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娘,朕饿了 卷四》 第一章 【正文开始】 中秋节起,京城里就多了几施粥的大棚。 对于青州流民、京城里底层的贫民来说,这些粥棚的区别不过是哪一处的粥多一些、稠一些,哪一处施粥时大方一些,一勺子下去盛得多一些而已。 可是京城里官宦人家却都看出了邓陆两边的女眷们在打擂台,而胶东王府一贯地置身事外。 如今哪里还是真正的施粥?简直成了两边的大比拼! 长沙王府的粥棚用的是杂粮,太子妃等人的却是白米,接着长沙王妃也换了白米,太子妃又在里面加了红枣桂圆,长沙王妃那样要强的性子岂能罢休,变成了羊肉粥,一来二去的两方将施舍的粥弄得越发有档次了。 街头施舍的粥很快就比平常人家用的饭还好了。于是,许多京城的百姓便不再开火,拿个碗到粥棚里讨些粥拿回家喝,又省钱又省事,吃的还好呢! 是以,粥摊前的队伍越发长了,京城的百姓毕竟占着天时地利人和种种优势,总要比青州流民先抢得施粥,流民往落到下风,到了粥散尽的时候竟要饿肚子,因此两边便打了起来。 几场争斗后,粥摊开始不再给京城的百姓施粥了,其实很难分得出哪一个是京城人哪一个是青州人,看相貌是不行的,看衣衫也是不行的,只能听口音了,然后京城里便很流行青州话…… 太子妃发了狠,命京兆尹派了官吏去查,但京兆尹手下才多少人,真要一个个查,还真查不过来。就是查出来又能怎么样,难不成因为人家领了一碗粥就抓到狱里吧。 于是,长沙王妃率先将羊肉粥改成了寻常白米粥,接着太子妃就换了陈米粥,再接着长沙王妃换了杂粮,再再就是太子妃施的粥里面出现了沙子,被好多人围着粥摊骂。 这个时代粮食是用石碾子在地上碾出来的,因此混些沙子是很常见的事,寻常人家做饭时也不少见。但是百姓们就是骂了,而且还骂的还非常难听,什么黑心、什么恶毒、什么硕鼠、什么尸位素餐、什么草菅人命全骂了出来,而且最初只是在太子妃的粥摊前骂,很快就骂到了长沙王妃的粥摊前。 不论是京城的百姓还是青州的流民,对这些粥摊都满含愤怒——而且他们的确有愤怒的理由,粥品的确越来越差了嘛! 素波就是时候才知道施粥的事,她不只听了这些笑话,还知道了百姓们不知道的事,原来此时两边的人暗地里都后悔极了,花了许多钱却没有得到预计的结果反被骂得狗血喷头,但是开弓没有回头箭,现在怎么也不能撤了施粥的,只能顶着骂名一直坚持下去。因此她就嗤笑道:「行善是好事不假,但是行得过了头就是笑话了。」 原来王妃还没有意识到皇家的诸位儿媳妇都参与到施粥中,唯将她一下落了下来。薛清想着,幸而王爷将事情都挡住了,王妃才没跟着被骂。 可是薛清没想到的是王妃又议论了两句,「这样的行善其实就是在害人。青州来了这么多流民,她们一直施粥养着,难不成要从秋天养到明年吗?原本有些人若没有施粥早自谋生路去了,现在什么也不做只等着每天的施粥,哪一日没有那么多的米粮施不出粥了,可怎么办!」 薛清作为京城贵女,从没有觉得施粥不对,那几位王妃之所以得了强此结果其实是因为她们的私心太重,行事偏颇,眼下听了自家王妃之言,一时竟不能接受,「不管怎么样,施粥总归是好事呀!」 素波摇了摇头,「授之以鱼,总不如授之以渔。」 道理自是不错,「但怎么才能授之以渔呢?」 素波也不知道,认真想了想,「不如让流民在京城外面盖房子?」似乎这叫加大基建,能刺激经济发展,而且素波认为现在的京城太小了,而且只有城内繁华,而一出城便要荒凉得多,这种局面迟早会改变的。 王妃一直对房子很关注,她还将王府的余钱多半买了房舍。不过,眼下房舍的价的确涨了起来,京城里的人口越来越多,各地的官员入京要买房舍,太学生要买房舍,就连青州的流民也要买房舍,虽然大部分流民是空手逃难来的,但其中也夹着一些富户。薛清就问:「王妃是觉得将来会有许多人到城外住?」 「当然了。」素波肯定地说:「京城这么小,哪里能住得下太多的人呢?朝廷不如在京城外划出一片地,拿些米粮让流民们建起房舍,暂让他们先住着免得冬天冻死人。将来流民回了青州,这些房舍转手卖出去还能收一大笔钱,其实一点也不亏的。」 薛清就想起了前朝没有灭亡时京城外面果然是成片的房舍,只不过后来都毁于战火了,待休养生息日久,那些房舍应该还会重新出现吧,便越觉得王妃的话很有道理,「王妃写一份上奏吧,皇上一定也觉得可以实施,而且还能给王妃带来好名声呢。」 「我可不行,」素波是曾帮胶东王写过奏折的,深知其中的不易,坚决不肯再试,「不如告诉太傅,请太傅为王爷上书吧。」 尽管那样也不错,但是薛清还是觉得应该借此机会给王妃搏个好名声,因此下去后便认真思索,又请教了祖父,问过留福写成了一篇上奏,最后以王妃的名义送了上去。 当然,上奏中不只是建议安排流民建房舍,还列了许多项目,比如将部分流民送到江南,那里一年能产三季甚至四季粮食,现在去了正好开荒种粮;比如抽调部分流民修建官道驿站,由官府发粮;比如开设一处大织厂,收容流民中的女子纺织自食其力;比如建慈善堂等等收容老弱病残等等。 虽然有一些建议是大家想的,但最主要的内容还是出自王妃,她不会写奏折,但出起主意来却是谁也比不了,总能冒出一些特别的思路。 结果,胶东王妃的上奏还真为皇上和朝臣看重了。 原来青州流民大量入京时,朝中早有许多争议,一些大臣请皇上下旨不许流民入京——只是皇上没有准许,毕竟都是他的子民,又是受了难而来,皇上不忍将他们拦在城外。但眼下大量的流民的确给京城带来了许多麻烦,到处肮脏、混乱不甚,京城里偷盗的案子增加,街头时不时就发生几场斗殴,京兆尹等官员个个忙得焦头烂额,而他的几个儿子儿媳又添乱,前些日子太子妃竟要将领粥的京城百姓治罪,皇上知道了派了内侍去斥责了几句,心里很不痛快。毕竟他其实明白事情闹到如此地步的原因,长沙王太不安份,可是嫡系的那几个也过分了,结果就闹出了笑话。 还是胶东王最好,他只一心管着文澜阁和太学,多一句话也没有,他的王妃也是个老实的,哪一边也不参与,如今上一本折子,竟比许多朝臣们都要周全。 尽管有些办法朝臣们也提过,但皇上看在胶东王小夫妻给他重新挣回些颜面上,便将胶东王妃的折子发下令臣下们照此办理,随后又令人赏了胶东王妃两斛珍珠,并派了中常侍郑安前来传话,「胶东王妃很好,身在内院竟能心怀流民,朕甚嘉许!」 第二章 素波白得了两斛上等的合浦珍珠,喜不自胜,她虽然自诩不爱财宝,但其实还是爱的,再者她纵是有过前世的见识,但用斛装着这么多白生生、圆滚滚的珍珠也是没见过的,这也太土豪了! 虽然一时想不到做什么用,但是素波只是将一斛珠子倒在床上随便抓起一把就觉得满心欢悦,「真是发财了呀!」 薛清就帮她出主意,「王妃不如让良工所穿成一件珠衫,披在衣裳外面,定然十分夺目。」夏日里,其余几位皇子妃都在纱衣外面罩了珠衫的,唯王妃没有,如今王妃若是也有了,定然将她们全部压住,毕竟胶东王妃比她们都美多了。 虽然另外几位王妃都有珠衫,可是除了太子妃的,似乎谁的珠衫上面的珠子也没有这么大这么好,素波想了想,究竟不是奢侈的人,心便静了下来,「算了,别做太惹眼的事了,我只穿几串珠链就好。」又指着另一斛珠子说:「薛姐姐若是喜欢,便做一件珠衫穿。」 薛清就吃了一惊,「王妃什么身份尚且怕惹眼,我哪里能穿珠衫?」 素波知道薛清其实还是喜欢的,就给她出主意,「那就在家里穿。」 「不成,不成,」薛清赶紧摆手,「王妃若是赏,我便领两颗做耳坠。」 「建议是你提的,奏折也是你写的,怎么也应该分你一半,」素波坚持公正公平,「我担了名又出点主意,也留一半。」一定将一斛珍珠让人送到薛清的屋子里。 最后薛清只得收了珍珠,回去与祖父说:「我们毕竟没选错人,跟了胶东王。倒不是为了这一斛珍珠,只王妃的尊重,我宁肯为她不要性命。」 薛大儒自是点头,「我岂无同感?先前在相府,陆家的二少爷竟然动手打我,可王爷对我从来都是恭恭敬敬,没有一丝失礼之处,更不必提王爷接管文澜阁后对士人的重视,是以,就算王爷不争,我也要拼了老命替他争,帝位就应该是王爷的!」 薛家祖孙二人自是由衷地赞美胶东王夫妻,可是皇宫、东宫、几位皇子府,以及清河公主府里皇子皇女王妃驸马都恨极了胶东王府,「明明我们花了这么多钱,府里都快搬空了,得了赏的倒是他们!」只是父皇金口玉言谁也不敢说出去而已。 若是素波听了,一定会真诚地问他们,「明明朝廷用了我的办法,你们都不必施粥了,既省了钱又不必挨骂,为什么不感谢我呢?」 冬天来临之前,流民们或是南迁,或是在京城之外建房舍安顿下来,京城里不再到处乱嘈嘈的了。因为战乱而破败不堪的官道、驿站等都由官府出粮募征流民们一一修缮起来,新建的织厂也织出了许多布匹,一定程度上缓解了朝廷财政上的紧张。 如今大家最盼着就是青州来一场大捷——如今牛通已经被朝廷大军逼退上百里,溃不成军,只差最后一仗,然后就可以过一个欢欢喜喜的年了。 可就在此时,先前捷报频传的青州却传来了打败仗的消息。 消息最先是由又一批青州的流民传回来的,原本近来青州局势稳定,流民已经很少了,可突然间大批的流民涌入了京城,比先前还要多上数倍,情形也更凄惨,竟有不少带着伤的,细细追查,原来流民里面夹杂着许多败退回来的朝廷将士——牛通突然间发起反击,朝廷大军一败涂地,已经被逼退出青州。 至于太子的下落,没有人知道。 便有朝臣上书要治逃回京城兵士之罪,皇上压了下来,下旨安顿流民,重整溃军,调各州兵马入京护卫,又派出数只军队前往青州寻找太子。 安屯流民之事京城各处官府已经做熟了,恰好京外的房舍又是足够的,一时倒不难;至于重整溃军,皇上提三尺之剑得到天下仗是没少打的,自然不可能从没输过,所以整顿溃军也不难;天下初定,各州兵马皆是皇上手下诸将所率,对皇上自然中心耿耿,一时间便云集京城;唯有寻找太子之事并不太顺利,足足过了一个多月才将他们找到并接回京城。 原来牛通竟是极狡猾的,他先前的败退都是故意的,一点点地将太子诱到了青州腹地,然后设下埋伏,只一击便将几万大军包了进去,几乎全军覆灭,那些丢盔缷甲逃回来的已经够幸运了。 当然,太子也很幸运,他们在亲卫们拼死救护下也逃出了包围,只是一直被牛通手下追杀,因此急切间未能回京,一直得到朝廷的接应才脱险。 这次败兵,太子颜面扫地。在素波看来,他们最丢人的不是打败仗,而是被牛通骗得像个傻子,一连几个月给朝中报捷。可是,太子大概因为把脸面都丢光了,所以完全不要脸了,竟上书说这一次战败都是因为出征时粮草军需军械等皆被克扣,到了青州腹地后补给不足,就是在皇家的家宴上依旧喋喋不休。 呸!素波真想一口呸到太子脸上!若是果真补给不足,太子岂不早上书朝廷了?还不是因为打了败仗找借口?当然她不是正义的代表,也不具备勇敢的品德,因此只坐在下面瞪大眼睛瞧着皇上怎么说。 可皇上竟没有责备太子。 素波就有些失望,皇上果然是偏心太子的呀。 但其实跟自己也没有什么关系,于是她把心里不平都转成了食欲,低头吃菜。御宴的食材一向是顶尖的,烹饪手法也是顶尖的,她每一次都不虚行。 就比如眼下,有一道金汤竹荪汤便很有特色,素波便舀了一勺喝了。嗯,很美味,竹荪是非常健康的食物,营养丰富,还能美容延寿,在这个时代完全是野生的,非常珍贵而稀少,她贵为王妃平日也很难吃到,于是她又来一勺,还没送到口中,就听有人大声道:「既然如此,便请父皇派人详查。若果有军械发放不足之事,请治儿臣之罪;若儿臣被冤枉,还请父皇为儿臣正名!」 素波抬头一看,长沙王气得脸红脖子粗,正站在殿内正中愤愤不平地喊着,一双眼睛更是盯住了太子,如果眼光能杀人,太子早死掉了。不过,长沙王的目光是对太子的,却对素波没有一点影响,她继续将汤匙继续送到口中,无声地将汤咽下去,而且心里还想,很好,终于有人忍不住了。 太子几乎立即就跳了出来,也气愤不已,「我们原本一路得胜,若不是后来粮草、军械样样不足,怎么能败在牛通的手里?最后一场仗,他们以逸待劳,我们吃不饱穿不暖,手里的弓箭又不够用,追起责任倒是要将半数归之于你!」 「打胜的时候我没有一半功劳,打败了就要揽下半数之责!」长沙王鼻子都要气歪了,不顾尊卑地向太子喊道:「明明逃回来的兵士说你们中了牛通的埋伏!」 「说起逃回来的兵士,全是西北来的,若不是他们贪生怕死,我早带着大家上前将牛通生擒活捉了!」太子才不会认错,而且他还倒打一耙,「我听说你发军械时多给了西北兵马许多弓箭,是也不是?」 第三章 长沙王当然要照顾自己亲舅舅手下的兵马了,他的确在发放军械时关照了西北的兵马,但是他从来没有克扣别人的军械,而且,赵家军打仗多厉害,否则舅舅岂能只用几千兵士拿下整个西北!是以西北军虽然有逃回来的,那都是因为太子,是以长沙王气忿地道:「一将无能,累死三军!」 太子妃着实忍不住了,便起身道:「当年太子可是曾随父皇征战过。」显然是暗示长沙王年少不懂事。 长沙王妃一向最不容人,别人有了身孕只有更平和的,偏她却更急了,此时扶着宫女内侍站了起来,声音又高又尖,「其实青州反叛,便是太子去冀中后就注定了!明明牛通已经归顺我朝,冀中又一向平静,邓家却几次三番为难牛通,太子前去非但不能秉公处理,反而将富裕的冀中划归邓家,却把硬将牛通换到青州贫穷荒凉之地,他心中岂能服气?终还是被逼得反了!」 素波看着眼前的闹剧觉得皇家的这几个儿子儿媳妇终于露出了真面目,为了利益闹翻了脸。其实这样更对她的胃口,这些皇子皇子妃们表面装成好人的模样,心里恨不得你吃了我我吃了你,看看他们真实的一面还是很有趣的。素波心情大好地看戏,而看戏是要吃些爆米花之类的小食,现在她就顺便将第三匙汤喝了,准备听太子和太子妃如何反驳。 这是一个比战败还令太子难堪的话题,太子早就后悔了。当初他的确偏心邓家,硬将牛通从冀中换到了青州,还是青州最差的一个地方。可是他再没想到牛通能反,明明牛通看起来很老实胆小的。而且正是因为牛通当时留给他特别老实胆小的印象,太子才又觉得牛通其实很好对付,一力请战,然后带着大军节节胜利,最后被牛通差一点杀死在青州的一个山谷里。 如果当初只将冀中割去几县给邓家,是不是牛通就不会反了呢?最初太子就是那样打算的,可是舅舅一再恳求,就是外祖也写了信来,他们还许诺每年多给东宫十万缗钱,自己就昏了头。现在想起来,十万缗钱又算什么,只要自己还稳稳地坐在东宫,整个天下将来都是自己的。 若是因此失了东宫之位,那可得不偿失了!现在长沙王敢于当面与自己争吵,还不是因为自己的战败,让他觉得有了机会。其实还有河间王,自己的亲弟弟,现在虽然没有跳出来与自己明着作对,但他看着自己的目光已经变了,时不时地跟着长沙王的指责哼上一声,表示了清清楚楚的不屑——算起来还是痴傻的胶东王没有什么威胁,他只呆呆地坐在位子上,稳如泰山,一言不发,甚至就连表情也没有。 如果,自己不贪军功定然要出征平叛,就像胶东王那样平平安安地留在京里,接下文澜阁,开办太学,那么现在自己岂不是闻名天下的贤德太子? 但是世上就是没有后悔药,太子既然不能后悔,也就不能承认自己错了,那样储君的威信就会荡然无存,所以他还要坚持自己的主张,向着长沙王和王妃大喝一声,「你们胡说什么!吾早看出牛通心怀不轨,因此才将他调到青州,否则他在冀中起事,如今京城都要被波及了!」 原来还可以这样辩论呀!太子可真擅长黑白颠倒,强词夺理,死不认错,素波觉得自己大开了眼界,便又喝了一勺汤,然后将目光转向长沙王妃——她似乎比长沙王吵架的本事还要高呢,不知又会抛出什么。 可是辩论却结束了,因为皇上生气了,他将手边的一碗汤狠狠地在桌上一顿,汤水便荡了出来,沿着案几流下,落在地上发出滴答滴答的声音——非是这声音有多响亮,而是整个大殿内所有人都一动不动地屏住了呼吸,便显出了这极细微的动静。 须臾,太子与长沙王以及太子妃和长沙王妃皆拜倒在地,再三道:「父皇恕罪!」 素波瞧着对面一直面色平静如水,端坐不动如山的胶东王站了起来,便也赶紧起身,与他一同跪在太子和太子妃身后,「父皇恕罪!」 虽然是太子和长沙王两家惹出来的事,但是按礼仪请罪时所有的人都要认错,就如河间王夫妻也一样,如今正跪在长沙王和王妃的前面,而且河间王除了请罪,又向太子和长沙王道:「我们家好久才团聚一处用膳,你们偏还吵起来了,惹父王和母后生气,真是不应该!」 要让素波说,河间王其实也很不应该,原本事情也就过去了,可是他偏还要提起,而且又用一种教训的语气说话,这哪里是平息事端?而是借此机会压低太子和长沙王,显示他的高明。 说起来还是自家的小美男最好,不指责别人,只勤勤恳恳地做实事,如今素波早知道小美男已经有能力义正辞严地讲出很多有道理的话,他过目不忘的本事极其了得,早记下了许多的辞句,用起来也很方便。但是他毕竟与其余的皇子不同,心地纯净,对于皇位没有一丝一毫争夺之心,便显得高洁如雪。 因为一直在旁观,素波便注意到了皇上用欣赏的目光看向小美男,她便担起心来,皇上千万不要觉得胶东王堪当大任啊!接下来青州还要继续平叛,素波可不想小美男去打仗,他虽然渐渐长大了,也懂事多了,但其实骨子里还是一个问题儿童,只看他晚上不敢一个人睡觉,一定非要自己陪着他,怎么能出征呢! 但好在,皇上很快就将目光转了过去,素波就想了起来,皇上一向很少赞美胶东王,也不肯将重要的官职交给他,自己未免杞人忧天了。 胶东王的优秀,其实远比徐素波看出来的还要明显。先前毫不起眼的胶东王,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成了立于鸡群中的白鹤,。 太子自青州败回,本已经灰头土脸,先前已经压下的冀中之事又重新提起,更是将东宫多年积累的仁厚稳重的形象毁得差不多了;一直犯蠢已经被送到皇陵的江都王自不必提;而对太子此番兵败责备最多的长沙王未免让人觉得太过咄咄逼人,颇有些小人得志的嘴脸;河间王虽然没有什么过格的事,但自皇上确定太子出征后他便摆出一副事不关已高高挂起的态度,暗地里还会使几个绊子,让大家都知道了他人品的低劣;可胶东王便不同了,他可是将文澜阁和太学办得有声有色,宛如皇室中的一股清流。 如此情形,朝中众臣岂能看不到?又岂能不多想——虽说太子名分早定,不能轻言易储,且按礼法嫡庶分明不错,可是论起来胶东王才是皇上原配所出啊! 但是想归想,这些话却不是随便说的。东宫乃国之根本,纵打了一场败仗,谁敢妄言废立?且眼下牛通已经将青州和冀中全部占据了,算起来竟占了近两州之地,朝廷面临的局势其实并不大好,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平叛。 当然了,大家在私底下免不了会悄悄议论。 第四章 陆家的秘室里便是如此,陆相坐在上首半眯着眼睛仿佛老僧入定,下面的张宗便道:「过去京里官宦人家一直流传着胶东王有些痴傻的消息,可现在大家都忘记了,反夸他才华出众,聪颖天成,公正廉明,名声如日中天。就连这次太子败了归罪于军械军粮不足,皇上让人详查,结果查出河间王竟暗地里盼着青州大败,长沙王厚此薄彼,唯独胶东王,任谁查也都道他公正公平,对各路兵马一视同仁,所经手粮草一丝不差。就连那胶东王妃,据说发粮草时她每日命人熬了绿豆水送到太仓前给领粮草的兵将们解暑,还把王府的冰也全送了过去,皇上先前并不知道,现在听了当即就赞了一句这才是我们皇家的儿媳妇。」 「又有严正,先前就力挺胶东王府,现在更是在朝堂之上公然称颂胶东王和王妃坦荡公正,一心为皇上为朝廷办差,已经有不少朝臣被他蛊惑了。」 张慎行见父亲一直说胶东王的好,便起身道:「胶东王固然成了难得的贤王,但其实他只是空得了名儿,却没有实在的利益。就说他发放粮草时竟坐在太仓前的空地上,众目睽睽之下,与将领们多一句话都没有;现在开办太学,一概都是考试,又要将写名字的地方糊上,评定了文章才揭开露出名姓来,谁又领他的情?其实还是个傻子!」 许衍就轻轻地摇了摇头说:「天下人都会领他的情。」 张慎行一时便张口结舌,再说不出什么。 张宗就问儿子,「如今你在太学,见胶东王行事如何?」 张慎行脸上便露出了尴尬之意,当初同在陆家学堂里时他从没有把胶东王看在眼里,还跟着陆辰欺负过他,但现在胶东王高高在上主管着太学,他不过是一介小官,根本见不到王爷,「他一向甚少露面,只在几位大儒们讲书时会来,可也是坐在上座,我离得太远,连他的脸都看不大清楚。」 许衍也道:「我在文澜阁任着主薄亦很少见到胶东王,他的屋子唯有薛大儒能随便出入,其余人等轻易进不去,文澜阁及太学中诸事,多半由薛大儒奉王爷之命办理。特别是每一次出试题时,胶东王更是几天都不会见人,到了考前由贴身服侍的留福自殿内捧出一个托盘,盘里放着试题,上面盖着红绫,到了太学由太学生行礼后打开举出试题便开始考试。」 张慎行哼了一声,却不得不承认,「胶东王这番作态,反倒让太学生们十分景仰,大家最喜欢在一起议论考题,竟将胶东王奉若神明一般。」 张宗便叹了一声,「先前还真看不出薛大儒竟有如此手段,竟把胶东王一个痴儿捧成了贤王!」 「先前下官亦小看了薛大儒,如今回想,薛大儒先前在学堂时并未尽全力,只不过守着中庸之道平淡度日而已。自他带着孙女从薛家绝裂出来,便开始全力辅佐胶东王了。」许衍苦涩地一笑,「现在胶东王变了许多,仪容更威严、举止更沉稳,众人面前甚少开口,但每次言谈都高妙之极,隽永不凡,再没有当众失礼的时候。」 最初自己为胶东王陪读的时候,的确曾经一心一意教导过胶东王,虽然后来因为长沙王投向了陆相有所变化,可没有将胶东王教导好却是真的,而薛大儒却做到了。对此,许衍很有挫败感,如果自己能早将胶东王教导好,也许朝廷的形势都会与现在不同呢。 那么陆相就不会舍胶东王而选长沙王,而陆家二小姐也就会顺理成章做胶东王妃,再接着徐素波与自己按婚约成亲,每每想到自己为了丞相的大计在月湖边扔下素波带着陆二小姐走了,许衍的心里就很不是滋味。 这种感觉最初并没有多明显,初听徐素波退亲时他还觉得她未免不懂事,不理解自己的难处,后来知道她成了胶东王妃又有些怜惜她,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许衍心里生出了悔意,而且这悔意越来越深重,自己不应该放弃素波的,她真的很好很好的女子。 尤其是娶妻之后,自己越来越被这种感觉所困扰——许衍猛地摇了摇头,怎么又想到了徐素波?现在可是与丞相商讨家国大事的时候!他上前一步道:「丞相,我觉得我们应该重新全力以赴支持胶东王!」 陆相此时才睁开了眼睛,「你这是想放弃长沙王了?」 「不错。」许衍点头道:「虽然相府可以在支持长沙王的同时以胶东王外家的身份与他交好,但其实脚踏两只船反容易两只船都翻了。胶东王与薛大儒关系日近,与相府渐行渐远;而长沙王和赵家见相府一直没有与胶东王疏远也会不满意。在两个皇子之间选择一个是迟早的事,我们不如早下决断!」 「眼下太子失德兵败,邓家在青州的势力也大为减退,正是推翻太子的最好时机!长沙王虽然有赵家支持,但他的才干和出身不足以支摇东宫,唯有胶东王,天下人都知道他为皇上微时发妻所出,本为正朔却身世飘零,皆怜之爱之,又有文澜阁与太学之功,更得士子们的襄助。如果此时丞相能痛下决心,为陆妃争回原配嫡妻的名份,再一力拿推举胶东王,易储之事辄已可定!」 张慎行再不想许衍竟能如此大胆,不知如何反驳,便立即道:「可是二妹妹已经成了长沙王妃了呀!」 许衍遂沉默不语。 张宗就道:「当初赵家提出的条件之一就是要陆家与长沙王联姻,我们自然要应允。如今形势变化,断不能因为一个女子而影响整个家族。」 张慎行此时已经醒悟过来,作为张家的长子,他将来要担起整个张家的责任,怎么能说出如此幼稚的话呢,无怪不论陆丞相还是父亲都更重视许衍,此时便涨红了脸,赶紧掩饰道:「那我们不如干脆与邓家撕破脸,将太子拉下马,推胶东王上去!那样,相府可就是后族了,我们张家也是皇亲!只要将薛大儒与内宫隔开,胶东王又懂什么,将来皇上百年之后,还不是什么都要听我们的!」 大家便都将目光转向陆相,见他重新合上了眼睛,正陷入了沉思,遂个个屏声静气,只待丞相决断。 良久,陆相睁开眼睛,缓缓地摇了摇头,「眼下邓家的实力还是超过我们,如果冒冒然与赵家决裂,我们可能两面受敌,如果邓家和赵家一同对付我们,非但不能成功,我们恐怕就要无立身之地了。」 许衍便劝道:「此时谋取太子之位,其实正是因为邓家与赵家早势成水火,他们不会结成同盟,而且如果我们推胶东王上位,于邓家虽不若现在的太子,但总比长沙王要好;于赵家亦是同理,虽然比不了长沙王,但亦好过邓家的外甥。是以,眼下正借着太子失德,长沙王也有许多不是,将立身端正,才学出众的胶东王推上去,胜算不小。」 张慎行先前听了许衍的主张十分兴奋,似乎胶东王就要登上大位,然后他竟能手握天下大权一般,但听了丞相之语又才重新冷静下来,细想了想,就问:「许主薄之谋,有几成胜算?」 第五章 眼下的形势对胶东王的确极为有利,但让许衍说出几分胜算,却实在太难,毕竟做为一个凡人,哪里能将世上之事都算得到呢?就像在那个平静的秋日里,自己邀了素波到月湖边临水赏桂,结果却是他们劳燕分飞了。 怎么又想到了素波?许衍赶紧收回了心神,「任何事情,哪怕有九成九的胜算,但依旧会有不成的可能,反之,仅有半成的胜算,亦可能成功。胶东王如今的确有夺嫡之望,我们只要尽力扶持,已尽人谋,至于成败,只能在于天意。」 既然如此,张慎行便反对许衍的提议,「的确太冒险了些,我们两家现在都已经位列三公九卿,富贵已极,万一因此败落,得不偿失。」 张宗亦赞同丞相,「我们不如依旧维持现在局面,继续赵家联盟,毕竟现在邓家失去青州之后,实力可能已经不如赵家了。至于胶东王府,我们本就是至亲,血缘总是断不掉的。」 许衍便在心里叹了一口气,他不能再劝了。如果再劝下去,张家人一定以为自己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主薄,所以才不害怕失去一切。而陆相倒不至于如此狭隘,但他本就不是遇到大事时能够勇于承担的性子,先前静妃之事便是如此,原本一直占据上风的陆家因此被邓家这样的后来者占居了上锋。 还真是可惜,许衍一直觉得青州兵败邓家失势之时,正是胶东王取太子而代之的绝佳机会。这个时机稍纵即逝,将来又不知会在何时了。 许衍能发现的时机,胶东王自然也观察到了,他装傻隐忍了这么多年,从宫里挣脱出来,一步步走到今天的局面,最擅长的就是抓住机会。 此时胶东王正端坐于文澜阁正殿,不动如松,但其实他根本没有看进案上书中的任何一个字,他在等待消息。 留福终于回来了,「王爷,陆相下朝时与张宗同行,接着许衍和张慎行也都告了假去了相府。相府里我们的人传信来说他们在密室里谈了一个时辰左右,张家父子与许衍便一同出来了,张家父子回府了,许衍却并没有直接回许宅,而是又去了金水河旁。」 许衍不过是文澜阁里一个小小的主薄,但是胶东王知道他早已经是丞相的心腹,参与许大多事秘事,因此对他一向十分关注,即使在人手很紧张的时候也专门派人盯着他,现在可用的人多了,他对许衍的整个行踪几乎了如指掌。 金水河是贯穿京城的水流,自西北进入,东南流出,皇宫、皇子府第以及高门大户家中的活水皆自金水河引入,就比如文澜阁后面的月湖和小河都与金水河相通。许衍常去的地方是城西北那一带,人烟较少,也很荒僻,他每每心里不痛快时就喜欢去那里,一直坐到快宵禁时才回家,也不理陈氏的质问直接到书房睡下。 每逢这个时候,就说明许衍心情十分差。 「看来丞相没有听许衍的建议,」胶东王轻轻叩着案几,「许衍这个人嘛,表面看起来文弱,却心硬如铁,且身怀大志向。又有许家因邓太尉而灭门之事,对邓家恨之入骨。眼下的时机,他一定想把握住将太子拉下来,打压邓家的气焰。」 「还真是可惜,」留福便道:「虽然陆相若是要上奏废立太子,定然会举荐长沙王,但只要将太子拉下来,削弱邓家的力量,对我们都是有利的。」 胶东王一笑,「许衍的意思未必是要举荐长沙王。」 「难不成他会举荐王爷?」留福就惊叹一声,「可陆家毕竟将二小姐嫁到了长沙王府呀!」 「在关键的时候,陆相连亲生女儿都不顾,哪里会在意一个孙女?」胶东王摇摇头,「当初陆相之所以一定要将二小姐嫁到长沙王府,是因为赵家向长沙王提出联姻,他只有拿出嫡孙女才能表现出十足的诚意。而许衍之所以要举荐我,是他觉得我取代太子更容易成功,而且比长沙王更容易控制。」 「那么丞相为什么没有同意?」 「我的外祖父不是不相信许衍,只是他一向不够决断,明明他最早跟着父皇起事,也是父皇最大的助力,但却被后来的邓家居上。」 陆相的确太过谨慎了,据说当初皇上起事时,本要推陆相为主的,毕竟当那时皇上的家世、声望都远远比不了陆相,可是陆相却畏首畏尾坚决回绝了。后来皇上几次遇到挫折时,他亦时常有自保之举,让皇上对他生了嫌隙,倒宁愿相信没有多少城府的邓家。 皇后、静妃之事与此亦是一脉相承。 想到这里留福便赶紧道:「不管怎么样,如今诸位皇子里王爷声望最高,朝臣们谁不看在眼里,就是丞相没有接纳许衍的提议,可他近些时候对我们亦比过去要亲近,与过去冷若冰霜完全不同了。」 「他正打着脚踏两条船的主意呢。」 「踩着两条船,尽早要翻!」留福评价,又道:「我们是不是借此机会将许衍招到麾下?我虽然讨厌他,但总要承认他的确是个有本事的人。」 胶东王也承认,但是怎么也不肯招揽这个人,因为他更讨厌许衍,非常非常讨厌!不是因为他将陆二小姐从自己手中硬生生地抢走——若论这一点,他其实还感谢他呢,毕竟自己因此娶到了王妃,比陆二小姐好上百倍千倍;也不是因为他为自己陪读时不够尽心——平心而论,那时自己为了迷惑皇后的人故意做出种种痴态,他能一直忍耐已经不错了,还替自己中了毒;更不是因为王妃曾与他定过亲,毕竟他们没有成亲,而且就算成过亲又算什么,王妃还是王妃,只看王妃不愿意嫁给他一定要退亲,就足以让他心里妥妥帖帖。 真正让胶东王介意的是,他知道许衍并没有忘记王妃。当时他在月湖边已经果断放弃王妃去救陆二小姐,就不应该后悔!明明许衍已经娶了陈征事的女儿,可心里还惦记着王妃,心里烦闷时就去金水河边,其实就是把那里当成了月湖,毕竟金水河的水与月湖的水一脉相连。 所以尽管胶东王知道许衍有本事,应该招为已用,而且也明白这事并不难,许衍平生所谋不过两件事,一为许家报仇,二成就一番功业,只要让留福向许衍示意自己成功了,他所谋求的自然水到渠成,他便一定会来效忠自己。但是胶东王就是不肯点头,甚至他还一直压制着许衍,让他一直留在主薄的位子上。 胶东王还遗憾自己的能力不够,若是有了更多的实力,他一定将许衍调到万里之外荒凉之地,让他一辈子也见不到王妃,就连金水河的水也看不到!是以他摇摇头,「不必,就让他留在外祖父身边吧。」 身为一个太监,留福完全不能理解王爷对许衍的态度,明明王爷十分大度,就连先前邓家一系的人都能接纳,可就是对许衍毫不容情,真是不可理喻。许衍的确是个人材,还是他们很需要的人材,他便又一次认真地劝道:「如果王爷觉得许衍留在丞相身边对我们更有利也好,但将他升上一级还是应该的,过去的事情早已经过去了,王妃现在都把他忘记了呢。」 第六章 「不行!」胶东王又一次拒绝了,就算王妃忘记了他也忘记不了,而且为了让留福死心还加了一句,「你不会懂的。」 留福幽怨地看了胶东王一眼,他最近很喜欢表明与自己的不同,但其实真有那么多不同吗?留福不理解。虽然自己是内监,但还不是一样能吃能睡快乐地活着?真不知王爷有什么骄傲的。 除了王妃更偏心王爷一些。 虽然每每王妃把最好吃的东西都挟给王爷,让留福无限地羡慕,但是想到王爷还要忍受着王妃捏他的脸,留福心里也就平衡了,他可不敢想像王妃若是捏自己的脸会怎么样——其实自己的脸现在很白很细腻,捏起来软乎乎的,如果王妃想捏一下自己也不是不能忍,但是王妃从来就没有捏的意思。然后,留福的心思就飞走了,「不知晚上王妃会做什么好吃的?」 一句话就从朝堂之上到了庖厨之间,可胶东王早听习惯了,王妃如此,留福也如此。但既然治大国和烹小鲜是一个道理,胶东王也没有什么不接受的,然后也想到了晚膳——入冬以来天气越来越冷了,王妃昨晚睡前嘀咕了一句应该吃火锅,今天应该就是,且胶东王一早出府时又见宗正寺送了鲜鱼,所以,「应该是鱼火锅吧。」 鱼火锅——留福已经吃过羊肉火锅、菊花火锅、年糕火锅等好多好多样火锅,现在他似乎已经感觉了鱼肉的嫩滑,和火锅汤的鲜美,白胖胖的脸上浮现了无尽的想往,「王爷,我们今天早点回府吧。」 正值朝局纷乱之时,胶东王本应该多留在文澜阁一些时间再细细思索一番应该如何应对,可是他却立即觉得留福的提议很有道理,他也急着回府看看王妃是不是做了鱼火锅,而且这鱼火锅会是什么样子。按王妃一贯的思路,不管有多大的难处,吃饭也要排在第一位,她还常说只有吃饱了饭更有力气去想该怎么办。 与其自己在冷清清的文澜阁里饿着肚子想,不如早些回去坐在暖和和的小厨房里,尝着王妃做的种种美味,再认真思考一下自己应该怎么应对。所以,胶东王就点了点头,「也好,我们早些回去。」 二人才出了殿门,便见一个小内侍自院外快步进来回禀道:「丞相前来求见。」 丞相来做什么? 留福便见王爷已经转身回了文澜阁内,便赶紧吩咐小内侍,「请丞相稍候。」自己跟着王爷重新回了殿内,掩了门便赶紧问:「丞相不是没听许衍的建议,怎么又找上门来了呢?」 胶东王便不屑地一笑,「他虽然回绝了,但事后不免又犹豫,便想来看看我究竟怎么样。」说着让留福拿起一把戒尺,用力在自己的手掌上打了一下,眼看着掌心高肿了起来便丢下戒尺道:「我们来个苦肉计,想办法把丞相拉过来。」 留福与胶东王配合已经许多年了,轻车熟路至极,又唯恐丞相看不到王爷手受作了,便找出一块雪白的帕子替胶东王十分显眼地系在手上,然后命人将陆相引入。 陆相已经等了一会儿,他翻来覆去地想许衍的提议,的确是难得的机会,如果一举成功,那自己的地位可就高出邓太尉了。而且,如果,将来皇上有那么一天,以胶东王的痴傻,掌控朝政的人岂不是自己? 但是,邓家的势力还是很强大,至少比陆家强大,能与邓家相抗衡的只有赵家,那么陆家还是应该与赵家联合起来。 还有,皇上会一直被胶东王骗过吗? 可能会出的问题太多了,就像许衍所说,非只人谋,亦在天定,真是左亦难右亦难。 正这时,内侍前来相请,陆相便进了文澜阁大殿,见胶东王正坐在空荡荡的大殿之内,怯生生地瞧了一眼外祖父却又赶紧低下头读书。 留福便亲自捧了茶,「丞相请。」 陆相便坐下问:「近来我瞧着王爷很好,还能在太学里讲书,怎么我来了却不肯说话了呢?」 留福就俯首低声道:「薛太傅管教王爷十分严厉,每天都要留许多功课,在外面背书讲书不敢出一点错儿,但没有别人的时候平日便又回到原来的样子。」 原来胶东王还能被管教得如此老实?陆相便有些吃惊,当初胶东王在陆府时可是会时不时地闹一场的,时常要他帮忙收拾乱摊子。此时他不禁奇怪地问:「薛大儒怎么管教王爷的?」 留福下意识地左右瞧瞧,似乎也很害怕,见只有丞相一人,方才上前将胶东王的手拉了起来,「薛大儒打人。」 陆相看着胶东王高高肿起的手掌,便气道:「王爷再不懂事,也是皇子,薛大儒怎么能如此下狠手!」 留福就道:「我也这么说,可是薛大儒说他是王爷的太傅,有资格管教王爷。要么请丞相在太傅面前帮我们王爷说说情?」 陆相想了想道:「薛大儒说的也不错,他毕竟是太傅,我亦不好多言。」却仔细看看了伤,又劝导几句,「我回去让人送了伤药来,」便走了。 胶东王与留福提前离开文澜阁回了王府。 