为的是什么,男人也不明白。 不过此刻,他只知自己的心情很好。 就象明媚阳光下飞扬的风,舒展的云。好的他想纵情大笑,却舍不得须臾离开带给他快乐的这个女人。 叶秋被他吻得透不过气来。脑子越发昏昏沉沉,数度想要把这个贪婪索取的家伙推开,可双手又似有自己意志般的怎么也舍不得。一直软软的挂在他的颈脖上,任他索取。 乃至察觉到那双不老实的手,还伸进了她的衣裙,急切而热烈的抚上了那样的羞人之处,她都没忍心去苛责,反而私心里还有说不出的窃窃欢喜。 他,是想她了吧? 「阿雍,李雍,李营长!」 帐篷门外,有人不合时宜的叫唤起来。 铁牛很愤怒,他已经很尽忠职守的不让任何人靠近营长的帐篷了,谁知这位无赖的兰大夫竟然还会用喊的!都说了营长有事在忙,不便打扰,他还要这样,实在是太不识趣! 男人不想停,可叶秋不行。 在被兰阎罗那大嗓门嚷嚷着惊醒时,她就已经羞得无法可想了。 连连说着「不行不行,快停下」,手足并用的挣扎着从男人身上滚下来,一面整理着衣裳头发,一面通红着脸道,「你快找个地方给我躲躲。」 躲什么躲?你我有什么见不得人吗?男人欲求不满的眼神显然不愿意做这种事情。不过看女人羞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又恨不得钻到地底下,到底有些不忍,指了指一旁的水盆,「地瓜晚上要住我这儿,你来看看又有何不可?」 叶秋听后一下安了心,三两步冲到水盆边,绞了个冷帕子冰了冰脸,让脸上红潮褪去,整个人也清明了几分。 「那一会儿就说你我在商量方虎的事情,不好给外人打扰。嗯,就这样了。」 男人眸光暗了暗,略带不满的横了她一眼,径直对外高声道,「让他进来!」 这小子最好是真的有事,否则……哼! 兰阎罗一听,顿时喜笑颜开的往里闯,「我就知道,阿雍你在这小山村里,还能有什么紧急军情?呃……」 忽地转眼看见坐在帐篷一角,低着头只露出个尖尖下巴的叶秋,兰阎罗明白自己冲撞什么好事了。 叶秋脸上潮红虽已褪去,却越发显得她那张唇鲜艳欲滴,就跟熟得快要裂开的樱桃似的,水润润的,一看就知干过什么好事。 咳咳,兰大夫理解的瞥一眼冷若冰霜的李大营长,男人在这种时候被打断都是非常不爽的,所以他也收起惯常的调笑之色,没有半分耽误的道出来意,「正好村长也在,我这儿有一要事,要跟你们说。」 真是要事,李大营长可千万别记他的小黑账! 怎么?听他意思,倒象是正经事,叶秋闻言也抬起了脸。 就见兰阎罗取出两件明显刚洗过,又修补了的旧棉衣,「这是你们清水营今年冬天发的旧棉衣,阿雍你砍一刀试试,看有什么不同。」 叶秋还有些云里雾里,李雍却是立即从桌上拔出短剑,唰唰两剑就这么冲着兰阎罗挥去,把可怜的兰大夫惊得一屁股摔下的同时,也将那两件棉衣各削下一角,而挥刀之人却是发出惊讶的轻咦声。 不理摔倒的兰某人,李雍上前捡起那两件棉衣细细比较,很快就肯定的道,「里面的棉花不一样。」 兰阎罗自认理亏的从地上吭哧吭哧的爬起。也不敢追究他一个可怜的大夫来提供这么重要的线索,反而被吓到的责任,只捂着屁股道。「你那几个前锋营的探子能死里逃生,我一直觉得有些奇怪,原先以为是觉得他们命大,刚刚碰到村里的连大婶来给他们送浆补的棉衣,说起这件棉衣絮得真是厚实,我就动了心思,再仔细一看。就看出不同了。」 然后,二人的目光齐齐落到了叶秋身上。 倒把叶秋看得莫名其妙。「你们看我做什么?」 兰阎罗道,「听说这些好棉花,是从你手上买去的。」 什么?叶秋瞪大眼睛,再看李雍一眼。忽地明白过来,「之前来买棉花的,是你的兵?」 正是。李雍道,「那一千斤棉花,我尽数拔给了前锋营。营里兄弟知道探子们的不易,每年都会想办法给他们也捎些东西。」 只没想到,这些棉衣竟还救了他们一命。 方才李雍试那两剑,已经觉出手感不同了。用叶秋那些好棉絮做的棉衣,明显砍上去手感要更涩重一些。这若是在战场上。几乎就能定下一人生死。 「今年你们村在收完小麦后,还种棉花吗?」 「种。」叶秋答完这个字,迅速反应了过来。「今年种的棉花全给你。」 那狗腿的表情,让兰阎罗不忍多看,只急忙道,「那这些棉花也能分我点不?」 叶秋立即警惕起来,「你要做什么?」一副生怕他抢了好处的样子。 兰阎罗一脸冤枉,「别误会!这些时我救治伤兵。你不是要我多弄些绷带么?省得老撕衣裳被单。我用普通棉布试了试,新的还行。但洗煮几次就没用了。如果用你这些好棉花,专门织些绷带,会不会更好用?」 这倒是件正经事。 可李雍摇头道,「她去年才收了一千斤棉花,今年就算要种,也种不了多少吧?这些必须全拿去给将士们用,你若想要,得等明年。」 「那,那倒也不必。」叶秋一语出,惹得两个男人又同时看过来。 不过一个是瞪,一个是惊喜。 惊喜的那个不理他,叶秋只看着瞪她的男人,赶紧解释,「去年棉花卖了你之后,我还剩下几百斤,家里做了新衣裳新棉被后还剩了不少,一直没舍得用。不如给他拿些去试试,就是一时做不了太多,也能先学着该怎么做,明年就有经验了。」 「那就太好了!」兰阎罗生怕男人又夺了去,赶紧道,「我要的也不多,先给我个一二十斤,让人纺出几卷试用一番就行。」 第二十四章 叶秋连连点头,战场上的伤亡无可避免,但好的救护却能让将士们的伤残致死率大大降低,「到时兰大夫你再教些士兵们简单的急救包扎术,往后再上了战场,不是也能多救几个人么?」 李雍眸光沉了沉,似是被叶秋的话打动了,略微颔了颔首,算是勉强答应。 只兰阎罗听得无语,他不过想试试那新棉花的功效,才提了这么个建议,怎么如今看来,倒是给自己找了天大的麻烦? 培训那些士兵急救术,说起来容易,可光是教他们认穴把脉,哪又有那么简单?不行,这事还得找叶村长去! 不过叶村长答得倒是轻松,「谁叫你教他们那些?你只要告诉他们,万一被刀砍伤了,要怎么包扎才能扎住血管止血。手脚折了要怎么拿树枝固定,万一晕过去了,要怎么掐人中把人弄醒,遇到溺水火灾,虫叮蛇咬时要怎么防治就行。」 兰阎罗听得目瞪口呆,「可那……那岂不是教出一群庸医?」 叶村长看他就跟看呆子一样的表情,「本来就不是大夫,不过是学些急救术而已,能活得下来算他们命大,活不了也是尽了人事。况且战场上死伤瞬间就是千千万,就算有你在,能救得了几个?」 兰阎罗噎得无语,倒是李大营长听得大好,立马拍板通过了。 回头就给所有手下士兵,按小队配备了简单的急救包,学了些粗浅的急救术,没想到回头却是在战场上起了大用处,把伤亡率生生减少了将近一成。 这样的结果又给兰神医开了一道新大门。有了庸医治不好人,却也能救命的认知,让他开始对研究战场急救术有了兴趣。等他晚年时还专门出了本书。论述这些外伤的处理,倒成了一代大家,更被历代兵家奉为军中经典。 眼下正事已毕,兰阎罗识趣的告辞,叶秋借口要给他找棉花,也打算回去了。就算知道男人不高兴,可光明正大在这里留宿的事情。她还做不出来。咳咳,村长也是要注意形象的。 本说把小地瓜找回来。一起拎回去算了,省得在这里给人添乱。没想到小家伙倒是当真铁了心不愿走,「我就在这里陪叔叔。」 瞧这小嘴儿,还挺甜。叶秋没太在意。只李雍却留意到小家伙说这话时那一丝别扭。不过他没有当着旁人的面来问,男人嘛,就算年纪再小,也是要面子的。他要不愿意回去,在他这儿住着就是,回头,他总能知道是为什么。 结果,到第二天一早,李雍就看出究竟了。 鲁宗佑到底是上了年纪的人。办事有分寸,也不知昨晚到底跟朱德全说了些什么,这日一早他就带着一双儿女把小舅子从屋里架出来了。 借口说请他指点一下儿女的武艺。就把人扶到院子外头坐着,让他看着外甥外甥女打闹嬉戏,跟他说些儿女小时的趣事。 朱德全听得脸上也有了笑意,两只眼珠子一眨不眨的粘在俩孩子身上,那样全神贯注的温柔神情,说他是个路人都没人肯信。 「叔叔。走那边。」小地瓜最不乐意看到这样的情形,拖着李雍就要绕道而行。 男人觉得不对劲了。小地瓜一向和鲁季贤交好,怎么会看到连招呼也不打,就要离开? 可他不会当面违拗小家伙的心意,却也不能阻止他的士兵要向他问候。 被不知哪里飞来的一粒小石子打到手背的朱德全蓦地醒过神来,看到李雍就在不远处,本能的挺起胸膛喊了一声,「营长!」 嗯。李雍这才停下脚步,循声望去。 「地瓜,苹果!」同样看到他们的还有鲁季贤,兴高采烈的扑了过来。 真讨厌,被发现了。小地瓜微撅着小嘴,却还是很懂礼貌的跟着男人过来打招呼了。 鲁季贤亲亲热热的扯着他爹给地瓜做介绍,「这是我爹,你得叫姨爹。」 昨天太兴奋,都忘了做介绍了。 「姨爹。」一个爹字被小地瓜含在嘴里,不清不楚的叫着,手还揪着李雍的衣摆,在小指头上绕来绕去绕成一朵花。 这是小家伙不高兴的时候才会有的表现,男人眸光闪了闪,安慰的摸了摸地瓜的头,嘴上道,「早,你们都吃过了?」 「还没呢。」嘴快答话的是鲁小凤,再度见到这位英俊冷酷的李营长,小姑娘的心里有些紧张,却还是忍不住答话,「娘和秋姨在帮着姥姥做莜面窝窝,叫我们打完拳再一起回去吃。」 说着这话,小姑娘的眼睛不自觉的在舅舅脸上溜了一圈。 朱德全听得喉头一阵发紧,莜面窝窝,是他从前最爱吃的。因为太麻烦,又费工费料,从前一年也吃不上一回,娘这一大早的就起来做这个,怕是累坏了吧? 鲁宗佑呵呵笑道,「看着时候也差不多了,不如一起家去吧。虎子兄弟,你要不要跟着一起去尝尝?」 朱德全扭过头去,「不了。我们这儿……有饭。」 鲁宗佑也不强求,「那好,回头我让凤儿给你送一碗来尝尝,咱们走吧。」 他这一发话,鲁季贤顿时撒起了娇,「爹你背我。我没吃饭,走不动了。」 啧啧,鲁小凤一副被恶心到的表情,「就数你娇气!连小地瓜都没人背呢。」 可这话一出口,李雍只觉得小地瓜在他衣裳上绞的花,更用力了些。 几乎不用言语,那一瞬间,幼时的境遇涌上心头,同样在生命历程中缺少了父爱的男人忽地就明白了这孩子的别扭心思。 也不多话,把小地瓜抱起来,架在自己肩膀上坐着,一本正经的说,「地瓜也没吃饭,走累了。」 原本落寞的小地瓜瞬间兴奋得眼睛都亮了,抱着李雍,有些不好意思的忸怩着,「我,我自己能走。」 「没事,叔叔背你。」拍拍他的小腿,男人眸光动了动,似是拿定了主意。 等到吃过早饭,叶秋正要收拾碗筷,李雍把她叫住,「你跟我过来一下。」 叶秋有些脸红,好歹等她收了碗筷吧。这样叫她出去,不是摆明不想让她干活? 朱青青笑笑着推她,「家里这么多人呢,用不着你。」 于是叶秋从善如流的出来,还以为男人有什么吩咐,没想到他径直道,「挑个日子,成亲。」 什,什么?叶秋有点回不过神来,瞠目结舌不知如何反应。 只听男人又说,「省得地瓜老羡慕别人有爹。」 这,这算是求婚吗?可有这样的求婚宣言么? 被求婚的叶大村长还沉浸在这巨大的惊喜中回不过神来,那边有个失意之人要黯然离开仙人村了。 「她为什么不喜欢我?」 叶秋在想着,她结婚时的礼服要怎么办?她是不会绣的,要买的话,有那么合适的吗? 「我有什么缺点吗?」 叶秋在想着,她结婚时的洞房要设在哪儿?总不能在朱长富家,可也不能在男人的帐篷里吧?太不隔音了。 还有闹洞房,是坚决不被允许的,因为叶大村长会害羞啦。但老人们又说,闹洞房闹洞房,就是要越闹日子才能过得越红火,要是不闹的话,是不是有点不吉利? 「你到底有没有听我在说话?!」薛少卿伤心之余,又愤怒了。 第二十五章 他这一路说了半天,怎么这唯一的听众还跟魂游天外似的,除了嗯嗯啊啊,就没有半点反应? 叶秋眨巴眨巴眼,终于回过神来。 她身为村长,自然是要送这位来「考察工作」的亭长一程,顺便下山看看修路的进度,慰问下辛苦劳作的村民,再办些村里的大事小情,尤其看看有没有肉,买点回来给家里的大大小小,尤其是男人打牙祭。至于又顺便听了听这位亭长大人的少男心事,真的算不上什么大事。 不过看薛少男暴跳如雷的样子,叶大村长没这么不识相的点破,只想起一事,试探着道。「我当然有听到,这不是正在想着要怎么办么?」 「那你有办法?」恶犬瞬间变猫咪,睁着求助的双眼。恨不得水汪汪的看着叶秋。 叶大村长忍着鸡皮疙瘩挪开眼,干咳两声道,「这种男女之事历来讲求个你情我愿,要是人家实在不愿意,当然也没有办法。不过,」 在猫咪又要变恶犬的时候,叶秋及时甩出一条鱼。维持住对面的猫形,「薛公子你条件这么优秀。我实在想不出许姑娘为什么不答应。那么想来想去,只有一种可能了。」 「什么可能?」 「她自卑。」叶秋手一摊,信口就胡诌起来,「你家世那么好。她家世那么差,这门不当户不对的,就算你愿意娶她,你爹娘能同意么?要是她答应了你,回头你家又不肯,那她岂不是一场空欢喜?」 这话说得不仅薛少卿听住了,连叶秋也越想越觉得有道理,「你又不比李……李营长,他早就完全自立。能自己做自己的主了,你行吗?」 说到这里,她又未免生出些沾沾自喜。 看姐多有眼光。找的男人连公主也不娶,就认准她一个! 薛少卿一听又郁卒了,全京城哪家的儿郎敢能李雍比? 要是他不问自娶,把跟许志坚的婚事定下,只怕到了他爹娘面前,也是不被承认的吧? 「那你说我该怎么办?」 叶秋看他神色。反倒认真了几分,「你是不是真的想娶许姑娘?」 「自然是真的。」自从跟她打了一架之后。薛少卿也不知怎地,对这个姑娘是朝思暮想,再也扔不下了。 「不在意许姑娘家世不高?我说的是,如果你家里能给你订个更好的姑娘,你也全不在意?」 薛少卿老实道,「京城里的好姑娘是有不少,不过少有能看得上我的。我家世虽还过得去,自己却不怎么样,要不也不会沦落到到天师府当侍卫了。我爹常说我脑袋不灵光,天生七窍通了六窍,就差那最要紧的一窍不通。若能娶个心仪的姑娘,倒也算是美满。」 这小子还没傻得那么彻底,能正确认识自己,倒也不错。 叶秋想试试他对许志坚的心意有多少,就给他出了个馊主意,「你若是真心,就干脆来个先斩后奏,娶了她再说。趁着天高皇帝远,跟她生米煮成熟饭,最好有了孩子,到时就算你爹娘不乐意,总不能把孙子孙女赶出家门去吧?」 这,这法子可行么?薛少卿颇为心动,但还是有些犹豫,「这样真的能行?」 叶秋道,「那你还有什么好主意?这里离京城也不近,等你传了书信过去,再传书信回来,黄花菜都不知要凉上多少回了,你们男人无所谓,她一个姑娘家的青春有限,哪里耽误得起?」 「可,可要是我这么干了,回头我家还不承认呢?或是因此对她有了意见怎么办?」 他能这么想,足见是对许志坚真上了心。 叶秋也就很好心的再教他一招了,「到时,你可以说,是因为什么事,比如你生了病,或是被蛇咬了,得人家女孩子来照顾你,毁了清白什么的,不好不娶。到时你家里知道,不也能谅解?」 这法子好!得以指点迷津的薛少卿当即决定了,就这么干! 现场掏出一块玉佩交给叶秋,羞答答的说,「那就麻烦村长帮我去找兰大夫提个亲,到底是她表兄,如能得他同意,也算是有家人同意了。」 这个好说,叶秋收了玉佩,算是把事情应下了。 不是她爱管闲事,实在是那许姑娘自上次回来后,她总觉得有些怪怪的。好象藏着什么心事,人看着都消瘦不少。尤其每回看着她和李雍的眼神,也不能说她有什么坏心,反正让叶秋觉得各种不舒服。 可看在兰阎罗的面子上,她又能把人家赶出村去,不如干脆给这姑娘找个婆家早些嫁了,只怕她还能收收心。于是下山把村里的大事小情忙完,叶秋回村就找兰阎罗说了这事。 兰阎罗也瞧出表妹最近的不对劲了,听叶秋把薛少卿的心意表明,兰阎罗想了想。「这玉佩我先收着,跟表妹商量商量再说。」 未料许志坚听说此事,却是极力抗拒。也不说个原因,就说要终生不嫁云云。 兰阎罗急了,径直道,「你是不是还惦记着李雍?我告诉你,这不可能。李雍已经打算娶叶村长了,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可许志坚的回答却是出人意料的,「我早死了这条心了。但他要娶叶村长。只怕也没这么容易吧?」 兰阎罗倒是奇了,「你若是放下了李雍。为何不肯嫁人?再说,他们的亲事,你又如何知道成不成?」 许志坚眼神有些闪躲,不提自己之事。只道,「皇上已经赐了婚,李雍要是再娶就是欺君之罪,叶村长若是当真心里有他,就不该做这种事来害他。」 兰阎罗嗤笑,「此等军国大事,若是连你都明白的道理,李雍他会不知?我劝你,还是少操些他人的心。想想自己吧。若你说不出个理由来,我就作主,答应薛家的亲事了。反正姨母过世之前也曾说过。让我这个做兄长的多看顾着你,替你寻个好人家的。那薛少卿家世不错,人虽蠢笨,心却厚道,最要紧是对你有心。你若嫁他,我想姨母在天之灵。也能安心了。」 许志坚听得大急,眼见兰阎罗是真的打算把她嫁人。却又无论如何说不出口不嫁的理由,最后只得道,「你若一定要逼我嫁他,那我,我宁愿做妾!」 什么? 这话别说兰阎罗听傻了眼,传到叶秋耳中,她也是大惑不解。怎么好好的正妻不做,倒宁愿做妾呢? 许志坚却是无论如何也不肯说了,只咬死了一条,就要做妾。而且还跑到薛少卿跟前,自己把这话挑明了。 不过在薛少卿面前,她倒是给出了一个理由。 说她家世寒微,自己也不喜欢象大妇那样承担责任,要是薛少卿喜欢她,就娶她做妾,宠着她,让她自在的过日子就好了。日后她会服大妇的管,却不必承担正妻的责任。 薛少卿听得虽然有些不解,却也答应了下来。 他再喜欢许志坚,也不过是一面之缘。出于对女孩的尊重,才想要娶她。但若说有多深厚的感情,却是没有的。如果这个女孩自己甘愿为妾,他倒也不吝于给她一个妾室的地位。 这样的奇闻,叶秋听得啼笑皆非,最后无法,只得提笔,给潞州的颜老夫人写了封信,加塞在李雍的公文里,让人送了去。 临行前,颜老夫人曾经拜托过她一件事,就是看看薛少卿此人品性如何。 第二十六章 薛夫人曾经跟她流露过结亲的意思,在回到京城后,还专门找人上门去提了的。颜老夫人是个对子孙负责任的老人家,不管这女婿家世好不好,人品心性却是第一位的。 叶秋不好评判,只把薛少卿的言行及此事写清,让颜老夫人自己做判断。 按说娇养女儿的人家,没有人会愿意女儿一嫁过去,就有个颇受丈夫宠爱的妾室存在,但凡事总有例外。颜老夫人听说此事后,本是不甚乐意,但家中堂兄弟家的一个侄媳妇,却是动了心思。 想着薛适位高权重,薛少卿又是嫡子,就算日后他无甚官职,可这回打仗也很是立了番功劳,日后未必没有前程。 若是把女儿嫁给他,一来门当户对,女儿也算是嫁进户好人家,二来得这样有力的姻亲,也能给家中兄弟寻个帮手不是? 至于区区一个妾室,这位颜夫人半点没放在心上。再宠爱的妾室也是妾,又哪能越得过主母去?所以她倒是爽快应承下来。 还贤良大方的代女儿表示,姑爷尽可以先把这房妾室迎娶进门,只要不在她女儿嫁进来之前生下长子,闹得正妻太没脸,日后都好相处。 这样的结果可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连许志坚都没想到。 她原以为,自己要做妾,肯定会断了女方的念头,到时她就可以借机推脱掉这门亲事,没想到竟是这么顺利的说定了,弄得眼下她不想嫁都不行了。 只便宜了薛少卿,乐得几乎合不拢嘴。原还怕这样迎娶意中人,会惹得爹娘不快。如此皆大欢喜,真是人生快事。 可他这里一得意,就有人要失意了。 叶秋深刻觉得他俩是不是五行相冲,她的婚事刚提起时,薛少卿被拒绝。如今薛少卿的喜事将临,却有人来阻扰她的婚事了。 时已入春,天气也一日暖似一日,可奉命运送砖瓦等建筑材料来仙人村的何渊,蹲在那明媚的日头底下,心却是瓦凉瓦凉的。 来半天了,别说给口吃的,连碗热水都没人倒。他能不凉么? 不过想想也真不能怪别人,要怪也只能怪他自己倒霉,怎么就摊上这事了呢? 忽地,鼻端闻到一股食物香气,抬头一瞧,却见一个小姑娘笑吟吟走到他面前。手上端着一个托盘,里面放着一碗刚出锅的面条。还装在精致的宝相花纹小碗里,看着就诱人无比。 何渊心中一暖,才想着人间自有真情在,到底村长厚道,才想伸手去接,小姑娘却轻启芳唇,客客气气的道,「劳驾,让让。」 呃?何渊怔忡间还没明白过来,那小姑娘已经绕过他,往屋里走去,回头又说了一句,倒是让他听了个明白,「您坐这儿,挡道啦。」 眼看着小姑娘石榴红的裙角翻一朵漂亮的花,消失在布帘之后,自作多情的何大校尉未免悲从中来。就是要打要罚,能先给顿饱饭不? 鲁小凤端着一小碗香喷喷又精致的面条进屋,自然也吸引了屋里三人的注意。 叶秋自不用说,坐她斜对面的那对母女,倒是让鲁小凤好生打量了一回。 那位母亲足有五十开外,头发花白,满面皱纹,偏偏涂脂抹粉,让人觉得恶俗不已。而她旁边的女儿就更绝。也看不出是二十,还是三十,长得浓眉方脸。一脸老成,无甚姿色也就罢了,偏偏学着京城的贵族小姐,穿着文雅的霜白绣粉色荷花的衣裳,臂上还特意挽着条茜红的长长织绵披帛。 这样不合时宜的打扮也就算了,偏她颈上还戴着一副足有小指粗细,镶着鸡蛋大小红宝石的缨络项圈。整个弄得跟个暴发户似的,连不怎么爱打扮的鲁小凤都看不上眼。不由得想起一句她爹说过的歇后语,猪鼻子插蒜——装象! 不过这会子,鲁小凤也要装一回了。 假意瞧不见这对母女猛吞口水的模样,把面条搁在了冷着脸的叶秋面前。娇憨笑道,「这是方才我下厨做的,也不知好坏,姨娘帮我试试味道。」 这对母女从一早就缠着叶秋到现在,连午饭都没法叫她出来吃,朱青青只得想了这个法子,让女儿来给她送点吃的。 未料那对母女一听,顿时道,「姑娘你真是太客气了。不如多添两碗,让我们一起来试试吧。」 「不必了。」叶秋不客气把碗端到自己跟前,浅尝一口便道。「我看这味道尚欠火候,怎么好端出来招待李大将军的夫人和小姐?小孩子随便弄的吃食,也就我这当姨娘的才不嫌弃。」 说着话,她也不顾忌形象的大口扒拉着,吃得呼噜呼噜。 见她吃得香甜,李大将军家的夫人小姐咽口水的声音就更明显了。甚至连肚子也发出不文雅的咕咕声。 看这对讨厌的母女摸着肚子又想开口,而叶秋还在吃着。鲁小凤赶紧机智的换了话题,「我看李小姐的项圈真好看,这宝石很贵吧?」 说起这个,那位李小姐的腰杆直了直,摸着自己胸前的大宝石,骄矜的道,「那当然,这一块就要上百两银子呢,够庄户人家吃一辈子了。」 她娘,李夫人补充道,「这是雍哥儿送的。」然后看一眼吃得正香的叶秋,轻哼一声,又拉扯着自己身上的衣裳道,「我这身衣料子,也是雍哥儿送的,这对金镯子也是。要说雍哥儿,对我们可真是没话说,这么些年,家里家外处处都是他在张罗着,比亲儿子还亲。要不,咱家怎么会把芹姐儿嫁他?」 鲁小凤听到此处,忍不住看了一眼叶秋。但见叶大村长听了这话,也只是筷子略顿了顿,然后继续丝毫不影响胃口的吃下去。 真好本事。 鲁小凤在心中暗暗多了一层佩服,要是她,可能当即就要吵起来了。 李营长和这位姨娘的婚事,她也听说了。因为叶秋没有合适的嫁衣,朱青青还让人回家,让把给女儿准备了几年的新嫁衣取来,打算赶着绣绣改改,先给叶秋。 鲁小凤是个大气孩子,没什么舍不得的。虽然她的少女心里,对李雍曾有过那么一丝丝的爱慕,不过早被李大营长冰霜般的脾气给冻结了。反而对这位姨娘敢于嫁给冰山的勇气,深表佩服。 于是,她也就对这位突然杀出来的,李大营长的丈母娘还有媳妇,更觉不可思议。 小姑娘虽然不怎么懂事,但有一条是明白的。 李大营长的脾气可不怎么好,这对母女趁着他不在,跑来欺负她叶姨,回头不怕惹他不高兴? 才自想着这事,李大营长回来了。 眼看着叶秋为了嫁他忙忙碌碌,男人也不好坐享其成的不是?他昨日下山办了点事,没想到却突然听说义父家人找上门的消息。 这一家子,他太清楚是什么德性了。 人说龙生九子,各有不同。而他义父李容,若说是一条龙,却是生了一窝的蛇虫鼠蚁。 连他自己在世时都时常感叹,「莫不是我们李家祖坟多少代的功德,全出在我身上了?余下这些儿孙,也不知再过几代,才能出个象样些的人物。」 李雍觉得,义父天纵奇才,实属李家异类,而余下这些蛇虫鼠蚁,才是李家的本质。 第二十七章 不过皇帝也有三门草鞋亲,就算义父的妻儿老小再上不得台面,李雍这些年还是念着义父的恩情,对他们照拂有加。 只是他对他们的照拂是一回事。他们因此找上门来,尤其还找到叶秋跟前,这就是另一回事了。 所以看到他进来。叶秋很不给面子的啪地一下摔了筷子,李雍并没有生气,反而很是理解。 然后看着一脸媚笑,迎上来的李夫人和李芹,淡淡道,「你们什么时候回去?」 二人脸上笑容一僵,李夫人赔笑道。「雍哥儿你说的什么话,这么久没见了……」 「我马上也要成亲了。往后恐怕不能再照顾你们一家了。」 男人干脆的态度,让母女俩同时愣了愣。然后,那个一直让人看不出年纪的李芹率先发难了,「你要娶那个公主还是谁都可以。但你答应过,要娶我的!」 叶秋心头一紧,怎么还有这一出? 李雍看她一眼,面无表情的承认了,「是,在义父去世的时候,我是答应过要照顾你们一家,你们家说要把你嫁我,我也同意了。不过你自己不愿意。另嫁他人了不是吗?」 「不是不是。」李夫人急忙摆手,「那是芹姐儿一时糊涂,给人骗了。过后她不是明白过来,一直等着你?」 李雍冷冷看着她们母女,「给人骗了,还会给人生下孩子?这些年一直偷偷养在双石铺的镇子上,还给那男人开了一家杂货铺子吧?」 李芹的脸,唰地一下白了。 这样的隐辛。她自以为做的天衣无缝,却没想到。男人一直是知道的。 李夫人的脸色也有些不好看了,不过仍是强撑着道,「这事也怪不得芹姐儿,当年她上了当,已经后悔了。可那时大夫说她已经打不得胎,那汉子又缠着她不放,所以不得不出了几个钱,给他们一个安置。不过雍哥儿,你做人可要讲良心,芹儿她爹可是对你有大恩的,咱们又不求正妻之位,一个妾室难道你还容不下她么?」 李雍才要开口,忽地叶秋插嘴了,「容不下!有她没我,你看着办吧。」 鲁小凤震惊的看着瞬间化身母老虎,戳着李大营长胸膛,一脸尖酸刻薄的叶姨,「你看看她们身上穿的戴的是什么,再看看我身上穿的戴的是什么?姓李的,我跟你把话说明白,你以后要是再敢不通过我,就给旁人一个子儿,别怪我跟你没完!」 叉腰发完脾气,叶大村长果断摔手走了。 走到门口,还特意撩开门帘,让里外人都看得到的补了句,「话说完了就让她们下山,我这地方不欢迎外客!」 啪,门帘重重摔下,一下惊醒了鲁小凤。 往日总觉得营长高冷不可侵犯,今日才知村长才是真霸气!这样的冰山面前,说甩脸子就甩脸子,这才是能当家的女英雄。 鲁小凤赶紧收拾碗筷,忙不迭的跟了出去。 留下男人望着自己胸口,眸光沉了沉,再看李家母女一眼,一言不发的跟着走了。 该说的已经说完了,他留下还有什么意思?孤男寡女叫人说闲话么? 只是吩咐蹲在门边不远处的何渊,「回头把人送下山去。」 这,这是连个饭也不让人混上,就要开赶了?何大校尉更觉前途黑暗了。 好在庄林很快过来,给他塞了两张大饼,又端了碗热汤,「你就别叫屈啦,营长想办喜事,结果你把这些人给他招惹了来。没让你一路蛙跳着下山已经很够意思了,赶紧吃了喝了,快些滚吧。」 去你的!何渊大口喝着热汤,咬着大饼,作势踢了庄林一脚,嘴里含糊不清的骂,「你当我乐意啊?要不是看在……从前的情面上,谁愿意招惹这些破事?自己没本事也就算了,好生在家呆着,也不至于玷辱了……先人的一世英名。偏生不安分,今儿偷鸡摸狗,明儿招蜂惹蝶,简直把几辈子的脸都丢尽了!」 屋里,李家母女听着他在那里指桑骂槐,又羞又气。偏生何渊没有指名道姓,骂的又件件都是事实,想去跟他吵闹吧,回头还要倚仗这些人,不敢得罪狠了。于是只得忍气吞声,收拾下山。 要不要与村长再战,暂且两说,只是饿了半日,仙人村半点茶水吃食也不招呼,别说何渊,她们也受不了了。 而那边,得到消息的冯辰香气得摔了杯子,「真是没用的东西!」 才一个回合就给人赶出村来,还能添什么堵? 「故上攻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 保留得纤细柔嫩的手指轻轻从书上划过,冯辰香努力控制着火气,让自己别那么失态。 她当然知道,这段话的意思是对付敌人,应该先用计谋,再用外交,不行就派兵打仗,最最下等的才是直接披挂,打到人家老窝里去。 所以,她在离开西秦京城,返回南楚之前,已经打听了李容家的旧事,精心制定好了谋略,务必要破坏叶秋和李雍的感情。 办这件事,她甚至都没有亲自出面,不过是让身边下人把李雍和叶秋之事透露到李家,顿时就在李家掀起轩然大波。 就跟冯辰香之前所料到的一样,李家原本就是没什么见识的庄户人家,李容在时,只知一味依赖李容,等到李容不在了,就一味的依赖李雍。 这些年,李雍对他们一家是真好,钱财上面从来没有吝啬过。他们家闹出些鸡飞狗跳的事情,也是李雍出手摆平。 当然,摆平这些事情,李雍也不是无条件的。总会让他们受到相应的教训,这也使得李家虽有些小奸小恶,但从不敢闹得太过分。 但是,总这么替李家收拾烂摊子,难道李雍就不会心生厌恶? 就跟一块牛皮癣似的,搁在那里虽不至于要人性命,但看着总是心烦。那当他心生厌恶时,难道不希望有个人能代他出手。解决这个大麻烦? 冯辰香自认处事高明,她放任李容家人来给叶秋添堵是其一,但更重要的。她还想借着此事,在叶秋处理不了之时,自己出手料理了李家,从而让李雍看清,到底谁才是真正适合他的良配。 可是,她料到了开头,却没料到结果。 她没料到。叶秋竟然会用一种近乎泼妇的方式,快刀斩乱麻的就把这个麻烦给踢了出去。或许她这做法会为人诟病。但细细深思,却跟冯辰香之前所想,有一样的效力。 李家所倚仗的,无非是李容对李雍的恩情。 不论是为了当年的情份。还是名声,李雍都不适合直接去跟李家撕破脸,此时就需要有个人站出来,替他做这个恶人。 冯辰香之前想的是,凭借自己的身份压得李家不敢造次,但叶秋如今「恃宠而骄」,用这种「我就不讲理,我就不答应」的方式,无疑也达到了同样的效果。 坏人她做了。任是李家母女再埋怨,可就算传扬出去,也是她们自己理亏。碍不着李雍什么事。 毕竟娶了个小气媳妇,要管着家里的钱财用度,不许男人随便花,这话无论说到哪里去,都只能博人一笑而已。 况且女子掌内务,不也是天经地义么? 所以冯辰香就算恨得直咬牙。也只能暂时偃旗息鼓,琢磨着还能让李家母女怎么反扑。 第二十八章 仙人村。 叶秋可不知道李家母女背后还有如此高参。她方才那一小碗面,也就吃个半饱,这会子回屋,还想再吃。 只是眼看着男人不声不响的跟进来,坐下,一样端起筷子碗,叶秋心里没来由的一阵生气。生气的结果就是不声不响的多吃了两碗,然后—— 撑着了。 「你这,是不是不舒服?」看她突然放下筷子,捂着胃,朱方氏关切的问。 叶秋没脸承认,只木着脸道,「没事,就是突然岔了气,揉揉就好了。」 「那可不能随便揉。」鲁大太太好心的道,「我从前也有过吃岔气的时候,结果揉着揉着,还揉吐了,还是倒碗热水你慢慢喝着吧。」 都吃撑了,哪里还喝得下?再喝估计要胃穿孔了吧? 叶秋僵着脸忍着胃里的难受,「不用了,我出去走走就行。」 忽地,旁边伸出一双手,「我陪你。」 方才她们说话的工夫,男人已经放下碗筷,擦干净了嘴角。眼下,一脸神清气爽的过来扶人,看着就气人,明明吃得比她还多,怎么就一点事没有呢? 「不要你扶!」 才自赌着气,想甩了手自己出去,未料男人抓紧了她的胳膊,淡淡道,「顺便,把李家的事情讲给你听。」 呃……叶秋甩了一半的手,又缩了回来。 要不还是听听?看这个男人要怎么巧舌如簧的给自己辩解。叶秋想起来就有气,就那个李芹,长那副模样,他是眼睛瞎了吗?究竟是看上人家什么了? 出门往后,满腹心事的叶大村长没注意到此刻自己捂着胃,被男人扶着走路的样子有多么奇怪,甚至连儿子从她面前不远处经过,都没有留意。 「地瓜,你娘。」鲁季贤看到了,停下来说。 地瓜自然也看到了,他还看到了营长叔叔,正以一种奇怪的姿势,扶着他娘。可那样子,怎么那么眼熟呢? 「姨娘是有小弟弟了吗?」鲁季贤同样觉得奇怪。 别怪小孩子乱说话,抬头看,那条路上,鲁宗佑不正是以相同的姿势扶着朱青青,给朱德全送饭归来? 「我娘是有小弟弟了?」地瓜被问得有些不确定了。 他也知道他娘要和营长叔叔成亲了。以后,营长叔叔会是他爹。小地瓜对此谈不上什么抵触,但也没什么概念。 如果说,营长叔叔当了他爹,以后他就可以有个人可能跟鲁季贤对鲁宗佑一样撒娇,小地瓜还是很高兴的。可突然又要多出个弟弟,这让地瓜有点不淡定了。 村里大人有时开玩笑,常挂在嘴边的话就是,家里有了小弟弟就不疼你们这些当哥哥姐姐的了。小地瓜突然有了危机感,那他是要失宠了吗? 鲁季贤没跟上小地瓜飞速运转的小脑袋瓜,还在回答他上一个问题。「那是肯定的。男的女的成了亲,就会有小孩。象我们家,就是先有了我姐姐,然后有了我,现在还要有弟弟,也可能是妹妹了。」 「那,那有了弟弟妹妹。你爹娘会不会不喜欢你?」虽然心里很害怕,但小地瓜还是忐忑的问了出来。希望能得到一个好的答案。 没想到鲁季贤说,「我都长大了,又不是奶娃娃,才不稀罕喜不喜欢呢。」 可他嘴上说得这么满不在乎。但看着他爹小心翼翼护持着他娘的模样,忍不住小小的吸了下鼻子,忍住里面的酸气,「反正还有我姐,哼哼,她才是最大的,更没人喜欢了。再说,我还有大娘。」 不得不说,前些天鲁小凤的话。还是在他心里留下痕迹了。所以这些天,鲁季贤在他爹面前,变得特别的娇气。除了分隔日久的思念。还有一些出于他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惶恐,可能是想在那个会夺走宠爱的弟弟妹妹出来之前,多占些年纪最小的孩子的宠爱。 可这样的话,把小地瓜更加深切的打击到了。 呜呜,他没有姐,也没有哥。还没有大娘,要是娘真的生了小弟弟。不喜欢他这个可怜的老大了怎么办? 吃撑了的地瓜他娘暂时不清楚儿子的小心事,给男人扶着走了一段,感觉舒服了些的叶大村长,冷着脸开口问了,「说吧。」 都已经四下无人了,有什么话总可以说了吧? 男人看她一眼,没松手,继续拖着她往前走,叶秋才想发脾气,却在绕过这个弯的时候,忽地听到高高的草丛里,传来男人女人的细细喘息声。 叶大村长的眼珠子都瞪圆了,仙人村一向民风淳朴,怎么如今尽出这种事?才想过去看看又是谁在那里败坏村风,男人却拽着她,走得更快了些。 这怎么能行? 叶秋才自恼怒的要上前一探究竟,草丛里的人自己出来了。 是村里的朱德明和他的正经媳妇,小两口脸上红扑扑的,明显是躲着亲热了一番,看向彼此的眼睛里都象是含着两汪水。 