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娘,朕饿了 卷三》 第一章 【正文开始】 自胶东王在宗正寺领了差使之后,胶东王府还是不一样了。 虽然是个再轻闲不过的差使,但毕竟是是管着宗正寺一桩事体的,手下有了官有了吏,再加上胶东王立了新章程,衙门里瞧着便有了端正的模样,做起事来瞧着也正规了些。 玉牒要记录皇家人口变化情况,近来东宫新添了一个小皇孙,河间王府新添了一个小皇孙女,宗正寺寺丞记下出生时辰,生母姓氏等等,送到胶东王面前看过盖了印章表示同意,再由寺丞收起锁好,记录的管钥匙的都有专人,并不难做。 素波在府里便也觉出了宗正寺的态度更恭谨了。她忍不住在留福面前赞了小美男,「不管怎么样,我们王爷看起来气势就不同寻常,连严正都曾被他唬住了呢!」 这是当然,留福响亮地应了一声「是!」 素波便又道:「当然我知道你的功劳也不小。」很多事不可能是胶东王一个人做的,留福功不可没。 留福就道:「谢王妃夸奖。」 当然素波也不会忘记表扬自己,「我也好辛苦,昨天帮王爷讲律令一直讲到了睡觉的时候。」虽然自己有几个字不认识,还是小美男教的,但是这不妨碍自己给他讲明白律令的要点呀!是以她决定,「今天继续!」 翻开律令,素波念了一段,再把内容化成日常话语,当然中间少不了胶东王的参与,因为这时候的律令用的都是特别晦涩难懂的字词。但接着就是素波对胶东王的训练了,「如果某个皇室中人想把来历不明的孩子记在玉牒上,你应该答应吗?」 胶东王就认真地摇了摇头。 「很对!」素波就用牙签扎一块水果喂到了胶东王的嘴里,这是为了强化他的记忆,只要对的就有好吃的;然后自己也吃一块,这块就是讲课的酬劳了,以胶东王强大的记忆力和自己的辛勤能干,每一次果盘都会很快就空了的,「下一题……」 留福在一旁无言地听着,这样的课嘛,其实真不必的,尤其是王妃还会讲错,但王爷每次都认认真真地听,自己岂能反对?更何况王府里一直有人在窥探宁淑殿,总要做样子给他们看的。于是留福找了个机会就插话道:「王妃,今天王爷可遇到了难事,还请王妃帮忙想想办法。」 原来近日江都王府新添了一个小皇孙,江都王府长史报到宗正寺,称其为江都王妃之子,寺丞便录了,如今拿到了胶东王面前。 留福就道:「王妃,寒食节时我们在皇家山庄里还曾见过江都王妃呢,她那日一直跟在皇后娘娘身后,身形如常,怎么能这样快就生下皇孙?」 「当然不能。」怀胎总要十个月的,哪里能突然间就生出孩子了呢。素波就奇怪了,「那这孩子是谁生的呢?该不会是江都王妃抱了府里姬妾的孩子吧?不过江都王妃已经有了长子,怎么还要抱别人的孩子呢?」 留福就低声道:「听说这位小皇孙根本不是在江都王府内出生的,而是江都王养在府外的一个风尘女子所出,满月后抱回王府,就想记在江都王妃名下,让他有个好出身。」 「原来是这样啊,」江都王从来就是个没脑子的,其实他把孩子记在随便一位姬妾名下事情也就悄悄过去了,谁还能到王府的内院里查生孩子的究竟是哪个?但是他要记在正妃名下,就是公开地作假,「我们当然不能同意!」 「王爷没有盖上印章,将记录的寺丞叱下。」留福就道:「江都王长史气哼哼地走了,恐怕明日江都王一定会找上门来。」 江都王一家子都不省心!因娘家被判了流刑江都王妃见了素波一向怒目而视,现在因为玉牒之事江都王又恨上了胶东王,素波便有些后悔,「当初就不应该让王爷去宗正寺领差使,我们只关上门在府里过日子,眼下岂不是没有这些烦恼?」又认真地想了想,「不如让王爷称病躲在家里,江都王就不好意思找上门了。」 留福就摇摇头,静妃当年已经退居侧位,老老实实躲在宫里过日子,可还不是被人害了!两个皇子夭折,就是王爷身上现在还带着毒呢。但王妃是不明白的,留福反又安慰她,「没关系,道理在我们这边,江都王还能怎么样?」 是这样的,素波觉得也有道理,便点了点头。 但第二天胶东王便被从宗正寺抬了回来,他被江都王打伤了。 素波乍一听这消息急忙迎了出去,就见胶东王已经从车子里被抬下来,乘着软轿向内殿而来,一张完美的脸伤得很重。一只眼睛青了,嘴角破了,几缕血丝凝在一旁,更兼他的头发有些凌乱,散下几缕粘在脸侧,实在是可怜! 「这可怎么好?将来千万别落了疤!」 这点伤算什么?先前在宫里时他们吃过的亏才多呢,这一次其实是王爷特别让江都王打上去的,以显出事态的严重。可是留福说的更重,「落疤还是小事,只怕有内伤了。」 「什么?还有内伤!」素波真是担心极了,「赶紧传良医所的御医!」先埋怨留福,「你怎么搞的,让王爷被打成这样!」又责备冯律,「你武功那样好,怎么还能让王爷被打了呢!」 冯律冤枉极了,就江都王和他带来的人,个个酒囊饭袋一般,自己一个人就能将他们全打倒,「可是王爷不让我们动手啊!」 留福咳了一声,「江都王是兄长,王爷是弟弟,他硬要抢王爷的印章将私生子记在王妃名下,王爷坚决不许,但面对兄长,也只能紧紧地抱住印章不放了!」 「你这是愚!江都王的私生子愿意记在谁名下与我们何干!你就应该把印章给江都王!」素波骂着留福,胶东王心智不够成熟,不知道变通,错都是留福的!当然,自己也应该担起一些责任,因为那些律令可都是自己讲给他的,还告诉他不合律令的一定不能盖上印章,但是谁能想到江都王没理就会打人呢? 一路将胶东王送到内室,亲手帮他安顿好,素波便轻轻摸着他的脸用最温柔的声音说:「真是小可怜儿。」又是换衣裳又解头发,将平日留福的事都接了过去,服侍得无微不至。 一时良医所的御医诊了脉,急忙熬了药送上,素波就端着药碗坐在床边喂胶东王,「来,好好吃药,御医说要赶紧把药吃了才能将瘀血散了。」 胶东王在自己的教导下越来越乖,先前在陆府那些不正常的举动早已经看不到了,素波也将他当成懂事的大孩子一般,有些事情还会与他商量。但是现在,她重新意识到了他还是问题儿童! 因为胶东王一把将药碗打翻了,然后又说什么也不让自己给他敷药! 素波只得让人再煎一碗,然后就吩咐留福,「你上去按着王爷的头,我来给他灌!」说着脱了外面的大衣裳,露出紧身的窄袖小袄,一只手端着药碗,一手只伸出来就捏住胶东王的鼻子。她可是帮着表姐给小外甥灌过药的,知道动作要领! 第二章 留福吓了一跳!王爷和自己最不信任的就是御厨和御医!所以王爷是从来不吃药的!但留福真正被吓到的却是王妃的强悍,她要给王爷灌药! 还要自己帮忙!「不行,不行!」留福摆着手往后退,「我可不行!」 「不行也得行!」素波更是坚决,「我们是为了他好!」 留福就苦着脸找借口,「王妃,你尝尝这药,能喝吗?也不能怪王爷不肯。」王妃尝到了毒药的气味一定不会让王爷喝的。 黑乎乎的药汤散发着难闻的气味,素波侧着头避开了,她那次落水后可是吃了许多汤药的,当时为了活命都捏着鼻子喝了,现在再让她尝,不可能!但是她坚决地道:「良药苦口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再三叫留福按住胶东王。 可留福越躲越远,就差一点退到殿外去了,「王妃,我可不敢。」 「真是笨蛋!」素波十分无奈,可这种事总不能叫别人,想了想只得自己上床骑在了胶东王身上,两只腿压住他的双手,正好,一只手捏鼻子,一只手灌药! 因为王妃捏住了自己的鼻子,胶东王只得张开了嘴,但药碗一送到面前,他赶紧又闭上了,只用一双眼睛可怜巴巴地看着王妃。虽然只要略一用力,就能将王妃推开,但是他觉得只用眼睛就够了。 素波正凑近了,就见胶东王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恳求地盯着自己,带着漉漉的湿意,而瞳仁中映出的自己又凶又恶,怎么也下不了手,松开了胶东王的鼻子,尝了尝药,「真是难喝极了,比我那时候生病的还难喝!」可是再难喝也得喝了呀,素波左右为难:下狠手灌药吧,不舍得,不灌吧,也不对。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通报,「皇上遣人来探望胶东王!」 留福就一道烟一般地跑到前面接过药碗,「王妃,赶紧下来!」 素波低头一看,自己的形象实在不能见人,葱绿色的小袄将尽显身段,整个人压在胶东王身上,外人看了一定会误解的!便急忙从床上跳下来,到外面重新换上大衣裳,拢拢鬓边的碎发,重新补了脂粉出来。 宗正寺的事情传到了宫里,皇上震惊,派了贴身的中常侍郑安带御医前来探望胶东王。平日留福会告诉自己一些皇家秘事,就比如郑安,他很早就跟着皇上起兵,后来为了能一直陪伴皇上做了内侍,是皇上最信任的人,在宫里地位极高。眼下她不敢怠慢,亲自来迎,接到了内室来见胶东王。 看着郑安中规中矩地行礼问候,眉毛都没有动一下,素波心里就不大痛快,虽然一直看着胶东王被打伤的脸,但是再一次端详她还是十分痛心,越美的东西被人打破了就越会令人心疼,难道郑安看不出胶东王多可怜吗?于是她就道:「听在场的内坐说江都王还有几拳落在了王爷的胸腹之上,一定有了内伤,正熬了药给王爷吃呢。」 郑安恭敬地答应着,但神情还是很平淡,「正好皇上令御医一道前来给王爷诊脉。」说着就让两名御医上前。 两位御医轮流看了,皆道:「伤情并不重,不服药亦可,若是王爷肯用,吃几副亦可,再将养些时日就好。」说着也开了一个方子。 这两位御医的说法与府里的御医不同,素波接过药方一看,也与府内良医用的药多有不同,想了一下,就好比前世协和医院的教授与社区小诊所的基层医生,虽然都是大夫,但总归是不同的,于是就选择了相信宫里的御医,立即叫人抓药熬药去了,又送赵中常侍出府,却道:「王爷被江都王打了,下人都不敢拦着,他们又都不让我告状。但是,明明我们王爷没错,凭什么江都王就能如此蛮横,我就是不服气!」 这就是不告状?中常侍一直没有动的眉毛抖了抖,躬身道:「下官定然将王妃的话禀报圣上。」 素波这才心平气和了些,她就是要告状,就是想要皇上惩罚江都王! 新熬回来的药闻起来味道要好一些,可是胶东王还是不肯喝。 刚刚要灌药时素波着急上火一鼓作气,被胶东王那双无辜纯真的眼睛瞧过不已经败了,又经过郑安带来皇上的关切和自己告了一状,再者两位御医又说伤情不重,素波就下不了手。想了想拿了些糖浆加到药中哄胶东王,「尝尝,这药很好喝的。」 胶东王把嘴闭得蚌壳一般,一双黝黑的眼睛看着她,似有无限的委屈,素波心虚起来,刚刚她尝了一口,其实加了糖的药更难喝。 尽管这药是皇上身边的御医开出来的方子,张长史亲自去抓的药,然后自己亲眼看着熬的,应该是没有什么问题的,但是留福还是不赞同王爷吃药。毕竟王爷果真没怎么样,江都王那花拳绣腿还伤不了人。因此他就又劝道:「王妃,既然御医说不要紧,王爷又不肯吃药,不如我们吃点好的。王妃不是说过,药补不如食补吗?」 素波就想到了宗正寺给府里送来两个药膳嬷嬷「你是说药膳?」 「不,不,不!」留福看到胶东王正瞪着自己,两只手一同摇起来,还恨不得多生一只手一道反对,「王爷肯定不会喜欢吃药膳!」 素波也不喜欢药膳,更是对于她们几次提出要给自己把脉做利于生养的药膳嗤之以鼻,自己还是少女呢,不只有一颗少女心,更有一副少女的身子,什么孩子,离她还远着呢!因此连面也没见她们一回,反正当时吴望送人过来时自己就有话在先,王府里可以多养几个人,但却不能对着自己指手画脚! 将心比心,自己不喜欢药膳,想来胶东王也一样,只看平时乖巧听话的他怎么也不肯吃药就能想到。素波想了想就有了主意,「我给王爷炖个乳鸽汤吧,受伤时能帮助恢复身体。」 「炖乳鸽?太好了!」留福先叫了起来。 素波就见胶东王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心情也转好,却又斥留福道:「这乳鸽汤是给王爷喝的,没有你的份!」 留福可是忠仆,「王爷喝我就开心!」 炖乳鸽其实不难,只是给受伤的人吃不能放辛辣的调料,素波便加了红枣、枸杞等几样东西补血调味,看着快好的时候将骨头抽去又加了几个煮熟的鸽子蛋剥了皮放进去,一会儿便盛出一碗货真价实的鸽肉鸽汤来。 胶东王已经坐了起来,靠在床头张开了嘴,素波一口口地喂他,免不了嘀咕,「谁说你傻的,什么都明白,苦药不肯喝,鸽子汤就喜欢了。」 胶东王的眼睛弯了弯,满是笑意,抬起手来将汤匙转到了素波的嘴边,示意她吃一个鸽子蛋。 「你吃吧,我刚刚已经尝过了。」 如今自己不是为了让王妃试毒才让她吃的,胶东王就是想与王妃一起分享,于是他握住了汤匙一定要送过去,素波推也推不动,只得就势吃了,又道:「女人喝鸽子汤皮肤好,所以我炖了三只呢,还有一只给留福,他那么馋,如果没有份一定会伤心的,所以你尽管吃吧。」 第三章 受了伤之后的日子很好,胶东王留在府里读读书,练练剑,当然了,每天还都要喝汤,也不知王妃怎么会做那么多样的私房汤。这天,胶东王喝着汤向留福道:「我觉得伤好的太快了。」 王爷的眼角原本青了一大片,那可是他硬把头凑到江都王的拳头底下才伤的,看起来很恐怖,但是才几天的功夫,青痕就已经淡了许多,几乎看不大出来了。留福就说:「王爷,王妃的私房汤你少喝些吧,实在太有效了!」 然后都便宜你喝了吗?胶东王根本不会同意,一匙匙将汤喝尽了才问留福,「可听到了宫中的消息?」 「皇后娘娘病了,听说御医们都被传去诊脉。」 「上次江都王要废了王妃另娶的时候,父皇申斥他,皇后娘娘就病了,结果最后只免了他的差使就轻轻放过。这一次,我想父皇再怎么也不能这样罢了。」 「皇后娘娘对三个儿子个个爱如珍宝,她一定不甘心。」 「她对自己的儿子确实爱到了极点,」胶东王就道:「可是她从来想不到别人也会爱自己的儿子。」 说到了这里,留福也沉默了,王爷会一个个地搬倒皇后娘娘的儿子。不过,江都王是皇子中最蠢笨的一个尚且如此不易,接下来想对付狡猾的河间王和根基深厚的太子该有多难呢? 胶东王却不灰心,「万事都是开头难,江都王不过是我们第一个对手。现在看着河间王和太子十分强大,但其实几个月前我们看江都王岂不也如此?以后的事情还没有发生,就不必担心,就像在宫里时我们想过每天能吃这么好吗?」 对于用食物举的例子留福领悟最快,「没有,当时我就想如果能不用提心吊胆地吃一顿饱饭,我就是死也值得了。」现在的他,每天都可以尽情地吃,心情愉快地吃,于是他得出了结论,「这样看河间王和太子真算不得什么!」 这时素波走了进来,「太子和河间王怎么了?他们也一定是要帮江都王的吧,毕竟他们是亲兄弟呀。」 其实亲兄弟未必就心往一处使。太子对这个蠢弟弟一向讨厌,觉得没有了他正能少一个与自己作对的人,因此便主张大义灭亲要严惩江都王;而河间王一直把江都王当成自己的马前卒使用,便有心想拉他一把,在父皇和母后面前表现了一番兄弟情深。 又有朝臣们各抒己见,有保江都王的,有主张严厉处罚的,在朝中争了几日,最终皇上还是依了大多数人,罚江都王到皇陵思过。 诏令一下,江都王及一家人立即被送到了皇陵,京城里不知有多少人弹冠相庆,素波也觉得趁愿,与拍手叫好的严懿悄悄议论,「父皇还是英明的,江都王不是好人,皇家因为他好丢脸,再不处罚就要被天下人笑话了。」 「是啊,先趋炎附势要休掉结发之妻,然后就闹出置外宅养出私生子,品行败坏。要我说皇上罚得还是轻了!」 「不管怎么样,只要见不到他,总是好事。」素波还是知足的,毕竟是皇后的亲儿子,那样护着还被罚出京城,结果已经很好了。小美男一定不听劝阻一定还要上衙,留福也支持他,现在自己倒不必担心他再挨打了。 「邓十九也被关在府里闭门思过,京城少了这两个恶少,倒是清净不少。」严懿不比素波是宅惯了的人,她整日在外面跑,见得多,知道的也多,又与王妃八卦道:「你知道江都王的那个外室怎么样了吗?」 女人对这样的事都很好奇的,素波也不例外,「怎么了?快告诉我。」 严懿不比素波一直是宅在家里的人,她从小到大都算是平民人家的女孩子,从没娇养过,时常出门买米买菜、打水扯布,因此听到的闲话儿就多,如今一一道来,「听说事情一出来,那个宅子就被人封了,那个风尘女子也失踪了;还有那个孩子,许多人特别注意到江都王出京时并没有带着他。不过呢,有人发现邓家一处山庄的管事家里无故多了个孩子,又猜皇后娘娘把那个女子杀了。」 「若真是把人杀了,那皇后娘娘还真狠心。」都是传言,素波待信不信的,只是有一点她很肯定,「江都王的那个儿子其实是可以上玉牒的,只如实记明生母、出处便可。」为了小美男,她可是认真学习过律令。 「若是把那个孩子记在玉牒上就等于江都王的过错坐实了,他一辈子也不能再翻身,皇后娘娘肯定不会让儿子落到那种境地,所以才放弃那个孙子。」严懿就嘲笑道:「反正皇后娘娘不缺孙子,江都王也不缺儿子。」 算起来皇上的妃嫔并不太多,子女也是有数的,毕竟他年轻时没有身份没有地位没有权势,后来要辛辛苦苦地打天下恐怕也无心于此,就是新朝建立后政务也十分繁忙,而且他已经老了,纵是又纳了几个美人,好多年亦没有孩子出生。但皇家的这几位皇子就不同了,除外才成亲的胶东王和长沙王之外,大一些的几位皇子都有不少的姬妾,不少的儿女,尤以江都王为最。 素波也就笑了,又道:「先前只当管玉牒没什么事,但其实王爷到了宗正寺这些日子,皇家已经添了三个孩子了,如此下来,不出十年,管玉牒的人手就要加倍了。」 严懿就叹道:「父亲时常进谏皇上,古之明君为政,内无怨女,外无旷夫;桀纣之时,内聚旷女,外多鳏男。如今新朝初建,四方未定,百姓尚需休养生息,后宫不宜过奢,就是诸皇子用度宜当俭省。」 御史大夫所虑自然是对的,历朝历代皇家人口都随着江山稳固后飞速增加,而这些人口都要用赋税养着,就会给百姓带来越来越沉重的负担。素波原不是忧国忧民之人,但听了严懿此语倒有些惭愧,「其实我现在就是一个米虫,由朝中的赋税养着。」 「米虫?」严懿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词,不觉失笑,半晌才道:「王妃就算是米虫,也是胶东王养着的。」 「但胶东王平日用的还不是朝中的赋税?」 「先前的确是,但现在胶东王已经有了差使,俸禄是应该得的。」严懿道:「朝臣们都称赞胶东王主管玉牒后治下严明,事务条理分明,遇到江都王逼迫依旧能坚守节义,公正不阿,与长沙王到了少府只顾为皇上敛财讨好高下立判!」 其实小美男没有这么高大上了,虽然他看起来很像模像样的,但其实是因为不懂得变通,只是这话不好告诉外人,素波遂笑了笑,却严懿相约挑个好日子到城西的相国寺去进香——其实就是游玩散心。 从那日伸张正义收拾了邓十九之后,素波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是高贵的胶东王妃,再不必怕任何人了,完全可以随便出门玩,而且现在又有严懿做伴。 但相国寺素波竟没有成行,原来到了约定的日子皇后娘娘病了,诸王妃皆去侍疾。 虽然没有人明确告诉自己,但是素波还是觉出皇后娘娘是被江都王被送到皇陵之事气病的。很明显的事,寒食节时还十分健康,与邓家女眷们说说笑笑,又去洗温泉的人,怎么就能一下子病倒了呢? 第四章 素波还聪明地想到皇后娘娘一定会迁怒于自己。 还是在听到皇家传闻时,素波就认为皇后娘娘不可能对静妃和静妃的子女真正好,自己可是穿越女,根本不可能被《女德》《女戒》之类给骗了,血浓于水才是最正常的感情,看动物们就能知道,它们只抚养自己的幼崽儿,还会把别人的孩子咬死。 所以素波听留福叮嘱自己要小心不待他说完便挥挥手道:「我都明白的!放心吧,我一定特别谨慎,千万不能被皇后抓到错处!」 王妃小事糊涂,大事还是拎得清的,但是胶东王和留福还是担心不已。 胶东王就吩咐道:「进宫是免不了的,你跟着王妃去吧,有什么事还能提点一下。」 「毕竟是宫里,皇后娘娘还是要脸面的,王妃不会有什么事,倒是王爷每日都要出门,更要精心一些。」留福就道:「再者,皇后和邓家的目标终究还是王爷,若是没有王爷,王妃也好,老奴也罢,又能算得了什么呢?」 道理是这样,但是胶东王却已经下定了决心,「让你跟着王妃进宫,你听命就是了!」 留福张张嘴,最终还是没说话。 倒是王妃听说留福要随着自己进宫十分反对,「我能有什么事?皇后娘娘至多说几句难听的话就是了,难不成还打我一顿?她那么爱面子的人,而且皇后的身份地位也会束缚她不能做出过激的行为。你还是陪着王爷吧,小心他不要再被人欺负了。」 「王妃果然聪明,倒将宫里的情形说得一点也不错!」留福虽然偏心王爷,但其实他也担心王妃的,但是如今的情况还是王爷那边更需要自己,于是躬身应了便重新回到王爷身边,感受到王爷冰冷的目光,赶紧又跑了回来,「王妃,宫里的情形小的更熟一些。」 「不必,不必,你去陪王爷!」 素波要进宫,胶东王要上衙,府里备了两辆车子同时出门,留福就在两辆车间跑来跑去折腾了几个来回喘着粗气道:「就让小的陪王妃进宫吧,我可没力气再去追王爷的车子了。」然后还不是一样要回来。 福儿和寿儿便都帮忙求情,「承奉正出了好多汗呢,王妃就让他上车跟我们进宫吧。」 素波无奈只得应了,却又道:「平日让你少吃一点怎么也不肯听,现在胖成了这样,清清凉凉的早上就能出汗,只几步路就喘,今天回府后必须减肥!」 留福不吭声,瞧着王妃与宫女说话便悄悄从袖子里拿出一个肉包子塞进嘴里——宫里那个地方,他还没进去时就感觉到了饥饿,不,确切地说,想到要进宫他就饿。 每个月朔望之日素波都要进宫问安,因此长秋宫也算走熟了。但她从来都是按宫里的规矩从宫进来沿大路一直到长秋宫门前,多一步路不走,多一处不看。在她的心目中,皇宫就是可怕的地方,就算皇上对他很和善,皇后也一向亲切,但那都是给大家看的。 当然了,毕竟是皇宫里,表面上处处都过得去。虽然诸位王妃来侍疾,但其实却不必真正做服侍人的事情。素波立在河间王妃之下,手里捧着御膳坊新送来的食盒,听太子妃在最前面轻声劝道:「母妃已经好几天没进食了,总要吃一点吧。」又有河间王妃也温声劝道:「喝点汤也好呀。」便将手里的汤向上送了送。 皇后娘娘摆了摆手,「本宫什么也吃不下,你们不必劝了,都下去吧。」素波觉出皇后的目光扫视了一圈,然后将目光停留在自己身上,好像锥子一样的锋利,她一定是怪胶东王的。但是道理是没法讲的,素波只能尽量向后缩了缩身子,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但是缩是没有用的,太子妃就顺着皇后的目光看了过来,「不若胶东王妃先回府去吧。」江都王还不是因为胶东王才出的事,因此皇后娘娘看到胶东王妃心里肯定是不舒服。 自己来侍疾,按说应该一直陪在皇后娘娘身旁,先回去岂不是说自己不孝?但是素波却立即答应了声「是!」便将手里的食盒递给身后的宫女,人就向后退去。与其站在这里死要面子活受罪,不如回府里弄些好吃的,皇后娘娘不吃饭,大家也不好用膳,因此素波在宫里已经饿了半日。再者,反正是太子妃令自己走的,自己可不会承认不孝。 所有人只当胶东王妃听了此话定然会无地自容,不想胶东王妃立即就要走,一句谦让的话、半丝犹豫的神情都没有,一时竟都怔了。 河间王妃是要把江都王弄回来的,当然不会让胶东王妃就这样走了,毕竟解铃还须系铃人,为江都王求情的事还要落在胶东王妃身上。于是她便出言叫道:「弟妹。」 素波原以为自己就要解放了,越是满心欢喜越要绷住脸低头向后退去,就快到殿门时听到河间王妃叫自己,下意识地应了一声,停下了脚步。 河间王妃就笑道:「弟妹,母后病着,正需要我们尽尽孝心,你怎么就走了呢?」 素波这时早后悔不迭,自己为什么要停呢?只当没听到出了殿门有多好?但事已至此,却不好不答:「听从皇后和太子妃之命其实就是尽孝心呀。」 河间王妃就语重心长地道:「弟妹还小,不懂得如何尽孝心,只当母后和太子妃令你回府,你听命就是孝心了,这可大错特错了。你如今膝下尚空,并不知道当娘的是如何疼爱孩子。母后虽然一再主张要罚江都王,但她心里却是难过得吃不下饭,不如你回府让胶东王上表求父皇将江都王接回京城,以全你们的孝心,母后也就能用饭了。」 皇后娘娘便微微点了点头,她之所以装病为的还不是将江都王从皇陵弄回来?只是这话她不好提,河间王妃倒是比太子妃机灵,一句话就说到了点子上,因此就长长地叹了一声,「本宫知道皇上的诏令自然是不错的,但是心里还真难受,无论什么山珍海味也没有胃口。」 素波才不会同意让胶东王上表请皇上接回江都王呢!难道自已家的小美男就白挨打了?那可不成!她不但不想接回江都王,甚至还想让他一辈子都留在皇陵才好! 但是回绝河间王妃也就是回绝皇后,还是有难度的。素波一向又缺乏与人相斗的本事,因此便迟疑了起来,又想留福跟着来了,他可是说特别熟悉宫里情形,特特来帮自己的,便向留福扫了一眼。 留福就站在素波身后不远处,一直瞧着王妃,此时就点了点头。江都王之所以被送到皇陵,其实还是因为自家王爷。现在王爷赚足了好名声,正要上表请父皇将兄长接回来给宫里朝中的人们看呢,此时顺手推舟答应也好,免得王妃受到欺负。 素波看到了,她身旁的长沙王妃也看到了。身为陆氏女,长沙王妃对于邓家和邓皇后十分仇恨,若不是祖父再三嘱咐她不要与邓家直接冲突,她早跳出来历数江都王做下的种种恶事,坚决反对把江都王接回来了。此时她只怕胶东王妃答应下来,急忙抢在前面说:「母后吃什么都没有胃口,臣媳有一个好办法!」 第五章 不待大家相问,长沙王妃就指着素波笑道:「胶东王妃曾在我们陆家住过几年,因此我早听说王妃治膳有易牙的手段,十分不俗。如今进宫侍疾,正好为母后烹制几道佳肴,让母后胃口大开,这才是真正的孝道。」 陆二小姐笑语晏晏,心中十分得意,她这是一箭双雕,既拦住要将江都王接回京城之议,又把胶东王妃推到为难的境地,要知道她一向瞧不起胶东王妃,只想把她踩在脚下,但却一直没成功,现在正好是个难得的机会。 皇后娘娘心里一向厌恶胶东王,对于静妃一系她决不会手软,唯有除之而后快,但是她对胶东王妃却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反之,长沙王原本是她为了对付静妃才允许赵美人生下的,原不将他放在眼里,可是谁想赵家竟因为赵美人得了官职然后在西北打下一片天地,然后赵美人和长沙王就从过去一心侍奉自己变得有了野心,因此她越来越恨长沙王了,差不多与胶东王一样恨了,还有陆家女,她更是厌恶之极。现在她看着敢在自己面前弄鬼的长沙王妃,便冷冷一笑道:「既然长沙王妃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孝道,不如你下厨亲手给本宫做几样饭菜尽尽孝心吧。」 长沙王妃不想皇后娘娘反要自己下厨,哪里能服气,高傲地一笑道:「臣媳自幼跟随父兄读书,经史子集莫不熟记于胸,唯独于厨艺一道未曾习得。」 与陆家相比,邓家在皇上起兵时已经手握重兵,占据一隅之地,因此对皇上的帮助远远重于陆家,这也是自己能当上皇后最重要的原因。但尽管占了这么多年的上锋,出身草莽之家的邓皇后一直能感觉到世代书香的陆氏女们对自己淡淡的蔑视,在她们看来自己是抢了静妃的位置。 这种感觉就似万蚁噬身,让邓皇后无法忍受,现在乍一听长沙王妃的暗讽她怒火中烧,差一点就要发作,但当了这么多年的皇后,她还是有足够的城府,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而带微笑地说:「古之贤妇,亦有许多亲操纺绩井臼者。」 陆二小姐一向是个跋扈的,现在与皇后娘娘理论起来亦不肯相让,且她又觉得自己占据了上风,遂笑道:「陆家教导女子,读书明理为要,其次习琴棋书画,再次管理家事而已。因此臣媳委实不能洗手做羹,如今母后病了,还请太子妃教导弟妇如何备膳。」 其实陆二小姐固然没进过厨房,太子妃更是十指不沾阳春水,以她们的身份,只消品尝佳肴美馔就足够了,别的完全不在她们关心的范围之内。但现在话已经说到了这个地步,太子妃为了皇后娘娘的颜面也不能否认了,因此踌躇一下便大度地笑道:「胶东王妃出身江阴徐家,却长于饔飧之事,每每亲做羹汤,我辈正该效仿,如今还请胶东王妃为母后亲手做几样小菜。」尽管素波不不许府里的消息外传,但依旧逃不过太子妃的眼睛,她对于胶东王的提防并不亚于皇后娘娘。 邓家出身是差了点,当过土匪,受过前朝招安而后又反叛割据,比不了陆家的书香门第,但是若从此论,陆家又焉能与江阴徐家相比?既然陆氏女提及家世,太子妃就正好用胶东王妃来回她。但太子妃并不希望江都王回京,故而她既赞同长沙王妃的提议但又暗中讥讽了她。 素波这一会儿功夫眼见着自己从众矢之地到置身事外,然后又重新被卷了进来,便也感觉出殿内几个女人间激烈而又掩饰在笑语晏晏下的争斗。 这就是传说中的宫斗啊! 素波根本不想参加,但身在其中躲也躲不开。权衡之下,她觉得宁肯为皇后娘娘下厨,也好过答应让胶东王上表奏请接回江都王,于是也学着大家的样子满面笑容地说:「太子妃有命,我自然尊从,这就下厨为母后做几道小菜。」 纵是胶东王妃做出龙肝凤髓,皇后娘娘也不想吃。但事已至此,她倒不好直接反对,便轻轻一挥手道:「本宫身子不适,这两天每见御膳坊送上的吃食更觉得胸腹胀闷,胶东王妃既然厨艺了得,便不要与他们用一样的东西了。」 天下所有的食材都汇聚到宫里,如今皇后娘娘不许用一样的吃食,那还能用什么?纵是在外面找来新奇的食料,也难免会被刁难,更可怕的是万一皇后娘娘吃了之后说肚子痛,王妃岂不有口难辩?留福一心想提醒王妃,可是王妃却根本不看自己,一时顾不上规矩悄悄上前几步在王妃身后拉她的袖子! 素波便轻轻地将袖子一抖,将留福的手抖下,这么点事算什么,能难得住自己这个穿越女吗?慌什么慌!自己笑着躬身道:「谨遵皇后娘娘吩咐!」 素波明白皇后娘娘在为难自己,以皇后娘娘的心意,她并不想让自己下厨做膳食,也根本不想吃自己做的东西,所以才提出让自己不要用与御膳坊一样的食材。 这岂不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皇后娘娘一定盼着自己一口回绝呢。 但是素波还是敢一口答应,因为她胸有成竹。 自己就用一样御膳坊不会用的食材,做一样特别的东西献给皇后娘娘好了。于是素波便转身吩咐道:「如今正是榆荚满枝的时候,你们挑最最高的枝头采一枝新鲜的拿来。」 榆树并非少见之物,须臾便有小内侍采了回来,这个时节榆树还没有长出叶子,唯有黄绿色的榆荚一簇簇地堆满了枝头,摘下用清水漂洗几次,素波也不用御膳坊的大灶,只用廊下刚刚熬药的火炉,一只银挑子加了清水烧开放上榆荚,水沸之时再要了一只鸡蛋,打开后去蛋黄将蛋白甩入汤中,略点些盐、麻油便端了起来捧到了皇后娘娘的面前,「这榆荚汤虽然简单,但却有清热除火,生津开胃之效,还请母后品尝。」 初听胶东王妃令人采榆荚,皇后娘娘十分不解,她自小生在邓家享尽富贵,并不知榆荚竟能吃,转眼间就见一道白绿分明的羹汤送到自己面前,散发着清淡的香气,让她耳目一新,饿了许多的她口中竟生了些津液。 如果不是为了小儿子装病不食,皇后娘娘一定会尝一尝这榆荚汤。但是此时她绝不可能为了胶东王妃做的一道羹便退让了,才要挥手斥下,就听皇上朗声道:「朕怎么闻到了榆荚的味道?好多年没吃过了!」 原来前朝事毕,皇上带着几个儿子来为皇后探病了。 皇后娘娘急忙便要起身,却被皇上扶住,「你我夫妻,不必多礼。」坐下问了几句病情,接着太子妃便将方才之事一一道来,内官宫女们上奏皇后已经几日未进食,又有御医献上脉案。 皇上神情淡然地听着,皇后娘娘倒底为何病了他十分清楚,却将目光落在胶东王妃手里捧着的榆荚汤上,突然问:「这是青云媳妇亲手做的?」 正在上奏皇后脉相的御医只得尴尬地停下了,素波抬起头来四处看看,终于确定皇上是对自己说话,就赶紧答道:「是,是臣媳做的。」 「端过来朕尝尝。」 第六章 素波只得便将榆荚汤捧了上去。 皇上接过汤碗也不用汤匙,直接端着碗将汤一气喝了,然后放下碗笑道:「这汤与朕小时候母亲做的一个味道。」 「朕小的时候,家里并不富裕,丰年不过勉强温饱,遇到旱涝之灾或者朝廷加赋,粮食到春天就吃光了。从地里长出野菜开始,大家就都去挑野菜,掺了米糠裹腹。榆荚一下来,是我们最高兴的时候,榆荚不但能吃,还又甜又软,要是能在榆荚汤里再加些面混在一起,那时候就觉得是天下第一美味的东西!」 「就这样,每到青黄不接的季节,你们的祖父祖母就这样带着我们几个儿女半饥半饱、吃糠咽菜地度过了,直到地里的庄稼熟了才能放开肚皮用上一顿饱饭,然后又要节省着挨过冬天。」 「哪怕这样的日子,后来也没有了,天灾不断,又有官府不断地加赋,有一年春天不必说榆荚,就是榆树的皮也被大家都剥去吃光了,朕想与其饿死不如拼了,一怒之下便带着乡里的人抢了县城里的粮仓,然后才有了现在!」 皇上便指着面前的儿子儿媳们问:「这些苦你们谁吃过?」 胶东王自进了长秋宫后便立在一旁,旁人听了父皇的话皆有触动,唯他神情丝毫不变,父皇只知道他历尽苦难,孰不知自己挨过的饿只怕会更甚。野菜、榆荚他都吃过,而且只能悄悄吃,说都不能说出来! 皇上见半晌无人应答,就长叹一声,「你们哪里知道民生多艰!」 素波终于忍不住小声道:「父皇,臣媳是经历过水灾和逃难的。」 皇上就笑了,「朕倒忘记了,你是吃过苦的,也无怪能做出这道榆荚汤来!」 其实还真不是,素波跟着叔父逃难是在夏秋之季,那时候没有榆荚。她不过是馋,什么都喜欢尝尝,到了这个时节必然要吃榆荚的。但现在显然不是说明的时候,她就眨眨眼睛不语了。 「当年你们祖母就是这样亲操井臼,洗手做羹的……朕当初成亲时,静妃也曾亲自下厨……」皇上被一碗榆荚汤引着回忆起往事,滔滔不绝地说了许多,直到提到了静妃才猛然停了下来。不知为什么,静妃还在时,自己总觉得她不如皇后贤良懂事,更因为她的冷淡很少到她的宫中,可她没了自己却时不时地想起,夜里也曾梦过几次,此时就挥了挥手将心头那缕说不清道不明的惆怅走赶走,向大家笑道:「正好,我们还没用午膳,今天中午大家就吃榆荚汤面吧。」 素波就赶紧说:「榆荚汤面最好用荞面,比寻常的白面更有滋味儿。」 皇上听了就笑,「朕好多年没见过荞面,胶东王妃不提朕差不多忘记了,今天也正好尝尝,就让御膳坊备膳吧。」 一时吩咐下去,御膳坊掌膳内侍前来请教胶东王妃,「宫内从没做过荞面榆荚汤,还请王妃指点一二。」 荞面是很低档的面,色黑而粗糙,很多人都认为不能登大雅之堂,但素波很喜欢它独特的味道,甘香里带着淡淡的苦,正与充满着乡土气息的榆荚是绝配,所以才不由自主地想到了。没想到,却将御膳坊的御厨们难住了。 素波就笑道:「其实很容易,你们把荞面加上同样多的白面和好擀成大片再切成菱形小块,调好味道,出锅前再加上榆荚就好了。」 御膳坊得了吩咐,急忙采榆荚、和面,很快做了榆荚汤面送了上来,皇上便招呼大家坐下,每人分了一碗。 素波尝了尝,御膳坊毕竟还是有真本事的,且他们又有各种上等的食材,这汤里瞧着只有荞面和榆荚,但其实却用上好的鸡汤打底,又加了瑶柱、虾仁、香菇等等,十分鲜美可口,掌膳内侍完全听懂了自己让他们调好味道的意思了。 因与胶东王坐在一处,素波就将自己的碗悄悄换给他,又哄道:「你也吃一些,里面加了许多上好的料,如此的榆钱荞面汤我未必能做得出呢。」她早发现胶东王不大喜欢吃外面的东西,尤其是在宫中时几乎不碰一点吃食。 胶东王便舀了一匙送入口中,这榆荚终非当年自己夜里在宫中悄悄爬上树摘下的榆荚,而父皇应该也能觉出宫里的榆荚与先前在山阳老家的毕竟不同了吧。 素波吃了一碗榆荚面汤,又饱又暖,心情也愈加好了起来,见宫内气氛未免有些沉闷,就笑道:「我们家里把榆荚也称作榆钱儿,每年都要吃一次,说是讨个好彩头。」 皇上却也知道这个典故,「不错,吃了榆钱儿家有余钱!」 大家便都笑着应和,一时热闹了起来,但其实这些天皇贵胄们根本不在意什么家有余钱,除了胶东王和王妃之外,他们谁也没缺过钱用,根本不把钱当成一回事儿。 说笑半晌,皇上便挥手道:「你们都回府吧,朕与皇后说说家常儿。」 说到底大家都是来探病的,如今皇上来劝皇后,别人果然应该走了。 诸皇子皇子妃们告辞之后,内侍宫女们也都有眼色的退了下去,皇后娘娘身边最受信任的女 官走在最后关上了宫门。 宫殿之内立即就暗了下来,诺大的长秋宫内只有帝后二人,一时静得连呼吸声都听得清清楚楚。 皇后等了半晌不见皇上开口,便忍不住哽咽起来,「我就是惦记三儿,他从小一直养在我身边,须臾不离的,今年一定要让他搬出宫外,接着又送到皇陵,让我怎么受得了!」 皇上不为所动,「你说三儿先前与你须臾不离,他的外宅是谁帮他置的?那个孩子又是谁的?」 对于草莽出身的邓家人,置个外宅养几个私孩子真算不了什么,过去在青州时看到了美人便抢回来的也寻常。可是世家又是不同,他们可以在家里养姬妾自娱,却在外面摆出一副正人君子的面孔。而皇家对于面子比世家还要看重,天子之家,只要略有差错,便会有人进谏,特别是严正被封为御史大夫之后,更是一心拿皇家的错儿。 江都王先前已经被朝臣们多次上表参奏,皇后娘娘都想方设法将他保住了,这一次她也被儿子瞒住了,否则怎么不会让事情闹到如此地步,迫不得已想出以绝食逼胶东王上表的办法来,可现在被皇上几句话得无以言对,便痛哭道:「先前我们邓家占据青州时,满城之人谁敢对我们家的亲眷不敬?如今先是十九被关在府里,现在又将三儿送到皇陵。我每想到此节,就什么也吃不下,我们举家跟着皇上舍了性命家财得到天下,如今倒不如过去了!」 正是因为邓家当时的倾力相助,皇上一直感念不已,那时静妃远在家乡,皇后伴在自己身边亦有了极深的夫妻情份,且生下自己的长子,自己才最终立了她为皇后,又对邓家人百般宽容。但邓家却骄奢愈甚,邓十九还将江都王也带得越来越背经叛道,皇上才不能忍了,毕竟这天下不是邓家的,而是自己的! 第七章 于是皇上非但没有动情,却道:「当年朕带着乡邻们抢了县城的粮仓,得到了天下。可是现在如有人带头抢县城的粮仓,朕会杀了他的头!事易时移,这道理皇后也该明白才是啊。」 「还不是因为你现在用不到邓家了!」皇后在心里默念,亏得当年自己初遇皇上便心动不已,力劝父亲投诚于皇上,为皇上生下三个儿子,最后终于助皇上得到了天下,如今竟然是一场空吗?但是皇后早非当年真心爱慕皇上的那个小女子了,现在她突然懂得就是自己饿死了,皇上也不会回心转意,可是心里的恨意愈重,脸上愈平静,慢慢收了泪道:「皇上说的对,是臣妾糊涂了。」 皇上的神色也缓和了些,「江都王的惩罚是免不了的,但皇后也只管放心,你生的长子朕早已经立为太子,朕一定会将皇位传给他。」说着舀了一匙榆钱面汤送到皇后面前,「吃了吧,你的病也该好了。」 方才端来的榆荚面汤皇后娘娘一动也未动,现在她接过皇上递来的汤匙将面汤送入了口中,荞面里本就带着淡淡的苦味,冷了后更加明显,榆荚浸在面汤里已经有些混沌,早失去刚刚的芳香,皇后娘娘从小就没吃过如此的粗物,梗在了喉间怎么也咽不下去。 皇后娘娘想,这应该是世上最难吃的东西吧。 素波坐上了车子,心情很是不错,便叽叽喳喳地向胶东王笑道:「我本就说不必留福陪着我进宫的,他就是不听,结果刚刚吓得拉我的衣裳,其实只凭我的本事,又有什么可怕的呢?」虽然胶东王未必能听得懂,但是素波需要向别人分享呀,而宫里的事情她又不好对外人说,而她也很喜欢对小美男说话的。 就算他不是问题儿童,很少开口,但是只看着小美男那双漂亮的眼睛,素波就不会觉得闷了。 留福就吐了吐舌头,「谁知道皇上竟会这么喜欢吃榆荚呢?」 素波就认真地分析总结,「一方面是因为机缘巧合,一方面就是我比较讨人喜欢,无论什么时候总有人相帮!」 若是先前,留福一定会在心里嗤笑,但是现在他是真心赞同的,王妃果真可爱,皇上对她一向特别好,而且大家相处久了,留福又发现王妃的运气着实也是不错的,每次遇到了什么事,不管自己看着有多险,但她都轻轻松松地过去。 连带着王爷和自己的运气也都好了呢。 于是留福诚恳地道:「王妃还漏说了一个方面,那就是王妃的厨艺实在了不起,那碗榆荚蛋白汤端上来时,小的分明看到皇后娘娘咽了咽口水。」 素波瞧瞧留福,「还算你有些眼光!那汤虽然简单,但味道就胜在简单之上,大道至简你听过吗,就是这个道理!而且当时我就在皇后娘娘对面,看得清清楚楚,皇后娘娘真很想尝尝的,只是皇上来了全吃掉了。」 「真不知那碗榆荚蛋白汤有多美味,皇上远远从殿外就闻到了,然后一口气就全喝了,其余的人都没有尝到。」留福遗憾地说。 胶东王突然道:「我要喝榆荚蛋白汤!」 小美男很少主动说话的,现在要求喝汤素波便特别重视,向留福道:「最近我觉得王爷越发聪明,交流也越来越没有问题。」 本来就聪明,交流也没有问题的!现在王爷肯开口还不是因为这一会儿王妃一直在与自己说话没有理王爷?再加上,王爷一定也对那碗没有喝到的榆荚蛋白汤十分想往。 当然了,王爷正说出了自己的心声,留福也很尝尝被皇上一口喝掉了然后感慨不已的榆荚汤是什么样的。 