王妃果然正在做鱼火锅,她的心思一向就如此简单,胶东王猜测了许多次,从没有失手的时候。 见了他们回来,就笑着说:「你们可真会赶时候,刚好我备好了火锅汤料,阿仁也将鱼肉剔骨切片,正是可以开饭了呢。」 早有内侍宫女们打水洗手,王妃一眼就看到胶东王一只手包着帕子,立即扑上前看,「怎么弄的?」 留福就随口答道:「太傅打的。」 不想王妃立即就抄起桌上一只小漏勺——那是为吃火锅特别让良工局打的,在沸腾翻滚的火锅汤里捞食材特别的方便,如今王妃握着漏勺便向门外冲去,「什么太傅、大儒的,竟然敢打我们家王爷,不行!我不允许暴力出现在我们府里!」 留福吓了一跳,赶紧上前拦住,「王妃,是王爷没有背好书太傅才打的。」方才自己回答时太随意了,根本没仔细斟酌,不想就惹了麻烦。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留福在王妃面前便放松起来,不会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都要事先想过,与在文澜阁里完全相反。 不论是在陆相面前,还是在文澜阁官员、太学生面前,甚至包括薛大儒,留福都会万分小心,他会恰如其分地帮助王爷表达出有利于他们的意图。就比如刚刚,他就成功地让陆相相信了王爷很容易管好,而且王爷还很痛恨薛太傅。 然后呢,陆相一定想到了将来他能很轻松地控制王爷,他一定会重新考虑许衍的建议。 可是,在王妃面前,留福只想到了赶紧品尝美味的鱼火锅。 看到了王爷瞪了自己一眼,留福就明白了,虽然王爷不在意让薛太傅背几个黑锅,但一定不能让王妃觉得薛太傅不好,因为她与陆相不同。陆相表面会很愤怒,但其实他才不会为了王爷得罪薛太傅,而王妃呢,她是真要去找薛太傅算账的。 因为此时王妃已经气得涨红了脸,两只眼睛冒着愤怒的小火苗,「就是一个字也不会背也不能打人!」 第七章 留福一点也不怀疑如果自己拦不住王妃一定会用那把漏勺在薛太傅已经开始谢了顶的脑袋上敲几下的——于是他便赶紧描补,「其实也不是太傅打的,太傅只是说一几句背得不好,然后王爷……」留福便将目光落到王爷身上,希望王爷能承担起责任。 胶东王擅长使用各种计谋,苦肉计也是其中之一。还是在第一次的时候,制造伤口的任务就落在了留福身上,但是他对王爷怎么也下不了狠手,最后的结果就是当时还年幼的胶东王一把推开了他自己动的手。 以后,就成了惯例,每一次胶东王都会自己动手。 所以,王爷只要承认是他自己因为没背好书自罚了一下就好了。 但是,胶东王看到王妃询问的目光,就抬起了手指了指留福。 「什么?是你打的?无怪你会诬赖太傅!」王妃说着举起漏勺奔了过来,「竟敢打人,我让你尝尝被打的滋味!」 留福虽然胖了,但他多年练就的敏捷身手并没有完全消失,于是他擦着漏勺逃了出去,「王妃,老奴是无奈的!」 「无奈也不行!」王妃大喊一声,「我就是要坚决制止暴力!」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就替代留福成了熊孩子的熊家长。 看着漏勺向着自己的脑袋来了,留福的机灵也全蹦了出来,赶紧道:「王妃,你现在就在使用暴力哪!」 素波一向是讲道理的,闻言在最后头头停了手,想了想说:「好,我不以暴制暴!但是,今天晚上的饭你不必吃了!」然后她回到了座位上,将声音降了八度,柔和地向胶东王说:「来,我们吃火锅,不理留福——今天的鱼特别新鲜,而且阿仁的刀功越发精进了,瞧这鱼肉切得这样薄,放在桌子上都能透出底下的木纹。」 论起做菜,素波觉得自己的本事相当了得,但是她也有一个短处,那就是刀功。比起做菜这样技术含量颇高的专业,刀功更多的要拼勤奋——这正是素波所欠缺的,她一直做不到挥汗如雨地每天切上山一样多的萝卜——据说这是练刀功的第一步。但是阿仁的到来,正好弥补了她的不足,甚至在素波的指导下,阿仁已经能将豆腐切成细细的丝了! 看着雪白的鱼片在水花里翻了一翻,然后便从半透明变成了纯白色,素波便用手里的漏勺替胶东王捞在面前的碟子里,碟子上她早已经按胶东王的口味放好了调料。 可是胶东王动也没动手边的筷子,将有些红肿的手抬起来给王妃看,然后就张开了嘴。 留福就见王妃心疼地说:「手肿得可真重——可恨的留福!王爷什么也别动了,我来喂你!」说着将鱼片蘸了调料送到胶东王的口中。胶东王吃着鱼片,脸上浮现了幸福的光彩,真是美得无以言表,引得王妃在上面捏了一下,「真是可怜,该死的留福!不只应该罚他今晚什么也不许吃,就是明天也不许吃!」 于是无辜的留福只眼睁睁地看着王爷快乐地吃着,还用那只没受伤的手挟了鱼片喂给王妃,引得王妃又是心疼又是夸赞,「王爷明明伤成了这样,竟还想着我,真不枉姐姐对你的好!」然后就像没发现王爷其实伤的是左手,根本不影响用筷子似的继续主王爷吃饭! 留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控制住自己没有将王爷的底细揭出来——第一伤是王爷弄的,与自己无关;第二其实伤并不很重,只是在陆相来时肿得很厉害,然后自己就帮着王爷用了伤药,现在已经消了大半;第三以前王爷受过比现在还要重的伤,可是一点也没影响他吃饭,那时候可没有人喂。 但是呢,留福还是理智的,他明白就算自己将王爷告发了,王妃也不会帮自己,她偏心得很呢! 所以他只能站在桌旁帮着布菜,忍着饥饿,确切地说是忍着嘴馋。看着王爷和王妃吃得差不多了,他就毅然决然地道:「王妃,你拿漏勺打我几下吧,只要让我吃饭就行。」 留福后悔了,非常后悔,刚刚就应该让王妃打自己的,她能有多大的力气?而且那漏勺是纯银的,比铁勺要软得多,打在身上不会有多疼,没准儿反变形了,肯定不疼。再者就算疼一些也没关系,自己过去可是挨过许多次打的,哪一次不比现在重多了?而自己的原则就是宁愿挨打,也要偷吃! 不料平时心软得很,整日嚷着让自己减肥的王妃竟狠下心来,「如今我不想打了,就是你请我打也不能了,你只能饿着了!这样才能让你长个教训,不管是谁,哪怕是皇上让你打王爷,你也不许打!」 留福真想问:「那王爷自己动手打自己怎么办呢?」结果他自然没敢问出来。 而徐素波是想不到这个可能性的,世人都说胶东王傻,但其实她觉得胶东王聪明着呢,自己连看都有些费力的典章书籍他倒背如流,还能出题考太学的学子们,真是学霸中的学霸!这样的人会自己打自己?谁要这么说素波一定当他是真傻子!他不过是有些心理问题罢了,若是能带着他到前世,找一个高明的心理专家应该很容易就治好了,只是自己什么也不会,只能多关心照顾他,希望能一点点地将人感化过来——如今胶东王的情形的确比过去好多了。素波便喂了胶东王吃鱼火锅,自己也用过了便吩咐阿仁,「将多的鱼肉都分给大家,只不许给留福一片。」然后带着王爷进了殿内,只给留福一个绝决的背影看。 其实留福并不会真挨饿,如今他的屋子里最多的就是各种安全的吃食,只消晚上回去吃就好了,但是他特别想吃鱼火锅,可就算他去求阿仁也没有用,因为阿仁是王爷派给王妃的人,唯王妃之命是从,果真连一片鱼肉都没分给他。为些留福伤心遗憾了很久,一直到下一次王妃做鱼火锅。那已经是很久以后的事情了,而且彼鱼火锅非此鱼火锅,王妃一向不喜欢做同样的菜式。 不过,留福是个上进的人,马上明白自己唯一的出路就是讨好王妃后,在王妃带着王爷进房时便急忙跟了进去用心服侍,心里飞快地转着想办法。要知道,讨好王妃并不是容易的事,王爷比自己狡猾多了,早将帮王妃拿书、倒茶、喂水果、拆头发、通头发之类的小事都抢了过去,自己根本插不上手,于是只能跟在王妃身后转。 近日王妃一直在看一本游记,留福早知道王妃对于书中描写的风景人情都是随便带过,只在当地的物产上用心细读,尤其是各种特色食材,她看得尤其用心,时不时地还评论几句,诸如「不错,北地的羊肉就是好吃!」「呀,新鲥鱼噢,我都快流口水了!」。此时她突然掩了书惆怅地道:「今年冬天吃不上最甜的板栗了!」 天下产板栗的地方多得很,但唯有冀中的板栗特别甜,每年都要做为贡品献给皇上,当然,京城东、西两市里也会有许多商人贩卖。可是今年秋天时太子兵败,冀中被牛通重新夺回,眼下正与朝廷两相对峙,自然没有板栗运到京城。市面上卖的板栗虽有号称冀中的,但其实皆是产自别处冒名而来,便是最好的味道也终差了一层。留福尚且能尝得出来,又何况王妃呢? 第八章 留福见王爷从书本上抬起头来,知道他准备哄王妃开心了,便立即决定要抢了这个功劳,赶紧先开了口,「都是太子无能才丢了青州又丢冀中,朝中已经有些官员上折子参他了。依我看青州平叛断不可能让他再带兵,甚至东宫的地位恐怕也难保。眼下的形势,王爷最有声望,皇上可能会派王爷带兵前去平叛,到时候擒了牛通回来,顺便给王妃带回几车板栗!」 多么好的奉承啊!留福觉得自己面面俱到,又捧了王爷又捧了王妃,还替王妃想到了冀中的板栗——而且留福在心里觉得自己并不是单纯在奉承,而是说出了朝中眼下的形势和接下来最可能的走向,特别是今天陆相来过之后,请胶东王带兵平叛的呼声一定更加高涨了。 留福自觉完美奉承非但将王妃捧得开心,反让素波皱起了眉头,想了想问:「是谁说王爷要去领兵打仗的?」 这当然是王爷所追求的了,也是自己心心念念盼着的。留福就笑道:「王爷早有文治之能,如果再能加上平定叛乱的武功,更进一步岂不是顺理成章?」说着向皇宫方向指了一指,要知道东宫与诸皇子不同,是住在皇宫里的。 太子在青州兵败,一则是因为大意,另一则是没有安抚好百姓,失去民心,但论起朝中兵力,其实远远强于牛通,如果王爷带兵重整旗鼓,定能一举打下冀中和青州,非但消灭前朝余孽,亦能给予邓家沉重的打击,更能使得王爷在军中有了自己的势力。 是以王爷想了许多办法暗中促成朝臣们举荐他领命带兵平叛,这正是更进一步的必经之路。 但是素波不这样想,「王爷做一个闲王已经很好了,为什么还要向上挣呢?东宫的位子可不是好做的,可是世上最危险的职业之一呢!」怕他们不懂又解释说:「你们看看前朝的史书,那有几位太子后来顺利地登基做了皇帝?」素波似乎曾经看过一个杂文,被立为储君的太子竟有大半没能成为帝王! 所以她并不想胶东王更进一步,更不必提为了当太子先要去平叛!是以她更坚决地道:「至于打仗的风险更大,刀枪无眼,我可不能让王爷去!」想到胶东王睡觉时都要自己陪,他又晕血,到了阵前他会被吓成什么样子,素波就心疼。 先前王妃就曾多次流露过不愿意争夺皇位之意,但留福总不大相信。身为皇子妃,哪一个不想成为太子妃,然后当上皇后呢?就比如薛太傅,先前也视富贵如浮云,可是被薛家欺负之后不也转了心性,一心辅佐王爷了吗?留福就提醒王妃,「太子妃的身份、服饰、供养都要比皇子妃高许多呢。别的不论,只王妃小厨房里的山珍海味就要多得吃不完了!」近来宗正寺很不像话,只说要节俭,不必说山珍海味了,就是日常的供奉也又少又差,所以留福以此来诱惑王妃。 素波馋是不假,可是她一向在大事上面不糊涂!如果说胶东王被打了手掌之事素波冷静下来还能接受的话,那么让胶东王去打仗博取富贵是素波无论如何也不能同意的。毕竟先生打学生的手掌在这个时代很常见,叔父就曾讲过他年少时也曾被先生打手板,手肿得连筷子都拿不住的往事,但打仗怎么能相同?不管留福将朝廷优势夸大到什么程度,素波一直摇头,「不行,王爷不能去,如果皇上果真派王爷出兵,我一定去宫里哭着求皇上收回成命。」 不想胶东王过来拉着王妃的袖子道:「皇子们都要去打仗的,王妃放心,我比他们都厉害!」 素波就笑了,男孩子大约都是喜欢打仗什么的吧,可她才不会因为胶东王喜欢就会放任了,打仗是会出人命的!因此她郑重地告诫胶东王和留福,「我们能安安稳稳地到藩地过太平日子才最好!」 留福本要再劝说,突然就想起了静妃过世前的叮咛,她就是如此交待的,让王爷想办法出宫就藩,然后在偏僻的封地上逍遥安全度日,一时他便说不下去了。 胶东王也不再提打仗了,却轻轻咳嗽了一声,「我渴。」 王妃便扔下留福,并不把刚刚的话当真,皇上和朝臣们怎么能让还没满十六岁,连喝水都要自己帮忙的胶东王去带兵打仗呢?于是她替胶东王倒了水,见他将手放在桌上,伤痕还依稀可见,就顺手喂了他,又捏捏他的脸笑道:「有事只管叫姐姐。」 胶东王用他那双漂亮得不像话的大眼睛盯着王妃,孩子一般地点头答应。素波感觉到他全心全意的依赖,心头一片柔软,自然更加无微不致了。 这些日子胶东王一直有些烦躁,出宫之后可以说诸事顺利,但他并不满足,更急于掌握真正的权势,心境却时常不如过去,现在突然就心平气和了。如果自己能与王妃离开朝廷的纷争,到藩地去,不管那里多荒凉偏僻,一定能过上最幸福的日子吧。 胶东王就温和地笑了,有如春花开放,秋天当空,接下来他果然什么也不做,全部要王妃服侍自己。到了晚上,看见那美丽的容颜就在面前,感受到掖被子的纤纤玉手,又嗅到淡淡的馨香,胶东王的心神便一阵阵地激荡,只待宫女吹息了灯烛就向王妃身上蹭啊蹭的。 这情形时不时地便会发生,素波一直很为难,早想与胶东王分开住,但是她怎么也甩不掉这个问题儿童,他跟着自己习惯了,一时根本分不开。今天瞧着他又分外可怜,聪颖异常又不懂得人情事故的少年,只是因为生为皇子便不得不负担着许多,身为皇子太傅的薛大儒要逼着他背书,一直照顾他的内侍留福也要打他的手掌。 素波嫁入皇家愈久,也就愈明白胶东王是没有什么退路的,先前自己想过要带着他离开皇家开一个小小的饭店讨生活,真正实行起来太难了,不管是当今的皇上还是未来的皇上,他们为了面子,为了堵天下人的口怎么也不会让他离开皇家;而胶东王的问题若是被发现了,恐怕就会被关到皇陵里了吧,而自己也只能跟着他,所以他受的苦其中有一部分是为了自己。 现在看着他又被生理冲动折磨着,鬼使神差地就说了一句,「你自己想办法释放一下,就不难受了。」虽然不大懂,但是毕竟在学校听过生理卫生课,素波觉得自己还是足够指导胶东王这个小小少年的,就在黑暗中推着他示意,然后赶紧捂着脸转身,实在太羞涩了呀! 胶东王多聪明的人,立即就懂了,几乎同时拉住了王妃,「我要!」 素波挣不开,在黑暗中感觉到胶东王灼灼的目光和粗重的呼吸,便去推胶东王的手,「你自己!」 「我手痛!」 「我不管!」 「我要!我要!」 第二天是上朝的日子,可是破天荒的王爷起晚了,连剑也没有练。 而王妃一向给他们备好早餐盒在路上吃,可留福竟然没有拿到他的餐盒。王妃一早起来脸就红红的,精神微微有些不振,似乎还没睡好,恨恨地看着留福,生气地宣布:「都怪你把王爷的手打伤了,累得我手都酸了,我要再饿你一个月!」 第九章 这真是借口,王爷虽然受了伤,但日常洗漱什么的都是自己帮忙,王妃不过喂了一顿饭而已,怎么能手酸?而且留福一早特别看了王爷的手,连一点伤痕都看不出,本来就是为了骗过陆相才弄出来的伤,根本就不重,现在彻底好了呀! 再有,王爷满脸的容光焕发,任谁都能看出来他没事的! 留福觉得哪里不大对,可平时王妃早上便时常起晚,时间便不大够用,今天就连王爷也晚了,便更着急,急忙帮王爷换好了衣裳,出门时发现王妃竟没有出来送王爷,就问:「王妃今天怎么了?」 然后留福就看到王爷正捧着餐盒傻笑,真的有些傻的样子! 要不是留福知道王爷一点也不傻,而且还聪明得很,一定就会相信传言了。于是他吃惊地问:「王爷,你怎么了?!」 胶东王被惊了,瞧瞧留福便收回了傻笑,可当他打开餐盒时不由自主地又笑了,还是有些傻气。 留福怔怔地看着,「今天有些不对,王爷和王妃都怎么了?」 王爷抬起了头,眼睛亮晶晶的,就是看惯了胶东王容貌的留福心都免不了停了一下,实在太动人了!这种感觉并不完全是英俊,还有一种留福说不清的神采,反正他觉得王爷恨不得飞起来的样子。 胶东王瞧着一直盯住自己的留福,摆了摆手,「没什么,就是昨晚没大睡好。」说着便将早餐分了一半给留福。 没睡好会这样?骗谁呢?但是眼下的情形很久都没有过了,对于王妃亲手做的美食,王爷一向只会与自己抢,不会分自己,留福吃着美味而营养的早餐便将心里的疑惑忘记了,「王爷,你对我真好。」 「我是可怜你,」胶东王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光彩,「因为你只知道吃!」 只知道吃并没有什么不好的,留福这样觉得,又提醒王爷,「我还懂得服侍王爷和朝局的大事呢。」 胶东王轻轻摇了摇头,夏虫不可语冰,留福根本不会懂自己话语中真正的含意,「食色,欲也。」可他只知道其中的一半,而自己全明白。 自青州兵败后,大朝会的气氛就开始不好了。 青州和冀中的丢失让整个朝廷都笼罩在一片阴云之下,毕竟是一州半的土地,完全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突然间就没了,大家第一反应就是不接受。待将调集兵马防范牛通乘胜追击,稳定京城之后,朝臣们痛定思痛,开始追究原因。 太子所谓的军需供应最初有许多人是信了的,包括皇上在内的许多人,但严正带着御史台、监察寺,会同皇上最信任的中常侍郑安一同细细查了半个多月,终于得出太子的话完全不足信的结论。胶东王所负责的太仓全数足量地将军粮发到军中;长沙王虽然有些厚此薄彼,但也并没有克扣;便是河间王背地里搞的小动作虽然被揭开了,但其实除了丢脸之外并没有真正不利于出兵的。 太子出征,不只京中,就是沿途所经各州郡也都只有一力巴结的,根本没有人敢于懈怠、克扣、作对! 责任就在统兵的太子身上! 对于储君的弹劾,朝臣们还是格外谨慎的,但自严正第一个开始,便陆续有人上折子,今天的朝会上,就有臣子当面提出请皇上另选贤良的皇子带兵平叛。 平叛之事朝中一直在议,但提议另选贤良皇子带兵平叛之语还是第一次在朝会上说出来,其中的深意不能不让人深思,大殿内一时静得有如无人的空谷。 皇上看看下面的跪着的臣子,抬手示意他起身,又向群臣道:「平叛之事仍需诸卿用心,趁此时天寒地冻不宜交战,此时备齐粮草军械,明年开春后一举平定冀中和青州。」 上奏的是一位小御史,复姓上官,出自京城望族,自小颇有才名,一张嘴尤其了得。自严正做了御史大夫,就选了些敢于直言的儒臣升为御史,上官御史便是其中之一。这些人未必是严正的心腹,就是观点也常与他相左,但却都与他一样有股胆大包天、敢出逆耳之言且能坚持到底的劲头。 就说这位上官御史吧,近来在京城很是出名,原因是当众回绝了河间王欲纳他的妹妹为侧妃,其实不想把妹妹嫁到皇家做侧妃也没什么,但只需背地里找个理由推脱就好,可是上官御史就是当着许多人的面打了河间王的脸!他这个性子既然开了口就不会轻易罢休,听了皇上的旨意非但不起,反而又道:「军需粮草自然是要备的,但为臣上奏吾皇请选贤良皇子统率三军、操练兵马,待时机到来便前往青州平叛。」 太子初回京城时气势并不减,外祖父告诉他只要将兵败的责任推到胶东王和长沙王身上便可,太尉自前朝时便在军中,深知历来军需供应都会被克扣,只要细查,都能找到问题,他就相信了,一口咬定军械军粮不足。结果,大出邓太尉意料的是无论是胶东王和长沙王都没有克扣军需,特别是胶东王,不只账目清晰,发放粮草时竟在太仓之前众人面前,完全抓不出漏洞,让太子更加地灰头土脸,但他一直拒不认错,而且一向以再次带兵平叛替父皇分忧,为将士们报仇的旗号插手军事。 眼下太子再便自丹陛下的座位上起身恳请,「父皇,儿臣虽经历兵败,但也由此深知青州冀中山川地势、风土人情,且上次出兵过于轻敌,此番儿臣痛定思痛,早已经制定平叛方略,请将平叛之责重新交给儿臣!」 邓太尉亦起身上前奏道:「朝廷明春平叛,老臣愿披甲随太子出征,定然将青州、冀中交于皇上手中!」邓太尉当年举全青州追随皇上,立下赫赫战功,是朝中武将中的第一人,有他襄助太子,的确令人信服。 说起前番兵败,太尉与太子一样心里也是一肚子苦水没法倒出来。青州乃是他经营半生之地,也是他的根本,于他的重要自不待言。当初因为贪心冀中之地,才会拿出青州一郡与牛通交换,本想着牛通在自家地盘之中不过是案板上的鱼,过上几年灭了他非但能重新收回全青州,还多得了冀中。但事与愿违,牛通表面以平庸无能、俯首听命示人,暗地里招兵买马,反将青州和冀中都占了。 更可恨的是太子,自己的亲外孙,先前一心一意为邓家谋算,可真正面对青州之战功,竟然也与自己分心,平叛时率朝廷大军与邓家兵马非但不能同进同退,反而互为掣肘。待兵败如山之时,一切悔之晚矣! 但到了此时,邓太尉还是要维护太子的。当今皇上深感邓家举家归附的情意,对邓家一向颇多容忍,但下一位皇上未必如此领情:胶东王就是痴傻恐怕也会恨邓家的;长沙王的外家赵氏一向与邓家相争;就是另一个亲外孙河间王也恨自已偏心。是以,保住太子,也就是保住邓家,他们之间就算有种种不和,但利益毕竟捆在一处。 第十章 此时,他大义凛然地拿自己几十年的声威为太子助力,而且心里的确有把握平定牛通之叛,牛通的实力邓太尉再清楚不过,完全不能挡得住朝廷大军全力一击。上一次太子以及邓家之败,并不是败在兵将、粮草、士气不如牛通,而是败在内耗之上了。这一次太子已经知错了,只要皇上肯让太子带兵,他必会全听自己的,然后自己会完全扭转邓家的颓势,甚至让邓家的势力超过先前。 对于邓太尉的慷慨激昂,朝臣们大都是认可的,但上官御史却不是寻常人,他家世居京城,几代中都有为官者,对于几十上百年间前朝本朝之事都十分清楚,并不会轻易被邓太尉骗了去,此时就嗤笑道:「青州原是邓家起兵之地,前朝时便据为已有,皇上仁厚,一向将青州之事委于太尉,便是青州官员任免也多半由太尉作主,青州所驻兵马皆为邓家嫡系,前番兵败,太尉其实早已经败了。」 看着太子和邓太尉要反驳便立即高声又补了一句,「败军之将,何以言勇?」神情语气十分不屑。 太子近来得了皇上背地里教导,能忍得多了,倒还罢了,但邓太尉却被气得脸色铁青,拿着手中的芴板便打向上官御史,上官御史便躲,一时大殿之内乱了起来,严正便跳出来大喝道:「太尉失仪,当罚俸一年!」身为御史大夫,他有制衡丞相和太尉之责。 被严正一喝,邓太尉也只能收了手,向皇上躬身道:「老臣可以领罚,但是上官御史言语轻佻也要罚!」 严正就摇头道:「朝中之所以设置御史台,就是为了广开言路,因此御史与其他官员不同,可以风闻奏事,是以不论太尉是否败过,上官御史之言皆不当罚。」 皇上便道:「败便是败了,并无可争之处。但众卿须知,世上并无百战百胜之人,便是朕起兵以来亦有过几次败绩。」 正是,皇上起兵经历了多少次战败已经数不清了,甚至几次已经到了穷途末路之境,就是在邓太尉归附皇上之时,也正逢皇上兵败逃到青州。然后皇上得了邓太尉的辅佐在那里重整旗鼓,再收兵马,又经历数场战争,夺得了天下。 想到这里,上官御史默默地退回了本位,太尉于本朝功劳的确很大,自己对他的质疑,力量还不够。 颖川王便出列道:「我在南边,初闻青州之败根本相信!前日回京虽听人说起其中之情,但今日上朝方知原来竟是如此!」几个月前,还是在太子出兵青州之前颖川王出使蜀州,如今回到朝中,今天还是第一次上朝,是以方有此言。 皇上便道:「皇弟自蜀中归来,不若将蜀州之事说与大家。」 此时天下一京十三州,先前新朝占据一京十州,不计近日反了的青州和冀州,另有三州蜀州、幽州、交州三地仍归化外。幽州在极北之地,交州在极南之地,唯蜀州与中原腹地相距不远,因此皇上便先派颖川王出使蜀州劝说当地土人归附。 颖川王先前早有折子上奏,此时又当堂将前往蜀州所见所闻一一道来,「蜀州虽距中原不远,但其实处于重重大山之中,道路极为崎岖难行,又有数百里皆为栈道——这栈道京城这边没有,我还是第一次见到,竟是在悬崖绝壁上开凿孔穴,孔穴内插上木桩,上面再横铺木板而成,道宽不足三尺,行于其上双股栗栗然,且栈道之下又有流水奔腾不息,着实险峻。听人道为秦伐蜀时所修,谓之‘金牛道’。」 「金牛道由当地土人守卫,果真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只道我朝便遣百万雄兵亦不能攻入蜀州。土王亦以此为傲,派重兵严守此道不与中原通,不肯臣服。」 颖川王细述蜀州山川地势,民俗风情,就又道:「蜀州之地,险不可越,前朝收入版图前后计用百年,所耗兵马钱粮无数,一朝势颓,土人又反,得不偿失。我朝方立,百姓贫敝,眼下又有青州之事,不宜对蜀州用兵。」 皇上之所以要将颖川王派到蜀州出使,其实是有心收复蜀州的,那里乃天府之国,特产富饶,且与中原之地相邻,岂能容之自立?但是谁想青州复又反叛,故而不论蜀州道路如何,朝廷已经不能再于青州之外再开战了。因此皇上便点了点头,又问起几件政务。 眼见到了午时,廷议就要结束,严正又重新出列道:「方才皇上曾道胜败乃兵家常事,但此次青州兵败,并不能如此含混过去。」他原是第一次追究青州兵败之事的人,接着又带人查军械军需等等,对于整件事情最为清楚,此时就厉声道:「先前臣以为青州兵败,追究起责任,自然在于领兵出征的太子,但如今突然想通了,其实不然,太子固然有错,但并非要排在第一位。」 今日为大朝会,按例京城的官员以及在京的外官都会到场,故而殿中官员极多,大家自上官御史请奏之后便都觉出了朝局风云乍起,随后觉出皇上不欲群臣议此,便也就罢了,此时严正此语一出,个个重新精神百倍全神贯注地盯着殿中。 但是严正似乎根本没有觉察出殿内诡异的气氛,依旧侃侃而谈,「若论兵败之责,第一在皇上,第二在太子,第三方才在群臣,第四则在太尉。」 严正之言让所有人都吃了一惊,群臣们都放下各自的心事,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地静立不语,等着皇上的反应。 皇上也以为严正会把邓太尉排在第一的,在他的心里,青州兵败邓太尉果然也是排第一的,而太子至多排第二。也许别人会觉得皇上偏心自己的儿子,因此才会把责任推给太尉,但其实皇上真心如此认为,就连皇后也是心知肚明,这些日子老实得就像不存在了一样。 事情要追回到好多年前,皇上兵败流落到青州,邓家非但收留了他,还从此举青州之力归附了他,远较当时皇上的岳家陆氏更为全力以赴,而皇上果然也就此一步步走上了至尊的宝座。 在皇上的心里,他便将青州许给了邓家,毕竟前朝时邓家便割据青州。是以青州之事,皇上一向不过问,无论是官员任免还是派驻武将,皆出于太尉府。 可是太尉不应该对冀中动了心思,在青州与冀中间挑起一项项事端,到了此时,皇上亦是偏心邓家的,因此便派了太子前去处置。 谁想到太子出了京城,便在邓家的人的蛊惑下忘记了他本是一国储君,只当自己是邓家的外孙,一应该事情完全偏向了邓家,将牛通自富庶的冀中换到了青州一处偏僻小郡。 当时皇上虽然觉得不妥,但只暗地里教导太子,天下将来毕竟是他的,邓家再亲近也只是外家,断没有帮着外家把自家的江山断送的道理;自己百年之后,太子身为新君对邓家既要用也要防;对牛通也要当成与邓家一样的臣子,不能一味打压。至于此次冀中青州之事办不妥,可待日后给牛通一些好处,缓缓将他调任到一处富庶之地,让他对朝廷心存感激。 第十一章 可皇上怎么也没有想到牛通就反了,初听消息他又是气又是恨,气的是太子糊涂,恨的是牛通恐怕早就心怀不轨了。可是最终他还是派太子去青州平叛,毕竟冀中之事唯有太子最知道底细,让他就势一并处置了最好,免得让天下人耻笑。 至于平叛,皇上并非坚信太子会马到成功,但是他怎么也没想到太子会败,毕竟他拨给太子的兵马远胜于牛通,且朝廷初建,当年跟着他打下天下的兵将们尚未刀将入库,马放南山,曾经打败牛通的人还在呢! 但是太子却败了,而且败得一塌糊涂。这一次兵败,皇上认为是太子被自己教导后不再偏心邓家,而邓家未能得到最大的利益就一直掣肘太子所引起的。如果邓家能一力支持太子,与朝中大军夹击牛通,牛通安能一步步平安退出,最后伏击太子? 是以,如果严正也看出青州兵败皆缘于太尉,皇上还是很欣慰的,而且眼下他也乐于看到严正对太尉的抨击,邓家的确有些太嚣张了,如今自己还好好地活着,他们就教唆太子将冀中划给邓家,如果自己若是百年之后,天下是不是也要分邓家一半呢? 可是严正却把青州兵败之责推给了自己,皇上勃然大怒,一拍龙案长身而起,「严正!你若是说不出道理,朕砍了你的脑袋!」 严正还是不慌不忙的,「当年还在山阳老家时,皇上几次想砍了臣的脑袋,可如今臣的脑袋还在臣的脖子上呢。」 严正其实是最早跟着皇上起兵的人之一,但他先前一直留在山阳当一介小官就是因为他太过耿直,只要他认为对的,就是跟皇上也是一样的争执,免不了要得罪皇上。就算皇上后来已经不在意了,但难免还有些人会放在心上,一直打压着他。 眼下,皇上想起了严正以前的直颜犯谏不觉就缓了神色,「你还是老模样,一点儿也不改的!」然后重新坐下,却笑道:「天子无戏言,朕既然发话了,你若说不服朕,脑袋依旧不保!」 明明皇上已经开始戏言了,但严正却还不笑,「臣既然上奏,自然占着道义,臣的脑袋定然能保得住!」 皇上就挥挥手道:「那你就说吧!」 严正便道:「臣以为青州兵败,非朝廷兵马不够强壮;非军需粮草供应不够充足;非将士不够用命;非牛通有用兵之能,根本原因皆在于私心!」 「从冀中之事起,皇上就以私心处之,从头到尾偏心太子,偏心外戚,却忘记了天下,忘记了青州、冀中的百姓!于是造成了如今的局面,责任最大!其二太子本为储君,当以天下为任,可是先私心于外家,再不肯分功于人,与军中诸将相互掣肘,最终以多败少,大伤新朝元气;其三便是群臣的私心,大家皆以为朝廷必胜,文臣没有犯颜反对太子将兵,臣亦在其间,武将亦因所获赏赐不均不愿用命;其四太尉一贯以青州为邓家囊中之物,见牛通节节败退,唯愿邓家一系人马接收土地财物,不愿朝廷大军深入,与太子再生龌龊,终至败局。」 「众人皆有私心,太尉乃臣子,又为了邓氏一族,其情最可原侑,故而排在最末;群臣疏忽,未能为君父尽力,位列第三;太子身为储君把外家看得比江山还重,故而位列第二;至于皇上,虽然亦为爱其子亲其戚,但既然为天下之主,便应以天下为家,以天下人为子女为亲戚,是以私心一生,自然要排第一!」 严正一席话,将朝中所有人都参了,包括他自己,朝堂上再一次寂静,大家全都低下了头,就是邓太尉再不服气也只铁青着脸不语。 半晌皇上拍案道:「严正,不愧是朕的御史大夫!为君一席话,朕赏你黄金千两!」 「国难之际,臣不敢领,请皇上尽数拨于京外设防军中!」严正声音并没有提高,可是语气里的沉重每一个人都能感觉得到,「新朝初立,国弊民穷,休养生息方才数载,京城内外才见繁华之景,却因为青州战事重见遍地流民饥民,且为了防卫冀中青州来犯,自各州调兵驻守于京外,军需陡增,严冬中兵士多有冻伤及至断肢者,惜哉!痛哉!」 正是如此,新朝建立后海内平静,百姓休养生息,京城为首善之地,街面上眼见着日益繁荣,国库的积累也日益增多,但自青州乱起,一切又都不同了。 陆相一声长叹,伏拜道:「御史大夫所言极是!朝中自皇上到下臣,没有一个不感同身受,老夫深自悔之!」 又有臣子陆续出列请罪,大殿正中跪满了人。 皇上苦笑道:「众卿皆请起,若论起罪责,朕为第一!眼下,错已经犯了,再不能改,唯有君臣一同商议平叛之事,重还京城、青州、冀中安定。」 颖川王便扶剑而出,「皇兄,当年我们兄弟携手打下这一片大好山河,如今青州冀中事急,臣弟请将兵平叛青州!」 「皇叔才自蜀州回来,舟车劳顿,还请暂歇。」长沙王自丹陛下走上前叩首道:「父皇!先前儿臣便请愿统兵出征,如今兄长兵败,京城不稳,还请派儿臣将兵收复冀中、青州!而后请父皇派官员重置郡县,治理民众。由此之后,无论冀中、青州还是何处,都为朝廷治下,所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臣,莫非王臣。’再无私心偏重之地。」 方才严正论起兵败之责,虽然把皇上排在第一,邓太尉排在最后,但是群臣难免都会想到他所谓的「私心」其实正是来源于邓家把青州当成他们的禁脔,之后才会生出牛通反叛等等一系列事情。因此先前心里赞同太尉带兵出征的人都不情愿他再次介入青州事务了。青州的确应该重新归到朝廷的治下,这一次平叛其实也是一个机会。 在此之时邓家一系的也人也不敢公然反对,毕竟谁也不敢承担严正所提出的「私心」。当然,并不是所有人都赞同毛遂自荐的这两个人的,随后又有朝臣提出由胶东王带兵,毕竟胶东王如今是名声最好的皇子,在士林中颇多赞誉。至于河间王,他其实也属于邓家一系,且上一次太子出兵时他的所做所为着实令人齿冷。 群臣七嘴八舌各的拥趸,相较之下颖川王不比胶东王和长沙王,盖他虽然年长,但当年皇上起事他多半留在后方,并未带过兵打过仗,且众人心里其实都明白,现在大家表面在推举谁带兵平叛,实际亦是推举新的诸君——如果另一位皇子成功平定青州之乱,太子的储君之位哪里还能坐得住?故而,颖川王便不大合适。而河间王因为上次妄图逼迫胶东王用小斗换官斗之事被揭开后几乎没有人支持,就是他自己一时间也不好意思跳出来要带兵。 几番争论之后,一直沉默不语的陆丞相便躬身出列道:「臣有一言。」 一直纷乱的朝堂便静了下来,就是在邓太尉最跋扈的时候也没有人会轻视陆相,眼下大家都静听他的意见,而且差不多所有的人都会认为陆相会推举自已的外孙。 第十二章 即便严正刚刚骂了满朝的文武加上皇上太子的私心太重,但大家还是心知肚明,谁能没有私心?就是严正不也承认他自己也有私心吗?且这个时候陆相推举外孙也不能算是私心了,胶东王果然担起平叛重任。 沉寂下来的朝堂上,陆相的声音浑厚又坚定,「老臣恳请皇上将练兵带兵之责交与长沙王。」 「太子为一国储君,前番出征时老臣便曾道储君不宜离京,此时太子新败,于军中士气不利。便是太尉,依御史大夫之见亦不适合此时前往青州,不如暂且留京。」 「长沙王原与青州无任何瓜葛,平叛中便能持公心,且他自小曾随赵无敌习武,于排兵列阵颇为精通,且这次皇上自西北抽调平叛兵将最多,其中多有长沙王旧识,将帅相和,也正为得胜之道。」 「至于胶东王,本是老臣嫡亲外孙,开府前还曾在老臣府里读书,确为皇子凤孙,精通五经、才华过人,老臣自深爱之。但老臣亦深自知晓,胶东王自小体弱多病,养于深宫内院,从未曾经历兵戈,见到血污尚且会昏倒,哪里能出征打仗?且他长于读书,却不通武事,老臣秉于公心,不欲推荐于他。」 陆相将胶东王的实情揭出,其实也就绝了胶东王带兵之路,便是一力举荐胶东王的严正也佩服,「丞相不顾血脉之亲一片公心,我也赞成你!」严正本是山阳一介小官,入京时日尚短,因此对诸位皇子的了解并不很深,且他推举胶东王只是缘于胶东王是皇子中最公正聪明的,此时自然也就信了陆相。 陆丞相就谦虚地道:「老臣远不如御史大夫一片公心,此番不过肺腑之言而已。」 至此,尽管太子和邓太尉依旧坚持已见,但满朝之上,却都认定再派太子出征,青州、冀中就是平定了,亦不可能重归朝廷治下,将来还会有无穷隐患,因此无人不赞同长沙王。大势所趋,就是邓家一派的人,亦不敢出面反驳。 朝会散了,皇上留下几位重臣议事,胶东王便退出含元殿坐上马车回府。 留福放好车帘道:「昨晚赵无敌暗中派人拜见丞相。」含元宫不比后宫,是皇上临朝议事之所,因此留福是不能进的,是以他并不知道朝会之所以议,见了王爷便赶紧禀报才收到的消息。 胶东王便道:「原来如此!」 留福就担心地问:「王爷,丞相是不是又投向长沙王了?」 胶东王点了点头,「不错,丞相已经公开支持长沙王,他甚至还把我不能见到血迹的事情说了出去。」 原来王爷终究还是没有得到出征的机会!