出来瞧见叶秋,也没有不好意思,反而主动打起招呼,「村长,你们也出来走走啊。」 只那小眼神里,怎么充满了感同身受的理解? 叶大村长面皮僵了僵,她才不需要理解好不好?她出来才不是为了做这种事! 朱德明媳妇到底有些不好意思,但朱德明却是赔笑上前多说了几句,「村长,正好营长也在,能不能跟你们商量个事?如今我们几个不是分管着咱村后头的那些猪啊羊么?前些时天冷还好,如今天气暖和了,牲口长得快,老人们都说晚上最好能加顿料才上膘。可又怕把山里的狼啊什么的招来祸害了,您看是不是请营长给咱们分几顶帐篷,晚上好看着?」 这是想假公济私,晚上好跟媳妇幽会吧? 叶秋瞟这二人一眼,忽地想起之前新窑洞盖好时,朱德明他老娘也曾经来讨要过新房。说起他们家人多,确实是住不下,就算是朱德明成了亲,还得跟弟弟妹妹挤一间窑洞。不过是中间挂道布帘子了事,想来跟媳妇办事也是不方便的。要不,怎么会大白天的钻草丛呢? 不过这种事还真不好拒绝,叶秋往男人身上一瞟,「行吧,这事我跟李营长商量商量,看能匀出几顶来,你们再去拿。」 朱德明一听高兴坏了,连连道着谢,就拉着媳妇走了。还没走远就听见二人开始商量,分了帐篷是要把孩子带过来一起住,还是交给老人搁在家里。 叶大村长才自摇头感叹着,这就是春天啊,一个不察,就被人扯进草丛里了。 非礼勿动!说的就是你! 被拖进草丛的叶秋使劲掰开男人的手,狠狠甩了个小白眼,一脸正气的道,「你不是有话跟我说的吗?跑这儿来——」 在看清这里的环境后,正直的叶大村长突然卡壳了。 与她想象的阴暗旖旎不同,草丛这一边充满着温煦的阳光,碧绿的青草,还有鲜嫩绽放的小花,就象一个天然形成的小花园,甚至还有不知名的鸟儿在草丛里搭了个窝。看见有外来者的闯入,不悦的叽喳几声,拍拍翅膀飞远了。 看男人一派光风霁月的坐下,叶秋突然为自己刚才的阴暗心理暗暗惭愧起来。可嘴上仍是要嫌弃的,嘀咕着道,「这样地方,怎么坐得?」 第二十九章 可话音才落,却是忽地被男人一把拉了下去。没让她坐地上,而是坐在了他的腿上。 「你干嘛?」叶秋耳根有些发热,想挣扎着起来,却被男人暗沉着眼眸说了声,「别乱动!」给吓住了。 再感受一下自己所坐的位置,咳咳,似乎颇为微妙。再抬头看看那青天白日,明晃晃的阳光,叶大村长老实不动了,不过心里却在吐槽,果然做人还是多思多想些的好。 「你,你有话就说吧。」否则就算阳光普照,叶秋也不确定身下那人会不会做出些奇怪的事来。 「盖房子至少得要一两个月的时间,若是搭顶帐篷就很快了。」男人淡淡的语气。象是在商量什么一本正经的事情,可听出那言下之意的叶大村长,脸又不争气的红了。 这一定不是她想太多。分明是他想太多! 「没,没关系,我可以等的。」 「都答应地瓜了。拖太久,不好。」男人继续严肃的说着,手还很自然而然的,扶上了叶秋的腰。那熨贴的温度,自发自动的把叶村长反驳的话。给堵了回去。 答应你毛!再说你什么时候跟地瓜谈过了? 内心喧嚣,脸上滚烫的叶大村长似是承受不住炽热的阳光。低下了头,「那你,你决定吧。」 她怎么能居然认为男人很好说话呢?当惯三军统帅的男人,随随便便就能让属下去五百蛙跳的人。怎么可能会是个很好说话的人? 悲催的叶秋感受着男人另一只,伸到她怀里,来给她揉着胃,顺便也照顾到周边地带的大手,突然间想问,她现在才认清男人的真相,说反悔还来不来得及? 可这话,她也只敢在心里想想而已。至于整个人,已经跟温驯的小猫似的。伏在男人怀里,不敢吭声了。 因为一张嘴,她怕自己就会发出不合时宜的声音。 看她如此乖顺。揉搓了好一时的男人满意了,把她往怀里带了带,让她靠得更加舒服,低头亲了亲她透着粉红的小耳垂,「从前,我没有想过。自己要娶什么样的妻子。」 咦?被人揉得浑身发颤的叶秋,脑子里似是给人拧开一个开关似的。忽地就清醒了。 男人这是在跟她解释李家的事? 没给她诧异太久的机会,李雍继续说下去,「我七岁,就不怎么在家里住了。我娘她……我也不太清楚,一个妻子究竟应该是怎样的。」 男人的声音一如既往的低沉而平静,但叶秋不知怎地,却听出了其中的苦涩和无奈,不忍心的把脸凑到男人脸颊边蹭了蹭,手也抬起抚了抚他的后背。 「你小时候,一定也吃了许多苦吧?」 男人被她的动作激得浑身一阵紧绷,但随即又放松下来,把她的另一只手也环上自己的腰,似是很享受这种安抚。 「不知道。我只知若没有义父悉心教导,我不会有今天。」 「所以,你对他家人好些,也是对的。」叶秋一面安抚着他,一面开始反省。她那样对李容妻女,会不会有些太过份了? 可男人的声音忽地冷冽起来,「不过对她们,用不着太好心。」 叶秋一愣,一时有些跟不上这话题跳跃的速度。男人低头亲了亲她的额角,似是有些不满的催促。叶秋反应过来,赶紧继续抚摸着男人,他才继续讲下去。 「义父病重之后,我就把他带回京城了。拖了大半年,他就过世了。我想把他的尸骨送回老家去,可他的家人却是不肯,你知道为什么吗?」 叶秋哪里知道?只是听着男人忽地冷冽起来的语气,手下的动作越发温柔了些。 于是男人讲了下去,「他们想让义父陪葬皇陵。一来体面,二来可以省些银子,三来还能博些赏赐。可那时先皇正值晚年,最忌讳有人提起这些事情,所以他们坚持不让义父下葬,就是想逼我去要一道圣旨。」 叶秋听得瞠目结舌,「这世上还有这样的人?」 自己的亲人都死了,不想着怎么让人入土为安,居然还成了要胁别人的把柄,这简直,让叶秋都没办法形容了。 「我就是那时,答应娶义父之女的。」男人的话没说完,只是语气中的不屑更重了几分。 叶秋秒懂。 为了让义父早日入土为安,李雍只能提出这样的条件来跟李家交换。再者说,陪葬皇陵说起来荣耀,其实风险也大。首先盗墓的就最容易盯上这里,又或者一旦国破,引来贪财的将领,公然掠夺王室墓地,这在历史上可不算是什么新闻了。 「可李家既然也知道此事,怎么还会让女儿做出那种丑事?」叶秋是真的想不通,就凭李雍的人才相貌,那李芹是被猪油蒙了心吗?怎么还能干出背地里偷人之事? 男人没正面回答她。却道,「早在义父缠绵病榻之际,就曾经跟我说过。日后李家的人虽得托我照顾,但千万不要去结儿女亲家。我当时其实不太明白,心想不过是娶个媳妇,哪有那么多的讲究?」 亲,你还是太年轻了。叶秋默默的抚着他的背,暗暗给李容点了个赞,还是义父您老人家真知灼见。 「芹姐儿是义父唯一的女儿。小时候家里穷,也吃了些苦。从前义父在世时。早想把她嫁出去,可总是没挑到合适的。」 「或许,人家是早就有心,盯上你这块大肥肉了吧。」叶秋心里想着。嘴上就不自觉的说了出来。 说完意识到不妥,抬眼去看,就见男人低头望她的眸光中没什么不悦,倒是多了几分好笑的神情。唔,估计是被那句大肥肉给戳中了笑点。 叶秋给看得有些恼羞成怒,缩回手就想拧过身去,却被男人紧抱着不能动弹。然后,低低在她耳边说,「芹姐足足比我大了五岁。义父过世时,她估计还看不上我。」 叶秋一怔,浑没留意到男人偷亲她的小动作。只呆呆问,「那时你几岁?」 「虚岁十三。」 叶秋听到自己下巴掉到地上的声音,不抱希望的问,「你十三就接管清水营了?请问你今年贵庚啊?」 男人看着她,眸光中的笑意更浓,「我属狗的。嗯。比你小一岁。」 摔! 叶秋可以肯定,最后一句。是男人故意加上去的。 他他他,他居然比自己还小!她她她,她居然被人蒙骗,姐弟恋了! 在叶秋从震惊到炸毛之前,男人堵住了她的嘴。 铺天盖地的吻里却藏不住满溢的笑意,叶秋甚至可以清楚的感受到他胸膛的震动! 在面红耳赤,气喘吁吁的终于把人推开之后,叶大村长的脾气已经发不起来了。 因为此时他们的姿势已经从坐着变成躺着,还是某人在上,村长在下的那一种。 形势比人强。 叶大村长不想作什么无谓的反抗招来奇怪的事情,她只能红着脖子别开脸抱怨,「你好重。」 一个天旋地转,男人利落的把她拉到自己身上,就那么舒服的躺在地上,仰望着蓝天,说「我不会嫌弃你的。」 这话是什么意思?是不嫌弃她重,还是不嫌弃她老? 不管承认哪一个,都会让叶大村长心气难平,所以她索性不去纠结了。反正吃到嫩草,占到便宜的是她,她才不要白白放过这个小鲜肉! 第三十章 「所以,李家那个姐儿,看你太小,没办法成亲,所以就红杏出墙了?」 男人低低嗯了一声,显然心情大好的,并不打算多做计较,「这样也好,否则现在还有些麻烦。以后家里的这些事,随你处置。不过也没几年了,等芹姐儿的娘过世,有些事就不必管了。」 叶秋明白了。 估计对李家人,李雍也早就厌烦了。只不过瞧在义父面上,李夫人还在世的时候,他还得照顾一二,若等到李夫人不在了,李家那些小辈们,他凭什么还卖他们面子? 「行,这些事交给我。不过,你以后的钱财收入,也得统统交给我。」 无数前辈的真知灼见告诉大家,男人有钱就变坏,尤其还是这么英俊帅气的小鲜肉。叶大村长觉得,她都吃亏上当,被姐弟恋了,还是多拿点钱比较稳当。 男人睨她一眼,满不在乎道,「随你。」略顿了顿,又道,「回头等我把齐王府的钱弄来,也给你。」 什,什么?叶秋耳朵又竖起来了,趴在男人身上,眼睛瞪得溜圆,「王府的钱也可以要?」 男人瞧她这样儿,颇似一只小猫,尤其还头顶几片草叶,却浑然不知,更添几分稚拙,不由得心中更是一片柔软,「当然可以。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 「那就去要!」男人不说,叶秋也知道他这些年在家中过的是什么日子。尤其想想那个秦商秦大公子,叶村长嘿嘿冷笑,「就算便宜了他们也没人谢咱们一声,干嘛不要?」 好。男人揽着她,只觉得二人颇有些狼狈为奸的架势。 不过,这感觉似乎还,颇美妙。 在叶村长处理完各种公事私事感情事,察觉到她家小地瓜有点情绪不对头的时候,已经是第二日的中午了。 彼时,她刚刚做好几个用中午的一点剩猪肉馅做的江米团子,打算让儿子给男人送去当下午茶,谁知竟是被小地瓜给拒绝了。 「娘,这饼子好好吃,不能都留给我吗?」 看儿子眨巴着大眼睛,那样撒娇的看着她,叶秋意识到有点不对了。 地瓜从来就不是一个自私,要吃独食的孩子,相反,他在吃的方面非常大方。虽然这些江米粉是何渊给她带来的,算是很珍贵和难得的东西,但小地瓜还不至于舍得分给了全家人,却舍不得多分给男人一个。 这是怎么了?忽地想到小地瓜这两天特别的爱撒娇,叶秋打算跟他好好谈一谈。 可就在此时,却是有人慌慌张张的跑了来,「村长,村长你快去看看吧,芳嫂家出事了!」 叶秋只能暂时放开儿子,过去看个究竟。 还真是出事了。 芳嫂家的窑洞前,已经围了不少村民,和些陌生男女对峙着,大有一触即发之势。 「这是怎么了?」叶秋一站出来,仙人村的乡亲们都似找着了主心骨,面上更加有了底气,才想跟她说说这是怎么回事,屋子里却传来吵闹声。 「你这说的什么话?我们花家的女儿,凭什么由你们作主?」 「哼,你们花家的女儿?裙子这些年在我们村,你们当是喝西北风长大的吗?那么些年都没个亲戚出来作主,怎么这会子反倒跳出来了?」 「那我们不是不知道么?想着她一个女孩子,跟着她娘总比跟着旁人强。谁知你们竟是拿我们花家的女孩儿当成牛马一样使唤,瞧瞧这孩子手粗的,听说还落下一身的病是吧?哼,你们这样欺负人,也不怕有报应?」 「你这说得什么话?什么报不报应?谁欺负裙子了?哪家孩子不干农活的?知道裙子干得重了,这些时不是在好吃好喝的给她调养么?」 「你也知道是这些时啊,那早干嘛去了?」 「说我们早干嘛去了,那你们这些正经亲戚呢?有没有来看过这孩子一眼,给她扯过一块布?」 眼看屋里吵得已经开始拍桌子,马上就要动手了,叶秋在门外听了大概,心里有了底,断喝一声,「都嚷什么呢?」 沉着脸,推开门帘进了屋。 她这一来,屋里静了静。 只见炕分两边,坐着两家人。一边是连爷爷为首的连家人,一边是陌生的花家人。 裙子被连大娘拉到一旁,似是在生气,而芳嫂跟只老鼠似的瑟缩在墙角,头都快埋到了地上,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看叶秋进来,花家那边,一个五十上下,看着颇有威严的男人,望着她还算客气道,「叶村长,久仰了,我是裙子的叔爷。原先我们也不知道裙子的事,只是这些天因为修路,听到你们村有人说起,才知道这孩子这些年遭的罪。来得晚了,让孩子受委屈了。」 他这说着话,就有花家的婆娘想去拉裙子的手,还在那里哭,「好孩子,真的是不知道你这些年竟是过得这么遭罪,可是苦了你了……」 可裙子一甩手,明显不愿意理她。 当年父亲去世,芳嫂要再嫁时,她虽年纪小,却已经开始记事了。还记得这些亲戚们是怎样推诿嫌弃,没一个肯收留她的。还是继父心肠好,看她可怜,跟芳嫂说,把孩子带回仙人村算了。 继父在的那几年,她的日子还算好过。真正吃苦的那几年,都是在继父死了之后。不过那也是家里没了顶梁柱,芳嫂也没辙。 就算芳嫂有错,但怎么也比不上这些本家亲戚们。因为他们才是最冷漠,从来没有伸出过半点援助之手的。 看裙子的态度,叶秋心里有了底。再听花家人话里话外都在指责仙人村虐待了裙子,不由得冷笑起来,「你们既然知道裙子这些年在我们村受的委屈,想必是想好好弥补她吧?芳嫂,给裙子收拾东西,跟他们回去。」 且不说芳嫂裙子听得一愣,连在座的连家人都愣住了。 叶秋这是什么意思?裙子就算不是仙人村的人,可也是打小在村里长大的,这等情份,就跟自家村子里的孩子一样,能随随便便交给旁人的? 那个哭哭啼啼的花家婶娘闻言哭声一停,连花家叔爷脸上也僵了僵,片刻后才道,「我们花家从前交到你们村里时,可是一个好端端的姑娘家,如今弄得这一身的病,你们就想甩手不管了么?」 叶秋嗤笑起来,到他面前坐下,「那你们想怎么办?」 这样直白的话,堵得那位花家叔爷一哽,旁边有个老妇接过话道,「自然是赔钱!还得给裙子赔一份象样的嫁妆,至少得要二十,不,三十两!」 哈!连爷爷气得笑了,「我说呢,闹这么大的阵仗过来,原来就是为了讹钱!当年你们家儿子死了,媳妇给发嫁到我们村,连家可是出过一笔嫁妆的。这会子又打上了孙女儿的主意,你们花家倒是生财有道啊!」 「你胡说什么呢?」 「我说错了吗?那时你们要是顾念着骨肉亲情,怎不把裙子留下?或是来村里来一眼啊?这么多年都不管,偏这时候来充亲戚,哪有这样的便宜好占?」 花家一看说不过,有个面相凶恶,长得又粗壮的男人顿时开始拍桌子,「你这老头,算什么东西?我们家的事,用得着你插嘴?我看你就是想打架!」 第三十一章 连爷爷也不含糊,顿时眼珠子一瞪,「打就打!当我们连家没人吗?」 「来呀!」 「闭嘴!」叶秋咣地拿起一只茶碗就砸到地上,成功的让两帮人都消了音。然后望着花家人,不屑的冷笑,「别拿打架来威胁人,既然敢上仙人村,就没打听过我们这儿还有不少当兵的?哼,就你们全家,哪怕是全村都来,能打得赢回去,我跟你姓!」 花家人一哽,花家叔爷勉强道,「就算是当兵的,也不能不讲道理。」 「那好!想讲道理,到亭舍里去,当着全镇人的面说个清楚,你们敢去吗?」 花家叔爷再度被噎住,半晌才道,「这种家务事,何必惊动官府?」 叶秋冷笑连连,「既然如此,就想好了再说话。难道没听说过我叶秋,是有名的讲理之人?裙子再怎么吃苦受罪,到底是仙人村养大了她,你们如今想来挑这个理,只怕是说不过去吧。」 花家人面面相觑,看叶秋强势,没人敢接嘴,到底还是那位花家叔爷想想,作主开了口,「从前大家日子都艰难,有些什么对错,想来也不是有心的。不过裙子已经这么大了,她的婚事倒是要紧。听说她那个糊涂娘给她找了个鳏夫,还带着个拖油瓶,这象什么话?我们裙子可是黄花大姑娘,哪能嫁这样的人?」 叶秋反倒笑了,「那好啊,裙子的婚事我们不管了。你们把人带回去,自己贴嫁妆发嫁吧。」 花家人顿时沉了脸,花家叔爷干咳了两声,「那倒不好,她自小在你们村长大,也有感情了。不如这样,由我们给她再挑一个好的,依旧到你们村来成亲,岂不比外面不知根知底的强?」 这回大家都听懂了。 花家先是想来敲笔竹杠,眼看敲不成了,就想塞个人进来。可哪有这么容易的事? 连爷爷顿时道,「我们给裙子选的女婿是厨子,正好是村里用得上的手艺人,村长才允她在村里成亲。要是外头来的,那还是到男方那儿去安家的好。」 花家婶娘沉不住气,急道,「那怎么能这样?你们村连个外乡人都能安置,怎么就不能安置个亲戚?再说到做饭,谁不会啊,我都能做一桌子菜。」 连大娘实在忍不住,刺了一句,「是啊,只可惜你是个女的,否则娶了裙子多好?嘁,就你能做饭,谁不会啊?就是我家闺女,也能烧一桌子菜,还吃不死人呢!」 花家婶娘气得不轻,叶秋听得好笑,冷着脸再睨花家人一眼,「行啦,都别在这儿装了。要是有什么难处就直说,能帮的,我们就帮一帮。裙子要成亲,你们甭管多少,送个礼,这杯酒我们还是可以请你们喝一喝。但要是想要平白无故的打秋风占便宜,只有四个字——免谈,送客!」 这番话,说得连爷爷心里赞叹。 村长可是越发老练了,道理要讲,但也不是一味的不讲人情。要这样花家人还闹腾,那可真的是自讨没趣了。 幸好花家叔爷是个识趣的人,再看软硬不吃的叶秋一眼,终于低了头,「原先,我们也是没想着来的。可是近日,有人收了我们的地,断了大伙的营生,这日子眼看着没法过下去了,才不得不厚着脸皮来了。」 山下。 李芹拿着厚厚的一沓地契,不安的问,「这样,真的能逼那叶氏容下我?」 坐在她对面的男子笃定的一笑,「那是自然。不信,你就等着瞧吧。再说,我就是坑你,你手上的地契也不会是假的。有了这么些地,你就是自己找人耕种,又何愁赚不到钱呢?」 李芹安心了。 而在另一处的冯辰香,也正得意的等着看好戏。 就不信这回,叶秋她还能轻轻松松的解决此事! 陶世杰觉得他真是走了好运。 本来陶家都快给逼上穷途末路,生意生意做不下去,地也请不到帮工来租种,突然之间,天降福星,又有人来拉了他一把,这是天无绝人之路么? 虽然,这条生路的代价大了些,但总比坐以待毙强,不是吗? 有类似感受的,还有李芹。 那日被李雍和叶秋那样无情的赶下山来,她几乎都要绝望了。连母亲也在怪她,为什么不自爱,不能多等李雍几年? 李芹满心委屈。 自及笄之后,哪家的闺女不是赶紧说亲嫁人?偏她娘不乐意,总觉得家里发达了,应该给她攀门好亲事。 兄弟妯娌打的也是这样主意,成日在她耳边说些她已经是大家闺秀,必得嫁个好夫君才行之类的话,把李芹的心思也给撩动了起来,一心等着高嫁。 可现实却给了她残酷一击。 就算一家子从偏远的乡下搬到京城,住进豪宅大屋,穿起绫罗绸缎,出入也都有车马奴婢伺候,但京城的贵族们却并没有因此,就格外高看李芹一眼,尤其那些高傲的贵族小姐们,甚至总在拿着她土气的穿着打扮取乐。 从前李芹不知,还傻乎乎的跟人一起乐,后来渐渐明白过来,心里的羞愤可想而知。 但那时的她,已经钻进牛角尖里,觉得人家既然看不起她,那她就要嫁得更好,才能狠狠堵住那些人的嘴。 只可惜,她的想法是好的,但想要实现却难于登天。 李容凭军功起家,赫赫威名。确实不错。但他根基太浅,而且家族中并没有值得关注的第二代,可以说。除了他自己,整个李家上下再无建树。 真正的贵族根本不屑于跟这样的人家联姻。就算是那些想要投机的暴发户们,唯一能看到值得投资的就是李容本身了。 所以那几年,曾经有些人家对李家表示出了亲近。但无一例外,他们打的主意都是想把家中的姐妹或女儿嫁给李容,作个贵妾,日后生下一男半女,希望能继承李容的优良基因,出人头地。 可李家人怎肯容许这个? 李夫人和她的子女们那时充分表现出目光短浅的本质。往往是人家才流露出这个意思,就撒泼打滚,恨不得骂得满大街都知道。 略有过一二回之后,连这些想要投资李容的人都歇了心思,一个个冷眼旁观,看李家这昙花一现的荣光到底什么时候消逝。 至于李芹,一个既没有惊人美貌,又没有才学品德的女子,谁吃饱了没事干,要娶这样的媳妇? 女孩子的青春是短暂的。在看到周遭的姐妹们,连那些看不起她的贵族小姐们都一个个的嫁人生子,每次聚会只会谈论丈夫孩子。李芹慌了。 她试图说服家里人,放低要求,给她择个夫婿。 可那时,已经晚了。 在错过了最好的花信之期,李家的名声又彻底的臭大街之后,谁还愿意娶这样的媳妇? 就算是稍富裕些的商贾之流,在相看了李芹并不出众的相貌之后,都摇头表示没什么兴趣。 李芹略抱几句委屈,家里人还怪她。不修容貌,又没有才学。难怪人家看不上。 李芹气得几乎倒仰,全家都是泥腿子出身。凭什么嫌弃她一个?既如此,为何不把她生得花容月貌? 可这些吵闹都是无意义的。 然后,李容死了。 第三十二章 李家上下全都慌了手脚,从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田间地头走出来的他们,已经习惯了在大树底下好乘凉的日子,此时大树倒了,他们怎么办? 幸好还有一个李雍,虽然年纪尚小,却甚有担当的把李家的担子接下了。还主动承诺,会娶李芹。 李家上下松了口气,只要还能捆绑上姻亲,那李家的好日子就能延续下去。 可所有人都有意无意忽略到一个事实,他实在是太小了。还不到十三,就算出身再高贵,品行再出众,让李芹怎么等下去? 可李家人不管,自觉订了这门亲事就继续寻到靠山的他们,继续心满意足的过着悠然自得的生活。 在他们有娇妻美妾,稚子幼女可以操心的日子里,谁也不知道,李芹背地里咬碎了多少次的牙。 她跟那个小货郎,就是这么发展起来的。 那男人生得也不好看,明明只有二十五六的年纪,却老得跟三四十似的,也不知有没有讨过媳妇,不过长年挑着货郎担子走街串巷,倒是练就一双善于察言观色的眼睛,和一张能言善道的巧嘴。 原先,李芹只是因为闺中寂寞,所以时常叫他的担子进来,买些针头线脑的小玩意。可是渐渐熟识了,那小货郎为了哄她多买些东西,未免就顺着她的心意多奉承几句。 次数多了,未免就会生出几分暧昧和真真假假的情意。 然后那一日,又值李芹的生日,厌恶自己又大了一岁年纪的她,狠灌了自己几杯酒,想要一醉解千愁,却没想到,小货郎来了。 不过是在野地里掐了几朵新鲜的花,编了个小小巧巧的花篮,说是专程来给她祝寿,却把李芹感动得几乎要哭。 也就是那一刻,她在冲动之余,扑进了小货郎的怀里。 小货郎是知道女人的,所以顺势把她推到床上,顺顺当当就做成了好事。 在经历初次的疼痛之时,李芹其实就已经后悔了。可那时,已经由不得她了,只能任由小货郎破了她的身子,而事后,还得她拿钱出来,求小货郎别说出去。 小货郎尝到甜头,自觉挖到一棵摇钱树,从此就缠上了她。 而李家这种门户,只要有心,又能有多谨严? 李芹也在渐渐熟识了男女情事的滋味之后。有些丢不开手了。 那时她的心里还抱着几分侥幸,想着也不算什么大事,等到将来跟李雍成亲时。弄点鸡血什么的,想个法子遮掩过去也就是了。 这种事。在乡下她就是听说过的。 可是她没想到,自己会怀孕。 等发现的时候,都已经三个多月了。幸好当时是冬天,衣裳厚重,一时看不出来。小货郎说去给她寻个妥当汤药,打了就是。 李芹只好听他的,可那时的她不知道,小货郎已经因这孩子。生出别样心思。 拖到隆冬过去,小货郎的汤药还没寻来,倒是她的肚子已经怎么也遮不住了。 李家人发现,气得要死。把小货郎寻来,本要打死。可小货郎却说,要是李家真敢害他和孩子性命,就会有人把此事捅到李雍那里去。 看他说得有鼻子有眼,李家人被震住了。 商量之后,只能无奈的答应小货郎的条件。替他在那个叫双石镇的老家置办了一个杂货铺子和一所宅子,等李芹把孩子生下来。都给了他。 李芹知道,那小货郎很快就娶了个年轻漂亮的老婆,摇身一变。竟也混得人模人样了。 要是他一个人守着儿子,李芹都想过,要放弃李雍,跟他过日子算了。可见这男人如此,她就知道,连这卑微的小货郎也是看不起她的。 她的心里不是不恨,可再恨又能怎样?为了息事宁人,她只能咽下这口气,一门心思的等着嫁给李雍。哪怕就是个名份上的夫妻。可他只要肯认,她到底还能有个身份。 所以皇上说给李雍赐婚。李家没人闹事。 李芹都这样了,能在公主底下做个妾。难道还委屈了她吗? 可他们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这些事李雍早就知道了,只是为了李容的面子,一直隐忍不说。 在从仙人村离开之后,李夫人一路除了骂女儿,又开始动起别的心思。 家里几个孙女也有十一二了,如果李雍不要她这个残花败柳的女儿,她家孙女倒是干干净净的。 李芹吓得白了脸,「那我怎么办?」 李母嗤笑,「谁管你?如今老娘在,好歹有你一口饭吃。等到老娘不在了,你自己剪了头发当姑子去,省得惹人讨嫌。」 李芹快吓疯了,她也是好日子过惯了的。让她当姑子,光是白菜豆腐,都会活活吃死她的! 此时,有个年轻男人找上她了。 「你买下我手上的地,日后这些乡民就都是你家的佃农。他们多少都能跟仙人村扯上些亲戚关系,要是你一施压,那叶秋岂能容不下你?」 李芹也是病急乱投医,顿时就答应了。 她的要求不高,真的。只要能在李雍身边有个妾室之位,她就满足了。 陶世杰的要求也不高。 八角镇这一带,眼看陶家是混不下去了。不如干脆卖了田地,收拢些资金到别处去做生意。 原本仓促之间,他有些担心卖不起价钱,没想到忽地有个神秘的外乡人来给他指点了迷津,让他来找李芹,果然是一拍即合。 只是陶老夫人和陶宗名心思较大,嫌弃卖地的钱少了,做不了什么大买卖,坚持要陶世杰赶紧完婚,把严家小姐的嫁妆也一并弄走。 就算严家夫人看管得再严,可人嫁到他们陶家来,不就是任由陶家拿捏? 「这种事,你放心,出不了岔子。」眼看祖母和爹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陶世杰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或许私心里,他也是赞同的。有钱的日子过惯了,谁受得了穷? 然后想到会甩给叶秋的烂摊子,他的心里还隐隐有一丝报复的快意。 他都不计前嫌的愿意戴上绿帽子跟她过日子了,怎么她就是不领情?如今他倒要看看,她自己选中的那个男人,会给她带来什么好运! 知道了事情的底细,再打发走花家的人,并不件是难事。 花家原先是给陶家做佃农的,如今陶家收了地,他们担心日后无地可种,没了生计,所以才找了由头来打秋风。可如今叶秋答应了替他们想办法,总不至于让他们饿死,花家人就安心了。 叶大村长在十里八乡还是颇有名气的,光看她把仙人村打理的这么好,又有什么信不过? 只是送走他们,叶秋倒是疑惑起来。 田地可是这时代一个家族的根本,陶家怎么就要卖地呢?她还在琢磨着要不要打听下是谁买的地,那新地主就找上门来了。 李芹是一刻也等不下去了。 虽说陶世杰跟她说过,让她拿着架子,等着叶秋上门来求她。可一个在生活中挫磨了这些年,早就失了底气的女子,还怎么端得起架子? 况且,这些年李雍的积威深重,或许不熟之人还敢存个侥幸,但李芹却是有些怕的。 之前家中兄长因贪小便宜,强买了一百姓家中的几亩上等好田,还把人家一条腿给打断了,后给人家告上官府。 第三十三章 此事李雍知道后,虽出手把官司了结,却是命人把她兄长押到那户人家面前,当着苦主的面,把她哥的两条腿都给打断了,足足养了半年才能起身。 就算李芹现在手里握着地,但也不敢肯定一定就能斗赢叶秋,她只想求一个安身立命之所,这样的要求,难道叶秋还不能同意? 「不能。」 叶秋再度冷静的拒绝了她。 说真的,李芹如今的模样是很可怜。就算穿戴再好。但一个女子的真实年纪是衣裳和脂粉怎么也遮不住的。更何况,看她眼角的憔悴与风霜,无不透着生活的不如意。 可便是如此又如何? 这世上,一个女子再怎样善良大度,总不能拿自己的终生幸福去施舍别人,同情别人吧? 「李姑娘,天涯何处无芳草。你又何必老想着嫁给李雍?你不是没有钱。如今手上还收了这么些地,怎么就不能再找个男人,好好过日子?」 叶秋说这番话。当真是一片好心。也是出于实际,对李芹最现实也最理智的安排。 可是李芹一听,却当时就炸了。 含着眼泪站起来,激动无比的指责道。「我不知道什么草不草的,但你既然这么懂道理。为什么要跟我来抢男人?你也不是没有钱吧?你要没钱,我把这些地全都给你,你再去找个好男人嫁了不行吗?」 叶秋给她这突然发起的脾气惊得怔了怔,反应过来之后。倒是好笑,「你口口声声我跟你抢男人,可那男人是你的吗?他当初愿意娶你。是你自己不珍惜,毁了这桩姻缘。如今有什么资格来指责我?」 李芹闻言顿时哭了。 眼泪鼻涕流下来,把施了脂粉的一张脸弄得花得没法看,露出那黑黄焦瘦的肌肤,更是让人生不起半分怜惜之心。 「我知道,从前的事是我的错。可真的能怪我吗?你也是女人,你也想过男人的吧?要不,你怎么也会有个不明不白的儿子?那他为什么能原谅你,却不能原谅我?」 叶秋闻言倒吸一口凉气,没想到这李芹看起来不怎么样,说出的话却是字字诛心。 只见她胡乱抹了一把脸,似是想把满腔怨愤倾泻出来般,又道,「你如今能在我面前抖威风,凭的是什么?左右不过是一张脸罢了!我若长得有你这么好看,何至于那些年怎么说亲也嫁不出去?便是那小货郎,他有了钱,不也是立即娶了个年轻漂亮的小蹄子?哼,说得好听,让我找个好男人嫁了,可这世上,又有几个好男人?我就算再好又有什么用?你若要跟我讲道理,等你长着跟我这样的一张脸再说吧!」 叶秋给她说得憋起一肚子火,还没开口反驳,忽地门帘一动,就见许志坚走了进来,「叶村长,别怪我说句公道话,这件事,确实是你不对。」 叶秋本自窝着火,此时又见她来火上浇油,未免气得发笑,「好好好,如今我倒要来听听,我还有什么错!」 许志坚一脸肃然道,「李姑娘跟李营长有婚约在先,你二人有婚约在后,况且她所求不过一个妾室之位,又如此低声下气,你却仗着李营长的宠爱咄咄逼人,不肯容人,这本是其错之一。二来,叶村长,李姑娘,难道你们都忘了吗?李营长已经得到皇上赐婚,他明媒正娶的妻子应该是南楚公主。李姑娘你要求一个妾室之位,原就不必来求她。叶村长,你别怪我说话难听,可事实就是如此。你自己不过也是一个妾室之位,又怎么能决定夫君的妾室?」 李芹听得一愣,连哭也忘了。 却见叶秋听得哈哈大笑,然后语带嘲讽道,「我原先想着许姑娘你被说过薛公子为妾,还替你委屈来着,可如今看来,你所求那妾室之位,倒是不辱没了你今日这番言词!」 许志坚听得面红耳赤,「叶村长,我好意来劝你,你却拿这样的话伤人,这未免也太心胸狭隘了吧?」 叶秋冷哼,「究竟是我心胸狭隘,还是你存心嫉妒?许姑娘,有些事咱们心知肚明,我就算不想给你留颜面,但总得给兰大夫,给薛公子留些颜面,就不在此挑明了。如今就着你指责我的话,我倒想讲讲这个理。」 她先问道,「其一,你说我不肯容人,便是我的错。但我想问问‘贤良大度’的许姑娘,你娘只有你一个女儿吧,她为何不给你爹多纳几个妾室,开枝散叶?」 许志坚被问得一哽,她娘性格强势,嫁给她性格文弱的爹总觉所嫁非人,怎肯让他纳妾?便是后来爹爹早逝。祖父母曾经指责过她娘不贤惠,没有给丈夫早纳妾室,传承香火,许母也半分不听,甚至一怒之下跟夫家断了联系。 叶秋又问,「你说我也不过一个妾室,李营长早有婚约。但我想请问。圣上虽下了旨。但李营长与那公主的婚约成了么?如果没有的话,他要以三书六礼来娶我,我又如何做不得他的正室夫人?」 前一个问题。许志坚无法反驳,但后一个问题,她却是有话想说,「叶村长。你若当真深爱李营长,又何必陷他于如此为难之际?让他为了你。不遵皇上旨意,甚至与南楚交恶,这是一个贤惠妻子应该做的吗?」 叶秋嗤笑连连,「许姑娘。你倒是贤惠,肯自请为妾。可这就证明,你深爱着薛公子?」 许志坚一时语塞。让她违心承认这事,可比捅她一刀还要难受。于是只能道,「我们现在说的是你的事,你扯这些做什么?」 叶秋嗤笑更重,「那请问你是我的什么人?凭什么一副打抱不平的样子,跳出来指手画脚,干涉别人的家事?你就算要打抱不平,也拜托你看清眼前的情势。」 她看着李芹,坦然迎着她的目光道,「这位李姑娘,婚前失贞,未婚生子,且不论她与我的经历有没有可比性,你真的觉得,就因为她可怜,一个男人就得娶她回去做妾?」 许志坚默然半晌才道,「她所求不过一个容身之处,又碍不着谁什么事。何不心怀怜悯,权当做一件善事?」 叶秋失笑,「许姑娘‘心地善良’,我深表佩服,可我自认做不了你这样的善事。你来指责我,不如去指责那个不肯娶她的男人。若他要是同意,我再反对又有什么用?」 许志坚哑然。 她去指责李雍?那才是疯了。 李芹张了张嘴,刚想开口说话,叶秋又道,「李姑娘,你肯定想说,如果我去求求情,李雍定会容下你,可我不会做这件事。因为我不喜欢有个你这样既不美丽,又不善良,还成天装可怜装委屈的女人,在我家里添堵!」 李芹顿时利声道,「我怎么装了?我明明——」 叶秋打断了她,轻蔑一笑,「你说我长得比你好看,这点我承认。可你要说你是长得不好看才嫁不出去,我却不能同意。李姑娘,你自己扪心问问,你要是一早就只想着找个老实人好好过日子,会嫁不出去吗?」 李芹嘴唇动了动,脸色有些不自然的僵了。 当然不是这样的。 从前,在李家刚刚富贵起来的时候,还是有些家境过得去的人家想跟她结亲的。就在她们村里,有好几个不错的儿郎,曾托了媒人来说亲。 第三十四章 那都是知根知底,老实本分的小伙子。可当时李芹一心想着去京城当阔小姐,怎瞧得起他们? 上回乡间来人,说起他们,都已娶妻生子,生活安稳。李芹也曾经想过,如果自己当年不那么挑剔,嫁给了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个,只怕就算生活中会有种种不如意,但日子绝对是好过的。 叶秋又问,「李姑娘,就算你等着李雍的那些年受了委屈,可那时你为什么不说?如果说了,李雍会拖着你吗?」 李芹无语。 叶秋再问,「你自己既存了要占一份荣华富贵的心,又怎能嫌弃这过程中的煎熬?你说那小货郎也因你没有美貌瞧不起你,但你可曾有对人家付出过真心?」 这世上从来没有不劳而获的美事。想得到,又怎能没有付出? 哪怕是卑贱如蝼蚁般之人,也是有心的。不以真心去换,别人又怎肯付出一颗真心? 叶秋把方才散落一炕的地契收拾起来,拿到自己手上,「李姑娘,你买这些地花了多少钱,我给你。你拿着钱走吧,让媒人再给你好生找找,找个老实厚道的男人。