王妃笑着捏了捏王爷的脸,「榆荚汤有什么可喝的?今晚我给你们做榆荚饼吃!」 回到王府,留福便急忙要去采榆荚,王妃就笑道:「才吃了午饭,总要等到晚上再做。」说着整个人倒在了床上,「今天侍疾还真累了,我得先睡一觉。」 胶东王和留福心里虽急,可看看时间的确还早,只得去了书房。 等天色微微转暗,胶东王放下笔,与留福回了宁淑殿。 这边王妃一觉醒来,脸上还带着红晕,正坐在床上伸懒腰,不想起来呢。 留福就上前躬身道:「王妃,白天睡多了不好,晚上容易睡不香。」 素波就笑了,「我就是白天睡了晚上也一样睡得很香!」说着一个滚便到了床里面,将后背对着他们,打了个哈欠说:「如果一直不起来,我还能睡到明天早上呢。」 胶东王便向留福郑重地点了点头,王妃这话一点也不夸张,她一向没有心事,果真便如此能睡,一直让自己艳羡不已,却又根本学不了。 留福为难地瞧瞧王妃的背影,拿不准是不是应该上前请她起来,毕竟王爷一直等着尝尝榆荚汤呢。 胶东王便轻轻地摇了摇头,示意留福递了一本书,坐在桌前看了起来。 素波等了一会儿见床边没了声音,便嘻嘻笑着起了床,她其实是逗着这两人玩呢,「做饭喽!」 留福赶紧扔下王爷一溜烟跑过来扶着王妃,「榆荚小的亲自摘来的,又淘洗得十分干净,现在就等着王妃作榆荚饼了。」 可王妃进了厨房却先弄了些别的,然后才接过榆荚,在里加了鸡蛋、面粉,又洒了少许的盐,然后就随随便便地用勺舀了一团摊在加了油的平底锅上,一会儿摆满了一锅,煎成金黄色翻个面再煎,两面都熟了盛出来,没一会儿工夫榆荚饼就做成了。 每个榆荚饼大小并不均等,边缘也不甚整齐,但金黄翠绿,清香扑鼻,吃上一个便不能停下,王妃这时手里也拿着一张榆荚饼,另一只手烙饼,还含糊地告诉他们,「这饼就要趁热才好吃;且这是农家小吃,千万不要用模子做成精巧的模样,那样就失去了乡野风味了;还有,你们用筷子夹也不好,直接用手拿着吃才最适合!」 留福当然要听王妃的,吃得满手都是油,对王妃的景仰比滔滔的江水还要绵长,可是他还有一处不懂,「为什么我们想尝榆荚汤,王妃却一定要做榆荚饼呢?」以前常有差不多的情形,明明王爷和自己说要吃鸡蛋饼,但王妃却做了疙瘩汤,明明喝了鸽子汤觉得不错,下顿再要就成了牛肉羹。 这个吗?素波虽然一手拿着榆荚饼,一手拿着锅铲,可是她还是很严肃地道:「你们以为我只是平平常常的厨娘呢?想点什么就做什么?」 「告诉你们,有些了不起的厨师是不许随便点菜的,做什么吃什么,就是这样还要预约呢。更有最高一等的大厨就反要挑剔客人,如果是名声不好的客人就不许吃他做的菜。要知道善烹小鲜,便可治大国!」 胶东王和留福都听过治大国如烹小鲜之语,但反过来也行?不过他们被王妃的气势压住了,竟不敢提出疑问。平时总是笑嘻嘻没心没肺的王妃,今天似乎格外不同,似乎比她穿上王妃全套的礼服还要让人尊重呢。 第八章 素波说完又转身回头去看锅里的榆荚饼,小心地将每一块都煎到恰如其份。也许是在宫里时陆二小姐和皇后娘娘她们对于厨艺不屑的态度让她有些小情绪,也许是自己在胶东王府内没有了限制,便重新想起了自己的梦想。 要知道徐素波虽然学习不是那么优秀没考上名校,穿越后被人欺负成了胶东王妃却不会宫斗,可她也是有伟大梦想的人,她希望自己能成为小野二郎那样顶级的大厨,用心做出一道道精美的菜肴。让所有人都感受食物是世上最重要,最不可或缺的,其间蕴含着最深沉的美! 因此素波就是做一道平平常常,甚至不能登大雅之堂的榆荚饼时都会全神贯注。烙好了榆荚饼,素波又端出了一碗鲫鱼豆腐汤,再配上爆炒小公鸡,陈醋拌菠菜,「今天配的菜都是农家常见的东西,所用调料也都平常。而且,这鱼和鸡都是我们府里自己养的,菠菜也是府里种的,应该比御厨们加了高汤的榆荚荞面汤更像山阳县皇祖母做的吧。」 王妃在别的事情上并不大用心,但唯有烹饪一道,的确不凡。平常的鲫鱼豆腐煮成奶白的汤,香腴顺滑,鸡肉炒得又鲜又嫩,菠菜酸中带甜,十分爽口,再加上神来之笔——用榆荚烙的饼,胶东王觉得绝对堪为当世名肴! 再想想刚刚王妃话语未尽之意,她真不是寻常的女子,胶东王不由得肃然起敬,细细想想,竟又有一番感悟。 接着,坊间又有一则新传闻,皇后娘娘卧病,饮食俱废,胶东王妃祈神后亲手做了一道榆荚汤,孝感天地。皇后娘娘尝了尝汤,病便立即痊愈了。 严懿便来打探,「王妃,榆荚汤之事可是真的?」 「做榆荚汤是真的,」素波尽量实事求是,「可是喝汤的却不是皇后娘娘,而是皇上。皇上还讲了他年少时吃榆荚的事情,后来,我们在宫里吃了榆荚荞面汤便回府了。第二天就听到皇后娘娘已经病愈,不必再去侍疾了。」 「我想着宫里岂能吃榆荚,便当不可能是真的,原来竟然也不假,」严懿就笑道:「如今京城里传言榆荚能治百病,不管显贵还是富商都以吃榆荚为风尚,各处的榆荚竟被采摘一空,又有人到城外采来沿街售卖,价竟不低呢。」 以讹传讹便是如此,不过呢,「多吃些榆荚只有好处没有坏处。」素波便问:「你们父女可曾吃过?」 「当然,」严懿就道:「我母亲还教我过我做榆荚卷子呢,放冷了吃又甜又清香,父亲一向喜欢,我每年都要做上许多。只是往前随便采的榆荚,不想到了京城要花钱买,而且还因为王妃价高了十倍,今年就做得少些。」 素波就笑,「御史大夫俸禄不少,你又封了郡主,再哭穷可不应该了。」 「但其实父亲当了御史大夫后俸禄才多了的,而郡主不过是个虚名,什么也没有!」 「我听说清河公主有三千户食邑呢,你虽然比不了她,但是给三百户也应该的啊!」素波就抱不平了,「按说皇上已经封了你当玉容郡主,就算不给你食邑,也应该给些赏赐的,都是长沙王太小气,不提醒着皇上一些。」 赏金出自皇上的私库,应该归少府管辖,如今长沙王接手了后一向只入不出的,倒不奇怪,但是食邑却是归宗正寺管。素波初嫁入胶东王府可是受过不少欺负,此时便生了同情之心,「长沙王那边我们是说不上话的,可是宗正寺倒可以请王爷在吴望面前提一句。」自从出了江都王之事后,胶东王的名声越发响亮了,宗正寺的人也越发敬重他。 「还是不要麻烦了,」严懿赶紧反对道:「我们家两三年前还是县城的小吏,领着一两贯钱的月俸度日,现在每年上千石的厚禄早已经足够。就算是王爷王妃为我们要来了赏赐和食邑,父亲也未必能安安心心地领。」 素波想想也对,「御史大夫的确是极刚正的,他又不爱财。」却又帮着严懿出主意,「就算没有额外的赏赐和食邑,但你们家到了京城之后也应该攒下不少钱粮了,赶紧先买一处宅子吧。」 「京城的宅子太贵了,现在每个月的租金就不少呢,」严懿便有些舍不得,「如果买了宅子,就要差不多把所有的积蓄花光,万一我们父子再调离京城,宅子可怎么办?」 「京城的宅子只能越来越贵,就算御史大夫要调离京城,转手卖了也只赚不赔的。」 严懿倒有些不信,「还能再贵?现在已经是天价了。」 素波十分肯定,「新朝才建立几年,京城的房子定然还会大涨的!」前世北京的房价全中国人都知道涨到了什么程度,而素波正是北京人,而且她在房价还没有涨得特别离谱的时候看到过一篇小文章说,历朝历代只要局势一稳定京城的房价都会涨得很快,推荐父母看了之后家里所有的钱都拿出来买房子,后来素波家果然就一下子成了中产阶级,现在她觉得这个理论还是有用的。严家买了房子,在京为官时有自己的家,就是离开京城时变卖了,也足够将来严正养老和严懿嫁人了。 然后素波就想了起来,自己也应该在房地产上投些资才对呀! 在胶东王妃的一力劝说下,御史大夫严家买下了崇仁坊的一处宅院。 这处宅院离徐家故宅不远,虽然没有徐家故宅大,但也有三进的房舍和一处小小的花园,里面一应日常用具都是齐全的,严家父女两人只要搬过去就可以了。 说起来这处宅院的经历与徐家故宅倒有些相似,原为前朝某官员的私宅,新朝初建时被邓太尉手下的一位将军强占了,然后这位将军随着孙将军一同被判了流刑,宅院发回故主。只是那故主如今早已经无官无职,穷困潦倒,便生了卖掉房舍回故里之意,只是因为房价颇高一时未能售出。 严正原是不置家产的人,但独养女儿大了,偏又因为自己之故姻缘不易,免不了要为她打算,因此就听由严懿用家里的余钱买下这处宅子。 宅子里的一切都较过去好上许多,这些严正倒是不大在意,但他也特别满意一点,那就是这里距皇城近多了,上朝时便不必起得太早。 素波当然不是只劝严懿买宅子,她也打发云哥儿到牙行看房舍,一出手就买了十几处宅院,然后又在城外买了几块地,毕竟她如今很有钱了。 留福见王妃没头没脑,随随便便就买了这么多田地房舍,便有些不解,「王妃这是要做什么呀?」 素波便说:「我想着京城的房价地价会大涨的,就打算赚些私房钱,待过些时日转手卖了,得的利一半交给王府,一半就算我自己的,还算公正吧。」 留福不大懂经营之道,但是王妃怎么能知道会赚钱,「如果赔了呢?」王府的家底并不厚,不过日常用度有余,真要做些大事,完全不够看,更是无法与其他皇子们相比。万一赔了,就连生计也难。 可是素波就是没有想过会赔,「肯定会赚的,你就放心吧。」 第九章 留福才要再说什么,就见胶东王向自己使个眼色,知王爷什么事都随着王妃,也就不再反对,但因王妃所购又有几处铺面,还是提醒道:「皇家人是不好做生意,与民争利的。」 素波其实还真有一样生意想做,还是在前世时她就有如此的理想,那就是开一间饭店,不用很大很富丽堂皇的,也不用在人来人往的主街道上,只要在清清静静的小巷子里有一个小小的门面就好,里面摆上一两张桌子就够,但提供的食馔却是最美味的,前来的人也都是真正的美食家。 但是,眼下却还不行。倒不是留福所说的皇家人不能做生意与民争利,而是素波觉得自己的手艺还差得很远。先前在陆府的时候,她还时常会将菜做坏了呢,现在虽然提高多了,做出的饭菜味道还不差,但其实也只是平常厨师的水平,离真正的大师相距很远很远。她需要更多的练习,更多的领悟,做出真正属于自己的东西。 所以素波笑嘻嘻地说:「我现在忙着给王爷和你做饭菜呢,哪里能有空儿开店。」然后她就想到,胶东王府这好的条件,真适合自己练习厨艺,而胶东王和留福就是为她试菜的小白鼠。她就开心地捏了捏小白鼠,当然是那只英俊不凡的,「瞧我把你饲养得多好呀!」这才多久的时间,胶东王整个人都变了,由过去的丑小鸭,噢不,美小鸭变成了白天鹅。 饲养这个词怎么听都有些怪,留福将手放在自己圆滚滚的肚子上问:「王妃一直与我们一同用膳,也一天天长大变漂亮了,这也叫饲养吗?」 「当然,」素波只听了前半句就点头,毕竟是童婚,自己到了胶东王府竟长了不少,尤其是皮肤,调养得特别水润,绝对与营养搭配得好分不开的。然后听懂了留福的反击之后,她就一变脸,「留福,你晚上什么也别吃了,减肥!」 留福就苦着一张胖脸,「小的还不肥,不肥呢!」 素波被逗笑了,又突然发现留福的皮肤又细又白又光润,就道:「果然你的皮肤也变得这样好了,可见我的养颜系列还是很有效的!」再去看小美男,容颜如玉,赶紧加了一句,「但还是比不了王爷。」 小美男就又开口了,「王妃的皮肤才最好!」 素波真是开心,「还是王爷有眼光!」一时又道:「宗正寺送来了江鱼,都是难得的品种,我们可不能辜负了这鱼。」 「西塞山前白鹭飞,桃花流水鳜鱼肥。」春季正是吃鳜鱼的时候,肉质又鲜美又细嫩,素波正想着是来个清蒸还是红烧,又或者做个松鼠鳜鱼、再或者熬一道鱼汤?福儿悄悄地进来回禀,「郑典膳来求见王妃。」 「不见不见!」大约他被张长史打出的伤已经养好了,春天小虫蠢蠢欲动的时候他也出来了。只是素波哪里有心思理郑典膳,看在他自宫中出来的面子上,让他在府里白吃闲饭就已经很宽容大度了。 福儿出去没一会儿就又回来温声说:「郑典膳十分后悔当初顶撞了王妃,又说他有做鱼的妙法,想承献给王爷和王妃,只请王妃宽恕。」 御膳坊出来的人一定有高超的厨艺,能做几道拿手菜那是必须的。素波吃过郑典膳做的菜,味道还是很不错的,只是后来觉得他治膳不够洁净才不愿意用他,再后来因为他不服自己而处罚了他。现在想来,当时的气早消了,又听他要为自己和胶东王做鱼,素波的心就动了。 又有福儿在一旁徐徐劝道:「王妃,听说郑典膳的厨艺很好,先前在宫里也颇有几分名气,他又真心要为王爷和王妃效力。」 素波也就点了头,「也罢,给他一个机会。」毕竟王妃做得久了,素波也有了气派,「你对他说,我之所以让他做菜,是宽宏大量,如果他再有一丝不如我意的地方,再不许进胶东王府的厨房!」 福儿赶紧应着,「只要王妃给了他机会,他定然感激涕零,决不敢再犯过去的错了。」 「那好,就让他做一道鳜鱼吧。」素波想了想,「晚膳的时候我去大厨房瞧郑典膳做鱼,你再提醒他一下,务必洁净。」 「放心吧,王妃,」福儿跟在王妃身边时间最长,也常在王妃做菜时打下手,知道王妃从来把洁净做为厨房第一要务,案板柜箱每日都要擦洗,便是杯盘碗筷更要用开水煮过,所用食材摆放条理分明,不能有一丝混杂,又有种种规矩,一时都说不完,此时便替郑典膳答应道:「我早吩咐过让他们把大厨房彻底清理了一回,一会儿郑典膳下厨前还要亲自去查看,再盯着他洗手换衣裳,绝不会染上一丝污物。」 素波也就满意了,睡了一个长长的午觉,起来去了大厨房,看郑典膳做鱼。 厨艺其实是世上最复杂的东西,流派之多,方法之繁,数不胜数。一种菜可能有无数种做法,没有对错之分,只有美味才是硬道理。 素波瞧着郑典膳拿了两个南边来的新鲜莲蓬从底座切下一断,将莲蓬里面全部掏空,然后将腌好的鳜鱼块放入莲蓬之中,然后用高汤打底,加了虾仁、瑶柱、莲子等同煮,装盘时汤碗上摆一片碧绿的莲叶,一朵萝卜雕成的白莲花,两个加了鳜鱼的莲蓬,不禁拍手叫绝,「果然好菜!」 郑典膳今日能重得王妃允许进了厨房,十分郑重,换了洗得雪白的麻布衣裳,袖子扎得紧紧的,浑身上下利落干净,手里捧着鳜鱼躬身笑道:「这菜名为莲叶田田。」初进府里自己未免大意了,在这个小小的王妃面前吃了大亏,这一次,自己早摸清她的脾气性格,又准备了如此的美食,不信不能完成皇后娘娘的托负。然后自己也就可以离开胶东王府,重回宫里,想到这里,郑典膳笑得更谦恭了。 前朝有诗云,「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这道菜便借用了此诗,不只色香味俱全,而且又有如此的诗意。素波看着满脸笑意的郑典膳,觉得自己做对了,身为万人之上的王妃必须有宽容之心,对于犯过错的人要给他们机会。就比如郑典膳,如果就此埋没了,还真是实在可惜这个人材,自己也学不到这样精妙的厨艺了呢。 素波便要打赏,她如今手头宽裕,又肯定房舍地产的投资会赚大钱,平日对手下的人都很大方,时常赏些小钱。可话还没出口,她又转念一想,自己到胶东王府第一个打赏的就是郑典膳,结果倒将他纵得敢与自己顶嘴,如今虽然做了一道好菜,但还不能赏,免得他太过得意又犯了错。 于是她便笑笑,「主菜如此出色,不知郑典膳要怎么做配菜呢?」 郑典膳乃是御膳坊的高手,手艺着实了得,准备这道莲叶田田的时候岂能不想好配菜,于是只一会儿工夫便将桂花酿藕、贵妃鸡翅、蒜茸炒丝瓜、香煎豆腐做好,还有一大盘油润晶莹、色泽鲜艳、散发着淡淡酒香的酒酿饼。 第十章 素波再赞,「这些菜配得都妙,尤其是酒酿饼,简直是神来之笔!」酒酿原就是江南人家常食之物,最是养人,酒酿饼更是春季的小吃,现在用来,又合上胶东王与自己不饮酒,只借些轻淡的酒香使得鱼肉更加鲜美,亏得郑典膳怎么想来? 于是,胶东王妃觉得不赏竟都说不过去,就笑道:「拿一锭金给郑典膳!」又催人去看,「王爷是不是要回来了?赶紧摆饭!」 莲叶田田这道菜正在灶中烹煮时,胶东王自文澜阁登车,端坐向恭送他出门的诸人略一摆手,车帘落下,已经先一步上了车的留福便低声道:「这一次终于找到郑典膳用的毒药了。」 胶东王自懂事起,就亲眼看着母妃被毒药折磨,中了毒身子日渐虚弱,两个哥哥先后离去,却怎么也不能抓到任何证据,最后她只能告诉自己尽量不要吃宫里的东西。而自己呢,又在母亲离世之后艰难地前行到了现在,终于确切地印证了母亲的猜测,抓到了下毒的证据。这种感觉似乎不是真的,他不知道为什么依旧还能特别平静,「在哪里?」 留福的手却是抖的,宫里的经历一直是他的噩梦,如今他从怀里拿出一个小小的瓷瓶递了上来,雪白细腻的瓷质上绘着精美的青色花纹,正是府里常用来装调料的小器物,由官窑烧出,宗正寺定期供奉给各府,王妃的小厨房里也摆着长长的一排,里面放着各种味道的粉末,除了她几乎没有人能分清。 胶东王稳稳地将小瓷瓶接过,然后轻轻地打开,里面是一些很寻常的白色粉末,洁净如雪,就像细盐一般。 这样普通的东西,简直让人不能相信,母妃和两个哥哥就死在这上面。胶东王虽然相信自己的设计,相信留福,相信自己派出的人手,但他还是不由得问了,「肯定吗?」 「肯定,就是它!」留福用力压低着声音,「阿仁自从郑典膳被打伤后就一直贴身服侍他,什么也异样也没有发现。直到前几天来了一个人找郑典膳,郑典膳便开始准备一道用鱼做的菜,又想方设法讨好王妃身边的女官福儿,求她劝说王妃答应他重新回厨房。今天宗正寺果然送了鱼,而郑典膳也得到王妃应允做菜,便暗地从一个罐子中拿出些毒药放到装盐的瓷瓶里,准备带到厨房中——原来那罐子是特别烧制的,另有一个夹层,过去阿仁查过几次都没有发现。」 「阿仁便把郑典膳今天带到厨房的药粉换了出来,交给阿信拿去找老大夫看,说是一种极少见极贵重的毒药,大量服用能立即死人,少量吃虽当时看不大出来,但在身子里积累多了就会患病,看起来就像弱症一般,慢慢就病故了,还有的人会变得呆傻。」 留福的声音停了,车厢里静了下来。 胶东王靠在车厢一角一动也不动,只是将双手掩住了脸。 留福知道他在哭,王爷从小就特别聪明特别懂事,他知道母亲的艰难,从不在静妃面前哭,也不在自己面前哭,但是一直跟着王爷的留福还是知道他有时会哭的。但是今天,一切都不一样了,留福就道:「我们现在就回府去抓,罐子里的毒药还在,证据确凿,他们再也抵赖不过了!」 「但那又有什么用?」胶东王放下手,脸上已经没有一滴泪,他清冷地道:「母妃和哥哥们都不能回来了,而皇后依旧不可能受到罚处,罪名只能是郑典膳的,至多是再加上几个宗正寺的官员。我不会指望父皇,只能靠自己让他们把欠下的还回来!」 是的,先前静妃曾向皇上诉说过,但皇上并不肯信,他一向认为皇后是极贤良的人,只一心栽培太子。现在王爷拿着这些毒药不可能告倒皇后,反而皇后很容易就能推出去,就像万仓曹的案子最后也伤不到她一样。而且皇后娘娘若是知道了王爷不傻,还有能力揭开过去的秘密,她一定会更疯狂地报复王爷,那样王爷会更难的,毕竟现在胶东王府的实力还是太弱了。 而王爷并不是只想自保,他还要讨回公道。 于是留福也平静了,「我们不如告诉王妃,让她不要再用郑典膳了,再想法子将郑典膳处置掉。」 「不必告诉她,也由着她用郑典膳备膳,毕竟我拿到了毒药。」 「这样也好,王妃什么也不知道才对我们最有利。」留福想起了王爷先前说过的话,「这一次还真是多亏了王妃的懵懂,郑典膳以为他算计了王妃,从宗正寺的鱼到王妃身边的福儿,他一件件准备得都很顺利,孰不知王爷早在他身边布了罗网,就等着他上钩拿出毒药来呢。」 留福就得了结论,「王妃继续天真无知,更能迷惑皇后娘娘,我们也好借此机会悄悄地扩大势力。」 胶东王轻轻摇了摇头,「这虽然都不错,」他第一次承认了,「但是我更希望王妃一直开开心心的,永远也不必知道世道艰难,人心险恶。」他看着留福,「我们受过的苦,不要让她再尝到了。」 留福郑重地点头,「是,王爷,我们一起保护王妃。」 车子进了王府,胶东王带着留福下车时一切如常。而他们进了宁淑殿时,就见桌上已经摆好了饭菜,而阿仁传话形容过的那道莲叶田田正在中间。 王妃满脸笑意地催道:「赶紧洗手吃饭,一会儿鱼凉了就不好吃了!」还不待大家坐稳,她就急着在莲蓬中夹了一筷子鱼,品了品皱眉道:「这道菜什么都好,唯有咸了些,郑典膳可是宫里出来的御厨,怎么能连盐量都掌握不准呢?」 留福恨不得在自己面前的小几上用力地拍上几下,王妃太高明了!阿仁就是用盐将毒药换了下来,因此郑典膳做的菜里便会多加了一点盐。既然不能说,他便尝了尝鱼肉,公平地说:「其实也没有多咸。」 王妃就道:「这菜借着莲香,清淡一些方能显出鱼的鲜美,咸了就成了下品,你再细尝一尝。」 留福再尝,「果然如此。」 虽然只是多加了一点盐,但这就是败笔,素波便没大动荷叶田田,反而用了不少的配菜,又告诉王爷和留福,「别看这几样小菜没什么特别的,但其实都是精心搭配出来的,味道也都好,咸度更是适宜。」想了想又替郑典膳解释道:「他可能久未操持酒宴,且又紧张,才将主菜的盐加得多了。」 留福就赶紧应和,「王妃猜得定然不错!」 素波得意地笑笑,却见胶东王吃得很少,不免疑惑,「你今天怎么了?不喜欢这些菜?想吃什么我重新做。」 尽管想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但是胶东王只要想到母亲和哥哥还是什么也吃不下,而且听着王妃的欢声笑语,他就忍不住想哭,并不完全是悲伤,而是一种说不出的感动,此时放下筷子起身道了一声,「我吃饱了!」便去了前殿的书房里。 留福也赶紧跟了过去,又不忘回身向王妃道:「今天王爷要写一篇策论,恐怕就是因此吃不下晚饭了。」 第十一章 小美男懂什么策论?其实应该自己帮忙写的,但是写过一份上表的素波坚决不会再接这样的差使,于是就道:「王爷的功课不要太紧,策论写不写又如何呢?明日你只管告诉薛大儒,王爷身子不大舒服便没写。」 「这个策论的题目是皇上给诸位皇子出的,先前我们王爷和长沙王因为年纪小不必写,但这一次长沙王主动请求写上一篇,我们王爷便也只能跟着一同试试了。」 「那又怎么样?」素波想了想,毕竟是皇上留的作业,她便退了一步,「既然是皇上吩咐的,就让王爷随便写一篇应付过去好了。」 留福便昧着良心道:「其实策论也没多难,上一次王妃写时王爷一直在看,如今王妃又时常给王爷讲律令,因此王爷便能自己写了。」 不管怎么样,自己毕竟亲自给胶东王做了一篇范文,让他懂得了写文章的步骤与基本方法,而他腹中又有千卷书籍,随便找些动人的词汇组合一番就能成了吧。由此可以,自己对胶东王的教导是很成功的。 胶东王到了书房里便研开浓墨铺平宣纸运笔如飞,留福立在后面悄悄一看,却不是策论,而是一篇祭文——不必读留福就知道王爷为静妃和两位兄长而写,多年的迷团一朝破解,今天的一切的确应该告知远去的人。 留福便无声无息地取了香焚上,没一会儿王爷便将祭文放在香炉上烧了,然后坐在桌旁合目静思。良久,他便上前道:「夜已经深了,王爷回房睡吧。」 胶东王便睁开眼睛,目光清明,「好,回去吧。」 春日的夜晚乍暖还寒,两人披着清冷的月光到了宁淑殿前,见窗纸里透出一豆昏暗的灯光,遂摆手令守门的内侍不要声张,这时候王妃应该早睡了,灯是留给他们的。 殿内一片沉寂,王妃的确是睡了,可是她却是伏在桌上睡的,此时竟然醒了,蒙眬着双眼问:「你们怎么才回来?」 留福也问:「王妃怎么不上床睡觉呢?」 素波就道:「我想你们俩个没心思吃饭,就做了鱼丸等你们写好了策论回来当宵夜。」说着起身到了厨房,火炉上煨着的瓦罐里煮着海带结,她将火加大,拿出用竹签子串好的鱼丸加到瓦罐里,鱼丸立时就熟了,分装成三碗端上来,「鳜鱼肉鲜而刺少,做鱼丸也是极相宜的,这种关东煮正是我上大学时……嗯,在徐家上学时常吃的。」便拿着竹签示范地吃上面的鱼丸,然后又喝汤,拿着竹签扎着吃汤里的海带结、豆皮。 胶东王和留福原本没有一点胃口,但是现在突然都饿了,也学着素波的样子拿着竹签咬下一个鱼丸,鲜嫩爽滑,真是好味道。接着又扎了海带结、豆皮等等,早煮得醇香绵软,而汤里又加了些辛辣的调料,喝上一口连心里都热乎乎的,清冷的伤感立即就完全消散了。 胶东王梳洗了来到床上,此时王妃已经躺下,却欠起身来抚着他的头发道:「我总觉得王爷今天很不开心,一定是第一次写策论太难了。其实那个策论本应该我帮王爷写的,但是我真的写不出来呀!所以王爷也别为难自己了,随便写几句应付皇上就好。总不成因为策论写得不好,皇上就减了我们王府的用度吧。」 素波又轻轻地捏了捏小美男的脸,发自肺腹地说「你虽然不大懂事,但是姐姐告诉你,就算是将来没有皇上罩着,你的几个哥哥就变了脸并不要紧,哪怕王爷的待遇也没了也没关系。姐姐带着你去开个食肆,每天做许多好好吃的,卖出去自然就赚了钱,卖不出去也不要紧,我们就自己吃,总不会饿着。」 忽然间想起了文君当垆,相如着犊鼻裈杂作的故事,是不是有些像?自己在食肆里做菜,就让胶东王也穿着犊鼻裈打杂,素波就邪恶地笑了——犊鼻裈就是短裤,会露出腿的,不知道小美男穿上会什么样。 虽然与胶东王成亲好几个月了,但素波其实只见过他的脸、手,最多再加上脚,还真没看过别的,所以也会好奇。然后她就害羞了,明明自己是心灵纯洁的小女生,怎么会想这样污的问题?都是胶东王,长得太好看,让自己时常忍不住调戏调戏他。 当然了,如果他不是问题儿童,素波也不会如此的。 现在素波就重新端正了神色,「所以不要担心,好好睡吧!」 王妃就是这样想的,她从来没想当王妃,就是当上了王妃,也认为王妃没什么了不起的,没有了俸禄和宗正寺的供养,她也能自己开一间食肆继续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 所以她安慰了自己之后立即就睡着了。 不过看过王妃露出一个特别微笑的胶东王心里却久久不能平静,他凑了过去,感觉王妃轻轻呼出的气息,热乎乎香甜甜的,吹到了自己的脸上有些痒,忍不住也欠起了身,在王妃的脸颊上亲了一下,然后他就又一次琢磨起来,王妃为什么不亲自己了呢? 算了,自己替她亲一下吧,胶东王就把脸放到了王妃的嘴唇上,感觉到那一抹柔软,便又将王妃的一只手拿起来放在胸前,才沉入了梦乡。 素波一早起来煎了鱼排,摆在银食盒的一边,接着盛上饭,另一边又放上青菜,一只煮得恰到好处的糖心蛋剥成两半放在米饭上,退了一步觉得很好看,便将盖子合上递给留福,「你和王爷一人一份,在马车上吃。」 平日小美男是不用上朝的,但是却要参加每旬一次的朝会,朝会后皇上还会考校几位皇子,这一天就要起得格外早,素波就想出了这样的办法节约时间——不只节约了她自己的睡觉时间,也节约了王爷和留福的。 而且,她做的餐盒一向很受欢迎。 在小美男走前,素波再次叮嘱他,「不要担心策论的事,就算皇上说你写的差也不要紧,最重要的就是心态好!」 胶东王就笑答:「我心态很好。」 「这就对了,」素波笑着挥挥手,「去吧,结果不重要,重要的是过程!」 留福小心地打开餐盒递给王爷,不解地问:「为什么重要的又是心态又是过程呢?明明结果更重要的。」 「因为王妃所求的结果都会实现,所以她更看重的就是心态和过程了。」 「那就是吧。」留福其实没大听懂为什么王妃所求的结果都会实现,他已经全神贯注于早膳中了,第一百零一次感慨,「王妃真好!」虽然王妃有时会对自己很凶地说要减肥,但其实她的心还是很软的,给自己和王爷做的餐盒都是一样的,虽然她可能会把煎得更整齐的鱼分给王爷,把外表差一些的给自己,不过吃到口中都是一样的! 胶东王用过早膳,见马车停了下来,便让留福备下笔墨,在车里一挥而就写好策论,就像王妃所说,他不会担心的,以前没有机会把策论送到皇上和诸位大臣们的面前,现在他会得到所有的赞扬。而担心?那是太子、河间王和长沙王的事。 第十二章 素波用过早膳到花园里散步,一路看花看草,又与张长史夫人闲话一会儿,张夫人是个高大健壮的女子,端正的四方脸,一双明亮的大眼睛,与张长史是十足的夫妻相。她到了王府里养鸡喂羊种地,将素波划出去的一片园子打理得欣欣向荣,素波很喜欢听她给自己讲什么样的鸡蛋最新鲜,怎么挤羊奶,又或者北地的人如何炖鸡烤羊之类的,而且她也尝过张长史夫人炖的鸡,纯粹的农家风味,好吃极了。 待回了宁淑殿,素波重新做了一道莲叶田田,郑典膳只留下莲蓬最外一层,她却把每一个莲房都留了下来,然后将鱼肉剁碎调好味道加入莲房之中,又将莲子去芯重新放回顶端烹熟,盛盘时也没有加萝卜刻的莲花,只放入新鲜莲叶,这样才更合莲叶田田的意境,而味道呢,她尝了尝,果然更加清香鲜美。 接着她又将多余的鳜鱼腌制起来,要知道鲜鳜鱼固然美味,但是臭鳜鱼更是驰名天下的名菜呢。 过了几天,素波便想到招郑典膳再做几道拿手菜,不想福儿去传话,没一会却自己回来了,「郑典膳病了。」 「前些天还好端端的,怎么就病了呢?」素波颇有些奇怪,但一想人吃五谷杂粮,哪有不生病的,就说:「既然病了,赶紧让良医所的御医去看看,开几副药吃。」 福儿答应着去了。 第二天午后素波就听郑典膳没了,竟有些不信,「什么病,怎么就这样凶险?」 福儿就说:「听说开始不过是有些肚子痛,后来就重了,喝了良医所的御医开的药也没有效,反倒再说不出话来,接着又折腾了一天就没气了。」 「肚子痛?」素波想了想,便有几分明白了,「郑典膳就是被他自己害了。他备膳习惯不好,不讲卫生,定然是因此吃了不洁净的东西。」然后引发了肠炎之类,而这个时代没有抗生素,最后不治。 福儿脸白白的,半晌道:「以后我们的小厨房更要注意洁净。」 素波见她吓成这模样,就安慰道:「别怕,只要按我的章程做,保证不能出事。」可是郑典膳的事也不能就此了解,「上次王爷受伤的时候,我就觉得我们府里良医所的御医本领平常,现在真应该查一查他是不是个庸医。」 但这事交给谁好呢?福儿倒是机灵,但她被吓得慌慌张张的,应该不行;寿儿有些笨,怕查不明白;云哥儿能行,可他太小了,且每天都要给自己跑腿。素波想了想就待胶东王回来后向留福道:「你空了便查查我们府的御医究竟怎么样?」 郑典膳之死留福早知道了。发现毒药后王爷并没有将事情揭开,而是令阿仁将毒药投回给郑典膳。可笑的是郑典膳身为大厨,竟一点也没尝出来饭食中下了毒,直到肚子痛身体虚弱之后才意识到不对。为了活命,他便向御医说出了中毒之事,没想到御医其实也是皇后的人,只怕他将事情公之于众,索性一碗毒药将他送到了地府。 王爷和自己虽然一直怀疑良医所的御医,但也只到了现在才能肯定。因此留福就大吃一惊,「王妃,你怎么知道御医不对的?」 「郑典膳不过得了肠炎,就算治不好,也不应该这样快就没了。你还记得上次王爷被打伤时他开的方子与御医就相差许多,当时我就觉得他医术不行。这一次没准儿就是他用错药了,害得郑典膳小病变大病,我们总应该为郑典膳伸张正义吧。」 留福便吁了一口气,原来王妃只当御医医术不精。因此便道:「王妃所言有理,老奴去查一查。」 素波便又想了起来,「其实你也不懂医术,如果不懂就请宫里的御医来看,究竟是怎么样的,也别冤枉了良医所的御医。」 听说郑典膳并没有被阿仁毒死,反倒死在了皇后派的御医手中,胶东王心里是十分痛快的,正想着下一步应该怎么处置良医所的这位御医,就听王妃要为郑典膳「伸张正义」,便觉得如此这般果然更好,就向留福点了点头。 胶东王府轻轻地一个举动,倒将皇后和邓家吓得半死,想方设法才将毒药的事情掩住了,毕竟医术高深的老大夫只要看了郑典膳就能知道他是中毒死的,不比先前皇后一直小量下毒,郑典膳这种短期之内大量服用的效果完全不同。但胶东王府良医所的御医却怎么也免不了一个庸医的名头,只得调了出来,后来皇后终是怕他泄露自己的秘密,派人将他杀了,此是后话不提。 当素波得知郑典膳果然是被庸医耽误了病情,又下了猛药才过世的之后,心里倒有些过不去,「还真是可怜,他其实也没多坏,厨艺还真不错的。」人一死便只记得他的好处,倒忘记了他的坏处。 平日王妃说什么留福都要赞同地应和,但是对于郑典膳,他实在说不出一个字的好话,就轻轻地哼了一声。 素波却没有注意,还渲染在自己的思路里,「多发些抚恤银子给他的家人吧。」 「他是宫里的内侍,早没有家人了。」留福说着就见王爷向自己比了一下,马上就明白了,「倒是我们府里典膳所有一个小内侍叫阿仁的,先前在郑典膳的手下,一直照料他到最后。」 「阿仁?我知道,那天做莲叶田田的时候他就在一旁打下手,很干净利落的一个孩子,刀功也不错。」素波就说:「既然阿仁是他的徒弟,又照料过他,就让他给郑典膳办一个体面的丧礼,再赏他些钱。」 一时阿仁进来回道:「便是王妃不赏,小的也会为郑典膳办好后事。只是还有一事小的不知应该如何办理?」 素波就问:「有什么你只管说,我能帮的都会帮的。」 「小的给郑典膳料理后事,发现他贴身常带的一只玉蝉不见了,那原是他心爱之物,也值几个钱,想是被人偷了,小的就想重新找回来随着郑典膳下葬。」 素波一听当时便生了气,「怎么府里还有这样的人?赶紧找,找到了定然不能轻饶!」 寿儿就「咦」了一声,素波听得清楚,立即就问:「你可知道什么?」就见寿儿的目光落在了福儿身上,然后她就看到了福儿要上果然系了一只莹润的玉蝉。 福儿赶紧上前跪下道:「王妃,这玉蝉是郑典膳送我的,不是我偷的!」 素波不想审贼竟审到了自己身边,不免也气得白了脸,「好端端的郑典膳为什么送你东西?定然是我派你去郑典膳那里时偷来的。」平时自己有事外面的就交给云哥儿,府里的多半就是福儿,郑典膳那里的确都是她过去的。 到了这个时候,唯有说真话才能脱了贼名,福儿是个聪明人,就一股脑儿将郑典膳求她回厨房的事倒了出来,「因我帮他在王妃面前说了好话,他就送了我这只玉蝉,还有两匹绸、一把金豆子,此是实情,我绝对没偷!」 第十三章 留福一直看不上王妃身边的两个宫女,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如果没有王妃能尝出毒药的本事,没有王爷设计将毒药找出来,郑典膳已经又有机会下毒,因此叫阿仁进来就提示他揭开福儿的真面。此时他便上前一步喝道:「你是什么东西,在王妃面前你呀我呀的!」 福儿在自己跟前时间长了,说话是很随意,而素波也不是讲究礼仪的人,的确就放松了。不过称呼上素波可以不在意,可福儿的事她还是十分伤心,「我对你们不好吗?平时的赏赐还不多吗?家里的人不也都帮着在府里找了差使?怎么能为了郑典膳的东西来骗我呢!」 对于王妃,留福还是免不了向胶东王道一声,「还是心太软了。」 福儿的错被自己揭开了,原以为王妃至少也要将她赶出王府,没想到最后王妃只是免了她奉仪的官职,罚了半年的月俸,终还是留在了身边。 胶东王就悠悠地说:「如果王妃不是心软,能对我们这样好吗?」 是啊,王爷在她面前是个傻子,自己是个奴仆,她原可以随便欺负的,但是王妃对王爷对自己都真心真意的好,她很疼王爷,只怕王爷不懂事吃不好喝不好,又细心又体贴,就是让自己减肥,也是好心,留福心里还是明白的。 留福唏嘘了一会儿,「其实福儿也没多坏,她对王妃还是真心维护,而且并没有偷东西,就是喜欢占些小便宜而已,王妃给她一个机会也是对的。」 「虽然这样喜欢占小便宜的人多半还会变坏,但是我们还是听王妃的,再给她一个机会,」胶东王就道:「而且王妃还是有眼光的,把阿仁调到了小厨房里,我们又能省心不少。」 说到这一点留福也满意,「原来虽然有阿忠阿义,但他们毕竟只能在殿外服侍,总不如阿仁进了小厨房。这样就算福儿再有什么不对的,我们也全能知道。」 胶东王点了点头,「如今的王府,终于是真正的胶东王府了!」皇后娘娘塞进来的人虽然还不能完全遣走,但是已经无关大局,整个王府,他不但住着放心吃着放心,也能如臂指使了! 「真是没想到啊,我们能有这样的一天!」留福再三感慨,「多亏了王妃。」 但神奇的是,对王府的改变起着重要作用的人根本不知道,素波一直觉得胶东王府很不错,就是有些小小的问题也很容易就解决了。对于郑典膳离去她虽有些不舒服,但很快也就过去了,毕竟他们不熟,也无从伤感。 一转眼春天就完全过去了,进了夏季天气虽然有些热,但对于素波倒是没有什么影响,宁淑殿里本就冬暖夏凉,殿堂角落又摆了宗正寺每日一早送来的冰块,屋子里一直萦绕着丝丝凉爽水汽,舒服得紧。 而且这个时节便有更多的新鲜果子成熟了,桃、杏、李子、杨梅、木瓜等等数不胜数,素波吃得不亦乐乎,她还未雨绸缪地做了许多果干果脯,毕竟这个时代反季节的水果很少,总要提前为冬天做打算。 忽听外面传话王爷回府了,素波便起身迎到了殿门前,脚还没有迈出去,就觉出外面的太阳有如火炉一般炙热,便重新缩了回来,抬眼就见胶东王正走在红罗盖伞下面,全身上下没有一处松懈,玉冠、绶带、袍服、佩剑全部整整齐齐的,要知道这种正式的礼服最少也有好几层,穿在身上又闷又热,素波每次到宫里时都觉得生不如死,只要一出宫就要立即摘去发冠脱了外衣的,也不知他怎么能连袖子也不挽一下,便心疼地道:「看!鬓角都是汗,下午就别去文澜阁了吧。」 「外面果真热得受不了!」留福喘着粗气跟进来道:「只是下午还要出去,不是文澜阁,而是要去太仓。」 太仓就是朝廷的仓库,素波就问:「去太仓做什么?」 「当然是为了青州平乱,如今虽然还没定下主帅是谁,但军需粮草总该准备起来了,皇上命长沙王去储存军械的太仓主事,我们王爷则管粮草。」 青州叛乱是春末时出来的,起事的原因是前朝的一位名叫牛通的降将因与郡守争执一怒之下杀了郡守拥立前朝皇子谋反。最初消息传来时朝廷并没有多放在心上,毕竟那里是邓太尉的老家,皇上也从在那里与邓家联合然后夺得了天下,如今还布置着不少的兵力,对付牛通不算什么。 这时,河间王便主动请缨领兵前往。 近两年皇子们大了,皇上就开始让大家管些差使,因此见河间王有此勇气便赞许不已,但是随即太子、长沙王亦皆上表要为皇上分忧领兵出征。 皇上就为难起来,而朝中百官也分成了几派,主张太子出兵的人最多,道理也很简单,国之储君带兵一则提高朝廷士气,一则也是练手,就像前些时日皇上派太子处理冀中政务一样;但是也有不少人支持河间王、长沙王的,太子毕竟是一国储君不宜身临险境,而且对付区区一个牛通,派皇子出征已经足够了。 素波倒也曾听了几句,眼下就明白了,「长沙王肯定不会出征了,现在皇上正在太子和河间王之间犹豫。」 「王妃真聪明,」对于王妃的话留福现在都要恭维的,然后就问:「还有昨日那样的冰碗吗?」 「那东西虽然吃着凉爽,但用多了对身体并不好,尤其你们才从外面回来出了一身的汗。」素波说着,便给他们每人倒了一杯镇在冰上的酸奶,「这是我新做出来的,里面加了许多大果粒,又好喝又有营养。」 这酸酸甜甜的东西是第一次见,刚喝到口中还觉得味道有些奇怪,但是再喝上几口就喜欢上了。两人痛快地喝了果粒酸奶便去洗浴,一会儿出来用饭,留福坐在下面便与王妃说起下午的差使,「军械一向数目分明,分发起来也容易,差使好做得多,长沙王急忙抢去了,把又脏又累的粮草库留给了王爷。其实我们王爷才是兄长,应该先挑差使的。」 素波正帮胶东王挟苦瓜,小美男不大喜欢苦瓜的味儿,自己从来不挟,可这东西最有消暑的功效,她一直盯着他吃掉。此时就道:「皇上一定觉得不许长沙王出征已经亏待了这个儿子,所以就让他先挑了个好差使。」 「也许是吧,」留福又道:「其实长沙王一向喜欢事事压着王爷一头,王妃在宫里也要小心长沙王妃。」 「我早已经与陆家二小姐较量过几回了,还真不怕她。」素波哼了一声说:「也不知道陆丞相怎么教的孙女,与我争也就罢了,偏偏还敢太子妃作对,她就不懂得太子妃将来会成为皇后?」 陆丞相能把孙女嫁给长沙王,就是要扶持长沙王当皇上。其实当初王爷很想娶陆二小姐,把陆家捆在胶东王府上,只是没能成功,最后却与王妃成亲了。如今陆相在朝中的地位越来越稳固,影响力越来越大,长沙王的外家赵家也权势愈重,长沙王妃便沉不住气,竟敢于公开与太子妃作对。留福真心庆幸王爷没娶那个蠢女人,而是娶了可爱又有一手好厨艺的王妃。 第十四章 王妃唯一的不足就是不大懂得宫内的争斗,因此留福时常会向她渗透些朝中局势,此时就又笑眯眯地道:「长沙王妃自然是有恃无恐的,毕竟她的祖父是当朝丞相。」 「夺嫡这种事哪里是容易的?」素波便摇摇头,「皇上又不傻,他早明确一心栽培太子,名分、地位、权势样样都给他,让他高于诸位兄弟之上。还有,河间王也都是傻子,明明命好是皇后生的,现在不好好与亲哥哥培养感情,为将来谋个好前程,反而想抢什么兵权,真是可笑!」 留福大吃一惊,「王,王妃,竟然知道夺嫡?还有,王妃竟看出河间王在抢兵权?」王妃一向很单纯的,而且一点也不关心朝中的局势,她所知道的事差不多都是自己告诉的。现在怎么能说出这样有道理的话呢? 素波又哼了一声,自己毕竟是穿越女,难不成还不懂得夺嫡?电视剧里一直在演好不好?只是,「皇位有那么好吗?坐在那上面的人看起来万人仰望,但其实高处不胜寒,只能当一个孤家寡人!」 看着留福被震惊了,素波就庄严宣布,「权势有什么好的?请我当皇上我都不去!」 没有权势是会被欺负的,甚至连性命也保不住。只有王妃这样简单的人才会这样想,她绝对没有经历过真正的苦难,胶东王瞧着眼前美好的少女心里充满了疑惑,纯真、复杂、聪明、呆萌全混在一起,真像一个解不开的迷呀。 留福觉得王妃这话太过了,虽然如今在殿里不能被人听了去,但是他还是提醒道:「王妃,你是女子,女子是不能当皇上的。」 