留福想到这些日子的努力,想到王爷昨天受伤的手掌,还有自己因此没有吃上的鱼火锅,心里说不出的失落,「丞相可真是心狠!」 「若是有必要,他也会将我痴傻的事情在朝臣面前揭开。」胶东王清醒地提醒他,「这就是我的外祖父。」 留福恻然,可他无能为力,只能劝道:「好在王爷其实并不是真的痴傻,现在邓家势力早不如过去了,就是暴露出来也不大要紧,我们再小心一些防范就是了。至于害怕血迹其实是因为被吓到过,王爷以后以后一定会好的。」 胶东王却轻轻一笑,「昨天王妃那么坚决反对我带兵出征,可能也是想到了此节,只是她不肯说出来只怕我伤心。」 王妃的确是如此心善,尽管昨晚起她就不许自己吃饭,可是留福还是要承认她对自己很好,而且她不只对身边人好,就是对府里最下等的仆役都十分客气,只要别人不害她,她从来都不愿意伤害任何人。王爷更是她最喜欢的,从来都捧在手心里,当然要全心维护。 可是王爷对王妃也好呀!表面看起来是王妃一直服侍着王爷,但其实是王爷在护着王妃。王妃那天真不知世事的性子,若是没有王爷暗中保护,她恐怕早就香消玉陨了。就是王爷要争带兵平叛青州,其实也是为了王妃好,只有王爷手中掌控了权势,王府才能平安,王妃才能继续轻松愉快地在府里做做菜,睡睡懒觉,过着简单快乐的日子。 只是王妃并不懂得王爷的难处,也就无从安慰王爷了,留福就替她劝道:「如果王妃知道王爷现在的处境,她一定会对王爷更好的。」 「她对我已经最好了,不能再好了!」胶东王脸上的笑意不减,「留福,你一定觉得我很伤心吧。其实不是,我这次并不伤心,丞相把我怕血的事情说出去我也不难过,哪怕他说我傻我也不会放在心上。听着朝臣们议论出征之事,我突然就想到出征可能会遇到危险,那样就再也不能回来见王妃,我就觉得不争也没什么。」 胶东王在奋力争势之中,从来没有想过失败会怎么样。他努力地活着,但并不是怕死,母亲、哥哥们一个个离开了他,他若是死了不过是与他们团聚而已。但是,今天,他却突然害怕死亡了。因为他要是死了就再也见不到王妃了。 为着争夺带兵的权势,胶东王一直没有认真考虑平叛的危险,现在他想到了,于是心平气和地认为陆相说的并不算错。自己出了宫进陆府,再开府在文澜阁太学,的确没经过兵戈,对打仗只在书上读过,如果上了沙场,也难保不是赵括那样的纸上谈兵。 没有实力就争着带兵平叛误国误已不算,还会误了王妃。就在胶东王觉得自己不能离开王妃的同时,他同样认为王妃也不能离开自己,如果没了自己,她可怎么办?一定会被人欺负,还会再不能过上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想什么时候睡就什么时候睡的日子!自己决不能允许! 就让长沙王去带兵平叛吧,自己不会再羡慕他能得到权势了,甚至对于那个位置,胶东王也没有过去的执念。他曾一心想得到那至高无上的权柄,为的是报母亲的仇。但现在自己却疑惑,毒死皇后是不是最好的报仇手段?皇后最不想看到的是她的儿子不能登上那个宝座,而自己就是不去抢,也会有人去抢的。 眼下的自己,更应该放缓步伐,认真思考一番了。母亲临终的心愿不是让自己报仇,而是要自己活下去,快乐幸福地活下去,自己一定会实现,让母亲在泉下得到安慰。胶东王浑身轻松地回了王府,笑嘻嘻地告诉王妃,「我不去青州了。」 素波原本有些担心的,此时也笑了,「太好了,我们就在京城里住着,总要比到外面行军打仗吃得好!」又开心地问:「你想什么?只管说,姐姐给你做!」 胶东王想了想,「王妃做什么我都喜欢吃!」 留福在后面赶紧加了一句,「我也是!」 一早王妃还对自己横眉立目的,但现在听了王爷不会出征便高兴了,于是留福也得了一个笑脸,「好了,从现在开始不罚你了。」 留福喜不自胜,跟在王妃后面进了小厨房,「我来端菜!」 第十三章 灶上煨着一个瓦罐,正咕嘟嘟地冒着香气,王妃指挥留福端到了桌子上,再揭开盖子,满满一罐炖得黄灿灿的栗子鸡!王妃得意地笑着,「虽然冀中那边与京城正打着仗,贡品都中断了,但竟然还有商人能偷运出栗子到京城,价虽贵了些,但我还是让云哥儿买了一筐,今天先吃栗子鸡!」 留福便有些怀疑,「冀中那边连消息也传不过来,栗子怎么能运到京城?会不是那些唯利是图的商人拿别处的栗子冒冀中的名?」 素波的喜悦是由衷的,因此就好脾气了告诉他,「薛姐姐只怕这栗子是冒名的,可我尝了的确是冀中的板栗,甜糯的味道别的板栗都比不了。」 胶东王就瞪了一眼留福,「一定是冀中的栗子!」 留福才觉出自己的蠢,赶紧点头,「王妃尝过当然不会错的。」重新被王妃允许一同吃饭了,真是幸福得要流出泪水,怎么能与王妃作对呢?他手脚轻快地到厨房里跑了几趟,将菜都上齐了,才要在自己的小杌子上坐下,王爷就一挥手,「以后我和王妃用膳时你不必服侍了!」 就像商量好了似的,王妃也说:「我让阿仁给你单独留了菜,每样都好多呢,以后你自己吃吧,或者跟他们一起吃也行,比跟着我们在一起还自在舒服呢。」 留福算得上敏锐的人,从早上起他就觉得王爷和王妃哪里与过去不同了,但就是不能确定。现在退出屋内回首一望,见王爷和王妃各自低头用膳,更觉得他们间不同了。 过去王爷和王妃用膳时总是十分热闹的,王爷会为王妃挟菜,王妃也会挑最好的分给王爷,甚至他们还曾经互相喂过对方,但他们都是坦坦荡荡的,至少从来没有避开自己,而自己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的。但是眼下,他们表面似乎生疏了,可留福就是感觉到他们更亲密了。 这种亲密是无声的,又是默契的,蓦地,留福的脑子里就升出了一个念头,难不成王爷有了新的秘密只告诉了王妃没有告诉自己? 但是,他想不到王爷会有什么事需要瞒住自己,明明他对自己还是那样信任,让自己打理着王府里最隐秘的事情,可留福直觉就是如此。 留福突然无端地伤心起来,要知道自己与王爷在一起相依为命已经好多年,那种感觉怎么说呢?明明是主仆可他们心里都不觉得他们是主仆,而是更加亲密,所有的一切都捆绑在一起,不是父子胜是父子,不是兄弟胜是兄弟,完完全全同命运共福祸。而王妃才嫁过来没满一年,就取代了自己?她还不清楚王府里好多的秘密呢。 好在香甜软糯的栗子鸡安慰了留福,他吃了满满一大碗,然后告诉自己,「他们是夫妻,就是有些秘密也没什么。」尽管如此,可是心里依旧酸溜溜的不自在。 正殿里,胶东王和王妃果然各自低头用膳,早上匆忙分手时还好,刚刚有留福在一旁说话时也好,但现在只有两个人时,想起昨天夜间的事情他们便都害羞了。 素波挟起一颗栗子下意识要递给胶东王,平时她时常会将好吃的挑出来分给他,可是今天她却将送出去的筷子又重新收了回来。昨晚真不应该越了雷池,就算他是问题儿童,可也是身体成熟的男子了! 而走过了那一步,很多事就不一样了,他更加粘着自己,就像昨夜怎么也不肯松手,最后两个人抱在一起睡了。素波今天反思了许久,最后下了决心,自己既然做出了那种事,就要为胶东王负责,他真是什么都不懂的。 否则不就成了骗财骗色?花着胶东王的俸禄,吃着胶东王的供奉,然后还占了胶东王的便宜? 那么,两人以后就长相厮守下去,胶东王应该是全心全意依赖自己的,可自己也蛮喜欢他,虽然他与平常的人不大一样,但那又有什么,更何况素波几乎已经感觉不到他的问题,只觉得他特别纯真简单而已,再看他的那张颜值爆表的脸,更是什么都值得了。 可是下了决心与实行间还是有些差距的,明明已经将留福赶走了,可是素波反倒不好意思对胶东王体贴了,连挟菜都为难了呢。 就像两人间隔着一层看不到的纱帘,将彼此分隔开了。 就在素波迟疑的时候,一块鸡腿肉送到了她的口边,正是她最喜欢的鸡腿最下面的一段,外面包着一层薄薄的充满弹性的鸡皮,里面的肉不是很多,中间一根骨头,却是整只鸡里面最精华的部分——胶东王正红着脸看向自己,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简直能把素波淹死在里面,更何况他还萌萌地向自己说:「你吃!」 素波就吃了,与栗子同煮了许久的鸡肉香味儿里又带了甜和糯,正是她此时的心境,于是她将一颗栗子送到了胶东王的嘴里,「你也吃。」 什么纱帘立即就不见了,其实哪怕中间有一座刀山一片火海也不算什么,只要突破了那个界线,就没有能挡得住他们的。 一对英俊美丽的少男少女看着对方,脸上带着羞涩的笑意,真是再动人不过的画面。可若是靠近了就听徐素波在说:「今天我们分床吧。」 「不!我要王妃!」 「那你就要乖乖的,不许再要了。」 「就要!」 「不行!」 「就要!就要!」 大朝会之后,出人意料的是皇上并没有如群臣所议一般令长沙王在京外练兵,而是将此事压了下来,便有臣子奏请,亦只道:「各地所调集诸军皆有统帅,由他们各自练兵即可。」 为了京外几万大军,皇上还减了宫里、东宫、各皇子府的用度以充军资,大臣们也多有捐出俸禄的,接着后妃、太子妃、各皇子妃,以及权贵人家的女眷们便都开始缝寒衣劳军。 薛清便向王妃建言道:「上一次施粥我们府没有出面,许多人只道我们非但没有设粥铺反得了皇上的赏,而王妃给冷月庵的善堂送米粮的事却被掩住了。这一次,我们府里做寒衣可要像别人一样大张旗鼓地送到军中,让大家都看看!」 「我们做好事为的是自己的心,别人怎么看与我们有什么关系?」素波本不是喜欢出头露面的人,又不想与几位皇子妃争斗,所以只打算随波逐流地做些寒衣就罢了。 可是薛清却道:「王妃常年在深宫内院,固然不爱名声,但王爷是男子,尤其是现在领着文澜阁和太学的差使,为天下文人所景仰,还是要一些虚名的。」 相爱的人无论什么事都会替对方考虑,素波立即便点了头,「不错。」然后她突然就道:「既然王爷管着文澜阁和太学,我们为什么要给军中送寒衣,而不给儒生们送呢?」 文澜阁里的儒生们还好,他们有差使也就有工钱,可是太学里的儒生们可就不同了。考入太学的太学生们是免费读书的,太学给他们提供书籍、房舍,又请了博士讲学,但他们的衣食供给太学却不管。按这里的惯例,饮食由他们所在的郡县负责,衣物则由他们自己的家人提供。 第十四章 由于胶东王听了自己的建议在太学设立了考试制度,所以这一批太学生们并非都出于世家豪门,他们在太学里的生活便有天差地别的不同。富贵人家出身的太学生过着奢华的生活,而贫穷的学生只能勉强吃饱饭。更难的是青州冀中等地的学子,他们现在早已经无人供给衣食,一直靠胶东王的俸禄资助读书。 但这些还都不是最可怜的,太学还有一批附学的学子,就是没能考入太学的儒生,因为路途遥远便选择了留在京城读书,预备明年再考。这些人中许多学问都很好,因为太学招收的学生太少了,才不得而入。胶东王怜悯他们便将太学西边一带的房舍隔出来为他们提供了免费的住处,也允许他们在一定的日子到太学读书听讲,这些人中的寒门学子过得更苦。 薛清自然也知道这些情况,自太学成立之后,胶东王的俸禄倒有一半都用在那些地方,便是祖父也时常资助他们,又说这些人中将来必出国之栋梁的。现在立即赞同道:「王妃所言极是!军中原就有军衣军粮的,且大家都去劳军,想来供应也不至于缺少,我们不如全力资助儒生们。」 两人计议已定,便开了库房,将王府的收藏全拿了出来做寒衣。衣裳就做成最简单的披风,这样白天能穿,晚上能盖,又容易做又实用,就连素波也亲手做了好几件呢。 到了发寒衣的时候,素波便去了太学。其实她本不想去的,但是胶东王和薛清都一定要她出面,她就笑着将一件件厚实的披风发给了贫穷的儒生们,又鼓励他们努力学习,早日为朝廷效力。 与高不可攀的胶东王相比,笑语晏晏的胶东王妃是那样的和蔼可亲,而她发给大家的寒衣又是那样的温暖,在儒生们的心里留下了另一种深刻的印迹。许多年后,他们在谈起皇上叹服「天纵奇才」之后,就会再加上一句,「唯有天后才配得圣上,天后的封号果然恰如其分!」 素波自然不知道未来的事,但是赠人玫瑰手留余香,她做了好事心情很愉悦,抬眼见到了何老先生和叔父,便赶紧上前,「你们怎么都来了?」 何老先生和叔父就笑,「今天是王爷讲学的日子,我们自然要过来的。」 太学里时常有讲学,由这些大儒们为学子们讲解学问,胶东王也会每个月讲一次,素波曾看到他每每都要提前数日开始认真读书,写下好多好多的文稿,又一遍遍地修改,她虽然翻看过,可总不能读完就睡着了,今日才真正见到他讲学。她不由得问:「王爷讲得好吗?」 叔父就责备地看着侄女道:「你竟不知道王爷讲学有多精彩?不必说太学的士子们,便是我们,以及文澜阁里的大儒们都要来听,就是薛太傅每次也必到的!」 何老先生也道:「先前讲学只在太学里,后来因为人越来越多,才移到了文澜阁大殿,这里恐怕仅比含元殿略小一些而已,且又没有任何器物,最为宽敞。眼下时辰还早,一会儿便到处都坐满了人,有时人太多了后面的人坐不下只能站着听呢。」 早知道胶东王的书读得好,但真没想到他能有这样厉害!素波不觉得竟生出了景仰,身为两世学渣,她对于学业着实热心不起来,但却不耽误她对学霸们有着如滔滔江水一般的景仰,如今胶东王就是一个天才的超级大学霸! 想到自己和学霸的故事,素波难免自豪起来,但见周围的人越一越多,却不好说别的,只问:「我给叔父做的茯苓茶可每日喝着?」 叔父就笑了,「自然每日都喝,觉得身子好了许多呢。」又嘱咐她,「王府里事务繁杂,又有王爷要服侍,你不必总惦记着我。」 正这时,留福过来了,先躬身行礼向徐博士和何博士问好,然后才向王妃道:「王爷就要讲学了,请王妃到殿内,好一同升座。」 素波就顺着留福的手向上看了过去,整个文澜阁大殿十分宽敞,殿内没有摆放任何家具物品,唯有南边一处高阶之上并排放着两个红缎子坐褥,胶东王是要自己陪着他一起坐在那里呢。想到这里素波觉得脸上微微作烧,就摆了摆手,「我又不懂多少学问,就不过去了。」说着又与叔父、何老先生打了招呼便向外退了出去。 发寒衣的日子是胶东王选的,素波现在就疑心他早就打定了主意要自己与他坐在文澜阁大殿上呢。胶东王还是与别人不同,竟能想出这样的主意,不避外人地对自己好,要知道这个时代的男子通常不会在外面对妻子如此亲密,唯有胶东王一片赤子之心不知掩藏。 因此素波虽然拒了,可是却舍不得立即离开,退到了殿前并没有立即走,却回头去看殿内,只见胶东王头戴玉冠,身着蟒袍,自后殿转了上来,立于阶上却没有立即坐下,目光向下一扫看到了自己就微微地笑了。其实素波平日常看到胶东王穿着正式衣冠的样子,但此时觉得他格外威严英俊,心里立即冒出了上前捏捏他的脸的想法,然后赶紧将手握了起来,只怕她好担心自己一时控制不住真做出那样丢人的事! 素波的心呯呯地跳着,她觉得自己不能继续站在这里了,恰好寒衣也发得差不多,她拉着薛清便出了文澜阁,却又不想回王府,便道:「我们去转转吧。」 文澜阁于她们其实是故地,重游起来发现这一年多的时间竟有了不少的变化,阁西徐家最初住的一排房舍已经重新翻建成高大的藏书楼;先前的厨房也变成了食堂的模样——正是自己告诉胶东王的;而东边的精舍也添了许多新宅,薛清就说:「如今王爷礼贤下士、勤奋好学,文澜阁引来了许多知名的学者,先前的房舍都不够用了呢。」 两人说说笑笑一直走到了月湖边,便上了拱桥。虽然已经到了冬日,万物凋零,但是小小的湖面微微荡漾起滟滟的波光,太阳照在上面,映出一片金色,颇值一观。 突然有人笑着招呼:「胶东王妃,过了拱桥那边的草丛里有许多鸳鸯,不如过去看看?」 素波抬头一看,原来竟是陆辰,不知他怎么到这里,便厌恶地道:「滚!」 陆辰今日是来找张慎行的,到了太学得知胶东王妃发放寒衣一时头脑发晕就混到了文澜阁,然后一路潜行跟到了这里,现在见王妃身边只带着一名女官便来献殷勤,被王妃叱责一点也不恼,只涎着脸笑道:「我是好心来陪表弟妹的。」 一语未了,冯律早飞奔到了桥上,一把揪起陆辰按在地上问:「请王妃示下,如何处置?」 素波不想冯律突然来了,就放了心,却笑问:「不是让你们随便转转去吗?怎么正好过来?」 冯律笑道:「虽然文澜阁里一向平安,但王爷命下官一定贴身护卫。眼下王妃是在桥上,下官才晚了的,若是在湖边,连一句话都不会容他说出来。」又向下面示意一下,「王府护卫何在?」果然桥下立即出现了十数人,大喝一声,「护卫在此!」个个威武健壮,非常可观。 第十五章 素波就瞧瞧陆辰,笑问:「你是不是从来没把胶东王府放在眼里?」 陆辰还真这样想的,胶东王算什么,当初在陆家时自己可是随便打他的,胶东王妃又算什么,不过是一个没落的世家女,被自己逼得嫁了傻子。所以他就大胆地过来搭话,但没想到被按在桥上,那冰冷坚硬的石头硌得他浑身都痛了起来,再看着按住自己的侍卫和桥下的人他着实后悔了,「不是,我就是想与表弟妹打个招呼。」 薛清在文澜阁里住过些日子,深知陆辰是什么人,现在便喝道:「你是什么东西,竟敢胡乱与王妃攀亲!」 正说着,张慎行跑了过来,他是个识时务的,立即就跪下致歉,「都是下官的错,一时没有看住表弟,还请王妃容我带表弟回去。」如今的胶东王妃哪里是陆辰能得罪得起的?就是自己也会跟着倒霉,他只盼着徐素波能高抬贵手放过他。 素波看着张慎行,当初在自己面前趾高气扬逼着自己跳水的那个人就跪在石头上面向自己叩头,不禁在心里感慨一声事易时移,自己终于有扬眉吐气的时候了! 论起素波痛恨的人,共有三个,除外邓十九就是张慎行和陆辰,如今邓十九已经被她扔到水里报复过了,眼下张慎行和陆辰就在她的手心里,素波便想也扔到水里吧,让他们殊途同归。 素波才要吩咐冯律,就见原本跪着的张慎行突然手脚乱划地飞下桥去,然后扑通一声将湖面上细碎的波光砸出巨大的水花,再回头就见胶东王又将陆辰也踢了下去,又是一个巨大的水花,素波恨不能拍手叫好,但文澜阁毕竟不是自己府里,便笑赞道:「王爷踢得真不错!」 冯律就赶紧回禀,「王爷每日练功,早有所成。」 虽然素波并不大信胶东王在武功上会有什么成就,但是他那两脚看起来力道的确不小,遂点头向冯律道:「冯参军教导有功,回府有赏!」又指着桥头冯律手下儿郎们说:「他们也都有份!」 冯律曲膝谢了,又如他来时一般无声地退下去了,这时薛清也早下了桥,素波见胶东王笑嘻嘻地看着自己,就上前携了他的手,「我们回府吧,我给你做好吃的。」 才走到桥头,便听留福在后面正吩咐,语气间颇为硬气,「将这两个登徒子拿了送到相府和光禄勋府上,请他们好好教导子弟!这一次王爷看在他们父祖的面子上只小惩而已,下次就不会轻易放过他们了!」 这一年的冬天京城里一直很沉寂,便是过年也没有多热闹,而皇家更是简单地在一处吃了年夜饭就各自散去。 眼见着春天越来越近了,皇上依旧没有宣布将派哪一位皇子领兵,所有朝臣们的折子都被他压了下来。 已经开始有人传言皇上不会再让皇子领兵了,而是在朝中众多能征善战的大将中选出一个平叛。 当然也有人怎么也不信,毕竟第一次平叛是太子统率兵马,如果这一次换了臣子,首先就是会让出征大军觉得不够重视,士气低落;再则将来不论胜败都会很麻烦,败了再伤元气新朝恐怕会岌岌可危,胜了局面就太尴尬——太子都不行,别人怎么能行!固然皇子出征也是一样的道理,胜了总要显出太子的无能,但是大家早已经默认哪位皇子能平叛差不多也就能夺嫡。所以,皇上还是会派皇子出征的! 素波对此毫不关心,她本就没有去劳军,自那次去了文澜阁之后便一直在府里,天太冷,懒得出门。于是她就弄出了一个烤炉。 然后王府里所有的人都吃到了戚风蛋糕,为了练手素波做了许多,最初还会有有种种的不足,但很快大家就尝到了最正宗的西式点心了,而且深深地被折服了,真是又暄又软又香甜,留福简直爱得疯了,「王妃,你怎么能想出做这样一个炉子呢,简直与神仙差不多!」 「这算什么,」素波正将一块戚风蛋糕分成三层,每层之间都涂了奶油,最后在整个蛋糕外面再涂一层奶油,用各色奶油挤出图案花朵,又点缀了几样水果,以后我还会给你们烤更多的好吃的!」什么披萨、蛋挞、松饼、面包、饼干、布丁,不要太多哟! 留福看着王妃装饰着蛋糕,最后又将两个小人插在了蛋糕正中间——这两个小人也是王妃做的,近来她每天晚上都拿出来缝一点,用的材料都是上好的,还加了些珠宝,精巧至极,先前以为是小玩偶,现在才明白原来是这样用,整个蛋糕至此美轮美奂。留福的口水就要流下来了,就问:「王妃,这个蛋糕也是吃的吗?」 「当然是吃的了,」王妃站起来退后一步看看,再重新将固定小人的银柱调整一下,再退后看看,终于轻轻地吁了一口气,「大功告成!」 留福又问:「那怎么吃呢?」这么大的一个,上面还有一层奶油,既不能捧着吃,也不能用筷子挟着吃。 「这要用刀切的。」素波便在桌上辅了格子桌布,放上一瓶插花,将提前准备好的银刀银叉银盘一一摆好,却最后告诉留福,「一会儿王爷回来了,我们共进晚餐时你不要来打扰。」 留福本应该随着王爷去文澜阁的,可是这几天为了吃蛋糕他找了种种借口晚去早回的,今天更是赖在了府里给王妃打下手,正好打发鸡蛋、搅拌奶油等等都很需要人手,素波便欣然接受了他。但也正因为他在这里混得久了,所以知道王妃尽管做了那么多的蛋糕,但其实真正最重要的只有这一个,结果自己不能吃也就罢了,就是连看也不能看着王爷和王妃吃真是太伤心了,于是失望地答应,「是。」 素波听出了他的失落,就笑了,「蛋糕都是一样的,你自己拿,想吃奶油自己涂,想吃水果自己加。」 那怎么能一样呢?这个蛋糕里倾注了王妃许多许多的心思,一定比别的都好吃!王妃曾说过好多次,只有真正用心做出来的东西才是最好吃的!留福就想着,那个蛋糕得有多好吃呢?一定是世上最好吃的东西!他最后不甘心地问:「王妃,你们能吃光吗?」王妃一向不喜欢浪费的,她觉得蛋糕太大一定就会分自己一点儿。 如果只按饭量,素波只需要做一个小蛋糕就行了,可小蛋糕固然也能很好看,但未免不够表现出强大的庆贺之意,所以她还是做了一个最大号的,果然效果不凡。至于不可能吃光?素波很肯定,「不会剩下的。」 留福终于无话可说了,蛋糕才一做好王爷便进了府里,他服侍着王爷在桌前坐下便退出了宁淑殿,临走前他再三看了看蛋糕,又看了看王爷,满怀信心地等候着。因为尽管王妃说不会剩下,但他相信这么大的一个蛋糕不可能被王爷和王妃吃光。明早,不,也可能是今晚,自己还是会尝到世上最好的蛋糕。 胶东王也被眼前非同寻常的蛋糕震惊了,最初他只当王妃又做出一样新点心,可是品尝着蛋糕甜蜜的味道,再看看上面的两个小人,他突然醒悟了,「今天是二月十六日!」 第十六章 不错,二月十六是素波与胶东王成亲的纪念日!这里的人们并不会庆祝这样的日子,素波原也没有打算说出来,但是胶东王竟然想到了。他猛然站了走了过来一把将王妃抱住,「我好喜欢你!」 谁说胶东王是问题儿童的?他竟然还懂得情调!素波看着眼前的胶东王英俊的容貌、满怀深情的眼睛,用手抄起一块带着奶油的蛋糕涂在了胶东王的脸上。看着他英俊的面容变得如此有趣,就放声大笑起来。 胶东王过了一会儿才明白原来蛋糕不只是吃的,还可以这样玩儿。他立即也抄了一块蛋糕抹在王妃的脸上,也哈哈地大笑。 蛋糕真正被吃掉的只是很小的一块,其余的都被两个少年打打闹闹地用掉了——素波到了这里还是第一次这样放松,她什么也不顾,只尽情地玩着;而胶东王呢,从记事时起就没有放纵过自己一回,开始时他甚至不会玩儿,只是模仿着王妃,后来突然间就像打开了一道门,将一直被禁锢的心放飞了,他抱着王妃在屋子里打转,两个人一起唱歌、跳舞,累得精疲力尽一同倒在床上就带着一团团的奶油睡着了。 再醒来时,胶东王觉得自己完全变了一个人。他的身上一直堆着许多的阴霾,但昨夜,完全一扫而空,原来人可以这样活着,他抱着王妃「啵」地亲了一下,「今晚我们还吃蛋糕好吗?」 「哪有天天玩的,一年一次就够了!」王妃还没大睡醒,半睁着惺忪的睡眼,「我去给你下碗面,吃了再上衙。」 胶东王便也笑了,的确,这样疯狂的玩闹如果每天都来还真累呢,就按住王妃道:「你再睡一会儿起来,我叫阿仁下面。」 看王爷和王妃玩得开心,留福也不好意思不高兴,但是他真没想到那么大的一个蛋糕自己竟然连一口也没尝到,只能悒悒然地随着王爷去了文澜阁。车子行到半路,留福便收到一个消息,神情立即变得肃然,「王爷,皇上今日在长秋宫里向皇后说要亲自带兵平定冀中、青州。」 胶东王也怔了一下,释然道:「父皇果然还是不愿意放弃太子。」不论哪一个带兵平叛,只要胜了就是在赤裸裸地打太子的脸,唯有皇上亲征,太子才能保住颜面。 留福亦明白这里面的关窍,满怀酸楚地道:「太子还是年少时便由皇上带在身边教导,情分果然不一般。」而自家王爷呢,从出生起见皇上的次数就是有限的,同样都是儿子,差别就是这样大。 胶东王倒没有多伤感,年少时对父皇的慕孺之情早已经磨得不剩多少了,他随即吩咐道:「打听一下谁留在京城监国。」 皇上虽然说要亲自带兵同征,但其实却没有明旨发下,亦没有说谁留守京城,谁跟着他出征。但是,留福却道:「一定会是太子!」皇上亲征,储君留守京城,自然再顺理成章不过了。 就是胶东王也是一样的想法,皇上会将河间王、长沙王带在身边,然后把太子留在京城——如此一来皇上得胜回京时,纵河间王、长沙王立下赫赫战功,但太子监国的功绩总要稳稳地压住诸弟。 几天之后,皇上在朝堂上颁发了旨意,三月十五,大军随御驾亲征,太子、河间王、长沙王随行,甚至邓太尉也被皇上带走了,却留颖川王监国。 薛太傅听了便长叹一声道:「‘父母之爱子,为之计深远。’皇上为太子不可谓不用尽心血了。」 留福看着王爷半丝表情也没有的脸,仔细想了一会儿,终于完全明白过来:如果皇上令太子监国,纵然能得了留守之功,但总不如亲自带着太子出征,指挥他平定冀中青州,如此太子辄几可一雪前耻,青州之败便不至于动摇东宫的地位。而带着河间王和长沙王出征,独留颖川王监国,也是不欲其他皇子守京之功。 与此同时陆相也听到了消息,心神顿失,正拿在手里的杯子便落在了地上,发出一声脆响,半晌开口道:「当初如果举荐了胶东王会不会不同?」 许衍正立在下首,听丞相之意并非在问自己,却似在自问,知道丞相后悔了。眼下的局面正是丞相最不愿意看到的,就算皇上亲征后大大削弱青州邓家的势力,但邓家的根基还是一点也没动,甚至邓太尉的外孙还会登上皇位。 可是当初丞相既然选择了赵家,放弃了胶东王,现在只能承受。而且许衍还觉得,「就算丞相选择了胶东王,也未必能成功,皇上终究还是有私心的,完全偏心邓家。」 「那么陆家呢?到那个时候会被流放还是灭族?」 听着丞相的问话,许衍的心里升起了浓重的悲哀,丞相老了,越来越胆小,越来越没有眼光,也越来越不能决断。从听从自己的谏言接胶东王回相府,到选择长沙王放弃胶东王,再到重新犹豫再次选择,完全看不到他过去的睿智——不,其实陆相原本也不够睿智,否则当今的天下决非如此。 许衍为丞相悲哀,更为自己悲哀,毕竟放弃胶东王也是自己选择的,现在还来得及反悔吗?他想了想,坚定地道:「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就算太子和邓家这一次虽然逃过了青州兵败的责任,但新朝初建,天下未平,皇上正值盛年,鹿死谁手,尚未可定!」 御驾亲征,又比上一次太子带兵出征不同,整个朝廷都忙碌起来。 胶东王这一次并没有被派发放粮草之类的任务,他便作了一篇辞藻华丽的长赋送行,素波虽然读起来有点儿困难,但还是看懂了意思的,胶东王感慨与父皇分别的伤心,再预祝皇上旗开得胜。素波不很通文墨,可她很敏锐地感觉到淡淡的悲伤,便轻轻地抚着胶东王的头问:「你很不愿意父皇离开吗?」 胶东王就占了点头。 平日里胶东王几乎从来不提皇上,也看不出对皇上有任何惦念之意,但到了此时还是伤心,素波便也感慨起来,「毕竟是亲生父子啊,血脉亲情怎么也改不了的。」 胶东王就垂下了眼睛,他能告诉王妃自己不愿意父皇离开京城是真的,因为父皇如果走了,京城就成了皇后的天下,胶东王府的处境就会更艰难了吗?至于血脉亲情,他从来都不大相信的。 素波看着,却只当胶东王担忧父亲,便轻声细语地劝他,「父皇可是经历了十几二十多年的征战打下的江山,打仗对他不算什么事,更何况朝廷的兵马比牛通多得多了,民心也占在我们这边,你不必担心的。」就把当时留福劝自己说胶东王如果出征一定得胜的话讲了一遍,胶东王如今越发明事理了,只要细心讲解他一定能听得懂的! 留福正好有事来回禀,听了这长篇大套的道理就咧了咧嘴,当时自己就是如此劝王妃,可是她根本听不进,还说如果皇上派王爷为将出征,她一定要去宫里求皇上收回成命的。现在如她所愿,王爷与出征无缘,她倒将自己的话用来劝王爷了。 这些话原本是王爷详察天下之势得出的结论! 第十七章 素波哪里能想到这么多,她安抚着小美男,「父皇出征,我亲手做了一件防弹,噢,防箭背心准备献上去,父皇穿上这背心,一定不会有事的。」皇上对自己一向很不错,现在要送他出征,自己总要送些东西的,金银珠宝自己本没多少,就是有也都是皇上赏的,不如亲手做一样东西更能表达自己的心意,同时也很省钱。 丝棉小背心上面缝了无数的铁片,层层叠叠,与铠甲有些类似,但却轻便便了许多,正好能护住心胸,瞧着还是很不错的。但胶东王看了轻轻摇了摇头,留福就替他将话说了出来,「皇上有许多上好的铠甲,前朝传下来的明光铠、本朝工匠做的锁子甲、皮铠等等,不会穿王妃做的背心。」 不想素波一点也没伤心难过,这件防弹衣是她仿照电视剧里的样子做的,到底防箭效果怎么样她并不十分清楚,既然皇上有许多好铠甲,不用也罢,她真正的心意在于,「我反正献了自己的孝心。」还有一事她连胶东王和留福也瞒着呢,这件背心说是她自己做的,其实有薛清、福儿和寿儿帮忙,因为将那许许多多的铁片缝到背心上面实在很麻烦很麻烦——素波并不是不愿意为皇上亲手做,但是谁做的还不是一样的防弹服? 胶东王听了王妃的话就笑了,王妃有什么事就是想瞒自己也瞒不过的,甚至王妃有些秘密他也品出了一些原由,但是他从来不揭穿,看着王妃如此是很开心很有趣而且还很温暖的呢! 既然王爷笑了,王妃也就放下心来,转头问留福,「有什么事吗?」 留福就回禀道:「选出来跟着皇上出征青州的十个太学生来王府辞行。」 素波就问:「不是已经在太学里向王爷辞行过了吗?」自己在府中也听说因是第一批离开太学的学生,太学里办了隆重的宴会呢。 「那是与太学里所有人辞行,现在他们是专门来向王爷告辞,听王爷教诲的。」留福恭敬地答着,「王妃,他们可是王爷亲自从成千上百的儒生中选出,收到太学里用心教导,现在又简拨起来送到皇上身边的人呀!」这些人比起王爷现在招募到手下做事的人还要重要,将来一定会成为王爷的股肱之臣。 王妃便点了点头,「原来如此呀!」便问:「我们府里用不用摆酒宴呢?」 胶东王就摇了摇头,这些太学生们是自己用心栽培的,固然要来拜别自己,但只依礼行事就可,不必摆酒设宴以示亲近,不只落在别人眼中不合宜,就是胶东王自己也不愿以此拉拢人,他要走的是煌煌大道,坦荡光明,就像王妃曾经在严正面前说过的。可是,君子之交虽淡,却不是没有人情,胶东王便指着刚刚王妃拿出来的小背心道:「送他们一人一件吧。」 素波还真多做了几件防弹背心,吩咐良工所打制铁片时她就想到了胶东王,虽然这一次皇上没有带他出征,但身为皇子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被派去做什么,就如胶东王现在才十五岁就已经管过修玉牒、文澜阁和太学,因此有备无患总是好的,此时正好用上了。 出征之日的仪式十分隆重,素波参加了在宫里的送行宴会便回府了,胶东王跟着皇叔先在含元殿为参加宴会,接着又赶在皇上出京城之前在城外三十里之处设酒为大军送行,回到府里早已经过了中午。 皇上一离开京城,京中的气氛似乎都冷静了起来,而朝中就更清静了。于胶东王而言,不必每旬上朝,现在已经没有朝会了,每日颖川王会同朝臣们一同处置朝政,寻常小事办理后具表报到皇上面前即可,遇有大事便要快马加鞭送到御前定夺。而寒食等节日亦不过于宫中应应景就罢了,并无可记之事。 倒是胶东王留在府里的时间多了起来,除了读书,他最喜欢的就是与张长史、冯律等人在一处排兵布阵——说是排兵布阵,王府里的侍卫不过几十人,有什么可排布的?据素波看来就是大家在一处玩闹,最多算是锻炼身体。 但是胶东王却做得十分起劲儿,他时常将侍卫们分成两队,互作攻守,或者带着大家守卫王府。素波有时也过去看看热闹,见他脱掉宽大的袍服,穿着箭袖束腰蟒袍,额头用红色的缎带勒住,身上背着弓箭,手里提着长剑,英姿勃发的样子十分喜欢,于是就也生了童心,索性吩咐阿仁在花园里架起火堆烤羊肉当午饭,一应桌椅碗筷都不设,大家就拿着刀子割肉吃,然后自己又做了些干粮、姜汤带着内侍宫女们送来「劳军」! 胶东王坐在一块大石头上,红色的缎带显得他更加面白如玉,发黑如墨,美人尖被遮住了一半,两道墨黑的剑眉愈加显眼,鼻梁高耸,嘴唇轮廓分明,仿佛战神一般,就是他手里拿着一根羊腿,非但没有破坏眼前战场的「气氛」,反而因为他的弓箭依旧挂在身侧,而宝剑就依在身旁,而更加让人升起了金戈铁马、驰骋沙场的豪情。 素波就是这样,她赶紧盛了一碗姜汤送去,又拿帕子将胶东王脸上贴的一道灰尘擦掉,轻声笑道:「你比我还会玩呢!」自己不过带着他抹抹蛋糕而已,瞧他!把府里闹得天翻地覆的。 胶东王接过姜汤一仰头灌了下去,他真把这里当成战场了,连喝汤的姿势都由过去的文雅改成更加应景的粗犷,还不忘记用袖子擦了擦嘴,正与张长史、冯律他们一样——此时这些来自边地的侍卫们仿佛回了他们的家乡、重新上了战场一般,个个热血沸腾,簇拥在胶东王身边大啃着羊肉。 不过呢,谁也比不了胶东王英俊动人。 素波正看热闹看得开心,胶东王就向她道:「不如明天王妃也带着内侍和宫女们来参加吧。」 那未免太胡闹了些吧,但是素波很是动心,反正府里也没有别人管着他们,「好吧,明天我就带大家都来玩!」 留福不知从哪里弄了一副皮铠穿在身上,头上又戴了一个大号的头盔,手里举着一根啃得七七八八的羊肋艰难地从地上站了起来说:「王妃,能不能赏小的一个防箭背心,穿铠甲太重了!」 素波先前没认出他,此时猛地大笑起来,「哈哈!原来是留福,谁给你的铠甲?难为你竟然能穿得进!」 张长史就笑道:「那是我的,借承奉正穿着试试。」 「留福,你真要减肥了!」素波就严肃地说:「你这样子,如果真上了战场,就连走路都困难!」 「都是他们取笑我,」留福赶紧将羊肋藏在身后,向王妃笑道:「到时候我只穿王妃的防箭背心,又轻巧又有用,比这东西强多了。」 「呃,」素波见留福如此相信自己竟有些心虚,那个防箭背心的防箭效果她其实没与铠甲认真比过,之所以送给皇上,就是想着皇上身为九五至尊不可能身临险境,而且身边又有那么多的护卫,再者其实皇上根本不可能穿的嘛!至于随驾前去的几个太学生,他们都是儒生,连战场都不必上,是以胶东王让送自己了就送了。现在留福如此相信自己的防箭背心,万一并不好用呢?于是她就道:「你还是穿这身铠甲好,多动动还能减肥呢。」 第十八章 大家都哈哈大笑起来。 素波参加了胶东王的「军演」,为了能更加逼真一些,她事前做了很认真的准备。 胶东王身着戎装那样英武动人,自己也要打扮得漂亮些! 素波平时不是特别爱美的女子,因为长得美,差不多的衣裳穿上就都效果不差,再者她的心思更多的用在厨房里。但是不只男孩子心里会有一个打仗的梦想,就是女孩子其实也是一样的——素波在照艺术照时每每选了纱裙、唐装之外还会选一套戎装,再配上一把道具武器,十分飒爽英姿,做成相册分外好看呢。 