你虽长得不美,但还年轻,又有家底,何愁嫁不出去?以后好好待人家,记得要用真心,没有什么日子是过不下去的。」 李芹眼神闪烁,最后不抱希望的问,「你真的容不下我?」 叶秋摇了摇头,「你也总想再生几个儿女,有个依靠的吧?可如果你跟着我们,此事断无可能。你若是怕嫁得门第低了,日后没人护持,倒是可以来找我。只要不是你们无理取闹,我总会护你周全。」 李芹沉默了许久,最后从荷包里掏出张当票,「我为买这些地把值钱首饰都全当了,你能给我赎回来吗?」 这女人也不蠢,赎首饰可比直接要钱付得更多。 不过再看她一眼,叶秋还是接了,「我这就跟你下山,赎了给你。」 二人起身,叶秋这才发现,薛少卿不知何时,已经和兰阎罗站在门口了。望着呆立一旁的许志坚,铁青着脸,沉默不语。 要不是李雍想着要查那些田地交易,应该得通过亭舍,命人把他请上山来,他还听不到这样「精彩」的言论,看清那个心心念念女孩的心。 而之前还理直气壮,主持公道的许志坚,早被叶秋说的话和做的事,弄得底气全无,此时再倏然发现他二人在场,更是神色大变。 兰阎罗叹了口气,给薛少卿行了一个大礼,「我代我表妹向薛兄赔个不是。你们的婚事,就此算了吧。」 薛少卿沉默了片刻,走到许志坚面前问,「你待我,果然没有过半点真心?」 是。可许志坚不知为何,这么一个字竟是在舌尖转了半天,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薛少卿忽地自嘲一笑,「我知道了。」 再不看她一眼,只跟叶秋道,「你们要下山是不是?一起走吧。」 许志坚见他如此,心头仿佛给人戳了一道小口子似的,嗖嗖透着凉气。 从前跟薛少卿谈定婚事,她只觉得烦,连正眼也懒得看人家一眼。但是这一刻,她认真的看着人家,可人家却再也不看她了。 许志坚以为她对人家是没有感情的,可此时却莫名的觉得失落。仿佛错失一样唾手可得之物,让人说不出的惆怅。 叶秋下山,办妥赎首饰之事,并不费太大功夫。 李芹拿了自己东西,也没有理由再留下去。想着叶秋的话,打算回去就找个稳当媒婆说亲。至于她娘还想折腾着把孙女嫁来之事,她不想管也不想再理了。 只是叶秋看薛少卿心情不佳,原想开导一二,只没想到忽地铁牛找了来,「营长让你过去,看戏。」 什么?那男人要带她去看戏?这是要约会吗?可她都没打扮! 叶秋一面惊喜着,嗔怪着,一面又要赶紧去了。 本想拖上薛少卿一起散散心,可薛大公子说得好,「我一个大男人,未必离了个女人就不能活?」 有理。天涯何必无芳草,真汉子何患无妻? 那叶大村长就赶紧去看戏了。 今天是黄道吉日,宜嫁娶,也是陶家娶新妇的日子。 因已有了去意,所以这一次操办喜宴,也是最后一次收受礼金的机会。陶家一改之前的低调,大宴宾客,几乎把能请来的人都请来了。 叶秋坐在离陶家最近的一处客栈楼上,怀疑的打量着窗外的宾客如云,「你请我看戏,就是这个?」 李雍坐在她的左边,伸筷夹了一片鱼肉,淡定的送到她面前,「尝尝。」 鱼肉鲜嫩,又没有刺,正是叶秋最爱的款型。可她来这里,就是为了吃鱼的么? 不满的张嘴,就着男人的筷子,把鱼肉一口咬下,「你可不要想用这点子鱼肉就收买我。唔,我还要吃螺。」 看她颐指气使的望向那盘子田螺,男人好脾气的放下筷子,动作优雅的拈起一根细细的银牙签,给她挑出螺肉,然后放在月季花碟里,继续给她递到嘴边。 嗯,这还不错。 享受着美食,还有美男服侍的叶大村长终于气顺了些。就算要面对仇人家的热闹大戏,似乎也没那么难看了。 只是当男人问她味道怎么样的时候,叶大村长小小的轻哼了一声,反问,「你觉得怎么样?比我做的好吃吗?」 男人还没答话,就察觉到两道不善的目光在自己身上游移,大有他应一声是,就会扑上来挠花他的脸的意思。 但真的要说不是吗?男人眼角余光睨着身边女人那虚张声势的恶形恶状,莫名的心情大好,突然就不想这么快的告诉她,这里的厨子,包括这栋楼都已经姓叶了。而是面无表情的回了两个字,「不错。」 什么叫不错?是在说这个厨子做的不错,还是说他比她做的好? 叶秋不高兴了,顿时甩下脸子把吃了一半的螺肉吐在碟子里扔下,「既然他做的好吃,你就把他娶回家当媳妇得了。以后不要来找我!」 这样吵架是不是有点无理取闹?可叶村长不管,她就无理取闹了。怎样! 男人再瞟她一眼。「我不好龙阳。那厨子也有妻有子。」 被堵回来的叶村长颇无语,那感觉就象是一拳打到棉花上,完全没有着力点好不好? 还在想着要怎么继续无理取闹一把。男人却当着她的面,拿着那只小牙签,把她吐掉的半只螺肉戳起,旁若无人的放进嘴里。慢慢咀嚼。 叶村长顿时消停了,只觉耳根子又开始莫名的发热。 咳咳。这个男人,学的不要太快。 在饭桌上夹菜,本是鲁宗佑爱干的事。自他来了仙人村,别说鲁季贤瞬间似小了三五岁。就连鲁大太太,还有朱青青都好象变得生活不能自理了。 大老婆爱吃软烂易嚼的菜,小老婆喜欢爽口脆嫩的菜。他都会一一夹到,绝不出错。有时夹多了。她俩吃不下,只消略一停下筷子,鲁宗佑立即识趣的夹了去,什么也不嫌弃的大口吃了。 弄得朱方氏背着这家人都在感慨,怪不得那鲁大太太愿意给丈夫纳妾,又能跟朱青青相处融洽,这夫婿实在功不可没。 第三十五章 鲁宗佑虽说年纪大了些,话少了些,但在心疼人上头,却是十七八的年轻小伙子拍马也赶不上的。不管年纪大小,他是一视同仁,把两个老婆全当成女儿来宠。 好吃好喝全让着她们,要发脾气使小性子就哄着她们。心也公道,谁是什么身份,该是怎样待遇,他始终拎得清清楚楚。对大老婆尊重爱护,对小老婆体贴照顾,并不因为自己的私心偏爱就逾矩。这样的男人,让妻妾如何还能斗得起来? 相形之下,就连朱长富这样跟朱方氏生活了大半辈子的老伴,她也觉得多有不及。 叶秋很是赞同。 要是拿现代的话来说,鲁宗佑无疑是高情商男人的典范。否则他也不会在家底并不算很丰厚的情况下,在军旅之中混得全身而退,最后还捞个亭长来当了。 朱方氏很以为然。 她原先还觉得女儿红颜嫁白发,是受了天大委屈,可如今看到她们一家相处,朱方氏倒是觉得女儿一辈子能嫁这么个会心疼人的男人,也不算亏了。 她俩说这一番八卦的时候,并没有避开李雍。没想到男人就暗地里上了心,这会子当着叶秋的面,做出吃她剩菜的举动,一定是蓄谋已久! 否则,象鲁宗佑似的,大口吃了就算了,何必还要这么细嚼慢咽?弄得叶秋觉得自己就跟他嘴里那块肉似的,被人翻来覆去的嚼。 偏偏男人生得又俊,瞧那两片唇因吃了些东西,显出分外好看的血色,越发引得人脸红心跳,口干舌燥。 不行,不能再看下去了! 否则美色当前,保不定自己会干出什么奇怪的事来。 就在叶秋想给自己倒杯水缓解下这燥热之时,男人忽地咽下那块嚼了许久的螺肉,望向对面,说,「看戏。」 叶秋一愣,连错倒了杯酒也不知,一口灌下,呛得咳嗽连连。很快就脸泛桃花,目含秋水,倒是看得男人眸光暗沉起来。 刚想抬手,用拇指替她擦擦滟红的唇,谁知外头一阵不识相的鞭炮声,把叶秋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 新娘子的花轿到了。 陶世杰在头前骑着一匹高头大马,一身新郎官的簇新装束,倒也看着人模人样。但更加吸引眼球的却是新娘花轿后面那长长的送嫁队伍。 不管严家小姐长得有多么的不尽如人意,可这一刻,她的嫁妆却是给了她最大的荣光。 乡下嫁女,能凑出个十几二十台嫁妆,就已经算是很疼女儿了。可她足有七八十抬,里面还不乏贵重的金银首饰,绫罗绸缎。实在是看得人眼花缭乱。 围观人群中,已经有人在议论,光这新娘的嫁妆,只怕都够普通人家吃上几辈子的。 又有促狭的人道,没见嫁妆一到,那迎亲的鼓乐,都越发卖力了些。 只是那喧嚣太过。反而有一种声嘶力竭的尖锐与不祥。叶秋才皱了皱眉。就见送嫁的队伍后头一阵大乱。 有人骑着马,匆匆赶了来。 陶世杰刚落地,正打算迎新娘进门。见此情形也有些不悦。怕冲撞了好事,往旁边递个眼色,示意家丁上前拦住,他依旧装作没事人般。去请新娘下轿。 按常理,应该是由新郎官把新娘子背出来。一路背到喜堂行礼。可鉴于严家小姐的体型,这事在之前双方就沟通好了。还是新娘子自己走吧,往后对外还能说是心疼相公,万一要是在中途摔一跤什么的。那可是一辈子的笑料。 只是就这样,也没办法顺利进行。 因为后头来人虽被拦下,却已经高声喊了起来。「停下,快停下!陶家是骗子。不能嫁!」 哗! 果然是好戏,叶大村长在楼上,眼睛都瞪圆了。 这是怎样的剧情?要抢亲么?快来! 陶世杰有些慌了,「哪里来的疯狗?快把人拦下,我们走!」 他心虚的拉着新娘子就想赶紧进屋,好去行礼,但他实在低估了自家新娘子的战斗力。 那严家小姐听着有人来捣乱,顿时火上心头,也顾不得吉利不吉利,自己动手就揭了盖头,叉腰望着来人怒吼,「哪里来的狗贼,敢拦着本姑奶奶出嫁,拖过来打死!」 哗!周围人群爆发出一阵惊呼声。 不是因为她的话,而是因为她的长相。 之前蒙着盖头,还看得不大清楚,只觉得这位新娘子过分圆润了些。可这会子她自揭了盖头,让大家看到了庐山真面目,那就有些不忍直视了。 圆滚滚的一张脸,几乎看不到脖子。本来做新娘子,整个人穿得就象是一只红色的灯笼,偏偏她脸上又浓妆艳抹,不知涂了多少层的白粉,挂满了金银首饰,就象是圆灯笼上顶着一只镶金带银的白色大元宵,说不出的怪异和别扭。 之前好些羡慕陶家娶到有钱媳妇的人,此刻都在心里暗暗发笑。 这陶家怕是真没钱了,否则何以讨个这样的媳妇?真还不如去买一盘元宵,只怕看着还更让人赏心悦目些。 陶世杰大觉丢脸,想把新娘劝进屋去。 偏偏众人的心思,这位严大小姐是半点没有领会,还以为是他们是被自己头上耀眼的凤冠给晃瞎了眼。越发得意的昂着肥肥的下巴,显摆起来。 颇不耐烦的甩开陶世杰拉她的手,道,「拉什么拉?对付这样的人,就不能心慈手软,否则回头非给人欺负到头上不可。你站一旁瞧着,看我怎么把人收拾了,往后也学着些!」 若说陶世杰方才是羞,这会子就是臊了。 哪家的新娘子,还没进门,就跟训儿子似的训相公?再说,你一个妇道人家,动不动就喊打喊杀的,好看吗? 想劝这位严家小姐几句,她却已经从他手上抢过马鞭,威武霸气的往队伍后头走了,嘴上还一路叫骂,「把人领到前头来,让姑奶奶亲自给他个教训!」 这是要开打了么?楼上的叶秋看得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真是好戏,不枉她兴冲冲赶来一场。 站在她身后的男人,原本因为没有替人擦到嘴角而遗憾,可此时,却因为叶秋一心只顾看戏,半趴在窗台上,从而露出背后更加美好的风景,又愉悦了。 叶村长是不穿裙的,今日为了便利,只穿了一件墨绿绣白兰花的春衫,底下是宝蓝色的素净裤子,原本站坐都只觉得沉静大方,可如今这一弯腰,一趴下,就显出身形和线条了。 到底江妈妈没白请,如今女人身上的衣裳可比从前看着顺眼多了。男人不动声色的打量了一番,忽地微觉口渴,再看看叶秋刚放下的那只酒杯,鬼使神差的拿过来给自己续上一杯,默默的喝下。只觉果然是齿颊留香,分外香淳。 只是看叶秋瞧得热闹,只怕短时间内不会回来吃饭,想想便把桌上各式菜等,该挑刺的挑刺,该去壳的去壳,给她挑挑拣拣挟了半碗,再添上半碗冒着热气的晶莹白米饭端了来。 叶秋随手把饭碗接过,看也不看的就这么开吃。 有那么好看吗?男人只淡淡往外瞥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他该做的事情已经做完,对底下的热闹实在没什么兴趣。转身回去落座,继续看。 秀色可餐。如今他才知道,书中尽是真理。 第三十六章 偏叶秋吃了两口,觉得顺心,忽地想起一事,回头也笑道了句,「你也吃。」 那是自然。舒展着眉眼的男人,继续就着专属于他的风景,下饭。 叶秋在楼上看得热闹,底下更是吵得热闹。 当严大小姐看到来人,越发盛气凌人了些,「我说是哪个混帐过来扰我的好事,原来是你这小妇养的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哼,怎么着,见姑奶奶的嫁妆好了,你就心疼了是不是?也不想想,你一个贱人养的,配不配要这些!」 追来的严家庶兄饶是这些年听惯了她们母女的打骂,这会子也是气得浑身发抖,「我娘就算是妾,也是清清白白好人家的女儿,是爹用花轿正经抬回来的。你要怎样辱骂我不要紧,可这样骂我娘,岂不是连咱们的爹一起辱骂了么?」 严大小姐嗤笑道,「少拿爹来压我,就算这会子他在这里,我又如何骂不得?喜新厌旧的老家伙,也就是他不开眼,才偏要生出你这样的贱骨头。否则整个严家上下,本该都是我的,哪还有你们这起子贱人的什么事?」 她是想着自己今儿就嫁人了,以后跟严家再无瓜葛。反正自己该拿的钱都拿了,哪里还怕得罪人?看她老爹那架式,把她嫁出门后,想必剩下的家产都是要留给那些庶出子女的,严大小姐心想自己又捞不到好处了,又何必做这个好人?反正爹也不在跟前,她就算骂了,回头只要她不承认,谁又能奈她何? 严家庶兄是真没想到这个妹子,居然狂妄到口无遮拦到当众辱骂亲爹的地步,就算这妹子跟他们一直不亲,此刻当着那么多围观乡亲的面,他都觉得替她,也替家里丢脸。 不过转念一想。这倒也是件好事。严家庶兄暗暗勾起一抹冷笑,面上却做出越发悲愤的神色道,「要不是大娘生不出儿子,爹怎会纳妾?这些年再怎样,爹对你们母女有哪一点不好?看看你这回出嫁,爹给你置办的嫁妆,是十里八乡哪家闺女比得上的?你就算是心里有气。总也不能不顾爹生养你的一番恩情。这样公然辱及他老人家,你还配为人子女么?」 严大小姐给他撩拨得心头火起,越发怒道。「呸!少来说这些屁话。他要是真的对我们母女好,就根本不会有你们这起子贱骨头了。哼,少在那儿当了婊子又要立牌坊,在他生了你们这起子王八东西之后。他就不是我爹了!说到这些嫁妆,又关他什么事?要不是我们娘儿俩辛辛苦苦的攒着。他有那么大方给我么?如今想让我拿他当爹孝敬,让他先掐死你们,然后跪下给老娘磕头认了错再说!」 这话可实在是太过分了。 连围观人群都听不下去了,这世上竟有这等忤逆不孝之女?心安理得享用着爹挣来的银子。还要骂爹的不是。 别说是因为她娘生不出儿子才纳的妾,就算是她娘生出儿子,她爹想纳妾又怎样?一没苛待你们。二没打骂你们,闺女出嫁还给出这样丰厚的嫁妆。这样的爹走到哪儿都算是很不错的了。如今却得到这样一番话,这哪里是养了闺女啊,这简直就是养了一只喂不熟的白眼狼! 严大小姐骂完,只觉心头痛快,可她却不知,陶世杰看着后头又追上来的人,是脸色青白。 上前拉了拉严大小姐的衣袖,还被不耐烦的甩开,「你拉我做什么?我又没说错!」 陶世杰无法,只得自己上前赔罪,「岳,岳父……她不是故意的,只是年轻气盛……」 严大小姐猛地浑身一震,再度转头,才看到后头赶来的马车里,端坐着她爹严老爷。只是似是突然老了十岁,看着她的眼神,也是彻底心死后的漠然。 严大小姐动了动嘴唇,那声爹字却怎么也叫不出口。 而严老爷看了她许久,最终只是淡淡的说了两个字,「也罢。」 也罢什么? 严大小姐这些年不是没跟她爹争过吵过闹过,可没有哪一次象今日这般,听到这样淡淡的两个字,让她心惊不已。 而很快,让她更加心惊的事就来了。严老爷闭了闭眼,似是做出什么重大决定,然后对着车外的庶子吩咐,「去把那件事告诉她,然后把每十数的前三抬嫁妆留下给她,其余的都抬回去。嫁不嫁,都随她吧。只是再不许她进家门了,回去再找几个泥瓦匠,把你大娘的院子封堵起来。只留着人服侍,不要苛待了她即可。我如今老了,以后只想过几天清静日子,往后这个家,还是你多操些心吧。」 严家庶兄听得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可回过神来,却是狂喜得几乎想哭! 多少年了,自打他出生,就一直盼望着能把这对恶魔般的母女赶走,过上几天清静日子。如今,好日子终于就要到了么? 严老爷显是下定了决心,说完话,头也不回的就命人驾着马车走了,连半分解释挽留的机会都没有留下。 「不要啊!」 当看着嫁妆被带走,严大小姐才突然回过神来。原本的嚣张气焰尽数熄去,整个人是又气又急。 跟她有同样心情的还有陶世杰,这时候明面上虽损失的是严大小姐,可若是进了门,不也是他的钱? 严老爷走了,他没办法挽留,可严家庶兄仍在,陶世杰就上前想说点好话,「舅兄,这样实在太不好看了吧?要不我们三朝回门时再跟岳父赔罪,或是到时再带回去,这些嫁妆既然出来了,这会子还是先进门吧。」 到时陶家已经远走高飞,谅严家也没法子了。 可严家庶兄却冷笑着堵了一句,「莫非,你们陶家想跟我们严家结亲,看中的就是这些嫁妆?要是嫁妆少了,就不让人进门?」 陶世杰没话说了。 其实平心而论,就算是减了嫁妆,严老爷做的也不过分。每十抬嫁妆的前三抬,都是每一类里最好最耀眼的东西。 可严大小姐和她娘把私房都藏在后面那些不起眼的嫁妆里了。这要是给带回去了,可不跟剜她们的肉似的疼? 可是。这话她并不能当着众人的面说,她只能推搡着陶世杰,叫他赶紧把嫁妆拦下。可陶世杰怎敢动手?他要一动手,就真的要落实为财结亲的恶名了。 而他们家还没有离开八角镇,实在丢不起这个人。 于是,不论严大小姐再怎么嘶吼,甚至不惜亲自动手来拦。严家的下人们都不再理会这个大小姐。迅速走了个干干净净。 方才严老爷的态度在那儿放着,摆明是再不会认这个女儿,也不会再给她好果子吃了。他们又何必为了一个已经逐出家门的大小姐得罪人? 原本风风光光六七十抬嫁妆。很快就只剩下十几台,可怜兮兮的立在那里。 严家庶兄暗自松了口气,他方才还真怕陶家不顾脸面的上来强抢嫁妆,这里毕竟他家才是地头蛇。所以有些话他就没说,只故意堵了陶世杰一下。如今嫁妆已经安然离开。那么有些话,他就可以说了。 再看看错愕的愣在那里,胖成个水桶样的严大小姐,严家庶兄想想马上要说的话。忽地又觉得她有几分可怜。 第三十七章 可再想想这些年他们母子受的委屈,尤其是无辜惨死在她手中的小弟,他又硬起心肠。走到严大小姐的身边,冷笑着低声道。「有件事,只怕你还不知道。你可知你的这位好夫君,为何退伍?」 他话音才落,陶世杰就脸色大变的厉声道,「你休要胡说!」 见他如此,严家庶兄反倒提高了嗓门,「我是在胡说么?原本顾忌着你们家的脸面,我是不想当众嚷嚷出来的,可你们家这样不要脸的来我们家骗婚,还妄图哄着我妹子,把家产弄到你们家去,这事办得可真是够交情啊!」 「无知小辈,你再敢胡言乱语,休怪我们家报官拿你!」此时,因听说门前的喧嚣,又见新娘久未进门,陶老太太让陶宗名扶着,亲自出来看看究竟了。 没成想,一出来就听见这些不堪的言语。再怎样,他们还是要维护着自家儿孙的。 可严家庶兄浑然不惧,反道,「你要报就报,我岂怕你?哼,众位乡亲也一起听听,都来评评理。这个陶世杰,」 他伸手将人一指,凛然道,「明明在军中坠马伤了子孙根,成了天阉,却还好意思来我家骗婚,说他不是图谋我家的嫁妆,有谁肯信?」 哗! 人群哗然,居然还有这样的事?那也太缺德了! 陶老太太又惊又怒,恨不得拿拐棍把严家这个庶子打死,「这是造谣,胡说!你们可千万不要相信!」 可严家庶兄道,「是不是我造谣,你可以回去问问你孙子,不过陶世杰,张景这个人,你可还记得?」 听到这个名字,陶世杰象是中了魔咒一般。脸上雪白,眼睛也惊恐的大大睁起,原本想反驳的话,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张景,正是替他医治过的军医,严家怎么会知道他?这怎么可能? 严大小姐扭头看着他的神色,忽地就全明白了,「你这个骗子,骗子!」 她状如疯魔的冲过来,一头撞在陶世杰身上,竟把猝不及防的他撞倒在地。然后那根一直没派上用场的马鞭突然就挥舞起来,没头没脑的往陶世杰身上抽去。 「就是你骗了我,才害得我爹把我的嫁妆都收走了,你赔我,你赔我!」 陶老夫人大骇,「快把那个泼妇拉开,拉开!」 可严大小姐性子上来,可不管是什么人,竟是鞭子一转,呼呼有声的往陶老夫人和陶宗名身上抽去。他俩一时不察,竟是给抽中了,疼得嗳哟嗳哟的抱头鼠窜。 然后整个现场乱作一团。 在楼上的叶秋却是看得分明,有些人趁乱嘻嘻哈哈的在打太平拳,也有些人生了不轨之心,在悄悄偷拿严家小姐的嫁妆。 等到有人发现,嚷嚷起来,陶严两家又忙着去抢拾东西。可现场乱成这样,又能抢回多少? 至于那位严家庶兄,他该说的话已说完,早趁乱带着家丁走了。 对于严大小姐还要不要嫁,又能抢回多少东西,都已经不是他关心的事了。说实话,他没有趁乱再踩她一脚,都已经算是心地厚道了。 至于陶家的婚宴,哪里还办得下去? 好些客人见状都悄悄走了,不少人还顺手把自己送来的礼物,及端上桌的酒菜点心打包了离开,少数不厚道的连好看些的碗碟都一并袖走了。 陶家想靠摆酒赚钱怕是不可能了,估计得亏得哭鼻子。 真真是一出好戏。 楼上的叶秋看得心情愉悦,转头问,「这事是你干的?」 敢说不是,她跟他姓! 楼下的闹剧还在继续,不过叶秋已经失了看的兴趣。 好好的婚宴办成这样,别说陶家已经生了去意,就算没有生出去意,也绝计在八角镇再也无法立足了。 长孙是个断袖,生个儿子还是借的别人家的种,眼下又被带走了。次孙被当众揭出跌断子孙根,这陶家一脉,除非陶宗名再振雄风,这个可能性看起来似乎不大,所以陶家几乎可以说,已经要断子绝孙了。 这样的人家,就算还有两个钱,也是最为乡下人鄙夷取笑的。何况陶家又已经败落了大半,所以叶半仙敢大胆断言,不出三日,这陶家必定会走个干干净净。 只是这些事,男人到底是什么时候查出来的?要是早知道的话,为何不早告诉她?害得她还提心吊胆了那么久。 要早知道陶世杰出了这等事,在他一回来就抢着要认小地瓜为子时,叶秋必连半分也不会信他。 因再当不成爹,才想认个便宜儿子好遮人耳目,这样的拙劣心思又有什么难猜? 「我也是这次回来,才知道的。」 看她抱怨的眼神,男人简略答了一句。见她已吃完,过来收了她的碗筷,看她嘴角还残留着一点酱汁,伸手用大拇指替她抹了去。 那略带薄茧的手指碾压过柔嫩双唇的感觉实在太过微妙,叶秋给抹得耳根发热,倒退两步,自己胡乱擦着嘴角嗔道,「那你也不早说?」 男人瞧她这小猫洗脸的慌乱样儿,莫名有些好笑,话也多了几句。「之前打仗,哪有时间?再说还要调人证过来,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早在陶世杰称其退伍回来之初,李雍就觉得古怪了。 因连年征战,各兵营永远都是缺人的状态,如果不是出现重大伤残或是年大体弱,一般不会让这么年轻的士兵退伍。 但偏偏陶世杰就这么四肢健全的回来了。于是心存疑虑的男人便吩咐手下去信查他底细。不过得知实情。确实也是最近的事。然后又疏通关系,把从前诊治过他的军医弄来,也是费了些心思的。 再接下来的事。就容易了。 只不过安排一次「巧遇」,让军医把此事在「无意」中透露给严家庶兄,顺便把严大小姐想拐带家产出嫁的消息也一并奉上,这位严家庶兄就算不想理那妹妹要不要嫁给个太监。总也不愿自家利益受损。 于是很快,把事情跟严老爷和盘托出。便有了今日这一幕。 至于特意选在陶家办喜事这一天,那自然也是特意想让叶秋看一出好戏。 男人以为,敢欺负他的女人,总是要付出些代价的。 再看看男人眼底的小得意。叶秋颇有些无语。 敢情这位不仅是带她来看戏的,还兼任了幕后导演一职。 好吧,她也觉得挺爽的。不过还有一个人。也不能忘记。 「你说连李家的人都找上了门来,那位公主殿下怎么还没动静?」 也不是叶秋瞧不起人。要说李芹第一次上门还能说得过去的话,第二次能想到买地来威胁她,似乎就不是她那个智商能想得出来的了。 还有陶家,怎么能这么快的就找到她并一拍即合?虽说最后便宜的还是叶秋,可这中间的过程着实透着几分诡异。 既然男人那么万能,总不会连这点子事都想不到吧? 李雍确实是想到了,也查到了点什么,所以他跟叶秋说,「来而无往非礼也,我已经命人回敬了一份厚礼回去。」 冯辰香为何能在南楚这样闹腾?所倚仗的无非是她的身份。 如果护持她的这个身份出了问题,譬如南楚皇帝突然发现他还有其他的孩子也很出色,又或者说冯辰香在南楚的势力遭到打压,不知这位公主还能不能气定神闲的躲在暗处,找叶秋的麻烦。 第三十八章 叶秋不用问男人是怎么做的,她怕自己知道的越多越幻灭,这男人哪是如表面看起来的一脸正气?背后使绊子捅刀子,不要做得太熟练哦。只要知道男人替她出气了,叶大村长等着看结果就行。 「时候也不早了,咱们回去吧。让这里的厨子把那个鱼片还有螺都再做个大份点的,带回山上也给他们尝尝。」 戏看完了,叶秋也开始惦记儿子和家里了。她还惦记着跟儿子的谈心没结束呢。 可男人不动如山,「我让厨子带些菜,上山去做一桌。咱们在这里住一晚,还有些余事未了。」 还有什么事? 叶秋想歪了,未免有些脸红,期期艾艾的说,「这样不好吧……」 男人瞟她一眼,「反正这家客栈已经归你了,你总要知道一下的。」 啥啥? 叶秋猛地一惊,「这客栈归我了?」 男人不说话,只是取出一沓子文契。 叶秋嘴巴张成o型,看清之后又闭上了。 这么大的客栈说送就送,还附带着厨子伙计好几家子,叶大村长突然开始担心,这男人会不会把她的胃口给惯大? 可男人显然没这个意识,虽说送了个厨子上山,依旧给叶秋丰丰盛盛的准备了一顿晚饭。 叶秋有点心疼,「这样一大桌子,我们两个哪里吃得了?」 男人再看她一眼,「那就多吃点。」 叶秋不明白他什么意思,不是说晚上要吃少么?难道如今的贵族之家,是晚上吃得特别多? 等到熄灯之后,她总算彻底明白了。 这男人根本就没想让她休息! 怪不得还买个客栈送她,留着不许她回去,他根本就是别有居心! 当好不容易聚集起力气,抬起酸软的胳膊把再一次欺身覆上的男人推开时,叶秋脸上粘着早已被汗濡湿的头发。大口喘着气摇头,「不行,真的不行了……」 可男人不答,只是低头追寻着她抵着自己胸膛的柔荑,碎碎亲吻了上去。 他这都是从哪儿学来的? 叶秋快给那细细的酥麻逼疯了,连喘息里都带上了泣音。幸好男人没有点灯,漆黑的房间给人戴上最好的面具。 那。那就这样吧。 最终。叶秋无力的松开了手,任由自己沉浮在男人强势领她进入的快感里…… 等到再醒来的时候,不出意外。已经天光大亮了。 迷迷糊糊间,还有些不知今夕何夕,才习惯性的象在家中一般,想翻身抬头。却有只温热大手,抵到了她的额头上。避免了那只可怜的额头,撞上床板的噩运。 「醒了?」 眼睛还没聚集,但耳中已经听到熟悉的声音,下一刻。整个上半身就落到温热有力的怀抱里。 叶秋索性闭了眼,任由男人跟哄地瓜似的拍着她,又迷糊了一阵子。才渐渐睁开双眼。 「什么……时辰了?」话一出口,她才觉得喉咙嘶哑得不象话。 然后渐渐记起昨晚是怎样丢脸的哭泣求饶。忽地对这温柔款款,穿得一本正经的男人生出几分怨气。想也不想,手就掐了上去。 只可惜掐得不是地方,手下的肉又太硬。男人没觉得疼,反倒略有些不自然的看了她一眼,「有人已经等你好一会儿了,先办正事。」 回过味来的叶秋大怒,一巴掌又拍了上去,「你个淫贼,整天……咳咳,想什么呢!」 淫贼被骂得微怔,转而看着她从被窝里挣脱的样子,眸光又沉了沉。 叶秋随之低头,才发现自己胸襟大开,两团丰满的白腻正在浅杏黄的中衣里晃荡,连顶上的两点樱红都若隐若现。 呀!叶秋惊呼一声,一把拢住衣裳,又缩进被子里。这才面红耳赤的模糊记起,昨晚,又或许是今早,男人带她洗沐后,随手给她套了件中衣就搂着她睡下了。这会子再往下一摸,果然光溜溜的,不着寸缕。 混蛋! 再度瞪过去一眼,男人倒是明白过来,立刻无辜的指向床头的一沓干净衣裳,「都在这儿了。」 摸摸酸痛的老腰,叶秋翻翻白眼,本想叫声小李子,上前伺候着。可想想男人强悍的体质,她觉得自己还是不要轻易去捋那个虎须。 「把门关上,给我端早饭去。」 打发走了男人,叶秋慢慢吞吞的爬起来,给自己穿戴整齐,再用了早饭,总算觉得又活过来了。 不过再瞟瞟旁边一脸想伺候讨好,又无从下手的男人,实在是有些嫌弃。 话说也不过比她小一岁,这体力差距怎么就这么大呢? 唉,算了,凑合着用吧。说来叶大村长想啃口嫩草,也是挺不容易的。 「说,谁等着我呢?」 看她有见客的精神了,男人把那神秘客人领进来了。 这一见,叶秋可是大吃了一惊。 「怎么是你?」 陶管家呵呵一笑,见了个礼,「叶村长好。」 然后恭恭敬敬捧出一只木匣,「这里,是陶家在八家镇所有的店铺房产地契,还有下人的卖身契,二位瞧着给个价,就成交了吧。」 啊? 叶秋是真的有些震惊了,陶家就算再败落,也不至于此吧? 可再看看身边男人一脸的毫不意外,叶秋忽地意识到,昨天男人说的余事未了,可能还真不是指的昨晚之事。 「是你?」 在陶管家放下装着陶家剩余家当的木匣时,叶秋突然在他的右手腕上,看到一道眼熟的伤疤。 她还清楚的记得,在最初来到这个时空,从龙王庙边的水塘底下爬起来时,就是带着这样伤疤的一双手,在黑灯瞎火的混乱中拉了她一把,把她拉上了岸,避免了被陶家人再度推下水塘的厄运。 也是带着这样伤疤的一双手,在当日她被吴老四抢亲时,偷偷扔了一把小刀进来,让叶秋得以逃脱。 她一直在猜,这个男人到底是谁,却怎么没有想到,居然会是陶管家。 见她认了出来,陶管家的神色略有些不安,但很快就坦然承认了,「确实是我。那日,你被哄来陶家下了药,那个去给泰王世子通风报信的人也是我。要不是他来得及时,我也会安排人手,把你救出去。」 叶秋微怔,忽地有句话就哽在喉中问不出来了。 他为什么对自己这么好?总不会他才是小地瓜的亲爹吧?那也太惊悚了! 幸好,陶管家很快就自己揭开了谜底,「当日在修堤时,该死的其实是我,是你爹推了我一把,救了我的性命。我虽然不算什么好人,但救命之恩却是一直记得的。那年,你在陶家出了事,我心里一直很愧疚。后来为了掩盖我的一些小心思,在外人面前,我还得帮着陶家欺负你,实在是过意不去。所以如今你不必对我道谢,我所做的,包括今日之事,无非都是弥补我心里的愧疚。你安心受着便是。」 啊,叶秋确实安心了,也松了口气。可当年陶家之事,他究竟知道多少?又知不知道谁才是小地瓜的亲爹? 似是看出她难以启齿的疑问,陶管家告诉她,「当初你出事那日,我正好家中有事。回去了一趟。所以许多情形,都不清楚。」 那就算了吧,反正知道不是陶家人。叶秋心就安定大半了。 第三十九章 只是陶管家带来陶家这么多产业,就算全是贱卖,她一时之间,又怎么吃得下? 在一旁静默半天的李雍。此时忽地不声不响的递上一沓银票,然后指着房中不知何时多出来的几只箱子。示意叶秋去看。 不出所料,里面全是金光闪闪的金银锭子。 好吧,叶秋想,她可能抱上土豪大腿了。于是也就处变不惊的开始跟陶管家算账。 陶家这一回,是真的决心彻底离开了,所以把所有的店铺。包括陶家大宅都一并出售。 陶管家一一给叶秋讲解,哪些店铺从前是做什么的。价值几何。下人们分别是什么性格,适合干什么,又有些什么手艺。 看得出来,他想背叛陶家不是一天两天了,否则不会把陶家的底细抖露得这么干净,最后甚至还对叶秋接手后的发展,提了些非常好的建议。 所以叶秋也没有还价,就按着陶管家的报价,最后结算了个总数给他,并且表示,「我再加多一成,算是给你的酬谢。」 可陶管家却是笑说,「我报给你的价钱里,已经有一部分准备自己昧下来了,再多真的不用了。这些年我在陶家也没少黑他们的钱,这会子不怕跟你说句实话,我可能比陶家还要有钱些。」 叶秋不禁好奇了,「陶家是怎么得罪了你吗?」 陶管家那一刻的表情有些奇特,似是带了些讥讽,又似在自嘲,最后只道,「这些脏事就不说出来污叶姑娘你的耳朵了。总之你放心,这回陶家倒了,我会让他们永无翻身之日的。」 这点叶秋倒是相信,都断子绝孙了,就凭陶家那么几个家伙,还能折腾起什么花来? 只是送走了陶管家,叶秋看着自己收回来的一堆东西有些发愁,「你说,我们是不是要请几个帐房管事回来?否则这么多的生意,怎么打理得过来?」 她不是不喜欢赚钱,可也知道凡事要量力而行。 如今光是管着一个仙人村就够操心的了,再加上这几乎半个八角镇的生意,她以后哪里还有偷懒休闲的时光?只怕打儿子都没工夫了。 李雍奇怪的看她一眼,「干嘛要自己打理?每个店铺你都留一半的股子,剩下的就卖出去。自然有的是人愿意操心,还飞不出你的手掌心。」 叶秋闭上了嘴巴,她突然觉得,这男人似乎比她更加懂得奸商的本质。 就好比之前开的那些糕饼店,掏了多少老将的家底出来?她什么也不用操心,还一直能有分红进账。 难道这就是贵族和平民的差距?真是太讨厌了! 叶秋突然决定,「回去让地瓜拜你为师吧。你也管着些他的功课,省得他成天放羊。」 唔,男人应了一声,又说,「拜师就不必了。只我以后管教他时,你不能随便干涉。」 咬了咬牙,为了儿子的前程,未来小奸商的养成,叶秋答应了。 仙人村。 小地瓜莫名打了个喷嚏,揉揉小鼻子,他问朱方氏,「我娘今天还不回来呀?」 朱方氏慈爱笑道,「地瓜可是小男子汉了呢,哪能还跟吃奶的娃娃似的,天天要娘?」 小地瓜嘟着嘴小声嘀咕,「那叔叔也不是吃奶的娃娃,天天叫我娘在山下干嘛?」 朱方氏忍俊不禁,摸了摸他的小脑袋,到底没吭声。 不过心里也算计着,这一对也该回来了,回来就赶紧让他们成亲,否则时候长了,万一连孩子都怀上了,多不好看? 时近黄昏,天色一点一点的黯淡下来。 那大门紧闭的陶家,越发显出一份冷清与凄惶。 想想也是感慨,便是去年还算是八角镇上数一数二显赫富贵的人家,如今就算那大门仍在,围墙还没倒。却处处透着一股破败后的萧条。 正门关着看着挺冷清,但后门那里却是忙乱得很。打包的行李已经准备得七七八八,就等着主人出来,驾车离开。 当然,这些还能忙碌着的,都是要带走的下人。至于那些不准备带走的,已经全部锁在了两间大空屋子。等着卖了之后。新主人来清点。 这么做很有些凉薄,但又能怎么办呢?卖身为奴,就只有这个下场了。 有些脑子灵光的下人。就趁着打包之际,把一些值钱的细软偷偷往自己包袱里藏。 虽说这会子要把他们带走,说不定安顿下来也要把他们卖掉,多弄些防身之物。总是不错的。 厅堂里,陶老太太和陶宗名亲自盯着各自的箱子。等着陶管家卖了东西拿钱回来。 