「女子也有当皇上的。」素波十分肯定,「只是你们没有听过而已。」 「那王妃在哪里听到的?」 「这个嘛,我也忘记了。」素波发现自己说了过头话,立即就闭上了嘴,便转头去看胶东王,他正眨也眨眼睛地盯着自己,一双黑黝黝的大眼睛可爱极了,顺手就捏了捏他的脸道:「还是我们王爷最好,知道不去争权夺势,只本本份份地做皇上吩咐的差使。」 于是她就又给胶东王挟了几片卤鸭肉,「鸭肉也能降暑气的,夏日里吃比旁的肉都好。」又发表自己的见解,「其实呢,他们都不懂,皇位这种东西硬去争抢往往都没有好结果。反而不争就是争,就像王爷如此事事礼让,本本分分,反倒会让皇上和朝中百官对他有好印象,如果我们再有心图谋,没准儿就能登上大位呢!」 留福惊得筷子都落到了地上,王爷就是如此打算的!王妃竟然看破了吗? 当然没有。对于留福此举素波很是蔑视,「瞧你的胆子,我随便开句玩笑就吓成这样!若我们王爷真去夺嫡,你岂不会吓死了?」 留福心里说,王爷早已经开始夺嫡,我可从来没害怕过,但是王妃这些话可真是要把我吓死了。 但是素波听不到,她总结道:「当然了,富贵于我们王爷就是浮云。所以我们只要做能一辈子不愁吃喝的闲散王室就好了。」 身为胶东王妃,素波已经尽职尽责地为胶东王府定好了位。 如今皇上在位,对胶东王这个亲儿子还是很好的,当然对自己也不错,胶东王府的日子根本不必愁。而且看皇上龙精虎猛的样子,想来再活二三十年没问题,那样胶东王和自己就会有二三十年的好日子。 然后,太子当了皇上,他虽然不会用真心对待胶东王和自己,但可以肯定的是一定不会像秦二世胡亥那样一即位就杀光兄弟姐妹们,毕竟谁都知道那样很快就会亡国的。而且按常理说,新皇就算是为了面子,也会做出手足情深的样子给史官们看看,所以到那时自家王府虽然比不了现在,可也不至于太差。 况且,胶东王一向不与太子争夺,而自己又对太子妃十分恭敬,有着这样的基础,素波觉得未来胶东王府的日子至少应该比长沙王要好过得多,甚至还会比河间王府好呢。 就算实在不济,胶东王府果然没落了,自己也可以开个小饭店谋生啊,毕竟做过许多年的王妃,随便用天下最好的食材练手,厨艺一定相当了得,没准儿能成为一代名厨,就像深藏在北京一个小胡同里的某家菜,名扬四海呢。 素波对于自己的判断还是很有把握的,毕竟自己是穿越女呀。 接着事实就证明她的确见多识广,皇上下诏令太子带兵出征青州。素波就得意地向胶东王和留福道:「怎么样,我说的都不错吧!」 「王妃果真目光如炬!」留福赶紧赞道,又急忙问:「今天是不是还有酸奶?」 「今天准备的是汽水,先喝点就用晚膳。」近几日胶东王和留福很是辛苦,大热天的,从早到晚在太仓忙着,因为大军开拨在即,中午都不能休息,连饭也吃不上,「我让阿忠阿义给你们送午膳,你们又不肯用。」 留福就道:「太仓的官员,领粮草的将士们都吃不上饭,王爷一定也不肯单独吃。」正说着喝了一大口汽水,立即「呃呃」地打起嗝来,半晌才道:「这水里怎么有这样多的气呢!」 素波看小美男也中了招,不禁捧腹哈哈大笑,又问他们,「打了嗝是不是立即就觉得凉快了?」 的确又凉快又舒服。 胶东王和留福一同看着还在不断冒着气的汽水瓶子十分不解,「王妃这是怎么做的?」 做汽水没什么难的,原料也简单,当然在这个时代素波还是费了许多周章的——这让她很后悔当初没有认真学习化学,只一个碳酸氢钠就把她难住了许久,但一经实验成功,汽水就再不算什么了,「你们只管喝,若是不够我再做!今天的是橘子味的,明天再换一样!」 王妃就是这样,她的食谱都跟宝贝一样轻易不说出来。当然,胶东王和留福也不会真正想知道,只要一辈子跟定王妃,吃的喝的都不用愁! 看着胶东王一口接一口地喝汽水,想是白天热极了,素波就帮忙出了个主意,「太仓也不是没有官员,不如你们明天在家里歇一天,想来公事也不会耽误。」 「这一次分发粮草可是由王爷主事,若有什么不对的都要由王爷担着,因此总要亲自过去才放心。」 整个天下都是皇家的家产,现在有人反叛,就是在抢皇家的东西,因此皇上这一次格外提拔自己的儿子们,最先确定与出征无缘的胶东王和长沙王担负的差使都很重要。 可是,素波想了想还是吩咐留福,「那就这样吧,明天你一个人去办差,只说王爷中暑了,让他在家里歇一天。」反正真正的差使还是留福在办,小美男能懂什么。 王妃真的好偏心,明明自己更胖更怕热的!留福睁大了眼睛委屈地看着王妃。 素波也知道留福怕热,他每次回来浑身都是是汗,就像从水里涝出来的一样,而小美男就好多了,只鬓角出些汗而已。但是她还是决定让胶东王歇着,留福顶上,「要是我能替王爷去也就不用你了,现在只能拜托你辛苦辛苦,我相信你一定能办好的!」 第十五章 胶东王一向不苟言笑,现在也忍不住将眼睛弯成了月芽儿,瞧着留福笑。 留福被王妃又是拿话逼住,又是吹捧信任的,还真只能答应,咬着牙道:「放心吧,老奴保证太仓那里不出一点差错!」 「你真是王爷的忠仆!」素波将不要钱的好话又送了留福几句,却将最大的几只蒜蓉粉丝蒸虾全分给胶东王,「青州那边出事了,宗正寺送的海味也越来越少了,也许过几天就没了呢,你赶紧多吃点儿。」 留福看着胶东王挑了一只最大的重新送给王妃,然后小两口儿相对着啃大虾,觉得自己的心灵受到了极大的伤害,他眨了眨眼睛做出了一个可怜相,但是没有人看他!只得默默地将小了许多的虾挟起来吃了,但一尝到美味的蒸虾他立即就觉得所有的伤害都不要紧,因此这虾太好吃了!还有粉丝,居然更好吃!如果能吃到这样美味的虾,他宁愿每天到太仓前面顶着烈日发放粮草! 尽管素波替小美男打算得挺好,让他在家里偷一天懒儿,但事实上胶东王一大早还是跟着留福去了太仓。他毕竟是个问题儿童,尽管近来情况好转了许多,但是依旧有些偏执,比如喜欢吃自己尝过的东西,再比如即使再热也要坚持办差使。 素波留在府里只能更用心地准备晚膳,让忙碌了一天的他们回来能吃得更好,要知道他们这一顿要顶中午和晚上两顿用,所以做什么菜更要搭配好营养——白斩鸡是一个很好的选择,清淡好消化,而且是放凉了吃的,很合眼下的节气,素波便让云哥儿找张长史夫人要一只备着,待自己睡醒了午觉做。 才躺到床上,就听寿儿慌张张地进来道:「河间王妃,河间王妃来访!」 素波竟有些不信,自己刚嫁到皇家,还曾按何老太太的指导尽力与大家多来往,可是不必说太子妃、河间王妃等人个个高傲不凡,就连胶东王的亲姐姐清河公主也不给面子没有回自己的拜贴,尔后皇家的活动中自己也被她们隐隐排斥在外,素波也是有自尊的人,所以也就不再主动示好了。因此,除了参加长沙王的亲事,她竟没有去过东宫、王府和公主府任何一处,与诸位王妃公主也不过在进宫时见个面罢了。 因此眼下她就疑惑地问:「你不是听错了吧,河间王妃怎么能来我们府里呢?」寿儿一向有些笨,现在福儿被罚之后她成了自己身边管事的宫女,还不大适应,时常会犯些小错。 寿儿一听便有些不自信起来,「云、云哥儿说的。」 还是福儿在后面道:「王妃,刚刚云哥儿往园子那边去,遇见张长史进来传话,便飞跑回来告诉王妃,想来不能错的。」 素波一听赶紧从床上爬起来,「赶紧帮我梳头、拿衣裳!」 在这个时代,年轻的小媳妇睡午觉是一种很懒惰的行为,何老太太再三叮嘱过的,但素波一向有午睡的习惯,只嫁来最初几天还装装样子,如今早恢复了自己的作息规律,反正她在胶东王府一人独大。 如今河间王妃来了,自己半晌不能迎出去,总归是不大好的。 但早拆了头发换了睡衣的素波还是晚了,待她收拾得能出门见人时,河间王妃已经在殿里坐定,喝完了一杯茶。 素波就笑着上前赔罪,「还请王妃恕我晚了。」 河间王妃笑盈盈地起身拉住了她,「是我突然间过来,打扰弟妹了。」 二人携手重新落坐,素波见河间王妃神情十分亲切,与前些时候在宫里为难自己的那个人完全两样,便有些摸不到头脑,又不好直接问,就笑着让道:「尝尝藤萝饼,这是用我们府里一株老藤萝开的花做的,很是清香呢。」 藤萝花做饼并不稀奇,不过素波听说越是老藤萝开花越早,香气越足,做出的饼越好吃,先前倒是无从对证,但是嫁到胶东王府里却发现这里恰好有一株极老的藤萝,果然验证了这则传闻。于是,她没有白白辜负满架的藤萝花,做了许多的藤萝饼。 河间王妃笑着拿起了一个饼,用衣袖遮口优雅地小口小口吃下,细品一番笑着赞道:「弟妹果然于美食一道极有心得,这饼清香宜人,吃下后更觉得有一种淡淡的甘甜回味不绝,让人欲罢不能,由不得我厚颜请弟妹送一盒带回府里慢慢吃。」 在素波穿越前的时代,藤萝饼差不多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更加香浓甘甜的玫瑰饼之类,就是因为藤萝饼不论是在外表还是口感上终不及玫瑰饼的热烈奔放,但其实呢,更是因为大家没有心思细细地口味藤萝饼含蓄内敛的清香。 因此河间王妃只这一句话就让素波觉得自己的藤萝饼没有明珠暗投,突然间觉得河间王妃的面目也变得亲切可爱了,就笑道:「这算什么,我恰好做很多,一会儿三嫂走的时候只管带一坛回去——我做好的饼都封在瓷坛里,这样保存的时间长,拿出来与新做的一样呢。」既然河间王妃与自己论亲戚,那么素波也就改口了。 「我本就想藤萝花已经落了许久,你们府上怎么还有如此软糯可口的藤萝饼呢?」河间王妃的父亲是宗正寺卿吴望,天下各处献给皇家的东西都要经过他的手,因此她的见识竟然还要胜于皇后和太子妃,于美食上自然也有极好的品味,更兼她遗传了吴望察颜观色、能言擅辩的本事,因此专门挑胶东王妃喜欢听的说:「原来又有这样的密法,我知道了在府里也要用起来!」 素波穿越前后的年纪都加起来正与河间王妃相差不多,但论起心机见识,那可实在相差太远了,因此她很快又觉得河间王妃正是同道之人,与她说得越发热络,「这样的法子固然实用,但其实也不宜放太久的……我现在正在做桃脯……等秋天就可以收桂花了。」 河间王妃就惊叹道:「原来弟妹也喜欢收桂花呀?我每年都要做几坛桂花糖的,还有梅花瓣,说起来是我们家的密方呢……」 夏日的午后殿外炎气蒸腾,殿内冰山上散着清凉的水雾,两位年青美丽的王妃从种种精致的吃食,说到各自的一些见闻趣事,闲雅而愉快。 河间王妃就指着素波浅蓝色的薄绸裙说:「我一向喜欢蓝色,可是却不敢穿蓝色的衣裳,还真羡慕弟妹的好颜色呢。」 河间王妃当然是个美人,但素波不是自恋,而是实事求是地认为她比自己要差一些。当然了她不会就这样把实话说出去,就笑道:「二嫂穿水红的也好看。而且我还知道几道养颜的汤,二嫂也可以试试。」 「那太好了!」河间王妃就笑道:「其实我今天就是为了想向弟妹讨教养颜的法子才来的,我们皇家的几个媳妇,再加上清河公主,谁也不如弟妹的长得好,面色娇嫩。大家心里都嫉妒得很,表面又不肯说,我也是下了许久决心才来的。」 原来河间王妃的目的是这个呀,素波虽然一直与她谈笑晏晏,但心里也不是没有思量,不知她的究竟为何而来,如今就放下心了。这些贵女之间,的确就是这样,就算是羡慕嫉妒得很,也要装出不在意的样子,向人讨教也很难说出口的。 第十六章 因此素波就更加和善地把自己养颜的方法分享给河间王妃,「化妆品其实是最不重要的;吃的要营养,皮肤才会从里向外光润莹白;还有一定要充足的睡眠,要是府里的事不多就睡个午觉……」 河间王妃频频点着头,「旁的都好,只是我一向睡眠很浅,恐怕就是因为这个脸色总不够好。」 素波是不能理解睡眠不好的人,她从来一躺下就能睡着,一觉醒来就更觉得精神焕发,因此也没有什么好办法,就说:「要么二嫂试试睡前多走动走动,再吃一个苹果?」 「嗯,我试试吧。」河间王妃点了点头,又道:「前些日子冷月庵的慧心师太到我们府上,让我跟着她念清心经呢,觉得也有些效。」 「冷月庵?」素波觉得听过,又想了想,「是不是那里的素斋特别有名气?」还是前段时间买房舍田地时听云哥儿说买了冷月庵旁几百亩地,又顺口提到京城许多人去冷月庵进香其实是为了吃素斋,素波当时便生了想往之心,但是身为王妃出门并不容易,与严懿约好的大相国寺尚且没去呢,更不可能到冷月庵了。 「不错,原来弟妹也知道。」河间王妃就说:「那里素斋有名气不只是因为好吃,而且还特别洁净,做素斋用的所有食料都是冷月庵女尼们自种自收,不假任何男人之手,虔心圣洁。」 这个虔心圣洁素波倒不大在意,但是冷月庵在京城外几十里的半山之上,那里远离尘世,水是山间的泉水,粮食蔬菜是自己种的,只看这两点就知道那素斋在食材上就占了很大的优势,她更动心了,「我们有机会去尝尝多好呀。」 「这时节也正是到山里纳凉的时候,都是那个牛通,弄得大家都没有心思,就连皇上也没提去山庄避暑。」河间王妃就笑道:「不如我们两个悄悄去冷月庵,吃个素斋就回来?」 前些日子素波买了好多处房舍田地,但其实她并没有用心,大半都不知道准确的位置,唯有冷月庵那处田地,她特别注意了一下,因此知道虽然不近,但是当日去吃个午饭还能返回来,就点了点头,「也好,我们一大早出城,中午在冷月庵里用素斋,待外面不热了正好回来。」 河间王妃点头,「那就这样定了。到时候你也要穿素纱裙,路上打开车帘吹着风特别凉快。」 「什么素纱裙?」素波问了之后将目光落在河间王妃身上,看到她罩在外面薄若蝉翼般的轻纱突然明白过来,「二嫂这条裙子就是素纱的吧,的确很薄很凉爽的样子。」 河间王妃在心里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为了将话题毫无痕迹地转到素纱裙上自己已经用了大半个时辰了!可是胶东王妃竟然完全不知道! 若是此前,河间王妃定然不信。天下闻名的素纱,胶东王妃怎么能不知道呢?但是与胶东王妃谈笑了半晌的她现在懂得了,这位王妃的确与别的贵女不同,不大在意穿着打扮,只看重吃!就连她难得的美貌,她似乎也不甚爱惜,还说什么好好吃好好睡就能变美,真是可笑! 自己明晃晃地穿着名贵的素纱裙过府,根本没有用,与她说起衣饰也没有用,唯有从素斋着手最后才引到了素纱裙上! 但好在终于引到了素纱裙,河间王妃就做出一个最天真最无邪的笑容说:「弟妹怎么竟连越地新贡的素纱都忘记了呢?每个王府才一匹,我只做了这么一条裙子,喜欢得不成,平时都舍不得穿。」 嗯,原来胶东王府没分到,素波立即就明白过来了。先前宗正寺就少给胶东王府分东西,后来皇上发了火情况才好些,如今看一些贵重的东西宗正寺还是悄悄截下了。但河间王妃的父亲就是吴望,她倒不好说什么。 河间王妃应该是想到了,赶紧收了笑容,顾左右而言它,「其实这纱也没什么,弟妹做的冰碗好吃是好吃,怎么不放些胡瓜和荔枝?」 宗正寺给自己送的水果都是桃、杏、李子、梅子之类的大路货,哪里有胡瓜和荔枝?素波早穿越好几年了,知道那些果子是从遥远的西域和南海送来,很金贵很金贵的。 河间王妃越说越错,就怔在了那里,神情十分尴尬,突然又想起了什么,就一挥手向宫女内侍们道:「都下去!」 河间王府的宫女内侍们显然是经过很好的训练,悄无声息有如流水一般地从殿里消失了,素波见寿儿带着几个小内侍踯躅了几回也跟着走了出去,想告诉她不必走的。河间王妃让人下去,自有河间王府的人听命,可自己却没有让她下去。但其实寿儿下去也没什么,自己还真不大在意,所以她最后还是什么也没有说。 殿里就静了下来,河间王妃垂着头,但却将眼睛瞟着胶东王妃,等着她发火质问。 素波心里是有些难过的,但她立即就劝自己,其实宗正寺克扣王府的东西也不是第一次了,自己早就应该猜测到的,所以也就不应该生气了。而河间王妃突然知道这样的事实,恰好宗正寺卿又是她的父亲,一定很尴尬吧,自己不如劝劝她,「其实也没什么了,这素纱再薄,里面也要穿一层绸衣,就是凉爽也有限;还有胡瓜和荔枝,我过去常吃的,还是应季的水果最好吃。」 真看不出胶东王妃非但蠢,而且还很会说大话,胡瓜和荔枝都从几千里之外快马加鞭运来,到了京城百不存一,就连皇上也不敢说常吃的吧。 最可恨的是她还是不按自己想的路子说话! 河间王妃再没有时间与胶东王妃磨下去了,没奈何只得抬起了头,做出游移不定的神色,然后猛然间咬咬嘴唇,下了决心,「我不应该说的,但真是忍不住了!」 「弟妹一定以为是宗正寺的缘故,如果真是我父亲的错,我岂能不知道,竟会在胶东王府里提及此事?」河间王妃将双手紧紧地握在了一处,握得指节都泛白了,「我早听说太子妃将胶东王府的许多东西都抢了过去,修王府的钱、凤冠上的珍珠、日常的供奉,好多好多,没想到就连一匹素纱几个果子她也不放过!」 「父亲管着宗正寺,每有东西都公正地分给诸王府,我想多要一匹素纱都没有。可是许多东西都被太子妃在中间截了过去,明晃晃地半路截走,宗正寺下面的官员更听太子妃的话,我父亲也管不了他们,又不可能每一次都跟着!」 素波就若有所思地说:「你父亲从皇陵回来后还单独给我送了许多东西呢,我就知道他其实很公平的。」 河间王妃点了点头,胶东王妃年纪小没见识,还是很容易骗的,自己这一次来最主要的目标是挑起她对太子妃的恨,帮父亲洗白也就是顺便,就又继续道:「无怪我前几天看到太子妃的小郡主穿着蓝色的素纱裙!父亲告诉过我说分给胶东王府的素纱是蓝色的,所以我刚刚才要你穿,想着那样一定会很漂亮——原来是太子妃拿去给女儿做裙子了,那么小的女孩子穿素纱裙,是不是太暴殄天物了!而且太子妃本来就分到了四匹素纱,她竟然还要抢你这一匹!」 第十七章 「人都有私心,母后也更偏心我们几个嫡出的皇子,我们几个本来就比弟妹的日子好过得多,可是太子妃还不知足,真是太过了!将来她要是成了一国之母,难不成让胶东王府衣食不周吗?」 「二嫂别气,别气,」素波拍着义愤填膺的河间王妃的手,「说话要小心一些,毕竟太子妃与我们不同,她是君我们是臣。」 「我还不知道她是君我们是臣?」河间王妃看起来根本控制不住了,她又加重了语气,「她现在偷偷地欺负你们,将来还不让你们没有活路?就是我们,岂不兔死狐悲,唇亡齿寒!」 「将来皇上皇后不在了,我们府就会变成你们这样,勉强混个温饱,而胶东王府呢?恐怕会……」 会怎么样呢?素波早想过,自己已经买了些私产足以度日,再不济还可以开个饭店呢,所以她一点也不怕,「没事的,我和王爷饿不死的。」 河间王妃声色俱厉高声说了半晌,原以为胶东王妃不是被吓哭就会被气得暴跳如雷,但怎么也没想到她不以为然地说了声没事的,饿不死的,一口血差一点喷出来。 河间王妃很想指着胶东王妃的鼻子把她骂醒,东宫贪了胶东王府很多财物,从修胶东王府时开始,不,还要更早,静妃还活着的时候东宫一直就多占他们的,胶东王妃应该恨东宫的! 当然了,河间王府其实也多吃多占了,但是他们只有小小的贪一点儿的本事,真比不了东宫的。而这些就不必让胶东王妃知道了。 河间王妃冷静了一下,也许自己说的还不够清楚明白?对了,胶东王妃出身没落的徐家,从小过了苦日子的,可能还不懂得真正的富贵是什么。于是她降低了声音,指了屋子里一处处地告诉她,「王府殿里地面上的砖原本不该是寻常的青砖,而是特别烧制镶了金丝花纹的砖,还有这些摆设的木材……因为太子从建胶东王府的钱里扣下一半,所以才成了这样……还有你的嫁妆,原本皇家要备许多衣饰首饰的,那可都是你的私房啊,现在看看你的首饰衣裳,哪里有几件像样的……」 素波先前不好意思在河间王妃面前说太子的坏话,要知道太子与河间王可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弟,但现在见河间王妃将东宫做的那些上不得台面的事情都兜了出来,也忍不住跟着说:「还真是过份了。」她当然生气,毕竟自己的东西被人拿去了,心里肯定不开心。 但这种不开心,的确没有多强烈,素波毕竟有着不同的经历,她一直觉得自己机缘巧合之下成了胶东王妃,过着米虫的生活已经很幸运了,是以对胶东王府的生活就很容易满意。甚至她觉得皇家不养着自己也没什么,做人总要自食其力的。现在自己借小美男的光过尊荣的生活,将来胶东王府落魄了,自己就养他。 所以素波附和了一句两句也就罢了。东宫毕竟是储君,未来的皇上,自己还是不适宜与河间王妃说他的坏话。 河间王妃又等了等,见她知道不会再说什么了,便赶紧抓住这个机会劝道:「现在你们正好有机会拿回来。」 「拿回来?」素波一时未解,「拿回什么?」 「东宫从你们王府里拿走的钱财。」河间王妃低声告诉她,「现在胶东王掌管着太仓,只要发粮草时略略扣下一点,也就够用了。」看胶东王妃似乎懵懵懂懂的,又补了一句,「如今太子带兵出征,粮草就是发给他的,你们留下些也就当抵了过去他占的了。」 账这么算好像不太对,素波就推道:「听说发粮草都是要用斗量的,众目睽睽之下没法子扣下。」 「你还真是不懂,」河间王妃就嗤笑了一声,「没听人说过大斗进小斗出吗?把量米的斗换一个小点的就行,他们发现不了。但是发得多了,你们就省下许多粮食,转手找个粮商卖了,一大笔钱就来了,你留着补上私房,不会有人知道的。」 素波的三观被冲击了,原来还有人会赚这样的昧心钱!按说天下是皇家的,如果太子打了败仗,河间王妃也一样跟着倒霉,她究竟是怎么想的呢? 河间王妃见胶东王妃怔怔的,知道总要给她时间想一想,再看看时辰已经不早,自己在胶东王府坐了这么久总是容易让人生疑的,就起身道:「我是为了你们好才说的,其实本来与我无关,现在也该回去了。」 到了河间王府,河间王正等着她,急忙问道:「事情可成了?」 「该说的话我都说了,只是胶东王妃神情一直淡淡的,并没有很生气。我告诉她可以想法子克扣些粮草,她也呆呆地没有立即答应。」河间王妃思忖着道:「但按常理她应该越想越生气,然后就唆使胶东王克扣粮草了。」 河间王就信了几分,「胶东王妃不是精明的人,反应慢些也正常。我们把实情向她点明了,再留她慢慢想吧。要知道前些时候她买的那些房舍田地如今亏了本都卖不出去,如果克扣些粮草正能能全补回来,我就不信她不会不动心。如此想来怎么也能有七八成的把握,如今就看她能不能说得动痴傻的胶东王了。」 「胶东王府的人不是传信说胶东王妃管着府里的事,就是胶东王的上表也有她帮忙写的吗?」河间王妃对此还是很有信心,「她长得的确很美,连我都觉得挺可爱的,胶东王一定对她不错。」 「可是我那个傻弟弟是不懂男女之事的!」河间王就哈哈大笑了起来。 「寒食节的时候我瞧见胶东王笑嘻嘻地递给王妃一块点心,倒是满有情谊的样子。」河间王妃就问:「你说胶东王果真傻了吗?明明瞧着挺好的,还有,你怎么肯定他不能有儿女了呢?」她曾听父亲透露过几句,可终不真正清楚。 其实河间王也不知道的,这种事情母后的口风一向很紧,恐怕只告诉了当太子的哥哥,但是他还是猜到了,「如果他果然能有后代,东宫就先要着急了。」 「东宫也太怕他的位子不稳了,怀疑我们还不够,就连胶东王也不放心。」 「胶东王的身份毕竟不一样,万一有那么一天他翻了身,可就不一般了。」 「那你还要与他联合,万一他真翻了身,我们岂不更是更没希望?」 「毕竟是个傻子,并不要紧,」河间王很笃定,「我们先把水搅浑再说。」 就在河间王夫妻二人盼着水搅浑时,胶东王府并没有什么动作。 素波沉默无语地送了河间王妃后急忙就做了白斩鸡,好在这道菜并不费时间,重要的是拿捏好火候。所以胶东王和留福回来的时候,饭菜早已经摆在桌上了。 留福早听说河间王妃到了自家府里,还关上门与王妃说了半天悄悄话,很想问一问究竟是什么情况,可是王妃提也不提,倒让他连鲜嫩的白斩鸡都觉得没味了。忍不住还是问:「河间王妃下午过来可有什么事?」 第十八章 素波就道:「不说也罢,上次在宫里她一直想法子逼我答应放江都王回来,我就觉得这个人心术不正,今天她竟然为了给太子拆台来教唆我克扣军需粮草攒私房。」 「原来是这样,」留福还是不放心,「王妃没答应吧?」 「我有那么傻吗?克扣粮草可是杀头的大罪。」素波突然就变了脸,「留福!难道我在你眼里就是这样的形象?」 「没有,没有,我就是怕王妃被他们骗了。」留福急忙否认,又补充道:「其实这些天一直有人来找王爷,想用小斗把官斗换下来,再收买多余的粮食,王爷一个也没理。」 相信小美男在自己的精心教导下这点节操还是有的,是以素波想当然地说:「你们都没有被骗,想骗我就更难了。」又把河间王妃泄露的一些秘密告诉了他们,「其实听到东宫贪了我们这许多东西,我也真很生气,只是粮草是国家大事,关系到青州平叛的成败,正所谓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我们总不能公报私仇啊!」 在留福的心里,之所以不能答应河间王最主要的原因其实是害怕这些事情将来成为别人手中的把柄对付王爷,国家大事与王爷和自己倒是关系不大,但没想到王妃一个弱女子却坚定地说要担起天下兴亡的责任,一时羞愧难当,红了脸说:「王妃,你果然比我们要崇高得多!」 不想这一次王妃却没有将表扬照单全收,她随意地挥了挥手,「你夸我也要靠谱一点儿,爱自己的国家是一个人最基本的素质。」 胶东王还第一次听女子理所当然地说要爱自己的国家,要担起天下的责任,亦惊奇地瞧着王妃,只见她十分自然,并无一点的做作,让他不由得陷入了沉思,先前他只想着怎么报仇,怎么雪恨,根本无心去想什么家国大事,似乎真比王妃差上一筹。 平日王妃给自己讲律令,讲如何在外做事时,胶东王其实并没有真正听进去。说起王妃的学识,比起自己差的不是一星半点,她所教的内容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可是现在他突然觉得自己小瞧了王妃,她的美貌下从不乏高尚的品质,平日埋没在简单的衣食住行中,但到了一定时候,就会突显出不凡的光芒,给自己惊鸿一瞥般的震惊。 素波倒没想到此时的自己才是真正教导了胶东王,就又提起河间王妃,「她一定有许多私房钱吧?」因为河间王妃向自己提到了好几次,话里话外说自己的私房钱太少。 提起私房钱留福就很伤心,王妃前些日子胡乱买的房舍、田地都随着青州的叛乱而贬了值,当初她就是不肯听自己的,一定要赚什么私房钱。于是他就说:「河间王妃当然有许多私房钱了,她在崇仁坊有一套大宅子,还有城外有好一大片上好的水田。」 「我们也有好多房舍了,要我说位置其实更好,都在东市西市附近;还有田地,冷月庵旁就有好几百亩呢!」 「王妃,崇仁坊住的都是达官贵人,这里的府第才值钱,而东市西市附近又脏又破,又都住着经商的贱民,谁会买那里的房舍?还有冷月庵的地,河间王妃的在山脚下,那里是一片平原,又有一条大河流过,出产水稻,王妃买的却是半山坡上的地,十年九旱,根本不能种粮食,只能用来种花,能有什么用?」 「所以说你不懂呢,」素波就说:「我置办的产业都是极有潜力的,一定会大涨,将来我的私房钱一定会比河间王妃多!」 留福终于忍不住告诉王妃,「还涨价呢,现在早已经降了许多。」发现胶东王看向自己,他又不情愿地改口道:「其实也没降多少,再者我们王府也不差这么一点儿钱。」 「真降了?」素波一听惊喜异常,「上次我就后悔买少了,现在降价正好,我明天就让云哥儿把府里剩余的钱都拿出去置办产业!」然后她眯着眼睛想了想美好的未来,「到时候我就比河间王妃有钱了,她要是再向我提克扣粮草攒私房的话,我就冷傲地一笑,我可不差那么一点儿钱,不至于什么也不好意思说了!」 留福眼睁睁地看着因为自己的嘴贱,不听王爷吩咐把王妃置办的产业降价的事情说了出去,然后让王府里又一次大破财。 反对的话是再不能说的,那样王爷一定会跟自己翻脸,可是现在王爷在府外正想办法招募人手,也要用钱啊,留福着实发愁,「我们府不如买些粮食吧,也许因为青州叛乱粮价还会涨呢。」 云哥儿每日都要出买东西,因此素波倒是知道粮价早涨得很高了,此时就立即反对,「一则我们王爷正管着发放军需的事,你买了粮食岂不让人怀疑是克扣来的?再者我们可不做哄抬粮价的缺德事儿。」 留福觉得自己好丢人,「我就是随口说的,没仔细想,是不大得当。」 「所以呢,」素波就教训他,「府里的这些事你只管听我的。」 先是河间王妃,再就是留福的言论,素波竟觉得皇家人的三观都不大正,想到小美男思想更是不够成熟,就赶紧正色教导他,「王爷可别受留福的影响,虽然说天下是皇家的,但其实更是老百姓的,‘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大家都不把青州叛乱当成一回事儿,万一太子败了,京城的局势也就危险了。所以王爷一定做好自己的差使,发粮草的时候绝对不能克扣一点啊!」 留福想说青州平叛一定会胜的,牛通与朝廷的实力根本没法儿比,要么为什么大家都争着去青州?这个战功还不是白拣的?但是他看到胶东王却郑重地点了点头,便闭了嘴。 因有此事,素波便对发放粮草之事关注起来,第二天就让云哥儿去打听。云哥儿回来便道:「王爷领的的确是苦差使,太仓前面各部兵马排成长龙等着领粮草,都急着想先领,还有相互争抢骂仗的,王爷亲自坐镇在太仓门前才压住了。」 军队不都是纪律最严明的吗?素波听了十分不解,「怎么会这样,将军们不管?」 「王妃,自从孙将军那几个最跋扈的被判了流刑之后,那些将军们还好些,否则个个骄纵放肆,也只怕皇上和邓太尉,连丞相也要退避三舍呢。如今肯老老实实地在太仓前面等着领粮草却没有动手抢已经很好了。」 素波想起自己初到京城被邓十九逼得逃入相府之事,就道了一声,「看来国家治理得还不够好呀!」云哥儿可以算是自己的心腹了,在他面前说话倒也不必小心。 云哥儿却道:「其实还是比过去好多了,我听我爹娘他们说前朝时京城更乱,有权贵敢当街杀人,本朝之初虽然也有不法之事,但总要收敛得多,这两年市面上越发安定了,我上街带着钱袋子都不怕。」 又说:「再者太仓前面乱一些也是有缘故的,粮草不容易发放,要一斗斗地量,一车车的运,还有肩挑手提的,人就聚得多。再者太仓那里为了防火防盗,周围一根树都没有的,大家就在太阳下面晒着,心里能不焦躁?」 第十九章 「原来是这样啊。」素波想了想,「我们帮帮王爷去!」 云哥儿不解,「我们怎么能帮上忙?」 「你们听我的就是了。」素波的办法很简单,煮些绿豆水送到太仓前面,让每个领粮的兵士们喝上一碗,凉丝丝的,心气不就平了许多? 素波果然就带着人去了。可是离太仓还有一段的路时就开始见周围三三两两地尽是些将领兵士,多半打着赤膊,或者将衣襟大开,身上佩戴的兵器叮当响着,口中不干不净地叫骂——素波最初听着有些不痛快的,但在车子里听了一会儿,又觉得他们未必是在骂人,只是说话的习惯就是如此。 有人就道:「他娘的牛通原就是我们手下败将,现在竟然敢反了!待老子们过去将他脑袋砍下来踢着玩儿!」 亦有人说:「可不是,这几年老子一直在家里闲着,身上的骨头都锈了,正用他娘的牛通活动一下身手!」 还有人已经在想着美事,「听说他娘的牛通过去割据一方,家里珍珠宝石金银无数,弟兄们这下都要发横财了!」 当然也有不一样的观点,「牛通本来一心投向我皇,已经将占据的冀中交还朝廷,退到青州,正是太尉不能容人,才逼得他反了的。这一次他可再没有退路了,定然拼死一搏,仗可不好打。」冀中?不正是太子前些时候去过的地方吗?是不是牛通的反叛与前些时候太子去冀中有什么关系呢? 还没等她想明白,就听人喝道:「你小子就是胆小怕死!」 「牛通算什么,大爷们一到立即化为齑粉!」 又听人高声道:「大家跟着太子爷和邓太尉打仗,少想美事少操心,倒是兄弟们领军粮时可要狠狠地踢上两脚,把木斗里的粮食踢实了!免得又被那些杂碎们骗了,饿肚子可是要大家自己挨着!」 「可不是,还是你的话老成有理!」 忽又有人指着自己这边问:「这是哪里来的车?并不是军中的!」 外面的军士们越来越密集了,便有许多人用不解而吃惊的目光看向车子,素波赶紧把车帘拉得严丝合缝,突然觉得自己送绿豆水的主意未必能顺利实施。如果现在放下绿豆水,恐怕会他们立即围起来乱抢,甚至大锅打翻? 但是既然出来了也不可能回去,素波只能让大家继续向前走,忽然车子被拦住了,「只有持节出征的将领才能带兵进去领粮草!」 素波赶紧伸出头,就见冯律带着王府的侍卫们在此摆出了一排步幛,只留下入口和出口,云哥儿此时已经跳下去笑道:「冯哥,你不许我进没什么,但眼下你可得放行了!」说着向车子这边指了指。 冯律就看到了穿着宫女衣饰的王妃在车帘边向自己一笑,赶紧躬身一礼挥手道:「放行!」外面的人不知道,王府里的人都清楚,王府里的事从来都是王妃说了算呢。 素波进了圈子里,一眼就看到太仓前面的胶东王。诺大的聚集了许多人的场地正中,他俨然端坐在红罗盖伞下面,头上的玉冠、身上的绣金蟒袍在阳光下闪闪发光,黝黑的目光沉稳地对着发放粮草的官员和领粮草的将士们,使得他周围的一片安静而有序,甚至都清凉了许多。 小美男可真帅呀!真有王爷的气派!就像那次御史大夫审案时,他只要轻轻咳嗽一声,所有人都要心生悚然。现在也是一样,一路上听到的叫嚣、吵嚷、置疑、争论在太仓前面都消失了,素波只听到太仓官员们每发放一份都要到胶东王面前报数,「南左卫领走三百五十四石八斗!」「东宫亲卫领四百六十石!」 胶东王听了就轻轻地点了点头,府里的仓曹坐在胶东王的下首,将数字记下,那些将军们刚刚在外面不可一世,如今个个低眉俯首,先上前给小美男行礼,「谢王爷!」然后上前盖指模画押,才可以将粮草运走。 那就把在胶东王身旁发绿豆水吧!素波立即有了决定。 云哥儿听了王妃的指令,立即带着小内侍们开始安顿,大家将绿豆水从车上抬下来摆好,素波舀了一碗先送给了胶东王,向他眨了眨眼睛,「我来帮你了!」又小声告诉他,「我在府里都尝过了,很好喝的。」 胶东王就微微一笑,接过碗喝了,然后将手一抬,素波早知道应该怎么配合,立即就说:「请大家也喝吧。」云哥儿、寿儿、福儿等人纷纷将绿豆水发给在场的诸人,这时留福不知从哪里跑过来,压低声音道:「王妃,你怎么来了?这里又热又乱的。」 「你先喝一碗绿豆水,」素波混在内侍和宫女之中觉得自己扮得很像,就叮嘱他,「别乱叫,我今天特别穿便装出来的。」 留福就低头喝绿豆水,一气喝尽了便抬头惊奇地问:「这绿豆水怎么这样凉爽?」 「当然是加了冰呀!」原来素波把宗正寺分给胶东王府的冰全拿来了,使得绿豆水的味道更可口。 「那府里岂不是没有冰用了?」 「府里不比这里凉快多了?」素波心里其实是内疚的,「前几天我没想到,其实早应该拿来给你们用的。」又张罗着让领粮草的将士们排成一列来喝绿豆水,指着他们道:「这个时节出兵,真不容易的。」 王妃心地真好,留福也就将王妃为了置办私房让府里亏了钱的事情放下了,笑道:「真好喝,再给我一碗。」 素波看着留福满脸的汗水,又盛了一碗绿豆水给他,却问:「你怎么不在王爷身后的伞下面站着?还有张长史、功曹几个人都去了哪里?」 留福便向后退了几步悄声说:「我们几个在各处盯着,不许太仓的人弄鬼。」 「原来我们自己不克扣不算,还要看住别人!」素波就道:「看来河间王妃来教我们克扣粮草反而提醒大家了。」 这时张长史也凑了过来,「并不是别人提醒的,前几日我们才一到太仓,王爷就吩咐大家各自要做什么,杜绝以往军粮发放的弊端。」 「王爷早想到了?」素波倒有些不信,而且她并不懂,「发军粮能有什么弊端?」 「这里面的事情可多了,」张长史先前就是军中之人,于此十分明白,「王妃你看那官斗都是一样大,但是一斗里面装多少的粮食可就不一样了,这些管仓库的人就是有本事只放七八成的粮装满一斗。」 素波立即就秒懂,「所以领军粮的就要用力在斗上踢几脚,粮食就装实了!」 自御史大夫审案王妃一力相信自己起,张长史就最拥戴王妃,眼下目光里的钦佩之情简直不能再至诚,「王妃真不愧是王妃,什么都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啊!」 素波有些不好意思,她不过是路上听兵士们说过,再有看到那些人在踢木斗而已。但是如今自己是胶东王妃,王府里当家作主的人,总要显得高大上一些,再加上受了小美男的影响?因此她就道:「当兵吃粮,天经地义,总不能让他们饿肚子!」 「要是当兵的都能遇到王妃这样的主帅,什么仗都能打赢!」 第二十章 能吗?素波自己是不大信的,她根本就不会打仗啊。瞧一瞧威严得有如神仙一般的胶东王,她还是说:「打仗的事还是要王爷带兵吧。」在外人面前,她一向知道给胶东王面子的。 留福赶紧就道:「我们王爷当然什么都行!」 小美男有的时候的确很出乎意料,就像素波曾经见过会画画、有着超常计算能力的问题儿童一般,谁也弄不清他到底懂什么不懂什么。而且,眼下太仓这边还真要有他在才能顶得住,所以对于留福的话,她也信了几分。 在太仓门前看了一会儿,素波果然觉得这里的工作安排很得当,太仓门前分成几处,分别有官员带着府吏不停地将粮草运出来、称量、发放,更何况领到地粮草都是足量的,大家可谓满意而归了。 最后再有一碗清凉的绿豆水,虽然够不上雪中送炭,但足可当锦上添花。 河间王派了王妃去胶东王府活动无果,眼看着太子调兵遣将,意气风发就要出征心里难过得比猫抓着还不舒服。 出征青州,以朝廷大军对抗区区青州一地之反贼,且青州原又为邓家世据之地,这战功简直就是唾手可得的呀! 父皇母后一向就是这样偏心大哥! 论起才能,大哥根本不如自己,可就是因为他居长就做了太子,然后父皇母后和邓家以及朝中的官员们就恨不能把世上最好的东西都给了他! 太子的名声有人颂扬;太子的才能有人吹捧;太子的儿子有人夸赞;现在整个朝廷都在想办法一起给他创造一个天大的军功! 可以想见,青州平叛之后,太子的地位会更稳了,再也没有人能撼动! 那么自己呢?只能一辈子当藩王,默默无闻,无权无势,仰人鼻息,与自己一向瞧不的江都王、长沙王、胶东王为伍!甚至自己也许还会不如他们,毕竟太子一向对自己忌惮颇深。 就像这一次青州平叛,就连胶东王那样的傻子都领了差使,可是自己只在府里闲居,虽然是父皇的旨意,但若说没有太子的关系,河间王怎么也不信! 太子就是怕自己出面显得他无能! 看着太子每日里出出入入就像带着风一般,河间王又妒又恨,他真不甘心呀! 河间王心里难受,又无处可发,便在府里找茬与王妃吵了一架,「你看太子妃每天兴头头地到处帮太子活动,又是招了朝中重臣的夫人们说话,又是请出征将士们家中的女眷,又是到太尉府里联系;长沙王妃那个贱人更是上窜下跳地拉拢人,与西北来的人打成一片。你再看看你,只去了胶东王府一次,回来再三说胶东王妃会劝胶东王扣下些粮草,结果胶东王妃非但没听反倒送绿豆水去了!本王之所以一切都不顺利,就是因为受你拖累!」 河间王妃原本从没想过河间王要夺嫡的。当年她被选为河间王妃时,父亲曾经告诉她皇家、邓家和吴家的一些往事,她亦是觉得嫁了太子的亲弟弟河间王之后一生的荣华富贵自不待言。 但是,成亲过了些时日,她就明白了自己的丈夫并不是甘心当一个藩王的。最初她不以为然,太子是长子,又早早被立为储君,丈夫怎么能抢得过呢?但是,毕竟结为夫妻,二人自成一体,河间王时常在她耳边讲历朝历代皇权更替之事,让她不知何时就被影响了过去——如果,丈夫将来继承大统,那么自己岂不就是皇后了! 这样的诱惑任谁也受不了的,河间王妃自不例外。可是每每回到娘家,父亲的劝说又让她觉得没有希望。她一直就在这两者之间徘徊,时而想认命平平安安地做一个藩王妃,时而又宁愿拼上一拼做天下最尊贵的女子。 因此河间王让她去劝胶东王妃时,她欣然去了,这种不露痕迹地坑坑胶东王给太子下个绊子的事并不费什么力气,也不可能被人发现,她做起来并没有什么顾虑。 而且,胶东王妃又是没见识的没落世家女,哄她还不容易! 至于,没有得到预期的结果,河王又责怪自己,河间王妃却是不服气的,「当日,我可是按你说的把道理清清楚楚地摆给胶东王妃听了,而且她似乎也动了心,但是胶江王不肯做,或许是她劝不动胶东王,或许是他们胆小不敢,再或许是太仓的人看得严,他们一时不能得手,又与我何干?」 「说起太仓,」河间王愈发生气了,「原本岳父与太仓令是极熟的,前日我也让你回娘家请岳父帮忙在发军粮时设些绊子,岳父答应的倒好,可现在我真是疑心他根本没有与太仓令说起!」 父亲从不看好河间王夺嫡,因此虽然当面答应了,但他恐怕不会做的。河间王妃心里明白,但在河间王面前决不会承认!她可是聪明人,深深懂得一个道理,对于女人来说,娘家要比夫家重要得多。就说眼下,如果没有父亲身为宗正令,自己河间王妃的位子能坐得稳吗?是以她一定要维护娘家。此时立即就生气了,「这是什么话!」 「我父亲既然答应你了,岂会不去与太仓令说!但是他们有交情归有交情,却不是父亲说什么太仓令就听什么!上面有皇上,又有太子,你都不敢说什么,只难为我父亲!」 河间王妃如此一嚷,河间王便无言以对了,他能调动的人还真只有王妃和岳父。不比太子有父皇母后、邓家及满朝文武的支持,他一直是一个人,唯一支持他夺嫡的只有王妃,再加上岳家,还不十分肯定。 只因生得晚了几年,河间王便错过了许多,嫡长的身份没有不算,只说仅比他大上几岁的太子曾跟着父亲在军中一些日子,虽然那时他也未必懂什么,但现在说起来却是十足的资历,仿佛天下都是他跟着父皇打下来的一般! 