于是素波颇便动起脑筋,首先自己也要弄一根飘带,毕竟胶东王系了飘带实在帅呆了,冯律他们都有样学样,便是张长史那个年纪的人竟也绑了一根飘带呢。但胶东王用红的,那些侍卫们也都用红的,自己就不能再选红了,素波想了想挑了根蓝色的,然后在上面缝了些珍珠,组成一个个的花朵,再系在额前——嚯!她自己先被镜子里的美女迷住了! 选好了飘带就成功了一半,接下来素波选了一件与飘带同色的蓝色襦裙,襦裙本就是收腰的,就是肥大的袖子需要改一下,按说应该弄成胶东王那样的箭袖,但是素波觉得还是用同色的缎带捆起来更具美感,于是她又弄了两条缎带,当然上面也镶了珍珠,将袖子捆住再系个蝴蝶结,效果好极了! 然后呢,薛清就递给她一把小小的匕首,鱼皮鞘上还镶着珍珠,也十分配套,「这是守刀,请王妃系在腰间。」 素波挺喜欢这把刀的,赶紧接过来系好,正好今天不用系玉佩,又顺口问:「为什么这把刀叫守刀呢?」明明可以取更好听的名字,就算不叫龙泉、湛卢什么的,叫个鱼肠也不错。 薛清不想徐素波又不知道。她便指着自己腰间配的一把短匕道:「我们女子哪里能真上战场打仗?不得已被卷到了纷争中,保住自己的清白就是最重要的事情,因此到时候守刀就是我们的归宿。」 素波这才明白过来,可是她却立即将守刀解了下来,「不,我才不要只能杀自己的刀呢。既然上战场,纵我们是女子也一样不是杀人就是被杀,我宁愿被杀也不愿意自杀!」将守刀放在一旁道:「重新给我一把剑!」 一旁服侍的留福就笑道:「正好王爷先前些时候买了一把名为‘月光’的宝剑,我去给王妃取来。」 剑拿来了,果然是好的,虽然素波看不大懂,但是她很喜欢「月光」这个名字,又见拨出长剑之后剑身闪出的光芒正像秋日里的冷月一般,就郑重地佩在身上,「这才真有了出征的感觉!」换了长剑之后再照照镜子,嗯,果然还是佩长剑英武潇洒。 原来素波不过随口说不愿佩守刀,不想薛清却听到了心里,此时便见就道:「王妃果然是女中巾帼,我也换了长剑再来!」没一会儿回来,一身利落的玄色袍服旁果然也挂了一把长剑。 素波见薛清穿的衣裳十分朴素,便道:「薛姐姐,你也用些珍珠装饰,便好看得多了。」 薛清微微一笑,「我还是实用一些的好!」王爷虽然没有明着说,但是既然带着府里人演练刀兵只能说明形势并不大好,只是许多人都没有看出来而已,包括王妃在内。但王爷不肯说出来,自己也不会多嘴。 到了排兵布阵时,大家就都佩了刀剑,而且还都是真刀真剑——原本府里哪有这许多兵器?可是留福从胶东王的书房就拿出了许多刀枪剑戟,个个还都是名品,打理得也好,刀刃如雪一般。素波见了很是吃了一惊的,看来胶东王不只是口说说喜欢打仗的,而是真正的军事爱好者和收藏者呢。 这个军事爱好者认真地打量着素波,正当素波以为他要赞扬自己的时候,却道:「这裙子不行!」 裙子很好看的,上身紧束,下面是散开的裙摆,轻轻一动绸缎的光华流动,与她身上的莹润的珍珠相得益彰。可是胶东王却向薛清道:「给王妃做一件像我这样的袍子!」特别用手比了一下袍子两侧的开衩,「这样就方便多了,走路不能绊上!」然后蹲下身将素波的长裙用手撕开了两道开衩。 这条裙子用的是最上等的锦缎,素波便有些心疼,「不过是演习,我步子小些不会绊上的。」 胶东王郑重地道:「打仗的时候生死一线,到时候根本顾不上别的。」 素波就笑,「难道我们真练武呀!」 那是当然的!大家先演练了一会儿军阵——其实还不难,就是听到军令依令行动,向前、拨刀、刺杀之类的;再就是模拟打仗,并不是一个对一个地打,而是要学会几个人组成一伍,有拿刀剑负责进攻的,还有用盾牌负责防范的,总之就是大家相互帮助,就算力量弱小些也能打败强悍的敌人——据说这都是胶东王在书上看到的,又经过张长史和冯律带侍卫们试验过,果真有效。 这种军演最初觉得有趣,但没多久便觉得又累又枯燥,素波就有些不想练了,却见胶东王带着冯律他们练得十分用心,在初春的寒风中竟个个大汗淋漓,而教导自己这些女眷们的张长史也一脸严肃,便不好意思带头松懈,心里想着,只当锻炼身体了。 其实不只素波生了退意,跟着她新加入的内侍和宫女们体力多半不成,有人努力坚持,也有人就想歇着了。福儿第一个下来的,她到了王妃身边悄悄说:「身上的来了,不舒服。」 同是女子,素波自然是懂的,立即摆手放行,「你回去吧,冲些姜糖水喝。」没一会儿,又有好几个走的,当然各有原因,伤了脚的、扭了腰的,还有一个被自己的刀划了一道伤口的,戎装梦是很好,但身入其中才会明白有多辛苦。 虽然后悔答应胶东王参加军演了,可正因为已经退出去不少的人,素波反不能走,她可以肯定,只要自己回殿里躲懒儿,整整一队人都要跑光了!当然除外几个最用功的,阿仁、阿忠、阿义,还有薛清——谁也没想到身为世家女的她练得最用心,比素波还要刻苦! 于是素波咬着牙坚持,忽见福儿提着茶壶茶碗回来了,「我烧了姜糖茶给大家。」说着先倒了一碗双手捧着半跪在胶东王面前,「王爷,先喝碗茶歇歇吧。」 胶东王正与冯律各带一队人练习攻守,理也不理福儿,提剑向因为福儿的话而停住了的冯律道:「继续!」 冯律因为分了神,差一点被胶东王刺到,急忙向后一纵,方才所占据的一块石头就被胶东王抢了上去,冯律的同伙也都被胶东王长剑一挥打了下去,赢了一场。 大家这时早都停下来看他们,张长史就道:「律儿,你上过战场的,此时竟能分神,输了理所当然。」 冯律涨红了脸,「是!」又向胶东王躬身道:「王爷,我们再战!」 素波见状,心思一转,就笑着上前道:「也该歇歇了,看你们都一头汗的!」说着拿出帕子给胶东王擦了擦汗。福儿便重新上前将茶拜会给胶东王,婉转笑道:「王爷果真神勇,喝了茶再练吧。」 第十九章 胶东王还是不接,「正在打仗中,哪里能停下喝茶!」却拿了素波的帕子也帮她擦了汗道:「你若累了就歇一歇。」 原来他不肯吃喝外面东西的习惯还没变呢!素波瞧福儿尴尬,就笑道:「既然王爷不肯用,你便分给大家吧。」 结果冯律他们都不肯喝茶,就连薛清、寿儿、云哥、阿忠阿义他们都不喝,素波本也不想喝的,但看福儿脸涨得通红,眼泪就在眼圈里却又不好掉出来的样子着实可怜,便接了喝了半碗,又道:「你既然不舒服,就回房吧。」 大家忍着苦和累练到了中午,这时素波又重新有了精神,「我们先烧奶茶喝,一会再烤肉串!」 张长史、冯律他们就都道:「敢情王妃去过我们幽州,竟知道匈奴人的奶茶!」 素波就得意地道:「我读过幽州的游记,也就与去过一样了。」指挥大家架起行军锅——据说这口锅还是张家从幽州带来的,是真正的行军锅。 一时奶茶煮好了,素波顾不得喝,又带着侍卫们切肉穿羊肉串,「切的肉块大小最好差不多才能一起烤熟!」「要一块肥一块瘦,还要加上葱姜!」 正忙碌着,胶东王把一碗奶茶送到了面前,她就着胶东王的手喝了一口,然后继续小心地在肉串上刷好油和自己昨天就精心配的调料,放在火上烤熟,递给胶东王,「来,我们撸串吧!」军演的乐趣,还不是在于中午的野餐! 这样的游戏并不是心血来潮玩个一两次就算了,而是每隔几日就来一回。胶东王和素波本就年少,侍卫们也都是年青人,再带上些小内侍小宫女,大家兴致都很高。而素波呢,学了点粗浅功夫的同时,更把烤肉的技能练习到纯熟! 胶东王府又形成了一个新风气,那就是大家平日都换了戎装。自那日王爷吩咐后,薛清就带着针线局的人给王妃赶了好几套新裙子,上衣还是过去的样式,但下摆却是胶东王戎装袍服款,长度略短了些,两侧开衩。 明明素波在前世一直穿特别便捷的衣裳的,但继初到这里不习惯长裙后,现在她竟觉得这种轻便多了的裙子不大自在了!但是习惯又是很快能养成的,没多久她又习惯了,男款的袍子活动更自在呢。尤其是薛清,她那样体贴,将自己喜欢的装饰都保留下来了。 素波瞧瞧薛清专门为自己打造的几样首饰,也都是又漂亮又实用的,便笑,「薛姐姐一定花不少心思吧。」 「那是自然。可这都是下官应该做的,」薛清一面帮着素波试戴着首饰,一面随意地道:「福儿和寿儿应该许人了。」 福儿和寿儿是最早跟了自己的丫头,素波一直觉得她们很好,就是在她被选为胶东王妃后也没有重新换人的想法。大家相处时日久了,情分自然是有的。 先前冯律求娶福儿时,她还为了福儿的心意与留福吵过架,可是现在她觉得薛清说的不错。 先前福儿和寿儿纵犯过些小错,她也没放在心里,毕竟谁能不犯错呢?就是福儿收了郑典膳的东西替他在自己面前说项,亦不过小惩大戒而已。但是自从薛清到自己身边后,有了比较,她越发明白了福儿和寿儿差了多少。 薛清在外人面前从来都是恭恭敬敬的跟在自己身后,悄悄地把事情都打点好,让自己丝毫不觉哪里有什么不便,而她又是那样的沉静,不需要她的时候会让人觉得没有这个人存在,而有必要的时候她一定会开口帮自己说出想说的话。还有她从来都不会与别人乱串门儿,乱传闲话儿…… 最主要的,薛清对胶东王的态度拿捏得特别恰到好处。平日胶东王一回府,她便离开宁淑殿,但若有事情,她也会按照事情的轻重缓急或是面见胶东王或是通过留福传话,端庄稳重,就连一向不大爱与外人说话的胶东王对她亦是十分敬重。虽说薛清毕竟年长几岁,但其实她也没多大,又天生丽质,且保养得宜,看起来也不过二十许岁,但她的举止就是从没让素波生出一丝不快。就是她手下的玉书、青砚,噺鲜尐说还有薛清新近教导的青雀和百灵也都做事可靠,为人端正。 而福儿和寿儿就差远了,寿儿是笨,许多事怎么也学不会,而福儿呢,很显然她对胶东王生了不该有的心思。 先前胶东王完全就是个懵懂无知的儿童,素波也就没有放在心上,但近来胶东王突然就懂了那种事,素波免不了要担心,如果自己一时没有看住,胶东王被福儿诱惑了,然后发生了不才之事该怎么办? 尽管胶东王是王爷,可以纳妾生子,但是素波就是不想!胶东王可是说过喜欢自己,而自己也答应了他到了二十岁就让他喜欢的!也许知道实情的人不会相信他们的诺言,但素波却是相信的,胶东王纵然有些问题,但其实他心里却是那样的纯真和诚挚,他不会花言巧语,对自己完全是一片真情真意。而且胶东王长得又那样好看,素波早把他当成自己的禁脔了!再舍不得被福儿抢走! 但怎么打消福儿的妄想,素波还没想好,薛清一如既往地替她想到了前面,「王妃是个念旧情的人,一向待福儿和寿儿有如亲姐妹一般。她们原也不是不好,但毕竟先前在陆府里就没有受过严格的教导,如今到了胶东王府骤然成了女官便养成了许多坏毛病,如今改起来也难。正好她们年纪也到了,王妃不如给她们指定了亲事发嫁出去,也算全了主仆之义。」 素波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我也想给她们找个好归宿,只是成亲的事不好勉强,总要她们自己有了心仪的人才好。」 其实王妃的亲事就是阴差阳错,皇上上旨前她根本与胶东王都不认得,更不必说心仪了,但现在他们的日子过得要多甜蜜和多甜蜜,至少以薛清的见识从没看到哪一家的夫妻像胶东王夫妇一般从来都是同起同卧,亲密无间,就是吃饭、读书、演习兵阵也都在一起的,让她看得又是叹服又是羡慕,甚至还有一点点的嫉妒。 因此,王妃本不应该反对福儿和寿儿嫁人的,她就是太替下人着想了。就比如自己,虽然是旧识,但既然进了王府做女官,早已经知道要甘为人下,一心一意为王妃打算。待入了王府,才明白王妃真正的好,自己做的不过是份内事,王妃却从来都是要感谢的,让人感动不已,无怪严正、冯律、云哥儿、阿仁等好多人到了王妃手下就都一力诚心支持她呢。 唯有福儿和寿儿只将王妃的好当成理所当然的,薛清也曾想将两人重新教导回正轨,可她们已经都是有身份的女官,与其让她们像新到王府的小宫女们一般学规矩,练言谈举止,再从最下层的杂务做起,还不如放她们走另一条容易一些的路。特别前几天福儿送茶的事,让薛清肯定怎么也不能留她了。 第二十章 是以薛清轻声慢语地劝道:「她们一直在深宫内院,哪里能见到什么男子,也不可能有心仪的人。因此我帮着王妃替她们寻人才、家世都不错的少年人嫁了,将来只要用心过日子,总不能差的。便是有哪里不足,王妃岂能不管?且宫女一般要在二十五岁才放出宫,福儿和寿儿早许了人也算是格外的恩典,体面十足。再者,便是王妃赐下亲事,也不是立即就要成亲的,慢则一年半年,快也要几个月方能发嫁。」 素波见薛清已经认真打算过了,又知她办事妥当,就点了头,「那都交给薛姐姐了。」 薛清禀明了王妃,自去与福儿和寿儿说话。王妃是个和善人,对下人只有体贴的,福儿和寿儿纵是不好,可自己也不会为难她们,总要用心帮她们找到归宿,全了她们的主仆之谊。 福儿是个机灵的,又有前几天送茶的事,王爷当众给自己没脸,她心里都明白着,也日日睡不好猜想王妃会不会生气。一时想着王妃一定要罚自己了,一时又想自己原不错,按说陪嫁的大丫头本就应该收房的,且自己正能与王妃一条心,帮着王妃打点王府的杂事。可是,想归想,她却着实没有什么办法让王妃同意,是以才冒险给王爷送茶,毕竟平日她很难能见到王爷。 从郑典膳的事情发了之后,她觉得王妃对自己远不如过去了,再有了这一次,断不会再把自己当成心腹,没将自己赶走只是看在过去的情面上。 只是薛奉仪着实可恨,好端端地到了王府,抢了自己的位子。 她那个年纪了,纵是长得不错,难不成王爷还能看上她! 人便是这样的,其实薛清到王府是在福儿被贬为宫女之后,但福儿却只当薛清抢了她的女官之位。但如今薛清是奉仪女官,福儿倒不敢怎么样,又听薛清的语气,定然要将自己发嫁了,就低头道:「先前王妃也曾提过,只是我当时一心服侍王妃便回绝了,如今既然奉仪问我,我就听王妃的。」 薛清一听就想起了先前的事,原来福儿竟还记在心中,只当冯律一直还仰望着她呢,忍不住暗暗笑了。 若是别人,薛清倒还能看在王妃的颜面上替福儿再问一问,唯有冯参军必是不能成功的。冯参军这样的大好男子,你若无心我便休,定不会再回转了。且福儿前日一心巴结王爷的模样还落在他的眼里,心里应该更是不耻的吧。 薛清便拿定主意,赏了福儿簪环锦帛,将她送回本家,恰她的本家亦有在王府当差的,说明王妃恩典,让本家父兄为她寻一门好亲,将事情了了。 福儿一直把冯律当成最后的选择,当初张长史替冯律求亲时,虽然只说是王妃的女宫,可是眼睛一直向自己瞟呢,显然冯律看上的是自己,而王妃若是答应也一定选自己,毕竟自己比寿儿大上一些,长得也更好些。 只是那时福儿的心高着呢,冯律算什么?从边城来的土包子,一看就是个莽夫,她瞧也没瞧上,心想自己一直压着寿儿一头,收房是一定先收的,要是有运气生了长子便是做侧妃也未必不能,不想一年时光过去了,不但没更进一步,反把奉仪身份丢了,王爷更是没拿正眼看过自己一回,如今总算找了个机会奉茶,简直把脸丢尽了。福儿也算是歇了向上的心思,心想应下冯律也不算差,好歹他已经成了王府的参军,也不算太辱没自己,但结果又是这样,羞得福儿恨不能把头钻到地底下。 临到家里人接她回去时,福儿怎么也不肯走了,一定要再见王妃一面。 毕竟在一起这么久了,福儿也着实帮我自己许多的,素波怎么也做不出硬将人拖走的事,便让人放她进来了,不待福儿开口,先打开自己的妆匣道:「喜欢哪样首饰都可以随便拿!」又开了衣箱,「衣裳也随便取,我一点也不心疼。」最后郑重地看着福儿道:「首饰衣裳还有别的什么都可以分享,唯有男人是不能分享的!」 强硬地打发走了福儿,再面对说什么也不想离开王府的寿儿,素波心就软了,「你既然一定要留下,就跟着薛姐姐好好做人做事,我自然是亏不了你。」 寿儿就再三发誓,「奴婢一定忠心于王妃!若有二心,死无葬身之地!」 薛清见王妃已经应下,便向寿儿道:「你可记得今天的话。」 素波便将寿儿拉起来,「罢了,如今父皇出征,京城里本就群龙无首的,王府里只求清静,你只老老实实的便就无事。」嘱咐了寿儿,她便忙着去做防箭背心了。 原来那日留福提到背心,张长史和冯律等人就现场试了试,觉得那背心竟然很有用处,素波自然要为府里每个人打造一件。偏皇上在前线来信命胶东王再派五十名太学生前往青州,为了不厚此薄彼,素波还要赶出五十件送人。 这一次太学生离京可以算是皇上离京后最热闹的场面了。太学初建时大家就知道太学生们前程必然好,但眼下还是被太学生竟能如此被重用震惊了。 冀中之地,经历了跟随牛通投向朝廷,再由太子划拨给邓家,接着牛通反叛,拥立前朝皇子打起了兴复前朝的旗号,忠心朝廷的官员早在几次风暴中荡然无存,皇上平叛经过便将官员全部罢黜,从朝中各地征调官员补充,随军前去的十名太学生在其中表现十分优异, 先前的十名太学生如今都已经在冀中各地任职,起点就是县令、郡丞,其中一个叫宋涛的甚至已经做了郡守——郡守可是一郡的主官,按这里通常的规则,就是世家出身,也总要从最低级的官员做上十几年才能当上一郡的主官呢。《陌上桑》中曾说过「十五府小吏,二十朝大夫,三十侍中郎,四十专城居。」这本是夸耀仕途顺利的,可总要四十岁才能当上县令或者郡守,但宋涛竟比还是要顺利得多,由一个太学生先任了一个多月的郡丞就升为郡守! 太学生们原本就是选拨学问出色的人才,在太学里又经过系统的教导,无论在品德修养,还是治理地方都十分优秀,更重要的是他们是经过考试走进太学走上仕途的,并非受世家高官的举荐,只忠心于朝廷,皇上岂能看不出?因此伴随这一次北上平叛一点点地收复失地,再调集太学生去青州,重用的意图就更加明显了。 太学生的行情大好,胶东王的声誉便更加水涨船高起来。新朝能建太学,能通过科考招收太学生,又能在太学里教导太学生的正是胶东王!太学里出身世家的太学生们景仰胶东王,而那些出身寒门的在景仰的同时更是无限崇敬和感激,要知道他们原本完全没有机会的。 如果说文澜阁是胶东王声名鹊起的起点,那么太学就是胶东王功成名就的高峰。素波身为胶东王妃,体味着胶东王的成功为她带来的荣耀免不了也会得意,就下厨经心做了一桌好菜,笑吟吟地接了送太学生回来的胶东王道:「今天我要为你庆祝!」 第二十一章 府里平日的菜品就十分丰富,今日更胜一筹,但有一道摆在正中的菜肴十分醒目,因为这道菜太简单太简单了,数个嫩黄的菜心放在清水之中,不必说一片肉,甚至连配菜也没有一丝,仿佛只将菜心用清水焯了一下忘记真正做好了就摆上来一般。 胶东王不免诧异,坐下便先挟了个菜心,还未送到口中,王妃便在一旁拍手笑道:「你果然有见识,知道这个菜最好吃!」 留福就在后面伸出头来,「这个菜怎么会最好吃呢?明明什么也没加,只煮熟了而已。」 素波就挟了一个菜心递给他,「你也尝尝。」 留福一片叶子入口立即惊呼不已,「王妃是怎么做的,为什么只用清水煮的白菜这样鲜美?」 胶东王细品了一品道:「这不是清水煮的,而是高汤。」 「不错,」素波点点头,顺便在胶东王的脸上捏了一下,「如今你已经很有品味了。」 「可是高汤怎么能与清水一样澄清透明呢?」留福还是疑惑。 「当然是有秘法的,」素波一笑,「也不只这汤特别,就是这菜其实也不是真正煮熟的,而是焯到七分熟后用细针在扎了许多孔然后用高汤反复淋烫而成,最后还要将淋烫过菜心的高汤全部丢弃,重新换上新熬的高汤才真正做好。」 「所以呢,这个菜心汇聚了高汤中最鲜美的滋味,表面却朴实无华,就像我们王爷一样,为朝廷所做出巨大的贡献,可是却一点也不骄傲自得。」素波说着便又为胶东王挟了一片,「王爷多吃些,百菜不如白菜,这菜连一滴油也没有但却最养人了。」 王爷的确应该好好补养补养了,第二批太学生送到青州之后,胶东王更成为众矢之的,因此一向贪嘴的留福没有急着想多吃,而是细心地替王爷和王妃布了菜,「王爷和王妃都要多吃些,如今太学和王府眼见着比东西市还要热闹了,只应酬说情的人忙得不成。」 太学生的前程既然如此大好,立即就吸引了无数钻营之人。论起来当初太学初见,虽然也有人找到胶东王和王妃求情,但都是些世家士子,态度也算有温和和礼,现在形势却又不同,武将之家又或富豪之族也都动了心思,这些人的手段又是不同,连留福都不胜其烦。 素波就笑道:「府里还好些,反正我每旬只两个半日见外客,能到我面前的毕竟都是些夫人小姐,总还是要颜面的。倒是听说有两个老兵脱了上衣坐在文澜阁前请大家看他们身上的伤疤,只说都是为了皇上打天下才受的伤,因此定然要王爷将他们的子孙收到太学中,将来好当官。」 「原来王妃也听说了,」留福就道:「这还不是最难办的呢。」 其实素波也知道最难办的是谁,当然是皇亲国戚了!就是昨天河间王妃再一次来到胶东王府,想把她的弟弟送入太学。素波当然婉转地回绝了,但是她不敢想像如果太子来求情时自己应该怎么办…… 「如果皇后开口了,王妃一定要答应!」 素波看着刚刚说话的胶东王,「你怎么学会了徇私枉法?我不是一直告诉你要……」 「王妃,」留福就道:「一定要听王爷的!这也是薛太傅的意思。」 倒不是因为留福打出了薛太傅的旗号,而是素波明白胶东王是对的。小美男在宫里长大,见的世面多了,一定也曾遇到过不得不屈从的时候,她便心不甘情不愿地道:「好吧。」 真正面对皇后的时候,素波所有的不甘愿都没了——这日进宫请安,她才到千秋宫前,就见两个被打得血葫芦一般的人被拖出来,素波只来得及从衣饰上看出是宫女,就见已经模糊一团的人形被两张苇席卷走了。 宫外十几个内侍宫女端来一盆盆地水,无声地将台阶、地面上的血迹洗去,几乎只有霎间,千秋宫前便什么痕迹也看不到了。 素波踩在被水冲得湿漉漉的地面上,身子不由得一晃,她觉得自己踩在两个死人身上,感觉到留福用力托住自己的手臂,她才没有摔倒。 穿越而来的徐素波跟着叔父说礼仪也有好几年了,觉得今天自己的行止最为中规中矩,简直完美无缺,因此只怕有一点错被挑出来——毕竟皇后正在盛怒中。 皇后娘娘看着诚惶诚恐的胶东王妃,轻轻地向河间王妃一笑,今天的一幕是河间王妃出的主意,特别给胶东王妃来个下马威,她不是以学识不够拒绝了将吴家的子弟收到太学里吗?现在皇后就是要把根本不识字的弟弟送进太学! 其实以邓家的地位,嫡系子弟真不必进太学谋一条出路,但是,皇后看不得胶东王因为太学而声望日隆!河间王妃说的对,什么考试,什么则优录取,胶东王出在太学立起的规矩都让胶东王妃亲手破坏掉,到时候再看看胶东王的名声! 办法吗,就是杀鸡吓猴。想到这里,皇后心里又是一动,如果能将胶东王妃直接打杀在宫中,该有多好呀! 但是,皇后不能,杀了胶东王妃不难,甚至灭掉胶东王也只如灭一只蝼蚁,但之后呢? 皇上离京前向自己交待了要关照胶东王府,皇后想起他那锋利的眼神就息了念头,即便自己做得天衣无缝,但皇上还是会怀疑自己的,毕竟先前已经死了三个。倘若胶东王是正常人,自己就是有多冒险也应该,但他心智总归是不正常,并不足为患,只要青州恢复,再下上几剂药,就将他彻底解决了,不值得为胶东王与皇上翻脸。还有一点,那就是胶东王府里有确切消息传来,胶东王妃一直处子,胶东王既然不可能有后代,也就够不上真正的祸患。 父亲一直提醒自己,过去就是太在意静妃一系,反倒将赵美人养得心大了,成了邓家最大的对头。赵家与陆家的结盟,越来越威胁着邓家,尤其是邓家失去了青州之后。想起了长沙王妃,皇后将牙咬了咬,倒觉得眼前颇识实务的胶东王妃顺眼了点儿,便端起茶啜了一口才道:「起来吧。」 素波腿都跪得僵了,她从来没有跪过这么久,真是差一点就坚持不下来了。但事实上她神情如常,仿佛膝盖上传来的刺痛不存在一般,还笑着道:「谢母后。」 皇后就有些满意,胶东王妃比长沙王妃还是容易对付——先前长沙王妃可是要比胶东王妃会跟自己顶嘴,自皇上出京她又一缩头再没进千秋宫问过安,只说是要在府里养胎,其实不就是怕自己害她?但是皇后娘娘可以肯定,她的这一胎一定是保不住的!因此还是胶东王妃好,根本还是处子之身,自己完全不必担心——于是她便闲闲地道:「十九在家里闭门读了几个月的书,学问已然不错,你回府告诉青云将他收进太学吧。」 果然是太学的事! 而且皇后直接要塞的人竟是邓十九?还真是过分!不必说素波,就是全京城的人都知道就是将他关在书山中一辈子也不可能学会一点点学问的。 第二十二章 但是,亲眼见到两个血人在自己面前被拖出去,素波就忘记了什么是原则,她顺从地点头答应,「母后放心,我回去就告诉王爷,一定将十九表兄收入太学。」为了活命,她连邓十九这个恶心至极的亲戚都认了,当然按这个时代的伦理,邓十九的确是她的表兄。 胶东王妃着实恭顺。 皇后娘娘冷冷地哼了一声,原当胶东王妃一定要与自己犟嘴的,这个小丫头平日是有些理不清的,自己正准备只要她一反驳就让人打她几十个嘴巴子,把花容月貌变成猪头!一时间竟有力气没处使,皇后就又提了两个娘家子侄辈的名字,「他们平素都在一处玩的,也一同去太学里,好有个伴。」 素波赶紧讨好地笑道:「既然是自家亲戚,都是应该的。」可她心里却呸了一声,邓家人以为太学是什么?幼儿园吗?去太学还要拉帮结伙地去?但是在人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素波好怕皇后要对自己动手,直觉告诉她,皇后正在想方设法找自己的麻烦! 先前被拒绝了的河间王妃再不想胶东王妃一转眼就变了一张脸,皇后娘娘说什么她都点头,谄媚得连自己都有些看不过去了。而且,早准备好的打人嘴巴子的木头巴掌一直也没用上,让她心里更是不痛快,忍不住冷笑道:「听说先前有人想进太学,胶东王妃都义正辞严地回绝了,可见那时是装腔作势了!」 素波还是笑脸相迎,「是有那么一回事儿,不过那都是别人家的,谁能比得了舅舅家的孩子呢。」素波原来只当自己是一个正直善良的人,从不知道自己有这么厚的脸皮,能说出这么多违心的话,但事实她就是做了也说了,而且面对着别人嘲讽的目光无动于衷,一点也不羞愧。 太子妃嘻嘻笑了半晌,好不容易止住笑道:「胶东王妃,我也有几个品学兼优的亲戚想入太学。」 有句俗话是什么来着,一只羊也是赶,两只羊也是放,素波是听过的,此时马上一并应下,「自然都是应该的。」 终于河间王妃也忍不住了,「我那几个人呢?」 素波诚恳地点着头,「没问题,没问题,亲戚们自然是一样的。」在这种时候,什么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都要认的。为了显示自己的认真用心,她又笑着张罗要了一张纸一只笔,「把人名履历都写下,免得记混了。」 一会儿纸笔墨送上来,素波便一一写了,清河公主这才凑过来道:「我家也有几个正该去读书的孩子。」素波依旧笑盈盈的,接着向下记录,笑问大家有没有遗漏的,然后再添了几个,看大家神情皆是满意了,才吹干墨迹便折起收到怀里,又陪着皇娘娘、太子妃几个说了会闲话儿,「我便先回去吧,与王爷商量怎么能将此事办妥当。」 皇后娘娘也没什么不许的,她倒不怕胶东王妃出尔反尔,那样的话她可是不客气了!虽然不能将胶东王妃当真杀了,但是折磨折磨她还不费吹灰之力。此时就一摆手,「去吧,事情办妥了再来回话。」 素波笑着退出长秋宫,就见留福满头大汗地站在宫门外向里面张望,见了自己脸上就浮现出由衷的笑容,她也立即就笑了,刚刚真是从鬼门关上走一圈回来了!若不是皇后娘娘身边的女官送了自己出来,素波真恨不得上前拉住留福的手一起跑回府里,眼下她勉强按住心里的焦躁停下脚步回头笑道:「多谢姑姑,还请留步。」 女官难得露出一丝笑意,「下官哪里当得起胶东王妃的‘谢’字?」扶着素波的手送她前行,却又低声道:「下官娘家有一个弟弟,今年十九岁了,一向喜爱读书……」 素波觉得今天自己的反应是最快的,她立即就听懂了,「噢,太学正要招喜欢读书的学子呢,姑姑只管将名字告诉我。」 女官就轻声说了,又怕胶东王妃记不得,「回头我遗人把姓名履历写了送到胶东王府里。」这时代考太学也好,当官也好都不只要姓名,还要查祖宗三代的,履历是很必须的东西。 素波便含笑点头,「只管送来,一切放心。」 直到上了胶东王府的车,见了来接自己的胶东王,素波才收了笑容,「皇后娘娘想把邓十九送进太学,我就答应了。」 胶东王和留福之所以特别担心王妃,就是因为王妃过于纯真,不懂得变通。为了江都王回京,还有王爷纳侧妃的事,她都曾与皇后娘娘针锋相对过,他们真怕今天王妃受了皇后的欺负忍不住,他们当然会全力营救,但胜算实在太小,现在听了王妃答应邓十九入太学,都高兴地点头,「王妃想通了就好。」 素波怎么能想通呢?她根本想不通!但是她一向直觉特别灵敏,从见皇后的第一眼时,就觉得她不是什么好人。先前之所以敢与皇后对上,除了觉得自己有道理,还因为自己有倚仗——皇后娘娘又能将自己如何?至多不过罚抄《女戒》而已。但今天她真而切真地感觉到皇后要似乎就要对自己下手,素波就是想不通也要通。 现在她就握住胶东王的手感慨地道:「亏你昨天就告诉我一定要答应皇后,我也算是逃过了一劫。」然后她就为难地拿出怀里的纸道:「怎么办?我不只答应了皇后娘娘,还答应了太子妃、河间王妃、清河公主,甚至皇后娘娘身边的女官,总共十几个人呢。」 胶东王将那纸接过去,「只要王妃没事儿就好。」递给留福,「送到太学给薛太傅。」 素波赶紧按住,「你们要怎么办?」虽然是自己亲口答应下来的,但素波还真心不想这些纨绔子弟们进太学,也不想胶东王的声望因此受到影响。 皇后不就是想搅乱太学,败坏自己的名声?自己一直让她坚信自己傻了,也不能有子女了,她依旧不能放过自己,一定要将自己逼到绝路为止。但是现在的胶东王远不同当年在宫之时只能受制于人了,既然早知道皇后的心思,办法自然也早想好了,「我们不必管了,全交给薛太傅。」 留福也道:「太学有薛太傅呢,王妃只管放心。」 是啊,薛太傅可是有深厚学问的老人家,平日里就是他支撑着文澜阁和太学,素波想通了也就放了手,「留福,你仔细与薛太傅说明白了,如果没有什么好法子就先拖着不收新太学生。」 「是,王妃。」留福接了那纸下了车,心里想王妃倒与王爷想到一处了,为今之计只能先拖着不科考了,但是却不是王爷拖,而是让陆相出面。 是的,文澜阁最初就是陆相建起来的,太学更是用的陆相先前的府第,陆相又是文官之首,是以文澜阁里也好,太学里也好,陆相都有着很大的势力,可以说这两处大部分的官吏都是出身于陆府的。 想走门路进太学的人自然不只素波新认下的这些「亲戚」们,事实上陆相一系的张宗、陆辰等还是在太学初建时就开始想法子进去,眼下找到胶东王府说清的更是不少,但是胶东王就是一个也不答应,他与王妃一样,只应了一些邓太尉一系的人。 第二十三章 陆相知道后会怎么样?一定会全力反对! 留福找了个小吏将王爷和王妃的两份名单合在一处,小心地把生起了一盆火将原件都烧掉了,又再三叮嘱小吏,「此事不许外传!」然后便去找薛太傅,「王府里有些事,王爷便没有过来,命下官过来告诉太傅,这一次太学科考眼红的人太多了,大家一定谨慎。」 薛太傅也正为即将到来的科考发愁,实在是他这样一个久不与人往来的老头子都受了太多的请托,原本早已经不相认的亲戚重新找上门,又不知哪里来了许多朋友,又有孙女前些时候议亲的那家,扰得他不胜其烦,如今听王爷的吩咐立即赞同道:「正是,虽说我们身正不怕影子斜,但小心些总不错,。」 留福又与薛太傅说了些话方才出来。至于那纸名单,他才没有交给薛太傅呢——这位老人家是个端方正派但却有些迂腐的人,断不会曲折行事,所有的计谋都是王爷与自己定好的。他之所以过来说几句没用的闲话,就是让大家以为名单的事情已经定了。 至于那个小吏,王爷和自己早知道他是陆相的人,特特地留在身边,专门让他传些想让他传的消息,今晚那小吏定会把名单默写下来送到了陆相面前,然后就看陆相的吧。 果然陆相就看到了名单,忍不住摔在地上骂道:「痴儿,竟不知外祖、姨父是谁,倒认了别人为亲!」 从礼法讲,邓氏既然封后,胶东王认邓家为亲戚是没错的,但事实陆相还觉得自己才是胶东王的外祖父。许衍是接了小吏的名单送过来的,自然先看过了,「这是胶东王妃进宫后留福拿来送给薛太傅的,想是胶东王妃在皇后的逼迫下才答应下来。」 陆相自然明白,胶东王妃一定是没有办法,但是他还是气,「就连那个被禁足的邓十九都在进太学的名单里,慎为、辰儿又差什么?」若是邓十九等人真进了太学,胶东王的声望固然完了倒不紧,可陆家却丢不起脸。 胶东王不懂名声有什么用,陆相可是要面子的。 张宗就道:「可我们偏没有办法逼着胶东王听我们的。」 陆家的势力本就逊于邓家,现在皇上离京,这种差距就更大了。陆相想想当年之事不觉有些后悔,「当初若是拼一拼就好了,现在已经更没有可拼之处了。」要是邓家再占了太学,陆家就更不成了。 「也未必要面对面拼,」许衍就道:「我们不如拖延。」 结果这一次的科考真就非常不顺利:先是摆放考生的履历的屋子漏雨,许多履历都被水泡得洇在一处,根本没法看,只得重新写——这要由考生所在的郡县认定,只消息一来一去就许多时间;接着考试专用的房舍又着了一把火,修缮很麻烦…… 为此,邓家的人与陆家的人又吵翻了天,可文澜阁与太学里陆家的势力毕竟大一些,而邓家的人又弄不懂科考之事,至于胶东王,他只管读书和讲学,才不问这些俗事呢,当然大家也都心知肚明,他根本也弄不清。 总之,直到京城里出了大事,原定的科考还没进行。 留福从太学里出来便急忙回府。 这一次皇后露出真面目,王妃应该被吓坏了,自己着实惦记。 留福回到王府就见王妃正躺在了床上,心里就是一惊,急忙上前问:「王妃没事吧,用不用请大夫吃些安神药?」 王妃就摇摇头道:「不用,我已经没事了。」 留福这时到了近前,方见王妃早非刚刚六神无主的模样,靠在床头的大迎枕上,身上盖着轻纱被,面色平和。王爷正拿着汤匙喂她喝粥,「枸杞茉莉花粥最能安神了,喝了都什么都不怕了!」 「王妃没事就好。」留福便放下了心,然后他就向王爷手里端的粥碗看过去,米粥熬得软软的,上面点缀着鲜红色的枸杞和雪白的茉莉花朵,散发着淡淡的香气。留福的口水就不由自主地流了出来,他自然也要尝尝的,「其实在宫里时,老奴虽然守在外面,但也差一点吓得魂飞魄散呢。」所以也特别应该喝一点枸杞茉莉花粥安安神。 可是王妃就说:「你让阿仁给你熬一碗喝吧,这是王爷专门给我做的呢!」 「什么?王爷做的?」 「对呀!」素波将一勺粥咽了下去,十分满意地道:「我也没想到,王爷的粥煮得竟这么好呢!」方才留福走了,胶东王就像一个大人一般揽着自己轻声细语地安慰,回了府里让自己躺在床上,然后就给自己熬了枸杞茉莉花粥。虽然素波曾让胶东王给自己打过下手,拣拣菜、拌拌馅,搅搅鸡蛋什么的,但猛然见他能煮出如此美味的枸杞茉莉花其实也吃惊的。 可是,现在她很享受这道枸杞茉莉花粥,向留福的话里也满是得意之色。 留福更加想尝一尝了,但见胶东王喂王妃一勺,自己喝一勺,一时也无良计,便过来给王妃打扇,「虽然殿里有冰,但喝着粥总归有些热。」 「还不算热了。」素波摆摆手,胶东王喂自己之前都要将粥仔细吹凉的。 胶东王瞧也没瞧留福,便吩咐道:「你下去歇一歇吧。」 「是啊!」王妃也非常赞同道:「留福今天很辛苦了。」 其实我不想走。于是留福立即找到了一个借口,「这一次王妃从宫里平安出来了,可是半个月后再去问安时可怎么办呢?」 素波原本已经好了,被留福一句话就又想到那两个被拖出去的人,立即向后一倒,「还有半个月呢,我们不能不提千秋宫吗?」 胶东王狠狠瞪了留福一眼,转而轻声哄道:「王妃不必担心,我们已经答应了他们,自然就没事了。」 留福把头向后一缩,却知道胶东王是在哄骗王妃,他们可不是能知足的人,反倒从来都是得寸进尺。但是,自己能戳穿这个谎言吗?当然不能。 不过,以留福对王爷的了解,也许王爷还真能想出办法保证无事。于是他急忙点头道:「不错,王爷说的对。」自己悄悄退出了房内,既然王爷熬的枸杞茉莉花粥怎么也吃不到了,就找阿仁做一份吧,其实东西都是一样的。 