久未露面的陶夫人此刻也在场,若说从前的她总是冷着一张脸,如冰山般难以亲近,这会子却是开了尊口。不停的在抱怨,「哼,这就是你们家答应过我的好日子?这些年我不问世事。由着你们折腾,看看看看。如今到底折腾成了什么样?」 陶老夫人阴沉着脸,只不理她。 陶宗名忍了半天,见她还是一径唠叨,终于忍不住道,「你够了没有?要是嫌我们家不好,爱上哪儿上哪儿去!」 他这一顶嘴,让陶夫人彻底发作起来了,「什么叫我爱上哪儿上哪儿去?你们陶家骗了我的嫁妆,哄着我来还生了两个儿子,如今自己把家败落了,还要怪我么?」 「你还意思说你的儿子!」陶老太太闻言,忽地也是暴怒,「你瞧瞧老大是什么样子,老二又成了这样。这么些年,你这个狠心薄情的女人,除了拿矫作势,有好好管教过两个孩子吗?要是你争气,早些多生几个孙儿,又或是多生几个孩子,如今又怎会弄成这样!」 「你们还好意思怪我?我可是吕州名门之后,家风清正,什么时候出过你们家这样的狗屁事?明明是你们陶家的种不好,休想赖到我的头上!」 陶宗名气得加入骂战,「去你的名门之后!你要真是什么千金小姐,当年怎会一听说新郎官家穷了,就想着要趁嫁人之机,让我家帮着你卷了夫家的聘礼一并逃跑?哼,前些年要不是你,我怎会连几个庶子女也没留下?」 争执之中,陶家最阴私的一幕被撕扯开来。陶管家站在门外听着,眼神颇有些复杂。 陶世杰同样收拾了行李过来,听着屋里的谈话,也看到了站在门外的陶管家,他忽地心思一动,客气道,「管家叔,借一步说话。」 里面依旧吵得一塌糊涂,根本没注意这边。 陶管家并不介意的退了两步,看向陶世杰,「二少爷,有事?」 陶世杰道,「那些店铺,都脱手了?」 陶管家点头,「钱都拿回来了。只比预想略低了些,但还算合理。」 陶世杰心中一定,陶管家要把这些产业卖给叶秋,并不是没有跟陶家打过招呼的。事实上,陶家也知道,如今除了叶秋,恐怕没人能在短期内筹集这么大的一笔资金,把这些产业买去,所以就算明知售出是白菜价,很要吃些亏,陶家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陶世杰只关心一事,「钱在哪儿?」 如今家已败落,自己又注定无后,这些天家里人嘴上不说,可待他的态度却冷了不少。他心中打定的如意盘算是,先把钱拿到自己手上,怎么说也安稳些。 可陶管家道,「刚在前面,给大少爷了。」 第四十章 陶世杰不知怎地,忽地觉得略有些不安,也懒得再听爹娘吵闹,径直去了前面。可是很快,他又白着脸冲回来,「大哥走了!」 陶管家故作惊讶,「大少爷是提前出发了?」 陶世杰吼道,「他把钱全带走了!」 一句话,让屋子里还在争吵的人全部静了下来,然后涌出来问,「你说什么,谁把钱拿走了?」 陶管家目露嘲讽,对这家人来说,钱才是他们的命根子。 「是陶世荣。他把刚刚卖的钱,全部带走了!」说着这话的时候,陶世杰几乎是咬牙切齿般的仇恨了。 陶夫人脸白了,陶宗名眼皮子抽搐着,说不出话来,而陶老夫人晃了几晃,忽地眼前一黑。倒了下去。等把她掐醒。已经嘴歪脸斜的,中风了。 这一阵大乱,陶家到底没走成。 不过等到天黑的时候。下人忽地来报,说是陶夫人也悄悄走了,还趁乱带走了陶老夫人和陶宗名的那几只箱子。 这就象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让风雨飘摇的陶家连最后一点指望也没有了。 陶宗名一口气没喘上来。吐了口血,也病倒了。 陶世杰已经说不出是什么表情了。看看他中风的祖母,还有同样病歪歪的陶宗名,思虑再三,他也悄悄提着个包袱离开了。 还没断子绝孙。陶老太太和陶宗名就尝到众叛亲离的滋味。 最后还是陶管家出面,把陶老太太和陶宗名送回了乡下老家。陶家在未发迹之前,一处低矮破败的乡下小院里。安顿了下来。 陶老太太说不出话来,只流着眼泪拉着他的衣袖。似是在感谢。 陶宗名也说,「以后咱们就算是一家人,你只要给咱们养老送终,我家还剩下的钱,就全是你的。」 可他们家哪里还有钱?这是想拿虚画的大饼哄人做牛做马呢。 陶管家也不点破,却是笑笑拂开他们的手,取出一纸发黄的文契道,「当年,蒙老太爷赏识,我跟陶家签了二十年的长契。这契约早在半年前便已到期,如今我也是时候离开了。不过走前,有件事还得跟你们说清楚。」 然后当着这母子俩诧异的眼神,他缓缓道,「其实我本是姓崔,老家在商州。对,就是你们想的那样,是那个当年被你们卷了聘礼,拐了新娘子和嫁妆逃脱的崔家。但你们可能不知道的是,当时我们家确实是遭了天灾,但为了给我大哥体面的娶回媳妇,全家是借了债办的喜事。原指望新娘子嫁进门来,就把债还了,结果,你们把新娘子和钱财全都拐走了。」 他说到这里,还笑了一笑,可落到陶老夫人和陶宗名眼中,却是说不出的可怖。 陶管家继续不气不怒的说下去,「消息传来,我大哥气得当场就吐了血,才三天,一个好好的人,就这样活生生的被气死了。然后我的爹娘,为了还债,不得不卖了祖宅和全家所有的值钱家当。那么大年纪的人,居然还要亲自下田耕种,夜夜纺纱织补,就为了多撑几个铜板好还债。而最可怜的是我的几个姐妹,明明是书香门第娇养大的小姐,却不得不为此嫁给了些门不当户不对的人家,只为多讨一点聘礼。可以说,你们的一番作为,害得我们全家家破人亡,生不如死!」 陶家母子哑然,而陶管家看着他们,道,「从那时起,我就恨毒了你们家,日夜想着要怎么找到你们,报此大仇。幸而苍天有眼,居然给我找到了你们,而你们家的老太爷,也没有识破我的身份,居然还请我做了管家。然后,我就用这二十年的时间,慢慢取得了你们家的信任,当然,也捞了不少银子。如今的我,可以说,已经比你们家有钱太多了。」 听到此处,陶老太太喉咙中嗬嗬有声,陶宗名更是愤愤,「我就说我们家怎么这么快就败落了,原来是你在背后搞的鬼!」 陶管家浑不在意的道,「就算是没有我,可凭你这么个窝囊废,能守得住家业吗?若说你爹还算个人物,你看看你们家剩下的,都是些什么人?再说了,如果当年不是你们作孽在先,又何来今日的报应? 原本,我是恨毒了你们,想将你们碎尸万断的。可是那一年,我遇到叶清叶大官人,是他救了我,也打开了我的心结。我突然在想,如果我再这么不择手段下去,岂不是跟你们一样,要变成一个无恶不作的恶人?那次差一点死掉,会不会就是老天对我的警示?于是,从那时起,我开始收敛自己的行为。在你们作恶时,我还会在背后做做好事,帮了不少人。 或许是老天垂怜。这几年下来,竟然也让我积到一点薄薄的福缘,寻到我那几个可怜的姐妹,并帮助她们过上了安稳的生活。而我的儿女,也乖巧懂事,渐渐能重撑起一番家业。而你们,却落得如今这样下场。真是苍天有眼。报应不爽!」 陶宗名不服道。「这冤有头,债有主,你要报仇为何不去寻那贱人?当年。要不是她挑唆,我们家何至于此?」 陶管家一笑,轻轻摇了摇头,「看看。你到如今还是死不悔改,只会把过错推到别人身上。就算是她挑唆的你们家。可你们家若不动心,岂会有今日?况且那女人想利用你们家不成,反被你爹强嫁给你,已经受到她的报应了。如今。就凭她带那几箱东西离开,又能落到什么好下场? 赶尽杀绝的事,我是不会做的。把你们家安顿下来。也算是尽到了我做人最起码的良心。至于你们最后要落得什么下场,全是你们咎由自取。再也怨不得旁人。杀人不过头点地,活着受这份穷罪,只怕对你们才是最好的报应。我想,我的爹娘兄长要是在天有灵,也会很乐于看到这一切的。」 说完这话,他哈哈大笑着,扬长而去。 只剩下陶家母子悔恨交加,余生只能在贫困交加的日子中度日如年的渡过。 至于拿了钱财逃走的陶家两兄弟,陶世荣是想着换个地方东山再起,可惜他为人自私,后来做些买卖始终是亏钱的多。喜好龙阳的癖好又不肯改,买了几个清秀男孩,半子半娈童的养着,可等那几个孩子长大懂事,却是趁他一次生病,合伙把他好不容易攒的一点家业给分光跑了,剩下他孤苦度日。 至于陶世杰,运气更差。拿了本就不多的钱财,还防贼似的怕人偷。偏偏越是这样越招贼,离家没几月便遭了贼,洗劫一空。 最后兜兜转转,竟是让他遇到了被逐出家门的严大小姐。 严大小姐那日成亲不成,和家里撕破了脸,嫁妆又失了大半,回去哭闹了很久,可根本无人搭理。最后无法,只得拿身边所余不多的财物,在乡间置办了一间小客栈,勉强做点小生意糊口。 给逼到山穷水尽的陶世杰,只得在她那里做起了伙计。就算二人你看上我,我看不上你,但一个嫁不出去,一个娶不了老婆,但又都想有个熟人能照应着,于是就这么吵吵闹闹,你刺我,我刺你,凑合着在一处过了余下几十年。 至于陶夫人那儿,先是一直没有消息。 第四十一章 直到某年,郑亭长的儿子成亲,郑亭长的夫人特意来给叶秋送喜糖——自那回郑夫人给逼得要轻生,被叶秋劝回来之后,她就视叶秋为救命恩人。后来又经历了诸多事情,郑亭长也洗心革面,变得乐善好施之后,倒是跟叶秋有了些走动——跟她说起一桩新闻。 昔年吕州有户鼎鼎大名的孙姓世家,出了一桩奇事。 二十多年前,原本家中有位小姐要嫁给自幼订亲的未婚夫崔家,谁知那崔家意外受了一场天灾,败落下来。 那位孙小姐怕嫁去受苦,竟是在出嫁途中动了坏心,鼓动了同行的商贾,谋夺了男方的聘礼和自己的嫁妆,想要私逃外地做个富家女。却不料反被那商贾又将了一计,逼着她和自家儿子成了亲,并拿那些不义之财,发家致富。 可谁知风水轮流转,若干年后,那孙小姐原定的夫家渐渐又有了起色。可这位孙小姐所嫁的商贾之家却是败落下来。 这位孙小姐再次携了箱笼私逃,却不曾想坐船时遇到一场洪水,所带箱笼尽数倾覆,这位小姐也变得一穷二白。只得做起船娘,捕渔操船为业,辛苦异常。 过得几年,这孙小姐在撑船时,偶遇娘家亲人,哭着编了一通谎话,说自己是被逼着胁迫嫁人,又逃了出来。 因路途遥远,时局动荡,娘家人一直不知她的境况,倒是给她哄了过去,还嘘寒问暖的带回家中。 原本还想去找她那原先的夫家说清这些年的境况,省得人家误会,不料人家对这位孙小姐这些年的所作所为知道得清清楚楚,回信说得明明白白,这孙家才知女儿究竟干了什么好事。 娘家人当即大怒,径直拿了三尺白绫,把这位小姐送去她夫家谢罪,意思是让她自尽,以全两家颜面。 谁知夫家人却宽厚,并不曾要她性命。只是听说当年家中给的几样传家聘礼,遗失在了那次洪水中,便让她去把那几样聘礼给捞回来,就算原谅她了。 如今那位孙小姐便给娘家人逼着,日日夜夜在那条河上撑船找寻当初遗失的箱笼,凄苦异常,并给当地并两岸人家引为做人的警戒。 倒是孙家和崔家重修旧好,听说崔家又提携着孙家几个孩子上进,重结了姻亲之好。至于那位孙小姐,只怕至死,都是不会让她上岸的。 可这又能怪谁? 无非是为了一已之私,贪图安逸,就能做出这等事来,遭受这样的报应,也活该是她的报应。 叶秋听得咋舌,此事不说她也基本猜得出了。 这孙小姐估计就是陶夫人,这段传奇恐怕就是陶管家和陶家恩怨情仇的由来了。只是没想到会是这样狗血淋头,这人生啊,果然是只有想不到,没有做不到的。 不过别人家的故事,听听也就罢了,有空还是多操心操心自家的事情吧。 叶大村长还是挺忙的。 回了仙人村,叶秋总算是抽了个空,好好的跟儿子谈了一回心。 小地瓜有许久没有趴在娘的膝头上说过话了,这会子重新趴上来,小小的人儿心里头竟是有了些大人般的感慨。 把一张小脸埋在娘的腿间,呼吸着她身上宁馨而熟悉的味道,久久不愿意说话。 见他如此,叶秋蓦地心中一片柔软,自己看起来长大了的孩子,其实也不过才是个四岁多的小不点呢。 抬手抚着儿子柔软的头发,竟是诧异的发现,在不知不觉间,儿子的头发都长长了不少。虽说这时代男女基本都是留长发,但乡间小儿,为着打理方便,倒是多半要修剪的。眼看着天又要慢慢热起来,头发太长,容易出汗不说,还易长痱子。 叶秋拉起儿子一绺头发,跟自己的手掌比比,「地瓜,头发长好长了哦,要不要剪剪?」 地瓜一下子抬起头来,想也不想的说,「不剪!」 叶秋笑了,小家伙还是和小时候一样,特别不喜欢剪头发,剪一次好象割他一块肉似的。小时候还哭鼻子,现在能讲道理了,但也要浪费半天口舌。 「那要是不剪,就得扎小辫哦,跟小贤哥哥一样。你愿不愿意?」 小地瓜挠着头,有些纠结了。 想着鲁季贤每天早上都被他姐姐,鲁小凤强押着坐在小板凳上,跟女孩子一样愁眉苦脸的梳头,小地瓜总觉得那是顶顶没有男子汉气概的一件事。 所以他问叶秋,「那我不扎小辫,嗯……就随便扎一扎,舅舅也是这样。」 叶秋忍笑看他。「可舅舅是大人了,而且舅舅头发是全白的,多干净啊。可你是黑的,要是那样的话,还得天天洗头发。」 小地瓜苦恼的揪揪自己一点也不白的头发,又找了个借口。「可小贤哥哥也没有天天洗头。」 他很喜欢洗澡。可不喜欢洗头,尤其揉了澡豆之后的头发,再怎样总会有不小心蜇到眼睛的时候。那滋味可一点也不好受。 可叶秋又道,「那小贤哥哥每天早上都没有出去玩,还要做功课,写至少四张大字。你有没有写?」 小地瓜不吭声了。 小肩膀塌下来,叹了口气。才比划着小手说,「可以只剪一点点吗?就一点点。」 叶秋一本正经的点头,「可以。就剪到刚好不用扎小辫,行不行?」 地瓜不怎么信任的看她一眼。却到底还是无奈的点了点头。 一个问题谈定,叶秋紧接着进行更重要的下一项,「地瓜有没有想过。要跟小贤哥哥一样多学点本事?」快说愿意拜师父。 可地瓜立即警惕了,「我也要写四张大字?」 叶秋道。「不用这么多,不过你看村里好多小朋友都开始练字了,你以后是不是也要练练?」 「我有练啊!」地瓜不服气的道,「我天天在沙盘上写的,小贤哥哥都夸我最聪明,一教就会。」 叶秋斟酌着字句,「那娘给你找个字写得更好的人教你好不好?小贤哥哥都要回家了,以后你也要学习的是不是?」 地瓜再度看她一眼,忽地撅起小嘴,背过身子不说话了。 这小鬼,要不要太聪明? 叶秋知道他已经猜到了,索性从背后抱了儿子,贴着他的背说,「地瓜,你以前不是很喜欢叔叔的吗?怎么突然就不喜欢了?他刚刚回来,还专门给你买了……」 没想到地瓜突然挣开她,愤怒的吼了句,「我才不稀罕!」 看着儿子眼圈都红了,叶秋觉得事情有点不对劲了,「地瓜,你到底怎么了?是不是有人跟你说什么了?」 地瓜又不肯说话了,扭过身子不理她。 可说不出的委屈涌上心头,但小男子汉又觉得自己不应该哭,生生的忍住了。可这一切,看在叶秋的眼里却更加心疼了。 一句话,想也不想的就冲口而出,「你要是不喜欢,娘就不嫁给叔叔了。」 说完这话,叶秋突然也很想哭了。 地瓜愣了一下,转过头来,却见那个引发他们母子矛盾的叔叔,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跟过来了。 此刻迈着两条大长腿,不紧不慢的走过来,也不象是生气,可原本满肚子委屈的地瓜,突然莫名的开始觉得心虚。 叔叔确实对他挺好的,他这么发脾气,对吗? 第四十二章 李雍将手搭在叶秋肩上,轻轻的拍了拍,然后走到地瓜面前,蹲下,「你不喜欢我?」 地瓜不看他,只用力揪着地上的野草。 可李雍不放过他,「为什么?」 地瓜还是不说话。又或者,他不知道应该怎么说。 叶秋有些不忍心,想开口说算了,谁知男人忽地起身,走到她身边,「既然他不喜欢,那就算了吧。」 什么意思?叶秋莫名其妙。地瓜也抬头望过来。 男人冷冷的脸上没有半点多余的表情,「他既然不喜欢我,就另给他找个家,省得大家相处得不愉快。」 啊?叶秋一惊,母亲的本能让她就要抽手离开。 要是真的只能二选一,那她无论如何也只会,并且必须选择年幼的儿子。 可李雍抓着她,不让她离开,「他长大了,总会有自己的妻子,自己的家。眼下只不过是让他早点离开,没什么大不了的。」 你怎么能这么说?叶秋愤怒了。 才想说话,地瓜已经跟愤怒的小炮弹一样冲上来,对着李雍就是拳打脚踢,「你放开我娘,放开她!我才不要妻子,我长大了,我就娶我娘!娘你不要跟他走,你不要不要我,呜呜……」 说到最后。打不动男人,又踢不走男人的小家伙已经委屈的哭了。 这回,男人总算撒手,让叶秋把她儿子抱了起来。 拍着他的背,叶秋总算明白男人为什么这么做,也开始明白她儿子的不高兴来自哪里了,「傻孩子。娘就算嫁了人。也不会不要你啊。」 地瓜哭得满脸是泪,抽抽答答的说,「可小贤哥哥说。说你们有了小弟弟,就会不喜欢我了……小凤姐姐也是说,等有了小弟弟,鲁大伯也就不会喜欢小贤哥哥了……」 叶秋和李雍对视一眼。男人怎样她不知道,反正她是差点笑喷了。不过看儿子哭得可怜兮兮的小花猫样儿。她还是很厚道的忍住了。 「傻话,谁说有了小的,就不喜欢大的了?真要不喜欢,鲁大伯能把小凤姐姐时时刻刻带在身边?一有空就赶紧跑来看小贤哥哥?只不过哥哥姐姐长大了。作父母的自然得照顾小的那一个。你看,当初小苹果刚来咱们家的时候,每天非得拴了绳子才能带出门去。要不就会走丢,可它现在还会走丢吗?你小时候也是。不会走路的时候,是不是天天都要娘抱着你?可现在呢,你自己走得比娘抱你还好还快对不对?那你怎么能说娘不抱你,就是不喜欢你了?」 小地瓜一时听住,揉揉眼睛,不哭了,「你们真的不会有了小弟弟就不喜欢我?」 「自然不会。」叶秋很肯定的告诉他,「不管孩子长到多大,爹娘疼孩子的心,总是不会变的。你看青姨,她也是你阿奶的女儿。都这么大了,可你阿奶不疼她吗?还有你虎子叔,也是这么大个人了,可你阿奶说起他,还掉眼泪呢。你是不是等到也长那么大了,还要娘成天帮你洗澡喂饭?否则就是不疼你?」 不要!地瓜想着那样的场景,自己都忍不住做了个恐怖的表情。 再歪着脑袋看男人一眼,他忽地问,「那我和叔叔,你喜欢谁?」 呃……这个问题着实把叶秋难住了。这小子,怎么这么多问题?答哪个都会得罪人吧? 正琢磨着要怎么忽悠过去,就听男人道,「你娘有多疼你,我就会有多疼你。不需要你回报,只用让我们来喜欢你就好,这样来说够不够?」 地瓜愣住了,连叶秋也愣住了。 这样的好,似乎只有骨肉至亲,才会这样吧? 地瓜呆呆的问,「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男人蹲下,看着地瓜的眼睛,没有半分敷衍与搪塞,「因为你是我儿子。」 叶秋心头一跳,随即眼眶都湿润了。 他这么说,是真心把地瓜当亲生儿子来对待的吧? 地瓜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拿手背掩饰性的揉着眼睛道,「可我不是……」 小小的孩子内心其实是敏感的,就算别人不说,他也知道,自己跟别的孩子不一样。 「不,你是。」男人坚决的说着,一脸严肃的把他从叶秋怀里抱过来,没有半分玩笑的看着他,「所以,你不要指望我会对你百依百顺。你没有练武的兴趣,我可以不勉强你。但我李雍的儿子,不可以没有自保的本事。所以从今天起,你要跟我一起读书习字,做不好,我也会罚你,就是找你娘哭也没用。就算你要因此怪我,我也要教你。等你有一天学成,或是能做个比我更强的人了,我才会允许你离开。否则,你就还得跟着我学习,明白吗?」 地瓜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他说不出来,可他感觉到,自己往后的日子不会好过了。 但这种不好过,他也能感觉到,就跟他娘逼他自己穿衣吃饭一样,不是在害他,是在为他好的。 在他们身后,叶秋还是忍不住,落下了眼泪。能给儿子找一个这样的爹,她觉得,她和儿子,都是幸福的。 春雨绵绵。 对于田间劳作的农人来说,这是上天的恩赐与福音,可对于行路的达官贵人来说,就是讨厌的泥泞和不作美了。 咣当一声,马车的一只车轮又陷进了泥坑。 被沉重的马车拖得不得不跪下的马儿还没怎样嘶鸣,就听车中传来年轻女子颐指气使的叫骂,「这是怎么赶的车?若是伤了夫人,你有几颗脑袋够砍的?」 车夫趴在泥地上,只知磕头,不敢吭声,还是一个厚道稳重些的管事过来劝道,「现在骂他也没用,还不如让他赶紧起来,把车拉出来才是正经。你快起来吧!」 那女子在车里冷哼一声,漂亮的丹凤眼翻了个白眼,细细的蜂腰一扭,继续抱怨,「夫人您瞧瞧,这陈管事可是越来越不象话了,这还当着您的面呢,都敢拿自己当半个主子,随意叫人起来……」 「行啦。」车里那位衣饰华丽的中年美妇一手支着额头,眉头紧锁,显是给吵得不胜其烦,「他也没说错,不让人起来,谁去赶车?」 丹凤眼给呛得不敢顶嘴,只得道,「我也是一心为了夫人。姑母临走前,可叮嘱过我要照顾夫人的,若是夫人有什么闪失,回头我要怎么向姑母交待呢?」 中年美妇听她说起姑母,眼中不觉闪过一丝厌恶,才想闭目装睡,忽地就听车外又是一阵马蹄声响。 然后很快有个清朗甜净的女声响起,「请问齐王妃可在?」 丹凤眼忍不住撩开车帘,就见纷飞细雨中,一位身材小巧的女子端坐在一匹白马上,穿着件蓑衣。戴着顶斗笠。明明是跟乡下农妇一样的打扮,可因她那嫣红的两颊和甜美的笑容,便成了灰沉天地中,最亮眼的那朵玫瑰。 车厢里的中年美妇看着她身下那匹温顺的白马,倒吸了口凉气,「阿雪?雍儿舍得把它给你骑?」 马上的女子又是盈盈一笑,在马上半施了一礼。「我就是叶秋。王妃应该听说过我吧?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去了八角镇再说。」 然后,她自来熟的召呼着陈管事。指挥着车马离开了。 丹凤眼,也就是齐王府大夫人柳氏家的堂侄女,柳媚儿在背后打量着那位传言中的叶村长,忽地想起自己忘了给她一个下马威了。 第四十三章 姑母来前的谆谆教诲。她可不敢有分毫忘记。 听说这叶秋眼下是雍表哥心尖上的人,可方才瞧着。除了打眼惊艳了那一下,也没什么特别的。 柳媚儿觉得,她要完成姑母交待的任务,留在李雍身边做个贵妾。似乎也不是那么难的事情。 摸摸自己的脸,柳媚儿还是挺有信心的。要不然,姑母也不会从那么多亲戚家的女孩之中。一眼就相中了她。 不过再贵的妾,也毕竟是妾。想及此,柳媚儿又有些泄气。 她娘就是妾,也受了一辈子宠爱,可那又怎样?说出去总是没那么好听,正经的世家太太也没几个瞧得起的。除非是进宫做宠妃,生下皇子争到皇位,日后才能扬眉吐气,把所有人踩在脚底下。 可那样的荣华富贵,又有几人有福气享呢? 罢了罢了,与其去争那样的万分之一,还不如给李雍当个贵妾,安安稳稳的吃一口富贵闲饭,横竖家中还有姑母护着,料来也是一生顺遂。 至于这个叶秋,回头有的是机会收拾。 柳媚儿心中打着如意算盘,坐在摇摇晃晃的车厢里,进了八角镇。 原以为还是要住客栈,没想到叶秋却是引她们入了镇上最好的一处大宅。门上并无匾额,倒是大门前放了块巨大的山石,上书二字,留园。 正在诧异这样的乡下地方竟有如此园林,却见这园子明显是新修,好些地方还在围着进行改造,不过已经修出来的数个小院,倒是亭台楼阁,花木葱笼,颇为精致华丽。 叶秋笑着作了个介绍,「此处原是本地一富户家宅,后给我买下,便改成了招待客人的客栈。王妃暂且住着,有什么招待不周的地方,尽管吩咐。在这里干活的人,不是我的村民,便是我的手下,必不会怠慢。」 这么大的豪宅居然是这个女人的?柳媚儿眼睛瞪圆了。 就算她也是阔家小姐,可也没有这么多的私房建得起这样的一处大宅。况且听她口气,这园中还是她在作主,那这女人,到底有多少身家? 她可以瞧不起叶秋的长相,瞧不起叶秋的家世,可她不能瞧不起叶秋的身家。 就算是贵族,可除了少数真正有风骨的世家,在这样的乱世里,除了武力,最值得尊敬的就是钱了。 柳媚儿有点妒忌了。 进了屋,齐王妃简氏再看叶秋一眼,只问,「我儿子呢?」 叶秋抿嘴一笑,「他忙着呢。成天公务缠身,不得半分空闲。恐怕一时半会是没时间过来的,王妃远道而来,想必累了,不如先歇歇。回头等我得了空,必提醒他早些过来。」 说完这话,她也不给人啰嗦的机会,福了一福,径直就这么走了。 柳媚儿想找她的麻烦,张了嘴却说不出话来,半天只能转头道,「她,她这什么态度?」 简氏还未答话,就听房中有照管的老妇张嘴了,「我们村长态度怎么了?有半点不好吗?你们远道而来,她冒着大雨扔下村里那么多事,亲自去接你们,又亲自送回来,安顿这安顿那的,也没收你们一文钱吧?这样待客若还说要不得的话,那你们究竟想要怎样?」 简氏和柳媚儿噎得一哽,那老妇犹自唠叨道,「我们村长可不比那些有钱的太太小姐,成天闲得没事干,就在家绣个花。磕个瓜子,磨个牙什么的。她管着咱们仙人村,还有附近好几个村子田地的事。眼下正是春耕,成天忙得都快脚打后脑勺了,能抽出空来招呼下就不错了,哪有空跟人瞎磨唧?我说二位要是没什么事,就赶紧收拾了歇歇吧。听说你们贵人家不用我们外头的铺盖东西。我们就都没摆。」 她还没说完。外头就有个半大孩子嚷嚷起来,「七婶,七婶!那一片园子村长说要搭些葫芦藤的地方。我家已经弄好啦,您老快来看看,要是行的话,赶紧给我家发了对牌。好领钱啊。」 「行啦,我知道了。就来!」七婶高声回了一句,转头对屋里二位贵人道,「我这也忙着呢,就不跟你们瞎扯了。你们自个儿收拾着吧。院子里厨房炭火都是现成的,要有什么事,就出门找我们这样胳膊上系了红布条的。都能管事。」 她说着话,一溜烟的走了。别看年纪不小了。腿脚挺麻利。剩下简氏和柳媚儿,大眼瞪小眼,原先打好的腹稿,愣是一句也没用上。这会子对视半晌,还能怎么办? 赶紧收拾了住下吧。 叶秋人虽离了这里,可消息一直没断过。 简氏带着柳媚儿住下了,她俩的铺盖倒是自带了,可其余下人的铺盖却还是管园子里要的。 之前小院里给她们挑满几大缸水,省着用涮马都足够了。可没两下,就给她们那些不知节俭的阔气下人们用完了,还要园里的人去挑。不过谁都没理,只指了打水的地方,让他们自己使人去挑的。 又嫌厨房准备的菜不好,要些这啊那的都没有人了。管厨子的一生气,便直接拿了菜单让她们点。并且提前说明,这些可是要收钱的,末了她们便只加了几样菜而已。 朱方氏听得忍俊不禁,却又有些不安道,「这样会不会不好?到底是李雍的亲娘呢。」 叶秋却促狭笑道,「她又没认我当亲媳妇,我干嘛上赶着当那个二十四孝?放心吧。他既把事交待给我,我心里有数的。您是没瞧见,她这一来,就带了个如花似玉的表妹和好几个标致丫头来,想干什么,还用问吗?」 朱方氏听到这里,便也不喜起来,「这当娘的好没见识,就算自家儿子找的媳妇不中她的意,也该好生给他相看个人家,正经说个媳妇才是。成天弄这起子妖精来做什么?怪不得连儿子都不待见。」 叶秋道,「所以啊,您老可千万别心软,一定得站在我这边,可别被人几句好话就哄了去。」 朱方氏嗔她一眼,「你婶子有这没出息吗?我就不疼你,也不能忘了地瓜。」 她说到这儿,再看叶秋的神色一眼,打着商量道,「你看地瓜还这么小,成天跟着你家阿雍学这学那的,早晚还要他去跑步,是不是辛苦了点?要不等地瓜大点再说?」 叶秋倒是笑了,「这话您怎么不跟青姐说去?她教小贤的时候,可比我厉害多了。」 朱方氏不悦的哼了一声,「你们这些当娘的,就是心狠。把孩子一个个逼得跟见了猫的小老鼠似的,可怜我的地瓜哟。」 嘴上虽是这么说,但她心里却也明白这也是为了孩子好。所以假装叹着气,转身去忙她的事了。 鲁宗佑虽然已经带着大小老婆还有孩子都回家了,却是把鲁小凤留了下来。 叶秋接收了陶家的产业,除去田地和陶家的大宅给留下了,大半的店铺还是要盘出去的。鲁宗佑便和鲁大太太商量了,打算也在这边置些产业,算是孝敬给朱方氏二老的养老钱。 本来二老是不要的,但朱青青叫爹娘收下,日后给弟弟做家业,又把女儿留下替舅舅料理着先。 朱德全对朱长富心里还有些疙瘩,但多日来在全家的温情攻势下,已经肯认下娘和姐姐,还有几个外甥了。 第四十四章 如今朱方氏最操心的事,就是赶紧给这老大不小的儿子娶个媳妇。所以才会把老伴扔山里,跟叶秋来到山下,这些天跟镇上的媒婆打得火热。 瞧这架式,朱德全的单身生涯,估计也快结束了。 没法子,如今陶家垮了,叶秋,还有她身后的仙人村几乎成了乡亲们心中的第一大村。哪家的儿女不想跟他们结亲? 只要放个风声出去,不说一呼百应,十来家等着挑拣都都是往少里说了。 只是叶大村长的婚事还得等一等。 原本朱方氏是想催着他们早点成亲,二人也没什么意见,只是叶秋想着叶玄,总觉得得有个正经的娘家人来送嫁才好。 可不知为何,李雍早打发人去请了,可叶玄那里只说让她等着,回头就来。可这一回头,也没个准信,叶秋又不好不等,便只能等着了。 只是没想到等来等去,却是把正经婆婆给等来了。 原本叶秋也是忐忑的,可李雍却跟她说,「不必在意。她若来,必是来拆散你我。你若面上不好过,我去打发了她就是。」 可叶秋想想,母子失和到底名声不好,便宁可自己做这个恶人,出来见了简氏。 天一黑,便听得外头的风声更大了些。便是已经闩上门窗,却还是听得到松动的地方在闷闷作响,扰人清静不说,想来明日一早又是满室灰尘。 「这西秦的鬼天气,可比不上咱们南楚半分的好。」 「就是。瞧瞧这些天,我一天便是抹三道香脂,脸还是吹皴了。」 紫柳过去端糖水的时候,便听到两个值夜的小丫鬟悄悄在那儿闲话。 轻咳了一声,嗔一眼过去,两个小丫鬟忙起身让她坐,又赔笑认错,「好姐姐,我们不是瞧着都歇下了么,才在这儿说几句闲话打发瞌睡呢,一会儿就不说了。」 紫柳看她们这样乖巧,倒是心中一软,「也不是不让你们闲话,只公主还没歇下呢,到底要警醒着些。知道的,晓得你们不过说说这里的天气,若是多心的,还以为你们抱怨公主不让你们回去呢。」 两个小丫鬟受教,忙忙的给她道了谢,表示之后说话一定要注意些,又把糖水端给她,关切的问了一句,「只公主怎么如今睡得这样迟?只怕于身子也是不好的吧?」 紫柳闻言却是叹了口气,也不想多说,只接了糖水,拿进里屋。 灯光下,冯辰香松松挽着髻,正在跟南楚来人说话。 「……父王真是老糊涂了,也罢,此事我知道了。你回去说,我会尽快赶回去的,让他们稍安勿躁。」 来人退下,紫柳才奉上糖水,揭盖前格外解释了句,「请公主勿怪,咱们之前带的燕窝都已经吃完了。这些外面买来的货色到底不比宫中。毛多不说,品相也差。只难为小丫头们挑得还算干净,公主将就着吃两口,润润喉吧。」 冯辰香蹙着眉头,显然心思不怎么在这盅燕窝上,端过来喝了,忽地问道。「那齐王妃已经到了八角镇了吧?怎地还没消息传来?」 紫柳微顿。赔笑答道,「那么大老远的过来,就是要闹也没这么快。不是说齐王府大夫人的侄女这回也来了么。那叶氏再大度,只怕也会不高兴的吧?」 听及此,冯辰香的眉头才松动了些,露出一丝笑意。「说的也是,我就不信如此。那女人还能装什么温柔贤淑。哼,他们齐王府弄得我失了这样大的颜面,难道以为本宫走了就完事了?休想!本宫不过略略施加些压力,齐王府倒还识趣。知道派了齐王妃过为。这回就算她不想做什么,我也非逼着她做些什么不可!」 紫柳听着心中一惊,「公主的意思是……」 冯辰香却不欲多谈。「你先下去吧,让本宫再好生想想。总之走之前。本宫是一定要解决那个叶秋的!」 紫柳只得退下,转头再看一眼,却见冯辰香美貌的面孔在灯下苦思时,竟是透出几分阴森的寒意。 她不觉打个寒噤,不敢多看的退了下去。只是心中却暗暗萌生了退意,等到回了南楚,她就找个机会犯点小错,离了公主身边吧。哪怕给逐出宫中,嫁个平头百姓,也比这镇日提心吊胆的强。 八角镇。 由陶家改成的留园里,简氏已经歇了整整两天了,可李雍还没来见。倒是那位叫叶秋的村长,每日都会代她儿子来给她请个安问个好,说说话什么的。 可她是什么身份,凭什么代替她儿子? 简氏心中原本就存着的火气,如今给撩拨得更高了。 尤其柳媚儿还在旁边煽风点火的道,「只怕是那女人故意把消息扣下,不让雍表哥知道。否则再怎样,表哥又怎会连这点礼数都不懂,至今还不来拜见夫人?」 于是到了第三天,叶秋再度笑吟吟的来问好时,简氏的脸就沉了下来,不客气的道,「若是阿雍没时间见我,我去见他就是。叶村长,你不会不行这个方便吧?」 「怎么会?」叶秋笑容不变,「只是山中简陋,有些招待不周还请夫人不要怪罪。我这里还有事,就不作陪了。」 她召来一个年轻媳妇陪她们进村,当真自顾自的走了。 柳媚儿见那年轻媳妇,说话更加没有了顾忌。 这媳妇她们在这两天已经认识了,熟些的人叫她裙子,不熟的便叫她潘嫂子,是个哑巴,却照管着园中的吃食等事。做起事来一板一眼,想多拿棵菜煮个宵夜都要记账,极是讨厌。 可偏偏她是哑巴,就是想跟她吵架都吵不起来,柳媚儿很是吃了些瘪,看着她就有火。 「夫人您瞧瞧,她这是什么态度?连陪也不陪,还弄个哑巴来带路,我看八成是心中有鬼!」 简氏心中也是作如此想,不过她自恃身份,这样的话也不好直说,便只带着柳媚儿等人走了。 可走到半路上,车夫因为路不熟,又连日阴雨,一下子滑进个泥潭里,怎么也拉不出来。 只得对简氏道,「夫人,要不请你们下车,先把车赶出来才行。」 简氏有些不悦,柳媚儿更加不高兴,「这样的泥地,叫我们怎么下来?」 陈管事便说,「让几个小厮过来背下夫人小姐吧。」 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了,可柳媚儿还是不乐意,「什么臭小幺儿,就想背本小姐,哪有这样的规矩?」 她这一说,简氏也不好劝了。 姑娘家的名节当然要紧,可总不能老陷在这里吧?这会子,简氏总算是想起一旁袖手旁观的裙子了。 「你们村长叫你来指路,你看你这指的是什么路?」 裙子无法作答,倒是她身边带着的一个小姑娘说话了,「这路又没指错,是你们自己的车夫不会赶而已。要是我娘赶车,可从来不会掉到泥潭里。」 简氏给这小姑娘呛得无语,倒是旁边陈管事再度上下打量花裙子一眼。道,「这位小嫂子也会赶车?那你能不能帮忙想想办法?」 花裙子抱着两只胳膊不语,潘迎春替她道,「村长可只派了我娘指路,没让她赶车。」 这是明火执仗的要打劫么?果然是有什么样的村长,就有什么样的村民。 简氏暗自翻翻白眼,命人拿了锭银子。「那就请你赶一回。行不行?」 第四十五章 花裙子接了银子,扔给潘迎春,上前招手让那车夫下来。把车上踏脚的小板凳拿下来,搁泥潭里给马儿垫脚,然后在前头一提缰绳,大力一拉。 马儿借力。往前猛地一蹬,终于踏出了泥潭。 只是车里人也没打个招呼。简氏一个不察,整个人倒仰着栽进车里,幸好后面有软垫,倒也不曾怎么伤着。但些许皮外伤。总是难免。 