明明自己最先提出带兵平叛的,但是只要太子一开口,自己就连争也没有争的机会!眼下能帮自己的,还是只有王妃,河间王就是再火也只得将声音降了下来,「我不是埋怨岳父和你,只是粮草已经发放了几日,我们再不行动,太子就出征了。」 河间王妃想到太子平定青州后凯旋而归,太子妃那时趾高气扬的神情,心里也颇不是滋味。在河间王的影响之下,她的心越来越大,越发嫉妒太子妃。就像丈夫说的,太子妃算什么,不过是个蠢货,比自己差得多了,什么在自己之上呢! 可是,河间王妃不打算再去胶东王府了,那样太过显眼,皇后和太子妃知道了定然不满意自己与胶东王妃走得近,而父亲她也是劝不动的,因此她就出了主意,「可以请曹侧妃的父亲在其中鼓动几个同僚,得了好处也是他们的,又何乐而不为呢?」 河间王还未成亲时身边的女子便不少,但都是些空有美貌而无家世背景的人,河间王妃并不放在心上,但是曹侧妃却不一样,她可是正经官宦人家的女儿,虽然父亲官职小一些,但总归是官身。曾经河间王妃是不肯曹侧妃入府的,但终扭不过河间王,只能忍了这根心头刺。当然,若不是前些日子曹侧妃生的是女儿,她也未必有命在了。现在把她推出去却正好。 第二十一章 其实曹家那里河间王岂能没有让她回娘家劝说?他便立即道:「我才说过,当日曹侧妃就拖着产后虚弱的身子回了曹家把事情吩咐下去,只不过曹家虽然忠心,但毕竟官小位卑,又能有什么力量?」 「瞧瞧!说到曹侧妃王爷就一脸担心,她给王爷生了女儿,难不成我就没生下嫡长子?她身子病弱,难不成我的身子就强壮如牛?她第二日就回娘家,我却是第三日?还有曹家不帮忙就是没力量,我娘家不上力就是不用心?」河间王妃撇了撇嘴,「只看我们府里吃的用的,哪一样不比江都王府好上许多,更不用说王爷平日用起钱来有如粪土一般的,若是只凭着王爷和我的那点子俸禄哪里能行?这还不是我父亲的功劳!」 这倒是不错,河间王亦不能驳的,于是河间王妃就道:「王爷还不是偏心!」 河间王的确更喜欢娇弱美丽的曹侧妃一些,当年为了能将曹侧妃纳进门来还颇费了些心思,偏心也是有一些的,但现在便有些后悔,心里便想着,还有一个侧妃之位,一定要选一个家里有真正助力的!严正的女儿原是最好的人选,只是已经不成了,如今他瞄上了上官御史的妹妹,不知是不是能成,纳侧之事还要王妃出力,因此他便又退了一步,「我岂是那等不知嫡庶偏心之辈?只是曹家果真不行,是以我们还是要想个办法。近来严正在朝中的地位加稳定,他的话父皇也特别能听得进,我就想着……」 河间王一语未了,河间王妃就冷笑道:「只可惜严正的独养女儿连东宫良娣之位都回绝了,你也不必再想了。」 提起此事河间王就气,严正真不是个有眼光的,他回绝太子是对的,可怎么看不出自己的机会?如果他能与自己齐心协力,再加上岳父宗正令吴望,不正好是一支极大的力量?不过呢,「严正手下的几个御史如今也颇受皇上重视,就比如那个上官御史吧,家世不错,嘴也锋利,我瞧着倒是有前程的,且他又正好有一个一母同胞的妹妹还没许亲。」 原来王爷果然又打上了女人的主意?河间王妃心里愈气,但神情却转了回来,她一向就是如此的,真正生气的时候反而能摆出一副掏心掏肺的样子,因此每每能骗过河间王,只当她是最贤良的,此时就略低了头想一想,诚恳地道:「御史为百官之口舌,虽然不管具体事务,但没有人敢不把他们放在眼里的,如果上官御史能处处为王爷说话,王爷还是会受益良多。」 河间王便满意地点头,「我就想着胶东王明明傻了,可有薛大儒和严正在外面吹捧,竟然好似一代贤王一般的,我又比他差什么,如果肯有人替我吹捧,如今我们的情形也要好得多了。」 「正是,」河间王妃差一点把嘴里的牙全咬碎了,可还是笑着,「王爷可要比胶东王强十倍百倍的,如今只差了伯乐而已。」 「也不知上官御史会不会有眼光看出本王的不凡?」河间王得了王妃的赞同越发有了信心,便道:「王妃找机会与上官家女眷们说说话,透透我们的意思。」 「这是自然的,」河间王妃一口答应,当然了,她会不会去问,怎么问还不是自己说了算?眼下总要把丈夫哄了过去,「只是军粮之事容不得再等,就算我立即招了上官家的女眷们来说话,也不可能直通通地问人家的女儿是不是愿意到王府做侧妃,总要先摆几次宴,在一起游游园,拜拜神佛什么的,中间再婉转地探听,再给上官家一些时日商量。」 看着河间王点头,河间王妃就又缓缓劝道:「我倒是有一个主意,如今之计,王爷与其指望别人,还不如自己去找胶东王,以情动之,以利诱之,他原不过一个痴儿,岂能不动心?」其实她想着,丈夫一向就是如此,最喜欢在后面,指使着别人为他奔忙,现在因为指使不上朝廷中人,便将目光落在了后院,自己一定要将他推出去,成了自然好,不成也不至于让他整日盯着纳侧妃的事儿。 河间王就为难了,「先前在宫里时,我打过胶东王几次,他未必肯听我的。」 「要我说,先前那些旧事胶东王早不记得了,」河间王妃就说:「就算他还记得,难不成敢因为兄长打过他几下就记了仇?王爷只管拿出兄长的款来,狠狠地训他几句,吩咐他怎么做,他原就是懵懂之人,还会不听命?」 「可是胶东王身边少不了长史内侍一群人,纵他不懂得,别人听了传出去岂不糟糕?」 我去胶东王府的情形还不是一样的?那时可没见你担心过。河间王妃就笑道:「那还不容易,王爷只管吩咐旁人都下去,单与胶东王说话,正好胶东王擅长背诵,将那些话背熟了出去说清,谁又能推到王爷身上呢?」 「这些办法我岂想不到?」河间王原也听说胶东王妃会在府里教胶东王一些办差应答的话,想来自己吩咐胶东王还会更有效,但他却叹一声气,「我只怕去了胶东王府,母后和太子又要多心。」 可是我为你去了胶东王府,一样得罪母后和太子妃的。于是河间王妃又笑道:「王爷既然不愿意去胶东王府,那便直接去太仓好了,对母后和太子只说担心军粮发放不及时,其实呢,既与胶东王说了话,还能顺便吩咐曹侧妃的父亲,两下里都办好了,岂不更便利?」 夺嫡之事,河间王从不肯自己出面的,但现在他越发急了起来,太子如果再得了平叛的军功,自己哪里还有希望?再想想胶东王痴傻的样子,终于拿定了主意,「明天我就去太仓!」 第二日上午,河间王便驱车去了太仓,一路上见了领取军粮的将士们热情招呼了一番,其中便有他过去的三五好友,此番谋了随太子出征的好差使,立即便与他疏远了,见了面言谈举止完全不同往昔,虽恨得他牙痒痒的,却还只能笑着拿为朝廷尽忠的空话应酬了几句。 河间王心里便又积了些邪火,终于到了太仓,却被胶东王府的人拦住了,河间王更气,可还是很有风度地等在了外面,硬扯出一个笑脸来,无比地亲切,「告诉胶东王,二哥来看他了。」 虽然没一会儿胶东王便接了出来,河间王心里也不痛快,却依旧笑着拍了拍胶东王的肩膀,然后携着他的手进了太仓,高声道:「发粮草可不容易,又辛苦又容易出错,二哥来帮你!」眼角向四处一瞥,胶东王郑重地点了点头,而周围领军粮的人都看了过来,心里才生出了些许得意。 听闻河间王到来,太仓之内的官员并领军粮的将士们皆来拜见,河间王少不得又说了几句大义凛然的话,趁空儿向曹仓令点了点头,只做随意看看跟着他去仓中看发粮,找了个无人之后沉下了脸,「我瞧着你们倒都很听胶东王的,反把本王的话当成耳边风!」 第二十二章 曹仓令赶紧拜伏在地,「自得了王爷吩咐,小的们岂不感激!王爷真真是体贴,知道大家日子过得清贫,便早已经备好了小斗,预备留些粮食,大家好补贴家常日用。不想胶东王府的长史先前出过征,于粮草上很是精通,且他又是从边城来的,人极野蛮,带着一群侍卫们分头把守着各处,盯着我们做事,胶东王又守在仓前,谁也不敢扣下一点儿。」 说起忠心自己,一个比一个叫得响,但真行动起来,又都瞻前顾后的,河间王便压低声音喝道:「胶东王长史管到你们头上,你们就都忍了!他是什么东西,不过是个边城来的莽夫!」 「但他打着胶东王的旗号,我们哪里敢多嘴?」曹仓令就苦着脸说:「这个莽夫非但不让我们少发粮食,反而每称量一斗都要在上面用力踢上几脚,将粮食装得实实的,如今小人管的这仓粮只怕不够数目,还要小人自己赔出来呢。」其实赔是不能赔的,但的确不会剩余,于曹仓令就是赔了。 「因此一会儿你们只管听我的,」河间王便道:「我去吩咐胶东王,让他把人手撤出去!」 河间王再回到太仓前,便向胶东王示意自己有话说,可是胶东王本就是个傻的,刚刚自己用言语压着他时他便不能回言,此时更连个眼色也看不出来,只一直端坐不动看着眼前领军粮的人,谁与他行了礼便点一点头,正似泥塑木雕的一般,恨得河间王牙痒痒的。 素波今日又来了,却换了件小内侍的服饰,女扮男装看起来更俏一些,再者内侍的衣裳行动也更自在,她发绿豆水就又方便不少,见河间王到了只怕他看出自己,虽然自己没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可也不欲让人知道,便缩到了后面。好在河间王不知在想什么,纵是对上过自己的脸竟也什么也没看到一般,便也放下心来。 一时河间王到仓库里去看,素波就悄悄问留福,「河间王来做什么了,他该不是生了坏心吧?」毕竟河间王妃就是很没有原则的人,竟给自己出克扣军粮! 留福此时正心潮澎湃,当初河间王妃过府后,王爷就想到了河间王最终忍不住时一定会到太仓来,然后就布下了天罗地网!当时自己还担心河间王太狡猾不肯自己出面呢,不想他就施施然地来入王爷的彀中了! 都说皇后娘娘三个儿子中,河间王最精明,如今看起来他其实并不比江都王强!江都王是真蠢,河间王是利令智昏!过去自己还真高估他了! 怀着满心的喜悦,留福就笑嘻嘻地道:「没事的。」 素波见留福不以为然,就压低了声音教训他,「王爷心地单纯,你总要多想一些,免得被人骗了去。你赶紧去王爷身边服侍!」 「是!」留福不敢反驳,忍着心里的快活苦下脸来,蹭到了王爷身边,他的确也有些怕河间王,要知道河间王可是下狠手打过王爷和自己的。 河间王向瞎子抛媚眼一般看了胶东王半晌未果,此时见了留福倒认了出来是宫里的,将手一点,「你!带你们王爷过来!」 留福便乖乖地走过去扶起王爷,又低声告诉他,「河间王叫我们呢。」 胶东王终于明白了,从位子上站起向河间王处走来,脸上还现出了带着傻气的笑意,他是不可能记得先前在宫里河间王见了他便打的往事的。 河间王就拉住胶东王,露出了更加友爱的笑容,「来,我告诉你一件事,才能办好差。」拉着他走进了太仓。 太仓这一处原是一个又一个苇席围成的圆柱状粮仓,因为近日大规模地发放粮草,许多粮仓已经空了,苇席便落了下来,一时没有人来得及收拾,颇有些混乱,空气中杂着一股石灰、粮食还有说不清的什么味道,很是不舒服。但为了防火防盗太仓一向就是这样的,是以方才与曹仓令带河间王说话的地方就在一间粮仓之内。 眼下河间王就打算带着胶东王回到那里,但先前空着的粮仓此时却有了别人,于是河间王就拉着胶东王一直向前,绕过了一个又一个的粮仓好不容易才找到一处清静的空地,便停下厉声道:「你傻不傻!太子欺负你的还不够吗你竟一心一意地给他发粮草!从现在开始,你都听我的,把官斗收起来,改成小斗发!」 说着一挥手,跟过来的曹仓令便提着几个小斗走上前来,「王爷,我们早备好了。」 河间王就又向胶东王道:「你把手下的人都撤下来,让曹仓令管事!」 胶东王就点了点头,他看起来从来都那样端正肃穆,正是一派皇子的气势,举手投足间令人望而生畏,河间王背地里还曾学着他的模样练习过,可就是相差甚远,当然,就是太子在这方面也比不了胶东王,但深知内情的河间王并不会被迷惑,即使在昏暗的仓内他还是一眼就能看出胶东王眸子里流露出来似懂非懂的神情,就知他正胡乱答应着,心里立即升起了无比的气愤,这样一个傻子竟能被人夸为贤王,忍不住随手一巴掌就打了过去。 「啪!」——「轰!」 河间王再没想到自己竟能打出此大的声音,仿佛把一面墙打倒了一般。然后他发现的确有一面墙倒了,苇席轰然塌掉,一大片耀眼的阳光洒了下来,眼前骤然明亮。 被猛然落下的阳光刺得半晌才睁开眼睛的河间王就看到对面站着一大群兵将,他们盯住自己眼睛里冒着愤怒的火焰。什么!难道自己的话被这些人听到了! 不错,这间粮仓是胶东王特别留出来的,在太仓的最边上,其中的粮食一早发完了,只留下虚虚的苇席挂在那里,外面就是等候领军粮的兵士们。他几乎没费什么力气就将河间王引到了这里,然后河间王又如愿一掌打来,胶东王正好向后一倒,这面「墙」就塌了。 其实不必墙塌,外面的人就已经听到河间王发狂一般的叫喊,现在一切更清楚不过的展现在大家面前—— 几个将领便上前将倒在地上的胶东王扶了起来,「王爷——」这些打仗的粗人们不会说什么好听的话,但是大家都明白胶东王顶了多大的压力给大家发了足量的军粮——这正是他们保命的粮食啊!于是有人就道:「我们去找皇上!」 太子欺负胶东王,河间王想用小斗换了大斗,现在唯有皇上能替大家撑腰了!天下初定,他们都是跟着皇上打下江山的人,尤其是带头的这名都尉更是个从山阳起兵的老人,因此说起来找皇上申冤还是理直气壮的! 胶东王才被扶起,此时就抱住带头要去找皇上的那个都尉不放,双眼流下泪来。 都尉既然是山阳人,便知道许多旧事,此时就长叹了一声,原来传言不虚,静妃和她的儿子们果然都很惨呢!如今自己一定要去找皇上将事情闹大,将来为难的还是胶东王!便停下了脚步又叹了两声。 河间王此时方才清醒过来,赶紧上前要揪回胶东王,口中笑道:「我们兄弟不过说句玩笑话,你怎么倒当真了」 第二十三章 那都尉本强忍着气,此时不自主地一抬手将河间王的手打落,顺势将胶东王护在自己身后,「河间王虽是兄长,但对弟弟也不该抬手就打。」 一个下等的小军官竟然敢责备自己!若是平时河间王早人将他拖下去打上一顿了,但是此时他瞧着眼前一大群愤怒的兵将们一时倒不敢摆出皇子的威风,便陪笑道:「我可是胶东王的亲兄长,哪里能真打他」 「不是真打就能把墙打倒了,要是玩真的,整个太仓还不被平了!」 皇权的威严是大家一向恐怕的,因此初听河间王要克扣军粮,还打了胶东王,大家固然愤怒,但却没有立即就发作,直到都尉站了出来。有了一个突破口,其余人心里的怒火就压不住了,不知是在后面就说了这样一句诛心的话,「其实河间恨不得把太子和胶东王都打死的吧。」 再接着,局面就乱了起来,「老子们去平叛,河间王竟然跑来要扣下军粮!」 「什么!河间王要克扣军粮?」 「河间王要克扣军粮了!」 「克扣军粮!打死他!」 便有人涌上前要打河间王,河间王不想竟然有人敢如此大胆,大喝一声,「你们反了不成」立即吓退了最前面的几个。 毕竟是皇子,谁不害怕这些人退了几步,却没有走,一转身就奔向曹仓令了,一群当兵的对着一个文官,几拳下去连惨叫声都听不到了。河间王想拦根本无从下手,一不小心也被打了几拳,他气得跳着脚地大骂,但是被打的都是黑拳,不是后面就是侧面,他根本看不到人,一个踉跄倒在了地上。 这时后面的人还在向前涌,眼见着局面就要失控。胶东王就拉住都尉,「还请都尉约束兵士,领过军粮便赶紧离开太仓!」 都尉既然知道胶东王的难处,便明白此时若乱了胶东王亦要担着不是,赶紧上前喝止兵士,扶起河间王。正这样时留福也带着张长史几个人走了进来,一同大声喝道:「大家不许乱!继续排队领军粮!」 素波远远听着河间王要克扣军粮的叫声,心里便担心胶东王,只怕他被河间王骗了,当众做出不当的事来,急忙向前跑去,就见胶东王一脸正气地从人群中走了出来,张长史在一旁喝道:「胶东王在此!军粮改放无虞!大家继续排队!」 张长史长得就像一座铁塔一般,他的嗓门也特别大,护卫在胶东王身后,正将相貌俊美的胶东王衬托得十分英伟不凡,重新到了红罗盖伞下,太仓前已经静了下来。 素波瞧见胶东王无事放下心来,因她今天换了小内侍的衣饰倒不好上前,便打算找留福问一问,左右睃巡才见留福带着几个内侍正扶着一个人离了太仓,远远地看不大清那人是谁,只觉得那衣裳应该是河间王的。似乎河间王受了伤,走路都不容易。 真是活该! 素波庆幸着,一回头又见冯律师拖着一个人扔到了太仓前面,又有几个侍卫提着几只明显小了圈的斗扔到了那人身边,一时间胶东王发下令来,那人便被用囚笼关了起来示众,几只斗挂在他的身上,过往的兵士们都拍手称快! 虽不知方才发生了什么,但显然胶东王并没有吃亏,素波正在疑惑,阿忠跑过来扶着她道:「现在太仓在点乱,王妃小心冲撞了,王爷让小的给王妃传话,想喝一碗凉凉的绿豆水。」 素波便收回了心思,从大木桶里舀出一碗绿豆水在冰块上镇了镇才端到了红罗伞下,笑着递给胶东王,「你不理河间王就对了,那人心思不正。」 一旁的张长史就气道:「岂止心思不正,简直一肚子坏水!他要不是皇子就应该打死!」 听了方才的事,素波也不由得称快,十分庆幸,「无怪人说苍天有眼呢,河间王想背地里让王爷帮他背黑锅,可结果呢,把脸都丢光了!」 张长史就低声告诉王妃,「虽然说报应不爽,但刚刚是王爷特别引着河间王过去的。」虽然王爷没有说明,但却早吩咐自己和留福专门布置好临路边的那间仓库,今天河间王一过来又在太仓里各处排好人员,河间王拉着王爷要避开外人就只得走到那间,过去自己在边城打仗设伏时就这样。 素波才不信胶东王会有这样的心机,所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不过是凑巧了而已,但当着张长史的面却不好多说,就又指着太仓前被打得不成人样还受到兵士们唾骂的那个问:「这是谁怎么了」 张长史就说:「这个就是听了河间王的指使想用小斗换大斗的太仓令。」 原来如此,无怪大家都如此痛恨他。 不想坐在前面的胶东王就回头道:「曹仓令是河间王侧妃的父亲。」 原来河间王和太仓令还有这一层亲戚关系!素波不免奇怪了,「王爷怎么知道的」 胶东王神情淡然地道:「宗正寺里有记载的。」其实宗正寺才不会记侧妃的出身呢,至多记上一个姓氏而已,但是王妃显然看了那么多律令也没有记住,而张长史更是想不到此节,此时一听得,立即就如胶东王所料嚷了出去,「原来他是河间王的小岳父呀!」 素波就笑,「什么叫小岳父」 张长史就理所当然地道:「小老婆的爹不就是小岳父吗」 大约都是当兵的,明明张长史说的不伦不类,但这些领军粮的人就是听懂了,而且也跟着嚷个没完,「对,就是河间王小老婆的爹想用小斗换下官斗的!」 胶东王一向不参与大家的闲谈,恐怕他也听不大懂,素波看着他高端雅致地喝了绿豆汤,再接过自己递的帕子擦了擦嘴角,微微一笑道:「王妃回去吧。这里太热了。」 素波出来本就是为了散心的,凑巧看到了一场大热闹,于是看看天色,「那我就回府了,晚上想吃什么」 胶东王认真想了想,「我想吃一样酸酸凉凉的东西。」 「用海鲜做个捞拌怎么样」素波就问:「多加些糖和醋。」 「王妃多做些,王爷特别辛苦呢。」除了将发放粮草的事情安顿好,还要算计着好多的事,就比如这一次给河间王设的陷井,表面看着容易,其实可费了好多心思呢,其中一步也不能错的。这里面的事情,留福最清楚不过了。 素波看了他便笑着指点道:「你就记得吃!」 可是王妃和王爷不是也正在商量吃什么吗留福回到太仓前,远远地看到王爷对着王妃说话,只当他们在谈论什么正事,便是领军粮的兵士们也一定如此想的,只当王爷有要事吩咐府里人,大家根本不敢走到近前! 素波其实就是与留福逗笑,心里并不真怪他,早露了一张笑脸,「你放心吧,哪一次回府不让你吃个够不过,话说你的确应该减肥了!」 「小的跟着王爷发放粮草多辛苦呀,这么重要的时候哪里能减肥」留福理直气壮地道。 素波也觉得留福所言有理,因此就笑道:「好吧,等军粮发放完毕你再减肥!」她忘记了其实自己从来没有真正让留福减肥成功过,再向胶东王示意了一下,「我先走了。」 第二十四章 众人面前王爷不好去送一个小内侍装扮的王妃,但留福一定要去的。将王妃送上车子,留福正要放下车帘,素波便一摆手,「等等,你也上来,我要问你一件事!」 方才的事素波在胶东王和众人面前不好打听,此时方才担心地询问留福,「河间王吃了亏,会不会去皇上皇后面前告状为难王爷」 「不会的,」留福十分肯定,「原本就是河间王的错,他要认真去告状只能吃亏。」 「道理虽然如此,可是他们哪里是讲理的人何况我们王爷又从不会为自己辩解。」 所以才要设了计谋让外面的人亲眼看到!但是尽管如此,王爷还不想就此将河间王像江都王一样弄到皇陵,那样未免太显眼了些,而且还会使胶东王府的压力更大,毕竟他们还有一个更大的目标——太子还一点也没有动呢! 因此留福就斟酌着道:「老奴正是想我们王爷不可能跟着河间王在御前对质,所以方才就与河间王说了,大家一起将此事掩了就是。」当时河间王听了简直高兴极了,第一次在自己面前露出亲切的笑容呢,还把他身上的一块上等玉佩摘下来送给了自己。 素波反应很快的,马上就明白,「河间王一定就把所有的错都到了曹侧妃的父亲身上了!」 「王妃真聪明!」留福眼睛滴溜溜地看着王妃,只怕单纯善良的王妃觉得自己的心太坏,又同情曹仓令,便赶紧道:「曹仓令果真也是有心克扣粮草的,我们并没有冤枉他。」 「我明白的,」聪明的徐素波点了点头,「而且我也懂得你的无奈,万事总要以保住王爷为先。」 于是留福感激涕零地听王妃赞扬他道:「留福不错,又忠心又能干,今晚的海鲜涝拌你多吃点儿!」他响亮地回了声道「是!」其实哄好王妃也不难嘛,看来自己完全可以与王爷再争一争。 当晚的海鲜捞拌很是丰盛,虽然是一个菜,但素波在里面加了许许多的的新鲜食材,有虾仁、鱿鱼丝、海蚬子、金针菇、干豆腐、黄瓜种种,加了糖和醋,这里面有一个小秘密,那就是醋不要用寻常的醋,那样味道就不好了,而要用苹果醋,酸中带着果香,海鲜捞拌才能美味无比,素波之所以答应做这个菜,就是因为她做的苹果醋酿好了。 吃着无上美味的海鲜捞拌,胶东王觉得这些天的辛苦真没有白费,就是成功地让河间王落到自己设的彀中也有没现在感觉满足。 留福也十分欢快,已经许久了,王妃每次都要在自己吃饭时嘀咕减肥,今天她非但一句没提,反而一个劲儿地给自己挟菜,说自己辛苦让自己多吃些呢! 事情就这般很平静地过去了。 没多久,太子便带兵出征离开了京城,由太仓拨发的军需粮草也发放完毕。大军出发,接下来的粮草便由沿途各郡准备了。 胶东王送了太子出征,便到御前缷下了这桩差使。上表将这期间发放粮草清册,领取军粮各部将军的指模以及太仓所余粮食数目等等交待得一清二楚,帐目纹丝不乱,竟比军械库的帐本还要明了准确。 要知道原本军械库的帐目可远远要比太仓要细致准确得多,如今二者竟反了过来;且发放粮草的过程中,竟没有先前时常会出现的种种事故,皇上和朝中的大臣们免不了啧啧称赞,胶东王的名声又进了一步。 素波对这些虚名不大放在心上的,只坚决地让胶东王在府里休息几天,小美男这段时间可真辛苦,早出晚归、兢兢业业的——虽然他只是在那柄气派的红罗盖伞下面端坐着,但那样也很不容易,起码他的作用别人替代不了。 如果小美男不是个问题儿童,素波真想不到他会有多么大的成就。当然了,他就是有些问题,看起来也比自己强一些。 作为一个穿越女,自己似乎有些丢人。 尽管如此,素波也没有真难过,从小到大,她身边有太多太多「别人家的孩子」了,但是不 管是她和父母还是她自己,都觉得还是别人家的孩子终究是别人家的,孩子还是自已家的好。因此她很快就在玫瑰酱的制作中完全释怀了。 她在冷月庵旁半山买的那些地里种的玫瑰花长得很好,如今摘下第一批花瓣,其中最好的送到了王府,与这里的人通常用玫瑰花瓣制香料、缝入香囊、做成枕头芯等不同,素波是要用来入馔的。 玫瑰花瓣不只好吃,还特别养颜,最合女人了! 素波做起这些事情一向很认真的,小心地将洗净又晒得半干的玫瑰花瓣一层层地在坛子里码好,然后洒上盐,经过了这道工序腌好的玫瑰花瓣才能拿来拌上蜜糖做成玫瑰馅,然后用来做玫瑰饼也好,做玫瑰粥也好,都是美丽又美味的! 所以当听到薛清来访的时候,素波并没有将做了一半的玫瑰酱放下,「就请薛姐姐进来吧,又不是外人。」 薛清曾与徐素波在陆相府里有过一段时间的交情,彼此也很熟悉,因此进了殿内见胶东王妃穿着简单的衣裙,头发用丝帕包着,正往坛子里放玫瑰花瓣并没有吃惊,只笑道:「封了王妃还是与过去一样,喜欢弄食馔之事。」 素波也笑着说:「薛姐姐,我正好弄到一半,就没停下出去接你,你别在意,只管坐下先喝玫瑰茶,我就好了。」 若是胶东王妃变得客气了,薛清就知道她一定与自己生分了,如今她还与在陆府时一样的招呼,让她知道徐素波一点也没有变。薛清心里颇有几分感动,未免更高看了胶东王妃,先前在陆府时,对于这个徐小姐,也不过觉得生得美丽、又单纯善良可爱罢了,现在才觉得竟是富贵不骄,贫贱不移,品德有如皑皑白雪般的高洁之人。 「你只管做,我在这里跟你说话,」薛清品了茶不由得叫绝,「原来玫瑰竟能泡出这样的好茶,偏又好看得紧。」 「那是还没有开花的小花苞晒干的,」素波就笑,「我买了一块地专门种这花,因此有许多呢,走的时候给薛姐姐包上一包回去慢慢喝。」 「不必包了,我是来求王妃收留我的,」薛清就大大方方地道:「如果王妃答应,我就搬到胶东王府里长住,时常能喝到玫瑰茶了。」 「那亲事呢?」素波问过之后立即意识到薛清的亲事一定不成了,否则她不会要到胶东王府里的。可是,前些日子薛清的丫头青砚还过来说薛清因为已经与京城的一位官家子弟订下亲事不便出门,当时自己还与严懿说要一起去给她添妆呢。 「当然不成了。」薛清并没有露出萧索之间,反而很是坦荡地说:「他们家毁亲了,不过我其实也不想嫁,现在倒觉得更好。」 似乎薛清一直不愿意嫁的,但是扭不过族里的人才准备再嫁,所以素波就道:「没有遇到合适的人,不嫁才是最正确的选择。要是为了出嫁而成亲,嫁过去心里也一定很难过。」 第二十五章 「正是,原本订了亲之后我心里一直不大自在,那些日子不愿意出门不愿意见人。猛一听对方毁亲了,我倒是立即觉得心怀大畅,认真为自己打算了一番,想到你们府上做个女官,再也不嫁人了。」 「薛姐姐到我们府里我欢迎,但是女官就不必了,你只管住在王府里给薛太傅留的院子里,我们就像原来在陆府那样一起闲聊散步,我保证没有人敢怠慢你。」 「其实我来之前还有些忐忑的,只怕王妃不肯收我,」薛清就笑了,「现在我知道王妃的好意了,可是我也不能一辈子在胶东王府上当个客人,做女官没什么不好的,而且我觉得王妃果真需要一个能帮着你管好王府内院的女官。」 胶东王和王妃都很年轻,他们刚成亲独立开府,便有许多事情做得不够完美,尤其是王妃,她没有经过世家女严格的训练,所以内院便会出一些漏洞。比如王妃喜欢下厨没什么,但是传扬出去就不妥了;再比如前几天河间王妃来访,虽然妯娌间走动走动是常有的事,但是皇家诸皇子的关系可是极微妙的,她们商量一起去冷月庵吃素斋的事泄露出去并不大好…… 论起性子,素波其实与活泼热情的严懿更相合,可是她一向尊重薛清,不只是因为她比自己大几岁,有才华有经历,更是缘于她一向十分真诚,对于自己便属于良师诤友一类的。现在薛清说的其实正是胶东王府的问题,每一次自己回徐家时何老太太都要嘀咕的。 素波也不是没有想办法,她已经告诫了身边所有的宫女内侍,不许他们乱传话,但是情况并没有完全杜绝,她总不能把人都换了吧。而且,在素波的心目中,她其实也没有把这件事当成多重要,自己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皇子妃,诸事差不多就可以了。 如今听薛清再次提起,便问:「那又有什么要紧的?」 假使胶东王做一辈子藩王,完全没有任何的问题,但是薛清与祖父都看好胶东王,觉得胶东王是最有可能继承大统的皇子,特别是这一次牛通在青州反叛,胶东王所有的行为都可圈可点,完全胜过其余的皇子们。虽然胶东王从来没有表示过他的志向,祖父也不可能去探问,但祖父和自己决定赌了。 因此胶东王妃的任何事情都很要紧了,如果没有意外,她将来会成为皇后的。眼下胶东王妃似乎真的没想那么多,可这也正是做为要投靠的臣子所应该为主上想到的,也唯有在胶东王府还没有太显山露水时加入,将来才能成为最受信任的潜邸之臣。 是以薛清回道:「身为皇子妃,并不要有多少名声,但是却让人一提起来就想到贤良、大度,这样就是极好的,我能为王妃做到。」 这其实就是包装了,听说什么网红、明星都要请专门的团队来树立形象,而自己呢,恐怕用不到吧,而且,「薛姐姐,你可是才女,做这些小事多浪费人材呀?」 成为未来皇后身边的女官,是薛清无奈之举,可她并不觉得浪费。 从胶东王出宫读书时起,祖父就被他的聪慧和好学所震惊,拿出全部精力教导他,主动请缨做胶东王太傅。但他们先前就知道只要与皇家有关的事情便会复杂无比,现在又再一次感觉到了与胶东王接近后许多事情就变了。文澜阁以需要审阅书目为名将才搬到胶东王府没几天的祖父接了回去,而自己也被薛家接到家里议亲。 明白薛家怕与胶东王府走得太近,影响整个家族的前程,祖父和自己也曾让步,毕竟原本祖父就是个喜欢研究学问的人,自己也宁愿过闲云野鹤般的日子,祖父便只在文澜阁里给胶东王教课,而自己也答应重新嫁人。 但是,谁想到牛通反了,还是打着那人的名头。 订亲的人家慌慌张张地退了亲,薛家的族人一急之下恨不得要把自己卖出去证明薛家与前朝皇室一点关系也没有,祖父和自己再不能忍。 薛清就道:「王妃大约不知道,我与前朝的那位皇子订过亲。」 素波隐约知道薛清有过不幸,只当她丈夫早逝才不得已回了娘家随着祖父在一起生活,如今才知道原来她与前朝的皇子订过亲,而前朝皇室早已经灰飞烟灭了,若说前朝活着的皇子,恐怕只有那一位了,遂瞪大眼睛问:「是牛通拥立的那个?」 薛清点点头,「正是他。」 素波算算时间,薛清与那位皇子果然年纪相仿,而且那个时候,一个是皇子,一个是世家女,订亲岂不是顺理成章的?只是世事难料,前朝覆灭,那位皇子也不知道是不是还真活着,而薛清一直蹉跎到现在,还真是令人唏嘘不已呀! 薛清固然有些伤感,但她的意态依旧娴雅,言语依旧平淡,「因着这门亲事,这些年我们这一支一直被族里嫌弃着,若不是祖父还有些薄名,恐怕早不知所终了。如今他们只怕被人以为与叛军有什么关系,影响整个家族,竟要把我许给邓十九,因此我宁愿来王府做女官,还请王妃收留我。」 又是邓十九!素波听到他的名字就气不打一处来,「邓家还真是要趁火打劫,先是肖想严懿,现在又盯上了你!你们族里的人也不该,明明皇上早已经不再追究前朝旧事了,就是现在朝中大臣们也不是没有与前朝有亲戚关系的,何况你还没嫁呢。」 薛清淡然一笑,「若是没有牛通谋反,事情也就算过去了,但眼下就是如此,只能说时也运也。」 「牛通那里的真是他吗?」素波忍不住问。牛通反了之后,朝廷就宣布他所拥立的前朝皇子是假的,不过是牛通随便找来冒名顶替虚张声势而已。 「我也不知道,」薛清摇摇头说:「当年混乱之间我们就失去了音信,之后再没见过面。一别十载,就是现在见了也未必能认得出了。」 也许当年薛清对那位皇子是有情谊的,但是就像她所说的,时也运也,他们早已经不可能再见面了,哪怕就是见了恐怕也是对面不识,大家为什么还要如此为难一个弱女子呢?明明一切都不是薛清的责任啊! 素波就慨然道:「既然如此,薛姐姐你就留在胶东王府做我的女官吧,免得那些人再欺负你!」 素波出于一时之义愤收留了薛清,可她毕竟已经做了大半年的皇子妃了,遇事也会多想想,因此到了晚上便告诉了留福,又道:「尽管因为同情薛姐姐才答应的,但是其实我也不是没认真想过,一则她的确与前朝的皇子早没有了联系,朝廷早说过不会再追究了;再则就是我们府里有她帮忙,一定比我一个人管着要井然有序得多。」 「王妃如此聪慧的人,做的事情自然都是对的。」留福如今已经养成了一开口定然要先赞扬王妃的习惯,而且这件事王妃的确做得很好,正与王爷的计划不谋而合,「我们应该给薛小姐备出一处上好的房舍,说不定薛大儒也会一起搬过来住呢。」 第二十六章 薛大儒是王爷出宫后第一个遇到的大材,当然要收为已用。但是要他这样声名显赫的儒者一心投向自己,并不可能用金钱、权势等等拉拢,而是要让他发自内心地认为王爷将会成为圣明的天子,甘愿全力铺佐。偏偏薛大儒对王爷虽然十分赞赏,却是个闲散的性子,又有薛家宗族的制约,即便成了胶东王太傅,但他依旧并不想参与皇家权势的争夺,将大半精力还是用在文澜阁。现在因为前朝皇子之事,薛家彻底将薛大儒推到了胶东王府,而薛清就是来表明态度的。 薛清到了胶东王府,薛大儒自然也会随着唯一的孙女搬回胶东王府,成为真正的胶东王太傅。 「不是说不定,是已经定了下来。」素波见留福没有反对,心里也是高兴的,「我既然答应薛姐姐来了,当然也就邀薛大儒同来,你们恐怕不知道,薛家固然人丁兴旺,但是薛姐姐所在的这一支却只有他们祖孙两人了,所以薛姐姐就说以后也不再打算回去了。」 我们不知道?那怎么可能!王爷和自己出了宫里遇到了薛大儒之后自然会用心了解薛大儒的情形,然后得到薛大儒的帮助。王爷能在初入文澜阁就得到盛誉便与得到薛大儒的赏识分不开。 薛大儒能成为胶东王太傅也是王爷想方设法得到的结果,只是没想到将薛大儒接到王府里却是王妃促成的。留福便问:「王妃与薛小姐很熟?」 「也不算很熟了,在陆府的时候我先是住在西边的,后来才搬到精舍,所以认识的时间并不长,但是她对我很好,又肯维护我。」素波就道:「现在她有了难处来求我,我当然要帮忙的。」 「王妃真有侠义心肠!」 「我可够不上什么侠义之人,就是举手之劳,」素波又向小美男笑道:「我听薛姐姐答应太傅也到我们府里住就特别开心,以后你就不必特别跑去文澜阁里读书,免得大热天还要出门。」 在王妃看来,薛大儒到了胶东王府就是为了自己大热天可以省些力气,但其实呢,薛大儒搬到胶东王府代表着极为重大的意义,从此以后他会一心为自己谋划,将自己推上至高的宝座。当朝最有名气的大儒的倾力支持,就连太子也没有,更勿论其他皇子了。 胶东王看着王妃单纯地笑着,为促成此事开心不已,忍不住也笑了,她真是不知道自己做了多正确的决定,却只简单地以为很平常。 事实上,在薛大儒为自己扬名的时候河间王便已经认识到了薛大儒的重要,力邀薛大儒成为他的幕僚,被自己想办法阻止了;而这一次薛大儒也另有机会,陆相和长沙王一直希望改封他为长沙王太傅,但薛大儒一直不置可否,此时让薛小姐前来向王妃求助,很显然是因为薛清怎么也不可能与陆家的二表姐和平相处。 是以,内宅其实亦很重要的。 薛家祖孙很快就搬到了胶东王府,素波知道薛清喜欢清静,尤爱竹、菊,特别带着她在王府里走了一圈选中竹林旁的一处,「薛姐姐可以在这篱笆下种上菊花,秋天的时候我就可以来吃菊花火锅了。」去年还在相府时,素波就在薛家的精舍前摘了菊花做的火锅。 薛清显然也想起了,就笑道:「你最初向我要菊花,我只当是簪花或者插瓶呢,没想到你却打了吃的主意!」 「簪菊赏菊固然高雅,可是吃到肚子里才是最实惠的。」素波一向如此认为,又叮嘱道:「薛姐姐,你种菊花时别忘记了再种些野菊,就是去年我们晒干了泡茶的那种。」 薛清就一板脸道:「待我搬过来后就去理事,少不得要为宁淑殿里立起规矩的!」 「你还真要管王府的内务呀?」 「那是当然了,」薛清理所当然地说:「我本来就是要到王府里当女官的。」 「我明白,我明白,」素波道:「薛姐姐有了女官的身份,再也不必理族里人逼婚了,可是这女官薛姐姐还是只挂个名吧,俸禄决不会少。」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下官不会有一丝松懈!」祖父和自己既然下定了决心,就要全力以赴地为胶东王登上大位努力,决不能有一点差错的。 素波感觉到薛清的强势,立即就道:「别的都可以交给薛姐姐,唯有小厨房不能动!」 这是胶东王妃的肺腑之言,薛清并不是不近人情,她可是与徐素波在精舍相处过许久,而且还亲口尝过她做的菜,知道她的底线。而且薛清觉得,身为有贤良名声的王妃,时不时为王爷下厨做一餐膳食是很适宜的,也是堪为一段佳话。 当然,胶东王妃最大的爱好就是吃,这一点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薛清就一笑,「放心吧,我是来为王妃效劳,并不是为王妃添堵的。」 原本薛清以为胶东王府会十分混乱,自己要下大力气整顿一番,不想结果却不是。当然了,亦不能因此就说胶东王妃做得好,而是她将王府的事务极度地简化了——如今的胶东王府内院,比起寻常中等人家还要简单,没有侧室,没有司膳、司寝、司衣等等各有职责的宫女内侍,唯有一个绝不能算小的厨房! 这个小厨房有专门的采买,专门的杂役,专门掌厨的王妃和几个随时能打下手的宫女内侍,至于其余的王府事务都被压缩得不能再简单了,就连最重要的衣饰也只是由福儿和寿儿帮忙打理而已。 薛清万没有想到,徐素波这是把徐家小院的模式搬到了胶东王府了呀,最奇怪的是胶东王并不反对,而且基本完全在王府内院起居,更是宛如最寻常人家的小夫妻。 胶东王还真是一个很奇怪的人,关于他的传言特别多,而他行事也的确与常人不同,薛清自然曾问过祖父,胶东王是否真如传说中那般有些痴傻,可是祖父坚决地摇了摇头,「如果胶东王傻,那世上就没有聪明人了。」 薛清就提醒素波,「王妃设小厨房原也没什么,只是这小厨房离王爷和王妃起居的正殿太近了,烹调时的气味声音免不了会影响王爷,所谓‘君子远庖厨’不是没有道理的……」 君子是不是都要远庖厨素波不知道,但是胶东王可不是。宁淑殿里通常也不许别人进来,只有自己与胶东王、留福在时,他们还会时常坐在厨房里,一面看着炉火上的锅咕嘟嘟地冒着热气,一面在一旁的桌上用餐呢。 虽然小美男从来不说,但是素波知道他是喜欢厨房的,而且还是非常喜欢,他愿意在厨房吃饭,每到那个时候都会吃得比别处要香。当然了,还有留福,他对吃的热爱超出了一切,不论是不是美食,只要是能吃的,他就想吃,控制不住地吃,如果可以素波能肯定他宁愿一整天都不离开厨房。最后就是自己,素波并不愿意离开厨房太远,也许在耳房或者侧殿修厨房更合适,但是当时她就力排众议建在了正殿的西侧,这样不管什么时候,想去厨房都方便极了。 第二十七章 所以素波急忙就打断了薛清的话,「不行不行,小厨房不能动!我们早说好的!」想了想又解释道:「王爷这个年纪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所以他经常饿,要吃什么唯有小厨房离得近才方便。」 薛清才不信,一定是素波为自己的馋嘴找借口。论起这一次决定投靠胶东王府,过去与徐素波的交往的确起了很大的作用,比起跋扈的长沙王妃,自己更相信胶东王妃,当然也就愿意助她一路陪着胶东王走向高位。但是,皇家与民间又不同,就如静妃,在民间要算是原配正妻,谁也替代不了她的正室位置,但在皇家却没有被册封为皇后。因此不论是为了胶东王妃还是为了自己,薛清都希望胶东王府的这对小夫妻能一生一世不离不弃,因此她就诚心相劝,「我虽一生未嫁,但却知夫妻之间一定要互敬互重,王妃在王爷面前总要矜持一些,可以时常吟诵诗句、烹茶焚香、当窗理妆等等。」毕竟是才女,她总是不好意思直说徐素波不要总那样馋嘴。 在薛大儒的面前胶东王就是一个神童,而且他还有擅长做出一副高大上的神情,因此薛清只当他是有如清风明月一般清雅的人吧。但其实,胶东王是很爱吃的,而且还很能吃,无论自己弄些什么,他一定要抢着吃! 但是胶东王的秘密的确是天大的秘密,素波虽与薛清关系好,但也必须要瞒着!她就正色道:「薛姐姐,你虽然当了我的女官,但是不能多与王爷来往。王爷这个人虽然很好很好,但是他不喜欢与别人说话,也不喜欢别人离他太近,特别是女子……」 薛清先是怔住了,自己是王妃的女官,自然不必多与王爷来往的,便是有事也要通过王爷身边的内侍传话。但是,看着徐素波很认真的模样,她突然觉得很好玩儿,原来这一对因为落水而硬凑在一处的夫妻竟然如此恩爱,而素波竟然还会担心自己与胶东王怎么样?那怎么可能?薛清越想越觉得有趣,不禁哈哈大笑,「原来小素波这样妒呢!」 素波半晌才明白薛清误会了,但是她又能解释什么呢?更何况这里人们的三观与自己也有许多不同。见薛清难得如此畅快地大笑,就自我解嘲地道:「我就是妒,就是想把王爷当成我一个人的!」 就听「噗」的一声,素波回头就见胶东王一脸严肃地走了进来,而跟在他身边发出声音的留福脸涨得红红的,正用手紧紧地捂着嘴。 薛清起身行了一礼就退下了,素波第一次看到她走得这样快,差一点跑了起来,完全没了淑女的风范。而留福似乎差一点就被他自己那只捂住嘴的手闷死,再看到王妃用凶狠的目光扫过来,于是也一道烟消失了。唯有胶东王被留在了屋内,肩挺得直直的,身子绷得紧紧的。 素波好窘,可是既然大家都走了,只有什么也不懂的胶东王还在眼前,她也就没那么窘了,上前就伸出了两只魔爪,捏住他的双颊,「都是你,我才这样丢人!不过你说,你是不是我一个人的?」 胶东王就点了点头。 