素波在府里养了几日,留福便将功折罪地打听了消息来禀报,「王妃,那日千秋宫门前被打的两个宫女如今都救了过来,发到了杂役处。」 「真的?」明明看起来人已经不行了,素波便疑惑地问:「你怎么知道的。」 「老奴可是宫里出来的,今日正好遇到了一个故人,便说起了些事。」留福瞧着王妃的神色,知道她已经信了几分,就又道:「只是杂役处是宫里最差的地方,活计又重又没好处,那两个人一辈子没有出头之时了。」 素波就点头,「人活着就好,出不出头倒不重要。」心头堵的一块大石头被搬开了,眉目也就舒展了。 留福完成了王爷的吩咐,又道:「我们不如到园子里看王爷军演吧。」 素波出了门,终于觉得天还是蓝的,云还是白的,烤羊肉还是那样好吃,而胶东王还是那样英俊,不,比过去还要英俊了。 第二十四章 胶东王看着王妃精神好了,拉着她也加入了演习,大家玩上一会儿才罢。 没几天,胶东王带着她去前殿,「我们去看舆图。」 「舆图?」虽然素波早已经入乡随俗好久了,但也是想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原来留福说的是地图。原来在这里地图并不是随处可见的东西,而是非常稀少又万分神秘的,唯有宫里和官府能收藏舆图,私藏要处以谋逆之罪,因此寻常人根本无缘得见。就是胶东王,按制也是不可能看得到的,因此素波免不了问一声,「王爷怎么能有舆图呢?」 若要详知天下大势,舆图是非常重要的用品,胶东王自从到了文澜阁就十分留意,前日方才得了一幅前朝的舆图,此番拿出来让大家看正是未雨绸缪,如果大家能对京城附近的山川地势了然于胸,万一有事发生便能抢得一线先机。此时留福就道:「王爷带着大家演习攻城守城,自然也要带将领们看舆图的。」 素波一向想不到太多,只当胶东王好奇,而她自然也是好奇的。而且看舆图可不是所有参加演习的人都去,而是除了胶东王、自己和留福三人外只加了张长史和冯律,因为只有参加军演的「将领」才有资格,素波因为是王妃,便与胶东王各为「一军」的「统帅」,冯律是胶东王的参军,张长史则是她的副手,很正规的。 尽管都是地图,但舆图其实又与素波看惯了的地图有着许多的不同,素波半晌方才分辩出东南西北,适应了用山水画来显示山川地势,便用手点了点妙峰山道:「原来冷月庵所在之地竟然是钟山的余脉,背靠着数百里绵延不绝的群山,无怪那里一向清幽。」 张长史不识字,更不会看画,见了闻名已久的舆图只能目瞪口呆,现在听了王妃指点不胜佩服,赶紧凑过去看,「啊!原来这里是妙峰山。」然后无师自通地指了一旁的方城道:「这里就是京城吧。」 「正是京城,这两个字我倒认得。」冯律这些日子在王爷的教导下识了些字又读了两本兵书,因此见识早不同先前了,但是,「下官依旧看不懂舆图。」 素波这才觉出原来自己竟然还很高明,想想方懂得了初见舆图之人心中的讶异和懵懂,便好心讲给他们,「这张舆图上南下北,左东右西,这样想着可就明白了?」不知为什么,这时候的舆图与自己常见的地图方向设得完全相反,素波先前就曾有一会儿有些混乱不适应。她解说着,抬眼看看胶东王,她并不只是讲给张长史冯律舅甥的,更是讲给小美男,按理他也不会看舆图。 胶东王正坐在桌前,神情肃穆,垂眸沉思,整张舆图在他面前陈铺开,好一派坐拥万里江山的气派——素波蓦然想通了这时候的地舆图为什么上南下北了:在这里舆图只是为皇上而制,皇上每日高坐含元殿宝座之上,形成面南背北之势,正与这张舆图完全相合呀! 是以小美男还真有天之骄子的气派! 但是他是不是真的能看懂呢? 素波的心里实在没有底,可是她一向会维护胶东王的体面,根本不会在张长史和冯律面前露出一丝一毫,只当给他们讲解一般在胶东王面前将如何看舆图说得尽量清楚,就算胶东王不能真正理解,也能凭着超级强大的记忆力记在心里。 胶东王妃便从京城开始,沿着皇上收复冀中、青州的路线一直指了下去,一直到了青州的西北部,「听说牛通带兵逃到了这一带,你们懂了吗?」 张长史和冯律连忙点头,「原是不懂的,但现在听王妃讲解便明白了。」冯律便笑道:「其实我们自幽州来京城时曾路过附近,只是对着舆图全不认得而已。」 张长史再三琢磨,也通晓了,「原来这里便是我们来京城曾经地的地方呀,这么说皇上离我们的老家不远了呢。」 素波便笑,「别看地图上只一点点的距离,但其实却有很远远的路要走呢,皇上此时离幽州并不近,大军更偏向西部一些。」 「西部那里是一片原野,匈奴人时常去放牧,」舆图在幽州一带描绘得并不详细,只标出了幽州城所在,但冯律却都知道,又说:「我们进京路过就在此处遇到了被匈奴人劫掠的商人,当时家里的男子们拿了刀枪按商人们说的方向找了几十里,只是却没有追到匈奴人。」 「原来匈奴人竟然能到达离京城这样近的地方?」素波惊呼一声,虽然她刚刚说过地图上看着很近的距离其实也很远,但是在她的心目中匈奴人是远远在幽州更远的地方,现在猛然看到在青州附近就有匈奴人还真有些接受不了。 张长史和冯律却都明白,你一言我一语地告诉王妃,「匈奴人与我们不同,一向居无定所,他们骑着马行动迅捷得很,就是在幽州附近也时常出来劫掠。」 「匈奴人特别狡猾,还特别贪婪凶残,又一贯眼红我们汉人的花花世界,只要有一点机会就会南下抢掠,见什么都掠走。」 「而且这里还不是匈奴人所能到达最南之地呢,现在河套之地还都在他们的手中。」「看,这里就是河套,土地最为丰美,前朝末时匈奴人夺了去,在这里放牧……」 「竟是这样……」素波就用手比了一下,「原来匈奴人还要近得多呀!」 胶东王突然伸出一根白皙纤长的手指,向西点了点,「父皇带大军接下来要去这里!」 留福赶紧解释道:「最近的战报是这样说的。」 屋子里猛然静了下来,冯律第一个问了出来,「王爷您是说牛通与匈奴人……」声音竟有些发抖。 张长史「呀!」了一声,高声叫道:「那可糟了!」 胶东王之所以带着张长史和冯律看舆图,其实是为了让他们更加了解京城一带的地形地势,以便在将来胶东王府形势更加不好时有所帮助。至于将王妃请来,原本就是顺便的,她那日被皇后吓了,多与大家热热闹闹地说话有好处。 最初胶东王听着王妃叽叽喳喳地与张长史和冯律说着舆图,惊讶王妃会看舆图之外一直听得津津有味,他一向习惯于沉默着听别人说话。可王妃与张长史和冯律的对话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让他突然想到了一种可能。 难道这一次父皇带兵平叛,又会掉入牛通的圈套? 整个京城不会有人相信的! 就是胶东王自己也先是立即就否认了这个念头,然后他一次又一次地思考,却越来越觉得这样的可能是存在的。不,不只是存在,而是很可能。特别是结合冯律张长史所言之情,简直就是必然。 匈奴人一向觊觎汉人的财富,幽州之地冲突不断,眼下他们又兵强马壮,暗地里打起平叛大军的算盘简直再顺理成章不过。 牛通这个人,胶东王虽然完全不了解,但只从上一次太子平叛被他一步步牵着鼻子走最后落得个全军覆灭的结果看,就知道他有多城府了。太子虽然算不上太聪明,但自小就被父皇当做储君教导,才干还是有些的,更兼当日平叛时他身边带了许多来自邓家的将领们,那些人固然私心重些,可也都是身经百战,又兼熟知青州风土人情,他们之所以能毫无察觉地被引入彀中,只能说明牛通还在翼中时就设好了圈套。 第二十五章 既然牛通心思如此深沉,那么他焉能不想到太子兵败后朝廷定会派更强大的平叛大军?再退一步说,他起兵反叛时岂能没有想好后路?现在看,他的后路就是与匈奴人联合! 如此一来,一切都说得通了。 而且,自己只一提及,深知匈奴情形的张长史和冯律立即都认同了自己的判断。 看来,父皇以及朝廷的平叛大军很危险了! 对于匈奴人,据胶东王所知父皇的态度一直是化干戈为玉帛。新朝建立后,匈奴也曾几次挑衅,父皇都忍了。这其间的难处胶东王自是明白,非是父皇害怕打仗,而是新朝初建,百业凋零,民穷国敝,现在根本不是与匈奴人大战的时机。至于这一次平叛,胶东王觉得父皇并未想到牛通会与匈奴人勾结,因为出征时根本没有做相应的准备。 就在这时,王妃已经问了出来,「那可怎么办呢?」 留福轻声说:「也许我们只是胡乱猜测,实际并非如此。」 是啊,也许胶东王随便猜的呢,素波赶紧点了点头,可她立即却想起不知从哪里听到的一个理论,那就是不好的事情只要有可能发生,那就一定会发生——由此可见,皇上多半会遇到匈奴人,然后她就心里沉甸甸地看向大家。 张长史原本是个黑红脸的汉子,但是现在竟有些灰白,瞪着一双铜铃般的大眼睛盯住胶东王;冯律双手握拳按在桌上,身子前倾向胶东王。是啊,突然间遇到了这样的事情,他们也都没了主意,只等胶东王决断。 素波望向胶东王,只见他并没有像自己或者张长史和冯律一样万分紧张,而是神情如故,端穆却又平静,又似完全没有发现大家的张皇失措,只垂眸看着舆图,仿佛从那些山水地势中能看到一切的答案。 素波不能肯定胶东王究竟懂多少军情大事,他有的时候懵懂,有时却聪明得超过自己的想像,就像今天,大家在一起议论了半天,却是他第一个把匈奴人与牛通的叛军联系到一起。可即便是胶东王再睿智,这样大的难题也不是他能解决的,她觉得自己应该正替胶东王先挡一下,「我们派人去青州吧!张长史,或者冯参军,你们中的一个人,现在就要定下来,就是冯参军吧,毕竟你年轻一些,回去打点好行装,或许明日城门一开就出城。王爷今晚回房给父皇写一封信,也由你交给皇上,再把我们今天看到的一点也不错的告诉皇上,然后由皇上拿主意!」 张长史和冯律便都点了点头,「不错,只能如此了。」 大家一齐看向胶东王,见他缓缓点了点头,便各自回去准备了。 素波平时也会替胶东王做一些决定,但是第一次遇到如此的大事,当时不觉如何,回到殿内便后怕起来,叫了留福道:「我们看舆图本就是不该,现在父皇知道了会不会觉得胶东王府有异心?再有,提防匈奴之事,如果只是我们多心,将来让人笑话倒也罢了,我只怕太子那些人觉得我们管得太多了。」毕竟到了皇权时代,且又做了两年王妃,素波早知皇家人猜忌之心深重的,遇事也会多想想。 难道王妃下决断时便没有想这么多?留福腹诽。他是不赞同派冯律传信皇上的,牛通与匈奴人勾结只是大家的猜测,未必是真的,传信给皇上反暴露了胶东王府的实力,皇后知道了更会更疯狂地迫害胶东王,眼下最好就是装做什么也不知道,一如过去一般韬光养晦才是最最合适的。此时见王妃也想到了胶东王府的尴尬,便赶紧道:「那么我们便不让冯律去好了,反正皇上英明神武,身边又带了许多兵马,就算是牛通与匈奴人勾结也不能奈皇上如何。」 「那怎么能行!」素波却又反驳道:「我虽然觉得传信对胶东王府不好,但在家国民族大义上还是不能走错路的!就算皇上回来责备我们王府,我也认了。」 王妃还是那样天真!留福急着打发王妃睡下,好听王爷的意思,毕竟王爷其实还没有表态呢,而冯律也没有走,事情究竟如何办理尚未确定。于是便微笑道:「王妃毕竟深通道义,忠心正直,小的都听王妃的。」 「可是,」素波虽然有了决定,但心里依旧不免担心,「我是坚持家国民族大义了,但要是因此受到了不公正的对待,就像那些受冤的忠臣一样,可怎么办呢?」比起那些不顾性命为了家国民族大义的人,素波觉得自己真的好low啊,怎么也不能将自己的利益得失置之于不顾。 「而且,我们都是一体的,将来胶东王府被皇上猜忌,被太子迫害,那时候大家恐怕就不能过着现在这样想吃什么就吃什么的好日子了!」 唉!王妃最担心的也不过是吃不上好吃的。但其实如果胶东王提前暴露,结果可能比那还要惨得多呢。留福就又道:「那我们就什么也不说,稳稳地在王府里度日。」 「不,不,不!孟子说‘生我所欲也,义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者也!’」素波是道德有底线的人,因此最终还是选了道义,但是她又问留福,「就算皇上和太子对我们不满,也不会真杀了我们吧?」 「不会的,王妃不信就看江都王,虽然被关在皇陵,可宗正寺的供奉一点也不差。」留福由衷地劝着王妃,因为他突然觉得王妃很勇敢,虽然她看起来并不是大义凛然毫无畏惧,但其实依旧非常了不起,易地而处,自己一定为了保全富贵不吭声的,管他皇上、平叛大军怎么样呢。 素波就掉下了眼泪,「我要是被关到皇陵过苦一点的日子不要紧,反正从江阴逃难到京城时也苦惯了,可是王爷可怎么办呢?他可一直都是锦衣玉食的。」抬起蒙眬泪眼,就见小美男正轻轻地拍着自己的肩头,便捏了捏他的脸,「如果真到了那一天,就向皇上说明实情吧,决定是我做的,王爷什么也不懂,只把我一个人关到皇陵就好了。」 种种的想法在胶东王的内心中交错着,他与留福一样突然间开始钦佩王妃了,她这样一个只喜欢吃喝的小女子在关键的时候竟能舍出自身的利益选择大义,真是非常非常了不起,而且就在这个时候她还在担心自己;当然更多的是心疼王妃,她虽然知道要坚持大义,但其实也是害怕的,正是因为自己没有能力保护她。胶东王拿着自己的袖子轻轻地将王妃脸上的泪擦掉了,「放心吧王妃,我们不会被杀,也不会被关到皇陵……」 素波点了点头,看着小美男眼中真挚的关切心头一热,也觉得自己更加坚强了,「我想皇上也不会杀我们,更不会关我们,毕竟我们是好心。如果有人猜忌我们,就让他们免了胶东王府的爵位,我们做平民百姓开个小饭店,我在后厨做饭,王爷跑堂,怎么也能养得活自己……」 「现在京里的食肆虽然多,但我还会做好多这里没有的吃食——若是开店,不如就砌一个烤炉卖烤鸭——我们把阿仁带着,到时候我教他怎么片烤鸭,切葱丝,当然还有甜面酱……」凭着自己的厨艺还有胶东王的颜值,饭店的生意应该很不错的吧。 第二十六章 这样想着,素波便不怕了,也不那样伤心了,由着胶东王抱到了床上,没一会儿被他拍得睡着了。 夜渐渐深了,胶东王重新回到了桌旁,看着桌上那只残烛爆出灯花,然后淌下一滴滴的烛泪,他轻轻地按了按头静默下来。留福立在他身后一动不动,仿佛成了雕像。 三更的梆子响了,胶东王动了,研墨,铺纸,写了下了八个字,「白登之围,前车之鉴。」折起递给留福,「你现在就带冯律去见中常侍郑安,将牛通可能与匈奴勾结的猜测急报父皇。」 「王爷,那样胶东王府的实力就会暴露,皇后一但知道一定会发疯地害我们,」就在胶东王决断的时候,留福也一直在心里再三思索,王爷会不会将消息传给皇上呢?要知道传消息决不止王妃所想的那样简单,派冯律到青州去就行了,而是会牵涉许多人和事,而留福最担心的就是胶东王府的安全,「若事情传出去牛通和匈奴人勾结的事情未必是真,我们被邓家灭口一定错不了,不若现在皇后的心思一直放在长沙王府……」 胶东王最大的担心也是如此,否则他也不必沉思许久。决定在王妃要传信的时候就已经确定无疑了,一个娇弱的女子都知道家国民族大义,他总不会逊于王妃,他思索的是如何保住胶东王府,保住王妃。 如果一时处理不当,父皇还没回来,胶东王府也就不存在了。 若是只有自己一人,胶东王可以拼一回,直接写一封绝命信一同送到青州前钱,父皇回来见不到自己自然就明白母妃的遭遇——但是现在有了王妃,胶东王不想鱼死网破,他不只要报仇,更要活下去,与王妃一同品尝着各种美食,幸福地活下去。 胶东王向留福比了一个安静手势,侧耳倾听床帐里传出的轻微而悠长的呼气声,王妃睡得很熟,她只要睡着了就会很沉,轻易不会被惊醒。就只为了能保住王妃如此的甜睡,他不会鲁莽,更不会轻率,「留福,你这样对中常侍说……」胶东王低低地交待了,看着留福悄无声息地进入到了黑夜中,重新回到床上,将王妃散在床上的头发轻轻地理顺,「我们一定会度过这一关的!」 素波一觉醒来,冯律已经离开了京城,她有些不好意思地向张长史道:「我昨晚太担心了,竟忘记了给冯参军送行。」 张长史出身军中,一向不大在意这些形式,就笑道:「如此紧急的情形,送不送行都没什么。再者阿律这一次出去,都是悄悄的,府里府外的人都只道我们幽州老家那边有事儿。」 「你们所虑的都不错,这事还是不要声张,一则牛通与匈奴人是否勾结尚未可知,二则就是京城里的人知道了对我们只会忌恨不会赞同。」素波昨日的确没有想到这些细节,见张长史和冯律处置如此得当十分欣慰,却又想起一事,「也不知王爷的信是不是写好了。」 「阿律带着王爷的书信,」张长史就说:「还是留福送他出的府呢。」 这样,素波就更放下心了。她想了想,又决定了一件事,那就是将府里的财物偷运出去一些,万一胶东王和自己因为这一次传信受到影响,现在转移一些财产总是有备无患。 于是素波想了些理由将府库里的黄金分了几批要来,又加了些铜钱分包交给留福,「你抽空儿把这几包钱财运出府埋起来,比如我们的玫瑰花庄子,还有城外荒山什么地方,将来也许我们还要靠这些当本钱呢。」铜钱不如黄金值钱,但黄金用起来不如铜钱方便,所以二者要混在一起备着,有备无患嘛。 王妃的主意虽然简单了些,但也未必不实用,留福便依言跑了几天,把几包东西分别埋好,心里竟也觉得又添了几分安稳。 中常侍郑安出京已经几天了,皇后和颖川王还不知道,而自己夜里偷偷地见了郑安的事情亦瞒住了。接着没多久的一个夜里,长秋宫的偏殿着了火。虽然火势不大没伤人,但毕竟皇后娘娘受了惊吓,且长秋宫又要修缮,因此她便如王爷和自己所愿带着太子妃、河间王妃去了京外的皇家山庄避暑。 留福这时才将一颗心的一半放回了肚子里,还有一半在外面悬着——毕竟要熬到皇上回京,王府才算无事了呢。 素波恭送了皇后出了京,回到府里也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那一次进宫,对素波的心灵产生了很大的打击,她清清楚楚地感觉到皇后的森森恶意。 长秋宫里那位全天下排第一位女人,素波一直想好好相处,努力维持表面融洽,先前也能和平相处,毕竟人都是要脸面的,尤其是是皇家。可那都是过去,现在情形早不同了。皇后娘娘和太子妃越来越高傲冷酷,河间王妃不再掩饰对自己的厌恶,先前一直维持着的假面就快撕破了,素波最近每到长秋宫里就觉得浑身上下冷冰冰的,尽管这时候已经到了夏天,她却觉得比冬天温度都低好几度。 「终于不必再去宫里了!」关上门素波就欢呼了一声,「以后我就可以天天在府里睡懒觉了!」 「王妃还是装个病的好,」留福帮着出主意,长秋宫的火是王爷想法子让人放的,接下来的计划正是王妃留在府里养病,「否则皇后娘娘就是在避暑山庄里,王妃也要定期过去侍奉问安的。」 「那好,我就病了。」素波一下子倒在床上,方才送皇后送到了京城外三十里,她果真也累了,只是,「会不会被人发现我装病?」 装病的事王爷也早有谋划,因此留福就胸有成竹地道:「没关系,王妃只管躺在床上嚷头疼就行了,良医所的御医再不敢说王妃没病的。」更主要的是,现在王府很安全,特别是宁淑殿,外面根本查不到真实的情况。 「我倒又有一个好办法,」素波灵机一动,将双手合上平放在腹部,「我怀孕了,从明天起就在府里保胎。」 「什,什么!」留福把眼睛瞪得圆滚滚的,「王妃怀孕了?」这是不可能的!王爷可是中过毒,他亲耳听皇后说王爷不能有孩子了。 偏这时候胶东王自外面走了进来,听留福一声嚷脸立即涨得通红,便结巴起来,「怀,怀孕了?」近来因为王妃害怕,不管天气多热她也要抱着自己的胳膊睡,而那种事,她答应自己的次数也多了。但,那样也能怀孕吗? 素波见这两个的蠢相,不由失笑,「对,就是怀孕了!」女子成亲后怀孕不是正常的吗?虽然自己现在年纪太小了不适合怀孕,但不等于不能,长沙王妃其实不比自己大多少的。而且,「长沙王妃正是因为有孕才不必进宫的,我有了孕也正好就天天留在府里养胎呀!」 原来虚惊一场,胶东王和留福都松了一口气,王妃想的是假怀孕。但那样更危险!因此他们又异口同声地道:「不行!」 「怎么不行?」 如果王妃怀有身孕,皇后娘娘一定不会让王妃活下去的! 第二十七章 而且据胶东王和留福猜测,皇后之所以一直没有动自家王妃,就是因为她要对长沙王妃下手了!以皇后的性子,她一定不愿意长沙王顺利地得了嫡长子,更不愿意出身陆家的王妃顺利产下皇孙,所以长沙王妃肚子里的孩子一定保不住! 虽然长沙王妃是自己的表姐,但胶东王根本无心顾及她的处境,也不会去可怜她,甚至因为长沙王妃发生不幸对胶东王府是最有利的,他只把这个二表姐的不幸当成谋算时的一步而已。父皇离京,除皇后的三个亲儿媳之外,另外两个皇子妃都出了问题,皇后一定是没法子向父皇交待,由此,皇后只能放过自家王妃了,胶东王妃是安全的——也正是他们的所求! 「是这样的,」留福毕竟是宫里的老人,在静妃面前服侍过,对宫里的制度还是很熟悉的,告诉王妃,「皇家的血脉可是与众不同的,宫里的妃子也好,皇子妃也好,如果有了身孕皇后一定会派御医诊脉,到时候王妃怎么能蒙混过关?」 素波倒没有虑到这一点,便也从善如流了,「那好,我还是病了吧。」 胶东王妃生病了,病情虽然不是很重,但却也起不了床,御医开了调养的药物,皇后娘娘在避暑山庄也赐下了药材补品,当然长沙王妃也得了一份,她皇上和长沙王离京后便一直在府里养胎,不必说皇宫,就是大门也没迈出去一回。 素波当然不会用皇后娘娘的药材补品,本来就没有病嘛,再者她现在也懂了,贵女们都不会用别人送的补品,为是就是以防万一。而长沙王妃对贵女们的手段只有更加清楚的,所以瞥一眼锦盒里上等的血燕、百年的老参等,捧着大肚子轻轻哼了一声,「都扔了喂狗!皇后娘娘的好心我可受不起!」 长沙王虽然是庶皇子,但长沙王府的规制可不低于河间王和江都王的王府,尤其府里的下人,除了赵美人派来的心腹就是赵无敌在西北亲选的忠仆,而陆二小姐嫁过来时,带来的自然也都是可靠得用的仆妇,整个王府跟铁桶一般,邓家也好,皇后娘娘也好,哪个也别想塞进人来! 是以长沙王妃就敢在府里骂骂邓太尉和皇后。 但是,一心想生下长沙王嫡长子的长沙王妃还是小产了,事先毫无征兆,突然间就小产了,长沙王府里专门为王妃备下的数位名医根本找不到原因,而且个个束手无策。 长沙王、陆相等人皆痛心疾首,长沙王妃方自昏迷中醒了过来立即就大骂皇后,可是皇后娘娘远在避暑山庄,便在在京城时也很久没有招过长沙王妃入宫了。 留福将长沙王妃小产的消息轻声禀报了胶东王。 胶东王点了点头,皇后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让陆家的女儿顺利产下皇孙,这是他早就想到的了。而长沙王妃在这个时候小产,也正合皇后娘娘一贯的行事风格。 自己算计着让长秋宫里起了火,皇后娘娘便利用了这么个机会,立即搬到了避暑山庄,离开京城远远的,这时候长沙王妃小产看起来更是与她完全没有关系。 至于皇后如何做到的,胶东王并不知道,皇后一向有着非常多的鬼魅手段,母妃那样聪慧也吃了无数次的暗亏,自己亦不能完全窥破。但是胶东王可以肯定,长沙王妃小产一定是皇后娘娘害的,而且胶东王还能肯定另一点,那就是长沙王、陆丞相他们也都心知肚明,只是没有办法抓到皇后的一点把柄。 「按说长沙王府一直在防着皇后娘娘了,可他们究竟也没能防住,可见皇后娘娘的手段十分了得。」留福说着垂了头,将声音降下了许多,「所以,王爷千万不能让王妃有孕呀。」 自那日王妃打算装成作身孕,且又见到了王爷面红耳赤的样子,留福便明白了王爷和王妃间的秘密——原来他们间真的有不可言说的关系。 无怪自己一直觉得王爷变了,王爷果然变了,过去王爷在自己面前从来没有一点隐密,现在却将这么大的事儿瞒着自己。留福又高兴又伤心,高兴的是王爷身上的余毒消了成了正常男子,伤心的是王爷不再是过去那个什么都告诉自己的小男孩了。 可是留福心里最多的却是担心。身为内侍,他对于男子的某种行为十分不解,就比如皇上,明明与静妃少年夫妻,情深意重,可还是与皇后生下好几个儿子,又收了赵美人和现在数十位妃嫔。留福曾听宫里的老内侍说过男人就是如此,根本管不住自己的身子,他现在真怕胶东王也会一样。 皇后娘娘原本最仇视胶东王府,但就是因为长沙王妃有了身孕便放过王妃先去害陆二小姐,如果王妃真有的身孕,留福根本不敢想皇后娘娘全如何疯狂地对待王爷和王妃。 就在留福猜到实情时,胶东王自然也明白留福知道了。留福不只是母亲留给自己的内侍,也是他在世上最亲的亲人,的确,胶东王完全肯定留福比父皇还要亲,自己只是父皇几个儿子中的一个,还不是最受喜欢的,但留福可是把自己当成唯一。 按说,只凭着留福的可信,自己完全没有必要瞒着他,但是胶东王就是觉得与王妃间的亲密与其他完全不同,那种甜蜜唯有一人独享。现在他有些郝然,却不肯去看留福,轻声道:「我都懂,你放心吧。」自己的力量还是太弱了,与王妃成了亲竟然不能做真正的夫妻,胶东王暗自叹了一声,便郑重地向留福道:「只盼父皇能平安回京,我便请旨出藩,我们到胶东去过安稳的日子。」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王爷就对争夺那无上的位子不再执着,留福知道与王妃有关,就是现在的他也十分赞同,皇权的争斗实在太危险了,离开京城跟着王妃好吃好喝过一生其实更快乐,只是「皇上会答应吗?」 「会的,」胶东王答道:「父皇一直打算将皇位传给太子,但他也希望我能在一处偏僻之地平安地活着。」 胶东正是偏僻又贫瘠的地方。 当初胶东王被封在「胶东」其实就是邓家和皇后的诡计。胶东位于东海之滨,先前为东夷人世代居所,虽曾归属新朝,但依旧世家林立,朝中政令多半不能到达。除此之外,胶东之地与京城之间正隔着青州,邓家一直心心念念将之收归已有,哪里真心愿意分给胶东王做藩地?只是胶东一地豪强遍地,邓家未能如愿就是了。 留福突然忍不住笑了,「邓家从没想过王爷能去胶东,但现在又不一样了。」 的确,正是因为邓家的贪心惹恼了牛通,邓家非但保不住新到手的冀中,就连青州也失去了,皇上北征后即使重新收复青州,也再不会如过去一般完全交给邓家,而如今青州官员多半也非当年邓家举荐之人了,倒是从太学里派去的六十名儒生却与胶东王有着不浅的交情呢。 如此说来,眼下去胶东就藩的确是个很好的机会。 胶东王自然早想到了,「我们去胶东,把京城留给他们吧。」 第二十八章 「那我们就在胶东坐山观虎斗!」留福觉得邓家虽然势大,但长沙王和陆相也未必没有翻盘的机会,甚至他觉得,「恐怕天下将来会是长沙王的。」 「不论天下是谁的,我都不管了,能在胶东立足是最好的,如果不能,我们就到朝廷敇令不能到达的地方做一个平民百姓。」胶东王就想到了王妃常说的要开一家小食店,每天做了好吃的,卖出去谋生,卖不出去自家吃的话了,那样还真不错呢。 留福就衷心地祝愿,「但愿我们能平安地度过最后的一段时间。」 是的,平安,胶东王眼下最大的心愿就是平安。 如今京城的局面是他最不希望看到的,长沙王妃小产后,皇后听了消息先后打发几拨御医前来看诊送药,之后又亲身自避暑山庄回来希望帮助长沙王妃保住胎儿,为此还累得病倒了。接着,太子妃、河间王妃每日入宫侍疾,因病情不见好转,监国的颖川王便将江都王及王妃自皇陵接回宫里。 江都王初回京城便被皇后接到宫中,可他哪里是能在宫里坐得住的人?没两天便想法子出宫四处玩耍,先还知道收敛些,但渐渐地见无人约束便又嚣张起来,这时一直被关在家里的邓十九也出了府,两人凑到一处更没有顾及,很快在京城里闹出了几件事,其中最严重的一件就是打伤了御史大夫严正。 素波一直在府里装病,不管是长沙王妃小产了还是皇后病了她都没出府,现在听严御史被打伤了便再也躺不住了,「我总要过去看看。」又思量着,「自然不能用王妃的车驾,不如装扮成小内侍出门?」 薛清拦住了王妃,「王妃身子不好,还是我替王妃走一趟吧。」 说起来派冯律见驾之事薛清并不知晓,倒不是素波想瞒着她,而是看舆图时并没有想到后来的事情,然后冯律见驾的事又要绝对保密,当日在场的几人早定好了不露一个字。但素波觉得薛清应该是猜到了些,因为她什么也不问,反而特别配合自己装病,平日仿佛自己真病了一般的。 「严正可是帮胶东王府正过名,严懿与我又是好朋友,如果不过去看看心里过不去。」 「若平日王妃本当亲自过去,」薛清将打点好的伤药和补品单子给王妃过目,又道:「只是现在外面的情形太乱了,王爷尚且避着江都王的风头呢。」 江都王先前就与胶东王不睦,后来更是因为打了胶东王才被送到皇陵,回到京城没多久便来找胶东王的麻烦。只是江都王运气不好,他才拦住了胶东王的车驾,可却忘记了正在太学旁——那里到处是太学生和附读的儒生,个个景仰胶东王至极,骤听江都王辱骂胶东王傻子又见江都王还想打胶东王个个奋不顾身地扑上去,结果惊动了京兆府。京兆府固然不敢得罪江都王,但却也不愿意惹了太学,需知近来太学可是京城里最令人瞩目之处,里面的太学生们眼见着便平步青云,论起来比亲生父亲都看不上眼的江都王可有前途得多了。 事情便被压了下来,胶东王从此就避着江都王了——这也是素波暗地里嘱咐留福的。江都王就是块烂石头,胶东王这样珍贵的玉器犯不上与石头相碰。 「倒是这个理儿,」素波见薛姐姐将自己劝留福的论点拿了出来便就点了头,「那薛姐姐向严御史大夫和严小姐替我道一声抱歉吧,待父皇回京后我们在一处说话儿。」 薛清应着,却又道:「昨晚我祖父念叨起来,已经有半个月没听到皇上传来的捷报或者旨意了。」虽然胶东王也好,胶东王太傅也好都是没有资格与颖川王议事的,更不可能见到皇上的旨意,但还是能听到一些消息。 如今皇上御驾亲征,虽然委派了颖川王监国,但天下大事也不可能就由颖川王说了算,京城里每日都有快马将奏折送到前线,而皇上也会时常传下旨意。只是军中不比别处,战事紧急时便时常有所延误,三日五日传回一次消息也属寻常,还有一次因为暴雨延到了十日。但这一次的确比先前都长了,竟到了半个。素波自然也注意到了,昨天晚上也曾与胶东王和留福说起,但这个时代没有网络没有电话,甚至连电报也没有,大家也只能猜测一回,终不知到底皇上是不是遇到了匈奴人双方陷入了恶战。 「也许今天便有快马进京呢。」素波想了想又道:「薛姐姐去了严家便请严家父女搬到我们府里吧,严家人口未免太单薄了些,我们这里好歹人多,大家相互照应着。」 薛清答应了退出宁淑殿,她一向是个周全人,带了几个人乘了青油布小车悄悄从胶东王府侧门出去,到严御史府上探望,回府时便将严懿带了回来。 因为装病,素波有些日子没出宁淑殿了,此时见严懿穿着胶东王府宫女的衣裳跟在薛清身边走了进来便是一惊,「可是出什么事了?」 薛清便赶紧扶住她道:「王妃勿忧,严御史有几句话要严小姐告诉王爷,下官想着谨慎些才好,因此便请严小姐换了衣衫充做府里的宫女进来。」 严懿也笑道:「我爹也说虽然君子坦荡荡,但是现在外面小人太多,我们也要有手段才好。」 既然严懿还能笑出来,素波便笑问:「看来严御史的情形不大要紧?」 「其实我父亲并没真吃亏,他一个人把对方的人打伤了好几个呢,还叫了路边的人帮忙抓住了几个。现在已经审出来是江都王和邓十九派的人,证据确凿,已经告到了颖川王面前,如果颖川王再不处置,我爹就亲自给皇上上书,定不能容江都王和邓十九为非作歹!」 素波就想起当初在龙王庙前严懿把邓十九打得毫无还手之力,这对父女还真有战斗力!但是她却担心,「你们父女二人毕竟人单势薄的,府里又没几个下人,不如搬到我们王府里住吧,总归有几十个侍卫,我还可以让他们每天送严大人上朝。」 「我们不怕!」严懿一口回绝,「当年还在山阳时,那些豪门官宦之家岂没为难过我父亲?我们还不是过得好好的!现在到了京城,一国之都,朗朗乾坤之下他们还敢怎么样!现在我爹已经将江都王和邓十九雇佣街头混混袭击御史的罪证在朝中公开了,又在众臣面前声明,如果我们父女有什么意外,凶手就是江都王和邓十九!」 严正就是凭着这股劲儿才从山阳一路斗败那么多豪门世家,最终到了京城当上御史大夫。素波想想,也觉得江都王和邓十九并不敢真把严家父女怎么样,毕竟真出事了,他们谁也跑不掉。 薛清便也道:「严御史虽然伤了几处,一只手臂也折了,但精气神儿还那样足,如今绑着绷带还日日到朝中议事呢,又说‘既然这伙子人没把老夫打死,他们便谁别想混过去!’」 既然如此,素波就问:「那颖川王可有处罚?」 「颖川王派人送了些补品,又再三为难地道江都王毕竟是皇子,他作不得主,已经给皇上写了奏折请皇上亲自示下呢。」 第二十九章 按说颖川王是这二人的长辈,且他又是皇上钦命留守京城的皇弟,完全可以处置二人,所谓写折子请示不过就是推诿罢了。先前皇上命颖川王监国,素波听了还很高兴的,总觉得比别的皇子要好一些,现在看颖川王监国期间,长沙王妃小产了,江都王回了京,御史大夫被打伤了,不禁撇撇嘴道:「原来颖川王连这点子魄力都没有,父皇白白信任他了。」 严懿就降低了声音道:「我爹让我来告诉王爷王妃几句话。」 这时候严正能让女儿来传话自然是万分重要的,素波不由得紧张起来,「发生了什么大事吗?」 「并没有,许多事原也是我爹猜的,未必做得准。」严懿就道:「算上今日皇上已经有半个月没有派人回京传信了,我爹怀疑颖川王压下了紧急军情。」 薛清一早便向王妃提到了皇上已经多日没有消息,此时便严肃地道:「皇上的旨意不是传到朝中,由颖川王带着诸位大臣们一同拆看的吗?」 「正常当然应该如此,」严懿就说:「不过前两天我爹办案时发现了两具无头尸体,衣饰用品皆似青州军中之人,只是一时找不到线索,然后就被人打伤了。」 素波的心呯呯狂跳起来,如果按查看舆图时所猜测,皇上应该已经遇到了匈奴人,但却一直没有消息传回京城,那么严正的推断是对的?可是,颖川王为什么要压下紧急军情,甚至还杀了送信的呢? 严懿见王妃和薛清的神色就知道她们都听懂了,就又道:「有一件旧事,如今京城里并没有人提起,恐怕邓太尉和赵无敌等人亦不知道,我爹因是山阳旧人方才晓得。」 「当年皇上基业方定,初立太子时,本在太子和静妃所出二子之间犹豫,这时太上皇与太皇太后还在山阳老家,就写了信命皇上立颖川王为皇太弟。」 素波十分惊奇,「原来竟有此事!我从没听过。」薛清亦摇了摇头,薛家是京城高门,对京城旧事十分清楚,但那时皇上还没进京呢。 「太上皇和太皇太后一向偏爱幼子,听说长子有了出息,只怕小儿子吃亏就让人写了信给皇上,可皇上收了信并没有公之于众,反将事情压了下去。」 皇上出身的确很是一般,想来太上皇和太皇太后也都是没有什么见识的乡村老人家,就胡乱出这样的主意,只看皇上并没有把信公开就知道他根本不会同意,毕竟他不是没有儿子,而是儿子太多了。想起太子与河间王、长沙王等人的争夺,素波就觉得很好笑,「难不成颖川王也想争皇位吗?」 严懿却不笑,「如今再看,皇上有五子长成,自然不必立皇太弟,但当日太子不过幼童,静妃所出的皇二子尚在襁褓之中,而颖川王毕竟已经成人,是以当初山阳诸人皆愿立皇太弟,太上皇和皇太后的书信便是他们谋划的。」 素波设身处地地想了想竟果然不错。皇上称帝时天下还四分五裂乱糟糟打成一团的呢,就是自那以后皇上也不是没有打过败仗,出了意外也不是不可能的,在那种情形之下立已经长大的皇太弟按说比幼小的皇太子要更合适一些。至于皇上最终还是立了邓皇后的儿子,邓太尉的外孙,当然是另有原因的。 但那已经是十几年二十年前的事情了,素波便问:「颖川王毕竟没当成皇太弟,难不成他会趁着皇上不在京城自立为帝不成?」 严懿算是胆大的了,乍听胶东王妃随随便便就说出颖川王要自立为帝的话却吓了一跳,好在她易装跟着薛清进胶东王府,知道宁淑殿里只她们三人,便拍拍胸脯道:「王妃,你还真什么都敢说。」 素波读过书的,知道历史上有大把的皇帝上位了便杀尽兄弟叔侄,纵她生性单纯现在也明白了胶东王府的危险,而严正之所以让严懿过来其实也是担心胶东王府,便冷笑道:「事实如此,又有什么不敢说的。」 