只是柳媚儿更加倒霉,她正瞧热闹呢,给马儿猛地溅起的泥糊了一脸不说。还因扒着车门,生生的把那寸许来长的漂亮指甲折断了三根。 「你。你怎么不先说一声?」柳媚儿又气又疼,可冲口而出之后,才觉自己无理取闹。 人家本就是哑巴,让她怎么说? 花裙子撇了撇嘴,把缰绳还了车夫,冲着潘迎春无声的眨了眨眼,小姑娘捂着嘴,偷偷的笑了。 要这些人说村长坏话,还说她后娘的坏话,活该! 等进了仙人村,把人交给村口放哨的士兵,花裙子的任务就算完成了。领着潘迎春,带上自家的东西,就回家去看望芳嫂和弟弟了。 芳嫂如今对这个女儿可不敢小觑。 原本裙子嫁了潘文,她就管不到了。等叶秋开了个留园之后,还把潘文弄到山下去做厨子,更让裙子做了厨房管事,这可是有钱又有体面之事,让芳嫂如今见了这个女儿,都得客客气气的。 她们这边母女团聚不必细叙,那边简氏跟着领路的士兵又走了好一时,才终于到了李雍囤兵之所。 这里跟数月前相比,又有了不少的变化。 山壁上开凿了更多的窑洞,但底下仍搭建着许多帐篷。生活区、训练区规划得井井有条,甚至在叶秋的建议下,李雍还让手下士兵开垦了不少荒地,开始搞起了种植养殖等等副业。不说比从前清水营的条件强太多,甚至可以说是整个西秦,条件最好的军营之一了。 可在京城富贵红尘中打滚了一辈子的简氏来说,这里还是太破了。这儿种着庄稼,那边养着牲口,又脏又臭,她一路闻着随身的小香囊,就没有放下来过。 不过眼看着一队队士兵穿梭其中,忙而不乱,简氏心中还是有少许新奇的。 这还是她第一次看到儿子「工作」的地方,从前只知道他在带兵,却不知道是如何带兵。这会子看到来来往往的这么多人都是她儿子的手下,身为一个母亲,她自然觉得有点自豪。可这些自豪终归敌不过心中的失望,尤其等到走进儿子的帐篷,这失望就更深重了。 「怎么表哥就住在这种地方?」柳媚儿才掀帘进来,就难掩满脸的嫌弃。 简氏也有同感,儿子大小是个营长,位高权重的,怎么会住在这样简陋的地方? 不说能有王府那样的大花园,起码总得有个山下留园那样的大院子吧?难道说,儿子是因为叶秋,才放弃了清水营那边舒适的住处,来到这个穷山沟? 那这样的话,那姓叶的女人也太失职了。居然让她儿子住这样的地方,简直是没有良心! 简氏想着,心里对叶秋的怨气更加多了一层,等到李雍来相见时,她一张口,就不客气的说了。 「雍儿,你胡闹够了没有?若是胡闹够了,便早些回你的清水营去。就为着一个女人,你把家里爹娘都扔了不说,难道还要把祖宗辛辛苦苦打下来的基业也扔下么?」 李雍忙得满头大汗还来不及擦,茶水也不及喝一口,没想到就迎来他娘这样一番话,是何心情,可想而知。 叶秋今日下山,端的是忙得不可开交。 打发走了简氏,便去亭舍跟各村代表,协商了她接手的陶家那些地,耕种的牛马和新农具的分配事宜。 这事得感谢颜修之颜老大人,大老远的替她紧急赶制了一批新农具和种子送来,算是解了叶秋的燃眉之急。 只可惜颜小胖听说伤好之后,就出去游学了。没能见着,叶秋还挺挂念的。不过想想好男儿志在四方,她又释怀了。 原先叶秋便答应过八角镇一带各村百姓,要帮他们想些赚钱的门路,这可不是骗人的。有些地方土质合适的,兰阎罗已经教人种下药材,种子可是叶秋花钱买的。只是那些收获太慢,有些不到三五年,都是用不成了。于是叶秋就想,能不能给大伙多种些短期就能见效的东西。 比如黄豆芝麻花生什么的,可以和粮食套种在一起,不过是费些事,但是就多了一样收入。而且象黄豆,种了还能肥地,晒干收了又耐贮藏,不管是人吃,还是喂马,都是不错的好东西。 若是这样发展下去,过二三年,叶秋再悄悄把自己从那个空间带来的红薯玉米等高产种子拿出来,估计也就没人会怀疑了。 反正她也看出来了,这时代的人,对天师府迷信得很,拿出什么都不稀奇。叶秋都算计好了,等叶玄来时,跟他通个气,往后别露馅就行。 佃农们听说有多的种子可以种,当然积极。 叶秋虽然没有大方到免了大家的租子,但也跟他们说明,只要没有大的天灾人祸,这些地都可以让他们长长久久的种下去。 往后她只按照田地的等级来收租。剩下大家有种得多的,就全算他们自己的。这一来,可把大家的积极性都调动起来了。 租田的佃农最怕主人家有变动,若是不必担心这个,那谁家不愿意往田地里出力? 况且叶秋还跟大伙儿说好了,往后收粮,会定一个相对公允的价格。不会出现丰年贱卖。灾年还得如数交租的情况。 但于此同时,大家田地的出产也不再是够数就行,得按质定价。种得好的庄稼自然就贵。品相差的庄稼自然就收得便宜。 这些大伙也能理解,还催促着叶秋赶紧把陶家那个杂货铺重新开起来。 「……那个地方大家都熟,往后做起买卖也不用重新找地方。知道是叶村长你在管,我们必是信得过的。」 叶秋原先还怕有垄断经营之嫌。原意是要让给别人做的,可薛少卿关键时刻几句话。却定了她的心。 「如今大家都知道地是你的了,跟你做买卖,岂不比跟别人更放心?至少知道你的为人品性,也不怕你跑了。你若有本事。把这些东西翻起花样来赚钱,只怕日后还能连带着他们一起多卖些价钱,大伙只有感激你的份儿。」 众人纷纷点头。叶秋想想也是。干脆继留园之后,又开起了杂货铺。不过再不以谁的名字来命名。直接就叫八角镇杂货铺。 把这些拉拉杂杂的事情处理完,叶秋抽空,也关心了下薛少卿的个人业务。 他爹让他培训几个会打鼓的送上京城,可不是随口说说的,那是要面圣的,水平怎么能差? 幸好薛家挑来的几个乐师都是学过打鼓的,也有着不错音乐基础,叶秋跟他们交流了几回,主要是演示了几回后世的曲目,那些乐师们基本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然后又商量着编写了几个曲目,重新编排再给叶秋过目,就已经非常象样了。气势宏大,曲目完整,比叶秋之前演的还要好。 甚至连跟着叶秋下山来办事的何渊听了都表示,要把这些曲目抄录一份带回军营里去,没事兄弟们练练,可是大大的鼓舞人心。 第四十六章 自从叶秋上回表演过后,清水营就刮起一阵鼓旋风,学会敲打的人可真不少。 叶秋忽地想到,那不能组建一支业余文工团? 如今的军旅生活,实在是太单调了。象如今囤在山里的那些士兵们,都快把独木桥,单双杠那些训练科目当成游戏来玩了。 如果把一些有表演特长的士兵组织起来,排些小节目。哪怕讲个笑话,说个相声,唱段戏文,只要能逗人一笑,都是很好的放松和调剂。 然后,还可以组织一些趣味群体节目。比如拔河,投标枪,两人三足等等,让大家参与到游戏中来,又不花什么钱,又能打发时间,增进友情,何乐而不为? 何渊听得一愣一愣的,不过心思却动了。但他不敢作主,说要回去跟营长商量。 旁边薛少卿听了便道,「真要搞这样的活动,你们别忘了叫上我。否则这曲子就不给你们了。不过村长,你哪来那么多点子,成天想着玩?」 叶秋呵呵一笑,「劳逸结合嘛,老干活谁不累啊?」 正说笑着,忽地许志坚来了。 她是来道别的。 自从她和薛少卿的婚事吹了之后,兰阎罗就想叫她回定襄城去了。只许志坚却坚持着说要等着自己从前栽种的那批药材成活了,定襄城那边也有人手来接替她了再肯离开,这倒也随她了。 这次颜老大人派人送农具来,正好就有定襄城那边药铺的徒弟们来了。许志坚也没了借口久留,这回便要跟官差们一起离开。不过,谁都没想到她会来亭舍道别。 叶秋觉得,这多半不是冲着自己,于是在客套之后,就很识趣的拉着何渊一起走开,把地方让给了出来。 不得不说,经历过一番事情的许志坚还是成熟了不少。起码,她不再把别人的好心当成理所当然,很客气的跟叶秋道了谢,才上前跟薛少卿说话。 「对不起。我。我一直很想跟你说这句话了。」 看着眼前一脸愧疚跟自己道歉的女孩,薛少卿心思有些复杂。 说真的,他是有些怨这个女孩的,她毁了他最美好的初恋。可是眼下看着她这样态度诚恳的来道歉,薛少卿觉得自己又有些气不起来了。 可要他说出原谅的话,似乎又做不到,于是只是沉默着。斟酌着要怎么说。 看他不语。许志坚以为他还在生什么的气,咬了咬唇,「有件事。我没有跟任何人说过……」 在叶秋使计,毁了秦商手中圣旨的那日,愤怒的秦商把满腔怒火发在了许志坚身上。 在他看来,既然这姑娘是李雍和叶秋的熟人。那么侮辱了她,也相当于间接的报复他们了。 可许志坚毕竟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虽然生着病,但在女子最宝贵的贞操受到威胁时,她还是爆发了比平时更加强悍的战斗力,没有让秦商得逞。 「但是。但是他还是撕了我的衣服……」许志坚含着泪,难堪的转过头去。 所以她第二天会那样狼狈的出现在叶秋面前,所以她在面对薛少卿的求婚时。会自请为妾。 她不单单是想以此逼退薛少卿,更加觉得自己是被玷污过的。不配做人正室。如果不是对薛少卿怀着难言的愧疚,这件事,可能到死,她都不会说出来。 薛少卿真是没想到,他会听到这样一番话。 不过想了很久,他还是摇了摇头。不知是对许志坚,还是对他自己。 「我原谅你了。」说出这话句,薛少卿自己都觉松了口气。 不知怎地,他忽地想起叶玄曾经说过的一句话。 宽恕,放过的其实是自己。 当时他觉得是叶天师在装逼,不过如今,他却能体会到这话的真谛。 「以后,你也不必再为了这件事介怀。」薛少卿突然想多说几句,「叶村长你知道的吧?她就从来不会象你这么想。她还有儿子,但她却能跟李雍一起,过得很幸福。」 许志坚讶然抬起头,连眼中的泪都忘了收去。 这件事,其实也是她一直想不通的事情。为什么叶秋都这样了,还能死皮赖脸的跟李雍在一起,甚至欢欢喜喜的要成亲? 薛少卿忽地笑了,「我当初喜欢你,也不是因为知道你是清清白白的女孩子。我还以为你是男人,可我一样对你动了心。那时的我真是苦恼极了,我又不好龙阳,可若对象是你,似乎也没那么难以接受了。你要问我为什么,我也说不出来。可当时就是喜欢你了,就想找到你,然后跟你一生一世在一起。这可能就是书上说的,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吧。」 许志坚再看他一眼,眼神复杂的低了头。她的心开始怦怦乱跳,她其实想问,那他们还有没有可能? 可薛少卿又说,「我想李雍对叶村长,就是这样一种感情。如果两个人真心喜欢,什么都可以不计较。如果叶村长拒绝,恐怕才是对李雍的伤害。所以以后,你也不要拒绝真心对你好的人。把从前的事都忘了吧,你虽然脾气有点倔强,偶尔有些不通情理,但还是个好姑娘,我祝你过得幸福。」 那你还能给我幸福吗?这句话,在许志坚的舌尖绕了几圈,终归还是咽了回去。 这份幸福,是她自己亲手毁掉的,又凭什么要求人家挽回? 只是以后,她还能遇到一个能无视她的性别,就喜欢她的人吗?许志坚带着几分释然,几分迷惘与几分失落,走了。 薛少卿倒是云淡风清,回头见叶秋悄悄打量他,还爽朗道,「我家中来信,想让我年底回去成亲,村长你先想想,要给我准备什么礼物吧。」 滚一边去! 叶秋佯怒的翻翻白眼,跟何渊回村了。 路上二人商量着要如何办业余文工团,筹备演出之事,说说笑笑,好不开心。 何渊其实心里挺感慨的,虽然叶秋说的是玩笑之事,但若做起来,却是对士兵很有好处的。她是真心想帮李雍,把清水营带得更好。营长能找到这么个媳妇,也算是有福了。 只是一进村,就有人来告状了。 小地瓜等一天了,见了叶秋回来就扑上去,抱着她的大腿说,「叔叔的娘来了,跟叔叔吵架了。还哭了,也不走。」 叶秋戳了儿子脑门一记,瞧这小样子儿,是在幸灾乐祸呢,还是在幸灾乐祸? 其实地瓜的情报有误,李雍没跟简氏吵架。 准确来说,是简氏今日进村,大哭大闹了一场。然后表示李雍一日不听她的话,她就呆在山上不走了。 因为叶秋不在,李雍又没发话,也没人敢管这桩事。 眼下简氏,还有柳媚儿一行人都还在她们的马车里呆着。 朱长富问要不要过去先把人请到屋子里来,安排个晚饭,可叶秋远远看了一眼,却是摇了摇头,去后山找李雍了。 在帐篷里找到李雍的时候,他才刚从士兵攀爬训练的崖壁上回来,浑身大汗淋漓,湿得就跟水里捞起来似的,连头发丝都在滴汗。 帐篷外的铁牛也不说话,只对叶秋比了三根手指头。 那是爬了三次?叶秋想想都心疼了。 也不多话,让铁牛去打了热水来,她挽袖把男人的头发散开,让他仰躺在自己腿上,给他洗起了头发。 第四十七章 温热的清水从发丝间流过,似是最温柔的抚慰,让一直浑身紧绷着的男人舒缓了下来,也不说话,只是闭上了眼睛,任由女人温柔的给他按摩着头皮,清洗着头发。 其实叶秋按穴的手法并不准确,力度也不够,可被她柔软的指腹揉搓着头皮,竟是意外的让人觉得舒服。 脑子里什么都不用想,身心完全放松,只要舒舒服服的枕在女人腿上,闻着她身上独特的幽香,便只觉得心头一片宁馨,无比满足。 看他浑身汗得厉害,叶秋给他洗干净了头发,顺便给他洗了个脸,最后绞了个热热的帕子给他敷着面,用干净的布巾替他把头发上的水擦得半干,还给他掏了掏耳朵。 男人舒服得连一根手指头也不想抬,给热帕子熏得几欲睡去,待察觉到叶秋揭开帕子后的凉意,还不悦的皱了皱眉,用疲惫的沙哑声音道,「打水,沐浴。」 最好,还有女人搓搓背。 「美得你了!」不料女人突然泼辣起来,不怎么用力的揪起他的耳朵,「赶紧起来,天都黑了,吃了饭再睡。」 给她这么一说。李雍也觉得肚子确实是饿了。不过还是懒得睁眼,只听叶秋带着笑意的声音推他,「好啦好啦,赶紧坐起来吧,压得我的腿都麻了。头发就这么先束着,干了再扎。」 可是不想起来怎么办?男人突然很想继续耍无赖,就跟每天早上地瓜赖床时一样。 只没想到。刚动起这个念头。就听到个软糯熟悉的童音在耳边说,「叔叔懒虫!我都没睡,你就睡了。」 男人睁眼。这才看到,不知什么时候,小家伙也跑来了,就趴在小桌边上。还煞有其事的给了他一个鄙视的小眼神。 小东西!男人微窘,瞧着那小样儿。手指头忽地有些发痒。只可惜如今这模样,实在不适合把那小鬼揪来弹两下,只得板着脸道,「你今天的功课做完了没?我一会儿可要检查的。」 「早做完了。」地瓜昂着下巴。给他一个高冷的小眼神,「不信你来考,看我记不记得。」 因他年纪还小。手指无力,李雍先生没有急着教他读书写字学什么大道理。而是开始教他下围棋,背棋谱。 叶秋知道这个很锻炼脑子,也就由他们去了。 只是没想到地瓜记性好,可李雍的记性也不差。那些黑黑白白,她看着都头疼的棋谱,李雍却是信手拈来。根本不需要书,随手就能摆出一个棋局,然后让地瓜来记,就算他摆错一粒子儿,他都能迅速指出来。 看了几回,自觉没什么发言权的叶秋索性不管了,这会子自然也一样。 「要考功课一会儿你们俩弄去,这会子先吃饭。」说着话,叶秋就打开了食盒。 她方才一直伺候李雍,哪有空做饭?晚饭是江妈妈她们做好,带着地瓜送来的。 山中生活简单,就算是叶大村长,吃的也无非是蒸的大馒头,就着香葱炒鸡蛋,咸菜炒春笋等两三个小菜。 可就这样,三人还是吃得很香。 尤其看着地瓜,小小的乳牙夸张的用力撕扯着劲道的馒头,李雍都有些担心他把小牙给拽掉了,拍拍他的后脑勺,「你轻些。」 地瓜皱着小眉头,斜眼给他一个你别打扰我的眼神,继续嗷呜一口咬上去,含糊不清的说,「我是大老虎。」 叶秋笑出声来,却挟了一筷子金黄的炒鸡蛋送过去,「是是是,你是大老虎。来,大老虎,张嘴,吃口菜,慢点吞。」 看那小东西吃的得意,还转头挑衅的看他一眼,男人眸光也掠过一抹笑意,不过手上拿着馒头,也递到叶秋跟前,「我也要。」 叶秋有些诧异于男人居然也会跟她撒娇,不觉失笑,然后自动忽略了他手上中的馒头,又挟了一筷子的鸡蛋径直递到了他的嘴边,「吃吧。真是的,跟小孩子一样。」 「跟小孩子一样。」地瓜嘴里还含着馒头,就含糊不清的学着他娘说话。 男人眼中笑意更深,面上却也挑衅的望了地瓜一眼,含着那口鸡蛋,狠狠咬了一大口馒头。 看他一口咬下去几乎半边,地瓜急了,一口还没吞就又要张嘴去咬。 叶秋笑着摇头,把儿子手上的馒头拉开些,「你俩够了啊,好好吃饭,比什么呀,赢了有奖金吗?」 二人同时抬眼,睨对方一眼,总算作罢。 不过看地瓜那口馒头总算吞了下去,李雍却也挟了筷菜心喂过去,「吃。不许挑食。」 地瓜重重哼了一声,却到底还是张嘴把那棵菜心接了,吸吸溜溜的往嘴里吞。 叶秋又要注意提醒他别把菜汁滴到衣裳上,一顿饭就算只有三个人,却也吃得热闹无比。 半掀开门的帐篷外,简氏看着这一幕,说不出来是什么心情。 她是知道叶秋有个儿子的,可她没想到,她自家的儿子会跟这对母子这样相处。这哪里象是半路要娶人家,分明就是小门小户的一家三口了。 可这分明,不是李雍素日的作风啊! 她的儿子自己知道,从小就最爱干净,在饭桌上的礼仪绝对是贵族当中也无可挑剔的。别说是给人挟菜了,就算是话,也不会多说半个字。 可如今他吃着饭。不仅会说话,会给那对母子挟菜,甚至还会主动要那女人用吃过的筷子给他挟菜,他竟然还吃得津津有味! 如果眼前不是她亲眼见到,她真的不敢相信,这个居然是她的儿子。 可是震惊之余,她的心里又莫名涌上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意。 她的儿子。跟她都没有这么亲近过。可他为何。能把这样的温情给这对母子? 「你们,你们怎么还吃得下去?」 简氏还有心思在那儿感伤慨叹,但柳媚儿实在忍不住了。她都快饿死了! 这会子还要她看着人家香喷喷的吃着饭。就算是她平时连眼角也看不上的馒头小菜,她也好想扑上去来一碗。 「表哥,你难道忘了,我们……你母亲还没吃饭吗?」 李雍吃得好好的。突然被打断,自然是不爽的。皱眉望过去。却见到一脸为难的铁牛。 不是他故意放人过来的,是叶秋跟他打了招呼,故意敞开帐篷的半边门,还跟他说。要是简氏过来,就不必拦她。 哼哼,叶大村长就是故意的!管是怎样的贵妇小姐。都被饿了一天了,哪还能矜持得起来? 事实证明。她是对的。 简氏跟李雍赌了一天的气,几乎也是饿了一天。虽有马车,可哪里能歇息得舒服?人本来就难受着,末了还闻到这边饭菜香,还能坐得住么?就算没事也要过来找茬了。 眼看有人发飙,也不必李雍答话,叶秋先就吞下嘴里的菜,接上了话,「这位姑娘,你话说得挺奇怪哦。齐王妃又没张嘴说要吃的,怎么就不许我们先吃饭了?我们都是些粗人,忙了一天累得不行,到时候就会饿,可不比你们这些大家小姐,饿上十天半个月也没事。」 柳媚儿鼻子差点气歪了,哪个大家小姐能饿上十天半个月? 「我不跟你说话!表哥,我只问你,你说吧,到底要怎么办?」 李雍看都不看她一眼,只把瞧着热闹,都忘了吃饭的地瓜一拍,「赶紧吃你的,菜都凉了。」 第四十八章 然后才望着简氏,态度自如的道,「我要说的话,都已经说过了。清水营如今在我手上,要怎么带兵是我的事,母亲如不满意,大可以来抢这兵权试试。只是我得提醒母亲一句,这兵权我是不会交的,您便是抢去恐怕自己也用不了,那是又要拿去做人情么?」 给他这话一刺,简氏忽地有些羞惭。 她自然知道,这些年,她有多委屈,这个儿子就有多委屈。因齐王偏心嫂子侄子,让她们母子吃了多少的明亏暗亏? 可是,她还是想说,「雍儿,娘那么说,不也是为了你好么?」 话音未落,叶秋却是嗤笑起来,「为了他好?哪个母亲为了儿子好的,看他吃饭吃一半,要过来给他添堵?我说夫人,你要真为了你儿子好,就上一边儿呆着,等他好好吃完这顿饭,再来添堵,行不?您要是饿了,就给我几个钱,我让人给你们送些吃食来,保证物美价廉。」 柳媚儿听得最后一句,有些咽口水,肚子也不争气的咕咕叫了几声,可简氏却是恼羞成怒道,「都是你这女人,挑拔了我们母子关系。我好好一个儿子,被你哄得六亲不认了。你的东西,打死我也不会吃的!」 李雍听得眸光一沉,却见叶秋依旧轻描淡写的笑道,「夫人在山下,也不知吃了我多少东西,您可别觉得没给钱,就是天上掉下来的。这会子就算把您打死,又能吐得出来多少?所以我劝您呐,还是坐一旁先吃些东西吧。等您吃饱了,才有力气来跟我吵架是不是?铁牛!」 她这一声令下,铁牛立即带着士兵,抬着筐篮去给简氏那边送吃的了。 叶秋还在后头高声吆喝着,「有热粥馒头,乡村小菜供应!保证价钱合理,干净实惠。王妃刚刚已经答应,你们想吃什么就自己买吧,千万别客气!」 原本李雍憋着一肚子气,可听女人这么一吆喝,倒是脸皮抽搐着,差点破功了。 唔……也许把他娘交给叶秋来应付,是个不错的主意。 简氏从来没有这样讨厌过一个人。 就算是恶心了她几十年的大嫂柳氏,在某些方面比起来,也没有叶秋这样的令人讨厌。至少柳氏从前在人前都会装模作样的给足她面子,但叶秋不会。 既然李雍饭没吃完,打断他吃饭就是不心疼儿子的话,那简氏表示,她不吃好了,等着儿子吃完了,再跟他谈。 可叶秋马上说,如果她这么做,就是置李雍于不孝。还说莫非是嫌弃她儿子吃的饭菜太差,所以不想吃? 简氏只好又解释说是自己没胃口,偏偏肚子不争气的咕咕叫了。 这样丢脸的事情假装听不到也就好了,可柳媚儿却是不识相的指出来,劝她吃饭。 简氏知道,是这丫头饿得顶不住,所以拉她作幌子,那她就喝了一碗清粥,表示她吃饱了,然后拖着柳媚儿,不许她去吃任何东西。 叶秋也不相劝,只是笑笑,当着她的面,叫来一个小兵,问他仙人村的伙食好不好,住得怎么样。 结果那小兵说,在仙人村吃的,是他入伍以来吃过最好的饭菜了,住的也好,虽然眼下还是帐篷,但那些受伤的兄弟们都能住进冬暖夏凉的窑洞,回头他们也能分到。 这样各方面的条件都比从前在清水营不知好了多少倍,他都觉得这福享得有点过了,回头再要去行军打仗,他可怎么办? 这话听得简氏将信将疑,可要说叶秋串通了这个小兵来骗她,又有什么意义? 再看一眼李雍,简氏忽然有些不敢正视这个儿子。 难道说这些年,他在清水营过的。都是过着这样贫贱得甚至比家中下人还不如的日子? 一时之间,简氏的心,有些乱了。 她突然发现,自己实在不是很了解这个儿子,也不了解他到底是怎么长大的。 自从那年,李容把他带去清水营之后,简氏所能做的。只有给这个儿子送些衣物财帛。每回打发了人去。都说没见到二少爷,只是在军营门口把东西放下了。有时能见上一面,二少爷也只说让他们回去而已。 简氏那时虽然担心。但总想着,好歹有李容护着,她儿子又能吃得了什么亏?就算是学武之人要吃些苦,想来也不过是扎个马步打个拳什么的累着了。回头多送些补品也就是了。 过了几年,当李雍居然小小年纪就掌管了清水营。简氏心中其实还是很骄傲的。 这是她的儿子呢。就算他飞得再高,对她冷了些,总是她的亲生儿子,这辈子都得尊她为母。脱不开她的束缚。 可直到今天,简氏才突然变得不确定起来。她的这个儿子,就算是她亲生的。她似乎也了解得太少太少了。 不过自己,那不是没有办法么? 光是成天在家里应付丈夫和大嫂就够艰难的了。他既是自己儿子,也该谅解她的苦处是不是? 帐篷里,在最后痛快喝了一大碗酸辣汤之后,李雍总算是满足的放下了筷子。 呃,听到他不自觉的轻轻打了个饱嗝,地瓜嘿嘿笑着,伸出小手摸了摸他的肚子,煞有其事的说,「西瓜熟了。你摸,我也熟了。」 再睨这小东西一眼,李雍任他拉着自己的手,摸上他圆滚滚的小肚皮,忍着那很想挠两下的冲动,把手收回,「走。」 饭后百步走,活到九十九。这是地瓜听他娘说过的,不管叔叔带他出去走动的目的其实是在教他调息养气,强健体魄,反正只要能出去玩,小家伙就很高兴的拽着他的袍角,跟着他往外走了。 简氏想说的话,又咽了回去。要不,等他消食回来再说? 叶秋挑了挑眉,重在帐篷里又摆上两碗热气腾腾的酸辣汤,并几只馒头,「夫人的管事大方,方才在那边买吃食时给了一大锭银子。这会子夫人要是不吃,可就便宜我了。」 「那还是吃吧。」这回,柳媚儿不等简氏答应,已经抢先进去,伸手端了一碗酸辣汤来。 热热的汤才一入口,便觉得饿得冰凉的五脏六腑都似重新活了过来。再不客气的抓起一只白面馒头,跟那些粗俗的下人一样,直接往嘴里塞。 柳媚儿很诧异,从前她怎么没发现,这馒头竟然这么好吃? 如果说,李雍在的时候,简氏存着赌气的心,还要故意端下架子,可如今儿子走开了,她再端着还有什么意思? 于是,简氏终于也「勉为其难」的进帐篷吃饭了。 不得不说,这简陋的食物还是挺不错的。 充满麦香的馒头,劲道而有韧性,松软耐嚼。酸辣汤里的味道也调得很好,就算里面只有酸菜豆芽、豆腐鸡蛋、木耳和少许火腿丝,却煮得酸香开胃,让人欲罢不能。 看她们饿极了,吃得很香,叶秋笑笑,并没有落井下石的去败坏人的胃口,而是走到一旁吩咐事情。 天都黑透了,这时候简氏怎么可能下山?总得给她安排个住处才行。 江妈妈看简氏一眼,见叶秋没有掩饰的意思,也就不刻意压低声音了,「那要不要把我们住的窑洞让出来?」 做了好事,总得让人知道才好。 可简氏却不想领这个情。 第四十九章 才说她会如数付钱,谁知叶秋道,「便是我们最好的窑洞,只怕王妃也是看不上眼的。不如就让营长把他的帐篷让出来好了,再让铁牛他们也腾出来几顶安置王妃带来的人。至于他们,就安排到窑洞里去。」 江妈妈明白了,忍笑答应了下去安排。 简氏心中莫名有些恼意,再怎样简陋的窑洞总比帐篷好吧?这女人就是故意整她,让她餐风露宿! 柳媚儿心说,你们二位斗法,干嘛我白填在中间?眼下还没到她正面跟叶秋起冲突的时候。强龙不压地头蛇的道理,她还是知道了。于是便道,「夫人,咱们还是跟表哥换换,住窑洞吧?」 可她这一说,简氏却不高兴了,「怎么?你表哥能住的地方。你倒不能住了?那你不如下山。自有更好的去处。」 柳媚儿给她噎得不敢再说,只得悻悻然继续吃。 很快一碗酸辣汤就见底了,看看周围又没人伺候。丫鬟们是吃完了,不过刚被江妈妈叫去收拾屋子了。她只能对叶秋喊,「再来一碗。」 这是把人当成使唤丫头了么?叶秋一脸似笑非笑,「姑娘真当坐茶楼呢?方才叫你们吃你们不吃。这会子可没有了。」 柳媚儿不悦道,「我明明看到你还有大半罐子的。我出钱还不行么?」 叶秋挑眉道,「有钱也不卖!这是给晚上巡夜的兄弟们当宵夜的。姑娘要是也巡夜,也许还可分上一碗。」 听她这么一说,柳媚儿只好偃旗息鼓了。原指望着简氏能帮忙说说,可叶秋又嘟囔着道,「不说是千金小姐么?怎么跟乡下汉子似的能吃。」 柳媚儿又吃了个瘪。脸涨得通红,手上拿着的那小半个馒头。也不知是吃好,还是不吃好。 简氏虽然对叶秋诸多不满,可看着她收拾柳媚儿,还是挺舒心的。 这死丫头,一心就只知向着她姑母,到王府这么长时间,连声王妃也不喊,只肯叫她一声夫人,简氏心里早憋着火了。要不是怕柳氏又闹到齐王跟前去,她才不愿意要这丫头来给儿子当妾室。 所以这会子再看她讨厌的叶秋,也顺眼了一些。反正她已吃完,慢条斯理的拿帕子拭了拭嘴角,她对柳媚儿道,「你先出去一会儿,我跟叶村长,有些话要讲。」 柳媚儿正尴尬着,也愿意就着借口离开,那小半只馒头到底没舍得扔,笼在袖里,瞪叶秋一眼,打算寻个没人的地方去消灭掉了。 「坐吧。」简氏努力拿出生平最优雅的大度,心平气和的招呼着叶秋。 叶秋提了把茶壶在她对面坐下,却是反客为主,「山里没有好茶叶,王妃是要凑合着喝,还是要白水?」 简氏又觉得被怠慢了,可想想这帐篷是儿子的帐篷,茶壶也是儿子的茶壶,如果她挑剔,岂不又是挑剔儿子?如此一想,便意兴阑珊了,「算了,随便吧。」 叶秋给她和自己各倒了一杯茶,然后在她对面坐下,主动挑起了话题,「王妃,恕我冒昧问一句,您真是李雍的亲生母亲?」 简氏一怔,随即怒了,「这还有假?你凭什么质疑我?」 叶秋毫不生气,「可我觉得,你好象不那么爱你儿子。甚至,也不太了解他。」 简氏有些莫名的心虚,梗着脖子发起了火,「我们母子之间的事,岂容你一个外人多嘴?」 叶秋无赖道,「很快你儿子就要娶我了,他娶我之后——」 「你休想!」简氏打断了她的话,「只要有我活着的一天,你就不可能嫁给我儿子!除非,他想让我死!」 叶秋笑了笑,「我以为只有乡下妇人才会一哭二闹三上吊,没想到堂堂王妃,也是如此。」 简氏的火气蹭蹭升级,却到底因为这话强迫自己冷静了下来,不要闹得跟个泼妇那样难看。 「叶村长,我看你也不象是个没读过书的人,那总该知道廉耻二字怎么写吧?你这样一个未婚失贞的妇人,凭什么嫁给我儿子?」 「凭他喜欢我,我刚好也挺喜欢他。」 叶秋说得毫无愧色,却把简氏气得倒仰,望着她半晌才道,「你,你怎么有这般厚的脸皮?」 叶秋眼中多了一抹淡淡嘲讽,「那依着王妃所言,就是要你儿子娶一个跟你一样门户高贵的千金小姐,然后成天在京城里四处显摆,却连他喜欢吃什么菜,带兵有多辛苦都说不出来,这才是有面子,对么?」 简氏一哽,忽地满腔怒火化为了如兜头泼水般的冰凉。 爱,是什么? 可能一千个人有一千种答案。但唯一不变的是,爱,就意味着牺牲与奉献。 所以叶秋可以告诉简氏,「我嫁给你儿子,是打算好好爱他,照顾他,和他一起同甘共苦的。您要是愿意承认,我们会很高兴,可就是不承认,也不能阻止我们在一起。」 简氏沉默了半晌,才苦涩的问,「雍儿,是故意找了你,来气我们的吧?」 要不然,以她儿子那么好的条件,怎么会找个条件这么差的女人? 一直没有动气的叶秋听了这话,却忽地有些生气了,「齐王妃,我念在你是李雍的母亲,就算你并不是一个称职的母亲,可我念在你生育过他,又养过他那几年的恩德,一直好言相敬。你要误会我,说我什么坏话,我都忍了,可你为什么要这么误会你的儿子?难道在你心目中,你儿子就是这么的不堪,甚至要用自己的终身幸福来跟你们赌气?不怕说白些,你们这样的父母,配吗?」 简氏怔怔的说不出话来,就见叶秋起身,把一堆盔甲抱起,扔在她的怀里。 盔甲显然是她儿子穿过的旧物,可简氏从来没想到,居然会这么沉。叶秋又把帐篷里一枝长长的铁枪拿了来,继续扔在她身上。 「这些,就是你儿子最初进入军营里,穿戴使用的东西。夏天还好,一到秋冬,这些冰凉的盔甲铁枪,你知道穿戴使用起来,是什么滋味吗?只怕你从小长到大,连冻疮都没生过一个吧?」 「还有这个。」叶秋从桌子底下。拖出了李雍的旧靴子。一拎起来,简氏闻着那异味,不觉就皱了眉。 「嫌弃吗?可你儿子就天天穿着这样的靴子训练,拼杀。看看这双底子磨得,又快坏掉了。哦,还有这双袜子,我针线不好。上个月才让人给他缝了两双。眼看又要做新的了。还有他的衣服,都肩肘膝盖都特别容易磨,那是因为训练格杀时。常常要用力的缘故。所以我打算着,回头做一批护膝护肘给他和他的士兵。可这些事,你身为她的亲娘,都关心过吗?」 简氏说不出来话来。只能听叶秋道,「我知道。你可以说,你是他的亲娘,你自然是爱他的。可当他小小年纪,被他父亲当成诱饵引开追兵时。你这个亲娘在哪里?当他在偏远荒凉的军营里受苦训练时,你这个亲娘在哪里?当他每一回在战场上与人生命相搏的时候,你这个亲娘又在哪里?是在赏花听戏。还是在吃着人参燕窝?」 最后,叶秋冷哼一声。说,「别说你们齐王府曾带给了他荣华富贵,可他也拿血汗性命拼出了你们如今的荣华富贵。他不欠你们的。那你们又凭什么用爹娘的身份,摆出一副施恩者的嘴脸来欺压他?」 第五十章 简氏脸有些发白了,因为叶秋说的,戳中了她的痛处,也是事实。 她想起,那一年在逃难之时,丈夫让儿子带人先走,她是疑惑过的,可丈夫冷冷的一句,「你要不放心,就跟着他去。」让她打消了这个念头。 她当时安慰自己,她身为妇人,自然是要跟着夫君在一起的,否则夫君跟着寡嫂在一处,岂不坏了名声? 可她骗不了自己,当时,她也是怕了。怕死,所以宁可眼睁睁的看着儿子被赶走。那时还小小的李雍,白着脸看着她的表情,她这辈子都忘不了。 幸好,他没事。 简氏就安慰自己,都过去了,小孩子又不记事,有什么好担心的? 可是,她依旧骗不了自己。因为从那时起,李雍连最后对他们的一点亲近,都没有了。 后来,儿子虽然不在身边,还是一天天长大了,出息了。 有一年,她正过寿辰,宫里念着李雍的功劳,专门给她赏了一桌御膳,她那时觉得多有面子,多有荣光?尤其看着柳氏妒忌的眼神,她是多么的痛快? 可是才下了一筷子,就收到边关告急的消息。齐王大怒,觉得儿子给他丢脸了。连她也在心中隐隐埋怨过,什么时候出事不好,偏偏这时候出事。 可是,她那时有没有想过,她的儿子可能正在生死关头拼杀? 再看看这盔甲里的棉衬里,还有洗不干净的血迹,看那森冷的铁枪头,也带着挥之不去的杀戮之气。 简氏浑身颤抖着,落下了眼泪,「我,我不知道……我也是没有办法。你不知道,我在府中有多艰难……我这个齐王妃当得,也是表面风光而已……雍儿父亲一味好面子,偏心嫂子,我……」 「你就做了你丈夫的帮凶?」叶秋看着她泪流满面,却生不出半分怜悯之心,「我也是有儿子的人,说实话,我不太能理解,你究竟是出于怎样的心态,才能做出这样的事。因为要顺着你丈夫的意思,你就宁愿自己受委屈,还要自己的儿子受委屈,你究竟是有多爱你丈夫,或者说,你是有多在乎你那个齐王妃的位置,才能做出这样的事?」 「我……」简氏想说她不是,可话没出口,她自己便觉得无力了。 是啊,她为什么会这样? 说她爱齐王? 或许年轻的时候是吧,总怕失去丈夫的宠爱。可这么多下来,再怎样深厚的爱恋也给磨得憔悴不堪了。那她为什么,还要下意识的按照丈夫的意志做事? 叶秋最后叹了口气,不是可怜她,而是觉得可悲。 这女人,分明已经在长久的受虐中养成习惯,不被虐她就不会活了! 「我想,李雍对你,还是有感情的。如果你想挽回点什么,就请不要再做让他伤心的事了。我说这个话,不是要你接受我。只请你好好想一想,如果你觉得我配不上你的儿子,也请给他找一个能真心爱他。愿意照顾他的好姑娘,而不是给他弄几个长得有几分姿色的妾来跟我斗气。这样做有意义吗?你儿子是个好男人,他不好美色,请你千万别侮辱了他。」 看叶秋转身想走,简氏忽地把她叫住,有些难以启齿的道,「可是。可是皇上已经给他赐婚了……」 叶秋失笑。「你觉得,你儿子是那么容易受人摆布的人么?皇上的圣旨,又有没有赐下来呢?哦。我知道你担心什么了,你大可放心,就算你儿子拒绝了这门婚事,皇上也不会砍了你们的头。就算他敢。李雍也不会看着你们死的。」 简氏无话可说了。 其实这门婚事,她一早就知道李雍不会接受。她不敢反抗。一方面是不敢违拗齐王的意志,另一方面也是担心皇家报复。 如今有了叶秋这个保证,她虽然有种被戳破心事的难堪,但心里却是松了口气的。 只要儿子会保着他们的性命和荣华富贵。说实在的,他要娶哪个女人,对他们又有什么影响呢? 叶秋虽然差劲。