不知为什么,素波觉得他是认真的,一时窘得不敢去面对他那双黑得像深井一般的眼睛,立即找了个借口飞快地松开双手跑了,「我去看看一会儿吃什么。」 胶东王留在当地,他的脸虽然依旧一丝波动也没有,但一对耳朵红得像要滴出血来一般。 薛清到了胶东王府,大动干戈整治了一番,胶东王府之内气象为之一新。 然后她又选了几个年轻的宫女带在身边教导,眼下胶东王府的女官就很少只勉强够用。到了将来那一天,未来的皇后身边是很需要一批能干又忠心耿耿的女官。 素波将王府日常的杂事都交给了薛清,心里很是愉悦,她不必去看仓库的帐本了,也不必管月钱的发放,更不必见那些她不喜欢的药膳嬷嬷之类的人。薛清做的事就似替她在宁淑殿之外建起了一个强大的围墙,将许多不好的东西都屏避了出去。而宁淑殿之内还是自己的地盘,自己过得更加轻松自在。 而薛大儒到了王府之后,胶东王便不必再去文澜痢里读书,每日上午去宗正寺,下午就回了府,也不必在外奔波了。 恰这时太子与邓太尉带着出征大军路过冀中到了青州,两方交战之后便频传捷报,朝廷里到处喜气洋洋的。素波进宫问安时觉得皇后娘娘的笑意真是完全发自内心,是那样的慈祥而和善,让她十分地放松。 就连太子妃也特别地好说话,又因着胶东王在发放粮草时一点也没有克扣还在素波面前赞了几回。 当然了,河间王妃和长沙王妃表面上也笑嘻嘻的,但是她们对自己的恨意素波还是感觉得到,河间王妃是因为河间王在太仓吃了大亏,而长沙王妃呢,她本来就瞧不起自己,偏这一次胶东王发放粮草得了皇上朝中大臣们的赞许,将发放军械的长沙王完全比了下去就更不平衡了。但是大家在宫里见面,上面有皇后太子妃,下面有宫女内侍们,众目睽睽之下,她们也不好太过,而出了宫里,大家各回各府,谁又能将谁怎么样呢? 是以,素波也没有将这两位放在心上。 日子如此悠闲,她就想到了冷月庵的素斋。 素波便与薛清商量,「薛姐姐,我一直想介绍严懿和你认识呢,上次我们约好一起去薛府没能成行,不如我们去冷月庵,大家既可以尝尝冷月庵的美味,还可以去我新买的山地赏玫瑰,眼下正好又一批花下来了!」 薛清就笑道:「王妃不要再叫我姐姐了,下官当不起。若是觉得叫承仪不习惯,也可以叫我姑姑的。」 虽然薛姐姐屈尊当了自己的女官,但素波从没有看低过薛姐姐,在外人面前也如此称呼。至于皇家有称年长的女官为姑姑的习惯,素波是不赞同的,「你明明才比我大十岁,风华正茂,若是叫姑姑就把你叫老了,还是姐姐的好。」 说起来薛清命不好,议了两次亲都没有好结果,她自己倒是因此死了成亲的心思,干脆来了胶东王府做女官。可是素波倒不这样认为,毕竟她先前所在的时代女孩子二十几岁没结婚算不了什么,也许薛清还会遇到她的春天呢。 话说胶东王妃就是这么可爱,薛清的确喜欢她叫自己姐姐,不只是有面子,而且从心里就开心。固然自己蹉跎了昭华岁月,但也许是因为一直过着优越的生活,外表看起来的确不太老,比起与自己同龄又生过几个孩子的贵女们显得年轻多了。所以一向很讲规矩的薛清也只就半推半就地接受了这样的称呼,此时就道:「王妃若是想出王府出去玩一玩儿,再尝尝冷月庵的素斋,当然没什么不行的。就是河间王妃那里曾经先约定了,我们只要先有一个交待便不算失礼。」 当初河间王妃可是与自己说好一同去冷月庵的,但是她现在恨自己还恨不过来呢,肯定不会理自己的,可自己却也不好爽约,素波就道:「要么我给她下一个帖子让人送去,她一定不会去的,然后我们再出门就不必理她了。」 第二十八章 「王妃比河间王妃小,只下帖子未免有些不够尊重,不如王妃亲手写一张帖子,我过去再相邀一次。」 「薛姐姐还是别去了,河间王妃一定会为难你的。」素波想了道:「要么我们也不去冷月庵了,去大相国寺吧,听说那里也挺热闹的,而且完全不必理河间王妃。」 「这件事迟早要解决的,如果河间王妃想挑王妃的毛病,不管王妃去了哪里她都能找到借口,不如我们现在就把话说开。」薛清先前听外面常有关于胶东王妃不利的传言,只当是徐素波对府里管得不严,到了胶东王府后她才意识到里面别有原因,此时便冷静地说:「王妃此番出门固然是想散散心,但其实也有正事,冷月庵旁我们王府买了不少山地,总要去看一看,那里总是种花可不成,岂不是没有收益?」 原来薛清特别赞成自己去冷月庵还是因为要打理王府的产业! 素波一听就急了,只怕薛清要将玫瑰花都拨了种粮食,立即就道:「别处我可以不管,但是玫瑰花一定要种的!我还要打算开一间专卖玫瑰花饼的店,保证收益比别处都要高!」 胶东王妃竟会有如此的打算!好在薛清与还在微时的王妃就相结识了,因此也不算特别吃惊,当年还住在陆府的徐小姐就与寻常的世家女不同。此时她就笑道:「王妃喜欢做玫瑰饼没问题,还可以把玫瑰饼作为我们王府款待客人的特色佳肴,正能显出王妃的风雅。但是,王妃绝对不能用玫瑰饼做生意,那可会影响胶东王府的声誉。」 「我知道,」留福也曾经再三叮嘱过,但是素波道:「我不亲自去,只派人打点还不行吗?」 「这种事是瞒不住的,肯定不行。」薛清就道:「王府至多把地里产的玫瑰花卖出去才能不受诟病。」 这个时代的人其实不太喜欢鲜艳热烈的玫瑰,倒是更喜欢清雅的梅兰竹菊之类,是以种玫瑰花收益一定不多。素波想了想,「反正我买了那么多宅子,当来定然要大赚的,这块地本也很便宜,就继续种玫瑰花吧。」 「可那些宅子都陪了钱呀?」而且胶东王府的宅子又不能出租,如今就是想卖也卖不出去,而胶东王府的家底还真很薄。若非如此,薛清怎么会想到把玫瑰花地改种庄稼呢? 素波就摆摆手,「薛姐姐不必急,那些宅子将来会大赚的,到时候你们就会知道我的眼光有多好了。」 好吧,薛清也只得罢了,毕竟宅子已经买到了手里卖不掉了。她去了河间王府替王妃邀河间王妃同去冷月庵,不出意料地遇到了肆无忌惮的嘲讽和毫不留情的回绝。 薛清是经历过为难和羞辱的人,她平静而不失风度地接受了一切,从与祖父决定投靠胶东王府起他们都知道会遇到些什么,更懂得怎么应对。因此回府后并不向胶东王妃提起,只是妥善地安排了冷月庵一行。 「冷月庵虽然不是前朝的皇家尼庵,但却是前朝后宫妃嫔贵女们出资建起来的,依山傍水,风景如画,庵舍尤为精美,正是夏日避暑的胜地,要我说那里比皇家山庄还要清爽凉快呢。」薛清笑道:「我祖母在世时与庵里的主持慧心师太十分交好,是以我在静心师太面前也有几分颜面,静心师太答应把庵后竹林里的小院给我们留下,王妃可以住上三五日。」 又有美食,又有竹林,又有玫瑰花田,素波立即想像起这次出门的愉快,「薛姐姐,我都听你的,再找来严懿,我们好好玩几天!」 诸事皆毕,素波就邀请胶东王,「我们去冷月庵玩几天吧,听说那里景色好得不得了,又特别的凉爽,而且主持还把庵中竹林里的房舍留给了我们,那里最清凉不过的!更重要的是那里的素斋天下闻名!」 胶东王轻轻地摇了摇头,「不去,我要读书。」 问题儿童就是问题儿童,面对美食美景毫不动心,只想着读书。素波就转向留福,「王爷不懂得出去游玩的快乐,你做主带着他一起去吧,读书什么时候不可以读?这样的时光却不能辜负了。」 原来王妃也懂得好时光不能辜负的道理呀!如今可不是好时光?王爷继在宗正寺主持玉牒修订时给朝臣们留下刚正不阿的印象后,又在平叛准备中让大家看到他的能力和一心为公,声名大显。而此时太子出征,邓家也被青州的战事牵住了,朝中来自邓皇后和邓家的力量都减弱了许多,正是王爷难得的好时机,哪里能到京外游玩而浪费了呢? 因此留福就道:「王妃,近来薛大儒给王爷留的功课是很多,皇上也查问得勤,不好请假出门玩的。」 虽然薛清原本的计划也没有胶东王,但是素波却很带着小美男出去散散心。他既是王爷,又是问题儿童,原本应该受到最好的待遇和关爱,但其实却不是的。素波与胶东王相处大半年了,也多少了解些他在宫里的生活,才知道原来小美男其实很可怜,大约从刚刚懂事时起,就长年生病,还先后送走了两个哥哥和母亲,而宫里的生活也是极为枯燥单调的,每天不过侍疾、读书、养病几事而已。到了陆府,表面上尊荣处在,其实他也免不了受陆二小姐和陆辰的欺负。直到自己嫁过来开了胶东王府,有了自己的关心和教导才过得好些。 应该也是因此,胶东王性子里的一些问题也渐渐好转了,现在他就不再像过去一样专门抢自己的东西吃了,而且还能回答自己的一些问话。 所以,素波才想带着胶东王出门逛逛,也许感受到大自然的美,他还会更加正常呢。 素波就道:「读书哪里有尽头?人家不是都说学海无涯吗?既然是无边无际像大海一样多的知识,谁又能学得完?多学一滴少学一滴根本没关系,根本看不出来的!」 留福和胶东王都惊讶地看着王妃,不是说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作舟吗?怎么到了她这里就成了多一滴少一滴也看不出来呢?不过听起来似乎也很有道理的,起码他们都不知道怎么才能反驳。 其实他们都动了心,很想出去玩一玩,因为他们俩比起王妃想到的还要惨,除了宫里府里文澜阁宗正寺几处就没去过别的地方。但是所图谋的大事就在眼前,所以不论是胶东王还是留福都很坚决地,「不行。」 素波就无奈了,那就按薛姐姐的安排吧,于是她就道:「那我去了,三五日就回来。」 留福震惊了,「王妃要走?那我们吃什么?」 胶东王也用他那双能迷死人的眼睛巴巴地看着素波,「我只吃王妃做的饭!」 素波再没想到胶东王和留福会如此反对自己出门。 而且还是用这个借口。 再想想她吃惊地发现,自从自己嫁到了胶东王府,胶东王和留福就一直在吃自己做的饭菜,中间竟然连一天也没有停,甚至就连零食、水果、宵夜等等也全是自己亲手做的! 素波真不知道应该表扬他们的执着还是赞美自己的坚持。 第二十九章 但是,自己是到胶东王府当王妃的,而不是做厨娘的!既然如此,自己就应该好好放几天假了。 于是素波的理由就更充足了,「做了这么长时间的饭菜,我也很累了呀!而且做饭菜其实不只是重复的简单劳动,那是需要不断地补充新知识,调动新思路的,技术含量相当的高。这一次我出门散心,其实也有这方面的原因。我要出府感受感受外面的山光水色,好好品尝品尝冷月庵驰名已久的素斋,还要从那几百亩的玫瑰花里寻找寻找灵感,你们明白吗?」 王妃平时看起来没多少学问,但是她会偶尔爆发一次,就像现在,一套套话下来有如神人一般,让人恨不得五体投地。 尽管被王妃镇住了,但是不论王妃多有道理,胶东王和留福都不能失去王妃,哪怕一天! 胶东王府已经经历了几次或明或暗的整顿,除掉了万仓曹、郑典膳等人,赶走了良医所的御医,还有很多内侍宫女。而且就在前几天,薛承仪还在府里大刀阔斧地整治了一番。但就是这样,谁又能保证府里皇后派来的人都清理干净了,饮食是安全的呢? 当然,现在胶东王府的情形已经好多了,他们也不难到外面弄到些安全的食物。但是,他们早已经习惯了吃王妃做的饭菜了呀,初听王妃要出门留福立即就觉得肚子里直抽,浑身一点力气也没有,心里完全没了底的感觉。 留福就说:「明白是明白,但是还是不想王妃走!」然后就可怜巴巴地瞧着王妃。 素波见惯了,不为所动,「我早约好了人,薛姐姐也订好了院子,怎么也不能毁约。这两天你们就传典膳所多进几个菜品,换换口味也不错的。」事实上,薛姐姐将府里重新整顿了,令典膳所便每餐给胶东王和自己进一定的菜品,而自己做的菜就做为一个补充。当然了,胶东王和留福基本不动那些菜,只自己有时还会尝尝而已。 公平地说典膳所进的膳食并不差,新来的典膳虽然不是御膳房出来的,却是薛清从京城里一处大酒楼里选来的,做菜的手段也出色,所以素波觉得并没有亏待胶东王。 但是她看向胶东王时,就见他将嘴唇抿得紧紧的,只用一双清澈明亮的眼睛看着自己,眨也不眨地看着,她的心一个子就软了。素波嘀咕道:「难不成没有我的时候你们就没吃过饭了?」 倒不至于没吃过饭,但从没吃饱是真的,而且也没吃过这么放心,这么开心。但是总不能这样说吧,留福灵机一动,「也不只是吃饭,王爷晚上也舍不得与王妃分开,他自己睡觉害怕!」 胶东王很想一脚将留福踢出去,结果他没有,自从有王妃与自己住在一起,他睡觉时的确觉得安全了,温暖了,因此他便配合地继续看着王妃,眼里的波光更加潋滟动人。 于是素波就相信了,「我早发现每天起床时王爷已经凑到我身边来了,原来是他害怕呀!」她终于改了主意,「算了!我当天就回来!」早上走前给这两只做饭,顺便带出午饭,晚上回来做晚餐,再哄着小美男睡觉。 胶东王是不会分辨其实自己根本没动,滚过来的是王妃这一事实,他就向王妃笑了。胶东王平时从来都是板着一张脸没有一丝表情,高兴时微微一笑,有如春风拂面,动人心怀。但是现在又是不同,他笑得那样开心那样真诚,有如漫山遍野的山花骤然开放;黑夜里明亮的流星划过天际过;寂静的空谷突然响起美妙的琴声,这种美丽实在是太炫丽太灿烂了! 尽管整日在一处,但是素波还是呆了一呆,实在是太美好了,只为了胶东王这一笑什么都是值得的。 一早出京城去冷月庵,晚上城门关前就要回来,真不算什么,倒是让胶东王失望伤心才是不可宽恕的大错呢! 而且素波觉得为了他这样粘自己,自己身上担的责任更重了!晚上给胶东王用心做了宵夜,睡觉前她就理所当然地捏捏他的脸,拍拍他的头说:「晚上吹了灯也不必害怕,有姐姐罩着你呢!」 黑暗中,胶东王闻到了王妃身上淡淡的馨香,察觉到她光滑的手指在自己的脸上划过,蓦然心中一动,一种从没有过的感觉涌了出来,浑身的血烧得滚烫,在身体内奔腾着,头脑一瞬间变成空白,身体完全失去了控制,他猛地将王妃箍在了胸前。 素波吓了一跳,虽然最初认识胶东王时就知道他是个问题儿童,而且他也给自己带来过惊吓,但是她还是很快就明白了胶东王其实对人并没有攻击性,他最多就是抢抢吃的东西而已。现在,在自己用心教导之后,他的这个毛病早已经改了许多,彻底变成了自己的可爱宝宝,再加上胶东王在读书上天分,自小形成的高大上表现,在外人眼里他竟然是有名的贤王呢。 可现在他却出了问题!素波借着洒进帐中淡淡的月光看到了胶东王眼睛里的光芒亮得出奇,心里更加肯定了这一点。但是她虽然被惊了一下,却一点也不像最初时会害怕,别看胶东王长大了,将自己紧紧地箍在怀里,但其实他就是一个可爱的小美男,每天乖乖地坐在厨房的桌前,欢欢喜喜地从自已手里接过各种好吃的,向自己甜甜地笑着的小宝宝,他怎么会伤害自己呢。 他是因为高兴才会没轻没重动手动脚而已。 因此,素波就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脸,温柔地道:「别胡闹,你这样我都快喘不上气,明天早上不给你爱心蛋了。」 胶东王原本已经失去了理智,猛然间醍醐灌顶醒了过来,自己是在做什么?他被自己吓了一跳,还是从很小的时候,他就完全能控制住自己了,每出一言每有一举动都是经过认真思索过的,而今天他失控了。胶东王赶紧松了手,但当王妃躲了开去的时候,却觉得整个身子都空了一般地难过,不过他不敢再唐突,只一动不动失神地看着帐顶。 素波见小美男果然听话地松了手,就笑着拍拍他,「好好睡吧,我一直陪着你呢。」然后她就先睡着了。 胶东王听着王妃的呼吸变得悠长了,知道她睡着了,便轻手轻脚地挪过去与她靠在一起,再伸出手将人揽在怀里。这感觉真好呀! 可王妃却不大满意,睡梦中的她总是最擅长趋利避害——现在天气炎热,她已经不喜欢钻到自己被子里取暖了,而是挣开自己转身抱住一个凉爽的竹夫人,还将一条腿搭在了竹夫人上呼呼睡去了。 胶东王好郁闷的,自己身上本就比王妃要热一些,眼下更是热血沸腾,怎么也比不了细竹子编成的竹夫人凉爽啊!但是他舍不得与王妃离得远远的。突然间,想出一个好主意,下床拿来一块冰在身上一遍遍地擦着,很快他的胳膊就十分清凉了。然后,王妃果然就一转身丢下竹夫人过来抱住他的胳膊,还把柔软而细嫩的脸贴在上面蹭了蹭呢! 第三十章 这一夜,胶东王没怎么睡,他小心保持自己的身上清凉得刚刚好,一直把王妃留在了身边,然后一直一直地看着她纯真美丽的容颜,克制着自己不去做过分的事——他实在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奇怪的变化! 母亲活着的时候告诉了自己许多事情,在她临去前更是一直在嘱咐自己,一件件一桩桩,所有的事情都交待得那样仔细,自己可能会遇到什么,应该如何应对,可是她从没说起自己会有这样的变化;而留福跟了自己好几年了,对自己忠心耿耿、日常生活照顾得无微不至,他也从没提起过这样的事;还有,胶东王自到了文澜阁之后读了许多许多的书,竟没有看到言及此事的。 论起来有不通之事,胶东王其实可以请教薛大儒的,或者悄悄打听打听留福,可他就是本能地觉得这件事不能说出去。还有王妃,决不能让王妃知道!天明前,一向擅长隐瞒的胶东王还巧妙地掩盖了自己留下的一团污渍。 事实上果然素波什么也不知道,对于睡前的这一个小小的风波她完全没有放在心上,在去冷月庵的早上她难得地早起来一会儿,在早饭之外另做了饭团。 雪白的饭团捏成长方形小礼包,素波在外面用切得薄薄的黄瓜片裹了一道,再用紫菜丝在上面系了蝴蝶结,一排排地摆在银食盒里漂亮极了。等到吃的时候,每个饭团里面的馅心都是不一样的,香菇、冬笋、肉松、烤鱼、蛋黄……素波的想法就是这些饭团就是自己送给胶东王的神秘礼物,好吃的同时还能带给来很多的惊喜。 夏日的清晨就像露珠一般透澈而凉爽。 轻纱的帘子被风儿吹起跳着轻盈的舞蹈,素波与严懿、薛清三人坐在马车上一路欢声笑语。 无垠的田野总会让人心胸无端地开阔起来,是以平日端正的薛清今天也十分活泼,与素波和严懿一同吃着零食,闲谈逗趣。 素波是个吃货,话题很快落到了冷月庵的素斋上,「听说庵里最出名的素斋是豆腐皮的包子,一会儿我们可要好好尝尝。」 薛清就说:「冷月庵的豆腐皮包子不只听起来特别,味道果然也极好,听说别有一套不外传的做法。」 严懿却不以为然地道:「就算是有特别的做法,但也不过是素食,怎么也不至于一席素斋要五缗钱——这冷月庵也太能赚钱了!」 薛清是不大知道柴米油盐的,因此倒不觉得五缗钱一席素斋贵,就说:「虽然是五缗钱,但一席有十几道菜、几样点心呢。」 素波倒是懂得的,日常家用,荤菜要贵些,素菜则便宜多了,严懿想来就是如此想的,因此也帮忙解释道:「素菜里也有很贵的东西,就比如猴头菇、竹荪之类的,竟比肉还价还高呢。」 「前朝时冷月庵的素斋果然有许多罕见的食料,只是那时她们并不向外供应素斋,倒没有价儿,任你是皇亲国戚、达官贵人之家,如果不是庵里的主厨点头,花上多少香火钱也尝不到。我听祖母说她曾吃过一回,的确非同一般,想来要标价的话每个人五缗都远远不够。」薛清毕竟是京城人氏,且她又长了好几岁,知道的亦多,「其实如今冷月庵的素斋早已经不如先前了。」 竟然是这样。素波和严懿听了都急忙看向薛清,「既然冷月庵的素斋不如先前,我们要来你怎么不拦着呢?」 薛清就笑着摆手道:「虽然冷月庵的素斋今不如昔,但哪怕只留一个豆腐皮包子,也是值得尝一尝的。」又告诉她们,「再则冷月庵如今的日子很难过,我们今日出门游玩之余去庵里进香,再吃上一桌素斋,总能帮帮慧心师太。」 严懿脾气原就是急的,此时等不及薛清慢条斯理地讲述,就急忙问:「一桌素斋收五缗钱,庵里的的日子还是难过,寻常百姓人家一月未必有一缗钱进帐,可怎么活呢?」如今她与父亲在京城日常用度一个月尚不到五缗钱,因此听了一席素斋就要五缗心里十分不服气。 素波就说:「想是庵里人多,香火钱不够用。」 严懿十分肯定,「就算庵里人多,可是僧庙尼庵道观都不需纳粮,冷月庵怎么也难不过庄户人家!」她从小在县衙的吏房长大,什么纳粮缴税的事情样样清楚。 薛清就赶紧说:「王妃和严小姐说的都不错,但这里面另有一个缘故。」 「冷月庵虽然不小,但论起女尼也不过几百人,庵产虽然不多,但也有几百亩的田地,又有香火钱,本来并不必愁吃穿用度。」 「只是主持慧心师太是有大慈悲的人,她自己的夫家和娘家都在朝代更替之间灭族了,只留她孓然一身、孤苦零丁流落在庵里,可是她接了冷月庵后,不只是将庵堂打理好就清静地念佛修行而已。她因亲身经历过苦难,因此就发下愿来,在庵前修了善堂收养贫无所归的妇孺,庵里的素斋就是因善堂的钱不够用才办起来的,每席得的五缗钱其实都用在善堂上了。」 素波便更不解了,要说几年前她跟着叔父初自江阴来京城时,正值新朝初建,筚路蓝缕,果然有许许多多流离失所的百姓。但是几年时间过去,这种情形已经好多了呀! 她虽然先前在相府,后来在胶东王府不大出门,但是家里有叔父、外面云哥儿等人却都时常在外面走动的,据他们所见所闻,时局是一天天地好转,朝廷赈灾、分田、减租种种早已经将京城一带都稳定了下来。只说这一次出门,一路所见的景象都是欣欣向荣的。 胶东王的那位父皇,当然也是自己的父皇,不管他有什么别的缺点,但毕竟是亲身经历过贫穷,挨过饿,对百姓还是很体恤的。就说他当时听说徐家的宅子被孙将军强占了,素波瞧着他的神情是真生气了。还有那次吃榆荚,他也是真心感慨民生多艰的。 所以素波就问:「眼下也算是太平岁月,怎么还有许多贫无所养的妇孺呢?」 严懿一听倒是懂,「虽然天下平定,朝廷一直在分田减租,百姓的日子也过得下去了,但是不管什么时候妇孺都是最难的,若没有支应门户的男子,就是盛世之时也难免因为种种原因要忍饥受冻。」 薛清也道:「且慧心师太又收留了一些前朝皇家庵堂里的女尼和一些没落世家的贵女们,免得她们沦落风尘。」 同为女子,素波心里不禁恻然,若自己不是命好,也难说到了这个世上能怎么样。现在竟成了尊贵的胶东王妃,吃着山珍海味,穿着绫罗绸缎,手下又有属官又有内侍又有宫女服侍,出门打着威武的仪仗,坐着舒适宽敞的马车,再不必担心有人因为自己的容貌生了坏心……就赶紧与薛清道:「一会儿上香时我们府里多捐些香钱。」 严懿也改了口道:「如此说来冷月庵的素斋一席五缗钱并不多,我走的时候再买上一席带回家,也算是结个善缘。」 薛清原就知王妃是个心肠柔软的人,再见严懿年青心热也就笑了,又道:「冷月庵的素斋名声大还有一个缘故,我且讲给你们听。」 第三十一章 「前朝宫里有一位萧姓的厨娘,做了一手好菜,又有十分美貌,便得了皇上青眼封了美人,十分宠爱。只可惜承宠没几年皇上驾崩,萧美人无子便出家为尼,可是她竟没有去皇家庵堂,而到了冷月庵,从此以后冷月庵的素斋就渐渐传出了名气。」 「当年,冷月庵素斋中最有名气的就是各种豆腐类菜品,听说那时冷月庵用豆腐做出素鸡素鸭素鱼素肉与真的看着一模一样,吃着竟毫不逊色。只是萧美人并非寻常厨娘,她虽喜做菜,但完全随自己的心意,一年之中也未必肯整治一两席素斋,但若做了,所费食料无数,唯求精益求精,能尝到的人莫不引以为豪。」 这正是自己的梦想啊,素波被萧美人的传奇深深地打动了,遂急不可奈地问:「如今冷月庵里可有萧美人的亲传弟子?」萧美人是不可能见到了,但是如果能听听她的亲传弟子讲烹饪,也是极幸运的! 「当年冷月庵的主持也想让庵里的女尼学了萧美人的素斋,便请萧美人在庵里收几个弟子,但是萧美人将庵里的女尼们都考较了一回,只说资质不成,终未能选中一人。所以萧美人出神入化的厨技就失传了。」 听王妃惆怅地发出一声长长的「唉!」,薛清赶紧就又道:「萧美人虽然未曾收弟子,但是 庵里派给她打下手烧火的小尼却偷偷学会了一样,然后传了下来,就是现在冷月庵素斋里最出名的豆腐皮包子。」 听完这样一个传奇的故事,素波和严懿异口同声地道:「这豆腐皮包子一定要多吃,然后再 多多打包带回去!」 薛清见两个人的兴致都被自己的故事调动了起来便笑道:「这一会儿天就热了起来,我怕你们在车上打瞌睡才讲了的,如今就要到冷月庵所在的妙峰山了。再有,此后山路难行车子上不去,慧心师太已经备好了轿子等我们。」 正说着,就听一阵急促的马蹄之声传来,素波还未及说话就见一骑有如风驰电闪般地从素波的车旁而过;接着又是数十骑,皆络金佩玉、披红着彩,马上的侍卫们衣着锦绣,手举各色仪仗;又有一群骑在马上的仕女,都穿着极名贵的素纱,有如天边的彩云一般炫丽轻盈、带着阵阵的香风,簪环叮当、莺声燕语地簇拥着一辆朱轮锦幄红罗华盖车,车中端坐一位贵妇,头戴七凤衔珠累金宝钗,身披点缀着无数珍珠宝石的锦帔,到了素波的车畔轻轻转过头神情倨傲地向她冷冷一笑,车子就跑到了前头,只将扬起的灰尘留下。 素波气死了,「河间王妃这样有意思吗?想在我面前炫耀她的车驾更豪华、仪仗更威严、宫女穿得更贵重?」 严懿惊讶不已,「怎么能这样巧,河间王妃也要去冷月庵?」毕竟这条路前面就是妙峰山,而山上只有冷月庵。 薛清脸色变得很难看,「河间王妃早算计好了,她就是要与王妃一同去冷月庵,处处压王妃一头。」 对于河间王府与胶东王府前些时候的种种过往,素波并没有说出去。 就算不懂得宫斗的宅女,但是素波明白,这种事情不宜传出去,一则未必有人肯信,再则就是有人信了,河间王府也能不承认,他们一定会抵赖的。 只有因为薛姐姐要去河间王府送帖子,素波曾向她略透露了几句二人关系不大好。 现在,素波觉得自己就是涵养再好也忍不住了,就将事情原原本本地讲给她们,最后又恨恨地道:「我们本来是正义的一面,没想到她这个坏人非但不消声匿迹,暗自庆幸我替她瞒着,反而大张旗鼓地到我面前示威,是可忍孰不可忍!」 严懿早气炸了肺,「竟然还有如此阴险的小人,不!叫她小人是抬高了她,应该叫她乱臣贼子!青州叛乱,她身为皇子妃竟然打平叛大军粮草的主意!就应该杀了她祭旗!」又跳起来问道:「王妃,我告诉父亲参他们!」 素波苦笑一声道:「我们王府就是不想卷入事非中才没有参他们,今天我说起只当你们是我最好的朋友,千万不能再外传了。」 薛清原以为王妃与河间王妃妯娌间有什么不痛快的事,因此才对冷月庵有些心结,自己才去了河间王府特别说明的。现在才知道事情的根源是什么,反倒沉静下来了。原来太子和河间王的关系已经如此紧张了,这对胶东王是非常好的消息,也说明祖父和自己的判断没错。 邓家的女儿不仅不是皇上的发妻,更不配做母仪天下的皇后!只看她的三个儿子,江都王是个十足的蠢货;河间王是个不择手段奸诈恶毒的人;而太子呢,似乎并没有大家看到的那样有本事,最起码青州的叛乱就说明他前些时候治理冀中是不成功的,将已经归顺朝廷许久的牛通逼得反了,由此祖父对于太子平叛一向不抱太多的信心。 而静妃是皇上的原配正室,她生养的胶东王贤良正直、聪慧过人,开府后更是一点点地显出他的英明睿智,诸君之位本就是他的,也必定是他的! 因此薛清很冷静地说:「河间王妃绝不可能不与河间王商量到王妃面前挑唆,河间王必然是知道的。只是这种话我们三个人在这里说还可以,却不能再向外传了。」 严懿一时气愤不已,但其实她一直跟着父亲生活,于政务审案等反而是最熟的,遂也重新坐下道:「没有证据是不能给河间王和王妃定罪的,他们也一定不会认。」可是呢,她毕竟是严正的女儿,极像她的父亲,相信正义相信律法,「只要是做了恶事,迟早会查到的,你们就等着河间王府事发吧!」 素波和薛清见严懿紧紧地握着拳头,瞪大眼睛发誓,心里突然就轻松了,相视一笑,「你说的果然对,我们就等着好消息了。」 严懿看出她们并非全信,就又郑重地道:「我告诉你们,父亲告诉我,恶人做了坏事,就算这一次藏得好没有抓到,但为着侥幸他还会再犯,因此早晚一定会露出马脚,到时候也一样抓到。是以‘天网恢恢,疏而不漏’绝对是至圣至明的一句话!」 素波与薛清不由自主地点头,严懿说的并不错,如果河间王就此改过,倒是皇家和天下黎民的福气,但如果他不改过,早晚泄露,到时候定然不会有好结果。 如此三人也就放开心扉,不再把河间王放在眼里了。 这时就已经到了妙峰山下,大家停车下来,只山角的亭子里全是河间王妃带来的侍卫们,将马散在路边正在歇息,发出一阵又一阵的哄笑声。 素波不见冷月庵的轿子,也不见半个女尼,心里蓦然就懂了,河间王妃是在欺负自己,就连这些侍卫们,表面在说笑,其实也是在笑自己。薛清当然也早想通了,一张脸竟霎间变得雪白,「慧心师太原是答应我的,如今遇到河间王接她先上山亦无不可,但连一个人一乘轿也不留也未免过了吧,我去山上找她!」 第三十二章 说起来这次出门完全是薛清一手打理的,而且她之所以到冷月庵还有一种帮助慧心师太的好意,但现在先被河间王妃打脸,再被慧心师太打脸,她心里一定非常过不去。素波知道薛清,她是真正的贵女,骨子里十分骄傲的,最受不了的就是这个,因此赶紧拉住她的手说:「薛姐姐,我早不想去冷月庵了,我们去看玫瑰吧。」 素波的自尊心并没有多强,而且她果真觉得现在去冷月庵与河间王妃斗是费力不讨好的事,既然如此,自己为何不去看看美丽的玫瑰,再采些新鲜的花瓣回来呢? 「出来玩儿为的就是高兴,」素波感觉到薛清的身子绷得紧紧的,知道她的气还没有平,便又笑道:「薛姐姐,你不是最喜欢做香露吗?这一次我们多采些花一起做。」又向严懿使个眼色。 严懿就赶紧说:「做好了分给我一瓶。」其实她还不大知道什么是香露呢。 薛清便噗地笑了,整个人也放松了,「我不喜欢玫瑰香露,太过浓烈,做好了都分给你们俩!」 严懿就说:「一定是河间王妃逼着的,慧心师太也是没有办法。」 素波也道:「正是。我又想起一件事,慧心师太早与河间王妃很熟,常教河间王妃诵经,也许是河间王妃骗了她也未必可知。」 王妃和严懿的猜测也许是对的,但是薛清自有她的想法,不论河间王妃与慧心师太交情是否比自己深厚,可却是自己先与慧心师太约定的。就算慧心师太迫不得已,也总应该悄悄留下一两个女尼解释一番。 总之,在慧心师太的眼里,胶东王府是比不了河间王妃的,胶东王妃当然也要排在河间王妃之下了。 虽然王妃和严懿两个都很大度,但这并不只是大度的事,薛清就提醒王妃,「明明我们有理的,如今退了外面的人会更看低我们王府。」 素波原只觉得不是什么大事,让就让了。但听了薛清的话换了个思路便有些迟疑,自己本是好心,只怕河间王妃第一个觉得自己怕了,而别人也跟着学样。可真要冲突起来,她还下不了决心,便有些迟疑。 一直跟在她身后的冯律早就忿忿不平了,河间王妃的车队从后面赶过去时,他只当那队人有急事,还特别让大家拢好马匹靠边让他们过去了,怎想那伙人不可一世地从胶东王府的车队前过去了,明显就是来挑衅的,他真想立即回击,只是第一次跟着王妃出门,又有王爷嘱咐一定小心的话,才没有动;刚刚那群侍卫的哄笑声让他再忍不住了,此时就凑上前出主意道:「王妃只管上山,一会儿我悄悄从树林里绕回来惊了河间王妃的马群,把马放跑,看他们怎么回去。」 严懿第一个拍手道:「果然是好主意!让他们得意洋洋而来,灰头土脸地回去!」 薛清行事端方,她要的是正面的回应,并不是小孩子般的赌气,便反对道:「就算将河间王妃的马惊了又有何用,外面的人亦不知道,我们还是被河间王府压了一头。」 素波却是赞同的,她既不想白白被欺负了可又没有公开对抗的勇气,「虽然外面的人不知道,可是我们心里还是会开心呀!」又问冯律,「你可有把握把河间王妃的马群惊了还不被她们发现?」 冯律就拍着胸脯道:「下官一定能做到!」 素波知道冯律武功高强、熟悉马性、又是特别能决断的人,想了想就应了下来,「你去试一试,成不成功不要紧,最重要的是全身而退。」 「王妃只管放心!」 冯律便带着张家的两个小伙子转入林间抄小路走了,大家继续迤逦向上,林间小路狭窄而崎岖,树木遮天蔽日,纵是外面太阳已经升得很高,但这里依旧萦绕着清凉的水气,令人神清气爽。 峰回路转,忽尔一大片坡地现了出来,素波便忍不住「哇!」了一声!漫山的红玫瑰,在炙热的阳光下像火一般的热烈,阵阵香气袭来,比她前世十分有名的花都见的景色都美! 薛清与严懿被眼前的景致惊呆了,几百亩的花田还是超出她们的想象,令她们震憾不已。纵是薛清喜欢雅致,严懿又过于现实,但只要是女人没有不喜欢花儿,尤其是这样一大片美丽得有些玄幻的花儿,信手便要去摘。 素波赶紧拦着,「玫瑰是有刺的!」 严懿手快,已经采下一朵,当然也被扎了一下,手指上冒出了血珠,可她本不是娇娇女,平日在家里做饭烧火,受点小伤不稀奇,因此全不在意,却转着那朵花笑着说:「这样美的花儿,为什么会有讨厌的刺呢?」 一语未了,就听山脚下传来一阵轰隆轰隆的雷声,她们赶紧向下望去,就见一群马嘶鸣奔腾着向远处跑去了。 原来冯律成功了! 大家哈哈笑了起来,心头的郁闷一扫而空。 素波就笑道:「玫瑰一定要有刺才行!就比如我们三个,外表看起来又香又美,但有人想欺负过来,早晚会知道我们其实都有很锋利的刺!」 没一会儿,冯律带人回来了,笑着向王妃回禀:「幸不辱命!」 素波也笑,「我们在田庄这边全看到了,真是痛快!」田庄这一片坡地没有大树,因此视线非常好,现在目力所及还能看到几匹马正在山下的田野间踯躅呢。然后她就又想了起来,「山下的田是河间王妃的吧?」 薛清倒是知情,「不错,那些马跑到她自家的田里去了。」 那些马践踏了庄稼,也是河间王妃自己吃亏。素波心情又好上一层,「还是我买的田产好,在山坡上,马儿跑不进来。就算进来了,它们立即就会被玫瑰的刺扎跑的!」 「所以好看的花一定要长刺才对!」严懿对王妃的理论十分赞同,便将刚采下一朵玫瑰递给冯律道:「你真了不起,这朵花给你簪在发上吧。」 素波想拦又晚了一步,玫瑰可是象征着爱情,严懿就这样送给了冯律很不合适呀。可是他们都不懂,自己更不能说出来了。毕竟严懿无心,认为冯律很厉害堪当玫瑰的刺才把花给他,而且在这里的男人是可以簪花的。 其实平时素波看不大习惯男人簪花,但是眼下也许心情很好,见冯律把那朵火红的玫瑰簪到了鬓边却没有什么违和的感觉,朝气蓬勃的少年与玫瑰花其实也满相配的,而且冯律果然很有本事,替自己报了仇,否则今天就是再见到更多的好风景,心里也会郁闷。 倒是严懿对冯律怎么将河间王妃的马惊跑了的很感兴趣,还在一旁不停地问:「那你怎么看出哪一匹是头马呢?」 冯律倒说不出什么道理,「我从小就喂马,只一眼能看出来……只要找到头马,把头马惊走,其余的马自然就跟着了……」又道:「这些马虽然是寒食节时长沙王献给皇上的西域马,但马性其实与我们北地的一样。」 薛清听了也连忙问:「你说这些马是长沙王献给皇上的?怎么能分辨出来?马和马不是一样的吗?」 第三十三章 「那怎么一样?」冯律就道:「当时我虽然没能陪着王爷去骑马,但是我在一旁看得很清楚的,就是这些马!特别是头马,我特别注意记得它的耳朵、身形、蹄子……怎么也不错不了!」 薛清就点了点头。 素波知她心思要深沉得多,便问:「薛姐姐想到了什么?」 薛清就笑道:「先前我还有些担心,虽然冯参军身手好没让人发现,但河间王妃岂不疑心我 们?她那样的人没影的事尚且能编出三分,找个理由要我们赔马赔车的总是不好。但她既然敢借皇上的马,我们便不怕了,回去后先告她私用御马,看她怎么向娘家人交待?」 素波又不解了,「御马又与宗正寺有何关系?」 薛清就笑,「宗正寺并不管御马,但是河间王妃的一个哥哥正在太仆寺,那里正管着圣上的马匹车架。」 这正是薛姐姐的长处,对京城里高门大户间盘根错节的关系十分熟悉。素波听了又是一喜,「就按薛姐姐说的办。」 薛清略一思谋,宗正寺卿吴望虽然出身邓家,却又是河间王的岳父。先前河间王没有显露出野心的时候,吴望自然是一心跟着邓家的。现在河间王生了不该有的心思,他就成了墙头草。这个人胆子极小,拿御马的事敲敲他应该很有效,顺便再给胶东王府要些财物,要成大事,钱是万万不能少的。 心中定下计谋,薛清面上云淡风清,「我前两日就让青砚先到庄子上打理了一处房舍,我们不如先过去?」 虽然原来的计划是大家先到冷月庵小住,纳凉避暑吃素斋玩上几日……但是王妃提议后第一个反悔改成了当日回京,然后又出了这等事,原本会十分尴尬。但薛清做事一向极细致,却提早有更多的安排,而她手下的青砚玉书原本都是按女官培养的,办事周全,已将玫瑰花田旁庄户人家处打理好了备用,现在已经听了信迎了出来。 大家移步到了一处庄院,自木头栅栏的门便可以一眼望到院子里一畦畦的青菜,还有最里面泥筑的房舍,及走了进去见虽处处简陋,可收拾得却十分干净,素波在屋子里东转转西瞧瞧的颇觉得有趣,末了却招呼大家将院子里的一张木榻搬到了外面,「我们好不容易出来,在屋子里又有什么意思?自然要对着玫瑰花田才是。」 早有人赶着挪了木榻,铺上锦褥,又张起盖伞,一时青砚送来了玫瑰茶,大家就都笑了,「这个应景!」 青砚就又说:「还备了些农家的米酒和吃食,都是我瞧着做的,也还洁净。」 大家就全笑道:「赶紧一骨脑儿送上来,我们正要在这里赏花吃酒呢!」 跟着青砚打下手的原是替素波管庄子的庄头媳妇,头发梳得光光的,换了一身浆过的新衣裳,整个人拘束得像一根木桩,手脚都不知放在哪里,眼下见贵人们其实很好说话,就陪笑上前道:「都是我们自己种的土物,早备好了的,只怕王妃瞧不上眼的,倒不敢直接拿上来。」 说着先端了酒,素波喝着味道很是不错,又有新杀的猪鸡和园子里各种小菜,一时兴起就把上学时背的诗吟了一句,「莫笑农家腊酒浑,丰年留客足鸡豚。」 「王妃这诗十分贴切!」严懿第一个叫好,且她颇懂田地赋税之道,又对农家日常很熟悉,就道:「这样的山坡地存不住水,十年九旱,产粮不行,倒是王妃种花竟长得这么好,恰好京城人喜欢佩戴香囊,只花瓣卖了应该就赚了不少,是以庄子上人家过得都不错。你们看,这些房舍有的是新修的,有的是翻新的,还有院墙,猪栏鸡舍……」 庄头媳妇听严懿说得头头是道,赶紧应道:「小姐竟然什么都知道!先前这里种庄稼果然收成特别少,交了税便不剩什么,我们这些佃农日子也苦。今年王妃让我们种玫瑰花儿,大家先前还不懂呢,不过才下了一季花,大家就得了实惠,才知道王妃果然圣明!」 薛清先前只当这一大片地不种田亏了,如今才明白这样的地只合种花,又听王妃出口成章,竟怔了怔方道:「王妃还真有大才!」先前她对王妃喜爱多过尊敬,现在竟不由自主地佩服起来。 素波一摆手,「我有没有才别人不知道薛姐姐还不一清二楚?那诗是别人的,我不过拿来用一下,至于这种花,还真是碰巧了。」其实也不完全是碰巧,前世她曾去看过玫瑰花圃,正好在一片坡地,所以就用在这里了。 薛清知王妃就是这样的,有什么说什么,简单至极,便一笑而过,却问庄头媳妇,「这地一亩能产几季花?花瓣又怎么卖才合算?你们又怎么交租?」既然大家都说花田收益不小,可是王府可是没有一文进帐,王妃得了些玫瑰花就满意了,其余的一向不管。 庄头媳妇就回道:「听人说一年至少能有三季花,如今是第二季。因为是第一次种,第一季花不如眼下的好,当时云典膳过来看了,先是挑了些花苞摘走了,后来又要了几筐花瓣,其余的就都归了我们。大家便采了晒干卖给京城的铺子,还有山上的冷月庵也买了许多,她们那边有人会做香囊,装了好花瓣价卖得更高。眼下这一季花开了,我们还没敢动,只等王府吩咐。」 一时说了一亩地能产多少花,价又是多少,薛清便低头算帐。 素波知她要定租子了,赶紧就道:「这里的地好便宜,就像白送的一样,我的产业又不用交赋税,所以赚钱都是白赚的,薛姐姐不必订得太高!」 薛清就笑了,「难不成我是个恶人?」 素波便一吐舌头,「算我多嘴了!」 薛清自然不是恶人,她只是个特别注重规矩的人,这一次过来本就是整顿王妃的产业,既不会让王府吃亏,也不会为难庄户,因此认真地估算了数量,给田庄定下租子,又吩咐了许多细事。 庄头媳妇听着,连连答应,「我们能给王妃种田已经是有福气,这些差使我们自然要办好,」最后却又吞吞吐吐地道:「先前这里种庄稼时便时常有冷月庵的人来偷,现在这花开得这样好,又能装香囊用,偷的人就更多了,偏偷花瓣又容易,直接扯了就走,竟看守不过来。不知道贵人胶能不能与慧心师太说一说,禁着她们一些。」 又怕大家不信,庄头媳妇便又指着房舍后面,「那边还有一片花田,因为离庵里近,花被摘去了许多,便不如这里好看!」 今日出门原就要去冷月庵,结果半路折到了田庄,大家本都不愿意再提起冷月庵,但不想在冷月庵前,总是绕不过冷月庵的。 素波想了想,既觉得偷花不对,又可怜那些偷花的人,不是穷极了没办法,也未必来偷。因此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 就在她前思后想难以决断的时候,就见庄头媳妇指着她身后道:「冷月庵的慧心师太来了!」回头一看,果然见几个人走了来,为首的一位手持拂尘,一身浅灰色什么款式也没有的僧袍遮不住她的飘逸,及近更见她面目清瞿,意态超凡。 第三十四章 尽管素波先前对慧心师太存了心结,但是只一见面,她立即就被慧心师太得道高人的风范所吸引,不知不觉就站了起来,客客气气地点头示意。 于此同时,慧心师太一眼就看透了胶东王妃,知道自己的选择完全不错,冷月庵可以得罪胶东王妃,但绝不能得罪河间王妃。 得罪了河间王妃,冷月庵甚至可能被拆了,但是得罪了胶东王妃呢,自己来赔个礼,哄上几句就好了。 慧心师太就是这样做的,她举起手来宣了一声佛号,然后便温和而又诚恳地向胶东王妃道:「老身是来向王妃赔罪的。」 「没什么!没什么了!」素波赶紧摇摇手,说起来得罪自己的是河间王妃,慧心师太也是无奈,自己有什么怪罪的呢。