「天下是皇上赤手空拳打下的,倒是颖川王一直留在山阳老家,连像样的军功都没有,前些时候皇上派颖川王到蜀州,也无功而返,在朝中并无多少声望。」是以薛清先前从没有多注意颖川王,现在再一细想前朝时皇家随便一个阿猫阿狗都想着争位的往事便摇摇头道:「但也许颖川王果然有这样的心思呢。」 「我爹也不知道,就是觉得那两具尸体与颖川王府有关,而且近来颖川做的事很奇怪,像是特别要纵着江都王和邓十九似的,我爹就想提醒王爷和王妃要小心。」严懿将要说的话说完了便告辞而去,「王妃既然病着就不要出殿,只好好将养。」 素波就明白严懿也知道自己在装病了,「我们也算是同病相怜,你们父女也要保重!」 薛清替王妃送了客,命府里的车子将严懿送回,重进宁淑殿道:「严御史是经历了大风大浪的人,他的话颇有几分道理。」 素波也觉得事态严重,「我们把王爷和留福请回来商量吧。」说着叫了云哥儿去太学,自己与薛清对坐发愁,「便是王爷和留福回来了,我们又能如何?」 薛清对京城的形势比王妃还清楚,尽管邓家失去青州力量不比过去,但毕竟手握兵权多年,又有邓氏女位居中宫,实力绝对排在第一位;其次就是颖川王,他本就封王多年,人手不少,且皇上既然留他监国,如今他便掌着京城的守卫——刚听过严懿之语的薛清想到这里又迟疑了一下,也许现在颖川王要强过邓家,应该列在第一?再接着还有陆相,表面上看起来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但小瞧过他的人没有一个不后悔的……但这些人对胶东王府都没有什么善意,包括胶东王的亲外祖在内! 唯一能安慰王妃的只有中常侍郑安,那个十分低调的内侍,很多平民百姓甚至没有听过他,可其实他是皇上最信任的人,他根本没私利,完全把皇上的心意当成他的心意,因此绝不会像别人一样迫害胶东王。祖父和自己闲聊起来都觉得皇上出征时能将郑安留在宫中总不会是随意为之,说不定郑安才是京城里真正主事的人呢。但薛清才要提醒王妃中常侍郑安曾与严正为胶东王府澄清贪污军需之事,却突然想到近一个月郑安连一面也没有露过,还真让人生疑…… 素波见平日一向长于言辞的薛姐姐半晌没说出一句话,便懂得薛清已经没法子再安慰自己了,毕竟形势就是不好嘛!于是她反劝薛清道:「王爷回来,把府里的侍卫们都集合到一处,也有好几十精壮兵士,再关上王府大门不出,难不成还有人敢攻进王府杀人!」 论起来胶藩王府的侍卫果真不错了,但差就差在人手太少上!且不说颖川王有上千侍卫,就是江都王出门身后都要跟着上百的护卫呢。尽管胶东王和名声眼下如日中天,又有太学的儒生们护着,但比起真正的实力,却还是最微弱的。 但薛清总不会将心底的恐惧说出来,只笑道:「王妃亦不必担心,我们府里的侍卫们一向最勇猛……」一语未了,殿外忽然一片嘈杂。 第三十章 宁淑殿一向极安静,甚至整个胶东王府从来都是是井然有序的,素波和薛清都被突如其来的吵嚷吓了一跳,对视一眼薛清就急忙站起身道:「王妃赶紧躺下,我出去问一问。」 对了,自己正在养病。素波立即飞快地倒在床上,将轻纱被一直盖到下颌,又顺手自床边抓过一条蓝缎带绑在额头上,便侧耳倾听殿外的声音。 「胶东王府并不知江都王妃来访,有失远迎了,」薛清的声音平静而疏离,带着一丝高傲,似乎在嘲笑江都王妃的无礼,「还请江都王妃到花厅奉茶。」 张长史也急忙道:「我原也请江都王妃到花厅等侯我们王妃,可是江都王妃硬是闯了进来。」语气颇为无奈。 然后就有两三个陌生的声音喝道:「江都王妃是奉皇后懿旨而来!谁来阻拦,杀无赦!」话间未落就听乒乓几声,张长史就又开口,虽然克制却很坚定,「想见我们王妃必须要通报,谁也不能无礼!」 江都王妃冷冷地笑了,「本王妃是奉皇后懿旨来命胶东王妃进宫的,速令你们王妃出来!」 「我们王妃患病日久,恐怕不能起身。」薛清便回道:「若皇后有何事垂询,下官随王妃进宫答话也是一样的。」 怪不得敢到宁淑殿前闹事,原来是江都王妃,素波心里就是一沉。说起来自己初被封为胶东王妃,江都王妃就开始倒霉了,先是娘家孙将军交出了强占的徐家故宅;然后孙将军被查出许多劣迹,免职流放;接着江都王便有心休弃江都王妃,另娶严懿……虽然后来江都王妃并没有被废,但是她跟着江都王被送到皇陵也是与胶东王府有关的。 因此江都王妃一向恨极了自己,在素波与她有限的几次见面中,总能看到她仇恨的目光。不过素波心里一点也不愧疚,江都王妃的父亲占了徐家的房子,还做尽了恶事,受到惩罚也是应该的,至于江都王,他还打伤了小美男更是不可原谅! 只是现在江都王妃打了皇后的旗号找上门来,还如此气势汹汹,自己还真处于下风,该怎么办呢?素波心里正转着主意,就见阿仁突然出现在自己的面前,「王妃,我们从后窗跳出去,张长史派人等在那里。」 原来阿仁就是从后窗跳进来的! 「可我们能逃到哪里呢?」 「先去太学找王爷,听王爷的!」 尽管胶东王是个问题儿童,但素波还是认同了这个建议。问题儿童不等于笨,事实上胶东王特别聪明,也时常能想到一些大家都想不到的办法,再者素波的心里早把胶东王和留福当成家人一般,既然是家人,遇到了难题大家总要先聚到一起再商量办法。 因此素波立即就想通了,掀开身上的纱被,跟着阿仁到了后窗下,踩着阿仁的肩膀爬上了窗口,后窗的下面早放了一块大石头,想是阿仁方才移来的,她先跳到石头上然后落了地。素波原本身子就轻盈灵巧,近来在府里又一直穿着军演时裁的衣裳,行动便更加利落,几乎就在一瞬间无声地完成了一系列的行动,接着阿仁也从窗子里跳了出来,扶着她低声道:「王妃,我们从后面的小路跑到马棚,车子已经备好了。」 素波点头,别看江都王妃仗着皇后的懿旨闯到了宁淑殿,但自己还是能很轻松地脱身而去,王府的侍卫们还真给力呀! 宁淑殿后的小径一向少有人往来,石子路上生出了许多青苔,两旁是高大的花树,阿仁扶着王妃走了进去便松了一口气,江都王妃在正殿前根本看不到这里,也不可能追上来,王妃安全了,大家完成了王爷的托付。 可是王妃突然却停了下来,「薛姐姐和张长史他们怎么办?」 「王妃先走,」阿仁轻声劝道:「他们随后再想办法脱身。」不管怎么样,王妃是最重要的,至于张长史和薛奉仪怎么脱身,谁也顾不上了。只是阿仁跟着王妃也有些时候了,知王妃一向好心,便随口推脱。 素波犹豫着,江都王妃是来找自己麻烦的,如果自己跑掉了她一定会很生气,以她蛮横的性子一定会为难薛清和张长史他们。就在此时她又听到了江都王妃歇斯底里一般地叫声,「给我冲进去!打死这些下贱的东西,把胶东王妃拉出来!」 薛清、张长史,还有府里的其他人纷纷阻拦,「王妃病着,现在见不了客人。」 阿仁便用力拉着王妃,「快走吧,江都王妃一向凶蛮,别让她发现追了上来。」 素波听着打斗的声音响了起来便下了决心,用力推开阿仁,「你赶紧去给王爷和留福报信儿,让他们躲在太学里别出来,不必说江都王妃,就是江都王也不敢去太学里抓人。我与江都王妃去宫里见见皇后,想来她也不会对我怎么样。」说着便走回了宁淑殿前道:「谁在胶东王府里吵吵嚷嚷的!」 此时胶东王府的人正与江都王妃带来的人相持着,谁也不想胶东王妃突然从殿旁走了过来,张长史第一个反应过来跑上前,低声道:「王妃,你快跑,马棚里有人在等着!」 素波看着张长史的衣裳早被划破了几处,发髻也有些些散乱,手里虽然提着刀却没有拨出鞘,只与侍卫们结成阵护在宁淑殿前,正是军演时大家练过的方法。素波的第一反应就是军演还是有用的,第二反应就是张长史不知从什么时候已经成为合格的王府长史了。出身军中脾气暴躁的他竟能与江都王妃的人一直周旋着,受了许多委屈而没真正打打杀杀最终闹得不可收拾,同时还暗中派人将自己接走! 此时自己若要逃跑,还是一定能跑出去的,素波相信张长史的本事。可是她同时看到了江都王妃带来的人要远远多于胶东王府的人,而且他们都带着兵器,已经将张长史等人围住了。虽然张长史和他手下的侍卫们功夫很好,但真正拼起来江都王府的人手毕竟多,自己府里的人迟早会吃亏的。 大家这样维护自己,素波更不会自私地跑掉,于是她非但没有向后退,反而上前一步道:「江都王妃,你为什么闯到我们王府里动手打人!」 江都王妃此时已经带着人围了上来,高声道:「我奉皇后娘娘懿旨命胶东王妃进宫,不想胶东王府的人竟然敢阻拦,我不杀光了他们就是大度了!现在你赶紧随我进宫!」 素波才要说话,薛清已经拦在了前面,「江都王妃既然奉了皇后懿旨,为什么不将旨意拿出来让我们王妃一观,然后再随江都王入宫?反而带着甲兵直接闯到了胶东王府,喊打喊杀的!」 江都王妃的确是奉了皇后之命来的,但却根本没有懿旨,因为皇后娘娘只想悄悄将胶东王妃带到宫里而不必让外面的人知道。按说这本不算什么,胶东王府的两个主人一向都是最软弱不过的,他们又没有得力的手下,出身将府又习过武功的江都王妃只当自己一定会手到擒来,不想她带着上百的好手只能趁着胶东王府没有防备闯到了宁淑殿前,再就不能前进一步了。 第三十一章 谁能想到胶东王府的长史竟有这样的本事,带着几十个侍卫刀都不自鞘中拨出便能将自己的人全部拦住了,而胶东王府的女官看似娴雅其实口舌十分锋利,自己竟怎么也压不住她,被她在殿前又拖了许久,以至于江都王妃已经发了狂让大家不顾一切地杀进去。 胶东王妃是孙家的仇人,更是自己的仇人,尽管母后曾经交待过不要闹出事来,但江都王妃已经顾不得了,她一定要将胶东王妃抓到宫里让母后狠狠地教训。 想到自已离开时母后阴沉沉的面孔,江都王妃十分肯定胶东王妃不会有好结果的,她实在急于见到,便怒气冲冲地催促,「母后口谕,难不成你还敢不信!」 若按皇后一向特别在意名声的习惯,素波还真是不信的。但是刚刚听了严正的传话,她却本能地觉得皇后对自己下手了。而胶东王府的人其实也都觉得江都王妃胆子再大,也不敢假传懿旨。 但是,在这个时候,大家都异口同声地道:「我们不信!」张长史一边喊着一边带着几个侍卫就像一堵铜墙般将王妃围住,薛清借此机会也到了王妃身边,扶着她的手道:「王妃,你还病着,大夫说不能起身的!现在站这么久一定会晕倒。」说着眨着眼睛示意她倒下,又低声说:「王妃只管放心,我们断不能让江都王妃将你带走。」 素波觉得自己的眼睛酸酸的,大家对自己太好了,为了能将自己救下完全忘记了他们自身的安危。完全可以想见,自己要是跑掉了,张长史和薛清他们会遇到什么。她便轻轻地推开薛清,向江都王妃道:「如果真是母后召见,我可以入宫,你也要立即退出胶东王府!」为了保住王府众人,自己只有先入宫,到皇后面前分辨。 只江都王妃一个人还真不敢闯到胶东王府打打杀杀,她的确是得了母后的首肯才来的,闻言便退了一步道:「只要你肯入宫,我自然也一同去。」说着一挥手后面便有人抬过一乘小轿,「我们走吧!」。 看来江都王妃早有准备,竟然连轿子都准备好了。素波才不肯上江都王府的车轿呢,万一被拉到了什么别的地方怎么办?她便冷笑道:「我们府里自有车轿!」说着命张长史,「传我们的车轿进来!」 薛清便上前问:「王妃还是换了衣裳再入宫吧?」换大衣裳是很费时间的,而且自己正可以在身边服侍,到时想办法劝王妃。 素波穿着府里的便衣,按说要入宫的确要先换上礼服的,但到了此时,江都王妃哪里还能等得,「母后有事,换衣裳哪里来得及!」再三催促。 就在这时,又有宫里来人宣胶东王妃,素波看着跟在皇后身边女官身后的兵将,便知道张长史那点人马怎么也对付不了的,既然自己已经下了决心要进宫也就不必再拖延,于是点头,「既然江都王妃如此着急,我就这样进宫吧。」说着坐上了车子随着江都王妃一众人向宫里驶去。 薛清审时度势,并不上车,只随在车旁,出了胶东王府便向路旁行人高声道:「皇后招胶东王妃入宫,众人速速回避!」 张长史等人一听,立即就明白了,也带着侍卫们高声喝了起来。京城是首善之地,人口众多,特别是自胶东王府到皇宫,皆是热闹繁华之处,一路上熙熙攘攘的人群,都听到胶东王妃入宫了。 平日素波出门从不让人喝令路人回避,那样会给别人带来很多麻烦的。现在听着车外乱纷纷的,又夹杂着许多抱怨,她心里倒是很高兴,「薛姐姐果真很聪明,这样就让世人都知道我进了皇宫,皇后就算再不满也得把我安全送出来。」 胶东王妃大张旗鼓入宫之举先一步传到了皇后耳中。 皇后原本就在生气,现在一张脸都变成了铁青色,「江都王妃这个蠢材!明明让她悄悄把胶东王妃带到宫里,竟弄得半个京城的人都知道了!」 骂过了江都王妃又骂太子妃和河间王妃,「本宫本不愿让她去,可你们两个只要遇了事就知道躲!」 太子妃低头不语,太子因为冀中和青州之事名声扫地,现在父皇并没有废了他的太子之位,却又带着他重新去了青州平叛,自己留在京城自然不能做一点的错事。方才母后气愤之下要将胶东王妃悄悄弄到宫里,谁不知道接着可能会出事?自己毕竟是未来的皇后,可不能担了责任,坏了名声。 河间王妃也低下了头,心里忿忿不平。都是一样的儿子一样的儿媳,皇后就是偏心太子和太子妃!就说方才之事,皇后要问胶东王妃话,为的还不是太子?可是她却想让自己去把胶东王妃悄悄带进宫里!将来皇上回来查到原因还不是要怪自己?想到皇上出征时宁肯把河间王带走,也不让他留下监国,河间王妃心里更满是忿恨,才不想去做这件吃力不讨好的事呢!但是河间王妃又恨胶东王妃,巴不得见到她出事,是以才唆使江都王妃出马。 江都王妃的确与江都王是一样的蠢材,自己不过三言两语挑动,她就立即主动请缨,还大包大揽地保证一定会将胶江王妃抓到母后座前,完全没有想到她现在已经没有了娘家,江都王又不是个靠得住的,将来胶东王妃出了事,父皇一定会将怒火全部发泄到她的身上,废了她王妃之位不算什么,命也未必保得住! 要知道皇上和皇后不会舍得杀皇子,但皇子妃却不是亲生的! 皇后瞧着两个儿媳缩着脖子做鹌鹑样哪里想不到她们的心思?愈发生气,自己为的是谁?还不是他们! 长沙王妃小产了,长沙王府不只是失掉了一个儿女,而是长沙王妃不会再有孕了,时日久了,陆家与赵家的联姻还会像现在一样稳固吗?这可是为自己的儿子扫清了道路! 现在轮到了胶东王妃——其实皇后最近并没有想动胶东王妃,虽然是静妃的儿媳妇,皇后一直看她不顺眼,但她只是个没落的世家女,根本比不了长沙王妃,两害相权皇后毫不犹豫地将长沙王妃排在了前面,就让胶东王妃再逍遥些时日,特别是胶东王妃还低眉顺眼地应下了太学之事,虽然后来太学的科考一直没能进行,但那都是陆相在捣鬼。 但是,就是刚刚自己收到了一个秘密消息,有人看到了胶东王府的参军跟在郑安身旁出现在西北!明明郑安一直在宫里的,他怎么会出现在西北?还有胶东王府的小参军,怎么会与郑安在一起?皇后先前并不相信,但她还是立即派人去查,原来自己一直以为老老实实守在含元殿的郑安果然不知什么时候出京了,而胶东王府的冯参军也不见了! 这里面一定有阴谋! 皇后完全可以肯定! 更令皇后吃惊的是胶东王府什么时候然有这样大的本事了?胶东王一个傻子怎么能与郑安勾结上,还把自己府里的参军派到郑安身边?一定是胶东王妃! 第三十二章 皇后十分悔恨,她差不多将所有心思都放在长沙王府了,毕竟胶东王已经傻了,而青州的药又中断了,就暂且留着他。尽管薛大儒便趁此机会为胶东王创出天大的名声,但只要自己将胶东王痴傻之事宣之于众,胶东王的声望就会如遇到阳光的冰雪一样完全融化,而大家还会笑话薛大人识人不清。 而且,皇后一向是瞧不起文人的,儒生们又有什么用?邓家可是靠武力发家的,当年父亲在青州杀了不少胡言乱语的儒生们还不是成了太尉,就是眼下,只要派上一队人马,也轻松就能将太学全都灭了! 可是真正到了这个时候,皇后又明白自己并不能随意灭了太学,灭了胶东王。京城不是当年邓家掌握的青州,时局也不是过去的乱世,如果自己真从邓家调人灭了太学,皇后之位肯定不保。 所以,儒生们太可恨了! 当然,更可恨的是胶东王妃,原以为她无家无势,又无才无能,但竟敢起了夺嫡之望!借着胶东王痴傻,竟翻起了风浪! 等青州平叛后重新拿到再将胶东王妃毒死实在太慢了,皇后根本等不及,她要立即将胶东王妃叫来弄清实情,如果胶东王妃果真参与了夺嫡,那今天就是她的死期!后宫之中,毕竟是自己的天下! 就在皇后向太子妃和河间王妃发火时,胶东王妃被带进了长秋宫。 为了救胶东王府众人,素波勇敢地走出来跟着江都王妃进了宫,可她心里其实是害怕的——明知山中虎,偏向虎山行,她从来没有那样的勇气,——一切都是无奈之举。 但是素波进宫并不是以身饲虎,她要救大家,也要自救!因此一迈进长秋宫内她就先跪了下来。在皇后面前,服软是必须的,她曾经屈服过,也取得了不错的效果。 素波的神情十分恭顺,但她心里想的却是皇上。 皇上,不,应该称父皇,他虽然不是顶好的父皇,但毕竟也是胶东王的生身父亲,素波终于深深地意识到他的存在对胶东王府的作用——原来平静的生活里不觉得父皇的作用,但是唯有他离开了才觉得皇上原来是一根定海神针,他在的时候自己就是在皇宫里小小地闹上一回也不要紧,但是他不在了,自己就是一点错也没有,莫名其妙地就被拉到宫里,小心翼翼、噤若寒蝉地等着皇后发威。 素波跪在地上,皇后不叫她起来她还真就不能起来,这种感觉比上一次还要差,长秋宫与过去一样,宝座上的人也没变,周围的一切都依旧,但是气氛却是完全不一样的,素波知道如果自己现在敢于挑战皇后的权威,说不定皇后就会大喊一声,「拖出去!」然后自己就被拖打成不成人形。上次的那两个宫女虽然救回了命,但容貌一定彻底毁了。 皇后是真有实力把自己灭了的,毕竟皇宫是她的地盘,整个宫里都是她的人,然后她随便找个什么借口不成? 就算皇上回来了查出了真相,但是自己也活不回来了呀! 自己活不了本来就是最痛心的事情,但是还有更痛心的就是胶东王可怎么办?素波觉得自己哪怕死都闭不上眼睛——因此怎么也要想办法不死! 皇后冷冷地盯着下面的胶东王妃,她穿着一件织了银线的蓝纱家常衫子,略有些蓬乱的头发用同色的缎带束着,浑身上下没有一丝纹饰,面色雪白雪白的,看起来就像被人刚刚从床上拖起来一般。 还真是一幅病西施,我见尤怜的模样呢! 可是皇后并不会可怜胶东王妃,上一次可怜了让她顺利顺利地回家去了,这一次却决不会手软,此时便厉声问:「胶东王府的冯参军去了哪里?」 原来冯律去青州的事情终于暴露了。但这个问题素波早想到皇后会问的,确切地说还在冯律没离开京城时胶东王府就准备好了说辞,因此她抬起头来想也没想地道:「冯参军回幽州老家办理家事去了。」 皇后一拍案几,「胶东王妃好大的胆子,竟敢在本宫面前说谎!」 说起在皇后面前说谎,素波并不是第一次了,所以她固然害怕,可神情却越发自如,上一次她就用这种天然呆将皇后骗了,「母后只管派人打听一下,冯律老家出了点事,他接了信就回去了,儿媳从来不说谎话的。」 胶东王妃看起来的确不似会说谎,但皇后并不会轻信,立即又追问:「冯律与谁一起出门的?」 「冯参军一个人回的幽州。」素波这一次说的可是实话,因为她根本就不知道胶东王在她睡后派留福去找郑安,然后冯律跟着郑安出了京城。 「在母后面前你还敢撒谎!」江都王妃大喝一声,「明明姓冯的跟着郑安在一起!」 「郑安?」素波满奇怪的,「江都王妃是说中常侍郑安吗?」论起来素波虽然见过郑安几次,但真心与他不大熟,而且她并没有注意郑安被皇上留在含元殿。 「还真看不出弟妹很会装傻呢,」河间王妃轻笑着将一把轻罗小扇掩在面前,「你一直巴结着郑安想让他在皇上面前为胶东王美言,如今倒一推干净了。」 「巴结郑安?」素波想不到河间王妃竟会如此编排自己,「我为什么要巴结他为胶东王美言,真是不可理喻。」 凡是打击胶东王妃的江都王妃都会赞同,「对,你就是勾结了郑安,让他带着姓冯的到青州去找皇上为胶东王说好话去了!」 素波知无法与她们讲道理,且想自保还是要劝动皇后,河间王妃和江都王妃毕竟做不了主,便转头道:「母后,儿媳原本病着,御医说不能起身,今天之所以跟着江都王妃到宫里,却是因为听到一个消息……」 江都王妃立即打断她的话道:「若不是我一定逼着你进宫,你岂能来?」 「若不是我主动出来你岂能找到我?而且我可是传了胶东王府的马车自己进宫的!」素波这句话让江都王妃一时无言反驳,如果胶东王妃不出来,果真未必能抓到她,因此就在江都王妃张着嘴说不出话时素波又赶紧道:「最近京里发现了好几具青州兵士的尸体,母后想想这是为什么?」 素波一向觉得自己有些急智,比如在进宫的路上她就想出了自保的办法。 严正告诉自己的山阳旧事正可以用来让皇后把矛头转向颖川王,因此她便将严懿告诉自己不够确定的消息肯定之后又夸大了。 果然皇后娘娘便被吸引住了,「什么青州兵士的尸体,又是为什么?」青州是邓家持掌了几十年的地方,也是皇上带着太子等人前去平叛之地,她焉能不关心? 「如今外面有人传言,」素波说着左右看看,仿佛怕她的话被人听了去,看看千秋宫里里人虽不少但没有一个会因为自己的话而退出去,只处又无奈地接着道:「皇上派人到京城传旨,可是送信的人却在进宫前被杀死了,是以京里才这么久没接到皇上的旨意了。」 其实这不过是严正的推测,根本做不得准的,但是素波就是把事情说成真的一样,因为她觉得皇后最在意的应该就是皇权,她一定会关心则乱。 第三十三章 果然,尽管胶东王妃的消息听起来一点也不可信,但皇后还是动了疑心。然后她就想了起来,皇上很久没有传下旨意了,而前些天果然发现了两具无头尸体,当时严正要彻查,颖川王却道不过是小事一桩,不值得花费太多心思,交给京兆府就好。而那时自己也没有将两个死人放在心上,现在听胶东王妃如此一说,倒果然很蹊跷。 难不成颖川王想压下皇上的消息?然后他要做什么?窥伺皇位? 皇上可是有儿子的,而且有三个嫡子。颖川王怎么敢! 可是皇后越想越觉得颖川王有心夺嫡。平日里颖川王就常在皇上面前表白他给太上皇和皇太后送终的功劳;每遇了什么事又都要与太子比较;特别是这一次皇上出征竟然还让他监国,邓皇后每想起来都不大痛快的。 就算是江都王有些不好,可也是嫡出的皇子,总要比颖川王更合适一些吧。皇后就是这样的人,她的思路一贯如此,江都王再不好也是她的亲儿子,而这时候她又忘记了皇上并没有让声望颇高的胶东王监国。 素波跪在下面,悄悄地抬起头瞄了瞄皇后的神色,觉得她果然被自己说动了。 嫁入皇家的这两年,素波虽然没有真正用心于宫中,但她还是对皇后以及皇家诸人有了相当的了解,很能把握他们的心思——若不是不屑也不喜,其实素波也能参与一些宫中甚至朝中的事务,毕竟自己可是有许多见识的穿越女呢! 现在她就赶紧乘胜道:「母后,外面的事还是要查一查的。」 皇后心里也是有苦衷的。若是先前,以邓家的权势,京城里有什么风吹草动她会不知道?便是颖川王监国又怎么样,她一样能左右朝局。但这两年形势不知不觉变了,皇上越来越重视陆相为首的文人,而邓家一系却一点点地失势了,特别是这一次牛通叛乱,对邓家的打击是巨大的。而皇上,对自己对邓家越发不满了,就是他亲征前的布置,很显然把邓家排斥在外。是以自己想让长沙王妃小产都费了不少心思才能达成,为了怕皇上多疑,还借着宫中的一次走水避到了山庄里。 现在只凭自己的人手要查清事实并不容易,再想到皇上的确第一次这么久没有传信回京城了,皇后的心里就有些慌。但是她不会轻易就相信胶东王妃的,便追问道:「胶东王府可是查出了什么?」 本来就是没有影的事,严正也不过推测,自己也才听到而已,于是素波便赶紧回道:「我也不过才听了我们府里采买的人传的闲话,至于实情并不知道,更没有去查。只是儿媳想着,不管传言是真是假,总要小心一些才好,眼下父皇、太子和几位王爷都在青州呢。」 这些话都对上了皇后的心思,涉及到了皇位她一贯上心,不知不觉就恨上了颖川王,总要想法给他下几个绊子才好。但是这并不等于她会因此放过胶东王妃!皇后心里思忖着,怎么能将胶东王妃暗暗除掉呢?可惜胶东王妃入宫的消息已经传出去了,自己动手就有些不便,而且长沙王妃已经小产了,现在还冒出个颖川王要对付——如果皇上回朝见只除了自己的儿子儿媳没事,别人都出事了,自己怎么也交待不过去的。 就在皇后迟疑之时,便有人通传,「含元殿郑守谨求见皇后娘娘。」 郑守谨是郑安的义子,原来郑安在入宫前是有亲儿子的,不过后来儿子早夭,他就收了郑守谨当义子,十分用心教养,又引荐到含元殿当差。这郑守谨虽比不了郑安,却也是皇上面前能说得上话的内侍,且与他的义父一样只忠心于皇上一人。此时过来,皇后便有些不悦地问:「他怎么来了?」 「说是有要事回禀娘娘。」 郑安连个招呼也不与自己打就出了宫,又与胶东王府的人勾结到了一处,实在不把自己这个皇后娘娘当成一回事了。既然郑家父子仗着皇上的信任一直守在含元殿,那么也别怪自己不给他们体面,再者皇后娘娘原本就心绪不宁,又想着如何将胶东王妃处置掉而不至于被皇上捉到把柄,便冷喝一声,「不见!」 女官出去了传了话,不想外面竟嚷了起来,「如此大事,关系到天家血脉,下官必是要面见皇后娘娘的!」 一名千秋宫的女官急忙跑了进来,「郑守谨捧着皇上的宝剑要闯宫了!」 皇后娘娘恨恨地抄起旧上的杯子,才要摔下去却又止住了手,郑守谨与郑安一样,对千秋宫一向不以为然,如今郑安出了京,郑守谨俨然就是郑安的替身,得罪不得的。先前郑安就仗着皇上的旨意闯过千秋宫,现在自己不许郑守谨进来他一定会闹得天翻地覆,到时候皇上又会对自己不满。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皇上对自己的情义越来越浅,信任越来越少,就是出京也不忘记留下一把宝剑防着自己。皇后娘娘从不会想想为什么会如此,心里的恨意却更深了,一双眼睛像刀子一样看着闯进来的郑守谨。 郑守谨手里果然捧着盖着绣金龙黄缎的剑匣,因此进了千秋宫便连大礼也没有行,只上前躬了躬身,「娘娘,有人传信给下官说已经找到害长沙王妃小产的元凶,正与宫里有些关系,如今欲查清事实,还请娘娘允下官请千秋宫几位女官过去问话。」 皇后这一气非同小可,方才放下的杯子「啪」地一下摔了出去,人也站了起来,「好你个郑守谨,还真是胆大包天,竟敢怀疑本宫!」气势虽然十足,但皇后娘娘心里虚得很,难不成长沙王府的人果真被发现了? 郑守谨的心里其实也虚,他不比义父跟着皇上几十年,比皇上和皇后结识的时间还要长,情谊还要深;又不比义父身为中常侍位高权重;更比不了义父骨子里就瞧不起皇后的底气;最关键的是现在他手里捧的剑匣里面是空的——真的宝剑已经被义父拿走了,谁也不知道义父突然间有什么急事要匆匆离京,而且还要自己想方设法瞒住京中诸人。 义父走前只来得及交待了一件事,那就是自己要听命于胶东王。方才胶东王手下的留福悄悄进宫让自己到千秋宫里传话,郑守谨只能硬着头皮捧着剑匣到了千秋宫。 现在看到跪在一旁的胶东王妃,郑守谨终于猜到了胶东王的目的,原来是为了救胶东王妃。 义父之所以瞧不起皇后,就是因为皇后的贤良淑德都是假的!虽然义父并没有什么实证,但他一向认为静妃和皇二子、皇四子都是死于皇后之手,宫里那许多嫔妃无子也与皇后有关,若他老人家眼下在京城,一定会说长沙王妃小产也与皇后有关——当然自己心里也这样想的。 眼下皇后害了长沙王妃腹中的胎儿,又要对胶东王妃下手了!看着胶东王妃穿着家常衫子,头上绑着额带,鬃发松散、面色苍白,就似一支鲜花被从枝头上强摘下来弃之于地一般可怜。 郑守谨便不知不觉生起了侠义之心,且他一直在皇上身边,知皇上再三说要保住静妃最小的儿子胶东王的,因此倒不怕皇后了,上前一步道:「并非下官怀疑皇后娘娘,着实有人告发,不能不查。」说着便瞟向胶东王妃。 第三十四章 皇后娘娘毕竟是做了坏事,底气不足,一时间便被郑守谨的气势压住了,接着后知后觉地发现了胶东王妃的存在对自己十分不利——现在若说自己没有欺负胶东王妃,郑守谨怎么也不会相信,然后他就会更加怀疑长沙王妃小产之事与自己有关了。 再者,有郑守谨在侧,今天自己怎么也不可能将胶东王妃处置了,将来没办法在皇上面前解释。 皇后娘娘心里盘算了一番,就露了和善的笑容佯道:「青云媳妇赶紧起来,难为你病着还特别来给母后传信,真是个好孩子。现在母后已经知道了,你便回去歇着吧。」几句话便将事实模糊了,便是郑守谨在皇上面前也说不出什么。 素波已经跪了半晌,双腿都麻了,心也沉到了地底下,刚刚皇后身上散发出来的真就是传说中的杀气,阴森寒冷,就像刀刃一样锋利,自己身临其境清清楚楚地感觉到了。但现在她重新转成了平时的皇后娘娘,大度又慈爱,看来自己的小命保住了! 素波心里一松,努力地控制住自己不至于一下子瘫倒在地上,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缓缓地起身再拜,「谢母后,儿媳身子不适,就先退下了。」然后站起身小步退出千秋宫。 乍一出宫门,明媚的阳光蓦地撒了下来,将素波立即被被洋洋的暖意包围起来,刚刚千秋宫地砖浸到身体里的冰冷一点点地散了开去,然后她就看到了留福扶着自己的手还有些颤抖,低声道:「王妃快走!」 原来他们已经知道自己在宫里好危险的,来接自己了,一直很镇静的素波就觉得心头一热,留福真是好人啊!自己以后再不用好吃的馋留福,也不逼着留福减肥了!当然了,自己也不减肥了,经历过生死的素波突然觉得胖一点并没什么,活着就好!于是她轻轻拍拍留福的手,「没事了,改日我们做一大桌子菜大吃一顿压压惊!」 在刚刚过去的一段时间里,留福跟着王爷听到了严正的猜测、山阳的旧事,接着又是江都王妃强行将王妃带进了宫里。然后他就帮着王爷将胶东王府所有的力量都调动了起来,只为了将王妃救出皇宫。胶东王府的实力已经完全暴露了,皇后就要知道王爷一点也不傻,然后就会疯狂地迫害胶东王府。谁知道自家王妃在这个时候还能将思路重新转回到吃上面,他便扶着王妃的手臂伤感地道:「王妃,我们吃不上大餐了。」 素波在千秋宫里撒了谎,皇后没多久就会知道的,那时候就是自己就要面临灭顶之灾了,因此她当初在千秋宫里就想到出宫后要先逃命,此时见留福竟然知道,只当他听到了自己的谎言,便点头道:「眼下是吃不上了,但我们将来一定要补上的!」 留福倒不知道王妃如何想法子自保的,但王爷方才的所作所为很快就会被皇后查到,那么胶东王再不能留在京城!为保安全,留福觉得接了王妃回到胶东王府收拾些细软便应该赶紧出京。 但不管在哪里都要吃饭的,王妃答应的大餐就在那里做好了。 留福这样想着,赶紧道:「等王妃做一桌子好菜时,一定让下官服侍着吃。」如果能有机会服侍王爷和王妃用膳,也就说明形势好转了,于是留福的脚步轻快了起来,扶着王妃很快走出了皇宫。 素波就笑了,「到时候我们一同在桌子上吃。」说着一只手搭在留福的手臂上,昂着头,仪态端庄,踏着稳重的步子目不斜视地前前走,到了宫门前看到胶东王府的车子便抬脚迈了上去,然后她就看见小美男,立即就瘫到了他的怀里,眼泪像泉水一般地涌了出来,痛哭失声,「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们了!」 胶东王身为皇子不可能随意进后宫,就是站在宫门外被人看到也不合适,于是他一直坐在车子里等王妃,这种等待实在太痛苦,平素最长于忍耐的他竟不能似平日一般静坐如钟,紧扣在一起的双手掌心已经被指甲深深嵌入,渗出丝丝鲜血。现在将王妃抱在怀里,也流下了泪水,「我也怕……」 留福见王爷王妃相拥而泣,觉得自己好坚强,到这时候都没哭呢,想了想便做主道:「现在我们赶紧回王府拿些东西,然后出城躲一躲,等皇上回来后再进京,那时再想法子分辩……」 胶东王虽然动了情,但并没有昏了头,而且他非常清楚,逃出了皇宫只是第一步,接下只会更难,皇后一旦认识到自己与郑安有往来,她不会再顾忌名声,也不会顾忌父皇,只想除掉自己。人死不能复生,母亲离世后父皇那样痛心,他未必没猜到些什么,但也一样罢了手,自己若是没了,想来父皇也只会难过几天而已吧,因此他抬手止住了留福,「我们现在就出京!」 留福可是跟着王爷经历了许多的人,立即就懂了,逃命最要及时,钱财不过是身外之物,并没有什么要紧的,不回府里的确更快一些。但是,他心里也还是有些遗憾的,因为原本打算回府取些细软之外,他也想再顺手包上一大包好吃的。 还是在宫里的时候,有一次诸位王爷都随着皇上到郊外祭天,留福陪着胶东王坐着马车走了大半天,车子那样的宽敞豪华,车外的仪仗那样威严庄重,他们清清楚楚地看到路旁百姓投来的羡慕目光——但事实上王爷和自己虽然穿戴得那样荣华体面,腹中却饥火难奈,甚至就连送到车上的茶水也不敢喝,比起路边的百姓过得还不如呢。 那样的经历留福再不想经历了,他真心觉得逃亡的路上要备些食物,「王爷,小的下车在路边买些点心吧。」 胶东王从来都是知道食物的重要性,便点了点头,「去吧,要快些!」 王妃这时抬了头,拿袖子在脸上擦了一把叮嘱道:「你去朱雀大街路口月福来铺子里买点心,再顺便到月福来旁边的酱肉馆买些酱肉。」 留福原就要下车,便停住了,「那我就再等一个街口到四方斋和老刘记买吧,那边的点心、熏肉才是京城里最好的。」 「四方斋和老刘记虽然好,但是买的人多,会耽误时间。月福来的点心用料实在,味道好,名气却不大,买点心也很快的,还有那边的酱肉也干净又不必排队,买就了就走。」 因为刚刚哭过,王妃的声音里还带了些许的哽咽,胶东王心里就是一疼。还是在王妃刚嫁过来时,自己以为她只是个单纯的喜欢贪嘴的小姑娘,但在一起时日久了便明白了,王妃其实特别懂事,她不是想吃月福来的点心,而是觉得出逃带这样的点心更合适,然后又想到了买些酱肉。 从进王府起王妃就担起了那么多,接下来胶东王府的一件件烂事,她也全部尽力了,而且办得还非常好。自己让她装病,她果真就乖乖地守在宁淑宫里,再不吵着出门的,就连府里的花园也绝迹不去;还有刚才,明明张长史与阿仁已经安排好可以将她偷送出胶东王府,但是她为避免张长史、薛清还有府里的下人们遭受毒害毅然进了宫;现在听到要逃亡也没有任何不快,只一心打算买些最合适路上带的食物。 第三十五章 当然,王妃还是有那么一点馋的,胶东王不得不承认,可是他完全理解,轻轻拍了拍王妃,「就让留福去朱雀街买月福来的点心,你歇一会儿吧。」 素波轻轻应了一声,将宫里的事三言两语说了,又叹声气道:「原本今晚我是想给你做荷叶粉蒸肉的,米粉和肉都拌好了,这下都可惜了。」 「以后还有会机会的,那时候我再尝尝王妃做的荷叶粉蒸肉。」 素波轻轻一笑,就倚着胶东王的肩膀闭上眼睛,不知什么时候,胶东王的肩膀已经这样宽阔了,靠着竟很舒服呢,她便觉得方才的经历已经消耗尽了所有的力气,现在只想睡一觉。 胶东王自在太学得了消息便驱车到了宫外,接了王妃马车便直接向城外行去,到了城外数里处,早有胶东王府并京城内数批人马合在一处,王爷便传令道:「大家随本王北上青州,追随父皇平叛!」几辆车数十人遂向北而去。 留福跪坐在王爷对面,从里衣撕下布条将胶东王的双手包扎起来,啧啧吸着气,「王爷怎么就这样用力,将自己伤成这样,难不成不觉得疼吗?」 胶东王虽将手让他包着,身子却一动不去吧,王妃已经睡熟了,正靠在他身上,细细的呼吸声就在耳边,让他莫名的心安,「当时没觉得,现在才疼起来。」 留福轻轻摇了摇头,王爷算是为情困住啦!为了王妃,别说双手,就是命他也肯拿出来的,无怪有人写诗问情为何物?能叫人生死相许呢。只是这「情」字他终究不懂,便问:「王爷,为什么我们找个地方藏身,反而要去青州呢?那边邓家的势力还是很强的。」 「王妃都懂得为了保命在皇后面前要造势,你怎么倒糊涂了呢?」胶东王提点留福,「我们若是躲起来,于理便有所不足,将来皇后就会用这一点来攻击胶东王府。