无非是名声不好听。可看李雍那意思,根本没打算把这女人带回京城去。讨个诰命夫人的封号,若是如此的话,她又为何要做这个坏人止? 再次抚摸着儿子穿过的盔甲,感受一下狭小帐篷里冰冷的皮垫子,简氏只觉得多呆一刻都无比难熬,她的儿子究竟是怎样在这样的环境里生活了那么多年? 看她陷入沉思,叶秋悄悄走了。 她不指望她能对自己改观,但起码,让她能了解一下她儿子的真实处境,以后能对他多些体谅,她也觉得,自己算是尽到心了。 「谢谢。」 叶秋出来没走两步,男人便从背后跟过来。他的肩上扛着地瓜,这小子散步回来,便觉得困了,趴在叔叔肩头打两个哈欠就果断会周公去了。 听他道谢,叶秋便知他是听到方才自己和简氏的对话了,调皮的眨眨眼,「你不怪我那样气你娘?」 「你又没说错。」男人腾出一只胳膊,叶秋自然挽上。反正天都黑了,也见过家长了,还有啥不好意思? 「其实,我也是怨他们的。」男人艰涩的开了口。 叶秋心头一暖,知他愿把心底最阴暗的一面向自己展开,这是对她的极大信任。于是理解的拍拍他的胳膊,一面走一面说,「没事,我懂。」 可李雍似乎不吐不快,「最早,我恨的是我爹,明明我才是他的亲生儿子,可他为什么对侄子比对我好那么多?后来,我就开始怪我娘。她明知道我爹做的很过分,可为什么总站在他那一边?再到后来,我谁也不恨了,谁也不想理。只是有时想想,我爹娘倒真是天生一对。永远为着不会回顾他们的人付出,倒也算是志同道合。」 叶秋听着开头,还颇为他心疼,可到末了,却是噗哧一声,忍不住笑了。 不过笑过之后,她还得劝道,「没人能选择父母。虽然你有这样一对爹娘,感觉很憋屈,可你也得到了许多人得不到的东西。虽然这个得到,也是你自己付出了很多的努力。可你也不能不承认,你能投胎到齐王府,起点就比旁人高了许多。」 黯淡的星光下,男人等了等,终于忍无可忍的瞟了她一眼,「然后?」 叶秋忽地一个激灵,他这是在变相求安慰? 于是赶紧想想,继续劝道,「所以你就不要心存怨恨了,多往好处想,人才活得开心。他们虽然没有给你一个幸福的家,你自己可以创造一个啊。往后有儿有女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男人眸光动了动,扫一眼肩头的地瓜,再不着痕迹的在她小腹上掠过。虽然只是淡淡嗯了一声,但叶秋明显感觉到他的情绪好了不少。 于是,也就追问了句,「现在,心情好些没?」 男人再看她一眼,「替我擦背?」 叶秋愣了愣,等到反应过来,再看这男人依旧瘫着的脸,恨得揪了他胳膊一记,「做梦!又没成亲……」 「那成亲吧。」男人忽地眸光亮了亮,「不等你哥了,反正有长辈在。」 言语已经不能表达叶秋此刻的心情了。可诡异的是,她居然觉得颇为心动。那……要不要成亲? 地瓜睡一觉起来,就得到他娘要跟叔叔成亲的消息了。 第五十一章 叶秋原以为儿子会很震惊,没想到他只是张着小嘴哦了一声,说,「天要嫁人,娘要下雨,留不住的。」 小东西,不会说就不要乱说!明明是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好不好?这么个小不点,成天装什么老气横秋?再装就跟他白毛舅舅一个样儿了。 不过叶秋也没心思指正儿子,反而在他脸蛋上用力亲了一口,「那咱们今天一起下山,买些东西可好?随你挑一样。」 地瓜原本是没什么兴趣的,不过听到最后一句倒是有了些精神,「那你不要乱花钱,小贤哥哥说,乱花钱的女人嫁不出去的。」 正准备乱花一笔的叶村长,眼角抽搐着,越发坚定了以后要生个女儿的心。 要下山的不止叶秋一个。 睡了一夜帐篷的简氏也打算走了,她没好意思说自己昨晚基本一夜没睡着,还给弄得腰酸背痛,只找了个借口说既然是儿子想办喜事,她这个做娘的自然也要表示一下。 这个时候,她甚至有些庆幸李雍提出这件事,否则她还真不知道用什么借口离开的好。 反正李雍也没明说一定要给叶秋上族谱宗嗣什么的,她就乐得糊涂,顺水推舟做个人情了。 至于李雍心里究竟打的什么算盘,恐怕除了他自己,还真没人知道。 倒是柳媚儿想对此发表一下不同的见解,可简氏很不客气的说,「你若有本事,让我儿子也答应娶你,我是没有意见的。你若没本事。就算回去见了你姑母,又有什么法子?」 笑话!她搞不定儿子,搞不定叶秋,难道还搞不定这么个小角色?那才是白当这么多年的齐王妃了。 柳媚儿一张面皮涨得通红,知道她不肯帮她,却也无法,只得灰溜溜的跟着简氏一起下山了。 临行前。见到李雍正在指挥士兵热火朝天的盖房子。主要是他的新房。不由得暗暗咬牙,这样一个玉树临风,翩翩风度的佳公子怎么就这么不开窍。看上叶秋那种货色呢? 带着一肚子憋屈下山的,不止柳媚儿一个。 丁香也很郁闷。 她娘家今天给她安排了一场相亲,刚好跟花裙子一块儿坐车下山。裙子是个不显摆不炫耀的人,但潘迎春那小丫头却不懂事。 或许。这丫头其实是懂事的,记恨着丁香从前勾引她爹。差点坏了她爹和裙子的婚事,故意一路气着丁香。 管花裙子娘前娘后叫得亲热不提,还不停的说下山了让她爹给裙子做什么好吃的,让裙子把身子养好。赶紧给她生个小弟弟。 丁香越听越有火,尤其看那小丫头拿着锭银子显摆来显摆去,更加眼热。 在她看来。裙子之所以能做留园的厨房管事,多半还是潘文的功劳。 可要当初不是叶秋坏了她的好事。让她勾搭到了人,这会子那厨房管事的差使岂不就是自己的?还有迎春这死丫头,这会子一定被她治得死死的,哪里还容得她跳出来给自己添堵? 可再想这些又有什么用? 叶秋早已经发话了,不管仙人村是外嫁的姑娘,还是媳妇,除非入赘,否则是不能迁回本村的。 好比裙子,就算她的情况特殊,可叶秋也没例外。 但是,对于这样的人,村里也不会完全不照顾。象是留园和杂货铺,或以后村里在山下的生意,就会优先安置这些有一定技术特长的亲戚们。 而对于本村的村民,就算不会做生意,但只要能好好在村里种地搞养殖,也一样能拿高额的分红。 这样的决定,连颜老大人听说,都觉得是明智且目光长远的。 一个地方要发展,商业固然重要,但农业才是基础。如果大家都一门心思做生意,没人种地喂猪,那所有人吃什么喝什么? 再有,仙人村目前看来是人少地多,可要是不加节制的发展,过几年会是怎样的情况?倒不如一开始就严格控制,内外有度,方是一个地方长期兴旺之道。 可颜修之能够明白的道理,丁香却是不明白,或者说根本不愿意明白的。 因为这样的政策,直接损害了她的利益。 顶着朱德贵遗孀的头衔,她能享受到的好处只有在仙人村里,一旦外嫁就没有了。但要是不外嫁,仙人村除了招赘,不允许男方来落户的事情早已经传遍十里八乡。就算是仙人村有钱,可如今又有几个正经爷们拉得下脸面,去倒插门呢? 丁香想嫁个好些的汉子,还是得外嫁的。 要不就只能象董二嫂那样,狠了心发誓再不嫁人,就好好的把一双儿女拉扯大,连董老太都拿她没办法。只能眼看着她请来村长和董大伯,替他们家作主,跟小叔分了家,如今在叶秋手底下领了照管军营那一块的差使,成天忙得走路带风。 丁香觉得,象董二嫂那样守活寡也实在是太亏了些,她是不愿意的。可要她离开仙人村,又有些舍不得。只能看看今天要相亲的这户人家条件如何,再做决定了。 不多时,到了八角镇,看着叶秋也不避讳的去采买新婚的物件,丁香心里更添一层气。 她自己都要成亲了,怎么不嫁出去? 不过这话她也就只敢在心里抱怨一下而已,真要说出来,恐怕都不用叶秋出手,自己就要被村里人的唾沫星子淹死了。他们如今一门心思听叶秋的,哪里还舍得她走? 心里怀着不忿,丁香面上还得堆着笑,在留园换了发往自己娘家的马车。一样交了钱,才得成行。 旁边有个婶子便问,「你们自家村里的车,也没个优惠?」 丁香没好气的抱怨道。「谁说不是呢?死板得很,一点都不通融。」 村里赶车的不乐意了,「德贵嫂子,这还在外头呢,你给自家拆的什么台?我们这规矩定下来,不是全村人通过的么?再说咱们赶车赚的钱又不是没你的份儿,要不你乐意谁家七大姑八大姨的成天来坐免费车?这话我听一回便罢。二回我可要去找村长说道说道了。到时你可别怨我多嘴。」 丁香给堵得不敢吭声了,可心里未免又添了一层气。 幸好等她到了娘家,遇到的相亲对象倒还靠谱。 要说那户人家条件真很不错。家里有房有地,负担也不重,男人朴实敦厚,还懂兽医。只因前妻体弱病故,才要续弦。 丁香相看过本人后。也觉得没什么可挑剔的了。尤其那汉子会兽医,如今在村里还算是独一份,只怕还能在村里谋个好差使。 正当事情要订下来时,谁知家中忽地又来了一人。 丁香仔细一看。却是刚刚在车上跟她搭过话的那个婶子。原来这婶子便是她要相亲对象的嫂子,因不放心小叔来相亲,让媒婆带着来相看过后。听说事情要成,她也专门赶过来看了一眼。 只这一眼。就生出枝节了。 那婶子悄悄把小叔拉到旁边说了今日在车上之事,那汉子即刻摇头道,「这样吃里爬外,又不懂事的女人,估计娶回家也是个惹祸精。」 丁香还想着解释几句,这汉子却素来是个心里有主意的,「就是不知情时说的话才能当真,若是刻意来说,倒显得做假了。也罢,今儿上门的礼物就当我白送的,这门亲事休要再提。」 第五十二章 这下可把丁香气得不轻,等把人送走,丁老太和哥哥嫂子也埋怨起她不懂事。 「……在外头说话也不知检点。这下可好,好好的一只快煮熟的鸭子都能飞走,二回再想找这么好的,可不容易。」 丁香赌气道,「那我偏要找个更好的。」 说着话,她就想拿了礼物回去,总不能白跑一趟。可好东西早被嫂子收了起来,丁香上前争执,丁老太却是说她,「你哥嫂帮你准备这回见面,使了多少心力?光请那媒婆吃点心都不知几遭了。他们不找你要钱就不错了,就这么点东西你还要计较,二回还想不想家里人出力?」 「好好好,合着都是我的错,我再不来了行不行?」丁香撂下重话,连饭也不吃就往回走。可走不上一时,自己又后悔了。 村中小路难行,马车送来容易,可要走出去却是远了。况且日近正中,又饥又渴,日头又晒,很快便走出一身大汗,更加烦燥生气。心中无人可怪,便恨起了叶秋。 见无人左右,便在路边蹲下,拣个小树枝歪歪扭扭写下叶秋二字,然后脱了只鞋子就在那里抽打。 「我打你个小人头,打到你脸上生毒瘤,打你个小人脚,打到你烂脚不能走……」 一时骂得痛快,浑然不知有辆马车经过。 风吹起车帘,车中人无意间瞥见那叶秋二字,急忙吩咐一句,「停车!」 丁香猛地惊觉,赶紧拿鞋子把地上的字迹抹去。再回头间,就见马车上下来一个蒙着面纱的年轻女子。 「你跟叶秋有仇?」 丁香吃了一惊,「你是什么人?」 那女子轻笑,「如果你跟她有仇,我就是能帮助你出气的人。」 因朱长富看过老黄历,觉得三天后就是好日子。于是叶秋很满意的把婚事,就定在了那一天。 时间虽然有些赶,但实际上要准备的东西基本上都已经备齐了。尤其朱青青把给女儿准备的新嫁衣拿了出来,就解决了叶秋最大的难题。 现在最着急的其实是盖新房,不过这事交给李雍,叶秋一点也不担心他会在婚礼前还搞不定。 今天叶秋下山,主要是添置些小东西。其中重中之重,是想打一对结婚戒指。 虽然这时代不流行这个,但身体里装着另一个灵魂的叶秋,还是挺看中这个的。戴一对世上独一无二,刻着他俩名字的戒指,想想都让人开心。 反正叶大村长如今不差钱,手上的黄金珠宝不知多少,再加从儿子手里打劫来的,想挑来做戒指,那是绰绰有余。 镇上新开了一家银楼,便是鲁家在这儿置办下的新生意。 鲁小凤颇有掌柜气势的接待了叶秋,从她的珠宝匣子里挑挑拣拣,选中了一块比较罕见的紫罗兰宝石。 「虽说结婚用的东西,以红色最为喜庆。但我看秋姨你和营长平常都不大喜欢艳色,倒是用这个颜色更加雅致大方。」 叶秋也想过用这种颜色,李雍肯定喜欢,「可这种颜色和黄金相配,没有红的和绿的出彩。若是用银,时间一长就会发黑。」而这时代,还没白金呢。 鲁小凤想想,从首饰柜里寻出一只雁穿牡丹的纯金胸针,「你看,这个样子也是用黄金镶嵌宝石的。虽跟你这不大象,但若是借鉴一下,在宝石四周打一只大雁,包裹着宝石,这样可好?」 很好!叶秋对这样子非常满意,而且大雁是忠贞之鸟,用来作夫妻的信物。最好不过了。 当下叫了店里的老师傅来绘了图。叶秋又提了些建议,把样子定了下来。当然,她也没有忘记说明。在男款戒指背面要刻上秋字,女款要刻上雍字。 鲁小凤抿嘴笑了,「秋姨这点子倒好,回头我能不能让店里打一批戒指。也照样给人刻上名字的?」 叶秋大方道,「做吧做吧。等赚了钱。请我吃顿好的就行了。」 鲁小凤正想说,那可太便宜她了。 小地瓜在旁边抱着小胳膊,重重哼了一声,「成天就知道吃。当心吃成个大胖子。」 一见儿子这样,叶秋就知道小家伙有点妒忌了。可这么个小不点,能戴什么戒指?只怕戴不了三天。就要弄丢了。 倒是店里的老师傅突然想到,「这么大块宝石切割下来。肯定有些零星散碎的,扔了怪可惜的,不如再给哥儿打个长生锁?也打成小雁儿的样子,这些宝石就嵌在眼睛羽毛上,小孩儿戴的用银子就行。唔,估计可以做好几个呢。」 叶秋听得心中一动,「那能不能每块锁中间留个空,日后刻上名字?」 当然可以。鲁小凤噗哧一笑,明白叶秋的意思了,「那可真得多打几个。先打一个,就刻个答字,对吧?」 叶秋老脸微热,嗔她一眼,「小妮子别成日说嘴,要不这么好的主意我可不白送你了。」 「我知道错了。」鲁小凤当真福了一福,笑嘻嘻赔了个礼,「地瓜,走,跟姐姐上街玩去。秋姨,你自个儿去忙吧,回头我知道时辰,送地瓜到留园。」 如今仙人村的车队也正规起来,每天都按时辰行车。留园那儿还专门辟了个对外开放的院子,方便乡亲们来乘车。叶秋就算是村长,也不搞特殊化。忙完了私活,就去忙她的正事了。 春暖花开,蜂飞蝶绕。 蝴蝶就算了,但蜜蜂可是好东西,因叶秋答应了会包销蜂蜜,今年北田村等一些会养蜂的庄户人家可忙坏了。 从最早的枇杷花开,就开始追着十里八乡的花树四处放蜂。本地的枇杷不是很好吃,但花蜜倒还不错。止咳定喘,兰阎罗都看上了。 徐三思成日跟着这些乡亲们跑,人都晒黑了一圈,也长高了不少。再不复从前那还有些婴儿肥的模样,已经完全是个健壮又能干的小伙子了。 陶家垮了,他们老徐家又可以重新做起枣酒的生意了。 叶秋刚盘下八角镇的铺子,他家就一口气回来买了好几间。如今出人出车帮着这些村民放蜂,也算是前期投资的一项。回头等收枣子的时候,这些村民也会优先供应他们家。 吃过一回亏,徐家再做起生意来,也不象从前那般公事公办了。主动低下头,跟这些村民们打成一片。钱虽然重要,可有些感情也是很重要的。 这是徐陈氏从叶秋身上学到的重要一课,当然也毫无保留的交给了她儿子。 眼看叶秋一进村,田间地头的乡亲们纷纷过来打招呼了。 「叶村长,吃饭没有?这有我家做的煎饼,要不要尝一口。」 「这么大的日头,快来树下喝口水。有新鲜摘下来桑葚,酸酸甜甜可开胃呢。」 叶秋一面笑着,一面大大方方的跟大伙儿宣布了她的婚讯。 「到时有空就来山上吃杯喜酒,先说好,不许送礼啊。要是有心,来几个人凑凑热闹就行了。」 虽然早想到会有这么一天,可徐三思在一旁听着,心里还是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再看着叶秋在阳光下那甜美又幸福的笑靥,他也不知怎地,忽地就拎起车上刚收的那小罐子枇杷蜜,走到她面前,突兀的说了声,「祝你……你们百合好合。」 第五十三章 人群怔了怔,正当徐三思尴尬之际,人群随之大笑,「这话说得好!尤其这蜜送得好,成亲嘛。自然是要喝这个,甜甜嘴的。叶村长,你到时可得多备些酒菜,我们可都是大肚汉。」 叶秋笑着收下蜂蜜,「没问题,绝对管饱!」 徐三思退出人群,远远看着她说笑着的脸。忽地心头似放下了什么。虽然有些惆怅。但更多的,是温暖的祝福。 离开之前,叶秋笑着回身看了徐三思一眼。然后,道别。 有些少年心事,她不是不知道,可有些知道。最好是假装不知道。 日后他会有自己温柔的妻,调皮的孩子。到那时,再想起她,也不过是青春年少时,一个美丽朦胧的影子。如此而已。 叶秋回到留园的时候,还有些早,鲁小凤带地瓜去玩还没逛回来。倒是丁香已经回来了,颇有些坐卧不安的样子。 这是相亲不顺利?叶秋虽然知道。但不想去问。 可丁香却主动找到了她,「村长,有件事,我不知当讲不当讲。」 叶秋瞟她一眼,「那你最好想清楚,要是什么无凭无据的事,还是不要讲的好。」 说着话,叶秋把蜂蜜罐子放下,拿帕子擦了擦手。乡间新鲜蜂蜜,自然密封不好,沾得她两手都是。 丁香再看她一眼,有些不高兴了,「我也是一片好心。这事闹不好,还关系到咱村的名声呢。」 叶秋皱眉,不想再跟她掰扯了,「到底什么事,你想说就痛快说。」 丁香左右看看,附在叶秋耳边道,「咱们村的连升,勾搭上人家有夫之妇了!」 什么?叶秋顿时沉了脸,「这种话可不能乱说!」 丁香急道,「我真没胡说!不信你现在去拿他们,保管一拿一个准。」 看她如此笃定,叶秋有些将信将疑了,「这事你是从哪儿知道的?」 丁香压低了声音道,「我今儿不是回娘家么?在路上就听到人家说起连升这事,我原先还不信,可人家说得有鼻子有眼的,连姓名村子都说得清清楚楚,还说看到咱村的连升,如今就住在人家家里,由不得人不信。」 叶秋这么一听,还当真有几分疑惑。不是她信不过连升,而是连升最近确实因为婚事,在跟连大娘闹别扭。 听说,是连大娘看中了一家闺女,可连升不同意。而他自己的主意,家里也不同意。为了这事,连升已经好些天没有回村了。 连大娘是个好面子的人,这事只略略的跟叶秋提了一回,叶秋想人家能处理好,也就没有细问。 可如今看来,万一连升一时冲动,真的做下什么难看之事,那岂不是更加闹得家无宁日?这丁香虽不靠谱,不过这种事,她没必要撒谎吧? 「那你把那家地址告诉我,我带人过去瞧瞧。」 可丁香却道,「村长你是要带村里的人去吗?万一撞破,你叫连升,他娘还有他爷爷可怎么做人?万一回头知道是我报的信儿,那还不把我撕了?」 叶秋道,「你放心,这事我自有主张,必连累不到你。」 丁香这才悄悄在她耳边说了个地址,叶秋想了想,丁香方才的话确实有道理,于是没叫仙人村的人,却是叫了几个原先在陶家为奴,后来把身契卖给她的人。 这几个都是陶管家曾经向叶秋举荐过,老实本份之人,叶秋也答应过他们,只要好好做,以后挣足了银两,就允许他们按卖身契上的银两自赎。这些人感激叶秋恩德,自然是信得过的。 这会子叶秋怕暴露形踪,让他们去外头雇了辆驴车,带着这一个中年婆子,两个壮仆去看个究竟了。 瞧着她离开的身影,丁香勾出一抹冷笑。 这是叶秋你自己得罪了人,可怨不得她! 八角镇,下河子村。 黄昏的晚霞里,家家户户的灶头都泛起了淡青色的袅袅炊烟,随着清风扶摇直上,也算是乡间难得的一处美景。 可是忽地,村口孤零零的一座小饭馆,却是青烟四漫。显是烟囱给堵上了,滚滚青烟只好顺着窗户和门缝透出来,煞是吓人。 「开门,快开门!咳咳,咳咳!」 屋子里,有个年轻女人在呼救,可大门却被人从外头拿藤条缠上了。而几个顽皮的孩子还躲在不远处的树后,哈哈的笑。 「你们在干什么?」忽地,一个年轻男子赶着马车来了,见状大吼一声,从车上跳下来。 那几个孩子一见,顿时一窝蜂的四散跑开。年轻人见状恨恨的跺了跺脚,快步过来,三两下解开了门上的藤条。 刚把门一拉开,就有个年轻的小媳妇剧烈咳嗽着扑到他的怀里。她的脸都被烟熏黑了,也看不清眉目。 年轻人赶紧把她扶到院子里,拿起墙上的葫芦打了瓢清水,递给她洗脸,「这些孩子也太不象话了!怎么能这样欺负人?我找他们家长说理去!」 小媳妇还咳得说不出话来,却是紧紧拽着男人的衣袖,不让他离开。 男人气道,「你总是这样,可他们会不会领你的情?我们村长都说,做人不能太好心,否认让人欺到头上来,那就是无能!」 可这小媳妇半晌喘过气来,却是笑了,「知道你们村长最厉害,可谁叫我不是村长呢?行啦,别给我添事了。再给我打瓢水来,再把门窗也打开透透气。一会儿做了饭,你吃了还要赶回去呢。」 年轻人望着她叹了口气,到底还是去打水,开门开窗了。 只这边还没收拾清楚,就有一辆马车风驰电掣般赶了来,驾车之人还一路大喊着。「连升。连升!」 院子里的小媳妇看找人找得这么急,不由吃了一惊,这是出什么事了? 而刚进屋的年轻人。连升立即跑出来,「怎么了?」 车帘掀起,连大娘冷冷的看了儿子一眼。连升一惊,愣在那里闭上了嘴巴。 小媳妇虽不知情。但看他这样子,心里隐约猜到点什么。赶紧解释了句,「他也是刚来的。」 连大娘再看她一眼,目光中明显带着敌意了。 虽然这小媳妇洗了脸之后,模样确实很俊俏。可这不会让连大娘有半分好感,反而更加憎恶了些。 连升本能的上前两步,挡住了他娘的视线。可这样的回护。却让连大娘怒气更盛,话也没那么客气了。「我可不是来找你们的,只问村长在不在?来过没有?」 什么?村长? 连升一愣,还是赶车的村中兄弟做了解释,「德贵媳妇说,村长是听到你的事情,过来寻人的。可一直没回去,连大娘不放心,这才叫我带了她来。」 连升哪知道啊?才一回头,那小媳妇当即摇头道,「没有。今天一天也没什么人来,更加没人找过我。」 看她那情真意切的样子,确实不象撒谎。 连大娘再看她一眼,摔下车帘道,「那咱们赶紧回去,再去别处找找。」 小媳妇赶紧推了仍在愣神的连升一把,「那你也赶紧去呀!要是你们村长来了,我会告诉她,你们在找她。」 连升点头应着,赶紧也驾上车走了。 连大娘在车里听着,总算是气顺了些。可随即又焦躁起来,要是村长真的因为找她儿子出点什么事,她跟全村人可怎么交待? 第五十四章 这个女人…… 好吧,连大娘承认,在看到她的那一刻起,她就知道,这应该不是个坏女人。她的目光清正,面相也是温婉善良的那一种。 如果这个女人是好人家的女儿,哪怕再穷,负担再重,她也不在意给儿子提这门亲。可这个女人,却是别人的妻子。 就算她一嫁过来,还没圆房丈夫就死了,可她在名分上,就是别人的妻子。自己儿子好好一个没成亲的大小伙子,干嘛非要娶一个嫁过人的妇人? 尤其连大娘私下打听过,这女人的公婆很是不堪。儿子死了,也不肯放媳妇家去再嫁,看她有几分姿色,就逼她出来招徕生意,弄得这媳妇的名声十分不好。眼下一家大小都是靠这媳妇养着,真要是结了亲,这样的亲家谁受得了? 连大娘觉得,任何一个对孩子负责的家长都是不可能同意这门婚事的。这要同意了,岂不是让自家孩子往火坑里跳? 只是这些事,还可以回头再议,眼下的关键是,他们的村长到底上哪儿去了? 八角镇,留园。 随着一个个都找不到叶秋的消息传回来,气氛渐渐开始凝重。 大人们都忙着,鲁小凤插不上手,就专心带好地瓜。她是当惯姐姐的人,对照顾弟弟是轻车熟路了。甚至在这样忙乱之中,都没忘记叫裙子找了潘文,给地瓜做了一份饭菜,喂他吃饱。 地瓜知道娘走丢了,不过很乖的没哭也没闹。跟鲁小凤吃饭的时候还会说,「姐姐别担心啊,过一会儿娘就回来了。」 可一直等到天黑下来,连大娘带着连升回来,也表示没有见过叶秋,大家是真的有些慌了。 连大娘想想,做了个决断,望着连升几个道,「你们几个带人到镇子附近找找,我们先回村子去,跟李营长说一声。」 出这么大的事,不可能不告诉李雍。退一万步说,若是真的人丢了,只怕他们当兵的会更有办法。 地瓜此时,才弱弱的问一声,「那我能留在这儿等吗?」 还是不要了。留园虽然如今也是仙人村的根据地,但大人们一忙起来,谁有空照看他?不如送回村里妥当。 不用大人们多说,鲁小凤就懂事的牵着地瓜道,「地瓜乖,你先回去,说不定秋姨已经回去了呢?万一看不到你,她会担心的。你想让她担心吗?」 地瓜想想,点着小脑袋道,「那我听你的,我回去等。」 连大娘松了口气,接手把他牵过来,「那我们就先回村了,要是有什么事,不管多晚,记得回村来报个信,省得大伙儿担心。」 众人应下,分头去忙了。 等连大娘把消息带回仙人村,朱长富顿时紧张起来,「会不会是陶家的人不死心,又来作怪?」 众人一想,还真有这种可能。兔子急了还咬人,陶家被整得这么惨,能不想着报复一二? 可李雍淡淡说,「没事。」 他说着这话的时候,伸手把地瓜接过,轻轻拍了拍他的背,「我一会儿就把你娘带回来。」然后把他交到朱长富手里,「麻烦你们照看了。」 「这说的什么话?」朱长富接过地瓜,「可你也忙一天了,饭还没吃呢,吃完再走吧。」 不吃了。李雍起身就往外走,还是朱方氏反应快,赶紧拿了几张饼用帕子一包,「拿着路上吃,我再给你灌壶水。」 这也不知要找到什么时候,多带些吃的喝的,总是不错的。 可是看他要走,朱长富突然想起一事,赶紧问地瓜,「你知不知道你娘在哪儿?」 这孩子总有一种神奇的直觉,象上回叶秋掉水里,就是小地瓜坚持要往河下找,才把叶秋找到的。那这回呢? 可是地瓜茫然的摇了摇头,他说不出来,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感应不到他娘了。所以在留园的时候,他才会那么老实的呆在那里。 看小家伙一脸的自责,李雍又走过来摸了摸他的小脸蛋,「没关系,你娘不会有事。在家要乖。」 地瓜点了点头,突然看着他说了声,「你也要小心。」 男人的表情有些奇特,突然什么也不说的把小家伙用力抱了一下,然后跟叶秋平时那样,吻了吻他的额头,然后转身上马,抖开缰绳,带着人飞奔着离开了这里。 今天是他大意了。 因想着盖房要人手,便没有让侍卫跟着叶秋下山,万一她要出什么事…… 不!男人告诉自己,绝对不会有这个万一。 此时,距离八角镇不远,一处人迹罕至的水渠边,站着一位蒙着面纱的年轻女子。 看她身段窈窕,姿态优雅,就算刻意换了朴素的衣着,却仍是难掩那份骨子里的高贵。只是当下,她看着马车里被绑缚成一团的叶秋,却是露出一抹美丽却又残酷的笑意。 「叶村长,又见面了。不过我看你这个村长当得也不怎么样,随便给点钱,村里人就会出卖你,可见你人缘真是,差到了极点。」 nnd,原来是这么回事。叶秋知道,自己上丁香的当了,不过更加让她生气了,还是眼前这个女人—— 冯辰香! 居高临下的再扫过愤怒的叶秋一眼,冯辰香吩咐下人,「去,把她的嘴解开。这种荒凉的地方,任她喊破了喉咙也没用。哦不,或许有用。」 她一脸讥笑的看过来,「听说这个水渠还是你爹修的,或许你爹在天有灵,会突然出现来搭救你呢?」 被解开嘴的叶秋呸呸吐了几口唾沫,望着她嗤笑,「我爹会不会来搭救我,我还真不知道。不过我知道,李雍一定会来搭救我的,到时公主看着我们恩恩爱爱,只怕是会不太好受吧?」 冯辰香被叶秋的话戳中心中痛处,脸色也冷了下来,「都死到临头了,还这么嘴贱。莫非,你以为本宫真是纸糊的不成?来人,掌嘴!」 她这一声令下,顿时有婆子过来扬起了巴掌,啪啪啪啪,正正反反,连打了叶秋四下。 见她两边脸颊顿时给打得红肿起来,嘴角也渗出血丝,显见没有留力。冯辰香讥笑道,「光会逞口舌之利又能怎样?这掌嘴的滋味好受吗?」 叶秋只觉两边脸颊火烧火燎的疼,可她忍着没哭,反轻笑着说,「往后,总有你自己尝到的时候。」 冯辰香冷哼一声,「敢责打本宫的人,只怕这世上还没出生吧?所以本宫尝不尝得到这种滋味,就不劳你操心了。如今你倒是可以想想,要怎样的死法会比较好。」 叶秋嘁了一声,却意外抽疼两边脸颊,只能吸着气,不说话了。 可冯辰香却是一定要逼问,「不答本宫的问话,是为不敬,继续掌嘴!」 「嗳嗳!」好汉不吃眼前亏,趁那婆子还没动手,叶秋赶紧道,「你明明不想杀我,何苦做出这个喊打喊杀的样子来吓唬人?」 冯辰香美眸一沉,自腰间抽出软剑放在她的颈边,「你说本宫不敢杀你?」 叶秋看着她的眼睛,无所畏惧,「你若杀了我,我这辈子都会是李雍心里的朱砂痣。他会恨你,一生一世都不会原谅你。」 这女人若想杀她,根本就没必要把她绑来。当场杀了就好了,何必多此一举? 第五十五章 「朱砂痣?这个比喻倒是新鲜。」冯辰香果然笑着收了剑,可望向叶秋的目光更加冰冷了三分。「不过你也算是聪明,本宫确实不会杀你。不过本宫打算把你送到最下等的窑子里去,过上三个月再通知李雍,你说到了那时,你还会成为他心里的朱砂痣吗?」 「没劲。」叶秋不屑的嘲讽道,「还以为堂堂公主能想出什么厉害招数,没想到还是这样不入流。你可以把我送去。可如何挡得住我自己寻死?若我是给你活活逼死的。你想李雍又会怎么想呢?」 冯辰香道,「你不用在这儿激我。你要是敢寻死,信不信我把你儿子。还有仙人村的老老小小也抓来?」 看着叶秋变了脸色,她越发得意,「怕了吧?既然如此,你就乖乖的听话。到窑子里好好伺候男人。兴许看在你听话的份上,我会给你找个象样些的青楼。」 叶秋看着她。摇了摇头,「就算你毁了我,李雍也不会喜欢你这种心思恶毒的女人。」 冯辰香呵呵笑了,「那就不是你操心的事了。只要毁了你。接下来我有的是时间让李雍慢慢爱上我。你要知道,男人总是喜新厌旧的,任你再怎么好。可一旦我做了他的妻子,又有了他的孩子。他还能惦记你几时?到时你在最下等最肮脏的窑子里,看着我们夫妻恩爱,美满幸福,也能好好反省一下,自己犯过的错。」 「你这女人究竟是疯了还是傻了?」叶秋很奇怪的看着她,「你之前那样勾搭李雍,他都没看上你。你凭什么以为把我弄走了,你就能勾搭上他?我承认男人会喜新厌旧,可男人好象更讨厌倒贴上来的女人吧?尤其是死皮赖脸,缠着他不放的,你觉得男人会喜欢?」 「你闭嘴!」冯辰香恼羞成怒了。 可叶秋还要「很好心」的说下去,「我劝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天涯何处无芳草,你这样好的条件,为什么非要那么下贱的紧扒着这个男人不放呢?」 冯辰香脸色铁青,仪态全失,「堵住她的嘴!我不想再听到一个字!」 叶秋很快如她所愿闭嘴了,可冯辰香被勾起的怒火,又岂能这么容易消掉? 看着因天黑,丫鬟们点起的油灯,她目光动了动,忽地把紫柳一指,「去,往她脸上滴几滴油。」 紫柳吓了一跳,声音都变调了,「公主,这……这样不好吧?这要是,要是滴上去,脸就毁了啊。」 「所以,你要做得自然一点,尽量弄成象她自己摔上去的就好了。」吩咐完了,看紫柳还迟疑着不动手,冯辰香冷下脸道,「怎么,你怕了?怕以后李雍找来,会找你麻烦?」 紫柳确实是怕了,跪下来劝道,「奴婢不敢做这个事,不是怕自己受到牵连。奴婢的命都是公主的,又哪里怕什么麻烦?只是请公主想一想,说句粗俗些的话,打狗还要看主人。如果毁了她的脸,那就是永远的烙印了,只要李营长一看到这个疤,就会想起奴婢做的事。到那时,你们还有什么挽回的余地?」 「那就不要再挽回了!」冯辰香暴怒着道,「你没听这丫头说吗?就算我再努力,李雍还是不会喜欢我,那我为什么要对他的女人客气?」 紫柳豁出去了,用力磕了个头,同样提高嗓门道,「可是公主,李营长不仅是李营长,他还是西秦手握重兵的将军!真的把他得罪狠了,对您,对南楚真的好吗?」 可是这句话,却把冯辰香从快要失去理智的边缘赶下了悬崖,「难道我南楚怕了他吗?」 她猛地转过身来,直直望着叶秋,「别以为我不知道,现在朝中针对我的事,有大半是李雍在推波助澜吧?他想快点把我赶回南楚去,好和你双宿双栖!你这个女人,到底有什么本事,能把他迷成这样?甚至不惜与我为敌?连堂堂一个公主都不肯要,可我到底有什么不好?难道我不比你美貌,不比你出身高贵,知书识礼吗?你甚至还跟别的男人生过野种!」 叶秋看着她陷入疯狂,两眼血红的样子,真是吓着了。 这女人分明已经走火入魔了!只怕她这时候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才在想着要怎么才能逃脱,就见冯辰香抢过油灯,径直往她面前走来。「你觉得李雍喜欢你是不是?好,那我就毁了你的脸,看看他的这份真心到底有多少!」 「公主,不可!」紫柳看着不好,拼死上前去拦。 冯辰香可以失去理智,但她不能。 就算不是为了什么家国大义,只是出于一个普通人的良心。紫柳也觉得自己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一个女子被这样毁容。 从前。当青荷青翠被送走时,她什么都没做,已经十分后悔了。如果现在。还不做点什么,她觉得这辈子,都会良心不安的。 可惜冯辰香是习武之人,紫柳根本拦不住。那油灯只歪了一歪,灯油泼了一半出来。洒在了紫柳的胳膊,很快又透过衣服,烫得她本能的缩回了手,摔倒在地。 感觉到油灯的热气已经直逼面门。叶秋两眼一闭,准备接受那可怕的厄运。可就在这时,一支箭斜刺里飞出来。准确的击中冯辰香手中的油灯,并打落在地。 「什么人?」 听到冯辰香凌厉的呼喝声。叶秋却是心头一喜,莫非,是李雍来了? 可是,当她睁开眼时,却发现事情不太对劲了。 有一队骑着马的黑衣人,已经把她和冯辰香团团围住了。那为首之人还在说,「除了怀淑公主和车上的这个女人,其他人,格杀勿论!」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这样公然行刺本宫,知不知道是什么罪名?」被叫破身份的冯辰香也有些慌了。 可来人却没有被她给吓到,箭如雨飞,手起刀落,很快就把冯辰香身边的侍卫,还有宫女们全都杀了。 看局面完全被人控制,冯辰香也放弃了无谓的反抗,很快就跟叶秋一样,被绑成粽子样,堵住嘴巴,塞进了车里。 然后那领头之人,打马走到唯一留下的活口,瑟瑟发抖的紫柳身边,「去告诉李雍,想要她们活命,明日就在这个地方等消息。」 然后大喝一声,「走!」就麻利的带着人,离开了这个地方。 叶秋心思凝重起来,这些人,竟是针对李雍的?那他们究竟想干什么? 与此同时,八角镇,留园,同样遭遇了一场袭击。 柳媚儿吃过晚饭,在花园里消食时,忽地听说叶秋失踪的消息了,便忙忙的赶到简氏这里来,想八卦几句,顺便挽回一下情份。 她又不傻,回去还得靠简氏带着她,在没有姑母撑腰的时候,干嘛要跟简氏闹得这么僵? 可奇怪的是,走前还人进人出的小院子却是静悄悄的,连个灯也不点。柳媚儿正觉得纳闷,才抬脚进了屋,却突然撞见一伙黑衣人正劫持了简氏要离开。 啊—— 柳媚儿一声尖叫才张个嘴,就被人捂住。然后后颈上挨了重重一记,眼前一黑便晕死过去。 这也幸亏是她衣着光鲜,那伙黑衣人觉得可能是什么重要人物,便扛着她和简氏,一起走了。 至于柳媚儿身边的两个小丫头,一刀一个,顿时毙命。 