再说,刚刚已经报复回河间王妃,她的气早平了,正兴高采烈地赏玫瑰花吃农家菜呢。 慧心师太更放下心来,微微笑道:「老身特送一席素斋请王妃品尝。」说着向身后点了点头,早有几个小尼上前打开食盒,将菜肴摆了出来,素鸡、素鸭、素鱼、素排骨,各色果品菜蔬,琳琅满目,竟是一套全素席。 素波倒有些不好意思的,因此就请慧心师太,「一道用吧。」又怕慧心师太嫌弃,赶紧让人将荤菜都撤了下去。 慧心师太竟没有推辞,便在榻上坐了下来,将一个小竹屉推向胶东王妃,「还请王妃试试我们庵里的包子。」 屉里果然是豆腐皮包子!包子小巧玲珑,看起来就十分可爱,浅黄色的豆皮蒸熟了便带了些晶莹之感,又因为压得特别薄,便透出里面翠绿的馅心。素波这一次来冷月庵为的就是它——因此便挟了一个放在口中,「唔,真好吃!」 素馅用了许多材料,有冬菇、冬笋、木耳、蔬菜,调得十分入味,,再加上外面豆腐皮的醇香,层次更加丰富,素波就赞道:「素包子用豆皮包,正是点睛之笔呀!」 严懿也挟了包子,却先没有吃,而是左看右看,「这豆腐皮怎么能捏成包子的呢?」 慧心师太微微一笑,「这是冷月庵不外传之秘。」 豆腐皮虽然是软的,但却不似面一般能随便塑形,捏成包子果然不容易,但是素波觉得自己也能想出办法做到,但是她却不能用全素菜调出如此美味的馅,要知道素斋用料的要求是极严的,不只不能用荤,就是葱姜蒜等味道重的菜蔬也都不行,能有如此丰富的味道果然是高手所为。 所以,冷月庵豆腐皮包子真正的独到之处并不是外皮,而是馅心。 那么,真正的秘密是什么呢? 对于这样严肃的问题,素波十分重视,自己一定要尝出来! 她又挟了一个包子轻轻咬了一半,细看里面的配料,然后又闭目用心品尝,半晌突然睁开眼睛道:「包子里为什么有春韭的味道呢?」 慧心师太宣了一声佛号道:「包子里是没有春韭的,王妃若是不信可以看看。」 素波其实已经看过了,的确没有,但是她更肯定地尝了出来,若是没有春韭那丝若有若无的辛香味道,这包子就会逊色许多。 冷月庵是怎么做到的呢?素波想啊想啊突然间想通了,「我明白了!的确没有,但曾经有过!」春韭也是有较重味道的菜,佛门之中可能会有些排斥,可是不加上春韭,包子又不好吃,因此那位萧美人就想出了办法,在蒸包子时加入了春韭的气味却不真正放在馅里。 慧心师太看着胶东王妃先是绷着一张俏脸陷入深思,然后猛然笑得有如面前的玫瑰花一般炫目,高声宣布了结果,心里竟然一沉。谁能想到胶东王妃竟能尝出冷月庵的秘密呢?在她看来,包子里加了春韭又有什么?就是加了肉也不要紧!佛门固然禁忌极多,但真正悟道之后禁忌其实亦非禁忌,最重要的不过是本心。可这事若传出去,冷月庵的名声恐怕一下子就完了,而那些受冷月庵救济的女人们从此便将无家可归! 怎么能阻止胶东王妃说出去!慧心师太想不出办法,心里很是焦急,但她经的风浪多了,表面上还看不大出。 此时严懿却好奇地问:「王妃,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呀!」 素波原本很想炫耀一下的,可是又一想便将话咽了回去,毕竟这是冷月庵的秘密,善堂的经济支柱,在身为穿越女的她看来倒无伤大雅,且自己今天尝出来也是又学了一招,就摇头一笑,借了一句不知从哪里听过的话回道:「佛云,不可说。」 严懿被噎住了,索性又挟个包子吃了,「我就不信尝不出来!」也学着王妃的样子闭着眼睛细品。半晌睁开眼睛一片茫然,却问薛清,「薛姐姐,你赶紧也尝一个,看看王妃打的什么哑谜?」 薛清先前吃过冷月庵的豆腐皮包子,只觉得好吃,至于秘密她从没有去猜想过,而且她也知道自己猜不出来,谁又能比得了徐素波的好吃和嘴馋呢?更何况她早已经决定今天一口不尝冷月庵的素斋,不与慧心师太说一句话。刚刚的事情王妃不在意了,但是她怎么也忘不了被冷遇的滋味儿。因此她淡淡地一摆头,「你自己吃罢。」 就如素波认为严懿更与自己谈得来一样,严懿也与胶东王妃更投缘,却对身份地位更接近的薛清要疏远一些,此时果然就不响了,再挟个包子吃掉了。 素波一向知道薛清有些高冷的,亲手给薛清挟了一个包子,笑道:「薛姐姐赶紧吃,免得严小姐全吃光了!」 一屉包子原本只有十个,现在已经去了一半,严懿也就笑了,「我是吃得太多了。」 薛清跟慧心师太呕气却不好不给王妃颜面,只得接过吃了。 素波便将竹屉递给青书和寿儿,「你们也拿去尝尝吧,好难得的呢。」 有了豆腐皮包子,素波再吃其它素斋便觉得十分平常,随意用了点也就放下了。便向慧心师太问道:「不知师太可曾见过萧美人?」 「当然见过,」慧心师太就指了指薛清道:「那时候我与她祖母到冷月庵进香,住了半个多月,有一天在后山遇到了一个白发苍苍,满脸皱纹的老婆婆,招手叫我们过去闲话,后来庵里给我们送了一席素斋,才知道她就是萧美人。」 素波满脸的神往,「要是我能尝到那席素斋该有多好呀!」便携了师太的手散步,待离开众人悄声问道:「春韭的味道是怎么加到包子里的呢?是放在包子下面还是上面,又或者是放在蒸锅的水里?」 慧心师太见胶东王妃将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盯住自己,心不觉软了一下,马上又重新硬了回来,不论前朝还是本朝,上位者们都是一样的,根本不值得同情,不论兴亡苦的都是百姓。但冷月庵的秘密,还是告诉她为好,毕竟就是自己不说,胶东王妃应该也会找到办法,还不如就势送个人情,反正她不会开个包子铺与冷月庵抢生意,于是就淡淡一笑道:「都不是,萧美人每做这道包子的时候就会将一整根春韭加到馅中,春韭的根放在包子的开口处,包子蒸好时将春韭抽出来即可。」 第三十五章 「呀!她怎么想出来的呢!」素波再三叹道:「我还是差得远了,竟想也没想到。」而且就算是想到了,以自己现在的水平恐怕也做不到,春韭蒸熟了再抽出去,火候一定很难掌握的。 所以呢,厨艺真是无穷无尽的,百尺竿头,总还要再进一步才是。 慧心师太将庵里的秘密告诉了胶东王妃,当然不会白白说的,接着就诵了一声佛号道:「老身过来也是为了请王妃移步去冷月庵上香。」 因为胶东王的原因素波不能在外面过夜,所以她就笑着谢绝了,「今天我要回王府,来不及再到庵里进香了。」 不去其实没什么,慧心师太就又口诵佛号道:「王妃既然没有空闲,不如捐些香油钱,老身替王妃在佛前点灯许愿。」 素波此时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吃了冷月庵的素斋,的确应该添些香油钱的。而且,想到慧心师太告诉了自己豆腐皮包子的秘密,她觉得自己应该回报才是,因此非但将早备下的进香钱许了,又道:「我既然知道了冷月庵素斋独门秘法,也捐给庵里一道点心的做法吧。」 慧心师太听了进香钱的数目也算满意,毕竟胶东王府其实很穷的,而胶东王妃今天被怠慢了,自己也不过送了一席素斋而已。现在有了这么多进项,她心里早噼里啪啦地打起了算盘,用这些钱把善堂再修缮一下,免得冬天再冻死人。忽听胶东王妃要捐一道点心的做法,倒不知应该如何接话了,毕竟她自己每天只进一餐,每餐都是一碗清粥加上一碟咸菜,对于吃的从没放在心上过,庵里的素斋不过是为了赚香钱养善堂,难不成这点心能比得了豆腐皮包子? 慧心师太其实是不信的,冷月庵的素斋里也有许多点心,但唯有豆腐皮包子才是真正吸引香客来的根本原因,毕竟是萧美人传下来的秘法,胶东王妃怎么能比得了呢! 但是素波还真有点小信心。这个时代还没有玫瑰饼,自己原本打算开个玫瑰饼店大赚特赚的,既然王府不能与民争利,那就送给冷月庵吧,既是表达对萧美人的景仰也是支持慧心师太开善堂。因此她就诚心地告诉慧心师太,「我这个点心叫玫瑰饼,不只好吃,还能养颜,不管男女老少吃了都会变美的,知道了秘法做起来也不难……」 「待冷月庵推出玫瑰饼之后,再不能像素斋这样随便卖了,赚的钱不多还容易被人诟病。」因素波是认真打算过玫瑰饼生意的,因此说起来头头是道:「要把玫瑰饼做成名牌,不只价要定得高,而且还要搞饥饿销售——就是每天只做一定的数量,比如说一千块饼,卖光了就没有了,就是皇上来了也没有,想吃就要提前预定……」 慧心师太是个有阅历的人,不论是前朝还是本朝她见过的贵人多得很,但胶东王妃的一席话还是让她觉得很特别。 卖玫瑰饼就明码标价的卖好了,卖得越多不是越赚钱吗?偏要弄个什么「饥饿销售」,岂不是卖得少了吗? 素波的这一套理论还是第一次说出来呢,见慧心师太只默默地听着,便知道她一时不能接受,毕竟有代沟,她懂得。但困难一定是要克服的,这也是验证自己开店的是否能成功的机会,将来也许会用上的,因此素波便道:「如果师太不听我的,冷月庵的玫瑰饼卖得不好,后悔也来不及了!」 虽然慧心师太依旧不大相信,但总归是胶东王妃提供的秘方,她自然还是要听的,便点了点头,「老身自然听王妃吩咐。」又赶紧与王妃定下派人到王府学做玫瑰饼等细事,只怕王妃回去了便忘记了。 素波一一答应,最后陪着笑道:「还有一事,我要告诉师太。我们田庄时常丢玫瑰花瓣,大家都说是善堂那边的人拿的,我想着固然是她们穷,没法子才会做这样的事,但总归暗地里拿别人的东西不好,再者田庄里的人种花也很辛苦的……」说到此处又道:「若有真难的,只管说出来,我可以给她们捐些玫瑰花瓣。」 平日没有布施慧心师太会想办法弄来,有了更是不会放过,但是今天她却立即保证,「不必了,我会教导善堂的人。」善堂里鱼龙混杂她是清楚的,很多时候也是无奈,甚至还会觉得她们的确穷得没有办法,应该多照顾一些。可她终究是明智的人,懂胶东王妃说得对,庵里之人可以求布施却不能偷。慧心师太便沉吟了一下,「我就盼着玫瑰饼真能有那么大的利,那样就把善堂管得更好一些。」 「一定能的!」素波充满信心,这原是自己要做的项目呢,每一个细节都考虑到了,怎么会不成功?如今送给冷月庵,正是授之以渔,素波认为自己做得实在太好了! 既然经历了如此完美的出游,也就到了应该应该回去的时候。素波看看天色,就不肯再耽搁了,万一回去晚了进不了城,小美男自己一个人多伤心呀。素波想到了那样的场景,心里不觉就急了起来,「我们回去吧!」 一番告别,大家便向山下走,薛清跟在王妃身后自慧心师太面前经过,心里还有些别扭,便扭过头。不想慧心师太却拉住她含笑问道:「老身已经到田庄赔罪了,清儿还生气呢?」 薛清转回了头,见王妃和严懿已经走到了前面,就气道:「河间王妃突然有事走了,师太才到田庄来的,而且还把为她准备的素斋送给我们的吧?」 「你还是小时候那么聪明,猜得都对。」慧心师太与薛清的祖母同辈,对薛清说起话来从来都是居高临下的,此时就道:「不过呢,这席素斋本是给胶东王妃备的,接着老身又准备送河间王妃而已,再后来重新给了你们,所以你说的也不全对。」 若是这样,薛清就更不赞同慧心师太了,便撇嘴道:「不过一席素斋,师太竟能如此在两位王妃间游移,难不成竟连一点风骨也没有了吗?」 「比起冷月庵里那么多张嘴,风骨又算什么?」慧心师太还是淡淡地笑着,瞧着薛清还是不服气的样子,就又道:「方才河间王妃马匹出事一定与你们脱不了干系,权贵们之间的争斗就是这样的,我用一席素斋讨好两位两妃不过小巫见大巫而已。」 薛清便立即道:「既然师太知道权贵间的争斗,就更应该明白我们支持的胶东王可是皇上的发妻所出,为人贤德仁厚,聪颖不凡……」 慧心师太不待她说完,就拦住道:「我不关心胶东王和胶东王妃是什么样的人,只是从今天的事情看来,你的心性比起胶东王妃差远了,就是严小姐也远胜于你。」 若是先前薛清可能会不服气,但是现在她倒是认可,反劝道:「既然师太也看出胶东王妃的好处,今后就与我一起帮胶东王府吧。」冷月庵的慧心师太,在京城很有名气的,她若是想为王妃扬名,一定会比严正那个直通通的呆子要强得多。对于师太的本事,外面的人知道的不多了,唯薛清再清楚不过。 第三十六章 慧心师太想也没想地摇了摇头,「达官贵人的事都与我无关,我之所以要巴结河间王妃,又努力与胶东王妃相处好,为的是帮那些穷困潦倒的可怜人。倒是你,什么时候想开了从那名利场中退出来,就到冷月庵来吧,我把主持之位传给你。」 薛清曾经动过无数次的心想出家,甚至就在前些天她还动摇过,可最终的决定不是离开俗世,而是去了胶东王府,于是她就摇了摇头。 慧心师太就叹了一声,「还是斩不断万丈情丝啊!」 「并不是的,」薛清急忙解释,「我本来都要别嫁了,只是那家悔了亲。」 「就算你嫁了也未必就是断了情丝。」慧心师太冷冷地道:「当初你一再为他辩白,只道他离开京城是身不由已,如今在青州与牛通反叛也是身不由已吗?他就没有想到过消息传到京城你会有尴尬吗?」 这些话薛清也曾无数次地问过自己,她很想知道答案,却无处可问。眼下却不由自主替他说话,「他可能比我还难呢。」 慧心师太眼里闪过一丝怜悯,却挥手道:「你去吧,她们在等你登车呢。」 虽然王妃从来都是极大度的,但是总不好让她等自己,薛清急忙赶了过去,见王妃和严懿正笑嘻嘻地说着今天的乐事,心里不由得又是一酸,比起她们这两个年青而快乐的人,自己的确又老又没趣了。 素波觉出薛清的不开心,只当她还在因为没能去冷月庵而与慧心师太生气呢,就笑着说:「其实我们今天好幸运呢,又尝到了素斋又吃了农家菜。」 严懿就道:「我觉得看到河间王妃的马跑散了那一幕最高兴!」 薛清便扯着嘴角笑了笑,突然就问:「如果遇到了难处,你们会出家吗?」 严懿嘴快,「不会,我可受不了整天坐在蒲团上念经!」 素波也赶紧道:「我也不会,因为我喜欢吃肉!」 真应该让慧心师太来听一听,她认为心性好的人就是这样想的。但的确,自己其实也不喜欢青灯礼佛,也爱吃美味的食物,但回绝时却不会如此直接地说出来。看来在过去的十年里,自己失去的是率真。 由此薛清又想了开去,自己为什么不愿意出家?当然绝不只是不喜欢念经、爱吃肉之类的理由。自己还是希望有那么一天的吧,尽管几乎不可能了。 车声辚辚,素波和严懿热热闹闹地说了一会儿话便都困了,靠着车厢打瞌睡,薛清也和上了双目,但是她心里却没有一刻停止了翻腾。 车子突然慢了下来,就听冯律在外面问道:「河间王妃的车驾就在前面,我们是不是超过去?」 薛清想也没想地道:「超!」 素波和严懿也都醒了,一同瞪大眼睛看薛清,「薛姐姐,我们支持你!」刚才报复河间王妃的时候薛清是不赞同的,现在她竟这么快就转了性子,但是她们都绝对支持! 河间王妃的队伍来时特别拉风,现在就逊色多了,把那些受惊了的西域名马追回来并不是容易的事,随从们个个鬓发散乱,华丽的衣裳上沾满了泥巴和青草,大约还有不少的马没有及时追回,便两人一骑赶路,简直就像一队打败了仗的游兵散勇,早没了早上的神气。 所以呢,胶东王府的车队整齐而又坚定地从他们身边走了过去,路过河间王妃那辆华盖朱轮车时,素波便同严懿笑了起来,早上时河间王妃就冷笑来着。不想薛清也高声大笑,比她们俩的笑声还响。 胶东王府的车驾过后,留下的便是一串串银铃般的声音。 就听身后一个尖利的声音传了过来,「我知道是你们干的!」 「知道又有什么用?你们有证据吗?」素波和严懿又一同笑了起来,「没有证据我们什么也不会承认的!」 薛清也大笑道:「河间王妃现在愁回去怎么交待呢!」但这还不算完,接着自己还要找上门去。 快马轻车,素波回到王府时胶东王和留福还没有回来,她一点也不累,精神又好,立即就做了豆腐皮包子。可她并没有完全按冷月庵的馅心,而是加了虾仁、瑶柱等海鲜,然后也将春韭整根加入馅中,留下一端放在包子收口处,估量着火候,将春韭抽了出来,虽然没能全部成功,但也成了大半,一时十分自得,「我还真有做名厨的天份呀!」 「小的早看出王妃有名厨的天份了!」留福说着从后面伸过头来,「果然是冷月庵的豆腐皮包子!」 素波笑吟吟地把包子端到桌上,「这是我自己做的。」 还没有尝到留福就十分肯定,「一定比冷月庵的还好吃!」 的确,加了许多好料的包子自然比素斋味道更丰富,更有层次,春韭的辛香特别配虾仁、瑶柱的鲜味,胶东王与留福吃得好开心。素波就一面咬着包子一面讲着萧美人的传奇,还有今天遇到的种种事情,最后告诉他们,「我本想在冷月庵里给你们打包带回几屉的。但是,我的运气可真好,慧心师太把做包子的秘密告诉了我,所以我就决定回来自己试一试,果然成功了!」 胶东王就笑了。 留福忍不住说:「我们今天运气也好,皇上命我们王爷接管文澜阁了!」 素波就是再不懂朝中之事,也明白主管文澜阁要比在宗正寺里修玉牒要重要,不,应该是重要许多许多。 新朝初立,差不多所有的学者、所有的书籍都集中在文澜阁,可以说掌握着整个帝国的文化命脉,素波不知道用前世的什么单位来相比合适,总之就是非常非常地重要了! 如今,这么重要的责任就压在小美男的身上了。 可是素波这一次并没有担心,因为文澜阁太适合小美男了。他虽然有些小小的问题,但是在读书学习上却是天才,想当初他可是一入文澜阁就得到了薛大儒的青眼,然后传出了才名,自己教导他时也常被他读书的本事惊呆。如今,他先前痴傻的名声似乎很少听到有人提及,大家都说他是一个好学、聪颖、贤明、公正的王爷。 由这样的一代贤王管着文澜阁真的很好,素波很满意,「王爷运气是好!到了文澜阁里与大家在一起读书修书,再不必再参与到皇家家谱的那些乱事多好呀,而且还显得特别高尚呢。」然后她就又脑补了一下,「一定是诸位皇子们都嫌文澜阁太沉闷,整天对着的不是书本就是老学究,所以皇上才把这个差使给了我们王爷,也算是人尽其材。」 嗯,也只有王妃会这样想,因为她的心思都用在豆腐皮包子上去了,反而于朝局竟一无所知。 文澜阁的重要,在一两年前就突显出来了,当时邓家一派的人便有人提议由太子自陆相手中接管,皇上也是赞同的。只是文澜阁原本是陆相提议创建,所藏书籍大半为陆相自战火中保下来的,更主要的是朝中及阁中的儒生们没有一个愿意与邓家有一点关系,当年邓家割据一方时曾对读书人大开杀戒,进京时又烧了许多典籍,现在邓家的外甥想沾指文澜阁哪里那样容易?就是皇上也不好硬压着天下的读书人,因此这提议很快就无声无息了。 第三十七章 今年寒食节,长沙王重提此事,这一次陆相也道自己公务繁忙无暇顾及文澜阁表示了赞同,倒是皇上没有点头,只让长沙王去了少府。说到底,皇上还是想太子接了文澜阁。毕竟想天下大治,没有儒生们诚心拥戴的储君地位总有些尴尬。 皇上越是重视文人,文澜阁主事之争就越发激烈起来。几个皇子明着向皇上表白自己尊儒重道,暗里相互使绊子,已经打了好几个月的架,王爷之所以没有陪王妃去冷月庵,就是因为这几日正是最关键的时候。 老谋深算的陆相早已经打算要将长沙王扶到文澜阁,此时借着太子出征的机会一步步地铺垫:先是再三陈述他已经无力主管文澜阁诸多事务,又有光禄勋张宗等人出来上奏示意证明河间王、江都王一向偏重武学,不适合主管文澜阁个修书。在他们看来,长沙王接手文澜客就是理所当然的。 可是,邓家一系的皇子岂能放弃?虽然文澜阁的儒者们对邓家一向没有好感,但是朝中邓家的势力还是很强大的,岂容陆相想将文澜阁变成他的禁脔?在他们看来,太子虽不在朝中,但河间王也可以接任文澜阁。 就在争论最激烈的时候,胶东王太傅上表,犀利地指出如今太子不在朝中,诸皇子中唯有胶东王的才学足够执掌文澜阁。 当时大殿上的场面实在是精彩,陆相一系和邓太尉一系全都呆住了,整个殿内一片沉寂,然后以御史大夫严正为首的几位大臣们纷纷站出来附议支持,皇上想了许久还是应允了。 想到当时的情形,留福依然兴奋得坐不下,这可真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呀!不,应该说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王爷在朝中完全没有自己的势力,从文澜阁之争开始就谋划着借丞相与太尉的矛盾脱颖而出,如今一朝实现。 两年前从宫里走出来时,至少留福是万万没有想到王爷会有如此的进境。他好想向王妃讲一讲文澜阁有多重要,而王爷得了这个位置又有多不容易,而将来文澜阁又能将王爷推到多高的地位。 留福才要再开口,就遇到了王爷的目光,将就要脱口而出的话收了回去,笑着上前给王爷和王妃布菜,「王妃说的不错,王爷在文澜阁里清清静静的再好不过了。」 素波就笑,向胶东王说:「好像有一句诗是这样说的,‘躲进小楼成一统,管他春夏与秋冬。’王爷以后就这样,在文澜阁里读书修书,不管外面的风风雨雨。」 留福看着王爷沉稳地点了点头,心也慢慢静下来。既然促成王爷成功接管文澜阁的最大功臣能不知道文澜阁的重要性,不以为然地把文澜阁当成一个平常的书斋,那么自己又何必激动得心怦怦跳得都蹦出来一般的呢? 是的,王妃为王爷进入文澜阁做出了最大的贡献,不只王爷这样总结,就是一心偏着王爷的留福也十分认可。 当时王爷不为了弄些吃食去了还没有成为王妃的徐家小姐那里,无意间得到了几根刻了字的竹简,受到启发想出了印书的办法——期间经历了说服服那些坚持古法不能改的酸儒们,又费了许多心思将印书真正做了出来,当然还要有与许衍抢夺功劳,最后王爷全赢了,如今天下传诵的经书都是用这样的方法刻出来的,真是一举成名天下知,从根本上奠定了王爷在天下读书人心目中的地位。 还有,薛大儒之所以选择支持胶东王有王妃与薛家小姐关系融洽的因素;支持王爷入主文澜阁,并在廷议中起了决定性作用的御史大夫,也是因为王妃的为人有对胶东王府有极好的印象。 王妃表面看起来不似太子妃、河间王妃、长沙王妃一般出身显贵,能成为夫君的助力,但其实她的为人就有如春风一般能温暖人心,不经意间为胶东王府拉了许多人缘,就是皇上也对王妃十分喜欢。正好弥补了王爷一向过于冷淡的性子。 王妃就这样很好。 也免得她知道了反而会担心王爷。 可是留福就是想到了,也很难能像像王爷一样完全不露声色,不管是用餐还是之后服侍笔墨、打点洗漱,他都显得特别快活,动作也轻盈。 素波看出来了,就笑他,「在家里高兴也就算了,明天随着王爷去文澜阁时压着点儿,别让人看了笑话。」 比起八风不动的王爷和不知实情的王妃,自己的确太轻浮了。留福看着王爷眼里浮出的一丝笑意面露赧色,自己什么时候能比得上王爷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本事呢? 留福再次叹服,王爷的城府还真深哪,什么时候他也不会失态呀! 但其实留福想错了,胶东王也会失态的。 就在当天晚上,才躺下的素波觉出了胶东王的不同寻常,平时他只要躺下就一动不动的,特别的老实,可是现在却不睡,一个劲儿地往自己身上蹭,就摸摸他的脸,「今天怎么了?」然后就担心起来,「是不是发烧了,好热呀!」 「没发烧,」胶东王赶紧道:「我就是很高兴。」 素波又摸摸他的额头,虽然热一点但还不很热,再想想胶东王身上一向的确比自己热一些,素波也就息了找御医的打算,小美男是很不喜欢吃药的。于是就侧着身子陪他说话,「我也高兴,再没想到第一次做豆腐皮包子能这样好吃,完胜冷月庵。」 胶东王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王妃的思路还真是特别,虽然那包子很好吃,但自己也不至于高兴到现在呀,就连文澜阁那样的大事,也不会开心得睡不着觉,自己是因为她在身边才激动的! 其实胶东王觉得自己身上果然有些发烧,白天时种种事务缠身还好,到了晚上只有两个人时,特别是王妃身上淡淡的馨香气息一点点弥散开,他浑身上下的血似乎都要沸腾起来了,怎么也镇静不下来。 这时王妃正沿着自己的思路往下想,「将来我要是开个包子铺,生意还不知道会多好,而且我又有营销手段,一定能成为天下第一的包子!」说着兴奋地打了个滚儿。 对于自己的特别情况,胶东王想了整整一天,虽然懵懂但也想通了一些。对,就是在朝臣们争论文澜阁的大事时他也没有停止想这个问题——文澜阁当然重要,但自己能做的已经都做了,最后只看父皇的决断,所以他用肃穆的面具掩盖着心里的激荡,思考的结果就是他准备对王妃倾吐。 尽管母亲曾再三告诫自己,不到自己走上那最高位,拿到了绝对的权利,一定不能将实情告诉任何人。过去他一直坚守着母亲的教导,但现在他认为王妃不属于任何人,她是自己的人,比留福还要亲。 但是,怎么对王妃说呢?眼下的事情已经很难启齿了,而自己过去骗她的事更无法解释。而王妃呢,一直都在对她的豆腐皮包子念个不停,胶东王几次话到口边又收了回去。 第三十八章 胶东王先前很喜欢听王妃在自己面前讲怎么选食材、怎么烹饪、怎么品尝之类的,眼下还是第一次对美食没了兴趣,因为他突然觉得吃没有过去想的那么重要,无怪人道有情饮水饱,「情」之一字实在是深入骨髓。下意识地他就低声吟道:「关关雎鸠,在河之洲……悠哉悠哉,辗转反侧……」 素波怔了一怔,听懂了这是诗经首篇《关睢》,她毕竟是有文化的人,遂点了点头说:「不错,我今天真有点辗转反侧睡不着呢。」然后就拍了拍胶东王,「你往那边挪挪,太热了我睡不着。」转身抱着竹夫人滚到了床里面。 事实上,辗转反侧这个词从来不适合王妃,因为她转过去就睡着了,而真正辗转反侧的人是胶东王。 胶东王在辗转反侧中度过了些时日。有些话到了嘴边是怎么也说不出的,尤其是对着一个可以捏着自己的脸还能睁大无辜的双眼,满脑子都是各种吃的,因为天气炎热而每到晚上都要与自己离得远远的王妃时,他真不知道应该怎么办。 这种滋味很痛苦。 但这种痛苦与以前他所经历的痛苦是不一样的,先前的痛苦只是痛苦,就像心头被刀子不断地割开一样的难受,而现在的痛苦里却带着甜蜜。 不错,这痛苦里的确带着甜蜜,所以有的时候胶东王甚至不能肯定自己是不是真的痛苦,因为即使他身体觉得很压抑,但是每每看到王妃如花一般的笑颜,他心里就比蜜还甜,只希望王妃永远能这样快乐。 所以,胶东王在一次次的纠结之中,还是什么也没有对王妃说。 徐素波自然什么也没有发现,她最多就是向留福嘀咕了一句,「我觉得王爷比过去又懂事了。」 留福怎么也看不透,王妃到底有多容易被骗,只要告诉她王爷有问题她就一直坚信不移,不管现在王爷表现得有多正常,她还是一点也没觉得不对。但是同样,王妃又是那样精明,不必说能尝出一星半点的毒药,包子馅里的春韭,平日云哥儿采买的食材只要有一点不够新鲜她都会挑出来的,而在小厨房打下手的阿仁偶一粗心她也立即就能发现。 有时候留福不禁会想,难道王爷打算骗王妃一辈子? 但是眼下,王爷既然没有揭开真相的打算,他也只能赔着笑道:「王妃说得不错,王爷初到文澜阁时就参与勘定五经,此番又带着大家订更多经史子集,同时还准备在阁中讲学……」留福要把王爷在文澜阁的作为一一展示给王妃,让她慢慢懂得王爷有多了不起。 可素波一向对于经史子集不感兴趣,这边耳朵听进,那边耳朵冒出,根本没放在心里,倒是可惜留福的一片心意了。不过呢,她觉得这一次出门非常有成就,表面上看只学学到了豆腐皮包子,但其实她领悟的岂只是一个包子而是在烹饪上的一个不小的突破!素波便想了许多,还在她的笔记本上郑重地写下了心得体会——关于豆腐皮包子的感想。 这篇感想胶东王偷偷看了,虽然王妃的文笔还是依旧不怎么样,但他不得不承认写得很有动人心弦之处,最起码自己看了立即觉得原来王妃专心琢磨如何使得包子馅的味道更胜筹其实是很有追求的,甚至不比自己研读《五经》差上什么,那也是一门学问啊! 素波正沉浸在豆腐皮包子带来的一系列感想中时,薛清便来与她商量,「河间王妃谮用御马的事不能就此算了。」 「薛姐姐想怎么做就去做吧,」素波此时并没有心思管别的,就再次问起,「薛姐姐,你再把当年听老夫人曾经尝过萧美人的素斋的故事讲给我听一遍。」 薛清已经讲了好几遍了,不是素波记忆不好,而是她发现每一次都能从薛清口中问出更多的的细节,这些都非常非常重要,因为她正想着能将萧美人的素斋全部恢复出来呢,哪怕多听到一丝丝的信息都是好的。 可薛清非但已经将自己所知道的一切都说了出来,还把她所知道的薛家、前朝皇家、还有一些亲近人家与吃食有关的东西全部讲了出来,现在她便很怕王妃再追问下去,从菜切成什么形状到用的什么盘子,她从没注意到那么多细节呀!于是听得王妃答应了,立即就起身,「好的,下官就去了。」然后人就没影了。 素波便奇道:「咦,我还想问一问薛姐姐参加前朝宫宴时的情形呢。」 好在府里还有阿仁,在王妃的栽培下,非但刀功了得,对厨艺也有了深切的爱好,此时就笑道:「薛奉仪是再说不出什么了,又急着去办御马的事,不如我陪王妃试着做几样菜?」 素波点点头,也好,大家各尽其能吧。 于是就在素波开发出几样新菜式时,吴望再次到了胶东王府,谦恭地道:「不知王妃对宗正寺的供应觉得如何?府里若有什么不敷之处,只管告诉下官,下官定然竭尽全力。」 其实自寒食节后,胶东王府的用度已经足够了,素波并不是不知足的性子,本想也就罢了,但是想到薛清这些天的奔忙为的就是这一刻,便用鼻子轻轻哼了一声,高傲地扬起头,「我们府里缺的东西吴宗正令竟然还不知道,尚且需要本王妃自己讨要」如今她早将胶东王的气派学了几成,今天面对吴望时再刻意做势,自己都觉得颇有些嚣张,但是如今胶东王府就是占了上锋,她总不能让薛清白辛苦。 吴望显然就是个贱骨头,先前素波对他以理相待,他也不过尔尔,现在素波摆一张冷脸,他倒立即起身赔罪,拱手躬身行礼的,好话说了一堆,又立即命人送上了许许多多的用品钱财。 于是,素波就勉为其难地收下了,最后在吴望的恳求中略略点了点头,「御马的事就算了,本王妃不会在父皇面前提起来的。」 吴望感激不已,再三行礼退了出去,女儿和儿子惹了这么大的祸,如果真被胶东王妃告到皇上面前,不只儿子的官职不保,女儿要被斥责,就连自已恐怕也难全身而退。 河间王妃用御马,看起来不过一件小事儿,在寻常人家就是小辈儿用了长辈的东西而已,但是在天家可不同了,那就是「谮越」! 没有人比吴望会揣摩圣意,过去并不大在意这些的皇上现在却不同了,他越发在意帝王的尊严,越发不能容忍谮越。吴望已经严厉地教训了河间王妃,要她不要聪明反被聪明误,给太子下绊子时绊了自己。 胶东王府里,被吴望送来的大批财物迷花了眼的素波微笑着夸赞,「薛姐姐,你真了不起,知道吴望真怕‘谮越’的威胁呀!」 「他是个知进退、识时务的人,」薛清点评着,「我想着当初皇上一定看中了这一点才为河间王娶了吴氏女,但谁想到吴氏女成了河间王妃便也生出了野望,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跟着河间王一同觊觎皇位,倒弄得吴望左右为难。不过,吴望虽然也巴不得女儿成了皇后吴家跟着成了后族,但是他还懂得皇位没那么容易争,又与邓家渊源颇深,对皇上与邓家的的一些旧事十分清楚,是以一直游走在他们之间,不只与河间王有翁婿之义,还与太子、邓家关系十分亲密。」 第三十九章 自嫁到皇家,亲戚们间的乱事素波也微微有些知觉,但听薛清清晰得了地讲上一回,她才真正清楚,「以后再进宫听她们说话我就不至于一头雾水的了。」 岂止不再一头雾水王妃还应该利用皇家内部这些矛盾为胶东王府争取到更多的东西!就比如这一次,吴望害怕「谮越」,其实不只是来源于皇上,他可能更怕太子知道河间王府偷用了御马,所以在赔罪上特别的大方。 这些奥妙薛清一点点地讲给徐素波,当然还有太子和河间王的为人,「太子被立的时候还很小,那时候皇上又忙着东征西讨,因此只能将他交给皇后、邓家和朝臣们,养成了妄自尊大的性子,又与邓家情分颇深;河间王虽然也跟着邓皇后长大,但是他非长子,所有人对他都远不如太子重视,因此他心里就一直别扭着,偏巧他一向又觉得自己比太子聪明,因此就越来越不服气,先前还好,这两年就直接表露出来了。」 素波与河间王接触不多,赶紧就问:「他果真聪明吗」 「至多有些小聪明罢了,要我说不过是聪明外露,并不是真聪明,反而是蠢。」薛清不屑一顾地道:「比不得我们王爷睿智天成。」祖父和自己对这几位皇子可都是用心思虑过的。 胶东王睿智天成素波眨了眨眼,是有些像!有时候她也想赞美胶东王几句呢。胶东王纯真质朴,可事事大道直行,反倒比那些一心谋算的皇子们要端正,是以才屡屡得了好评的。不过,这期间的奥妙,素波是不会说出来的,便指着吴望送来的东西道:「如今我们真是发了!」 高雅的薛清在别人面前从不会露出爱财的表情,但是与徐素波在一起嘛,她也就显出真性情了,「钱的的确确是很有用的呀!我们用这些钱可以做许多事!」 素波就赶紧赞同道:「薛姐姐,我们赶紧在京城里买房舍,在京外买田地!」 「王妃先前买的房舍田地还亏着呢。」 「正因为现在房舍田地又便宜了,我们才要多买呢,将来这些房舍田地的价一定会涨到天上去!」 薛清并不信,可她身为女官总不好直接反驳王妃吧,于是便道:「王爷那边也需要钱呢。」 「王爷从来不用钱的,」这一点素波倒是清楚,胶东王跟着自己吃饭,衣裳有宗正寺送来,是以一个钱也不用,「当然府里的礼尚往来都是我来打点的。」 可除了礼尚往来,王爷还会有更多的事情要用钱的!薛清可以肯定胶东王在府外一定会有不少人手,如今既然王爷没放在表面上,薛清倒也不好说什么,想了想便道:「王爷如今去了文澜阁,便是打赏手下也要用几个钱的吧。」 素波并不是小气的人,闻言就道:「那便分出去一半给留福拿着,再一半用来买房舍田地。」 王妃就是看准买房舍买田地了!虽然房舍亏了,但想到王妃的玫瑰花田赚得盆满钵溢,薛清就不再反对,她亦早发现王妃许多的行为看似没道理,但结果却大都不错。就说她月湖落水,就成了胶东王妃,当初在月湖旁究竟发生了什么,薛清从没探问过,她只知道胶东王一点也没有嫌弃王妃以如此的方法嫁入皇家,而且对王妃十分敬重和爱护。 对于一个没落的世家女,这可不是容易的事,尤其徐素波又是个单纯而善良的女孩子,单用运气来解释,一件两件也就罢了,件件如此自己总不能信,王妃有一些别人不及之处,只是许多人没有看出而已。 对于胶东王妃,薛清不知从何时起增添了许多信赖,尽管便点头道:「还请王妃吩咐买什么样的房舍、田地,下官就着手去办。」 买什么样的房舍、田地,素波还真没有目标,以前她就是让云哥儿随便买的,此时她还是同样的决定,「只管买就好,反正会涨价的。」 薛清无语,点头就要退下,王妃却拉住她,请她帮忙将几块素纱挑出来分送各人——当初河间王妃来王府炫耀时,素波一直告诉自己素纱没什么好的,但是现在有了,她就又觉得这纱很不错。自己做两件纱衣、再给叔父、何老夫妻他们都做一身,大家穿在身上,又凉快又有面子不是然后她再选了一对十分精美的玉瓶,「这个给薛姐姐玩儿,」又拿了四对金锞子、四对银锞子道:「这些给冯律。」说起来吴望之所以能给王府补送财物,正是这两人的功劳。 若是王妃把素纱或者金银锞子给自己,薛清一定会回绝的,但是王妃就是这样的体贴,知道自己喜欢的是什么,而且她还一点也不做作,先将她自己喜欢的留下了,薛清觉得自己就应该大大方方地接下。 然后薛清又有一事,「王妃要赏冯参军自是不错,这东西挑的也好,只是下官觉得王妃赏不赏东西倒没关系,却应该为冯参军赐一门亲事。」 当初就为了冯律的亲事,留福还与自己生气了呢。现在素波懂得其间的道理了,她虽然不打算改变自己的观点,可是也愿意随着时代的潮流做一些调整,于是就问:「薛姐姐,你可有什么合适的人选嫁给冯参军——我的意思是他们都情愿的。」 薛清毕竟是女子,倒十分赞同,「王妃赐婚是为了成就他们,自不想弄成一对怨偶,而冯参军一定愿意由王爷王妃指定一门亲事,王府里宫女们若是能嫁了冯参军亦是极好的归宿。」 素波便悄悄把先前的事情说了,「恐怕是我办的不够得体,留福还生气了呢。」 王妃当初确有些不得当,但福儿和寿儿也未免太眼高于顶了,薛清心下了然,便笑道:「如今倒正好是一个补救的机会,我来帮王妃问冯参军,若他还有意,定然帮他说成一门好亲。」 一时叫了冯律进来,素波就笑着将金银锞子赏了他,薛清便笑问:「王妃一直惦记冯参军的亲事,不知现在冯参军可曾定亲了」 冯律原已经行礼谢过,现在赶紧又站了起来,脸涨得红红的,可却很是坚定,「回王妃和承仪的话,下官尚未定亲,但下官不急!」 素波就奇怪了,原本听张长史的意思冯律是急着成亲的,现在怎么转了回去或许因为上次自己的回绝伤了心,就赶紧道:「上一次张长史提亲时,府里的女官很少,并没有合适的,如今王府又增了许多女官,容貌才干都是极好的。」 冯律就摇头道:「经王爷晓谕,下官已经懂了,下官谨尊王爷、王妃之意,先建功立业,再娶一位名门闺秀为妻!」 这恐怕是留福晓谕的吧,素波倒不好反驳,「也对,匈奴未灭,何以家为」 冯律立即高声道:「王爷正是这么说的,’匈奴未灭,何以家为’下官要跟着王爷做一番大事业,功成名就,方才成亲呢。」 原来小美男还真会这样劝人,不过他果然很会背书的,能说出「匈奴未灭,何以家为」一点也不奇怪,素波为自己不必保媒松了一气。而一旁的薛清听了不禁感慨,胶东王既然对王府的参军都有如此的期许,那么他自己的目标唯有世上最高位子能配得上了。祖父和自己的选择一点也没错! 第四十章 因此两人便都笑着点头,再看冯律更无比顺眼——这位来自边地的年青将领原本长得就不错,高高的个子,方方的面孔,现在一双眼睛明亮得有如宝石,朝气蓬勃,任谁看了他都觉得精神一振。 到了晚上,素波一见胶东王便上前捏捏他的脸,「没想到你还真有些本事,一句话就让冯律想通了。」冯律并不大,还不到二十,在素波看来现在成亲未免有太早了,「男人总要成熟并且能担起家庭的责任之后才好成亲呢。」 对于冯律没有娶了福儿或寿儿,现在留福是庆幸的,那两个小丫头还真配不上冯参军,所以他便嘻嘻地道:「那是当然,冯参军最相信王爷的了。」 是的,好像许多人都非常相信胶东王呢,素波就又在面对的小美男脸上捏了一下,然后就邪恶地笑了,如果严正、张长史、冯律,还有薛清他们看到自己捏小美男会怎么样呢一定会彻底崩溃的吧。 也许,自己不应该再捏小美男了,他毕竟是高高在上的胶东王呢。但是,素波却有些舍不得,许多事都是有瘾的,而且小美男看起来一点也不反感,好像还很享受似的,而先前经常反对的留福也早不管了。 于是素波就肆意地上下其手一番,直到留福照例问:「王妃,我们吃什么呀」 素波才放了手道:「我想着现在天气热,我们吃些凉性的东西,所以做了全鸭席,有盐水鸭、鸭肫、鸭舌、鸭心、鸭掌许多样,还有鸭血粉丝汤。」 配着全鸭席,素波还准备了二十年的花雕。糯米酿的酒特别柔和,素波早在里面放了几颗梅子,用砂锅煮了一会加冰镇上,此时酒汁刚好凉浸浸的,倒在半透明的玉杯里澄黄清亮,逸出馥郁芬芳的香气,正合夏日里喝。 「王爷如今长大了,又在文澜阁里管事儿,总也要练练喝酒,免得在外面让人笑话。」胶东王之所以能成为贤王,归根结底少不了自己的培养,若是说过去只是专业方面的培养,现在素波就要更全面地进行素质教育了。她似乎听过,酒量也是工作能力的一部分呢,胶东王也许会用到的,所以就将第一杯酒递给了他。 胶东王接了酒杯便一扬头把酒喝尽了。素波吓了一跳,想阻拦却又来不及,「王爷会醉的!」当初自己成亲时听说胶东王只喝一口酒就醉倒了。 王爷究竟有大酒量留福心里也没底儿,就是胶东王自己也不知道,过去他们从不敢喝酒,一是怕毒,再就是怕喝多了神志不清被害。现他们什么也不怕了,有王妃在什么毒都无从隐形,而现在的王府就算不能称得上固若金汤,但也决不是外面的人能随随便便闯进来的,完全可以高枕无忧,所以留福非但不拦着王爷,反而笑道:「不要紧的,喝多了睡一觉就好了。」 素波瞧瞧胶东王,见他并没有如同传说中的一样喝上一口酒就倒下了,反而眼睛亮亮地看着自己,很是可爱,还端起酒杯向自己笑道:「我还要。」便给他又倒了一杯,「只这一杯了,要慢慢喝的哟。」顺手给留福和自己也各倒了一杯。 花雕酒绵软甘香醇厚,素波喝上一小口,再吃一片卤鸭肫,又啃一个鸭舌,就发了酒兴感慨道:「人生真美好呀!」 留福坐在小凳子上也吃到了鸭肉,此时赶紧道:「老奴也觉得人生太美好了。」说着起身给王爷和王妃加了酒,然后把自己的杯子里倒得满满的。他真不是在奉承王妃,而是真觉得现在的人生太、太、太美好了。 胶东王就给予了肯定,「人生终究是美好的!」虽然有许多痛苦和磨难,但不美好的终将过去,最后留给自己和王妃的都是美好的。 素波一杯酒下肚,脸色微酡,越发开心,「跟着姐姐混,保你们日子越过越美好!」遂想起今天吴望来赔礼之事,笑着告诉了他们,又将一半的钱指给留福,「先前我竟然忘记了,还是薛姐姐提醒的我,如今王爷每天都要上衙,身边带些零用钱还是好的,或是买些东西用,或是赏人。」 留福一口酒下肚,眯了眯眼睛,王妃才想起王爷会用到钱? 从出宫前算起,王爷要用钱的地方一直就不少,而出宫后尤甚,买东西赏人都不算什么,做事要用的可是大笔的钱财!好在,静妃娘娘早已经虑到了前头,为王爷备了不少,而王爷也想了许多法子。若是他们一直等着王妃给零用钱,恐怕早为难死了! 