反之,若是协助父皇平叛,便能站在道义的高处了。至于邓家在青州的势大,那是先前的事了,现在我们的势力也未必弱于他们!」 「对啊!现在青州的好多官员都是太学出去的,与王爷有师生之义呢!」想到王爷越来越有本事,留福便开心不已,又赞美道:「老奴再想不到王妃竟有如此聪明,护下胶东王府众人,又能在皇后面前挑拨她与颖川王的关系。」 「你竟才知道?」胶东王珍爱地扶着王妃因熟睡而垂下的头,只恐她被车子的颠簸惊醒,「王妃本就是秀外慧中、才智过人,更了不起的是她在最关键的时候能临危不惧、冷静沉稳、应对得当。今天就算没有郑守谨帮忙,王妃也能平安自宫里出来。」 这个结论留福也相信,但是他觉得王爷对王妃所用的溢美之词未免太多了——好吧,为情所困的人就是这样。留福理解了之后,只怕王爷把正事都放在一旁,觉得自己要担起更多的责任,因此就正色提道:「严御史大夫的猜测可信吗?」 按说颖川王不过是皇上的弟弟,而且也没有立过什么战功,天下完全与他无关,而皇上有这么多的儿子,又早立了太子。就是皇后恐怕也从没想过颖川王会与太子抢皇位,因为她过去一直想尽办法对付静妃一系,前些时候又转向了赵美人和长沙王。 「我信。」胶东王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为了那至高无上的位置,父皇在得到了温饱占据了一州之地后并没有停下脚步,又打了十几年的仗,九死一生地坐上了至尊的宝座;母亲因此失去了深爱她的丈夫,失去了两个儿子和自己的性命;太子和长沙王兄弟反目,已成仇敌;河间王和河间王妃用尽鬼崇手段;而邓皇后呢,她害了那么多的人;再加上一个颖川王,幻想着得到长兄的天下,还真算不了什么。而且,胶东王又加了一句,「就是我自己,也曾经有过无数的恶念,差一点将自己变成魔鬼。」 胶东王的手已经包好了,他便重新环住了王妃,垂眸看去,王妃正将头埋在自己的肩窝处睡得正香,一头黑发散了下来,露出半张脸,可爱而娇憨,像一只熟睡的小猫,「正是因为她,我们过上了人的日子,也抛下了过去。」 「如果这一次能顺利度过,」胶东王看着王妃再次道:「我就请旨就藩,远离京城和这里的一切。」 留福也满怀希冀地轻声道:「让我们安全地逃出去吧!」至于京城里的这些恶人,让他们相互斗好了,留福可以肯定这些人都不会有好结果! 胶东王妃离开了千秋宫,郑守谨原本就没有替长沙王妃讨公道的心,因此与皇后纠缠了几句便退回了含元殿,皇上不在京城,义父也离开了,他其实并不敢惹皇后。 邓皇后,不只是一国之母,也代表着邓家,皇上总会给她几分颜面,从来没有人敢小瞧这个女人,就是义父,不逼到迫不得已的关头也只能退让。 皇后几句话叱退了郑守谨,便陷入了沉思,方才听郑守谨之语,他其实并没有真正抓到害长沙王小产的人,倒可以先不理会,只悄悄将长沙王府的人手除掉了,来个死无对证,大罗神仙下凡也没有办法。 只是,郑守谨的到来毕竟打断了自己处置胶东王妃,今天放胶东王妃走了,来日再将她招到宫中就没有这样容易了。 不对!皇后娘娘猛然间想了起来,郑守谨怎么会如此巧合地在这个时候到了千秋宫?而且一开口就拿长沙王妃小产的事情威胁自己?然后自己一时心神大乱,便放了胶东王妃出宫! 再想想胶东王府的冯参军跟在郑安身边出现在青州,皇后娘娘再不怀疑,胶东王府的确与郑安勾结到一处! 对于放走胶东王妃,江都王妃很是不满,母后当初让自己带胶东王妃时脸都是青的,结果却又轻易放了胶东王妃出去。刚刚郑守谨捧着父皇的宝剑进来,她吓得躲到了后面,只怕自己被重新送回皇陵。现在便走出来恶狠狠地道:「胶江王妃真是狐媚子,姓郑的看见她就走不动路了,说不定他们有什么首尾!」 「胶东王是个傻子,」河间王妃用帕子掩着嘴笑道:「要我说胶东王妃若是与人真有首尾,应该是郑安!」郑守谨是自小就净身入宫的太监,还是个半大孩子,泼脏水也泼不到,倒是郑安成年后才净身的,相貌堂堂看起来倒像个男子。 太子妃听了心里有些恶心,宫里规矩森严,那些乱糟糟的事根本不可能,且她不只对长沙王、胶东王心存提防,便是对河间王和江都王这两个都会威胁太子的地位弟弟也一样防着,便不愿这两个弟媳妇得意,难得地主持了一回正义,「郑安净身入宫前胶东王妃还在江阴呢。」 河间王妃不好与太子妃顶嘴,就笑道:「母后也觉得胶东王妃与郑安有勾结呢。」 其实皇后说的勾结才不是那个意思呢,但是江都王妃就立即又道:「可见他们就是勾结上了,至于什么时候谁又知道?」 第三十六章 「你们别嚷了!」皇后娘娘本想再摔个茶杯,可她刚刚已经将案几上的茶杯扔了出去,倒摸了个空,怒火更盛,狠狠地在案上一拍,「早与郑安勾结上的是静妃和胶东王!」 无怪当年静妃过世后胶东王能出了皇宫,明明自己已经说动了皇上留胶东王继续在宫里养病,可是皇上突然就改了主意,而一向老奸巨滑的陆相竟然也在朝中恳请将外孙接到相府——除了郑安,别人都没有这个能力! 郑安是山阳人,早应该与静妃相识的,只是他们表面从来不来往,自己也就大意了。皇后觉得浑身的血都涌上了头,两侧太阳穴的血管呯呯地跳着,仿佛她的脑子就要爆烈了一般——原来郑安与静妃早就暗地里有来往,否则胶东王怎么能一直平安无事呢? 那么胶东王未必真傻! 无怪他会背那么多书;无怪薛大儒、严正等人都夸他睿智;无怪太学生们都那样崇拜他;无怪他能有如此的声望! 真正傻的人是自己!还有眼前的这群蠢货! 想到自己被静妃和胶东王耍了,皇后娘娘怒火攻心,哇地一声喷出一口血。 「母后怎么了?」 「赶紧传御医!」 被皇后娘娘称为蠢货的一群人都围了上来,纷纷表示她们的关切。 皇后瞧着地衣上一滩鲜红的血迹,不禁「呵呵」一笑,以前好多时候自己都没有对胶东王赶尽杀绝,就是因为他傻了,甚至近来还把矛头全部转向了长沙王府,放任胶东王在太学形成强大的影响力,还把矛头转向了颖川王,自己可真是犯下了天下的错! 但现在胶东王暴露了,那么自己再不会手软! 「滚开!」皇后娘娘一声低喝,声音阴冷而恐怖,将一群女子们都吓得退了开去,她站起身来,扯下身上的玉佩递给身边的女官,「拿这个到邓家调兵,立即斩杀胶东王和王妃!」 江都王妃急忙赞同,「母后真是英明,杀了也就杀了,就算父皇回来又能怎么样?还能杀了我们给胶东王赔命?」 可是除了她,所有的人都呆若木鸡,就连接过玉佩的女官都僵在原地没动。 太子妃被皇后吓坏了,尽管早知道母后,也是她的姑母并不是多良善的人,但今天还是完全颠覆了太子妃心中的信念——下令直接追杀胶东王和王妃,这可是有多胆大包天! 如此大张旗鼓地行事,父皇一定会知道,也会因此对太子不利。虽然太子妃心里也希望胶东王死掉,但却不能眼看着母后当众杀人,便浑身哆嗦着上前跪下劝道:「母后,母后,这不大妥当吧。」 皇后一脚将太子妃踢倒,向女官喝一声,「还不快去!」看着女官急忙跑了出去才重新跌坐回座位。 遥想当年,皇上带着几十个溃兵逃到青州时,自己一眼就看出这个落魄的男人必会有远大前程,主动劝父亲留下他,又以身相许,接着铺佐他得到了天下,自己也正位中宫。闯过了不知多少风浪的邓皇后从来都不是一个弱女子,她要靠自己赢得一切。 胶东王逃不出自己的手心! 江都王妃说的不错,皇上就是知道了自己杀了胶东王又怎么样?当然他一定会生气,一定会对自己发火,甚至会把自己关在千秋宫,但是他不会杀死自己,也不会杀死自己的儿子,更不会将自己杀死胶东王的实情公之于天下,最终皇位还是太子的! 这一瞬间皇后无比的清醒,长沙王不算什么,就算有赵无敌也没关系,自己只要胶东王死,因为他是静妃的儿子! 皇后压下又一口涌上来的鲜血,指着河间王妃和江都王妃道:「你们都去盯着!务必将胶东王府杀个鸡犬不留!」 河间王妃一向机敏,她比太子妃还要早一刻觉得不对,母后难不成疯了,如此这般一定会闹得人尽皆知,将来怎么向父皇交待?如果父皇因此废了母后,那河间王的身份可就要由嫡皇子变成了庶皇子了。但那样太子的地位也会动摇,也算是好事,因此一时之间她反而拿不定主意是不是规劝。 现在事关自家,她才不会同江都王妃杀向胶东王府呢,是以她只得跪下求道:「还请母后三思,为了胶东王一个傻子不值得的。」 「傻子?」皇后冷笑了起来,「胶东王从来就不傻,他骗了我们所有人!」 太子妃、河间王妃、江都王妃终于明白了,一时顾不问清母后怎么知道的,齐心道:「胶东王留不得了!」 皇后娘娘便催促,「你们快出宫,点齐各府人手,与邓家合兵一处,斩杀胶东王!」 但到了此时,河间王妃还是拉了太子妃,「东宫的兵马最多,我们一起去吧。」 皇后固然必杀胶东王,但仍然知道不能让太子妃卷入其中,便厉声道:「胶东王府不过百人上下,你们两府只侍卫就各有几百人,再加上邓家的兵马,还对付不了一个小小的胶东王府!」 江都王妃急着杀到胶东王妃,且她一向想不了太远,便拉着河间王妃,「嫂子我们走吧,胶东王妃逃不了的!」 一众人杀气腾腾到了胶东王府,见府前一个人影都没有,朱红大门关得紧紧的,门上的铜钉在阳光下闪着熠熠的光,叫了半晌并无人应答,这时从各方向围住王府的参军卫帅们都来禀报,「胶东王府各门全关死了,怎么也叫不开!」 江都王仰头大笑,「把门撞开!」 邓十九抚掌笑道:「王爷,我们说好了,胶东王归你,王妃可要归我。」 「那可不成,他们都是我的!」 原来方才他们都不宫中,这一会儿被皇后派的人找了回来便一同过来。平日这两个人除了下三滥的勾当便什么也不愿意做的,只是今儿个听了这个差使倒都笑逐颜开,十分勤勉。 江都王妃便气道:「母后命我们将胶东王府杀个鸡犬不留,谁也别想另打主意!」 江都王一向与王妃相互厌恶,只是单独在一处时又打不过江都王妃,此时仗着身后大批的人马气概十足,批面就是一巴掌,「这里自我本王做主,你一个妇道人家赶紧滚回府里去!」 江都王妃是习过武的,岂能被他打到,反手一掌将江都王推个趔趄,「母后命我来的,你凭什么让我回府……」 一语未了,就听轰地一声——原来胶东王府的大门撞开了,一条宽敞的青砖大甬道直通正殿,甚至还能望到里面的内堂殿宇,一片整齐肃穆,只一个人也没有。 江都王妃顾不得争吵,命人进去搜索,胶东王府里一切如常,甚至厨房里还摆着做了一半的膳食,但的的确确不剩一个人。 河间王妃原不欲出头的,但事已至此,她亦知在场的两个男人都靠不上,只得一面命人回报皇后,一面派人查找胶东王府的下人,并到各城门处询问胶东王府是否出了城。 胶东王一行出了京城一路匆匆向北,只见官道上并没有多少行人,时不时却有一队兵士们拦路查问,好在护卫们打出王府的旗号,就顺利放行了。 第三十七章 王妃还在沉沉地睡着,胶东王轻轻地将她放在车上,嘱咐留福,「你服侍着王妃。」便起身自车子跨到了一匹上,到了队伍的最前面问:「平日京城外面也有这么多巡查吗?」 张长史先前护在王爷的车驾旁,现在亦跟随在王爷身边,赶紧便道:「下官许久没有出京了,但先前从没见过这许多巡查的兵将。」 便有两个骑着马穿着寻常百姓衣裳的人出来答话道:「这些巡查的兵将是新近才有,听说颖川王为了防牛通叛军潜入京城而派出的。」 「牛通的叛军潜入京城?」这一定是颖川王的借口,胶东王却不说破,只点了点头,「你们还听了些什么?」 「最近京城的巡查也比过去严密多了,」那两人就道:「太尉府外面似乎一直有巡查的人,我们今天接了信儿出门时还遇到了两拨,好在我们早换了寻常的衣裳,又说到城外的庄子上办事才放行。」 忽听太尉府,张长史就吓了一跳,虽知这两人也是王爷的手下,但邓家嘛——毕竟在京城住了两年了,张长史也知道了些弯弯绕绕,邓家与胶东王府从来没有来往啊。 阿忠就笑着说:「长史竟不认得,这是邓林邓森,他们虽然出身邓家,但却是王爷的人。」邓家是一个极大的家族,大家族里面不可能没有亲疏,邓林邓森便是旁枝的旁枝,一向不被重视。不被重视也就罢了,可这兄弟俩的哥哥邓木却因为与邓十九在一起玩闹被打得重伤,抬回家就死了,邓家的嫡枝却不以为然,只打发了些金钱,因此结下深仇,后来投靠了王爷。 邓家对王爷从来都满是恶意,而王爷就在邓家布下内应!张长史佩服地向周围看了看,除了邓林邓森,还有不少他不认识的人,应该都是王爷的心腹,自家的王爷还真是深不可测呢。 胶东王也在思索,京城的巡查守卫父皇都交给了颖川王,看来他果然起了不应该有的心思,因此就连邓家都防上了。忽见草丛中窜出了一个人,「救命!救命啊!」 胶东王拉住马,吩咐张长史,「问问他是什么人?」 张长史下马将人提了过来,几句话后一脸沉重地过来说:「王爷,那人说是自青州而来,有重要军情,只能向王爷回禀。」 刚刚胶东王见了那人的衣饰就有所猜测,此时便下马走过去问:「你有什么就说吧。」 那人满面灰尘,十分狼狈,此时气喘吁吁地道:「我叫侯三,是皇上身边护卫的羽林郎,我与几个羽林郎一同奉皇上旨意回京调兵,才到了京城附近就被追杀,同袍们恐怕都已经身亡,现在我身后还有追兵,因看贵人车驾便赶紧出来求救。还请胶东王送小将回京,将皇上旨意传与朝廷。」 原来事态已经如此紧急了! 张长史听了侯三的话已经立在马上,「前面果然有扬起的灰尘,看样子至少有几百骑!,没一会儿就要到了!」 胶东王府这一行也有近百人,但其中有不少女眷,而且大部分人都是乘车的,所以哪怕立即向回跑也逃不过上百骑的骑兵。胶东王想了想布置一番,「大家依本王之令行事!」 这时代的官道已经是最好的马路了,但其实还不够平坦光滑,所以行驶的马车一直摇摇晃晃的,素波就在摇晃中睡得很香。车子一停下来,她反倒立即醒了,「怎么了?怎么了?」 留福一直在身边服侍,他早听外面的动静不对,心急如焚,只是王爷让他守着王妃他只能守在车里,现在就道:「外面出事了。」 「那王爷呢?」 「王爷就在外面呢。」 素波就掠掠头发,「那我们还不赶紧下车!」 才从车里下来,素波就见车子全部让到了一旁,胶东王正带着张长史等人站在路边,才要招呼就听前方传来一阵马蹄声,一霎间成群的骑兵就到了眼前,然后素波向上一看,带头的竟是颖川王。 「原来是皇叔,」素波就笑着迎了上去,「皇叔是出城打猎?」颖川王没有穿王爷的袍服,却穿着一身铠甲,真不知道他是不是严御史所说的包藏坏心?但是不管怎么样素波都要笑眯眯地上前打招呼,好让他觉得胶东王府没有什么威胁,就此放过大家。 胶东王不想这时候王妃突然出来了,接着就见巡查的骑兵竟由颖川王亲自带领,形势实在危急!胶东王只能一步上前,站到了王妃身边,向颖川王恭敬地行了一礼,然后垂下手在袖子的掩饰下握住了剑柄。 颖川王易服而行,其实是藏着一个天大的秘密。只是他做得不够机密,先前便出了一点意外被严正抓到,如今还有一个羽林郎在逃,因此竟亲自带人追杀。倒不想遇了出门游玩的胶东王,若是此时便挥手掩杀过去,胶东王府从没有正经的卫队,想来不费吹灰之力便能将他们立即化为齑粉。可胶东王妃带着一丝慵懒笑着迎上来问候,眼神中还有初醒后的迷蒙,他原也不是兄长那般千军万马中闯出来心硬如铁的人物,杀心顿时消了一半。 想想胶东王就是个完全没有威胁的傻子,若是自己所谋得成,总不好将兄长的儿子全杀尽了,那么留他一条性命总比留别人要强些,因此神情越发和蔼了,「最近外面乱得很呢,牛通的叛军有妄图潜入京城的,你们怎么到京外来了,赶紧回京去!」 「那我们就回去了,」素波从善如流,「还请皇叔先行。」 「我正带人搜索牛通叛军,你们走吧。」对于胶东王和王妃两个,他一点也没有多想,连他们是不是遇到了那个羽林郎都没有问——他们不可能遇到的,就是遇到了还敢瞒着自己不成?然后颖川王声喝斥着手下,「一个没有马的人能跑多远!大家在近处搜一搜!」 素波拉着胶东王的手重新上了车,吩咐大家调转车头向京城驶去。他们的实力与颖川王相差太远,只能佯做回京了。 车行半里许,到了一个路口,胶东王便让大家改向西行。素波先前看过舆图,知道除了向北的官道外还可以绕过京城之西的钟山去青州,但要穿越好几条大河与几道高山,道路十分崎岖难行,可眼下他们别无他法。 现在这样才能避开颖川王和皇后两路追兵。 下了官道几十里后道路已然湮灭在草丛之中,地面的起伏也大了起来,「大家都下车,把马全部解下来!」张长史按王爷的吩咐指挥大家带好东西上山。 素波走在山路上,无比地庆幸近来胶东王常在府里「军演」,自己在军演中时常会爬假山,跳院墙,现在走起山路来并不很费力,而且,身上的衣裳、头上的首饰、还有脚下的鞋子都特别适合走路。她真不敢想像如果自己穿着一身王妃的大礼服,脚下套一双薄底的绣花鞋该怎么办?而且,眼下胶东王与她手挽着手,每每在路不好的时候托一把,她觉得出门游玩也就是这样了。 可是,既然不是出门游玩,命中注定他们还会遇到灾难——江都王和邓十九带着一群人竟然赶了上来,叫嚣着,「看你们还能逃到了那里,赶紧跟我们回宫!」 第三十八章 胶东王就松开了王妃的手,「你带着女眷们先走,我们先把他们拦住!」 素波才不肯走,江都王和邓十九带来的人还真不少,恐怕是自己这边的两三倍,如果自己再带着女眷们先走了,剩下的人手就更少了,胶东王一定会被抓回宫里,皇后一定会杀了他的,「我们也参加过军演,当然要一起留下对敌了!」说着就拨出了长剑。 可是她早被人群围到了正中,长剑根本没有用处,素波左右看看,又将长剑收回鞘中,从地上搬起一块石头向下扔去,虽然这块石头不大,但也不小,向下滚着竟然带动了不小的声势,下面的人纷纷躲避,一时阵脚大乱。 张长史夫人就拍手一笑,「王妃的法子好!我们就扔石头吧!」 大大小小的石头骨碌碌地向山下滚去,轰隆隆的声音还真有气势呢! 可是身边的石头没一会儿就扔光了,素波就带着大家到附近搬来,突然她被人从背后扼住了脖子,她奋力挣扎就看到邓十九邪恶的笑容,不知什么时候他带着几个人从侧面上来了,正好抓到了自己。可素波一点也没有怕,因为她立即又看到了胶东王,他就像天神下凡一般纵身一跃就赶到了面前,几剑将人都逼退了,然后长剑尖挽出一朵银花一闪,然后剑尖就从邓十九的胸前穿透——血猛地喷了出来。 邓十九死了! 皇家的争斗一直都是十分激烈的,素波自从嫁到胶东王府就一直看着,甚至亲身参加着种种的争斗,但这还是第一次亲眼看到人死在了她的面前。 可是素波看也没有看倒在她脚下的邓十九,她的目光一直落在胶东王身上——他可是有晕血症的呀!为此自己从来都觉得胶东王不适合参与任何战事的,但此时他竟然为了自己杀死了邓十九,于是她急忙扑了过去扶住胶东王,只怕他一下子倒在山石上,甚至连奇怪胶东王什么时候有如此强的武力值都忘记了问。 胶东王的晕血症不是假的,但他的身子晃了晃,靠到了王妃身上,最终并没有倒下。自己已经成为王妃的丈夫,就是有多少的难处也要保护自己的王妃,于是他头不晕了,身子也恢复了力气,抬手将邓十九身上的剑拨了下来,用那还在滴血的剑尖指着随后而来江都王道:「你再上前一步,我也杀了你!」 江都王被吓傻了,从很小的时候他就一直欺负胶东王,这个弟弟又傻又笨,被打了也不会吭声,更不会反抗,现在人竟然杀人了!杀的是跟着自己来的小舅舅邓十九,他还要杀了自己!剑尖上的血在江都王的眼前晃着,他头晕目眩,忘记了自己手下的人远远超过胶东王,不由自主地向后退着,不知怎么竟然摔倒了,向下滚了几滚,才被下人扶起来。江都王这时方才清醒了,恐惧占据了他的全身,颤抖着喊道:「赶紧回宫禀报母后,胶东王杀了邓十九!」 山上的人沉默地看着江都王带着那群手下狼狈地逃下山去,他们连邓十九的尸体也没收就那样跑了。 邓十九死了,的确是一件足够严重的事,这意味着胶东王府与邓家的仇再也解不开了,而皇后也决不会再对胶东王府有一点点的宽容。但是,素波一点也没怕,如果胶王爷不杀死邓十九,我们现在根本逃不出来,而且邓十九这个人早就死有余辜了! 只要想想自己被邓十九抓回京城,素波真是庆幸!她虽然一直想委曲求全,但也是有底线的!现在皇后、江都王和邓十九已经让她退无可退了,杀人又算什么!素波如果可以也会亲自动手!她紧紧地握着胶东王的手,把自己的力量传给他,不管怎么样,胶东王的心理还是有一些问题的,使用暴力,固然是被逼得无路可走,但对他的心灵一定会造成巨大的创伤。但愿自己的关切,能减轻这伤口。 张长史这样的粗人根本想不到什么心灵创伤的,在他看来杀人不算什么,尤其是杀已经对自己对手的人。先前他还有会所顾及,但王爷既然开了杀戒,那么他也就完全放开了,就立即道:「我们在京城里迟早被害死,现在大家去青州,找到皇上为我们做主!」 虽然皇上很偏心皇后和邓家,但如今素波已经从侯三那里得知皇上果然遇到了匈奴人,而冯律随着郑安调兵去救皇上了,胶江王已经立下了大功!救皇上的大功!于是她肯定,「邓十九竟敢追杀胶东王,死固当然,父皇会帮我们的!」 大家鼓足了勇气,重新上路。翻过脚下的山到了山谷下的小河边,大家坐下休息,京城里买的点心和酱肉还没有丢,正好此时补充一下。而且,到了此时素波突然想了起来,「先前我让留福在京城各处埋了些金银财宝,这里不远就有一处呀!」 「差一点忘记了!」留福一拍脑袋,「我们赶紧挖出来,不论到什么时候都要用钱呢。」说着带着两个小内侍便去挖了钱财。 因为埋下还没有多久,包袱还很新,沉甸甸的一大堆,很是够用些日子了。大家原出来匆忙,身上并没有带什么,此时竟觉得又添了些底气。 大家方要出发,素波起身就见山路上有几个人,身影映在已经变得金红的阳光中,仿佛不是真实的一般,及到近前,「慧心师太?」 护卫们也看出了来人并没有一点威胁,重新放下刀剑退到了一边。 慧心师太从来都是一身灰色的僧袍,手里拿着一根拂尘,见了胶东王妃便示意几位小尼停下,自己上前宣了声佛号问讯。 素波知道自己现在的形象应该不那么好看,可是她从慧心师太的神色上看不出一点的异样,也就平静了,笑问:「师太,你怎么到了这里?」妙峰山也在京城之西,但却是另一座山。 「我想着王妃的玫瑰花田很好,恐怕就是因为正在半山处,是以就带着几个弟子到附近的山上看看,能不能在哪里开一片花田。」慧心师太恬淡地说:「那样冷月庵的玫瑰饼就不必再花钱从王妃的花田买玫瑰花瓣了。」 慧心师太就是这样,明明想与自己的花田抢生意竟然还是如此的云淡风清。不过,素波也不在意就是了,现在她正在逃命,哪里会管什么玫瑰花田?当然了,就算自己不是在逃命,素波也觉得自己不会生气,因为慧心师太不是在为她自己谋利。 所以抢生意就抢生意吧。 而且素波还遗憾自己出逃时没想着把地契带出来,如果玫瑰花田的地契正在手边,她会毫不犹豫地送给慧心师太,毕竟也许自己再用不到了,给慧心师太要比别人更好。因此她就真心地给了建议,「师太选新的玫瑰花田,就比着我的庄子的朝向、水源、土质,一定能种出最好的玫瑰。」 「只是还没有找到合适的,纵有些山坡还不错,却离冷月庵太远。」 薛清瞧着慧心师太在如此的时候还与王妃谈玫瑰花田,心里冷冷一笑,她不信慧心师太看不出大家的处境!这位老人家虽然年纪不小了,可身子还好眼睛还利着呢,眼下她走在山路上那样稳健,而京城里那些风云变幻根本瞒不过她,反倒方便她左右逢源多讨布施,如今不过是装糊涂而已!王妃不忍戳破,自己却心有不平,几步上前笑着行礼道:「难不成冷月庵玫瑰饼赚的钱还是不够用?」那可是京城里最火热的一门生意啊! 第三十九章 「钱哪里有够用的时候,」慧心师太微微一笑,回道:「若不是王爷和王妃轻车简从,老身一定要请贵人们布施一些呢。」 虽然玫瑰花田的地契若是在手边素波会毫不犹豫地送给慧心师太,但是若要她将新挖出来的财宝来布施她却是坚决不肯的,因此看也不看留福拿在手上的包袱笑道:「待将来回了王府再布施吧。」 慧心师太的眼睛却向留福脚边那个大包袱扫了一下,又无声地笑了,转身拍拍薛清的手笑道:「你跟着王妃定能有造化的,看来我要另找一个人继承我的衣钵了。」 薛清满心不悦地道:「我早发誓追随胶东王妃,绝不悔改,至于造化与否皆要听天由命,是以师太还是另找传人为上。至于布施,我们王妃从来都是最尽心力的。」 「老身知道,」慧心师太漫不经心地点点头,便向胶东王妃告辞,「天气已经晚了,豺狼虫蛇都要出来,王妃还需小心。前面这座山后面半山处有一个山洞,前朝末年曾有人在那处藏身,躲过了乱世。」说着便衣袂飘飘地走了。 「山洞,避难?」素波听懂了,「谢谢师太了!」然后她就向胶东王、留福和张长史等人道:「我们赶紧去找那个山洞吧。」 薛清拉住了王妃,低声道:「慧心师太一向与太子妃、河间王妃关系亲密。」虽然慧心师太是祖母的好友,但薛清也不敢完全相信她。毕竟经历了许多的她明白,便是亲情都可能是不可靠的,盲目相信最终害的就是自己。 就比如上一次自己定好了去冷月庵,可慧心师太却先招待了河间王妃;平时在京城里,她也时常去东宫、河间王府,却不大与自己来往。素波明白薛清担心慧心师太先指了路然后又出卖自己。 尽管薛奉仪的声音不高,但留福其实是知道王妃与冷月庵间所有事情的,事态危急,他直接就问:「王妃觉得慧心师太可信吗?」如果现在去找山洞避难,万一找不到也就错过逃走的最好时机了,江都王被吓退了还会有别人重新追来。 是啊,眼下不是去冷月庵吃一顿素斋的小事,而是关系到身边几十人的生死,慧心师太可信吗? 责任,素波深切地感觉到了。 身为王妃她要为太多的人负责。但是,到了最关键的时刻,素波是不会推卸责任的!胶东王一个问题儿童为了保护自己竟然连血都不怕了,直接把邓十九杀死镇摄住了江都王,自己也不应该太逊色! 于是她认真地想了想,「我还是相信慧心师太,我们到山洞里避一避吧,晚上可是有豺狼虫蛇的,许多动物都是昼伏夜出!」 什么豺狼虫蛇并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人,留福便问:「王妃为什么这样相信慧心师太?」 其实没有什么理由,「我就是觉得可以相信慧心师太。」她那样明月清风般的人,虽然不会在意一些小事,但在大事面前绝不会含糊的。就是刚刚,素波从慧心师太的语气里感觉到了她真挚的关心。 胶东王一直看着王妃,她每一丝最细微的神情都落入她的眼中。所以他肯定王妃并没有真正深入思考,她并不长于此,只是出于本能如此决定。 但眼下,自己最需要的应该就是这样的决断吧? 从宫里出来一直到掌管太学,表面看自己一步步走向高处,但是胶东王明白没有母亲、没有外家的支持的他终究像一座没有根基房子,风平浪静时还好,但只要风雨来袭,很容易就倒了。身为皇子怎么样?掌管太学又怎么样?只要皇后动了心,自己和王妃就面临着灭顶之灾。 眼下,又有颖川王的巡查令自己的处境雪上加霜,正所谓前有狼,后有虎。 江都王被吓退了,但皇后可不是软弱的人,在一次又一次轻视了自己之后,她一定会更疯狂地报复回来,而颖川王在怀疑侯三被自己救走后也会立即杀回来。 眼下要么立即赶往慧心师太所说的山洞,要么立即继续前往青州,不管选哪一条路都是祸福难测,胶东王决定听王妃的。 与自己从小就经历千难万险不一样,王妃从来都万事顺遂,而且她身上一直有着十分特别的光环,每每在她不经意间化险为夷,而她又不自知。 胶东王就赌王妃一定会像以前一样运气好到让人不敢相信! 胶东王府一行人离开河谷,转到了慧心师太所指的那座山后,最初根本看不到山洞,半山一带到处危石绿树,哪里有什么特别之处? 不必说大家,就是素波有一度都怀疑起来,也许慧心师太真的欺骗了自己? 好在没多久,有人在山脚下发现了有人攀爬的痕迹,然后顺着丛生的藤萝向上终于看到了一块突出来的大山石下似乎与别处不同。 张长史立即带人先爬了上去,到了那里人向里一钻就消失了,没一会儿下来兴奋地道:「真是个好地方,里面有好大一片空地,还有水源,且易守难攻!」 素波是坐在藤蔓编的吊床上去的,立即就被大自然的鬼斧神工震惊了,明明外面的洞口没多大,但里面却别有洞天,空旷的山洞比宁淑殿要大得多,转过巨大的山石,后面又有延绵不断和数处石洞,最奇妙的是山洞里竟有一泓清清的泉水,仿佛神话传说中的洞天福地。 「我就说慧心师太不会骗我们!」素波嚷着,因为她看到山洞里竟然还有一个用石头磊成的灶,灶上还有一口铁锅,角落里还堆着些杂物,很显然有人在这里生活过许久, 大家不觉都放松了心情,「我们守住山洞,只要等到皇上回京,自然能给我们公道!」 张长史是打过几十年仗的人,到了山洞里请示了王爷便立即布防,小小的洞口很容易守住,眼下最要紧的是准备足够的食物——夏日天长,当夕阳最后一抹余晖消失在山那边时,山洞里已经储存了不少的粮食、盐、布匹等等必要的用品——既然有钱,护卫们就骑马到山下紧急采买了一番,又有成堆的野果、野味——当然这些都是取自于山中了。 做为王妃,本就是王府的当家人,因此素波指挥着大家将各种食物放在一片通风的高处亲自掌管,这可是大家生存的命脉,一点也轻忽不得的。 买来的粮食是带着稻壳的,要在大石头上磨去壳才能下锅,活着的野味先养着,死了的剥皮腌上,还有一时吃不完的野果,切成薄片用发簪引着线穿起来挂在洞中——这就是最简单的果干。 一时饭好了,素波带着张长史夫人等女人们又摆上桌子——几块高度差不多的石头挪到一处就是,盘碗之类的也以此类推,筷子是最容易的,随手拿两根树枝去了皮就好了。 比起先前在府里军演时的烧肉,眼前的这一顿才是真正的野餐,食物粗糙,调味佐料不全,可是王妃端上来的肉粥却依旧十分鲜美,胶东王和留福早习惯了,张长史等却都禁不住问:「这粥太好吃了!」 第四十章 米是刚刚去壳的,与新米一个味道,而刚打来的鹿肉和野鸡肉是那样的鲜,再加些从树林里采的小蘑菇用小火慢慢熬得粘稠,盛出来前撒上一点盐——当然了,大家整整奔波了一天,虽然中间用了些点心和酱肉,可现在肚子里早空了,饿的时候吃什么都要比平时香! 晚上睡觉也还算舒服,胶东王府的车子里都有厚厚的坐褥,现在早被张长史派人取了回来,素波就得到了一个很软和很舒服的临时床铺,特别用幔帐围了起来,她一向又是到了晚上就发困的体质,因此才一躺在床上就睁不开眼睛了。 但是素波不能不顾一切就睡去。 山洞的防守已经安排妥当,胶东王府诸人也都安顿好了,腌好的野味早挂成了一排风干,还有两只活锦鸡关在新做出来的鸡笼里,刚刚喂了些谷子——但身为王妃,素波还要为胶东王疏导一下心理。 一个有晕血症的问题少年,就在今天杀了人,还没有晕倒,他的精神世界一定受到了极大的创伤! 怎么能治愈这个伤口呢? 素波不知道,但她还是会努力。 此时素波轻轻拍着自己身边的坐褥,「你也睡吧。」 胶东王并不想这么早睡,可是他知道王妃受了很大惊吓,她先前见到皇后宫门前被打死的宫女后尚且受不了,自己只能让留福骗她宫女被救活了,现在自己在她面前杀了邓十九,一定会害怕睡不着,就躺了过去,「好,睡吧。」王妃那双迷离的眼睛说明她已经很困了,自己先将她哄睡。 月光照了下来,小美男的脸十分平静,素波就轻轻地问:「你的心里一定很不平静吧。」 是的,现在不是与皇后公开决裂的好时机,被逼无奈不得不带着王妃和大家逃出京城,胶东王的内心并不平静,他的思绪千头万绪,跌宕起伏。但是胶东王不想让王妃担心,「刚刚确实在想我们接下来怎么办,但到了睡觉的时候还是先睡吧,也许明天一觉醒来一切都顺利了呢。」这其实是王妃时常说的,她不管遇到了多难的事,就用这样的话自我安慰,然后该吃一定要吃,该睡一定要睡。 原以为胶东王的心里满是杀死邓十九的情形,很难走出去呢,但他竟然在担心大家的前途。但是素波也能理解,自己身为王妃都已经感觉到巨大的压力,胶东王身上的担子只能更重,而他已经成长起来了。 「明天一定会顺利的!」素波真心道:「父皇,一定能很快重新回京的。」 虽然有来自侯三的消息,但他已经在京外逃亡中耽误了许多时间,现在青州大军的消息还难以预测,胶东王不由得问:「你怎么肯定父皇一定能很快回来呢?」 「这是当然的,」素波十分肯定地分析,「王爷想想,就算没有郑安和冯律调兵相助,皇上手中的兵马也不少,而且还都非常骁勇善战,就算不能战胜匈奴人,也能自保啊!如今郑安、冯律又带了援兵北上,所以父皇一定无事,然后他就会回京了。」这些都是表面的原因,做为一个穿越女,素波信奉一个理论,那就开国的皇帝都有极强的武力值,就像她的这位父皇,打过的仗实在太多,就算输了也能东山再起,根本就是打不死的小强好不好? 王妃从来都是这样盲目乐观的,但她往往能得到想要的结果,胶东王也盼着这一次依旧,就笑道:「不错,我什么也不担心了。」 关于形势素波开解完毕,她更关心胶东王「脆弱」的心灵,「大家的前途一定是光明的,你只管放心吧。只是你自己,是不是还很害怕呢?」 「我是想说,」素波急忙安慰胶东王,「邓十九的死与你无关,而是因为我,所以就是他真能变成鬼也只会来找我,而我是不怕他的!你只管安心睡觉吧!」 原来王妃也不怕了呀,胶东王就笑了,「我不怕他!他要是敢找回来,我还会将他一剑杀死!」身为男子,有人对自己的妻子出手,怎么教训对手也不为过,特别是邓十九,他身上的背的人命说不清有多少条,自己杀他就是为民除害。胶东王杀了邓十九之后根本就没有放在心上,甚至还很开心,因为自己终于在见到血后没有立即倒下去!胶东王可以肯定,自己这么多年见血就晕的毛病彻底好了,就像一个真正的男子汉一样,出能上阵杀敌,入能保护家人! 「我知道的,」素波不觉得胶东王会毫无创伤,但是依旧感动于他的勇敢,她抬起手来轻轻地抚摸着胶东王,「我知道你不怕了,但山里的夜晚还是有些凉,今天我搂着你睡吧。」然后她就温柔地哼起了轻柔的歌儿。 胶东王感觉到王妃成功地把自己哄睡着了,而且她果真睡得很安稳,便轻轻地拿开她搭在自己身上的手起身站到了洞口——不知追兵什么时候会到? 马已经全部放走,山洞外面也已经小心地消除了一切的痕迹,更加浓密的藤蔓交洞口彻底掩住,但愿大家能在这里一直藏身到父皇回京。 「王爷请看!」一直无声地立在一旁的张长史指着远远的山间,「他们连夜派人追我们去了。」 胶东王也看到了一点微弱的火光,然后火光慢慢多了起来,就像夜晚河边成群的萤火虫,沿着山谷向远处而去——他们没有发现大家藏身的山洞,甚至没有绕到山背后,一直沿着河谷向北去了。 王妃选对了,慧心师太没有出卖胶东王府! 素波一早醒得比较晚,可她一睁开眼睛就问:「颖川王、江都王他们追来了吗?」得知他们已经赶到了前面,便伸个懒腰说:「好,但愿他们一直追到幽州!」 王府的马有几匹是张长史及家人自幽州带来的,据张长史说将马放走后这些马会带着其余的马回到幽州老家,正好能迷惑追兵。留福灵机一动还在几匹马的背上放了带破洞的米袋,马一路跑着正能撒下米粒,替追兵准备了路标。 所以一队队的兵士们就从山谷里走过了,而胶东王府一行人一直在山洞里平安度日,又因为山洞并不直接对着向西北的路,大家又足够谨慎小心,所以一直没有人发现他们竟没有去青州而是藏身在追兵必经之路上。 直到他们在这里住了十二天,突然间来了不知多少兵丁们,满山遍野到处是黑色的军衣,仿佛翠绿的宝石上一块块黑癣,他们带来的种种干扰,将林中的鸟儿惊得乱纷纷在空中尖利鸣叫着。 山洞不可避免地被发现了。 藏身之处被发现,并不等于大家就会束手待毙。 事实上,胶东王府一行人进驻山洞之后,立即就开始布防,接着的时间里大家一直在不断地完善山洞的防守工程。 因此,对方才从山下攻到洞口立即就被几条长长的木头戳了下去,山坡很陡,本来立足就难,再有外力一点,人马上就骨碌碌地滚下去了;至于从山洞上方垂着绳子吊着下来的人更好应付,许多情况甚至不必他们用长刀将绳子割断,他们也不能到达洞口前,毕竟洞口上面的那块石头实在太大了,比一座大房子都大,因此洞口离石头的边缘很有一段距离。 第四十一章 而且,既然被发现了,山洞里的人再不也不必隐藏烟火了,素波充满热情地做好了饭菜后还没有离开火堆旁,她在烤野果。