第五十六章 可这边的动静到底惊动了园子里的人,于是,等到李雍从仙人村赶下山来的时候,便听说不仅是叶秋失了踪,连自己的亲娘也给人劫持了。 就算简氏待他并不算太好,可毕竟是自己亲娘,李雍不可能无动于衷。 至于柳媚儿这样的编外人士,他是没心思关心的。只是在想,这样连接绑走了他最重要的人,那些人,只怕来头不一般。 八角镇,留园。 「李营长,我们找到那几个跟着村长出去的人了!」连升满头大汗的赶回来报信,才想细说,却见到满地尸体。虽然已经蒙上白布,却仍带着浓浓血腥。 那都是简氏带来的仆人,当时留在院子里的,几乎全都被一刀致命。专业的杀人手法,显示凶手绝对不是普通人。 李雍一面专注的检视着一个丫鬟伤口,一面静静的说,「继续。」 连升再怎样胆大,到底也只是个普通百姓,何曾见过这样的场景?看着这一屋子尸体,腿软的几乎不能站立,李雍的问话,更是没有听到心里去。 「问你话呢,胆子怎么这么小?」铁牛不满的拍了拍他的肩,连升才象是被蜇到般,猛地回过神来。 「我们是在郊外草丛里找到人的……我先回来报信,他们还在后头……说出了镇子,就有一伙人突然冲出来,把他们打晕,把村长绑走了……」 虽然竭力镇定,但连升这番话还是说的颠三倒四。 男人抬眼扫过来,奇异的,在那样强大的眼神下,连升忽地觉得没那么害怕了。腿也能站直,舌头也不打结了。 男人问,「村长当时是在去找你的路上遇劫的?」 连升答,「是。」 男人再问,「那伙劫持村长的人也是黑衣人?哪里的口音?」 「不是穿黑衣的吧?我问过了,他们说那些人的衣裳料子看起来还不错。一路没有说话,劫了人就走,应该是早就盯上了。」 这样干净利落的行事作风,基本可以排除陶家了。他们还没那么大的本事。 不过为了以防万一,李雍还是派人去查查陶家人的行踪了。然后想了想,「把德贵媳妇叫来。」 她是最早报信之人,按查案的理论,就是第一嫌疑人。否则为何这事别人都不知道,偏偏就她知道? 丁香不知李雍已经疑心到了自己,此刻。她正在留园的厨房里。一面假装帮忙煮宵夜,一面趁人不备偷嘴。不时还悄悄把冯辰香赏的那五两银子拿出来擦擦看看,心情格外愉快。 看她是多么聪明?不过是用一条八卦消息。就把叶秋给哄了出去。 为了怕人疑心到自己,她还聪明的没有回仙人村,而是说要在留园里帮忙,既躲了风头。还能浑水摸鱼。 丁香觉得,自己的如意算盘打得很精。万一叶秋被人救回来。又要找她对质的话,她留在这里,岂不比山上更容易探听消息?到时,也好编个谎话圆过去。把事情撇得干干净净。反正无凭无据的,就不信谁还能查到她身上。 「德贵嫂子!」忽地,有个士兵过来。猛地喊了一嗓子,吓了丁香一跳。 手忙脚乱把银子揣进袖里。赔笑道,「这是饿了吗?锅里有煮的南瓜粥,来一碗吧。」 「不用了,我们营长叫你过去。」 「叫我?什么事?」丁香有点心虚,不太想去,「要是有什么事,麻烦兄弟你就带个话吧。这厨房有火,可离不得人。」 忽地,花裙子过来了,拍拍她的肩,示意她过去,有自己看火就够了。 丁香还不想走,可潘迎春从后头钻出来,「德贵嫂子,你又没做什么坏事,干嘛这样心虚?连营长也不敢见。难道村长丢了,是你捣的鬼?」 「你个小丫头胡说什么呢?当心我抽你!」 丁香作势要发毛,可那个士兵却走到了她的面前,面无表情的说,「走吧。」 丁香不敢不去了。 想想自己也没落下什么把柄,于是很快又做出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去见李雍。 可是,当她看见屋子里的那么多尸体时,不淡定了。 再看一眼李雍那样冰冷犀利的目光,更加从毛孔里开始往外冒寒气。扯着嘴角挤了个笑,「李,李营长……你,你找我啊?」 李雍冷冷看着她,「是你跟村长说了连升的事情,让她去找人的?」 他是在问,却是用的肯定语气。 「没有没有。」丁香本能的摆手,想摆脱干系。 可是一旁连升却按捺不住,急急的问,「如果不是你告诉她,怎会知道村长是来寻我们的?」 丁香忽地很想抽自己个耳光。 她只顾着陷害连家,却忘了这一茬了。 连升是没得罪过她,可正因有连爷爷作主,裙子才得以顺顺当当嫁给潘文。而连大娘素来在村里就瞧不起丁香,她早记恨着了。 看李雍的目光越发冰冷,丁香心中越发慌乱,很快鼻尖都冒汗了。咬咬牙,干脆豁出去冲连升嚷道,「你自己干那样丑事,难道还不许人说吗?我,我是告诉了村长,可我没叫村长去找你啊。她是村长,要不要找人,还不是由她说了算?」 连升涨红了脸,正欲辩驳,忽听李雍冷冷道,「那你是怎么知道连升在哪儿的?他这些时都没回村子,你是从哪儿听说他在下河子村?」 丁香一哽,还想拿那个借口糊弄人,「我在今天回娘家的车上,听人说的。」 李雍问,「那是听什么人说的?是男是女,是老是少,长得什么模样?」 丁香正在想要怎么编,可连升看她言辞闪烁的样子,却是冷笑道,「我去叫董长榆进来,今天是他赶的车吧?你要能听见,他肯定也能听见了。」 丁香一看这下可糟糕了,只得说出实话,「是朱德庚上次回村时说漏嘴的。」 她这话音才落,谁知朱德庚这么巧就回来了。 他方才和连升一起去寻人,此刻正领着那几个被劫持的仆役进门,顾不得旁的,先就叫起屈来。 「德贵嫂子你话可不能乱说!上次回村,我是说过连升象是跟下河子村的一个小媳妇好上了。可天地良心。连升你先别生气,我不是嚼你的舌头。这话是长富叔问起来,我才照实说了的。长富叔还说,让我在山下多看着你些,别让你胡来。我说你不是没分寸的人,每天虽去看看人家,可吃个饭就回来了。这话尽可以去找长富叔打听。我可从来没说过你在那小媳妇家里留宿的话。」 他忽地似是明白了些许。「德贵嫂子,这话是你自己编了哄村长的吧?」 「怎么可能?」被揭穿真相的丁香顿时就炸毛了,可她这一跺脚。却只听得叮地一声,原先藏在袖子里的那锭银子滚落出来。 丁香想去拣,可连升已经先她一步抢了过来。 「你这银子哪来的?」 他如今可不是没见识的乡下人了,只看那银锭整洁的毫光。他就知道,不是民间之物。 丁香急了。「那我自己的东西,我干嘛告诉你?快还我!」 可是连升一翻手腕子,就看到银锭底下「南楚官银」四字。然后,念了出来。 第五十七章 丁香脸都吓黄了。她知道银子底下铸的有字,可她哪里认得?统共认不到一箩筐的几个大字,连叶秋两字都是因为如今村里用的比较多。才勉强记住的。 先前收到这银子,她还以为打着官字款的特别值钱。可如今再看,却是惹祸的根苗了。 连升就问,「这银子是你的?那你怎么会有南楚的官银?」 丁香说不出来了。 忽地,她只觉得两道冰冷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不由自主的就打了个寒颤。 那是李雍在看着她。 丁香根本不敢抬头,却只觉得连周身的空气似乎都开始变稀薄了。 在李雍还没有发话之前,又有一队士兵进来了。 是带队出去寻人的铁牛,通过车迹找到了出事地点,也带回来了紫柳。 没什么好隐瞒的,紫柳把事情经过如实说了。 然后跪下道,「奴婢位卑人贱,也不敢说别的,只是我家公主到底是在西秦地界出的事。要是真有个什么闪失,只怕于两国邦交不利。恳请李营长不看僧面看佛面,出手救救我们公主吧。」 李雍没有答应,却也没有推辞。只是想了一会儿,又问了些关于那伙黑衣人的事,就命人带紫柳下去疗伤休息了。 丁香眼下才觉出怕得要死。 她是知道冯辰香会对叶秋不利,可在她看来,两个女人争风吃醋,能闹出什么大事?就算叶秋要吃点亏,也是她活该。 可是她怎知道,事情竟会闹得这么大?这样看来,竟是要死人的事情了。那要是叶秋真的出了事,这个李雍,会不会把她五马分尸? 「李,李营长,我是真的……真的不知道啊……」丁香觉得,自己要赶紧替自己辩解下。 可李雍只淡淡看了她一眼,又望向连升他们,「把她带下去,看起来,等着村长回来发落。」 有些仇,还是亲手报比较痛快。 「走!」连升等人把丁香推出去了。 丁香还想狡辩,却是给突然冲出来的裙子狠狠打了一记耳光。她的手劲大,打得丁香的牙都松了两颗,疼得眼泪直掉。 在潘文来接班后,裙子因不放心叶秋,就跟来旁听。她没进屋,可已经在门口听到方才的对话。 她怎么也想不到,丁香居然能做出这种事!一个村里的人就算有矛盾,也没到这个地步吧?这简直是谋财害命! 连潘迎春都冲着丁香吐口水,「你这个女人真是恶毒!为了几个臭钱,就这样陷害村长,陷害连家哥哥。回头咱们把事情告诉村里,看大家怎么对付你!」 丁香很快给关进了一间空屋子,等待她的,就算没有打骂,可绝对没有好日子。 但更为可怕是,她做的事已经被拆穿,那她还想留在仙人村享福吗?村里人,会怎么对她? 这一刻,丁香是真的怕了,也后悔了。 如果有重来一次的机会,她一定一定,不会做出这样的决定。眼下,她只能求神拜佛,希望叶秋平安无事,说不定回头还能给自己减轻些罪责。 可如今叶秋的情况,实在不太妙。 晕。 胸闷。 说不出来的难受。 叶秋觉得自己可能是生病了,要不怎么会如此难受?也不知道这些黑衣人要把她带去哪里,这闷不透气的马车简直快要把她憋疯了。 不行,她得想个办法自救!知道冯辰香不会帮自己,她用还唯一能动的肘弯,用力撞向车壁。 咣,咣咣。 「怎么了?」马车没有停下,但有个黑衣人撩开了车帘。看一眼堵着嘴的冯辰香和叶秋,道,「我警告你们,可不要捣鬼!」 冯辰香没什么动静,反而是叶秋忍着那股难受劲儿,使劲往前蹭了蹭,目光哀求的看着他,呜呜的直摇头。 天是黑的,但有月光照在她的脸上,显出一张惨白的脸和额上的汗珠,不似作假。 黑衣人看着不对,伸手摸了摸,叶秋没有避开,让他摸到自己额上的汗,一片冰冷。 「她可能有点不对劲。」黑衣人跟旁人交待一声,很快找到了头领。 上车来瞧,果然发现了叶秋确实象是病了。把她嘴上的布解开,叶秋立即干呕起来。拿了些清水喂她,她也只喝了两口,便再也喝不下去了。 只能勉强道,「我,我好难受……求你们,停车,快停车……给我找个大夫吧……」 这下麻烦了。 黑衣人首领皱眉,叶秋不是习武之人,不过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根本无力反抗,也作不得假,更没必要搞这些花样激怒他们。可要不要停下来医治她呢?他有些拿不定主意。 「头儿。不如叫小五来给她看看吧,他还多少还懂点医术。」一个黑衣人建议道,「上头吩咐要活的。万一死了,总是麻烦。」 黑衣人首领点了点头,让车停下,很快,那个叫小五的黑衣人过来了。 探了探叶秋的额头。又给她把了把脉。却是忽地一惊,把黑衣人首领叫下了车,悄悄耳语。 因蒙着脸。黑衣人首领的神色也看不清怎样,可是众人却见他异常沉默了下来,连冯辰香都忍不住在想,叶秋到底怎么了? 好一会儿。黑衣人首领才低低吩咐,「小五你带一半人。把那个公主按原计划送回去,剩下的人,咱们改道。」 呜呜!这回,连冯辰香也挣扎起来。显示有话要说。 她又不笨,叶秋丢了,李雍是一定会来找她的。而自己身边的人已经全军覆没了。就算有紫柳回去报信,可她一个小小宫婢。要联系上南楚的人,再赶过来救她,那得等到什么时候? 只有跟叶秋在一起,才最有被解救的机会。况且叶秋这一病,打乱了这些人的计划,拖延了他们的行程,这样的乱中才更有逃脱的机会。 可惜,黑衣人首领完全不给她说话的机会。就让人把她拎出车厢,打算直接装麻袋里头,扔马后一起走。 冯辰香气急,她好歹也是公主,凭什么这么对她? 倒是有个黑衣人道,「头儿,咱们只有一辆马车,肯定是要给你们用的。可咱们要是带着她,又遇到盘查,倒是不好办了。不如派几个兄弟回去报信,咱们寻个地方藏起来,等着上头的指令,既不耽误事,又不被分散。就算是给李雍找上门来,但咱们手上有这么多人质呢,还怕他不成?」 这话倒也有理。黑衣人首领想了想,就点了几个身手敏捷的回去报信了,然后把冯辰香叶秋依旧塞回马车里,但是却给叶秋松了绑。不过冯辰香,只给她把堵嘴的布拿出来。这也是怕她时间长了,会难受。到时两个病人就头大了。 不过黑衣人首领还要格外交待几句,「咱们好心照应宽待你们,你们就老实呆着,最好要做什么惹咱们生气的事来。否则咱们可没有什么菩萨心肠,到时别怪我们无情!」 叶秋给松了绑,只觉得全身血脉都松畅了许多,胸口的难受也减轻了不少。这种敌强我弱的情况下,她当然揉着肩很老实的答应了下来。 但那黑衣人首领还是不太放心,又让那个叫小五的坐进马车里,监视着叶秋和冯辰香,然后才叫人上路。 第五十八章 马车又动了,叶秋想到车门边靠着,便跟小五解释,「我头晕,这里开个缝让我透透气,就没那么难受了。反正这会子天黑着,我也瞧不见什么。」 只那小五倒是个精明人,拿条黑巾把她眼睛严严实实的蒙上,才许她坐到门边来。 叶秋心里吐槽,都说了看不见,还蒙个啥?再说了,就算蒙了眼睛,难道就难得倒她?可不要忘了,她跟谁有一腿! 有一回闲暇时,她曾经问过李雍,怎么就算在黑灯瞎火里,他也总能准确的捕捉到她的小动作? 男人起先只淡定的说是练出来的,后来在叶秋的追问下,才告诉她一些小窍门。 「……风声前后左右,或是不同的季节,刮到脸上的感觉都是不一样的。水流在高处和低处,水面开阔处和陡峭处的流速不同,声音自然也会不一样。还有在农田边就会听到蛙鸣,而山林里会听到鸟叫。夏天有蝉,晚上有老鼠,只要认真听,总会告诉你许多信息。」 叶秋当时听得真是大开眼界,甚至还要男人教她如何辨识风向。 只可惜这个学生的方向感太差,又拒不接受严厉的管教。男人教了半天也没教会,最后只得告诉她一个最笨的方法。 「下回我找你兄长,要一只罗盘。他们天师府里用的,都是最好的。」 谁说面瘫脸就不会讲冷笑话?男人有时突然冒上的一两句,总能让叶秋笑很久。 在这种时候,想起这句话,叶秋心里突然就放松下来,甚至嘴角还带了几分笑意。只是落在旁人眼里。却着实有几分怪异。 「你笑什么?」小五很好奇。 叶秋很认真的告诉他,「我在想,要是李雍来救我的时候,能给我带只烧鸡就好了。要不,酱猪蹄也行呀!」 这女人,她居然还有心思想吃的?不过再想想烧鸡和酱猪蹄,小五也觉得肚子饿了。想去拿干粮来吃。才突然想起自己现在在马车上。干粮都在马背上。 不过幸好旁边都是他们的人,敲了敲车门,略提了一句。立即有黑衣人给他们送来干粮和清水。 小五人倒不坏,先撕下一块烙饼塞到叶秋手里,「吃吧。」 「谢了。」叶秋没有客气,抓起来就吃。 她被抓来一天。早被饿过好几回了。虽然不太喜欢烙饼,但有食物时。还是要努力吃点,回头逃跑才有力气。 可这饼子实在太难吃了,叶秋强逼着自己吞下,把饼子抓在手里。跟小五搭着话。 「你们成天就吃这个?」 小五一愣,那要不还吃啥? 却听叶秋不屑道,「那你们的老大也太刻薄了!在我们仙人村。不说村民了,那些当兵的每顿饭都至少有三个菜一个汤。你别不信。早上一般是稀饭馒头加咸菜。还有一个青菜和炒鸡蛋什么的。稀饭都不是光的,有时会用绿豆,有时用南瓜,有时还用玉米,几种粗粮一起熬,可受欢迎呢。等到秋天打下枣子粮食了,还会有红枣小米粥喝。 然后午饭吃的是烙饼。你这面一尝就知道没发好,时间又搁长了,都有些发酸了,我们村的婶子做烙饼可拿手呢。人脸那么大的饼,烙得两面金黄,比你这个可有嚼头多了。谁要是做不好,会被全村人笑话的。当然,我除外,我主要管菜那一块。 嗯,我走前那天,记得营里吃的是韭菜豆干炒豆芽,竹笋酸菜炒肉沫,一个青菜,还有个鸡蛋蘑菇肉片汤。只可惜咱们今年才开始养小鸡小猪,眼下都不怎么舍得吃,肉太少了些。等明年肯定伙食还要好,我都答应他们了,每天至少杀一头猪的。」 她兴致勃勃的说着,全然不知,对面小五的神情已经不能用惨不忍睹来形容了。简直是羡慕妒忌恨! 他们这些人的待遇不错,饮食也还算好。可不说执行任务了,就算平时没事在家呆着,哪能天天吃到这样好的饭菜? 豆芽是什么,酸菜又是怎么做的?呜呜,他好想吃! 咕咕。 叶秋敏锐的听到了,「谁的肚子叫了?」 冯辰香羞愤欲死! 有什么比在情敌面前丢脸更加让人痛恨的事情?她也不想这样的,可肚子自己不争气怎么办?大晚上的,叶秋干嘛要唠唠叨叨的讲那些乡野粗食? 一时冲动,冯辰香做了第二件错事,她冷着脸接话了。 「哼,这些粗茶淡饭有什么好炫耀的?我们南楚的将士们,吃的比这好上十倍百倍!」 「可你的肚子叫了。」 肚子叫了,肚子叫了…… 这四个字象是魔音贯脑,在冯辰香耳边盘旋。她怎么就能做出这样的事来?可这个好象比放屁打嗝,更加让人难以控制吧?可这样的解释,能说吗? 冯辰香又犯了第三个错误,「那也不是因为听到你说吃的才这样,」她还是,是她本来就饿了。 可叶秋截断了她的话,「不是听到我说,你偷偷咽的什么口水?」 原本没打算做这个动作的冯辰香听到这话,下意识的想控制这个动作,却把好好的呼吸打乱,把自己呛得大力咳嗽起来,反坐实了她偷偷咽口水的罪名。 叶秋呵呵笑了,「看看,你就是这样不老实。明明是嘴馋了,就是不承认。就是承认又怎样呢?我们仙人村的伙食是很好啊。尤其我要一下厨,全村人闻着我家的香味都要流口水的,多你一个也不算多了。哎,这位公主,你总说你事事比我强,可比得过我做饭的本事么?」 冯辰香怒了,继续犯了第四个错误,「本宫是公主,自有人伺候,何必要跟你比这本事?」 「话可不能这么说。」叶秋很好心的教导她,「不信你问这位大哥,就算再有钱,愿不愿意忙一天回去,媳妇端出亲手做的热饭热菜,招呼他吃?」 小五纠结的想着,那自然是愿意的。不过今儿听了叶秋这样一番话,他觉得以后娶媳妇,首先就得问人家会不会做饭了。否则,他想一回那些菜,岂不是就要郁闷一次? 可他还没来得及回答,就被人打断了,「闭嘴吧。再多话,就不客气了!」 他们听着这些吃的,也快受不了了。这女人是故意来勾他们的馋虫是不是,大晚上的说这个,太招人恨了! 冯辰香暗自松了口气,幸好小五还没来得及说。或者她的颜面要往哪里搁? 叶秋也适时闭上了嘴巴,回想自己一路听到的声音,心里渐渐有了底。 可问题是,她要怎么才能把消息送出去? 月上中天,子时将至。 八角镇所属的宁武县,叶公渠的源头。白玉箫微微颤动着,发出低沉的呜咽。 「终于找到你了!」有人恨恨的说着,从暗处现出身形,如锋利的长箭,跃向水渠上的高台。 清朗的高台上,有人正在皎洁的月光下做法。这是天地阴阳交汇的时刻,也到了做法最要紧的关头。 高台上的那人正头顶七星,脚踏八卦。随着他身形游动,就见阵中一盏明灯渐渐熄灭,但那微弱的火光正通过引线,往旁边数盏油灯游走过去,也不知最终会走向何方。 「停下!」随着一声怒喝,来人现出身形。手执长剑,冲向阵中。可在看清这个阵法之后,他又诧异起来,「你这是在干什么?」 第五十九章 百忙中及时收剑,半空中转一个身,稳住了自己的身形,落到了阵外。 可是意外还是发生了。 因为在他落脚的地方,正好有一只蟾蜍。因为无端被人踩到脚趾,受到惊吓,从草丛中一跃而起,跳进阵中,撞倒了当阵脚的一颗星。 二人一惊,同时想去扶正,谁知就在此时,乌云遮月,晴天炸了一个闷雷。 二人大惊失色,本能的抬头,可当那隆隆的雷声散去,又是云散月出。可低头再看阵法当中的那盏油灯却已熄灭,谁也不知那点微弱的星火最后是熄了,还是成功转移于某盏油灯之中。 「这,这可怎么办?」冲数看着那数盏明灯,呆呆的问。 「我怎么知道?」叶玄忿然挥袖,可随即又长长叹了口气。疲倦的闭上了眼睛,「算了,也不能怪你。本是逆天而为之事,或许一切全是天意。」 看着他满头银发,在月光下愈显萧索,冲数呐呐的,不知该怎么解释。 数月前。当他终于从师门出来。想回仙人村来找叶秋时,就发现有人在布阵,企图更改叶秋的命局。 他以为是叶秋的仇家。便一路追踪而来,却不知辛辛苦苦终于找对了地方,却是闯了大祸。 当他看清叶玄布下的这个阵法时,冲数就知道自己错了。 这个阵法不是要咒叶秋死。而是想借叶清修渠积攒的福气,企图偷天换日。把叶秋的命格散去别处。如果叶玄一旦成功,往后叶秋就是不受天命束缚之人。 当然,她也一样会生老病死,但是纠缠在她身上的厄运却是不会再侵扰她了。 尤其她身边还有地瓜那个福星陪伴。只要好好的把藏了她命数的那盏油灯供奉起来,往后不说长命百岁,但平平安安活到七老八十绝对不在话下。 可惜的是。功亏一篑。 但也不能完全这么说,因为也有一种可能是成功的了。 但就算是改成功了。可如今连叶玄都不知道究竟叶秋的命数藏在哪盏油灯里,以后要供奉哪一个? 要是他们敢每个都供奉的话,呵呵,那叶秋的命数就会分散于数盏油灯之中。换而言之,叶秋就会是个短命鬼。 不!等等! 冲数忽地眼前一亮,和同时想到件事的叶玄对望一眼,「那只蟾蜍!」 任何事都有因果。 蟾蜍突然跳出来,破坏了叶玄的阵法,可以说是天数。但因为这个破坏,它也背负了和叶秋的因果。 如果把这只蟾蜍抓到,让叶秋好好养着它,施恩于它,那么就算他们找不到那盏油灯又有什么关系? 只要这只蟾蜍一直担着这份因果,又无法回报——这显然是必须的——那么叶秋就可以享受到因这份恩情而得到的福份,比她供奉油灯还有用。 想来,这只蟾蜍也不会不愿意吧?毕竟做只宠物,比野地里生活舒适得多,对不?它不表态,就当它同意了。 那么现在问题来了,他们得抓到那只蟾蜍! 几乎是电光火石之间,两道人影就飞了起来。 冲数还不忘记提供一个重要线索,「刚才我落地的时候,踩了它的爪子!」 「行,那我在周围洒下驱虫粉,咱们把这片地方的蟾蜍都抓出来,一只一只看。」 就这么愉快的决定了! 仙人村。 小地瓜一早就坐在门槛上,就着外面的天光,给毛茸茸的小哈巴狗儿梳毛。 「小桂圆儿你往后到了姨妈家里要乖,要好好讨大夫人喜欢,不要惹她生气。往后长大了,还要给她看家护院,做一条勇敢的小狗。」 小哈巴狗不明所以的看着它的小主人,闹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而小地瓜把小桂圆儿收拾干净,又把小苹果牵来了。如今的小苹果已经算是小伙子了,想给它洗涮洗涮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小苹果你听话,你弄得这样脏兮兮的,别人会不喜欢你的!」 哼哼。小苹果摇摆着脑袋,可洗澡也是它不喜欢的! 「地瓜你这是干嘛呢?」朱长富走出来,不明白他一大早的折腾这两只是为了什么。 地瓜扁着小嘴道,「我想把它们送去鲁家。」 啊?朱长富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上回鲁大太太走的时候,是很想把小桂圆儿要去的,可看地瓜对这小哈巴狗也是特别喜欢,就没张这个嘴。 至于小苹果,那也是鲁季贤的心头好。最后要跟它分别,还掉了几滴猫尿。 可这两只也是地瓜的心头宝,他怎么舍得送人了? 抱着小家伙问了半天,地瓜才闷闷的说,「白毛舅舅说,要多做好事才会有好报。唔,娘说做好事,就是把自己喜欢的东西跟人分享。我不知道娘丢到哪里去了,就想替她多做点好事。」 朱长富听得鼻头都开始发酸了,「好地瓜,别怕。你娘不会出事的。你李叔叔不是说了吗,会把你娘好好带回来的。」 「可是,我娘到底什么时候能回来?」 这个问题把朱长富也难住了,正犯愁要怎么回答,跟随李雍下山的何渊回来了。 朱长富赶紧问,「怎样?是叶秋她娘有消息了?」 「有了。」何渊笑笑的点头,一脸自信。「这事儿交给我们营长。您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倒是地瓜,挺让人挂心的。你有没有调皮?」 他说着话,还刮了一下地瓜的小鼻子。 毕竟是小孩子。地瓜一下就笑了,「才没有,我很乖的。」 「那才对。」何渊又装作不经意的跟朱长富道,「哎。这几天村长也不在,叔你看我带个人住你家帮帮忙怎么样?嘿嘿。我也想过过村长的瘾。万一有啥事,也好有个照应不是?」 朱长富也笑了,「这有什么不行的?平时请还请不来呢。要不嫌弃的话,就跟我们睡一屋吧。」 这样最好了。何渊意态轻松的跟他寒喧完。让朱长富带着地瓜去吃早饭了,然后才把江妈妈和田妈妈叫到隔壁屋里,一脸严肃的道。「你俩都是营长说过值得信任的人,那有些事我就不瞒你们了。」 江妈妈是个聪明人。立即道,「是不是村长的事情不好?你放心说吧,我们两个的下半生都拴在营长村长身上呢,知道分寸。」 何渊点头,「你明白就好了。营长交给咱们的任务就是务必看好仙人村,尤其是地瓜,绝对不容许他再出事了。有些事我不方便做,你们就得负责盯着他,知道吗?」 「知道。」江妈妈二话不说的应下了,并道,「往后地瓜的饮食吃喝,我都会先试过。」 田妈妈又补充了一句,「往后咱俩分个班,上半夜下半夜的守着他。」 「那倒不必。」何渊道,「你们只管好他的饮食起居,别离了眼前就行。晚上守夜,我自会安排。记得平日里别露得形迹,引得别人疑心。」 这边江田二人记下,何渊又去把庄林叫了来,「平常的训练生活继续,但在村里的水井,养殖场菜地附近都要格外小心,别给人下了毒。这事你去找兰大夫商量商量,看是怎么做稳当。此外对村里的布防也要加紧,往后村里人出去跑车做买卖的,也得有人跟着。」 第六十章 庄林拍胸脯道,「这要是让人连老巢都动起手脚来,那咱们兄弟也不用混了。不过这回来人,到底是什么来头?」 何渊道,「这事营长没说,但应该来头不小。你别光顾着打包票,真要出事的话,可是大事。」 庄林神色一凛,连何渊都如此慎重,看来事态确实不一般。他也不再打听,正色下去忙活了。 这边何渊又在仙人村散布了一条假消息。 说是有人见财起意,看仙人村如今发达了,所以绑了叶秋想劫财,目前李雍已经带人去交涉了,估计付了赎金就没事。但为了以防万一,请大家最近出入都要加些小心。 大伙儿一听是这么回事,一直悬着的心纷纷放下了。对于村里增岗加哨的行为也能理解,还跟何渊说,「甭管要多少钱,咱们出了就是。不够就各家凑点,先把村长赎回来要紧。」 何渊笑着应下,把人心安稳住了,可自己心里却在暗暗打鼓。 说真的,这回的事闹得可不同一般。但究竟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在针对他们营长?只怕那人,也是非同一般的吧? 山下,八角镇。 薛少卿问,「真的不用我陪?就你一人去赴约?」 李雍神态自若道,「是。」 这兄弟也太自信了吧?薛少卿还想说小心使得万年船,忽地有人送消息来了。 「让我去帮忙春耕?」薛少卿很是莫名其妙,可刚接到手上的公函却是明白无误的显示,这命令确实是由县衙签发,让他去协助春耕的。 带消息来的金求盗也是一脸的想不通,不过还是如实把情况跟他加以说明。 「每年春耕时,许多村庄都会因为用水的问题产生纠纷,从前我们八角镇也是一样。不过自从叶村长她爹,就是叶清叶大官人来帮忙修了渠之后,就再也没有这些纠纷了,不过邻近的县镇还是会有这些问题。只是若事情闹得不大,多半是本地官员自己想办法解决。实在弄不下地的,才找邻县的亭舍帮忙。但今年倒是怪了,怎么就点名让大人您去呢?」 在金求盗看来,就算薛少卿再怎样有京城背景,也还是人生地不熟。办这种差事,就要派老经世故的官吏去,才会懂得如何更好的协调。而不是要薛少卿这样一个愣头青,连农活都搞不清楚,他去了能起到什么作用? 再说,这回抽调,连金求盗也要去,那整个仙人镇的亭舍就属于虚置了。他们还要帮忙找叶秋呢,这可怎么办? 李雍静静出声了,「这可能是看到薛兄你才带兵打仗回来,身上有杀气,想镇一镇底下的闹事之人。你们放心去吧,镇上的事情我会帮忙看着。出不了岔子。」 他这一番解释,倒是让薛少卿和金求盗恍然。别说,还真有这种可能。 看他既然这么自信,那薛少卿和金求盗就放心的去了。 可等他们走后,李雍望着他们的背影,却是眸光微沉。思索了片刻,才转身去赴他的约。 可约他的人。显然没有什么时间观念。又或者是故意在晾着他。 李雍在叶秋第二次被绑的地方,从一早等到日上中天,又从日上中天一直等到日落西山。才见到一个车夫赶着辆车,姗姗来迟。 车夫明显只是普通人,事先也得到了交待,把车子赶过来停在李雍面前。就远远的走开了。 车帘撩起,李雍看到车里坐着一个戴着黑纱帷帽的男人。只能从他半露的优雅坐姿。判断出此人出身不错,也不是习武之人。 「李营长,果然是胆色过人,诚信待人。」那人看到李雍单人匹马前来赴约。很是满意,一开口就赞了他两句。 李雍什么话也不说,甚至都没有从坐着的大青石上下来走近半步。不过是睁开一直闭着的眼睛,就这么看着他。 「李营长就不好奇我是什么人?」 等了一会儿。看依旧得不到李雍回答,那人又自嘲的笑了笑,「是我多嘴了。对李营长来说,你只需要知道我要付出怎样的条件才肯放人就够了,又何须关心其他?那我们就直接来谈正事吧。」 李雍忽地打断了他,「在你开口之前,先请证明你劫走的人,都在你手上。并且,安好。」 那人从车窗里扔出一只小小包袱,「这些首饰都是从她们身上摘下来的,足可作证了吧?」 李雍看也不看的把包袱搁到一边,清俊的眉眼不动分毫,「这些死物能证明什么?甚至都不能证明她们依旧在你手上。回去,让她们每人亲笔给我写封信,我才会听你开口谈你的条件。」 说着话,他已经起身,骑上了白马。半点也不留恋的,就要离开。 那人倒是急了,「李营长,你这样态度,就不怕我会对她们不利?」 李雍淡然回眸,「你绑了她们,无非是有求于我。既然如此,我为何要对你言听计从?说来你不过是给人跑腿的,我对你怎样态度,又有何区别吗?」 那人一哽,「若我说,我就是幕后主使呢?」 李雍忽地轻嗤一声,打马而去。 办事如此藏头露尾,小心谨慎,怎么可能一开始就派真正的主谋见他? 远远的,他只给那人留下句话,「三日之后,我再来此处见你,希望你能带来我想要的东西。否则,免谈!」 看着他傲然挺拔的背影,来人藏在帷幕后的脸,变幻莫名。 枯坐了许久,等那车夫都等得不耐烦了,过来看个究竟,此人才回过神来,吩咐车夫驾车离开了这里。 一路上又换了几趟车,确认李雍没有派人跟踪,他才悄然去了距离八角镇不远处的一处民宅。 要是叶秋过来,肯定就能认出来,因为这是通往潞州的必经之路,她也曾经在这边收过当地百姓的菜。 只是如今这处民宅却是被人临时租用了,外表看起来虽没什么异样,但内里却是层层防守,如铁桶一般。 但和李雍见面的那人便是到了此处,也没有放下防备,见有来人要给他传递消息,也是极其小心的进了屋,关好了门窗,才点亮烛火,看纸条上传递来的消息。 看完沉思片刻,很快做出决定,「吩咐他们,把人关到一处。另换四个替身,派人送离此处。」 手下一惊,「把她们四个关一起?那万一要是李雍找来……」 这人轻笑道,「虚则实之,实则虚之。李雍此人,确实不好对付。却也有年轻人的通病,实在是太过刚愎自用了。他定是以为,咱们手上有四个人质,肯定是要分开藏匿的。可咱们偏偏把人放在一起,还藏在那个地方,谅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此时你们再佯装离开,引开他的注意力,他必然更加掉以轻心,咱们才好以图后续。」 手下道。「那您的意思是……独自留下?这太过危险了,想来主子也不会同意的。您可是他的左膀右臂,万一……」 这人打断他道,「没有万一。主子隐忍了这么些年,该是咱们出手的时候了。」 他又低头看着手中的纸条,把它放到灯火上引燃,「若说李雍从前是一把无坚不催的宝剑。冷情冷心。就不知他得知这消息后。是否还可继续无动于衷。告诉底下的人,首要的任务是照看好那个叶秋。至于其他几个女人,不过是陪衬。要是耍性子,很没必要对她们太客气。」 「是。」手下领命而去,走出屋子时已经严严裹上了黑色斗篷。 第六十一章 至于屋里的人,轻轻吹熄了烛火。独自在一片黑暗中沉思。 虽然他嘴上把李雍说的似乎不堪一击,但那不过是让底下人安心。李雍就算再如何刚愎自用。他却掌握着绝对的武力。 他可以不懂谋略,只要他够心狠,就能一力降十会。 更何况,他还是个极其聪明的人。 他今天什么都不谈。只提出三日内要得到她们的笔迹,就是怕他们把人送得太远,鞭长莫及。然后故意表现得强硬而冷漠。瞬间就抓到了事情的主动权。 而有一句话,还真叫他说对了。 他们之所以要绑架他身边重要的人。就是有求于他。 而且,是非他不可。 不知不觉间,眉头已经深深皱起。 此人知道,这可能是他这一生中要打的最大一仗了,而这一仗的成败不仅关系到他的身家性命,更关系到他这一生的功过成败。 没人能在乱世中不渴望绝对的武力,而李雍如今手上的力量太大了,已经大得让人无法不垂涎三尺。 他的足迹虽然还没有踏上东齐,但东齐的那大片荒地里,已经有了他的内应。 秦彦在那里已经收伏了大大小小十几伙土匪,打下一片不小的天地,甚至还有继续扩张的态势。要说背后没有李雍的推波助澜,简直是天方夜谭。 也正因如此,所以他们才不得不放弃从前那些暗杀手段,赤膊相见的跟他对上。 这可以算是他们第一次正面交手,也会是最后一次。 胜,则掌控绝对的权势。 败,则万劫不复。 所以他一定要好好的想一想,每一个细节,都不能疏忽。 等等! 他忽地想起一事,叫来手下,「上回你们在八角镇伏击到李雍的时候,曾遇到一个小孩,还被他所救,是不是?」 「是。当时属下记得,还发生了一件奇怪的事。本来我们明明可以困住李雍了,那个小孩突然大喊一声,大伙儿就全都摔倒了。如果说是李雍使用暗器,可又没有伤到。可要说是那个孩子的缘故,就更说不通了,他那么个小孩子,如果随随便便说句话都能让人摔倒,岂不是比叶天师还神?」 可这人听到叶天师三字,忽地脸色一变,「快去查!那孩子是不是叶秋的儿子?不必了,直接派人去把她儿子抓来再说!」 叶秋觉得,自己是被关进了一处地窖里。所以才会这么暗无天日,又憋气。 而且这个地窖在之前不久的冬天,应该储存过大白菜,还残留着那股子独特的菜味儿。 「唔,你们吃过猪肉酸菜炖粉条么?就去年冬天,我们村腌了好多酸菜,可卖了不少钱。自家也吃了不少,炖羊肉炖鱼,那个又酸又鲜哟……啧啧,想起来都口水直流。」 「你够了!」冯辰香忍无可忍,又开口骂了,「你脑子里除了想着吃,还有什么别的没有?」 眼下她们被关在这种地方,就算有仇,不也是应该放下彼此仇怨,商量着怎么逃走吗?可这个女人倒好,完全是随遇而安。跟鹌鹑似的,连扑腾都不知道扑腾一下。 叶秋轻哼一声,「我除了想着吃,还想我儿子,想我男人。