但是,有钱总是好的,留福是内侍,要知道内侍从来都是最爱钱的,因此他就眉开眼笑地上前摸着串钱的青绳道:「王妃真好,竟给了我们这么多用钱。」 素波大度地挥挥手,「可不是,吴望送的钱我分了王爷整整一半呢。」 胶东王就问:「另一半要做什么」 「买房舍、买田地呀!」 「什么!」留福差一点儿从凳子上掉了下去,房舍的价又降了许多,还买那岂不是把钱往水里扔,他不敢直接反驳,便转了弯子道:「王爷如今才到文澜阁用钱的地方特别多,不如王妃 多拨给我们一些钱。」 「小孩子有太多零花钱不好的,」素波真觉得自己已经足够大方了,「王爷可别养成大手大脚花钱的坏习惯。」 这么点儿钱就能养成大手大脚的习惯王妃果然是太单纯了。留福就淡淡一笑看向王爷,可王爷却好似真养成了大手大脚花钱的习惯一般慷慨地道:「我不要零花钱,王妃都买房舍、田地吧,赚了钱做私房。」 那样当然好,可是素波却不是贪心无度的,「但王爷总要些零用的。」 「我并没什么用钱的地方,」胶东王喝过酒后的眼睛水光潋滟,向王妃不停地送着秋波,「姐姐只要管我吃饭就好了。」 「这没问题,」素波在心里打了打小算盘,如果再多买一倍的地,收益显然也会多一倍,那自己可就发了,看着胶东王眼巴巴地瞧着自己,立即就拍拍他道:「王爷只管跟着姐姐,我们赚了钱还不是随便吃香喝辣」 还吃香喝辣呢,别搞得到时候吃不上饭才好!留福有心提醒王爷,却听王爷吩咐自己:「叫几个小内侍把钱搬出去。还有你也喝得不少,小心醉了,还是回房歇着吧。」 可能王爷担心自己会说错话才将自己赶走吧,其实留福作为一个经过严格训练的内侍是不会把王爷的秘密说破的,因此他心里蛮委屈的,只是王爷的话一定要听,便带了人将钱箱搬出去。只是留福好舍不得离开,关门前还不忘回头再看一眼,就见王爷正给王妃斟了酒笑道:「姐姐,喝酒!」 全鸭宴,鸭肉、鸭头、鸭心、鸭肝、鸭肫、鸭掌、鸭舌……还有上好的花雕,都与自己无缘了!留福万分痛心,可他还是很忠于职守地将门轻轻合上。 素波平日是不喝酒的,也没有什么酒量,今天之所以拿出一壶上好花雕,当然是因为对胶东王满满的责任感了,且她想着以自己的酒量培养胶东王绝对是绰绰有余的。 第四十一章 不想胶东王人长大了,酒量竟然也涨了,还会替自己倒酒,素波心里高兴,便接了胶东王将酒送到面前的酒,「今天没有外人,我就陪着你好了。」花雕本是米酒,度数并不高,想来自己多喝几杯也不要紧,就是胶东王喝醉了也有限。 胶东王看着王妃饮了几杯酒后小脸慢慢变得粉红,大眼睛越发水汪汪的,尽显少女的娇憨,因嫌天气热,把头上的金凤翠钿都摘了去,满头的乌发只用一根玉钗随意一挽,又脱了外面的大衣裳,只着月白绫子的小袄,水蓝细绸撒腿裤,手里拿着一块鸭掌一面啃着,一面道:「这鸭子其实就是南京盐水鸭的翻版,夏日里吃正好,待到天凉我再修个烤炉给你们专门做北京烤鸭。」 南京盐水鸭和北京烤鸭?这两个词听在胶东王的耳朵里正与先前王妃偶尔露出的特别之处一样,让人十分不解。胶东王便又笑着给王妃斟了一杯酒,「这一南一北二京都喜欢鸭馔?」 「可不是?这南京盐水鸭又叫金陵桂花鸭,最合在桂花盛开时做,鸭子皮白肉嫩,肥而不腻,鲜美可口;而北京烤鸭呢,那更是有一番传奇了,至于口感则外脆里嫩,肥而不腻,美味天下。」素波轻轻地眯起了眼,回想起自己尝过的正宗盐水鸭和烤鸭,又指着桌上的鸭肴道:「如今我做的倒也不差许多,你尝尝是不是香腴醇厚?」 胶东王心里一片翻腾,可是神色却一点儿也不变,挟起一片鸭肉,「果然一点也不错,又嫩又香。」留福多次想套出王妃的秘密都没有成功,就是因为他太急切了,胶东王可不会那样,他甚至一句话也不多问,只应和着王妃。 素波平时总保留着几分戒心,但是今天只对着胶东王一个,且酒迷了心窍便都忘记了,笑着将盐水鸭和烤鸭的典故讲了出来,说着说着竟然将许多事情都忘记了回避,「我最爱吃前门全聚德的北京烤鸭,爸爸妈妈时常预定了座位一家人美餐一顿,现在我到了这里再不能陪他们吃北京鸭了……呜呜呜……」 胶东王怎么也没有想到王妃突然伏在桌上大哭起来,让他一时间手足无措,母亲、哥哥还有他从来都不会这样放声大哭的,哪怕在生离死别的时候,大家都还尽力掩饰着悲伤,是以他并不会安慰人。可是王妃哭成了这样,他总要想办法的——若是王妃所哭之事自己能做到,那么不管有多难胶东王也会拼命让她得偿所愿,但是很显然自己无论如何做不到,于是他伸出手轻轻在她背上拍了拍,「哭是没有用的,别哭了好吗?」 这是有用没用的事吗?素波听了哭得更响了,「你不懂,我哭一哭心情才会好!」自从到了这里她就没任性过,今天她就是要哭个够。 可怜胶东王一向觉得自己聪明绝顶,现在竟不知应该如何才好,想了想扶着王妃道:「不如靠着我哭吧,桌子太硬了。」 素波依在胶东王的怀里,果然觉得软和些了,心里的伤悲似乎轻了些,只是抽噎依旧难止,却含含糊糊地道:「我好想家呀……」 如果现在继续探问,胶东王一定会把王妃的秘密全部弄清楚的,但是他尽管好奇却没有再问一句,比起王妃伤心地哭了那些秘密又算什么呢?他并不在意王妃是不是有秘密,只要王妃还是她,也就是她还是王妃就好。直到王妃哭得累了睡着了,胶东王便轻手轻脚地将她抱到了床上,而王妃呢,也很自然地依在了他的胸前…… 第二天素波早上醒来颇觉得有些不对劲,揉揉眼睛再一看,一切又都如常,便问留福,「我昨天好像喝多了,是吗?」 留福便委屈地答道:「王妃,小的早早就退下了,不知道王妃是不是喝多了。」而且自己还没喝够花雕酒、吃够鸭肉呢。 「噢,不错。」素波便转向胶东王,「我喝多了后说什么做什么了?」 胶东王纯真地一笑,「我酒醉了就先睡了。」 对了,胶东王的酒量不行的,虽然比先前的传言要好一点儿,但肯定还是很差的。素波从未疑心过,因此就将先前的思虑全都放下了,梳妆了之后便向留福道:「明天又是去宫里拜见问安的日子,我想着自上次病愈之后皇后娘娘对我特别和蔼,恰好王爷新到文澜阁,那边的杂事又多,你也就不必跟着我过去了。」 大家相处久了,有些事也不必掖着藏着,素波在留福面前并不讳言皇后娘娘不是胶东王的亲妈,对胶东王府也不过面子情,而留福也不会吓得东张西望地只怕人听了去。但是这一次他非常坚持,「小的还要陪着王妃,虽然帮不上王妃的忙,但对宫里总要熟悉一些。」 「有薛姐姐呢,她对宫里的规矩知道的也很多。」 薛清的确是个很不错的女官,但她也就是懂得宫规罢了,那是没有什么用的。静妃娘娘家学渊源,论起女德女则就没有不通的,但是那又怎么样,还不是被皇后害死了!是以留福觉得还是自己更有用一些。 而且,王爷一定不放心王妃自己进宫,王妃每一次进宫都要自己陪着。宫里着实复杂,对于皇后娘娘表面的善意王爷和自己从没有一丝一毫的相信,可是他们也有想不大通的事,那就是针对胶东王府的投毒停止了。 按说皇后娘娘迫于皇上的压力不得不显示她身为嫡母的慈爱,但同时她一定应该暗地里更凶猛地投放毒药才对,这一条可是王爷和自己在宫里这么多年总结出来的,多次试验证明绝对正确! 难不成皇后娘娘猜到了王妃能尝出毒药? 不过王爷还想到了另一种可能,「王妃的本事本就匪夷所思,而皇后娘娘没那么聪明。更有可能是那边的毒药没有了。」 留福一向相信王爷的,而且王爷的话也有道理,一则郑典膳和良医所御医手中的毒药都被自已这边发现并且拿到了手,府里的两个药膳嬷嬷也早被控制住了,而青州出现叛乱,那里正是邓氏割据数十年的地盘,根基最深,皇后娘娘的毒药若是在青州练制的正理所当然。 不论实情怎么样,王爷都要自己一定保护好王妃!特别是刚刚练剑时王爷对自己坚定地说:「哪怕把我们在宫里唯一的支持者暴露出来,把我装傻的实情揭开,也要保住王妃!」 以前王爷遇到了多少次危险,他也没有这样做,是以留福深知王爷的决心有多大,自己的责任有多重。 最近王爷接管了文澜阁,冯律把河间王妃借的御马惊散了,皇后娘娘、太子妃还有几位王妃心里不知有多难受呢。所以,王妃这一次入宫不会是平平淡淡地请个安问个好而已,那边应该准备好了大招。 素波根本没有这样复杂的心里过程,对于进宫,她早没了畏惧心理,毕竟那可是天下瞩目的地方,皇后娘娘、河间王妃等人就是对自己不爽,也不能拉过来打上一顿,至多责骂几句,就是这责骂也不是毫无风度的泼妇骂架,而是很高档的「宫斗」呢。 第四十二章 宫斗的开始自然是母慈媳孝,皇家女人们和乐融融地坐在一处喝茶闲聊。接着清河公主突然向长沙王妃陆氏笑问:「听御医说弟妹有好消息了?」 长沙王妃轻轻点了点头,「公主的消息倒是灵通?」 大家便纷纷恭喜。 素波也随着大家说了两句吉祥的话,但却不知道长沙王妃有什么好消息。 对了,似乎听说长沙王也想接文澜阁的,但是他的学识远无比不了小美男,所以没能成功,这当然算不上好消息呀?再有陆氏,虽然陆相日渐位高权重,但是也没听陆府有什么喜事,大家为什么要恭喜她呢? 不过除了她以外的人,个个的神色都似乎了然于胸,于是再次承认自己宫斗的本事实在太弱,连话也听不明白,还斗什么?于是她端着茶碗向后靠了靠,这茶是新自南边送来的绿茶,十分清香,比宗正寺送到自家府里的要好上几个档次,若是拿来做抹茶点心,相信比自己前两天做的味道还要正宗。 至于宫斗,她是不打算参加的,看看都觉得累呢。 但是,宫斗不会因为胶东王妃想躲避而不来的,清河公主这时已经转向她了,「弟妹,你已经嫁过来大半年了,还没喜信儿,也该想个办法了。」 素波脑子转了转,还好自己聪明,终于想通了这喜信儿是什么了。幸亏嘴里没有茶,否则一定会喷出来的!胶东王和自己才多大,还没那样过呢,竟然被问到怀孕的事了! 而且,清河公主实在是很讨厌,皇家的活动她并不经常来参加,按这个时代的理论,嫁出去的女儿已经是别人家的人,不应该随便回娘家的,但是有时她还是会来,只要一来,就会找自己的毛病。 现在她又来了! 清河公主看着胶东王妃白里透红的肌肤一下子就涨红了,不只那张美丽的小脸,就连耳朵脖子也都红通通的,心里也难免升起了一丝同情,但是她又有什么办法?皇后娘娘想给胶东王塞一个侧妃,但是她要做一个慈爱的嫡母不好开口,所以只能由自己来了。 其实清河公主也不愿意管这种事儿,身为姑姐管到弟弟房里的事说出去怎么也不好听。其实只名声差些也还罢了,清河公主心里明白,皇后娘娘绝对不止只是为了给胶东王塞一个侧室而已,恐怕还有别的。 清河公主是皇上最大的孩子,还在很久以前她就懂事了,知道了皇后和母亲的相争,更知道了母亲斗不过皇后,那么自己也会跟着倒霉,于是她一直很害怕。有一天,母亲告诉她,她可以去长秋宫,与皇后在一起生活,皇后娘娘不会为难她的。她犹豫了很久,还是离开了母妃去了千秋宫,果然皇后娘娘对她很好,给了她许许多多母亲根本不可能给她的东西。 没几年,她就选了邓家的儿郎做驸马,风风光光地开了公主府成家了。此后又生下了几个孩子,日子过得很好。做为本朝第一个公主,目前也是唯一的一个,清河公主什么也不缺,好丈夫、好儿女、好府第、好封地……但她知道自己心里缺了一块。 得到的东西可能失去,但是缺少的东西再不会回来,每每心里难过时,清河公主都这样安慰自己。而且,母妃和两个弟弟,也许真的是身子太弱才过世的,还在她离开他们的时候,他们就已经很弱了。 如果可能,清河公主也很想保护自己最小的弟弟,但是如果自己真地去做了,非但弟弟不能保得住,自己和自己的孩子们又会怎么样呢? 并且,明明可以保护母妃和弟弟们的外祖父,他也在那个时候没有帮母妃。清河公主亲眼看到母妃求着外祖父把自己和几个弟弟接出宫,但是外祖父一口拒绝了。母妃就是在那之后让自己去了皇后娘娘的宫里的。 所以,自己不帮也没有什么吧,当初可是母妃亲口让自己走的。 就这样,清河公主一步步走到了现在。既然如此,如今的她更不可能违背皇后娘娘的意愿了。而且,今天出手毕竟是打压胶东王妃,并不是直接针对自己的弟弟,也许皇后娘娘只是想为难为难这个不受喜欢的儿媳,却不是对弟弟有什么恶意呢? 清河公主这样想着,越来越觉得理直气壮,见胶东王妃半晌没说话,就提高了声音道:「弟妹,你年纪还小不大懂事,要知道身为王妃最重要的责任就是为皇家开枝散叶。先前宗正寺给你们府里送了药膳嬷嬷你怎么也不肯用,现在成亲大半年还没有消息,也该想着为王爷选个侧室放在身边了,生出孩子也是你的!」 随便什么人生出的孩子就是自己的?素波才不肯信呢。她可是从没被三从四德洗过脑的穿越女呀!胶东王与别人生的孩子,只能是他们的孩子,与自己完全无关! 但是,这不是关键,关键是胶东王根本就是个问题儿童,他不懂得生孩子的事! 还在徐素波没有成为胶东王妃的时候,她就知道了胶东王的秘密关系到许多人的命运,是绝对要瞒住的。 成了胶东王妃后,她更觉得这就是自己义不容辞的责任。 不只为了保住自己的小命,更是为了保护小美男——尽管小美男已经长得比自己高了许多,世人都称赞他是贤王,但其实他在素波的心里还是一个可怜又可爱的问题儿童。 所以徐素波坚决反对清河给胶东王弄个侧妃,有了侧妃就要在一处生活,那么很快就会发现小美男的问题,然后就出大事了! 按说这种事已经属于个人隐私了,还真很难开口,可是素波又有什么办法,想了想便轻声反驳道:「半年时间不算很长吧?不见得每个人成亲半年就能有好消息了。」说完抬起头自太子妃、河间王妃和清河公主的脸上扫过,眼下这几位也未必都能像长沙王妃一般才成亲半年就怀孕了吧。 果然,太子妃和清河公主脸上就都有些不自在,素波再想到太子妃的长子似乎比河间王的长子还要小一些,也就明白了。太子妃一定是成亲过了更长时间才生了孩子的! 因此指责自己没有理由。 但这么浅显的道理清河公主竟然想不通似的,眨眼间她又换了一副神色,更加咄咄逼人地说:「这是什么话,长沙王妃比你成亲晚都传出喜信儿了,你肚子平平的还不急,反而又找借口,难不成你想让胶东王断后吗?」 皇后娘娘听了微微颔首,「清河说的不错,倒是真心对弟弟的,毕竟是一母同胞。」 太子妃跟着赞道:「长沙王妃有了身孕,我只顾高兴,倒忘记了胶东王,还是清河有心。」 河间王妃就带着恶毒的笑意看着胶东王妃,「正是这样!」 就连与她们一向不大和睦的长沙王妃也不怀好意地向素波一笑。 清河公主得了这么多的支持,也不等素波再说什么,便又高声道:「胶东王是我的弟弟,他的事我总要管的,你既然不能生,回头我替他做主聘一个侧妃送进府,你回去把房舍备好,看了好日子就圆房!」 第四十三章 素波一直不大好意思说什么能不能生、怀孕什么之类的话,就是刚刚解释的话也都很婉转,现在知道自己成了众矢之地,且清河公主将话说得又快又急,还直接定下送人进府安排圆房,让她觉得脸上涨红得就像要滴下血一般。 「答应吧王妃,」留福就在她身后悄声提醒,「人到了府里还不是要听我们的。」 虽然是这样,但现在退了一步,不等于以后就省心了。王府进来一个侧妃,自己还能拦得住她见胶东王?还有,就看清河公主眼下得寸进尺的模样,由她亲手选的侧妃决不会是个老实人,到时候在府里闹起来怎么办?甚至还有清河公主本人,也没准打着关心亲弟弟的旗号到府里管起事来了呢! 到那时候自己还怎么退让? 素波平时一向是极和软的性子,许多事情都不大放在心上,但这不等于她没有自己的观点,更不等于她是个包子! 想当初宗正寺欺负胶东王府,她退让了些日子还不是毅然决然地与宗正寺闹掰了,连门都不许他们进!而且最后的结果,是以宗正寺卿亲自到胶东王府赔罪才结束的。 作为穿越女,徐素波是有底线的人,触犯了她的底线,她就是有脾气的! 因此长秋宫内自皇后娘娘起,太子妃、河间王妃、长沙王妃、清河公主,还有诸多的宫女内侍,包括留福在内,就见胶东王妃前一瞬间还红着脸低着头温和害羞的样子,下一该就脸上、耳朵、脖子所有能看到的地方血色尽退,全变得雪白雪白的,蹭地从位子上站了起来,几步上前站到了清河公主的对面,一张口声音又尖又利,「你作主!你凭什么作主!你是胶东王妃还是我是胶东王妃!你要是一定要做主,就回禀父皇先把我废了!」 胶东王妃之所以能成为胶东王妃,皇后娘娘是派了人仔细打听过的:徐家这位小姐相貌倒是一等一的,从小没见过什么大世面,家里遭了灾后逃难到京城,在文澜阁最底层的小房子里老老实实地住了好几年,平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从没听过她与谁打过架吵过嘴,再温和老实不过——正是皇后娘娘能给胶东王挑出的最弱王妃,又能勉强过了皇上的最低要求。 这位胶东王妃嫁到皇家后,依旧从不张扬,平日言谈举止也还低调,虽然因为皇上对胶东王府格外关照而躲过几次风波,可在皇后娘娘、诸位皇子妃以及清河公主看来,她一直是皇家里最老实的。 但是,谁想到这位一向不显山不露水的没落世家女竟然敢在长秋宫里吵了起来呢?而且说的话还如此犀利。 身为皇后,有确可以拿捏儿媳妇,但其实若是要面子,那么拿捏的办法也是有限的。出身邓家,看惯了打打杀杀的皇后娘娘一向讨厌你来我往的争夺,她喜欢用毒药,直接把人灭了,是最最省事的办法。 当认清自己即使做了皇后,但在皇上心中的地位永远也比不上静妃,皇后娘娘就想起了母亲告诉她的一种毒药。那种药产在青州的一座山上,需要高明的炼丹师用很久的时间才能炼成很少的一点,名贵异常,就是以她的身份,能弄到手的也有限。 当然,如此名贵的药自然与众不同,表面上看起来与寻常的青盐一模一样,很容易就溶到水中,完全无色,而且也几乎无味儿。更重要的是,这种毒药如果小量长期使用,并不会让人暴亡,而是身体衰弱,变痴变傻,御医也很难发现。 静妃和她的三个儿子成年累月地用着毒药,果然一个个地发了病,最后只留下一个痴傻了的胶东王,虽然许多人对于胶东王的痴傻越来越不相信了,但是皇后娘娘还是很有把握的,毕竟胶东王从很小的时候就开始服药了,一直到了前些日子还断断续续地在用,绝不可能正常! 她一直相信只要有一个合适的时机,很容易就揭开胶东王的实情。 可这个时机总没有找到。不,确切地说,其实皇后娘娘找到了好几次,但最后都失败了。对于失败,皇后并没有多在意,胶东王中的毒只会越来越重,也许哪一天他就病重不治了,所以早一天晚一天并没有什么。 可是,眼见着胶东王一天天地变了样,由一个孩子出落成少年,成亲后得了差使,竟把江都王都弄到了皇陵里,又接管了文澜阁,那本是皇上一直留给太子的!就算太子不在朝中,也应该由河间王接手! 更可怕的是毒药竟然因为牛通的叛乱彻底断了,虽然胶东王离开皇宫后给他下药不如先前方便了,但皇后娘娘还是成了功了几次的,而胶东王看起来一直没有出现她希望的种种情况,但是他的确一直在用着毒药。但现在皇后娘娘的心里突然慌了,觉得不能再忍了,是到时候让天下的读书人看一看,他们再三称赞的贤王其实是个傻子,他只是从小就会背几篇文章,但其实连其中的含义都不懂! 而且,皇后娘娘还恶毒地想,如果天下人知道了胶东王根本不能生儿育女,会不会更觉得好玩?那也有这个功效呢。 所以,皇后娘娘就打算塞到胶东王府一个侧妃,由此将事情揭开,而侧妃的人选她已经挑好,现在就等着清河公主做出最后的一步。 但不想,她一向小瞧的胶东王妃却跳了出来,有如泼妇一般吵了起来。 江阴徐家虽然没落了,但是他们的女儿怎么也不应该如此。 清河公主显然也惊呆了,她从小跟着温良谦恭的母亲长大,一直被宠爱有加;后来到了长秋宫里,皇后也把她捧为掌上明珠,成亲后驸马也没敢向她高声过,眼下还是平生第一次被人吼了,竟一时说不出话来,半晌才道:「我是你的长姐,是好心教导你。」不知不觉声音比过低了许多。 「我不用谁来教导!」素波用更尖的声音嚷了出来,然后凶狠地看向宫殿里的所有人,再次宣布,「谁要想管胶东王府的事,就让父皇先下旨把我废了!」言毕一转身就跑了。 「胶东王妃,你回来,」太子妃在后面道:「公主也是好心。」 徐素波才不理,昨晚的酒其实还有些没有完全发散出去,让她比起平时更加容易冲动,她下意识地就做了出格的事情,而且根本也不打算悔改,只一径向前跑去。 宫门到长秋宫的路她早走熟了,素波跑得很快,忽觉得头上正中戴的七凤宝钗又沉又重,还有胸前的璎珞和腰间的玉佩也都很碍事,就摘了下来随手扔下,于是她的头发更加散乱了,钗钿花朵纷纷落下,连那缀了珍珠的鞋子最后也丢了,可是她全然不管,既然要闹,就闹得彻底一些,光脚在石头子路上跑其实很舒服——据说还能健身。 皇后娘娘目瞪口呆地看着胶东王妃就这样跑了,连一句教训地话也没有说出来。难道?难道胶东王妃服过毒药终于发作了?要知道这毒药也能使人性情大变的。 素波跑到了胶东王府的车子上时,留福才堪堪追上,「王,王妃,你跑得太快了!」 第四十四章 「让你减肥你不肯,现在才知道不行了吧?」素波也有些喘,但是还好了,她每天吃得好睡得好,还会按时锻炼身体,跑几千米没问题的,只是身上的衣裳太累赘,否则她还会跑得更快呢。 扔下皇后娘娘、清河公主还有太子妃、河间王妃、长沙王妃等人,再不看她们装模作样的嘴脸,心里还真畅爽,于是胶东王妃就哈哈地大笑起来,扬了扬头,向拉住马车无所适从的冯律道:「我们回府!」 大约胶东王妃的模样彻底吓坏了冯律,他将王府的车驾赶得有如一道闪电一般,素波觉得一眨眼就到了府里,她便洗了个澡,换了一身轻爽的罗衣,挽了头发躺在一个按她吩咐打好的摇椅上向留福和薛清道:「没事的,你们放心,皇上才不会废了我呢。」 薛清是过了一会儿才回来的,她是真正的贵女出身,从来没快步走过路,因此尽管很想跟上王妃,但还是差得太远了。这一会儿因为突然剧烈运动还没有平息下来,却急忙道:「但,但是,王妃,王妃的名声可怎么办?」 素波见薛清鬓发散乱,留福满头是汗,就一挥手轻飘飘地道:「事情已经发生了,再也改不回来了,我们一会儿再说。」 薛清和留福的确都需要打理一下,过了一会儿他们的心境也平和多了。可再到王妃面前,他们还是不赞同的,留福就道:「今天王妃太任性了。虽然皇上不可能放心了王妃,但是皇后娘娘恐怕要申诉王妃,说不定还要罚王妃抄写《女德》、《女则》,那样王妃岂不是颜面扫地?」 「王妃毕竟没有什么大错,被废不可能,」薛清也说:「其实王妃可以先答应下来,若清河公主还说要为王爷选侧妃,就告诉她王妃早已经有了合适的人,这样大家面子上还过得去。」 「只要皇上不废了我就好,」素波听他们也都肯定这一点更放了心,而且,「如果皇上真肯废了我,只要能放我一条生路,我也一样很开心。」 薛清和留福异口同声地惊道:「王妃,你这是怎么了!」 他们永远也不能理解的!素波摆摆手,「你们以为我是任性?其实不是的!」 「我当时认真思考了,与其先答应下来不如破釜沉舟,大闹一场!」素波一向觉得自己很聪明,而且她还看过许多宫斗剧呢,此时就搬了手指头讲给她们听,「第一,只看江都王想废了王妃,皇上都生气地骂了他呢,所以皇上还是个注重传统的人,只要我没有大错,一定不会太为难;第二,清河公主的提议本就错的,我们王府里的事哪里轮到她管?我们不能只为了面子就让步,让了一步还有更多步,早晚忍不无忍也要翻脸,还不如现在就翻呢;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条,那就是我已经下了决心要当泼妇了!还记得我们去冷月庵的事吗?我就是从那时起觉得做人不能太谦虚,我就是泼妇,她们都要脸面,能奈我何?」 「所以,这件事就到此为止,我们不要再谈了,」而且,「因为从宫里跑出来,我还没吃午饭,现在又懒得动,让阿仁给我做一碗冷面,按我上次教他的方法,再多备几个小菜。」 留福和薛清互相看了一眼,王妃一向有这个习惯,那就是不论多大的事,都不能影响她一日三餐加上宵夜下午茶什么的,现在眼见着就过了午时,她一定饿得很了,不论谁再说什么她也听不进了。 而且,王妃有一点说得特别对,那就是事情已经发生了,谁也不能改回去,那就只有等结果了。 王妃招呼着留福和薛清一起陪着王妃用了冷面。这冷面是王妃想出来的新汤饼,用麦粉、荞麦粉和绿豆粉按一定的数量混合起来做成细细的面,煮熟后再用深井里打出来的水镇凉,加上放凉的肉汤、肉片、鸡蛋、蔬菜丝、水果片等等好多东西,再配了腌得酸酸甜甜的小菜,夏日时吃上一碗,真是从心里一直凉爽到每一个毛孔。 所以,用过冷面之后,薛清和留福的火气都消得差不多了。薛清就轻声细语地劝王妃,「虽然清河公主的话站不住脚,但是王妃不妨从身边人里挑一个两个放在王爷房里,毕竟是自己人,总好过自外面来的。且这原就是王妃应该做的,也能塞住大家的嘴。」 当然是不行的,素波不方便告诉薛清,就轻轻摇了摇头,「如今我不只要做一个泼妇,还要做一个妒妇。」 先前王妃曾开玩笑说过胶东王是她一个人的,但那一次薛清的确只当是一个笑话听的,后来胶东王和留福回来了,大家就赶紧散了。现在王妃随便地又提了起来,话语间十分肯定,倒让薛清不知如何接话了。 薛清虽然定过亲,但并没有嫁,可还在她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自己的两个丫环要与自己一起嫁过去,一辈子陪着自己,同时也会做他的身边人。而且,跟着自己嫁过去的丫环总是自己人,会比其他妾室更忠心于自己。这并没有什么稀奇,别人家也如此,正与古时贵女出嫁时要陪媵一样的。 按律法,王公贵族和士人身边都有妾室的存在,唯有庶民匹夫匹妇相守终身。很显然,庶民家的女儿因为贫穷不会有陪嫁的丫环,而庶民也不可能有多余的财帛纳妾。 可是徐素波看起来似乎并不懂。按说江阴徐家就是再没落,也应该把这些规矩告诉女儿呀。 既然如此,薛清觉得只有自己提醒王妃了。于是她就向留福道:「用过午膳,王妃想来困了,我陪着王妃,你下去吧。」有些事儿是女人间的私话,留福就是内侍也不好在一旁听着,而且他毕竟是王爷的人,自己究竟是偏着王妃的。 留福在宫里混过,心里什么不明白?他看到王妃一力将王爷的问题都遮掩住了,甚至不惜牺牲自己的名誉,十分感动。又想着文澜阁里向王爷恐怕已经听到了宫里的变故,心里不知有多焦急,自己要赶紧过去报信;还有中午的凉面,王妃还特别给王爷准备了一份,自己正好一并送去,于是点头答应着走了。 薛清就语重心长地教导素波,「你还是太小了,心直口快。妒呢,可能很多人都有一点吧,但是绝不能在男子面前说的。做为正妻,宽容是最重要的美德,纵是心里不自在,表面上也要大度……」 王妃点了点头,「我躺在床上听吧。」说着就倒在了床上。 薛清看着她迷离的眼睛,总觉得她点头不是因为赞同,而是因为困了,头才不自主地垂下来,眼见王妃躺在了床上更不知听进去了多少,又道:「正室最重要的是地位和尊严,当然要将男人的心拢住是更好的,但那可要用些心思,而不是靠喊打喊杀的……」说到这里,薛清就停了下来,因为她确定王妃不会再听了,因为她睡着了。 其实,就算王妃没睡着,她也未必能听进自己的话吧。先前在陆府的时候,徐素波一直过得很小心,所以她还会掩饰真性情;而今成为胶东王妃时日久了,越发自在的环境让她更加从心所欲。是以,薛清讲这些道理,与其说是要将王妃劝导过来,不如说是完成自己的责任。现在自己做了女官应该做的,也就罢了。 第四十五章 于是薛清也回房去睡午觉,今天她可是经历了许多惊吓的,况且天气又热,也十分疲倦。平时薛清从来不睡午觉的,事实上,身为淑女,日常起卧都要守着规矩,昼寝很不合宜。可是今天,她觉得睡睡午觉也蛮好的。然而,就在她蒙眬欲睡时,一个念头突然出现在她的心头,自己其实也盼着能像徐素波一样遇了事情随着心意去做吧。于是她猛然地睁开了眼睛,果真如此的话,自己如今应该与何人在何处?突然间所有的困意都没了。 差不多同时,胶东王听了留福讲了刚刚的事情后不由得笑了,「王妃果然不管不顾地跑出了长秋宫?」 「没错,跑得特别快,小的好不容易才跟住王妃,上车前累得差一点连气都喘不上来了,硬撑着护送王妃上了车。」 胶东王就宣布,「你应该减肥了!」 王妃也这么说的,但留福把那句话略了过去,「然后王妃就吩咐冯律赶紧回府,我们就回了王府,王妃洗了澡就要了午饭……估计现在睡着了。」留福走的时候就注意到了王妃的眼皮已经有点沉了,再加上她平时一定要睡午觉的,所以做出了极正确的判断。 「很好!」胶东王简捷地道。 早知道王爷不会说王妃错了的,但是留福还是认真地提醒王爷,「王妃今天还是有点出格了,平时看不出她竟然有这么大的脾气呢。」 「这不是脾气,这是实力,胶东王府没有必要一直低头了。」 留福想了想,道理是这样,先前王爷带着自己在宫里时战战兢兢一步不敢走错,后来到了陆府虽事事小心但还是境况好转了不少,接着自己开府又不一样,接了文澜阁与在宗正寺时更别有一番天地。但是,「王妃知道我们比过去有实力了吗?」 「这不重要,你只知道她做得对就是了。」 王爷就是偏心王妃,不管王妃做了什么他都认为对。不过呢,留福也很偏心王妃的,就算是王妃做得不那样对,但她可是为了维护王爷呢! 接下来,留福就提心吊胆地等着皇后娘娘的斥责。先不论反驳清河公主的话,只王妃连个招呼也没打就从长秋宫里跑掉了,皇后娘娘一定会发火的。 留福错了,皇后娘娘非但没有发火,傍晚时分还派人将王妃落在地上的首饰都送了回来,又命身边的姑姑安慰王妃,「清河公主一时想得不周全,胡乱说了几句话,王妃是弟妹,不要放在心上,一家人要和睦相处,皇后娘娘这个当嫡母的才能安心。」 素波听留福的意思自己免不了要被皇后娘娘斥责了,恐怕还会被罚抄《女德》、《女则》之类的,她觉得倒也没什么不能接受。 斥责就由着她们斥责好了,自己听过才不会放在心上!还有罚抄什么的,只当练字了,正好素波许久没动过笔。还有就是,素波早就知道身为淑女兼才女的薛姐姐会写好几种笔体的字,如果罚抄的字太多,可以请她帮忙写一些——对了,还有胶东王,他其实也会变化笔迹,又听自己的话,写几篇字不算什么,如此就能轻松混过去了。 这样的结果素波完全能承受,因此她依旧悠然地睡了一个午觉,醒来时就收到了自己扔掉的东西,还有皇后娘娘派人来安慰的话。 难不成自己理解错了?其实纳侧妃什么的并不关皇后娘娘的事,都是清河公主一个人闹出来的?可是皇后娘娘还有诸位皇子妃们明明看起来个个兴灾乐祸呀! 素波一时没有想通,却低头接过首饰答应了,她毕竟不是真的泼妇,别人好好说话时再不好意思大吵大嚷的。反而叫了寿儿倒凉茶,「大热天的,麻烦姑姑特别过来,受累了。」又道:「还请姑姑回禀母后放心,只要清河公主不欺负我,我决不会无端惹事的。」 再晚一些时候,留福打探了消息说:「原来皇上听了王妃从长秋宫里跑出去,问也没问皇后就生气了,只道我们王妃一定是被人欺负得狠了,才会如此。后来皇后娘娘带着清河公主到了皇上面前谢了罪方将此事揭过。」 素波就笑了,「皇上果然是圣明的,他老人家当年被人逼得谋反,当然最懂得我绝地求生的无奈了!」 「咳!咳!」留福咳嗽两声,王妃当时根本没到什么绝地求生的地步好不好?完全还有其他平和些的方法,倒是清河公主因为此时丢了脸,又平生第一次被皇上斥责了。不过留福一点也不同情清河公主,她对静妃、对王爷都太无情无义了,如今害人不成反被害正是天理昭昭,报应不爽。于是,他就笑而顾左右,「王妃自宫里跑过,花颜失色、钗钿委地,那情形简直美极了。」 是吗?素波本来就是想发一回彪,彻底把给胶东王纳侧室的话题杜绝了,万没想到的是她竟然做了一场秀,得了许多人同情怜悯。美丽的胶东王妃在宫里受了委屈,哭着跑了出来,头发散乱了,金钗玉钿落在了地上,画面是很美,而且特别能调动人们的情感啊——虽然素波根本没哭,但是外面传的版本就是她哭了,哭得梨花带雨。就是皇上听到也立即就向皇后和清河公主发火了。 后来皇后和清河公主都哭了,她们是真哭,但是皇上没有同情她们,外面的人更不会原谅他们。因为人们口中的传言比留福说的还要动人,要知道风向从来是一边倒的,差不多所有人都替胶东王妃叹息,憎恨压迫她的势力,不论皇后怎么让人宣传胶东王妃不贤不孝也没有用。 在最初听到王妃跑出皇宫的消息时,胶东王就在想怎么能帮着王妃,因为皇后娘娘一定会借此机会打压王妃的,于是他赶紧派了人去散布传言。不过他自知自己的力量比皇后娘娘要弱,未必影响京城的舆论,因此只能是尽力而已。可谁想到事情竟向如此利于王妃的方向呢? 民间许多人是同情母亲和自己的,自己出宫后便慢慢感觉到了,而儒家的士人们更注重正统从道义上也支持母亲,当然还有许多人因为对邓家不满转而赞同自己一方。想来这些情绪因为王妃受了委屈跑出长秋宫而被调动起来,与自己制造的传言共同形成了一场大风暴。 当然,王妃的漂亮可爱,也起了很大的作用。人们都是喜欢美的,想到王妃散着头发赤足从宫里跑出来的模样,胶东王的心都快跳出身体了,要是自己在一旁看到有多好! 当然,现在看着穿了一身浅蓝轻罗便袍的王妃,头发用同色的轻罗素随意地束在脑后,浑身上下一根首饰也没有,但却比出水的芙蓉还要清丽,胶东王心里的热情更加高涨了起来。 今晚,自己一定要向王妃表明心意! 偏偏胶东王去洗漱时听留福悄悄地向王妃说:「皇后娘娘可能知道王爷的问题,所以才让清河公主闹出纳侧的事情,王妃还击得好。只是在王爷还小呢,王妃别急,再过些时日兴许王爷就知人事了。」 第四十六章 留福说什么知人事,素波听了当然懂,若不是为此她能拼了小命与皇后她们闹了一场?但这话题怎么能说出来呢?多羞涩呀!再者如果不是胶东王在这方面是个懵懂无知的孩子,自己怎么能与他公然住在一张床上呢?于是她根本不理留福,赶紧转了话题道:「清河公主果然只是个出头鸟,她也真是过分,王爷毕竟是她的亲弟弟。」 在皇家,亲弟弟又能怎么样呢?还是比不了她自己重要。留福就替王爷作主,「王妃以后遇了清河公主不必再特别礼遇。」 素波点点头,「反正我对她问心无愧了,以后再不理她!」 二人正说着,就见胶东王穿着中衣自屏风后转了出来了,便都收了声,留福便去铺床,转身要走时突然发现,「王爷身上怎么热,该不是受了风寒?」 素波一摆手先上了床,「没事的,他最近时常这样。」身上热乎乎的,而且晚上还喜欢贴着自己乱蹭,害得带着凉意的丝绸床褥都被他滚得热了,若不是觉得胶东王可怜自己早与他分床而居。 留福却担心起来,王爷的身子与早上练过剑一般热腾腾的,「怎么没事?怎么也应该先看看大夫,然后……」一语未了,见王爷狠狠瞪了自己一眼,就闭上嘴退了出去,心里还想着,明天一定找个可靠的大夫给王爷看看,是不是应该吃些药。 胶东王真是恨不得将留福一脚踢出去,竟然说自己不知人事,他自己不知道还以为自己不知道,还在王妃面前乱说,真是个蠢才! 但是,自己恐怕也比这个蠢才聪明不了多少,明明已经娶亲了,明明与王妃住在一处,可是两人之间还不是真夫妻呢。胶东王再次下了决心,今夜,一定向王妃说清! 才一躺到床上,王妃就塞给他一个竹夫人,「我特别让人给你新买的,抱着睡觉很凉快的!」 胶东王抱着竹夫人很别扭,他从来不用竹夫人,每天端端正正地躺下,一动不动地睡一夜或者躺一夜,根本不可能想像到变成王妃那样抱着竹夫人还将一条腿搭上面的形象。因此他就道:「我用不上的。」 「那也抱着,」这样,自己和胶东王之间就隔着两个竹夫人了,自然再贴不到一处去了,素波就说,「用久了就习惯了。」 胶东王就别扭地抱着竹夫人,侧了身向王妃道:「刚刚留福说的事情,其实我懂的。」 「我想你未必完全不懂,」要么自己刚刚和留福怎么见了胶东王就立即闭了嘴呢,「有些事懂也许还不如不懂呢。」 「可是,我觉得还是懂了的好。」 「懂了就要面对,那样会很痛苦的。」 是有些痛苦,但胶东王觉得,「也不只是痛苦,毕竟还有许多甜蜜,而且我大了,自然要面对。」 「你真的懂事了呀!」素波就感慨地道:「竟能悟出这么多道理。清河公主总归是你一母同胞的新姐姐,她现在纵然不好,可小时候你们在一起应该也很甜蜜的。」素波是独生女,她小的时候一直盼着能有一个哥哥或者姐姐的,还曾经向圣诞老人许过愿呢。她想,胶东王小的时候,清河公主一定带过他,给他讲过故事,帮他穿过衣裳,领着他到花园里散步。而在胶东王幼小的心灵里,清河公主一定是一个非常美好的姐姐,因此素波从来不愿意在胶东王面前说清河公主的坏话。 胶东王已经悄悄将竹夫人扔到了一旁,蹭到了王妃身边。他固然生性特别能忍耐,但这种事忍起来格外难,眼见着与王妃说得越发投契,正待更进一步——虽然他并不懂更进一步应该如何,但是要靠得更近一些是肯定的,这时听王妃突然提到清河公主,半晌才明白过来,原来王妃还是没有听懂,她以为自己是在说清河公主! 还不待胶东王想出办法,王妃已经感觉到热了,她借着照进轻纱帐里的月光向下一看,「你怎么过来了?赶紧回那边,大热天凑在一起容易生痱子的。」 自己已经是大人了,哪里还会生痱子?胶东王不肯动,自己就要与王妃在一起!再回想昨天王妃喝多了的靠在自己身上,那样的感觉有多好呀! 素波见平时一向听话的小美男竟然不理自己,只当他伤心,便笑着哄道:「没什么,以后你就当我是你的姐姐,而且我这个姐姐还会会做好吃的呢!」 过去胶东王喜欢王妃,还真是因为王妃会做许多好吃的,但是现在他的重点早不是吃的了好不好?「只有留福才一直只知道吃!我与他是不同的!」 「那当然,我们王爷可是会读书的小神童,又是公正无私的贤王,相貌又如此出色,留福怎么比得了呢!」素波说着,轻轻去推胶东王,一不小心摸到了一样不应该摸到的东西,手有如被烫了一般地缩了回去。 素波是学过生理卫生课的,所以她发现了胶东王的变化后经过了一会儿还是明白了,原来小美男有了生理反应了呀! 她下意识地叫了一声,又赶紧捂住了嘴,胶东王一定还不懂怎么一回事呢,不要吓坏了他。 但是,究竟应该如何是好呢? 素波很茫然。 可是,她无暇细想,因为胶东王已经将她紧紧地抱住了,而那个,更是突兀地让她感觉得到。 「别慌,」素波努力地镇静下来,又轻声道:「男孩子长大了就都会有这样的变化。」接着又想起要拍拍胶东王,以示安慰。 我没慌啊!胶东王想说又没有说,其实最初时他心里的确很慌,完全不知是怎么一回事了——其实现在他也没完全明白呢。 「嗯,也别怕,就听我的,现在应该……」素波顿了顿,应该怎么样呢?女孩的生理特征自己记得还蛮清楚的,更是知道怎么照顾自己,但是男孩的,她其实不大清楚,现在拼命地想,「应该,对了,应该加强自己的思想道德修养,用顽强的意志力控制住自己的本能,平时增加体育锻炼,丰富兴趣爱好,生活规律,早睡早起。」 胶东王被这样一大串的话弄得迷迷糊糊,这都是些什么?听起来半懂半不懂的,而且他也不想懂,只将王妃抱得更紧。 素波觉得又热又闷,赶紧拍了拍胶东王的手臂,「快松开,我好好给你讲讲道理。」 胶东王一向有极顽强的意志力,因此在这个关头竟然还能放松双臂,可此时的他简直到了疯狂的边缘,不由自主地喃喃道:「王妃,我喜欢你。」 素波就想,既然自己遇到了,总要担起正确引导胶东王的责任,便赶紧道:「你现在还不懂什么是真正的喜欢,不要说得太早,总要到了二十岁的时候真正长大了,也能担起家庭的责任了,那时候才有权力喜欢女孩子呢。」 二十岁是行冠礼的年龄,王妃是说到那时候自己才有权力喜欢她?可是,「我现在就喜欢你!」 「你现在还不够成熟,不能为女孩子负责,为家庭负责,」素波努力把话说得更能让胶东王理解,「而且,太早想这些事对身体不好的。」 第四十七章 「以后,你每天晚上睡觉前再练一次剑,或者到花园里跑上一圈,还有写字也要多写一些,总之,就是不许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你懂了吗?」 看来王妃的确明白,不知她在哪里学到的,正与她时常会冒出来一些高明的见解一样,很奇特,但又是对的,胶东王早就信服了。而且,冷静下来,胶东王也知道眼下不能与王妃成为真正的夫妻,那样就会生孩子的,而皇后决不能允许自己有子嗣。她之所以能一直容忍着自己,除了相信自己痴傻了,还确信自己不会有子嗣。如果王妃有了身孕,那可太危险了!皇后一定对她下手,在自己没有实力之前,一定要让皇后继续维持着先前的判断。 那么自己就要忍耐了。不过,论起忍耐,没有人比胶东王更会忍了,从还没大懂事时就学会了忍耐,一直忍到了现在。再忍上几年,虽然很难熬,但其实也没什么,因为,「到了我二十岁的时候,你就会让我喜欢你了,对吗?」 五年之后的事情,素波并不知道,但是此时的她只能答应,「对,只要你肯听姐姐的,二十岁的时候,就让你喜欢我了。」 胶东王听出了一丝敷衍,王妃其实并没有真正相信自己,在她的心目中,自己一直是个问题儿童。他真想把所有的实情都告诉王妃,让她知道自己并没有中毒变傻,也不是像表面看起来那样只是一心向学的皇子,自己心里藏着许多的恨,许多的仇,将来有一日定会报仇雪恨,然后带着王妃过好日子!自己早就成熟了,能为王妃负责,为家庭负责了。 在这些话就要脱口而出的时候,胶东王突然停住了。正如自己清醒时曾经吩咐过留福一样,那些事情并不适合让王妃知道,而且对她并没有一点点的好处。从自己跟着许衍见到徐家小姐那一时起,王妃就已经被自己卷到了皇权争斗之中了,到了现在根本没有了退路,只能一直向前。但是,他要保护王妃,让她一直像现在一样,无忧无虑,开心快乐。 于是,胶东王就答应了,「好。」但是,「我们要击掌盟誓。」 素波就伸出手来,与胶东王响亮地拍了一下,「既然击掌盟誓,话说便要算数,你可要听我的,现在把手放开,赶紧睡觉,以后晚上睡前要多运动,免得生了不应该有的心思。」 何必以后呢?胶东王立即起了身,「我去院子里里练剑。」 「今天已经换了衣裳又洗了澡,就算了吧。」素波只要躺下了,基本就没有什么可能再重新爬起来,将心比心,她对胶东王也不会太严格。 但是胶东王却是吃过太多苦的人,因此许多素波根本忍不了的事他都不以为苦,何况现在他躺在床上其实更难过,于是立即起身,「我从今天开始。」 练毕剑又洗了个澡,胶东王特别多加了些凉水,才觉得整个人平静了些,轻手轻脚地回到了床上,却见王妃竟没有睡,正打着哈欠等自己,「我刚刚忘记说了,你既然长成大人,就不许再碰我了!」 胶东王见她十分地郑重,差一点失笑。毕竟熬了这么久没睡着,可见王妃很重视的,于是他就没笑,又发现王妃原来竟有些忐忑不安。再回想她给自己讲那个道理的时候,声音里似乎还带着颤音,她其实也不大懂的吧,才失了警觉一股脑说了许多奇怪的话,当自己练剑的时候,又觉出了害怕。 每每到那个时候,自己的确有些克制不住,所以刚刚才将她抱得那样紧,但是,以后不会了,不会让王妃再害怕的。 王妃已经答应了自己,那么自己只要等就好,胶东王一向有耐心,在不知道前路会是什么样的时候他就能忍耐着一步步向前走,现在希望就在眼前,等一等又有何难呢? 于是,胶东王坐到了王妃身边,「放心。」 素波就真放心了,她早困得不成了,立即就倒下睡着了。 胶东王看着并排摆在自己和王妃中间的两个竹夫人,终于笑了出来,王妃还是那样的天真。 第二天,素波起床时发现竹夫人早到了床角,自己正躺在大床正中,坐起来揉揉眼睛想,到底是胶东王把竹夫人挪走的还是自己睡梦中推走的呢? 用早膳时,素波看着胶东王有如湖水一般清澈的双眼,觉得自己真是太小人之心了,,胶东王是那样听话的乖宝宝,竹夫人一定不是胶东王挪的! 可是,身为女孩子一定要保护自己,虽然胶东王不会欺负人,但是素波还是在胶东王走后让人送进来一张竹榻。 轻巧的竹榻摆在墙边,素波抱了两床锦褥铺在下面,然后放了一张细竹席,再拿了一个装了玫瑰花瓣的枕头放在上面,最后挑了一个轻纱薄被。晚上,她就向胶东王说:「你睡床吧,我睡在榻上。」看胶东王无辜的目光看了过来,赶紧又解释道:「我是为了凉快一些。」 第二天素波醒来时又在大床上,胶东王练剑回来不待她问就主动道:「你掉到地上了,我只好把你救回来。」 竹榻很小,也很矮,自己的确有掉在地上的可能。 连续几天从竹榻上掉下来,素波只得让人把竹榻抬了出去。另开一处宫殿不大合适,落在外人的眼睛里容易被大家猜测,于是素波决定打地铺!这样再不可能掉到地上了吧,毕竟本来就在地上。 可是她醒来时还在床上! 胶东王的解释是,「夜里已经冷了,你踢了被子。」 素波不禁生了警觉,「难道你不要睡觉的吗?」 胶东王本来要说怕王妃着凉,突然灵机一动,「我自己一个人害怕。」 噢,原来是这样!素波的圣母心立即泛滥了起来,是的,别看胶东王慢慢懂事了,但其实他的内心还是个孩子呢,可怜又可爱的孩子。 于是经历了几番周折,素波又回到了床上。此时已经进入了初秋,白天虽然还很热,但是晚上却渐渐变凉,毕竟还是大床上舒服又暖和。更重要的就是胶东王虽然长大了,但他本质还是一个单纯无害的少年,自己根本不必防着他。 胶东王不知道王妃给他的评价是单纯无害,但他的确顶着一张单纯无害的脸将文澜阁大大的变了样子。不,确切地说,是相府。 文澜阁最初就建在相府之内,后来陆相交出文澜阁时,便将文澜阁处一带划出,与相府隔墙而立。胶东王接掌了一段时日后,便上奏皇上另为丞相择一府第,将原来的相府全部划归文澜阁。毕竟几年时间经过不断地扩建,文澜阁不论是书籍、器物还是人员都一直在增加,先前的房舍已经很拥挤了。而相府分出了文澜阁一处,府第也变得狭小不便。 说到底,当初将文澜阁建在相府之内,其实就是朝廷草创时的权宜之计,如今文澜阁的重要性日渐突显,原来的布局早已经不能适合现在的需要了。 胶东王还在奏折里提出要在文澜阁兴建太学,那就更需要一定的房舍,而将相府与文澜阁分开就是势在必行的。 第四十八章 这份上奏得到了朝中大部分人的赞许,消息传出,京城之中的儒生们首先纷纷上书请建太学,接着京外亦传来如雪般的上书,天下儒生都盼着太学早日成立。 陆相身为文臣之首只能特别赞同,他在朝堂上慨然应答道:「纵是老夫带着家室子女风餐露宿于外,只要能见到儒生们在太学读书就心甘情愿!」可是他回了相府关了门便大骂道:「好个胶东王!为沽名钓誉,竟欺负到外祖父头上了!他究竟是不是真傻?」 陆相的密室之内坐着的人很少,有光禄勋张宗;陆相的长子陆子腾,他还在司州刺史任上,此番因运送粮草进京;张宗的长子也是陆相的孙女婿张慎行;还有如今任文澜阁主薄的许衍。 大家听闻一向谦和的陆相竟然发火骂人,赶紧都站了起来,「丞相息怒。」 陆相一时气恼,转霎便控制了心境,「你们都坐吧。我不过在你们面前随意些,说几名心里话罢了。」 张宗躬身一礼方才坐下,也道:「无怪岳父生气,文澜阁是岳父费了多少心血才建成,如今有这么大的规模,这么高的影响力,竟让胶东王一声不吭地算计了去。且他又得寸进尺,还要岳父的府第,我在朝堂上听着亦觉得可恨!」 陆相的长子陆子腾便道:「父亲和舅兄且宽心,纵是丞相府做了太学,皇上定然另给相府赏一处好宅子。」 张宗就说:「子腾,你原不在京城,此事的来龙去脉并不大清楚。岳父岂是在意这一处宅子?便是皇上不赏下新宅,岳父还真能风餐露宿了?丞相生气的是胶东王算计了他,非但占尽了好处,还让皇上和天下人以为他的上奏是陆相的主意——偏偏陆相还没有办法反驳。」 「说到这里,我其实也有一事不大明白,胶东王到底是不真傻了?」当初胶东王住在陆府时,陆子腾一直在司州任职,并没有亲眼见过这个外甥,但此次回朝见了几面,觉得胶东王虽然好静少语,但完全是一副贤王的举止,「该不会大家弄错了吧。」 「再不可能弄错的,」张慎行站起来道:「胶东王出宫后在相府住了整整一年,白天与我们在一处读书,晚上回到内宅,相府这么多人都看在眼里,他就是个傻子!」想了想又补充道:「今日辰弟没来,他与胶东王在一起的时日更多,比我还清楚。」 虽然是亲儿子,可是陆子腾倒还知道陆辰是个什么样的,便斥道:「辰儿的话哪里可信!他整日说别人是傻子,我看他才是个傻子呢!」张慎行也不过比陆辰大上一两岁,家里有大事已经让他参与了,而陆辰还不知道家里有这间密室。 许衍见张慎行不好再说话,便赶紧起身道:「大人,张公子所言并不错。先前我曾陪胶东王读书,见他虽然看起来相貌出众、举止不凡,又有过目不忘的读书天分,但用膳、言谈、起居等等都与常人不同,都要靠身边的内侍提点。」 陆子腾就道:「胶东王生长在深宫内院,不会打理日常琐事,皆要内传服侍倒也没有什么。」 「也不只是不会打理日常琐事,」许衍就将胶东王日常的一些怪诞行为讲了出来,又道:「虽然胶东王能过目成诵,但其实他并不懂得其中的深意,就似鹦鹉学舌一般。」 张宗也说:「我们也曾在宫里打听,原来胶东王小时候极聪颖的,后来生病后就变成了这样,只是静妃娘娘一直极力掩饰,因此皇上才没有发现。」 提到了静妃,陆子腾心里颇不是滋味儿,他一向与大妹妹情分极好。当年父亲若是能施以援手,也许自己的妹妹就不会这样早就香消玉殒了,而她的几个孩子也不会落得现在的结果。但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陆子腾轻轻地摇了摇头,「不管怎么样,胶东王总是我们家的外孙,如今他接手了文澜阁总算是落到自己人手中,将来太学建成,我们陆家也一样跟着荣耀,并没有什么不好的。」 「可是我们先前答应了赵家,要将文澜阁交给长沙王。当日皇上命胶东王接手文澜阁后,长沙王就将岳父召到宫里责问了一回。」张宗又说:「近来长沙王妃的日子也不好过,赵美人频频传了她进宫服侍,其实还不是不满意此事?待她知道了胶东王还要建太学,一定会让她的兄弟征西将军来向我们施压。」 征西将军赵无敌,原本籍籍无名,甚至他的本名都被人忘记了,还是因为赵美人才入了仕,还在新朝未立时皇上派他将几千兵马经略西北。那时的西北早已经乱了上百年,皇上力量不足实在顾不上,本意只要稳住西北不牵制中原就好,谁想他竟在西北打下一片天地,也成了天下闻名的赵无敌。 但若非赵无敌在西北雄厚的兵力牵制邓太尉,邓家还会更嚣张,而陆家的日子也会更难过,是以父亲最终还是决定舍弃有陆家血统的胶东王,与赵家结盟,共同举荐长沙王。想到这里陆子腾也叹了一声气,朝中局势便是如此,许多时候并不由人,便说:「赵无敌就算不满,可我们也没有办法,毕竟哪个皇子接文澜阁总要皇上点头的。」可是他毕竟懂得,胶东王是陆家的外孙,任凭谁都会以为陆家为胶东王的后盾,因此就问:「给胶东王出主意的是薛大儒?」 「想来一定是他,自他做了胶东王的太傅,胶东王的名声便一点点地转了过来,现在他更是要把胶东王推成了一代贤王。」张宗无奈地道:「原本薛大儒是岳父请来在文澜阁主持修书的,后来教习胶东王、慎行、辰儿他们读书,由此又成了胶东王太傅,胶东王的所作所为难不成能与他脱了关系?」 原来是这样。初得知胶东王出宫到了陆府时,自己还当父亲一定会为他用心谋划,现在才清楚相府与胶东王其实已经分道扬镳了,倒是薛太傅一心帮胶东王。陆子腾心里发酸,便道:「父亲,胶东王毕竟是妹妹唯一的儿子了。」 陆相就道:「谁说我们不支持胶东王了。」却望向张慎行道:「你如今成了亲也应该出来做官了。正好胶东王要建大学,不如我举荐你在太学里任太学录。」 太学录是太学里管记录、缮写的小官,虽然官职不大,但是太学的重要性谁也没有陆相看得清楚,且如今太学初建,将来大有前程,更重要的是太学录在胶东王手下,正能表明一种立场。 张慎行赶紧上前答应:「是,丞相!」 「我们从来也是支持胶东王的,」陆丞相就向大家说:「毕竟是陆家的外孙,如果说我们不支持他,又有谁会信?」 大家都默默地点了点头,此时便是陆子腾也明白了,父亲虽然选中了长沙王,但却不想让薛大儒一个人将胶东王霸占了去,因此也不肯完全放手。想来这也是无奈之举,为的正是陆家,他也不能反对。 唯有张慎行毕竟城府还是浅了些,便问:「那长沙王怎么办?」 第四十九章 他的父亲光禄勋张宗就提点他道:「长沙王我们当然更要支持,毕竟赵家在西北的力量不能小瞧。但是胶东王既然是陆家的外孙,大家又都以为陆家支持他,我们也不一定非要与他撇清关系,尤其是他现在名声正好的时候。」 张慎行对胶东王始终有些心结的,过去陆辰欺负胶东王时他也有参与,后来又有胶东王落水之事,更是得罪了他。原以为胶东王一辈子也就浑浑噩噩地做个傻子王爷,与自己完全无关,但现在自己竟然要到他的手下做一个小官,让他心里异常不自在,便又问:「其实我们还是不支持他,对吗?」 陆相就笑了,「慎行,你还是小了些,竟过于拘泥了。若是胶东王与常人无异,我们抛弃过他自然会被他记在心上,恨之入骨。但是胶东王本就有些痴傻,所以他眼下能有如此进境全是因为薛大儒,他当然是不懂得恨不恨的。邓家是我们必然要拉下来的,那么胶东王能更进一步岂不比长沙王要好?赵家才是长沙王真正的外家呢!」 张宗也笑道:「薛大儒其实也是与胶东王一样的傻子,胶东王初到文澜阁,他只当自己是伯乐,发现一匹千里马,用尽心血教导胶东王,被封为胶东王太傅还十分荣幸,现在干脆与薛家闹翻,搬到胶东王府一心一意地辅佐他的贤王去了。但他不懂,胶东王不成功他们师徒二人是拴在一起的,而胶东王若成事了,他不过是师傅,怎么也比不了丞相这个外祖父啊!」 张慎行便不担心了,的确,胶东王懂什么?「就算他当了皇上,还不是要听丞相的?这样说倒要比长沙王还要对我们有利呢。如今这形势,倒似那一石二鸟,将两位王爷都一网打尽了。」 「正是这样,你竟才明白,比起许主薄差得远了。」张宗便又教导儿子,「丞相荐你去做太学录,正是要提携你。你想太学是多重要的地方?将来的太学生们都要到朝中做官的!」 张慎行心里的那点担忧也就没了,他本又是自许极有智谋的人,此时心思一车便向陆相躬身道:「孙婿谢过!且孙婿到了太学,还能盯着胶东王和薛大儒,一旦他们有什么举动正可以回来禀报。」 陆子腾虽不敢反驳父亲,此时听张慎行此言心中十分不悦,便冷笑道:「胶东王再不好也是皇子凤孙,你不过一个太学的小官,竟然想去窥伺王爷和太傅,若是被王府的侍卫们发现了,小心一顿打是少不了的。」 陆相瞧瞧大儿子,知他一向心软,总为静妃的事情内疚,当初听了胶东王到文澜阁读书的消息还特别写信回来请自己多多照应外孙,想斥责他在司州刺史任上一直十分平庸,自己竟无法将他调回京城做个帮手。但转念一想,却又压了下去,叹了一声道:「慎行亦不是恶意,不过是担心胶东王多关注一些而已。」便吩咐道:「你既然就要回司州了,就去看看外甥,再带着你媳妇,毕竟是一家人,还是要多走动的。」 又向张慎行和许衍道:「你们既然以后在胶东王手下,让家里的女眷也常去拜访拜访王妃。」 素波自成了胶东王妃之后社交生活比过去丰富多了,每月固定要进宫两次请安问好,又有皇家的活动要参加;同样她也会差不多每月回徐家两次陪叔父和何老太太等人说说话;再偶尔出门逛逛;另外她还有自己的朋友严懿和薛清时常在一处玩乐。 她还养着胶东王和留福两只——那两只吃货简直一天也离不开她,无论她做了什么吃的都捧场地吃得极欢,连她要在外面住上一夜都不肯放人的。 因此,素波觉得自己的生活已经很充实了。 是以,当胶东王府不断地增加新访客,素波就觉得繁忙不堪,她不大会应酬客人,每天摆出一张笑脸听着寒暄客气、吹捧赞扬的官话,又要想法子接上两句,还真很累呀! 而且,这些人中还有许多是自己不喜欢的。 每次见了客人,她还要仔细地讲给留福,内宅的风向与外面的公务一定是有着千丝万缕般的联系,这个道理她懂,「今天大舅母、二舅母来了,带着张夫人、张少夫人,还有许衍的新婚夫人,也就是陈征事的女儿。」 「她们一直在府里坐到快午时才走,我想了要不要留饭,」素波为难地一皱眉,「可虽然有长辈,毕竟不大熟,而且我想到的时候已经过了巳时,再备菜来不急了,若是留了饭吃得太过简单,只怕她们回去后又传我们府上的笑话。还有,王爷和你也就回来了,我还要打点你们的午膳呢。」 在素波看来,自己和胶东王、留福吃的极不错,又营养又美味。但是在这个时代,以王府地位,其实他们的膳食非常寒酸。宫里自不必提,素波也曾去过东宫、长沙王府,每逢摆宴,一道道山珍海味绝对有如流水一般地送上,半点也不夸张。听说他们还经常宴客,就是平日里,各府用膳也相差无多。 胶东王府若是想那么吃,还真吃不起!宗正寺每日都送食料不错,可那是有数的,多半是一些猪肉、鸡鸭,高档的食材很少的,胶东王府虽然有皇上的赏赐,有胶东王和王妃的俸禄,但也要养着一大群的人,有着许多固定的花销,因此也只能说是略有富余,想要与另外几个王府一个水准,很快就要破产。 便是这样的结果,还是亏了素波当初拼着撕破脸与宗正寺闹翻了才得到的呢,否则宗正寺的那群吸血鬼早将胶东王府吸干了。 更重要的是,有着足够的营养学知识的胶东王妃从心里认为每餐几十甚至上百个菜完全没有必要,那只是摆给外人看的,真正想吃好四菜一汤已经足矣,有的时候还可以简略成两三道家常菜。只要这几道菜搭配得好,不论是从口感还是营养就全部能满足用餐者了。 现成的例子就是胶东王。胶东王生长在皇宫里,后来在陆府,每餐怕不都要有几十个菜,结果长成了什么样?就是一根小豆芽菜嘛!与自己成亲时还没有自己高呢。吃自己做的菜只半年,他竟然一下窜了起来,成了小男子汉,就是那个什么的,也都有了——虽然素波有时会在心里吐嘈胶东王还是没有那个什么的好,自己就可以像过去一样只把他当成可爱的乖宝宝逗着玩儿,当然她现在也免不了会捏捏他的脸。 当然还有一个反面例子就是留福,他最初也长了得不错,由一根枯竹竿变成了正常人,但接着就向反方向发展了,现在是一个肉球,白白胖胖的肉球,以至于素波已经下了决心强硬地限制他的饮食逼他减肥。 总之,因为以上的原因,所以一向最注重吃的胶东王妃并没有随时在府里宴客的能力,而她竟然没有发现,现在她就在反思,「我恐怕不是合格的王妃吧?」 其实还真不是。 但是胶东王需要的本来就不是寻常的合格王妃,他就想要胶东王妃这样的,留福也是一样,所以他急忙道:「谁敢说我们王妃不合格的?老奴要与他拼命!」 第五十章 人越是长得胖,身上就越容易有一种老实温和的气质,所以看着像一个白面馒头一样的留福摆出架式要与人拼命,素波就先笑翻了。就看留福的体型,很容易被人一脚就踢回来,还是用一种特别圆润的方式回来。 所以素波就道:「留福,你要与人拼命,得先减肥!」 无论什么事,王妃都能绕到减肥上。留福缩了缩肚子,挺了挺腰,「老奴胖了之后比过去有力气,拼个命什么的不在话下!」 王妃笑得越发欢了。 胶东王瞧瞧花枝乱颤般的王妃,再看看总是抢话的留福的蠢相,轻轻地拉着王妃袖子摇了摇,「我不要别人与我们一起吃午饭,我讨厌她们!」 保护王妃固然不错,但暗地里保护就好了,在王妃面前就是要显出自己的可爱可怜,这样王妃才会更加关切自己。聪明如胶东王,早已经发现了这个规律,只轻轻地一句话就把事情拨了过去。 素波果然抬手捏了胶东王的脸,笑道:「我就是想着王爷回来没人管,所以熬到了最后也没留她们吃饭!」 而且她还从胶东王这句话里听出了另一重意思,「王爷讨厌大舅母她们,是不是因为在相府时被欺负过?」 留福向王妃表示了半晌的决心,结果完全被无视,倒是王爷一句话,不仅将王妃的心紧紧地拉了过去,还引得王妃开始关注王爷与陆府的关系,真是高明啊!留福佩服得五体投地。 于是他就顺着王爷的话道:「相府其实对王爷并不好,不过是面子情,唯有司州刺史还念着些舅甥情份,可是他离得太远,纵是想帮也帮不了什么。」 素波也曾听许衍透露过一些,重新捏捏胶东王,「真是小可怜儿!」 留福瞧着那么大个的小可怜儿,还有小可怜眼里透出来得意的光彩,不禁气结,王妃要是知道王爷的手段还会这样想吗?还有自己可是真心维护王妃的,怎么总不被待见呢? 可是身为王爷身边的内侍之首,有些话还是要他来说的,「眼下王爷在文澜阁掌事,又要办太学,家里来的人自然比过去多了,王妃不必个个都见的,若是乏了只管打发薛女官替王妃陪她们说说话,再不喜欢的就直接回绝。」 「文澜阁和太学不是修书和读书的地方吗?那些人只管好好修书读书,到王府来做什么?」素波嘀咕着,又道:「但上门就是客,直接回绝太过了吧,把事情都推给薛姐姐也不大好。不如我立个规矩每周,噢不,每旬见两天访客,其余的时间就一概谢绝。」 「这个法子好,」留福就赞道:「王妃就是聪明!」 其实素波也是借鉴别人的办法啦,她就顺势发挥下去,「我请薛姐姐替我做好预约,把相熟的人尽量排在一天,这样大家在一起说话容易,免得尴尬……就是请客,我其实也可以一旬里宴请一次客人的,只要提前备好就是了……对了,王爷要不要请客?」 留福有时候觉得王妃有那么一点蠢,但又会有许多时候觉得王妃还是极聪明的。就比如现在,王妃不但将她会客的事情安排得如此得当,而且又想到了王爷。而这一系列的变化竟在上午王妃刚刚很不成功地接待了相府女眷们之后,变化之快着实另人吃惊,也无怪王爷对于王妃有些时候的建议特别重视。 仿佛有神助一般。 王妃的提议很是合常理,但是胶东王府并不是寻常的王府,因此留福就道:「王爷一向不大喜欢与外人打交道的,因此王妃只管请女眷就好了。」 「那么我也不请了,既然是一个府的,两个人就要步调一致。」素波做了决定,事情也这样安排下去了。 因此,胶东王府门庭若市之后,还是保持着与过去一样的低调。胶东王每日到文澜阁上衙,定期上朝,每旬沐休之日在府里读书不见客;胶东王妃除外进宫问安很少出府,每旬有两日见来访的女客,午时前必然送客。 先前在公正无私的胶东王面前碰过钉子,想迂回到王妃面前送礼求情的个个都失望而回,光禄勋张宗的夫人去了几次回来不禁抱怨道:「我瞧着胶东王妃其实也是不大开窍的,与胶东王那傻子倒真是一对儿。我好歹也是胶东王的亲姨母,又送了厚礼,不过就是想给慎为谋一个太学生的位子而已,她却说什么也不肯点头,只说太学是读书的地方,要凭本事考进去才成——这不是傻是什么?世禄世卿,再就是察举、征辟,就没听过有谁是考试才能到太学,将来才能当官的!」 张宗听说二儿慎为的太学生还是没有谋到,心里也是不快,就冷笑道:「太学初建,原应由各州郡举荐才子入学,不想薛大儒竟撺掇胶东王考试,我们就看看他怎么考?到时候大家会不会服气!」 因为胶东王的痴傻,这样的大事张宗定然认为是薛大儒出的主意,事实上他只猜对了一半。考试这个办法的确不是胶东王想出来的,但也不是薛大儒的主意,而是胶东王妃无意间提起,而胶东王听到后立即就相信了又打算实施。 眼下胶东王妃正尽力把自己肚子里关于科举的货都搜出来告诉胶东王,「开科取士可比让大家举荐靠谱得多,你想谁不推荐自己家的亲戚朋友呀,毕竟人都是自私的嘛。而那些出身寒门的人就是再有才能也一辈子不能出头,这就是浪费人才。你既然开办太学,就要给天下人一个公平的机会,让他们凭着自己本事考进来,将来这些人当了官,总要比袭职、或者一家子相互举荐当官的强吧。」说了一大段又问:「你可都记住了?」 胶东王认真地点了点头,王妃的见识应该不只是她一个人的,而是因为有了更多的经历和见闻,自己一定要用心听取。 素波早知胶东王记下一大段话一向很轻松,就又接着告诉他,「回头皇上或者薛太傅问起时,一定不许说是我告诉你的,要说是你自己想出来的。」 王妃已经嘱咐好几次了,留福听得都急了,王爷岂能不知,就插话道:「王爷岂能连这一点小事都记不住?王妃只管接着讲吧。」 素波就瞪了他一眼,「我这不是担心不能在王府安安静静地做一个美少女了吗?」人贵有自知之明,素波从来不想,也没本事参与到天下大事去,因此她穿越过来之后,除了「发明」些美食,也只给叔父提供了一份不大成熟的印刷术,现在为了胶东王,她再一次帮忙了,但愿不要将自己暴露太多。 胶东王并不是王妃那样对朝政一无所知的菜鸟,他听着科举取士的种种便立即意识到如此一来,并不只是把天下的人才都搜罗到朝廷之中,而且还能朝廷完全掌握了官员的任命,这才是帝王最需要的手段。 帝王君临天下,表面上所有官员的任命都是由朝廷下达的,但其实并非如此。三皇五帝时开始的世禄世卿制还在延续,前朝可以说就是亡在了世家手中。新朝虽然大大地打击了前朝的世家,但是在建立新朝之中又形成了新的世家。 第五十一章 眼下朝中最大的两个世家就是邓家和陆家。邓家号称邓半朝,整个朝中差不多有一半的官员都出身于邓家;接着就是陆家,先前的势力要弱于邓家,但是现在一点点地赶上来了,子弟姻亲故交满天下;又有光禄勋张家、宗正寺卿吴家、西北赵家等等都形成了不小的力量;再往下各州郡之中,还有着数不清的小世家。 这些世家每家都有数人或者十几人甚至数十上百人出仕,他们之间的关系盘根错节,就比如太学生的推荐,如果真交给他们,一定如王妃所说的推荐的都是他们的亲朋好友的子弟。朝中的官职一直把握在他们的手中,就连皇上有些时候也要向他们屈从。 如果改成科举取士,慢慢就能将这些占据了大量官职的世家子弟们一点点地替换下去,而新任命的官员不会再需要感谢推荐他们的人,而只要效忠朝廷就行了,因为是朝廷给了他们上进的机会,而不是别的什么人。 这样的建议父皇听到一定会非常赞同的,眼下他正面临着邓家、陆家等等大家族对皇权的掣肘。自己要击败邓家,更是可以从中借力。 因此胶东王也是急的,连留福都不用,直接问对面安安静静的美少女,「那王妃见过开科取士吗?」 当然见过,素波可是高考过的!回想那个暗无天日的时候——但其实对于自己来说也没有那么暗无天日了,素波一向不是多刻苦的学生,因此现在她并不了解历史上科举的种种优点缺点,就含糊地道:「反正就是许多人一起答一样的题,然后有专门的人批卷子,最后选出答得最好的。」 突然又想起一个故事,据说雍正时有一个「维民所止」的科举试题,曾经出过文字狱的,于是就道:「比如出一个题就叫‘维民所止’让大家各写一篇文章。」 对素波来说,科举并没有什么,不过是出题考试而已。但是从没听过开科取士的胶东王的确完全是迷茫的,怎么出题?怎么考试?再怎么取士?现在听了素波所说的一个「维民所止」竟一下子醍醐灌顶,「我懂了,就考‘维民所止’!」 素波便吓了一跳,「我就是随便说的,不好,王爷还是请薛太傅另出一个题目吧。」说到底,维世所止到底是什么意思她还不大清楚呢。 胶东王看出来,便吟道:「邦畿千里,维民所止。」 留福却也懂得些,「真是好题目啊!」 素波见两个人真心觉得自己的提议很好,心道他们毕竟还是不够通,反正皇上和太傅他们都不会同意的,这样的大事,一定会出一个非常高大上的题目。 但事实上,「维民所止」四个字一写出来,薛太傅就称赞不已,皇上看过立即点头同意。然后素波查了查书,原来此句出自《诗经》,大意是京城周围数千里的地方,住的都是皇上的臣民。怪不得皇上喜欢呢。 从此以后,胶东王便越来越忙了。素波听说陆相一家已经搬出了相府,将整处宅子交了出来,文澜阁重新扩了几个院子,修书分成了几处,有修史书的,有修经义的,有修山川地理农田医书的,不一而足。而先前的相府内宅则改成了太学,请了薛太傅、徐宁、何老先生等十个才学出众的人做「博士」,预备教导太学生。 素波才知道原来博士并非前世的名词,在前朝时太学里就有博士,意思是博学之士,相当于太学的老师,心里暗笑了许久。 这时第一批太学生已经经过考试到太学读书了。原来此时天下一京十三州,朝廷实际掌控的有一京十州,各州路途远近不一,实难一并抵达京城一同考试,因此便先在京城及附近几州开考,取三十名太学生进太学读书,其余州待过些时日再考。 原来还可以这样?素波不禁佩服他们的灵活机动,因地因时制宜。便问胶东王和留福,「谁出的主意,还满不错的呢?」 当然是王爷了。留福却没说,只看着王爷,最近王爷特别爱与自己抢话,好像自己与王妃多说了几句他都会不开心似的。 胶东王就答:「众人所议。」却又问王妃,「下一次考试出什么题呢?」 「我不知道。」素波摇了摇头,「就连「维民所止」我也是听别人无意间说的,再多的我真不知道了。」 先前的「维民所止」实在很好,题目之下尽可论策,胶东王想再写出一个相差不多的题目竟然不能。现在见王妃摇了摇头,知道自己太过强求,王妃固然听到见到过许多,但显然从没有用心学习,许多都是道听途说来的一星半点,根本经不住细究。于是他就又赶紧道:「我饿了,我们吃什么?」倒是又将留福平时的话抢了。 素波却被胶东王眼里一霎间闪过的那丝黯然所打动,心里很是羞愧,书中的穿越女个个有经天纬地之才,而自己呢,连个题目也想不出来,连问题儿童的忙也帮不了,就内疚地道:「等下吃过了饭我翻翻书,也许能找到一个呢。」 说着转身端出来一笼包子,「我突然想到灌汤包,就做了等你们回来。」 半透明的薄皮包子里面包着一兜汤水,胶东王和留福从没见过,心思立即被吸引过来。素波见了他们的表情,早将刚刚的事情都忘记了,升起了满满的自豪,「这包子可不是随便吃的,你们先看看我怎么用,免得烫到。」纤手拿起筷子挟住包子,低头在上面轻轻咬破一处,慢慢将里面的汤吮着喝掉然后才吃了包子皮。 噢!原来是这样,胶东王赶紧吃上一个,真是鲜呀! 留福坐在下面小凳子上吃了整整一笼,才抚着肚子问:「王妃,这汤是怎么包到包子里的呢?」 其实汤是不可能直接包到面皮里的,素波就笑道:「这可是我的绝技哟,再不能传给第二个人的!」 留福就再三赞叹,突然想到,如果王妃不是把灌汤包当成绝技,一定会记住考题是什么的。现在显然,她的心思都用在了庖厨之事上,所以只记得一个「维民所止」了。 但是,假使让自己选择,自己想要一个会做灌汤包还有许许多多千奇百怪吃食的王妃呢,还是一个懂得考题的王妃呢?留福的答案是很明确的。考题是王爷应该想的,王妃能做灌汤包就好。于是他殷勤地将一本《诗经》拿过来呈给了王爷。 胶东王完全明白留福的心思,他也没认为王妃会帮自己找到题目,她只会《诗经》里不多的几篇,而且整本书都读不下来,因为有好多不认识的字。可是胶东王没有一点看不起王妃的意思,如果没有王妃,哪里有现在的他?更无论执掌太学了。何况刚刚的一顿灌汤包,不只让他的肚子里饱饱的,浑身上下愉悦不已,还惊醒了他的头脑,包子显然不可能直接把汤水包进去,王妃一定是用了别的方法,那么自己出题也不能完全被维民所止困住,一定要找到更多的思路。 《诗经》胶东王本不需要看的,全都在心里。但是出题却又不同,总觉得那一句都不那么合适,除了维民所止以外,是以他就打开了,一字一句地找下去。 第五十二章 素波看到《诗经》才想起来刚刚自己的许诺,便站在胶东王身侧一同瞧着上面的文章,只是不知道,「挑哪一个好呢?」考试这种东东此时原没有,是自己告诉胶东王的,他倒是胆子很大就用了起来,现在遇到考题为难了。也是,从没见过的东东,让他怎么能想得出来呢?更何况他还是一个问题儿童? 看王妃皱着眉头,胶东王便转头一笑,将案上的果盘递了过去,「吃点水果吧。」 素波就在对面坐下,顺手用牙签扎了一块水果喂他,然后就向留福道:「你不是自夸才学不错吗?赶紧拿了什么《论语》、《大学》的来找题目!」 原来题目不是一定要在《诗经》中找出来的!胶东王和留福这才明白过来,留福就笑了,「果真还是王妃聪明,我们竟没有想到从别的书中找题目。无怪能想出办法做成灌汤包。」 「我也只是一般聪明吧,」素波点点头,就又说:「灌汤包算什么呀!我还会拨丝冰块 呢!」 「拨丝冰块?」留福就小心翼翼地问:「是用上次那样拨丝的法子把冰块放在里面吗?」 素波就扬着头一笑,「那是当然了。」 「那冰下到了油锅里岂不是化了吗?」 「既然叫拨丝冰块,那么下了油锅之后里面还是有冰块的。」素波说着就见胶东王早抬起了头用景仰的目光看着自己,越发开心,「好了,哪一天姐姐心情大好,就给你们做拨丝冰块开开眼!」 王妃既然能将冰块用油锅滚过,那么自己出几道试题又算什么?胶东王立即想起王妃曾说过烹小鲜如治大国那样的豪言壮语,便奋发图强,将书都推到一旁,立即叫留福拿了纸笔想出几条写下。 素波看他如此神速,不禁瞠目问留福,「王爷不是只会背书吗?」 谁说王爷只会背书?留福挺起胸膛,「王妃,会认字就会读书,会读书就会背书,会背书就会讲书,会讲书就精通书中要义了。我们王爷有什么不会的?」 是的吗?素波不懂了,她看看小美男,已经将先前的题目全抹了,重新写了几条试题,原来此时胶东王又想通一事,谁说一定要自书中选题目?完全可以自己写呀! 他一向多思少语,的确深通书中要义,从一个「维民所止」起,此后太学开科取士之题皆由胶东王所出,而且在太学成立之初,他还包揽了所有考试的题目,题目的内容有的像鸡蛋饼一般的简单朴实;有的像肉松饼一般的内涵丰富;有的像福寿全一般的高端大气;有的像炖乳鸽一般营养补身;有的像灌汤包一般惊艳动人;有的像拨丝冰块一般匪夷所思……王妃下厨就是这样天马行空,他将主诣领会得十分到位,将太学生们个个考得七荤八素。 第一批的太学生们是仕途最好的,他们是胶东王一个个选入太学,在太学里有幸跟着薛大儒、何博士、徐博士等有才华有名望的先生学习,出了太学就入仕,无论走到哪里都颇受重视,许多人就此一步步走上高位。但不管当了多大的官,每每回想起在太学的生涯时,还会被那些题目惊得出上一身冷汗,三两昔时同窗相聚喝上一杯小酒后也免不了要提到当年的题目,再道一声,「今上果然是天纵奇才呀!」 随着当今朝廷制下的一京十州的学子们考试完毕,太学共收了一百三十名太学生,而胶东王的名声如日中天一般的响亮了起来。 素波这时早已经明白胶东王在读书上的天份,他执掌文澜阁和太学正是人尽其材,又有薛太傅、叔父、何老夫子等当世大儒学者们从旁辅佐,当然会成功了。然后她也被鼓励了,胶东王能成功,那么自己爱烹饪,又有了胶东王府这样一处好的练习场所,厨艺日渐提高,一代厨神又算什么! 先前由胶东王妃指导的冷月庵玫瑰饼如今已经成了京城名点,因为又好吃又养颜,皇后、妃嫔、还有几位皇子妃都十分喜爱;权贵人家的女眷们不摆上玫瑰饼都不好意思宴客;官吏富商们趋之若鹜;就是小门小户人家,但凡日子过得去的,也都要想法子去买上几个玫瑰饼尝一尝,起码与邻居们在一处有谈资呀! 冷月庵赚了多少钱素波大致是有数的,想来慧心师太一定很开心。当然素波也开心,她那几百亩种了玫瑰花的山地出息竟然比水田都高,而且地价也涨了许多。 唯有薛清有些不平,「玫瑰饼是王妃传给冷月庵的,现在慧心师太靠着这饼将善堂全部修缮了一回,前些日子又在宫里宫外化了许多钱帛去,竟没到胶东王府向王妃道一声谢。」 素波也是有些不爽,自己不但传了冷月庵玫瑰饼的秘法,还优先将花田里的玫瑰花卖给冷月庵,在慧心师太化缘时又捐了许多财物,结果慧心师太竟然理也没理过自己,倒是与河间王妃依旧打得火热,还攀上了皇后和太子妃,时常在皇宫里流连。 但是,她又转念一想,虽然自己传了玫瑰饼,但也在冷月庵学了豆腐皮包子呀!如此一来,其实自己也没有太多的功劳,毕竟论起所捐财物,以胶东王府的实力自己怎么也比不了皇后、太子妃和河间王妃的。而慧心师太满心为的都是善堂,就是冷落一些自己也没什么,也许她忙得忘记了呢。因此素波就道:「算了,只要我们自己问心无愧就行。」 「慧心师太曾在我面前赞王妃好心性,」薛清就一笑道:「还说我不如王妃呢。」 「不是的,」素波赶紧笑道:「薛姐姐之所以不平,其实都是为我。如果我们换上一下,我也一定为薛姐姐不平的。」 薛清自冷月庵回来后想了许多,如今真心诚意地道:「王妃还真是好心性!」又说:「不管慧心师太赚了多少钱,化了多少财物,她自己从来都只穿一件旧麻衣,只喝一碗清粥,因此我又是生她的气,又是敬仰她。」 「慧心师太已经修炼到了与佛祖差不多的境界了,她的心思我们懂不了的。」素波真不能理解慧心师太近乎自虐般的修行,叹了半晌又安慰薛清,「想想在我我指导下玫瑰饼才如此成功,我心里特别开心。」还在前世,素波并没有来得及开一家自己的小店,现在也算冷月庵替她试了水,也是难得的经验。 如今素波十分肯定,如果现在自己离开了胶东王府,完全能凭着厨艺开一家小店,很好地运营,让食客们喜欢店里的佳肴,并为自己带来收益。 虽然眼下在胶东王府过着无忧无虑、锦衣玉食的生活,但是素波还是很看重自己独立的能力,要知道女人永远要保留着养活自己的本事! 回想初到这里的凄惶,素波觉得自己的进步真大,未免就有些飘飘然,一张俏脸上就绽放出由衷的笑容,立下了一个宏伟的志向,「我应该创造几样新菜!」 第五十三章 薛清是知道王妃的,无论说到什么,很快就绕到了吃上,于是就笑道:「王妃可有什么新法子?我也跟着学一学。」先前她还会觉得淑女应当与君子一样远庖厨,现在却觉得偶尔下厨其实很不错。 新菜式哪里那样容易创造出来的?那可是需要很多很多的知识底蕴、思考和实践的。素波见薛清竟对厨艺有了兴趣,自然不会拒绝,「创造新菜特别需要复合型知识,你的才华在庖厨之间一定不会被埋没的!」 尽管薛清不知道自己的才华怎么能在厨艺中发扬光大,但是她越来越被王妃的热情所感染,觉得自己好像变小了,又回到过去无忧无虑的时代。 其实到了胶东王府,参与了皇权的争斗是不可能真正无忧无虑的。中秋前夕,薛清正与王妃品尝做的月饼,评论着新馅心新样式,琢磨着明日再改版最后再做一批,就听玉书回禀道:「太傅说落下了几处节礼,请奉仪再备上几份。」 节礼的事都是薛清打点的,因此她便在王妃面前告了罪回房,才要拿出册子录下,玉书便道:「其实奴婢在外面听了一个消息,先前还不信,打听一番才知道不假,不敢先在王妃面前不顾头不顾尾地说出来,才拿节礼做借口的。」接着才说:「太子妃、长沙王妃都要于中秋节起在京城施粥。」 薛清立即就问:「你能确定吗?」 「确定,」玉书可是当年薛家鼎盛时挑出来的最机灵的丫环,与京城中许多权贵人家的下人都相熟,「这是从京城几位大粮商家里出来的消息。」 薛清赶紧又问:「太子妃和长沙王妃可是一起施粥?」 玉书就答道:「并不是。听说施粥的主意原是长沙王妃想出来的,陆老夫人一力支持,又联络了京城许多官员的内眷,各出粮米,准备在中秋节那一日在朱雀大街开设粥棚,为青州的流民施粥。可消息不知道怎么走漏了,太子妃便也要施粥,于是皇后娘娘带领后宫的妃嫔并河间王妃、清河公主及邓家等许多官宦人家的女眷们拿出脂粉钱,凑了许多粮米,要在京城四门附近各设一个粥棚……」 往年京城都会有贵女们办粥棚,但是都在入冬之后,因此饶是薛清对京城诸般事情都很熟悉的人也没有想到此时就把施粥的事情提出来,不想就被漏下了。 说起此事,长沙王妃的确过分,施粥原是善事,既然有心,怎么能不与皇后、太子妃等人商量一同行善?偏要一个人提前施粥,结果倒被邓家那边探听到底细,反而用更强的实力对抗。 邓陆两家一向不断地打擂台,如今比着施粥这些乱事薛清管不着。但是此番胶东王府被两边一同置之度外,情形着实有些尴尬。薛清十分为难,想了想便吩咐玉书,「你立即去文澜阁,将这消息悄悄告诉留福,请他传给王爷。」 玉书深知此事非同小可,便急忙跑了出去,没一会儿又跑回来,悄悄说:「王爷吩咐如果有人来邀王妃加入施粥,请薛女官都替王妃推了。」 薛清听了便是一怔,明明邓家和陆家两边都没有带上王妃,自己才让玉书去传话,结果怎么能是这样?不由得问:「该不是你将话传错了吧?」 玉书赶紧答道:「没有,王爷身边的留福就是这样说的。」 想到玉书在自己身边这么多年一向稳重,薛清只得信了,点点头答应,却坐在桌前想不明白。 正在此时,早有小宫女过来回禀,「长沙王妃打发身边的嬷嬷拜见王妃。」 薛清心里便明白了,恐怕王爷说的不错,长沙王妃派人来邀王妃一起施粥了。虽然还不知道是何缘故,但是薛清却明白应该怎么做,「王妃这时候是不见客的,将长沙王妃的嬷嬷请到我这里来。」 一时长沙王妃的嬷嬷过来,薛清笑着迎出去很远,殷勤小心地陪着说了半日的话,却怎么也不肯请那嬷嬷进宁淑宫,「王妃见客是要提前安排的,如今正在专心读书,任谁也不能打扰。有什么事与我说也好,我再回禀王妃。」 若非来求人,那嬷嬷早翻了脸,胶东王妃不给自己情面也就是看不起自家王妃,但此时只得压下了火,「我们王妃见京城近来多了许多流民,便生了怜悯之心,准备开设一间粥棚施粥。因想着我们两府一向亲厚,便想着邀胶东王妃也拿出一些粮米一同行善,总归是积阴德的好事。」 如果没有王爷的提醒,自己恐怕真会认为参加施粥是一个大好事,但现在薛清突然全明白 了。长沙王妃之所以要提前施粥,其实是在打太子和邓太尉的脸! 自太子出征已经数月,捷报一份份地传到京城,大家都知道平叛大军三日一小胜,五日一大胜,可是胜到了如今还没打到青州城下呢!再者就是来自青州的流民日益多了起来,衣衫褴缕,食不果腹,在京城处处游荡乞讨,时不时还会生出些事端——纵是太子打了胜仗,但很显然没能做到安民。 可是长沙王妃事情做得不够机密,却被皇后娘娘和太子妃等人提前知道了,又决定用更大的 声势开始施粥,太子在前方打仗,家里的女眷们全力在京城为青州流民做善事,任谁听了都会赞叹不已,正将长沙王妃的居心一下子打乱了。现在长沙王妃一定是因为觉得势单力薄、孤掌难鸣才来找自家王妃的。 如果胶东王妃这时候与长沙王妃一同施粥,就等于白白出民钱粮,还被拉去与皇后太子妃等人作对! 长沙王妃以为天下只有她一个聪明人? 薛清心里骂着长沙王妃,当初想施粥时怎么没想到自家王妃?现在觉得处境不妙了立即就来拉胶东王妃加入?以她对长沙王妃的了解,甚至还会怀疑长沙王妃想把这场不太成功的施粥推到胶东王妃身上呢。 无怪王爷让自己替王妃挡了呢! 可是论起贵女心机,就是已经成了长沙王妃的陆二小姐也未必比得了前朝曾被选为王妃的薛清,况且薛清还要大上十岁许,经历的事情更多。此时,薛女官神色半点儿也不变,只微笑着道:「真要多谢长沙王妃的好意呢,无怪我们王妃一直说皇家女眷中长沙王妃待她最亲切……」 不管长沙王府的嬷嬷怎么说,薛女官只客客气气地说了半日感谢的话,可是却没一句将胶东王妃加入施粥的话坐实了,也不肯拿出一升米,把事情全推到了明日——明日开始施粥后形势就已经明朗了,长沙王妃再不必拉胶东王妃加入了。 【卷三完】 注:相关书籍推荐: 1、《厨娘,朕饿了 卷一》作者:水波 2、《厨娘,朕饿了 卷二》作者:水波 3、《厨娘,朕饿了 卷三》作者:水波 4、《厨娘,朕饿了 卷四》作者:水波 5、《厨娘,朕饿了 卷五》作者:水波 【豆豆提醒本书已经连载完成,豆豆小说阅读网(http://.ddshu)】 【豆豆小说阅读网电脑站:.ddshu;手机站:m.ddsh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