可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可你现在为什么又要说?冯辰香心中怒火更炽,却识趣的闭了嘴。 这两天,她在嘴巴上已经吃够叶秋的亏。反正无论说什么,叶秋都有办法绕到她儿子,她男人身上,然后明讥暗讽冯辰香,万一死了,连个送终的儿子,来搭救她的男人都没有。 冯辰香已经下定决心了。就算李雍不要她,等一离了这里,她要马上去找个男人,生一窝儿子,气死叶秋。省得这女人总拿这事刺激她,不过是生孩子,谁不会啊? 才在郁闷,那个懂医术的小五来了。 提来几包药,还有只药罐子,指着冯辰香道,「你,过来。」 干嘛? 小五往叶秋一指,「给她熬药。」 上头人可说了,如今叶秋是他们的宝贝,一定要好好照应着,最好让她连喷嚏都不打一个。他想了想,那还是给叶秋抓两副药安稳。 冯辰香以为自己耳朵听错了,「你说什么?让本宫给她熬药?」 「是。她——那个不是病了吗?我们又都忙得很,往后她要吃饭喝茶,还有打水洗漱什么的,你就好生伺候着,总之听她吩咐就是。」 「我不干!」冯辰香肺都快气炸了。 可小五冷冷一句话,就让她乖乖去干活了。 「你要不想伺候她一个,就来伺候我们。自己选一个吧。」 「再往下点,再使点劲。让你使劲,不是让你掐人!会不会按摩的?瞪什么眼睛,难道平常你那些宫女也是这么伺候你的?坐到我前面来,给我捏捏胳膊。」 冯辰香望天吐气,否则她真怕把自己憋死! 这个该死的叶秋,实在是太会顺杆爬了。小五不过那么一说,她立即就捂着胸口说头疼脚疼全身难受,支使着自己端茶倒水,熬药递饭不说,居然还要她替她按摩。 是让她这位堂堂公主亲自动手,又捏肩膀又捶腿的按摩! 冯辰香长这么大,除了偶尔为了讨好父皇会干这种事之外,她还伺候过谁?这该死的叶秋,她也不怕折了福! 可叶秋显然不怕,相反,还颇为享受和惬意。甚至开始感叹,人生祸福总相依的道理。 看看,要不是因为这次绑架,她能让个公主跟使唤丫头似的伺候自己? 这暗爽,真是难以言喻。 不过眼看把冯辰香折腾到了快爆走的边缘,叶秋还是决定好心的奖赏人家一根胡萝卜。 「侧着些,别让那人看到咱们说话。」 正满心郁愤的冯辰香忽地听叶秋低低说了这么一句,有些怔忡。 「发什么傻呀?继续!」叶秋高声训斥了她一句,又再度放低声音,「你不是想合作么?说说想法。」 冯辰香手上动作不停,却是怀疑的看了叶秋一眼,只见她轻笑道,「我不怕老实告诉你,咱们现在就被关在离八角镇不远的地方,还是一处存放过菘菜的菜窖里。」 冯辰香一惊。用眼角余光微微往后瞥了一眼,神色中加了几分小心,「你怎么知道?」 「别忘了,我去年可收了一冬的菘菜,这味道,闭着眼睛也能闻得出来。」叶秋好象真在享受按摩般,又闲适的换了只胳膊让她到另一边来接着按。 「那你怎么知道我们还在八角镇附近?」 「这两天晚上你没听到棒槌雀在叫?这是我们当地独有的一种鸟。有些象猫头鹰。春天到了,正进入它们的发情期,天天晚上都要闹个不休。我在仙人村都听过几年了。所以咱们如今的位置,在靠近山林的地方。」 冯辰香开始信了,「最危险的地方反而是最安全的。李雍一定会往远处找咱们,可谁会想到。人家就把咱们藏在他眼皮子底下?不!也有可能是这些人布下疑兵,故意把李雍引开。好分散他的注意力。对,一定是这样。但李雍也不是个笨人,那咱们只要能想办法传出消息,肯定能引起他的注意。对了。你有什么特别喜欢吃的东西没有?趁着生病,管他们要!」 第六十二章 叶秋赞赏的看了她一眼。 难怪这女人能混得风生水起,实在是个冰雪聪明。叶秋琢磨了几天才琢磨出的道理。她一下就能想到,还能这么快的想到解决之道。实在不容小觑。 「可你有没有想过,就算是我张嘴要了,也让李雍发现了,可他要找来总要时间吧?万一被这些人察觉,要转移咱们是多么容易的事?你能不能想个法子,让他们一时无法把咱们带离这里?」 这确实是个问题。 冯辰香看了叶秋一眼,叶秋顿时瞪起眼睛,「你别想让我装病或是把我打成重伤什么的,真要那样,我就算豁出去不跑,也非拉着你不可。要伤,你自己伤去!」 冯辰香无语的翻翻白眼,不过她刚才心里打的确实是这个主意。 这些绑匪明显更加在意叶秋的死活,以她的身手,只要叶秋愿意假装跟她吵一架,让自己把她打成骨折卧床不成问题。 可这女人如此贪生怕死,而她如今又得靠着叶秋才能过得好一些,还真不敢忤逆她的意思。 虽说叶秋让她伺候确实不爽,但也因为要伺候叶秋,这些人也不再限制她的自由,算来也是因祸得福的好事。 那还能有什么办法? 冯辰香正在这里苦思冥想,忽地地窖的门开了,又有两个人被押了进来。是简氏和柳媚儿,就跟两只惊弓之鸟似的,瑟瑟发抖的被人押了进来。 冯辰香眼珠一转,瞬间有了新目标。 再看叶秋一眼,却见她正看着自己,一脸假装不懂的无辜。 这女人,就是会装! 这世上的男人也是的,见女人柔弱两下,就一个个心疼得跟什么似的。也不想想,女人真要这么柔弱,他们是谁生出来的? 冯辰香心中忿然,面上却也迅速装出一脸惊讶和关切,「齐王妃?你怎么也被抓来了?」 简氏自出生起,就没遇到过这样的事情。就算当年在战乱逃难中,也有大把的丫鬟婆子伺候,这两天沦落到只有柳媚儿相伴,可是把她吓坏了。 此时,见着一些熟悉些的面孔都觉得异常亲切。甚至见冯辰香这么一问,都感动的含着泪了。 「我们,我们是从园子里被抓来的。你们呢?都还好吗?」 看叶秋躺在那儿,甚至要冯辰香照顾,她还以为叶秋伤重不治了,否则怎么可能劳动公主之尊。 却不料叶秋闻言,翻身笑嘻嘻的坐起来,「挺好的呀。现在加多你们两个,四个人正好可以凑一桌牌局了。你们都会打什么?」 这女人!怎么永远这样不在状态? 冯辰香忿忿瞪她一眼,你就算是想麻痹那些人的注意,好歹有点当人质的自觉行不行?这样成天不是想着吃,就是想着玩,你真当是来渡假的? 「你们几个要叙旧,一会儿再说。先照这样写张字条,签个名给我。」 押送简氏和柳媚儿进来的黑衣人拿出一沓短笺,并准备好了纸笔。已经写好的短笺样板上,只有一句话。 「我在这些人手上,安好。按他们吩咐行事即可。」 冯辰香是个聪明人,瞬间想通了其中的道理。 这一定是李雍提出来的条件,要确认她们的平安,才肯跟这些绑匪合作。而这些绑匪之中,一定有个思虑周全之人,所以特意提供了这样的样板,让她们来照抄。就怕她们自己写的。会暗中传递什么消息。 可真要是这样,她们岂不是白白错过一个传递消息的大好时机? 冯辰香半垂着眸子想了想,问道。「照写没问题,能不能加一句:请转告南楚,本宫并非在李雍手上出的事?」 她淡然道,「我这个公主虽然在你们面前不怎么值钱。但在南楚,还是有人挂念的。本官也不希望有人借着我出事之机。挑起两国的争端。」 那黑衣人仔细想了想,冯辰香的话里确实不象藏着什么玄机的样子,便点了点头,「那你写吧。」 于是叶秋就跟着问了。「那我能不能加一句,让李雍下回来见你们时,给我带只烧鸡。或是酱猪蹄?」 这是她第二次提这两样吃食了吧?会不会其中有什么暗号?黑衣人皱眉,「难道没给你吃饱吗?不许!」 叶秋可怜巴巴的瞅着他。「可你们的饭一点儿也不好吃,我想自己做,又不肯给我炉灶。就让李雍给我买只烧鸡或是酱猪蹄吧,他知道我喜欢吃哪家厨子的口味。」 她越是这样恳求,黑衣人越发坚决的摇头,「不行。」 叶秋失望的重重叹了口气,老老实实的抓了根筷子,开始照抄。 黑衣人瞧着奇怪,「你怎么不用毛笔?」 叶秋很诚实的告诉他,「我毛笔字写得丑,一般都这么写了。你要拿个毛笔的去,都没人知道是我写的。」 那……好吧。看她在短笺上写下虽然显得有些怪异,但还算工整的几个字,黑衣人收走了。 至于叶秋在那句标准答案的最后,自作主张的加了一句,「我很想你们,也想家里的好吃的。」 就被黑衣人给带过了。 烧鸡和酱猪蹄也没给人家吃,就不要太苛责了吧。 只是回头到了饭点,叶秋就开始挑食了。对着干巴巴的馒头和咸菜,一口一口的叹气。然后,什么都没吃下去。 可她还要喝药的。 空腹喝那苦苦的中药,就连好人也受不了,何况叶秋还是病患?所以,她毫无悬念的吐了。 小五又被召来,问她究竟怎么回事。 叶秋揪着他的衣袖,满眼恳求,「就算不给烧鸡和酱猪蹄,能给点新鲜的麦穗儿不?」 小五一愣,不觉就顺着她的话问,「那东西也好吃?」 「当然好吃!」叶秋一脸义正辞严,象在讲述什么了不得的秘密,「新鲜的麦穗芽儿只要蒸一蒸,或是煮一煮,要不就在干锅里烤烤,然后用手一搓,一粒一粒的麦粒儿就都出来了。清香清香的,包管你越嚼越想吃。」 好吧,小五现在就在吞口水了。 冯辰香适时在一旁故意说反话,「你得了吧,别仗着自己有病就挑三拣四,有得你吃就不错了,还成天想这想那的。就算你不吃,活活饿死,看有没有人会管你?」 还真的不能不管。小五是知道叶秋的身体状况的,想来这时候挑食也是正常反应。再看看她因为一顿不吃,就吐得眼睛红红,脸色发白的可怜样儿,小五松了口,「那我去跟人说说。」 行了。叶秋暗地松了口气,只要小五他们肯去弄麦穗,就有机会把消息最快的传出去。 要知道,如今的八角镇附近,哪里有新鲜的麦穗? 只有去年种了冬小麦的仙人村。 仙人村。 去年冬天播种下的麦苗已经长得很高了,眼看就要到收割的时候,挂着穗儿的麦浪随风轻摇,煞是喜人。 田垅上,有不少村里的孩子在追逐嬉戏。他们的手上,还挥舞着长长的树枝或是竹竿,不过那些明显不是用来打闹的玩具,而是不时从麦尖上拂过,驱赶鸟雀的工具。 农人总是珍爱每一粒粮食的,尤其今年的粮食早已经定好了销路。留下各家的口粮,其余就送到山下留园里招待客人。 第六十三章 为了多打点粮食,村民们在田地里扎了草人,绑了铃铛不算,各家还叫孩子没事来闹闹,就当驱鸟了。 不过有个小不点,是没什么心情玩的。跟人闹了一阵,就托着圆鼓鼓的小腮帮子坐在一旁,又开始想他娘了。 「地瓜,过来玩嘛。你看,那儿有蝴蝶!」有个大点的小孩懂事的想吸引地瓜的注意力,可地瓜还是摇了摇头。 一直紧随其后的田妈妈慈爱的摸了摸他的头,拿了壶水出来,「渴了没?」 看看不擅言辞的田妈妈,小地瓜没有拒绝她的好意。拿起自己的小杯,让田妈妈给他倒了半杯水喝,然后闷闷的告诉她,「我想起我娘从前给我烤的麦穗儿了。烤得可香呢,再炒一炒,泡糖水吃,最好吃了。」 「那我们给你摘几个来做!」刚把那只粉蝶抓来,想给地瓜献宝的男孩听到,顿时就招呼了大家一声,「你们都看看哪有麦穗熟了,摘几个给地瓜。」 「不行!」小地瓜急得站了起来。「这是村里的粮食,不能自己拿!我娘说,呐个,呐个不问自取,没跟大人打过招呼。就是小偷!」 自己村里的东西摘几个也是小偷?那他们从前可没少干这事。那岂不就是已经当了好多回的小偷?因为读过书,开始有羞耻心的孩子们都犹豫着停下了。 可田妈妈说,「如果不跟大人打过招呼。就偷偷拿东西是不对。可你们现在跟我打过招呼了。去摘几枝麦穗就不算小偷。不过不许掐多,一人最多三根。回头我帮你们烤烤吃了,大家都尝个鲜。就是村长知道,也不会怪你们的。」 听她这么说,孩子们欢呼一声,都去摘麦穗了。就连小地瓜也有些意动,「那我摘了麦穗。能烤好留着我娘回来吃吗?」 田妈妈笑着答应,「那你就挑几个最好的回来。」 嗯!小地瓜重重应着,也加入了摘麦穗的队伍。一心想着要给他娘摘三枝最大最好的麦穗,小脸上满是认真。 远远的。有列队巡守的士兵经过,看着这些无忧无虑的孩子们,露出微笑。 不过。现在的仙人村可不象表面上看起来的平静。就在昨晚,守夜的兄弟们就打退了一伙不明来犯的黑衣人。 那伙人个顶个都是高手。虽然也被他们伤了两个,可发现这帮人的那组兄弟们却是更加损失惨重。 一支十人队,几乎是在瞬息之间就差点全军覆没,要不是小队长拼死吹响哨子示警,迅速赶来了支援,只怕他们还不会那么轻易撤退。为了不打扰村民们的安宁,这些血腥之事当然就在天亮之前悄悄处理完毕了。 只是从今天起,出来巡防查岗的士兵们人人都加了一份认真和谨慎。 敌人永远不会因为你的疏忽大意而加以怜悯,不想死,也不想连累这些无辜的村民的话,多加些小心总不会错。 所以,当这队士兵遇到两个据说是路过的行脚商人时,还要监视着他们从村中穿行。 当路过麦田时,有个商人问,「嗳,兄弟,请问你们村这些麦子卖不卖的?不如找人来说个价,卖咱们一些。」 被问的士兵直接摇头拒绝了,「不卖。」 这些麦子他们自己都不一定吃得到,怎么可能还有多的卖别人? 那商人不死心,还想游说,可领头的队长直接拿铁枪顶着他了,「安安份份走你的路,否则,就扣下来查你祖宗八代!」 那商人不敢多嘴,老老实实低下头,继续赶着驴车上路了。 可是,在经过一处院落的时候,忽地被人叫住了,「停下!」 怎么了?商人一惊,眼神不由自由的四下张望,就见院子里有个脸上满是刀疤的大汉,正抱只小哈巴狗懒洋洋的坐在那里晒太阳。 却不看他,而是望着那个队长道,「过来,有好东西便宜你们!」 那队长走过去,汉子朝身边磨盘上的大碗一努嘴,「成天弄这些甜兮兮的玩意,老子又不是女人。给你们补补,回头给我弄碗酒来就是。」 「你就别生在福中不知福了,酒就别想了,这个我们也不谢了。」队长端起那碗甜汤,招呼自己的兄弟过来,一人一口,分了。 这是吴家沟的村民,听叶秋说了果酱的做法,便把村边往年只有孩子摘来解馋的那些野山莓熬成果酱拿出来卖。 朱德全头一回吃,还挺新鲜,赞了一声好,于是朱方氏特意跑去给他买了一坛子回来,每天冲好了,特意让老伴给他送来,以缓合父子矛盾。 朱德全早喝腻了,又拉不下脸跟他爹说。这会子分给兄弟们来喝,也是常事。 只是趁这会子的工夫,他又睨了那商人一眼,「他们来干嘛?方才我怎么听见,还想做生意?」 队长道,「想买麦穗呢,可村里哪有多的?」 朱德全却似乎来了兴趣,「你出多少钱,要是出的多,卖你些也无妨。」 队长才想打岔,却在见到朱德全不动声色的给他打了个手势之后,话锋一转,「你小子真是想钱想疯了,想卖多少麦穗?」 朱德全望那商人一笑,「只要他出得起价。卖些又何妨?钱你帮我收着,回头给我打几斤好酒上来。顶多,老子分你一半就是。」 听他这样言语随便,商人意动,小心翼翼的谈了个价,朱德全又还了个价,二人谈妥。就让那队长带两个士兵去他家地里割麦穗了。 十斤麦穗换了二两银子。虽然价钱高得有些离谱,不过想想好歹完成了任务,那二个商人也对视着松了口气。一等离开仙人村的地头。就赶紧抽打着毛驴,匆匆忙忙往某处赶去。 可他们不知,有人已经远远的跟在了他们身后。 朱德全做了整整十几年的暗探,可以说。全身上下每个毛孔,都流淌着探子的气息。 这两个商人一看就是探子中的菜鸟。虽然也可能是普通的小老百姓,但他们的行事却透着一股探子的味道,让朱德全警觉。 所以他才故意顺着他们的意思,卖了十斤麦穗出去。回头立即把信息报到何渊那儿。 何渊当即让人悄悄跟了上去。嘱咐人家万万不可打草惊蛇,又打算派人把这事报到李雍那去。 才点了人要下山,小地瓜兴冲冲的跑回来。高高举着一只刚从兰阎罗那里打劫来的小瓷瓶。 「这些麦子让叔叔给我娘送去,她最喜欢吃了!」 八角镇。 三日之约又至。李雍依约前去,收到了他索要的四封亲笔书信。 一一展开,简氏和柳媚儿的不看也罢。倒是看到冯辰香的信时,他的眸光微动了下,等到看着叶秋那几个字时,却又恢复了往日的暗沉。 然后,看着那个依旧坐在车里,穿着帷帽的人,面色不变的问,「现在,你可以说出你的条件了。」 那人声音里多了几分慢条斯理的笃定,「其实我的条件很简单,对李营长也有莫大好处。你只需派一支奇兵,去拿下安顺、泗州、广南和曲靖四个城池就好。」 那四个城池,在西秦的最南端,并不算是很富饶,但也有些特产是别处没有的。尤其那些地方胜在地势险要,历来也是兵家必争之地。 第六十四章 多年前,这四座城池也曾划进过西秦的版图。只是后来战乱离合,又给其他人占去。倒没有什么特别大的势力,不过能在当地盘踞多年,想来也是难啃的骨头。 李雍想了想,「你只需要我占领那里?地盘什么都归我?」 「当然不是。」那人轻笑,「若只为此,何须劳动李营长大驾?你打下那四个地方之后,我要那条红水河十年的管辖权。」 李雍一愣,那样偏远的地方,说是搞航运什么的,实在是太勉为其难了。不过再细想想,他忽地想起一事,「莫非,那河里有金子?」 「李营长果然聪明!」那人道,「若是合作愉快,十年之后,我所有的采金船和东西,都可以留给你。」 「那人质呢,你总不会想扣她们十年吧?」 「自然不会。事实上,只要李营长愿意跟我结盟,立下盟誓,我立即就能放了她们。」 李雍想了想,「那我要想想。」 那人也不着急,「请李营长快点决定。最迟三日,我就要得到答复,依旧还是在这里。哦,对了,有件事我还要恭喜李营长。」 从车窗边半探出脸来,看着已经上马的李雍,他微微笑道,「那叶氏,已然有了身孕。」 从来淡定自若的李营长,忽地身形微晃,引得胯下白马都不安的轻嘶起来。 那人满意的笑了,「只要李营长好好合作,我也会好好照顾叶村长的。可要是我发现有些不明人士来她的藏身之处窥探,只怕慌张之下,就有些照顾不周了。你知道的,孕妇头几个月总是特别脆弱。」 李雍转头看他一眼,什么话也没说的离开了。 虽然听不出棒槌雀的鸣叫,但在仔细的观察过后,冯辰香越发觉得,叶秋说的都是真的。 她们如今确实应该是在离八角镇不远的地方,证据就是她在地窖角落里看到的一只蜘蛛。 她还清楚的记得,那天初到八角镇附近住宿的头一晚,她从客栈的房间醒来,睁眼就看到有这样一只蜘蛛一动不动趴在她的枕边,把她狠狠吓了一跳,所以印象也格外深刻。 还有她的脸。 因为在南楚那样湿润的地方呆惯了,她并不太适应西秦干燥的气候,总是要格外多涂几层油脂,才能保证皮肤的光泽油润。如今就算是在地窖中,也是一样的不适合。 要是李雍没那么蠢的话,就应该看懂,她特意在留言中加的那一句话,就是在提醒他,如今她们都在离八角镇不远的地方。 否则李雍当然知道自己不是在他手下出的事,又有紫柳为证,自然会想办法跟南楚解释,她为什么还要多此一举的加上那句话? 但是叶秋留的那句话,她却着实有些看不懂了。 什么叫「我很想你们,也想家里的好吃的?」怎么看都只象句普通的问候,也不知她干嘛要留下这么一句。 不过—— 冯辰香望向那边正兴高采烈烘着麦穗的,叶秋手底下的那只锅,偷偷咽了咽口水。 她没有骗人,这新鲜麦穗怎么煮出来也这么香? 因为叶秋「有病」,所以再三请求之后,那伙黑衣人终于耐不住她的软磨硬缠,也有可能是被叶秋天天嘟囔的好吃的说动了心。给她配了一只小火炉,一口小陶锅。 叶秋这两天已经用这只锅煮了她说过的疙瘩汤,捞面,甚至连黑衣人配发的干硬大饼,都给她撕小,做出美味的鸡汤泡馍。 可她煮出来的东西,除了让她自己吃饱。都只够给冯辰香她们尝上一两口。 还有比这更虐的吗? 明明知道她锅里的东西。比给她们吃的好上千百倍,可偏偏就是不够她们吃。这样吊着人的胃口,有多难受? 冯辰香几次都很想说。你既然都做了,怎么就不多做点? 可叶秋是「病人」,按她的话来说就是,「病人能照顾自己就不错了。你们要是想吃,也来做啊。」 可是在场的另外三个女人。别说冯辰香简氏这样生而优越的贵族,就算柳媚儿那样一个小小的庶女,都是不屑于下厨的。 就算懂点厨艺,也不过是知道什么样的燕窝好吃。什么样的天气应该吃人参鸡汤而已。偶尔会下厨做些小点心就算很了不起了,哪里还会和面切肉? 倒是来监视她们的黑衣人,瞧着叶秋做饭。颇有些意动。公推了一个平常会点厨艺的,有空就在叶秋做饭时来学。煮出来的东西虽然没叶秋的香,倒也颇受那些黑衣人欢迎。 冯辰香其实挺妒忌的,不过她不能说。 因为她也看出来了,叶秋这样换着花样弄吃的,不是没有起到好的效果。最起码,这些黑衣人对她们的态度都温和多了。 好吧,是对叶秋。 只要叶秋张嘴要些什么菜或者东西,这些黑衣人能办的,都给她办来了。 冯辰香觉得这是个好机会,能不能利用这个便利办些事呢? 「村长。叶,叶村长。」冯辰香还在这儿琢磨,那边柳媚儿鼓足勇气,低低唤着正剥着麦穗吃的叶秋。 此事倒是稀奇,虽说简氏和柳媚儿已经关起来几天了,但除了刚来的那天说了几句,这两天跟叶秋还真没打过什么招呼,更别说有这样低声下气的时候了。 叶村长转头斜她一眼,「有事?」 柳媚儿点了点头,微红着脸道,「你能过来一下吗?」 「不能。」黑衣人说话了,「有话就说,不许咬耳朵。」 柳媚儿脸更红了,模样也异常窘迫,冯辰香忽地猜到点什么,心思一动,便帮了她一句,「请勿见怪,这是女儿家的事情,恐你们男人觉得晦气,不太好说。」 啊!这回连叶秋也秒懂了。 柳媚儿感激的看冯辰香一眼,再恳求的看着叶秋,不说话了。 虽然这个表妹没干什么好事,叶秋却也不想在这种事上难为她,便爽朗的对黑衣人说,「麻烦你们寻个婆子,准备四份女子月事用的东西,要是可以,再给我们几件换洗小衣吧。」 说到这话的时候,她的面色忽地有些古怪。想想日子,再往自己肚子瞟一眼,突然有些明白自己到底生的什么病了。 手才想搭到肚子里,却又忽地听到点什么动静,叶秋顿时表情变了。 可那黑衣人没察觉她的失神,因他还年轻,听到这种女子私密之事,还有些不好意思。脸虽蒙着,但耳朵尖却可以清楚的看到有些发红了。态度没有了之前的强硬,目光也尴尬起来,「行了行了,回头再说。」 咳咳,等交班的时候,他会跟人说的。 可叶秋很快回过神来,却道,「这个可不能回头再说,否则衣裳什么的也保不住了。麻烦大哥,赶紧去一趟吧。你瞧瞧咱们这些人的模样,就是没人看着,可只要上头门一锁,我们能往哪里跑?又不是耗子,还能钻地洞的。」 这话倒是真的,在这地窖里,除了叶秋,冯辰香简氏她们三人,虽不限制她们活动,但都是加了脚链的,没可能跑掉。 年轻的黑衣人想想也是,再警告的看她们一眼,说一声「老实等着!」就上去了。 可他这一走,听着地窖上头的小门落了锁,叶秋就跟兔子似的跳起来,迅速走到简氏的坐卧之处,「快起来!」 第六十五章 这是怎么了?简氏吃了一惊。 因为她到底年纪最大。又是李雍亲娘,所以自她也关到这地窖来之后,叶秋把最好的一堆干草让给她了。 至于她自己,又要了一张床。 简氏还想多问,可冯辰香已经把她直接拉了起来。 她算是看出来了,叶秋虽然也不是什么好人,但心思聪敏。不会在这种关头做些无谓之事。 在她把简氏拉开之后。叶秋三两下扒开稻草,在墙边半露的石头上摸索了一阵,然后也不知她摸到了哪里。轻轻一提,就见墙边那足有水桶大小的一块石头竟然就这么给她轻松扳动,露出一个黑乎乎的洞来。 冯辰香立即冲到跟前,都来不及问叶秋怎么知道这里有个洞。便伸手去探那洞穴。她素来聪明,手上一感觉到有风。心中便是大喜。知道这个洞是通的,就想应该有机会可以逃出生天了! 只是忽地指间一痛,惊骇的赶紧收手,原还怕是毒蛇。就见一窝老鼠吱吱叫着从洞里窜了出来,又迅速逃开。 冯辰香气得不轻,便怪起叶秋来。「你怎不早说?」 叶秋果断翻个白眼,「又不是我家养的老鼠。我哪儿知道?」 她只知道若是依着本地乡民的习惯,在建地窖时,都会在隐蔽处再挖一个小洞来藏些家财。这些年又因战乱频繁,许多人家又把这样的小洞打穿,做了一个逃生通道。万一躲到地窖里来还躲不过时,也好有个出路。 关于如何辨认并打开这些逃生通道,朱长富曾经教过叶秋。没想到,在这间地窖里,竟也给叶秋撞上了。 眼下事不宜迟,叶秋告诉她们,「想要逃跑,这就是最好的机会!」 冯辰香听着这话,却是起了疑心,「你不跟我们一起走?」 叶秋道,「我不能走。」她把手放在自己小腹上,「我有身孕了,跑也跑不动的。」 别人尚可,简氏听了这消息,却紧紧抓了她的手,「你,你有孩子了?是雍儿的?」 叶秋没空跟她磨蹭,直接从她头上抽了根簪子出来,三两下就把她脚上带锁的镣铐解开了。 这项技能是新近才跟朱德全学的,身为一名合格的探子,怎么能不会开锁?叶村长此刻真心想给自己的好学上进点赞。 嘴上却只能抓紧时间说,「你们三个加一起,都没我值钱。我若丢了,那些人必不肯依。倒不如把我留下,你们先逃。回头李雍来救我一个,也比这么多人省力。快走!」 简氏再看看她的小腹,「那,那我也不走,等着阿雍来救我们吧。」 「糊涂!」骂人的是冯辰香,「那些人既然费这么大的心思绑架了咱们,必然是要求李雍去做些十分不好做之事。以你儿子的脾气,怎么肯依?到最后留下来的人越多,越碍手碍脚。快,给我开锁!」 还有一句话,冯辰香没说出来,但她心里知道,这里的人当中,除了叶秋和简氏,真心没什么让李雍在乎的。哪怕自己和柳媚儿占着李雍名份上未婚妻和表妹的头衔,只怕遇到难处,他会毫不犹豫的就放弃她们。 所以一定不能让叶秋和简氏在一起。有机会逃时,她也绝不要放过! 可叶秋却不给冯辰香开,而是先去开柳媚儿脚上的锁了。开完就直接把柳媚儿推进洞里,「快走,往上爬!」 接着才是简氏。 好歹也是李雍的妈,打头断后的事就让那俩小年轻来做吧,这也是叶秋唯一能为她做的事了。 简氏动着嘴唇似想说些什么,可在她们头上,已经传来黑衣人返回的脚步声。 「没时间了,走吧!」 叶秋奋力一推,简氏也到底抵不过求生的欲望,爬了出去。 最后把冯辰香的脚铐打开,她正想走,叶秋却拉着她道,「快把我打晕,回头我也好跟他们解释。」 冯辰香再看她一眼,眸光复杂,「你真的不跟我们走?」 她突然有些怀疑,叶秋是不是想算计她们? 叶秋一眼看穿,嗤笑道,「这种时候,我算计你有什么用?难道还怕你跟我抢男人么?你要不信,可以干脆打断我脖子,我又有什么办法?」 冯辰香倒真想一把打断叶秋的脖子,可这样做就等于跟李雍结仇了,也没有人替她们拖着这帮黑衣人。 反正叶秋留下,也不一定能活命,何必让她死在自己手上? 所以心思急转间,冯辰香到底只是轻轻把叶秋打晕,然后迅速逃了。走时还没忘记,拿石头堵上那洞。 今天是约好的三日之期,所以黑衣人的首领,又依约前去见李雍了。 他很有信心,李雍会答应这次的结盟。 男人在外头拼杀,为的是什么?除了建功立业,扬名于世,还不就是为了封妻荫子么?或许李雍能不在乎叶秋,但他不可能不在乎叶秋肚子里的孩子。 因为这是李雍的第一个孩子,也是唯一的孩子。 至于他所提的条件,也是经过精心算计的。 红水河里确实是有金砂,但值不值得开采就很难说了。至于让李雍派兵去攻打那四座城池,好处也不是没有。但是这背后的深意,却是不足为外人道也。 连续两回都是让李雍等着自己,这第三回,他决定准时赴约。 只是他没有想到,李雍居然失约了。也不能算完全失约,因为他如期派了人来。 「营长命我等前来,恭迎贵人。」 黑衣人首领面色一变,「李雍呢?他这是不把他母亲,还有叶秋的性命放在心上了么?」 何渊笑笑着答话,「怎会?不过我们营长觉得,贵人的性命也很值钱,所以命我等把您请回去做客,说不定回头,还能跟您好好谈一谈。」 什么?黑衣人首领的面色变了。 已经见面了两回,他觉得自己已经基本拿捏住了李雍的心理,所以这第三次出现,连随从都没有带一个。 可是他不知道,李雍却在这第三回,做了一次小人。让何渊带了大队士兵,将他困住了。 「卑鄙,无耻!哼。你们别想因此就要胁老夫什么?老夫就是死,也不会受你们的侮辱!」 何渊掸掸耳朵,笑眯眯上前一步,「难道贵人没听说过,兵不厌诈?您之前绑架了村长,还有齐王妃难道就是用的光明磊落的手段了?为什么只许您用来对付我们,却不许别人这么对您呢?再说。您如果真的想死。那不妨在死前看下这样东西吧。」 随着一物被抛进车窗里,黑衣人首领更是神色大变,「你们。你们居然……」 何渊道,「这您可千万不要误会,我们营长是个重情义的人,不说对我们这些兄弟。对朋友那更是一片赤诚。但若是有人想利用我们营长的这份情义,做些伤害他的事情。就算我们营长不追究,我们这些清水营的兄弟也是看不下去的。」 黑衣人首领忽地放声大笑,只是笑声中多了几分狠厉,「你不会以为老夫来此。真是不会毫无准备吧?」 他忽地伸手一拉,有一支暗藏在车门边的响箭就放了出去,在半空中爆出紫色火花。极是耀眼。 第六十六章 「我承认,你们营长是个人才。可他想救那叶氏和他母亲。却是不能了!我想,你们营长派你们来时,应该已经吩咐过,不得伤害我的性命。那我也不会伤害李营长的母亲,还有叶秋的性命,只是可能有段时间,会让他见不到人而已。哦,还有你们李营长尚未出生的孩子,只怕这一分别,就得有些年头了。」 何渊脸上虽仍带着笑,可目光中却多了几分恼意,「我们营长以礼相待,难道就换了你们这样狼心狗肺的对待吗?有本事跟我们真刀真枪的较量,欺负几个妇人,还有没出生的孩子,算什么本事?」 黑衣人首领笑得越发得意,「怎么,只许你们懂得兵不厌诈,就不许老夫留一手么?想跟我斗,你们营长还嫩了点!」 何渊努力吸气,让自己保持平静,「嫩不嫩的,倒还两说。只是贵人如今在我们手上,只怕也要受点委屈了。带走!」 黑衣人依旧笑着,可心中也有几分忐忑。 如今他最大的倚仗就是叶秋那几个人质,可李雍敢设局公然绑了自己,难道他就不会找到她们的藏身之所去? 事实上,那几个人质不用李雍找来,也被叶大村长放跑大半了。 这真的不能怪黑衣人们检查得不仔细,没有发现地窖里的秘道。这只能怪他们运气不好,不了解当地的民情。 永远不要小看老百姓,就是再普通的人,也会在长期的生存中总结出适用于他们的智慧和经验。地窖里的秘道开口在墙角,用石头做门,都是为了让它在敲击时发不出来声音。 如果不是因为朱长富当了几十年的村长,叶秋随后又接任了这一职务,她也不会学到这些开地道的秘密。 为了最大限度的保密,许多人家的地道只有家主知道,而村长是唯二能知道别家秘道的人,也是唯一可以协助别人建秘道的人。 朱长富也是在叶秋当了村长之后,才教了她这些。并且严肃的告知过她,如果别人家的家主出了事,又遇到急事,哪怕再危险,她这个村长都得去帮那家人开秘道,带他们逃跑。 百姓们给了你绝对的信任,也要你付出绝对的忠诚。 这就是知道秘密的代价。 如果不是事态紧急,叶秋绝不会打开那家人的秘道。因为朱长富说过,她要是一旦打开,这条秘道就失去了价值,回头她就得赔人家一条。这也是他们乡下,不成文的规矩。 不过眼下叶村长先不必操心回头怎么赔地道之事,当那黑衣人下来的时候,她正独自晕倒在地。 她是无知无觉了,但那黑衣人却是吓坏了。 虽说他们已经得到吩咐,这四个人质之中,最贵重的就是叶秋一人,在关键时刻甚至可以舍弃他人,只要能保全叶秋就好。 但是被动放弃和看守失职却完全是两个概念,以上头的御下手段,他们轻则重罚,重则是要丢掉性命的。 也来不及想太多,先把叶秋扶起来,这黑衣人立即拉响了警报。按理说应该很快有人下来。但不知何故,竟是听到外面有打斗之声。 这黑衣人有些懵了,因为看守的是这样几个弱女子,所以眼下只有他一人在下面。上面的支援迟迟不到,他就算是发现了逃生的洞穴,又哪能分身去追? 无奈之下,只能先掐着人中摇醒叶秋。问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可叶秋编好的谎话还没说出口。就另有黑衣人打开了地窖,跌跌撞撞的冲下来,嘶哑着声音道。「咱们被包围了,快,带她走!」 「可我走不动。」叶大村长立即开始耍无赖,还哎哟哎哟的叫起肚子疼。 这些黑衣人也没指望她自己走。立即把她背了起来,带着她就冲出了地窖。这是叶秋第一次看见她被关的院落。可还来不及看清,她就被强烈的光线刺得睁不开眼。 农家小院外头,密密麻麻全是手持弓弩的士兵,箭如飞蝗。几乎是以倾倒之势,步步逼近。 那些黑衣人就算个顶个的武艺出众,却也顶不住这样碾压式的攻击。一路被逼着。不断缩小着包围圈。 直到叶秋出来的那一刻,箭雨停止。有人在厉喝,「把她放下!饶你们不死!」 叶秋听着耳熟,努力眨掉被光线激出来的眼泪,再度睁眼去看,却在那人身边,先看到了男人的脸。 这是李雍第一次以战斗的姿势,出现在她的面前。 如果说平常的他,就严肃得象冰雕一般,这时候的他,简直象地狱出来的修罗。只是,那过分发白的脸,还有比平常更加抿紧的唇,都悄悄透露着主将的紧张。 所以他几乎全程都没有任何的发号施令,只是通过简单的手势,指挥着大军的进退。 而他身边,担当传话筒的庄林快有些受不住了。从前营长虽然也是言简意赅,但总还是会有明确的指示。今天,他一反常态从作出攻击的手势起,就没有了任何动静,这让他实在承受了颇大了压力。 嗓子喊哑了倒不怕,他怕的是自己一个领会不好,就发出错误的命令,那结果,一定会比打败仗还可怕。 因为这并不是打仗,而是救人,还是救对营长最重要的人。 就算营长不说,但庄林也看得出来。营长是宁可自己陷进这样的险境,也不愿意让那人掉一根头发的。 可这个时候,那人出来了。被黑衣人挟持着,还泪眼朦胧一脸求助的(只是正常的生理反应)看着他们。 这时候,只要是个男人,还能呆站着? 庄林直挥着腰刀,指向对面,才想说话,却是突然看到了半空中炸响的紫色烟花。 他还没来得及反应,身边的主将,已经直接从白马上跃起,直飞了过去。 可是,那些黑衣人的反应也是奇快,他们外围的那些人,顿时集合成一个集体,奋不顾身向着李雍扑去。 「结阵!」在李雍对着数十把钢刀扑过去时,终于清楚的下达了今天第一道正式命令。 可是庄林愣了一下,却是大叫一声「营长」,本能的挥刀上去助阵了。 这个失误,成了他后来终生追悔莫及的耻辱。 因为剩下那些困着叶秋的黑衣人,在他们身周砸下数十粒霹雳子。轰隆声中,烟雾四起。待硝烟散去,那些人和叶秋,已经失去了踪影。 庄林手中的刀落地了,和那些围攻营长的黑衣人没有区别。 再抬头看,就见营长的脸色暗沉的怕人,似乎很想将他和这些黑衣人一起,狠揍一顿。 庄林蓦地心尖一缩,单膝点地,「属下知错!」 营长足以应付这些人,自己多的什么事?那些人就算有霹雳子,却也不能飞天遁地,他刚才要是及早指挥士兵把阵结好,怎么在眼皮子底下会丢了人? 【卷五完】 注:相关书籍推荐: 1、《禾包满满 卷一》作者:微甜 2、《禾包满满 卷二》作者:微甜 3、《禾包满满 卷三》作者:微甜 4、《禾包满满 卷四》作者:微甜 5、《禾包满满 卷五》作者:微甜 6、《禾包满满 卷六》作者:微甜 【豆豆提醒本书已经连载完成,豆豆小说阅读网(http://.ddshu)】 【豆豆小说阅读网电脑站:.ddshu;手机站:m.ddsh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