是的,这个时代的人吃水果也可以烤着吃的,素波先前真心不理解,但到了此时竟顿悟了。 经过精挑细选的上等水果肉质细腻、甜脆多汁,直接吃就好,烤了就是暴殄天物。但是不大好的果子未免会干涩粗糙,就比如山里的野果,烤了后正好去掉酸涩之味,又使果肉绵软,口感立即提升了一个层次! 所以呢,就算是在美食上有许多见识的穿越女,也要不断地学习! 素波用木枝将几只山梨串起后烤得微软,然后在上面抹了一层野蜂蜜——这是前几天还没有被发现时洞里人出去时采回来的,很是为他们的生活添了些甜蜜的味道,再略烤了烤,看着青绿色的山梨变成了棕褐色赶紧从火堆上拿了下来,这样的火候是最合适的,经素波亲口尝过许多次然后证实了的。 留福小心接过烤山梨,这是山洞里难得的休闲小食,「我先给王爷和张长史送去。」他们俩个最辛苦了,一直在洞口指挥拒敌。 其实应该先给围在自己身边的几个孩子。胶东王府这次出逃,府内的家眷也跟来了,自然就有小孩子。但是素波却没有反对,在她的心里胶东王其实也是个大孩子,而且还是一个被迫负担太多的可怜的孩子。于是她笑着向孩子们说:「别急,姐姐就给你们烤山梨了。」 这种山梨到处都是,很容易采集,山洞里一直堆着一大堆。在素波成功地将烤山梨试验成功前大家都不大爱吃,现在却很受欢迎,直到野蜂蜜用光了。但素波还有更多的办法,她将梨子去了顶,把梨核小心地挖出,然后把搅打好的鸟蛋液倒入,隔着水蒸熟,酸酸的梨子正好压住了野鸟蛋的腥气,何况素波还在里面加了些山鸡肉和蘑菇丁;再有把梨子切成丁,与肉碎放在一起蒸肉饼;用梨子稻米熬粥…… 每每吃到王妃做的这些别具一格的美食,大家恍惚间重新置身于胶东王府,还过着和乐幸福的生活。再面对着敌人,不觉更是满心愤懑,勇气倍增!我们胶东王府的人在京城也好,藏到山洞里也好,从来都是只想关上门来过自己的日子,可是他们,他们实在太过分了,硬是把大家逼得无路可走! 两天的攻势过后,山下开始放火了。 胶东王和张长史还在藏身于此之时就都预料到迟早会有这一天,在他们看来山下的邓十如果聪明一些还在昨天就应该采用这种举措了。此刻,大家能看热闹一般地瞧着放火,当然是因为一点也不害怕。 若是一个小小的封闭的山洞,的确最怕的就是放火烟熏,但这个山洞可不一样,能够进人的洞口只有一个,但在洞内许多处都有通向山外的裂隙,这些裂隙或是通风或是有水流,就算邓十能用火将山洞封住也不可能将大家怎么样。 果然放火很是需要时机的,眼下就不是好的时机。夏日里山林中本就潮湿,火就放得很不顺利,山洞里诸人看热闹都看得厌了,火也没能烧到洞口的高度,纵有些烟气,亦无多少能飘进洞中。连放了三天的火,总算火苗一天天地烧到了半山,这时老天便看不过眼了,立时就下了一场大雨,把火全部浇灭了。 素波站在洞口前拍拍手,「大家赶紧借此机会出洞采些蘑菇,如果能弄到蜂蜜就更好了!」因为时时有山风吹过,火势有时还会反扑,是以山脚下的人早撤到了远处,现在想立即赶回来几乎不可能,所以正好借此机会做些补充。 只要山洞里有食物,他们可以一直坚持,直到皇上回来。而正好,眼下山洞里的食物看起来还真不少。素波在几大袋子米上拍了拍,又检阅了一排新的腌野味,最后到了装了两只锦鸡的笼子前撒了一把米,「好好吃,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你们是不会变成烤鸡的。」 锦鸡似乎听懂了人语,咕咕叫着吃米,这些日子它们在笼子里不必自己飞来飞去找食,竟然养肥了! 素波很满意,所以决定做一样新菜犒劳大家,她将肉馅塞在蘑菇的皱褶中,然后放在充当烧架的一块薄石头上,微笑着说:「大家什么也不必怕,因为时间就是我们的朋友!」 胶东王和留福又一次验证了王妃的神奇,如此充满哲理的话,她随随便便地就说出来了! 所有的人都崇拜得一塌糊涂。 偏偏王妃就似没察觉一般仔细地把烤好的小蘑菇一个个拣到盘子中摆得整整齐齐,不让任何一个蘑菇里烤出的汤汁流出来,要知道这汤汁才是最美味的,「我们可以先吃了!」 时间既然被王妃封为胶东王府的朋友,果然并没有让大家失望,就在邓十放火烧山后六天,皇上派人郑安和冯律来接人了。 虽然说大家在山洞里住得蛮惬意的,但若是能回京城——当然是安全的京城,所有人还都是喜欢回到王府。 大家出了山洞,留福却落在最后,令两个小内侍包了一大包山梨,自己提着装着两只锦鸡的笼子跑过来——因为野味一直充足,这两只锦鸡就在山洞里一直养了这么多天,五彩的羽毛看起来更加斑斓,笑着向王妃说:「我们把它们带回去做汤!」 素波一时高兴倒忘记了两只锦鸡,此时就点点留福道:「明明我们被困在山中,你一点也没瘦也罢了,竟然还比过去胖!这两只锦鸡不许再吃了,我们回家,也放它们重新到大山里吧!」 失去了美食,留福难得没有感到可惜,立即打开了笼子,「王妃说的对,这对锦鸡也算是我们的患难之交了,如今我们无事,也放他们一条生路吧。」说着,两只锦鸡扑楞楞地便飞上了山。 大家一阵欢笑,登车而去,回程中自然得知前段时间发生的事。 那日郑安与冯律出了京城便一路疾驰去了西北,凭借皇上的宝剑调动赵无敌手下数万兵马直奔青州北部,此时皇上已经被匈奴人与牛通合力围在青州、幽州交界处的一座小城里,于是冯律带人闯营进城送信,两军内外夹击打退匈奴人和牛通。经此一战,牛通遁入大漠,而皇上亦带兵回朝。 素波就小心惭翼翼地问:「前朝的那位皇子呢?」其实全天下人都知道这次反叛是牛通主谋的,是以并没有人真正用那位皇子在青州登基的名号称呼反叛,所以关心那位皇子的人也并不多,但是素波知道薛清会惦记,便替她问了,因为薛清永远也不可能说出来。 郑安显然不知道胶东王妃的女官正是十年前与那位皇子定亲的女子,便轻轻地一挥手道:「伪帝及伪朝廷大臣们都已被大军踏为齑粉了!」其实,当时皇上在自己所带援军的配合下的确击退匈奴人和牛通的包围,但并没有取得真正的优势,当然匈奴人和牛通也一样没有得胜,双方也都明白再打下去各自都会有难以接受的损失,因此分别引兵退走。至于伪帝,谁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逃走了,更不清楚他逃到了哪里,不过皇上班师回朝时已经宣布他死于乱军之中了,为的就是避免将来风云再起。 第四十二章 原来那个皇子已经死了,这个结果并不意外。真不知道这对薛清是好还是坏,因为她从不知薛清是不是还喜欢那个人,素波瞥了一眼看立一旁的薛清,见她虽然面无血色,可却依旧站得直直的,心里只能一叹,不管怎么样,她应该死心了。 这时胶东王又问起了京城之事,原来自他们逃离后那里也乱成了一团:儒生们关闭了太学和文澜阁,不许外人进入,保护胶东王太傅、太学里的博士;严正及一部分官员查明那桩命案与颖川王府有关,从此罢朝;郑守谨带着含元殿内侍封闭了含元殿门;至于京城里市面萧条,谣言满天,人心惶惶就更一时说不完。 不过呢,当素波进城之后却没有觉出什么异样,守在城门的兵士并没有增加,通往皇宫的路旁依旧繁华,素波就向同乘的郑安道:「看起来形势并没有中常侍说的那样严重吧。」 「其实形势更糟,」郑安摇了摇头,「但是皇上昨天进城了!」 素波就赞了一声,「父皇还真是一根定海神针呢!」话里有真正的感谢,毕竟唯有皇上回来才解救了胶东王府诸人,但也有些夸张,如果皇上果然天纵英明,胶东王和自己也不至于受到如此的磨难了。 郑安从年少时就追随皇上,崇拜皇上,一辈子心中唯有皇上。此时听了胶东王妃「定海神针」比喻觉得的确一点也不错,不由得道:「不管是谁,有什么诡计,在皇上面前只能土崩瓦解!」 但转眼见胶东王和王妃两个玉人穿着带了污渍的衣裳,随便用布条系着头发,心里不由一动,难不成胶东王妃在暗示皇上并没有那样强大? 事实上皇上果真不是强大到无所不能。 先前的失败不提,这一次皇上在被困时其实受了很严重的箭伤,至今伤口尚未愈合,只是为了朝局稳定不得不瞒着天下人而已。 郑安就细细打量胶东王妃,她身上穿着一件勉强能看出天蓝底色的便装,颇有些狼狈,但好在秀丽的容颜却没有因为破烂的衣裳失去光彩,嘴角噙着一丝淡淡的笑意——什么时候最简单天真的胶东王妃也有了心机? 应该就在这一次的蒙难吧。 身为皇子妃,在府里养病时被皇后下令招到宫里,然后逃出京城被追拿,藏身山洞十几日,她不可能再单纯了。恐怕很快,她也会像胶东王一样恨皇上了——说不定现在已经恨了。 但,皇上也是无奈的。 从皇上带着大家杀了县令抢了粮仓起,他就没有任何退路了,只能一路向前,在向前的路上,他多少次差一点就走不下去了,但最终得到了天下。但有得便有失,皇上就失去了静妃还有好多人。 与皇上一样,郑安亦是在年少时便知道静妃的,那时他心里也是悄悄喜欢陆家的这位小姐——他们的小伙伴们差不多都喜欢她。但在知道皇上喜欢陆小姐之后,郑安就放下自己的梦想,他尽了全力帮着皇上娶到了陆小姐,看着他们琴瑟和鸣。 后来,郑安随着皇上到了青州,听到青州邓将军非但收留了皇上,还愿意把女儿嫁给皇上时他也是高兴的,一样尽力帮着皇上办了与邓小姐成亲的喜事,看着他们夫妻恩爱。 接着就是皇上成就大业,立皇后,立太子,可静妃的两个儿子却陆续病故了…… 郑安不知什么时候生了疑心,他第一次瞒着皇上,按静妃临终前的恳求把胶东王送出皇宫,因为他觉得自己一直亏欠静妃。 皇上一定也觉得亏欠静妃,亏欠胶东王。可能皇上也起过疑心,更可能的是自己从来没有瞒得过皇上,一切都是皇上默许的吧。 但是他身为帝王又能如何?就算是将千秋宫翻过来查个水落石出,那又有什么用?静妃和那两个皇子都不可能重新活过来了。就如当年皇上他不能不顾天下只与静妃相守度日一般,如今皇上亦不能废了册立十几年的皇后和太子! 当年的青州之事犹在眼前,当年的誓言犹在耳边,皇上对皇后对邓家有承诺,也有情谊。 如今皇上能做的只有尽力补偿胶东王,可是胶东王从来都不会领情,现在又加上了一个胶东王妃。 不,哪里只有胶东王、胶东王妃对皇上不满?河间王、江都王、长沙王、颖川王,他们就没一个对皇上真心感谢,反而个个有或这样或那样的不满,甚至太子,皇上带在身边时间最多的太子,恐怕也是一样的。 无怪坐了那至尊宝座的人都要称孤道寡,皇上有这么多亲人,但郑安觉得唯有自己最心疼皇上。 明明接回胶东王和王妃只要派冯律前去就可以了,但是皇上还是一定要自己去,要知道皇上的伤口还没好,每天都要自己帮忙换药呢。是以当此之时,郑安最想让皇上省些心,早早看到胶东王平安无事,便吩咐车子先到胶东王府,「王爷和王妃赶紧回府沐浴更衣,早些见驾吧。」 「既然中常侍着急,我们就直接进宫拜见父皇吧。」素波从没想过要换了干净体面的礼服去见皇上,眼下的形象才是要父皇亲眼看到的!让父皇看看,皇后、江都王、邓十九将胶东王逼到了什么样子?他们才不得不逃离京城,杀了邓十九,藏身山洞。唯有让皇上对胶东王和自己起了同情之心,接下来的胶东王府的日子才能好过。 胶东王妃小小的心思岂能瞒得过郑安?在皇上出征期间,胶东王和王妃的确受了不少的委屈,但皇上特别留自己在京不正是为了平衡京城的局面?至于后来事出意外,自己也令郑守谨保护胶东王府了。更何况,如今胶东王和王妃安然无事,也就不必令皇上心里难过了。 因此郑安就十分坚定地道:「王爷和王妃还是更衣后再入宫的好,一则合乎礼仪,二则也免得皇上心忧。」 既然如此,素波只得依言回府整束一番。 胶东王府经历了一番劫难,府内早不成样子,自然诸事不便,但郑安早有安排,因此他们倒也顺利地收拾干净换了正式的礼服进宫。 几月未见,皇上黑了许多,瘦了许多,而且素波觉得他似乎很累很累,眼睛都没有过去的神采了,心里莫名地就升起了同情之感。但是,她立即告诉自己,最需要同情的是胶东王和自己,只是为了提醒皇上匈奴人的威胁,却差一点没有机会重新回到含元殿。 素波随着胶东王行了三拜九叩的大礼,半晌没有听到皇上叫他们起来,便悄悄抬起头,皇上正在宝座上望着胶东王,十分专注,神情中满是爱怜。 他毕竟是爱自己的儿子啊! 素波的目光再转到胶东王身上,他垂头跪在地上,端正而恭敬,却像一块石头,根本感觉不到皇上的目光。 但其实他也是爱自己的父亲的吧。 素波就替他们父子尴尬起来,想了想她就笑道:「谢谢父皇这么体贴地派了中常侍和冯参军接我们回来。」如果不是这两个人一同亲自到了山上,自己根本不可能相信任何人,也不会立即下山。 第四十三章 皇上便也哈哈一笑,「你们总算平安无事,这就好。」说着便吩咐郑安,「听严正说胶东王府被江都王几个闯进去损毁了多处,就赏胶东王府万两黄金回府修缮吧。」然后就向小夫妻两个笑道:「就快到酉时了,宫里就要下匙,你们也都乏了,赶紧回府歇着吧。」 素波还在路上时就想好了见到父皇要先问他辛苦了,皇上的确是辛苦的,春天出征,仲夏才回来,其间还遇到了匈奴人被困边城,回京后又要处理家中的乱事——但是,这都只是铺垫,素波真正想要说自己本来在王府安稳度日,却先被皇后逼着收邓十九入太学,后来更派江都王闯到府里抓到宫中,当时连衣裳都没来得及换,一直穿到了刚刚回京;还有自己与胶东王受了委屈无奈想去青州找父皇评理,但颖川王在前面挡住了路,江都王和邓十九从后面追,当时真是走投无路,不得不逃进了山中;藏身于山洞之中,为了不被人发现,那些天大家不敢烧火,只能吃生稻米和生肉;还有邓十九偷袭自己,差一点把自己扼死,胶东王才拨剑杀了他的…… 可是,这么多话素波一句也没来得及说出,皇上就赏了他们一大笔钱让他们回府了! 难道这是打发要饭的吗?素波第一次得了重赏没有一点高兴,她宁愿不要钱,也要把事情分辨清楚,让恶人受到报应!她最不情愿的就是眼下这般,不明不白的就将事情混了过去。 然后,皇后还是皇后,自己还要按日子进宫问安?江都王还是江都王,就算被关到皇陵里依旧过着奢侈的生活?带人进攻山洞,放火烧山的邓十还是邓十,继续在京城里当着武官?至于邓十九死了,可他不该死的吗? 不,素波不愿意!她要在皇上面前把一切都分辨明白! 可皇上既然已经发话让胶东王和自己回府休息,素波也没有办法,她转身看看至始至终神色没有一点变化的胶东王,突然明白他为什么不见到亲生的父亲不扑上前去亲热,为什么不喜欢与父亲说话,为什么一点也不分辨?因为他已经习惯了。 「谢父皇,儿臣谨尊父皇旨意!」素波听着胶东王谢恩,下意识地跟着重复了一遍,然后拜辞而去。 算了,对别人期望太大,最后得到的只能是失望。素波轻轻地拍了拍胶东王的手,「我们还是回府做些好吃的慰劳一下自己吧。」 看着胶东王和王妃退出了大殿,郑安搀扶着皇上回后殿换药,又陪着笑说:「胶东王妃年少单纯,有什么从来都摆在脸上,且胶东王与她前些日子着实吃了苦头,受了惊吓,未免就放纵些,皇上别与她计较。」 「计较什么?不过是个孩子,」皇上叹了一声,「若是没有她弄出来的那个防箭服,朕可能就没命回来了。」先前皇上根本没信胶东王妃献的防箭服,可后来便听人说果真有用,在边城时就罩在了铠甲下面,结果匈奴人的重箭穿过了铠甲,却被防箭服挡了一挡,才没有被射死。 「防箭服救了皇上的实情不能说出去,可是胶东王妃也得了厚赏了,将来皇上也不会亏待他们小两口,」郑安最心疼的还是皇上,一面劝说着一面熟练地把伤药抹在帛条上敷在伤口上。他跟随皇上出征多年,为皇上换过不知多少次药了,但这一次尤为难受,皇上真的老了吗?过去的皇上就是受了比现在还严重的伤也很快就好了,但是现在伤口愈合的却很慢,「还是把御医传来看一看吧,让他们为皇上配些更有效的药。」 皇上将衣襟掩起,「这就是最好的伤药了,再找谁来也没有用,朕就是太累了。」收复青州和翼中很累,逃出匈奴人和牛通的包围很累,带军回朝的归程很累,但最累的还是从自己回京后听一批又一批的人到面前来告状,每个人都受了很多委屈;每个人都出于无奈;每个人都要自己为他申冤…… 但其实呢,皇上知道他们都想要什么,不就是想争自己的宝座吗?可自己还没死呢! 方才素波回府沐浴更衣,虽然也得知府里被江都王等人祸害得一塌糊涂,但毕竟没有现在细细一看令人心惊,除了郑安令人临时用锦障围起来的一处侧殿,胶东王与自己的主殿根本无法立足,到处都是打破的东西——对了,来人不是为了抢走,而是一心破坏。 所有人都难过极了,在大家的心目中,王府从来不只是王爷和王妃的,也是大家的。张长史夫人带着女眷们养了许多鸡鸭;薛清种了很多奇花异草;冯律和兄弟们建起了练武场;就是小内侍小宫女都有他们自己的住处,他们或是攒了些小私房,或是收了些小宝贝,现在大半都没了——可是,素波已经完全不在意,她一挥手,「今天我们不做饭了,大家一起到外面吃,王爷请客!」 京城里有名的酒店素波早都走遍了,此时带着胶东王府几十人浩浩荡荡地进了望远楼,这里除了酒菜出众,更吸引人的是四层的高楼——在前世四层楼真真不算什么,但却是这里最显眼的建筑,只比城楼矮一点儿。 对的,素波强硬地把最顶一层全包了!之所以说强硬就是原本最顶楼早定出去好几桌,但是今天的胶东王妃很不讲理,她就是要全包!什么羽林卫的一个将军要宴请同僚;什么哪个御史要家宴;什么富商早就交了订金,在素波面前统统没用!她就是带着大家强占了顶楼,摘下头上的七凤冠往桌上一扔,「赶紧上酒上菜!都要最好的!」 王妃以前就在宫里发过彪,现在又来脾气了! 但是留福明白王妃,她受了太多的委屈和气恼,却无处发泄,就一时失态了。 看着王爷端坐在上首,用威严的目光看了一眼店家,把店家的嘀咕吓得立即停住又急忙下楼传菜,留福便起身跟了下去,到了厨房见到不错的菜肴就令小内侍端上去,又拍拍店家,「放心吧,钱不会少给的,若是有人不服气你就来找我!」他觉得今天也要跟着王妃扬眉吐气一回,望远楼出入的不是有权的就是有势的,欺负他们就是应该的,若是哪个权贵没有眼色敢不服气,自己就与他们拼命! 结果,没有人那么没眼色,胶东王和王妃宴请跟随他们逃难的王府诸人,大家都选择了避开。 素波从来看到饭菜送上桌气就没了的,此时就笑着先令人把上好的惠泉酒给大家倒上,不管是王府的护卫、内侍、宫女还是跟着的家眷,只要当初随着胶东王和自己逃难的,胶东王和自己都先敬三杯,然后请大家尽情吃喝。 望远楼牌子最响亮的菜是鹿肉,炖鹿肉、熏鹿肉、烤鹿肉、熘鹿肉,梅花鹿肉、人参鹿肉等等,但是大家先前在山洞吃掉了好几头鹿肉,因此留福只要了些红烧鹿筋和鹿血膏,却将望远楼里另一个招牌菜烤乳猪全部送到了顶楼,另外就是各种大家许久没有吃近的新鲜菜肴果品,在桌子上摆得满满的。经过十几天生死与共,胶东王府所有人情分又比先前不同,又有王爷和王妃亲自为他们敬酒,大家肆意地大吃了一顿! 第四十四章 吃饱喝足走出望远楼时,已经过了宵禁时分,素波才不管,带着大家一路高歌回了王府,倒是一个巡夜的人也没有遇到,也许他们早都躲了起来吧。 第二天一早起来,素波觉得头好痛啊,一定是昨天闹得太欢了!但是她一点也不后悔,昨天就是应该尽情欢笑的。 只不过欢笑过后事情还有事要做,素波最先派薛清拿着玫瑰花田的地契送给慧心师太,若是没有师太,他们一路北逃,哪里能一个人也不差地平安回到府中?那玫瑰花田,她当时就在心中许给了师太,师太也未必没有感觉,现在先送去让师太放心,等过些时日她与胶东王一同去冷月庵上香,添多多的香油钱。 别问府里刚遭遇了劫难怎么还会有地契,素波可是想到过把金钱埋在城外备用的穿越女,她的私房当然只有藏得更好,纵是胶东王府被拆了,地契房契及一些宝贝依旧还会安然无恙。 素波之所以派薛清出门,也有让她到冷月庵中放松的心意。自知道前朝那位皇子没了后,她实在太冷静,冷静得她当晚不顾自己的反对还参加了望远楼的聚会,回府后又忙了大半夜打理杂事,言谈举止一丝不错,让素波不免觉得她其实与那位皇子并没有什么情谊,但是素波又不相信,因为女人是有直觉的,她的直觉认为薛清心里一直有那个人。 慧心师太是一个有大智慧的高人,就算她不能将薛清劝好,但也总能安慰她的吧。 然后素波送了胶东王去太学自己便回了娘家。 还好,徐家的宅院一切如故,素波就感慨一声,「没事儿就好。」 何老太太笑着安抚她,「仕途不显也有好处,当时江都王在京城里闹得那样凶也没找到徐家的门前,更何况我们又都去了太学。倒是薛大儒,差一点被江都王抓走,好在太学生、附读的儒生们拼死护住了他。」 是的,比起薛大儒,叔父与何老先生的声名相差太远了,而且叔父身上不过一个散佚大臣的封号,在权贵云集的京城半点不显眼。素波想到这里就万分庆幸自己曾替叔父辞了「右军将军」,就笑着说:「过平平常常的日子挺好。」自己嫁到了皇室,就是想低调也不成。 何太太何尝不懂这些,便感慨道:「你们能平安回来才是幸运。」想当时,大家最担心的就是胶东王和王妃,总算守得云开见月明了。不过老太太是有经历的人,过去的事情并不多提,只笑着拉着素波,「我就算着你今天一定会来,昨晚就买了一只羊,今天熬了一大锅羊汤,去去湿毒之气。」原来她已经知道了胶东王府众人藏身山洞之事,只恐山洞里湿气过重,对素波身子不好。 「伏天里喝羊汤,最是能以热驱毒了!」素波就笑了,「我每年都喝的,今年倒是忘记了,正好回娘家补上。」自皇上出京平叛,胶东王府何曾顺利过,是以早把喝羊汤这样的小事置之一旁了。 羊汤熬好了,胶东王也与叔父、何老先生一同回来了。何老太太亲自张罗开饭,她原出身名门,如今徐府生计不难,故而宴客的格调又是不同:每人一个黑漆案几,上置一白瓷小瓯,里面养着三两朵睡莲,就将格调定得高高的;至于吃食更是花了不少心思,每人两个描金黑漆攒盒,一个盛着切好的羊肉、羊肝、羊肚等,一个是各色菜蔬果品,让人见了不免口生津液。待大家坐定,侍女们便用银碗装了热热的羊汤送上,又配盛了糖、醋、香菜、细盐、椒粉、姜丝等等调料的小银盒,供大家自行调味的。 美味再加美器,宴席间一室尽欢。 徐宁便举爵道:「还是在相府时,下官便曾上书丞相,请丞相送王爷就藩。当日丞相深以为然,后来听闻皇上亦应许,只是不知为何王爷一直未能成行。」一时话说得多了便咳嗽起来,停了停又道:「前日既然已经兄弟阋墙,下官便请王爷上书皇上,早日就藩为上。」 自己早下决心出京就藩了,胶东王便点头道:「小王今晚便上书。」 素波也赶紧道:「只是这一次父皇回来,我们只见了一面,连话都没来得及说呢,就让我们退下来了。我想着,先前的事皇上总会有一个决断,到那时我们便请旨就藩,让其余的人去斗吧!」 徐宁原本担心胶东王栈恋皇位,此时见他毫无丝毫犹豫,当即放下心——皇家的争斗实在太可怕了,如今素波又深处其间,这一次幸运藏身山洞逃过了,下一次未必能如此幸运,唯有远离京城到藩地去,才能避开。他便一口将酒饮尽:「下官原有私心,只愿侄女一直留在京城,骨肉亲情时常往来,便不曾再论及此事,不想却逢前日之祸,不胜悔之。蕃王就藩仍属正道,下官明日亦上书,若得皇上应允,岂非你们之福?」说着又咳嗽起来。 素波便蹙起了眉,「叔父的咳嗽竟又重了?」 「还不是这些日子闹的,」徐宁含糊道:「过几天就好了。」 素波也就信了,胶东王府在山洞里时,叔父他们也都住到了太学,想是没有及时吃药。又想起叔父虽然从不上朝,但他其实也是朝中的大臣,有上书皇上的权限,因此就笑,「那就请叔父再写一篇好文章吧。只是我与王爷若是离开京城,叔父一定要同去。」 若是自己的肺病不是这样重,徐宁还真就答应了。 假使素波嫁给了许衍,徐宁怎么也不会寄人篱下随着侄女婿过日子的,身为江阴徐家的后人他最重视颜面。不过跟随胶东王又不一样,他虽然也是自己的侄女婿,可更是一位皇子,而士人追随皇子乃是正途,自己亦可以帮着王爷做些文书之类的杂事。当然,同时还能与素波时常见面说话。 但是自己的病自己最清楚,原本早就熬不过去,这两年跟着侄女享了富贵,靠着种种名贵药品才活下来,但能不能挨过今年冬天不好说,到那时候只能是素波他们的拖累。是以徐宁压住咳意用手指指周围笑道:「江阴徐家的故宅已经毁于洪水,唯余下此处。回想百年间徐家祖辈不知多少人曾经居于此处,我就留在这里了,哪里也不去!」 除胶东王之外,素波最惦记的就是徐叔父和何老先生夫妇,如今亲眼看他们都平安也就放下了心。 可是回到胶东王府却听到了一则恶噩——慧心师太圆寂了。 「为,为什么?」素波颤抖着问,但其实她已经肯定慧心师太一定是因为把那个山洞透露给自己才过世的。 薛清面色如雪一般地苍白,好在说起话来倒还清晰明了,「那日慧心师太回到冷月庵就将衣钵传给了一个弟子,回房沐浴更衣后便圆寂了。」 那日,应该就是大家在山谷里见面的那一天。 「可是我们亲眼见慧心师太从山上走下来时身姿十分矫健,与我们说话时中气亦是十足,怎么回到庵里就会圆寂了呢?」 薛清先前听祖母说过一些佛家的法门,慧心师太之圆寂恐怕就是如此,她将山洞的秘密告诉了胶东王妃,然后便一心求去了。 第四十五章 山洞就在妙峰山不远处,追兵迟早会找到妙峰山,慧心师太遇见过胶东王府一行之事也不可能瞒得过去,如果慧心师太没有圆寂冷月庵一定会被卷入其中,可是慧心师太圆寂了,随后追到冷月庵的河间王妃、江都王妃等人亦无可奈何。慧心师太就这样保全了胶东王府和冷月庵,她所有想保全的人,除了她自己。 素波早非刚入王府时什么也不懂的少女,她亦很快想明白了,泪水顿时有如滂沱大雨一般落下,「慧心师太是因为我们才走的!」 薛清待王妃哭了半晌略有缓和便道:「慧心师太心中选定的还是我们王爷!」语气里又是哀伤又是骄傲。 素波亦明白,平时慧心师太一向与邓皇后一系交好,冷淡自己,但她心里却偏着自己这边的,只是她身为冷月庵主持不能不顾及皇后在朝中的势力,只能表现出瞧不起胶东王府,真正到了选择的时候,她还是选则救了胶东王府。 初到山洞的时候,素波与大家一样曾经怀疑过慧心师太是否会出卖胶东王府,随着时间的流逝他们在山洞里躲过了最艰难的时刻又真心感激慧心师太的慈悲,当然她也想过皇后会派人询问冷月庵,但只当慧心师太瞒过他们了,却怎么也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慧心师太……」素波叫了一声就又痛哭起来,她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什么,只想哭。 薛清更是百感交集,慧心师太是祖母的好友,还在她出生时慧心师太就抱过她,而她在慧心师太面前就是小孩子,有什么就说什么,不高兴还可以摆个脸子。她一直觉得慧心师太是好人不错,但为了冷月庵未免太过是非不分了,直到到了此时,她才懂了慧心师太的无奈。因此她也更懂得慧心师太的希望,「慧心师太是把冷月庵的责任都交给王妃了!」慧心师太从来都是相信胶东王最终会得到天下,而且从她第一次与王妃见面,就肯定了王妃的心性,于是师太就把她的希望全部都寄托在胶东王妃身上。 尽管素波并没有真正理解薛清话语中最深刻的一层含义,但是她明白自己一定要负担起冷月庵和所有需要冷月庵帮助的女子——不是时常给些布施,送个玫瑰花田就可以了,而是要真正地负责。 于是素波慢慢停下了哭声,「哭是没有用的,我总要想出办法来。」 胶东王此时听了消息亦赶回了府里,正听到王妃擦了眼泪如是说,心里说不出是欣慰还是难过,欣慰的是自家不谙世事的王妃长大了,难过的是王妃终究还是经历了许多苦难才成长起来。他走上前去将双手按在王妃的肩上,「我帮王妃一起想。」 留福和张长史等人也跟了进来,「王妃,我们能做什么?」 胶东王早就认识到王妃每每到了关键的时刻都会显露出特别的才华,不过这一次他还是大大的讶异了,因为王妃的想法还真是出人意料,她坚定地道:「我要为慧心师太建一所女子学堂!」 这么多年,慧心师太一直在为可怜的女人们奔波,为她们建善堂,为她们在京城里求各种布施,让她们能免于饥饿寒冷,有饭吃有衣穿。但是身为穿越女的素波知道,女人想要摆脱悲惨的命运,真正能依靠的还是自立自强!而知识就是自立自强的必要工具。她本不是女强人一类的,喜欢得过且过,又很懒散,但此番她一定要努力! 爆发了小宇宙的素波在悲痛之下焕发了无限的能力,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怎么能将那么多反对的力量压下,怎么能破除一个又一个的障碍,怎么设置的课程,怎么请到合适的老师,怎么招收的学员……反正她就是全做到了! 慧心学堂并不是只教女子们读书识字,而是要学习更全面更实际的许多东西,烹饪、女红、记帐、种粮种菜、养鸡养鸭……只要是女子就可以到慧心学堂免费听课,冷月庵善堂所收留的孤女还供给三餐和一年两套衣裳。 素波又把她所有的私产都拿了出来,她先前买了不少的房舍,挑花出京城里位置最好的建了三所慧心学堂,又在冷月庵旁建了一所,然后用这些房舍的房租来维持学堂——随着青州、翼中叛乱平定,京城稳了下来,她买的那些产业都大大地升值了,而将来还会更值钱,当然,还有田地,那里产的粮食足够学女学的孩子们吃饭。 先前她为自己谋得的私房钱,现在她都捐给了冷月庵,当然这里面也有胶东王府的,胶东王完全赞同,他还帮着慧心学堂解决了好几件难题,就是先前总担心自己赔本的留福也毫不吝啬。 不知怎么,素波还带起了一股风尚,有许多贵女为她的慧心学堂捐钱捐物,尤其是皇后、太子妃、河间王妃等皇家成员,捐起钱还真是大手笔——素波看着冷月庵新主持悲航师太拿来的帐本,「当然应该收下。」只是收归收,自己却不会因为这些钱放过先前的事。 素波要为慧心师太讨个公道,为胶东王和自己讨个公道! 先前她想着既然皇上那天没给她机会,但是再有皇家宴会等活动时她就跳出来当着皇上皇后、太子太子妃、河间王河河间王妃、江都王江都王妃、长沙王长沙王妃的面把所有的事情都说清楚!为了能有条有理地讲好,素波还写了一个草稿。 胶东王看到她每天为了学堂的事在外面忙个不停,回府里还在改稿子,就轻轻劝她,「别写了,你多歇歇,」王妃最近太累了,吃的也少,人瘦了一圈,而且,「写了可能也用不上。」 「也许是用不上,但我一定要努力一回!」素波不肯听,「你帮我按按腰,女先生不够,今天我讲了一天的课,站得腰就快断了。」 胶东王或明或暗给了慧心学堂许多帮助,但唯有上课一事他帮不了王妃,不过这些日子他早将按摩练得炉火纯青,「我抱你到床上按更好些。」 「好吧,我趴在床上看。」素波眼睛就离开稿子,由着胶东王替她按了腰,按了肩,按了腿舒服得直打瞌睡,含糊地道:「你也累了吧,要我帮你按按?」经历了这一次磨难胶东王更加懂事,至少从日常上素波完全看不出他曾是个问题儿童,他将太学前些时候积累的种种乱事如快刀斩乱麻一般地理顺了,然后重新招了一大批的新学生,每日不比自己轻松。 「我不累。」胶东王又按了一会,就见王妃手里的纸落在地上,知道她睡着了,轻轻起身捡起稿子,看她今天又添改了几处,叹了一声气,「还是这样天真!」父皇若是肯听,早就听了,他不肯听,稿子写得再好也没有用。 但是,他愿意王妃每天忙碌着。慧心师太的事对王妃打击太大了,如果她没有事做,恐怕会在家里闷出病来,现在她开个女子学堂,既是替慧心师太完成遗愿,也能慢慢化解她心中的伤痛。 第四十六章 这时留福端了两碗凉粉进来,王妃突然暴发成了一个「女强人」——这个词又是王妃突然间抛出来的,留福越品越觉得很有道理,王妃是真强了,竟然敢想与皇上辩个是非对错,留福虽然有点怕,但终究还是支持自家王妃,反正大家就要去胶东了,辩一辩再走心情会好很多。 要知道大家庆幸之余都为慧心师太难过呢。 只是王妃成了女强人就没有时间做饭了,好在她早就培养了自己,当然学的更多做的更好的是阿仁,但留福肯定自己也是有用的,比如今晚做凉粉当宵夜就是他的主意,他告诉阿仁将雪白的凉皮投凉,在玉碗里拌上各色果脯,再浇些苹果醋,做成酸甜爽口的宵夜。近来王爷和王妃心情不好,天气也热,看了凉粉一定会动心的。 可是王妃已经睡着了,留福就轻声劝,「王爷最近瘦了不少,先吃点儿吧。」最近王爷和王妃都瘦了,唯有自己又胖了,一是因为王爷和王妃都很忙,自己却很闲,二是因为王爷和王妃伤心时都无心吃东西,自己却越伤心越能吃——但是,今天起,留福决定真正减肥,不管怎么样,他要与王爷和王妃保持一致,所以阿仁做凉粉时留福坚决不肯要。 可是胶东王摆了摆手,瞧也没瞧凉皮一眼,王妃因为慧心师太难过,他心里的伤心还要多上几层,不过他也习惯了,不吃是因为他想陪着王妃——没有王妃的美食就没了乐趣。 留福只得退了下去,看着两碗诱人的凉皮,终不忍心让他们明珠暗投,白白浪费了,于是将两碗凉皮都吃光了。 然后他后悔得一夜上都没睡好。 这些日子素波觉得自己生出了三头六臂,在为慧心师太做法事,开了四所慧心学堂,帮忙冷月庵新主持打点庵内事务的同时,还要管理好王府,修缮被破坏的殿堂,做离京的准备,另外她还写了几万字的长篇文稿控诉皇后等人。 皇上虽然一直没有招见胶东王和自己,但是眼见着就到了八月十五,那天每一家都要团圆的,皇家这么久没有相聚了,那一天总不好例外,素波已经做出万全的准备,但她更是因此紧张得吃不下饭。 留福费了无数脑筋让阿仁准备的饭菜都受了冷遇,便着急了,想了想去见薛奉仪。 薛奉仪虽然到王府的时日尚短,也与王爷王妃并不十分亲密,但她与自已不同,原就不是近身服侍的人,而是靠着自己的才能立足,王府每每到了关键的时候,她都站出来帮忙拿主意,王爷和王妃也尊重她,肯听她的。 虽然薛奉仪最近也瘦了许多,但留福更心疼王爷王妃,便还是将自己的为难都说了,「王妃过不去这个坎,王爷跟着也难过,奉仪是不是劝劝他们,哪能不好吃饭呢?其实事情已经过去了,皇上又一定会偏心邓家的,我们大家能跟着王爷到胶东平安度日就好……」 胶东王上折请求出藩,薛清与祖父是知道的,京中虽好,受的掣肘也多,出了京就又是一番天地。当然,他们也没有改变初衷,胶东王龙章凤姿,才高最贤,远胜远其余皇子,若苍天有道,既使出为藩王也一样会登上九五之位,而且他们祖孙亦已经商定接下来应该如何了。 但除此之外,薛清并无心其他,近来她神思恍惚,此时才觉出自己的失职,「我去劝王爷王妃。」 到了宁淑殿,薛清拜见了王爷王妃后便直截了当地问道:「先前我们藏身的山洞,王爷王妃可知前朝是谁曾在那里?」 想起薛清在山洞时常失魂落魄,素波突然灵光一现,「难道是那位皇子?」 当时在山谷里慧心师太直接告诉胶东王府一行曾经有人在山洞里躲过灾难,后来大家在山洞里也看到一些遗留之物,但没有人认真去想是谁曾经也与他们一样藏身那里。 一则无关紧要,再则那时大家更多的是担心自己的命运,其余的就顾不上了。 现在薛清一提起来,敏感的素波第一个醒悟,然后胶东王和留福也都明白了。再细一想,果然也只有那位皇子才需要藏身山洞逃过追捕,也正与冷月庵原本与前朝宫中贵人过往亲密对得上。 「先是前朝的皇子,接着又是本朝的皇子,」薛清轻轻一笑,「师太是有大爱的人,她希望我们都好。王爷和王妃不要为师太的圆寂再耿耿于怀了。」 素波蓦地想通了,却又反劝薛清,「薛姐姐也应该保重才是。」薛清整个人都憔悴了不少,她比自己还伤心呢。 「是啊,我们都振作吧。」既然胶东王要离开京城,就有许多事要做,毕竟这一次决不能像上一次一样狼狈了。 素波一心盼着的中秋节宴会果然到了,但是她却没能把自己用心准备了许久的话都说出来,因为宴会上来了客人。 皇上皇后办的宴会,朝臣当然不能算是客人,素波也不会介意在他们面前开口,但是匈奴客人总归是外人,朝廷之内的种种矛盾还是没有必要在他们面前暴露。作为一个有素养的王妃,素波非但没有跳出来发火,而且也没有大吃,坐在主位很偏上的地方,她仪态万万,雍容华贵,努力展示着央央大国皇子妃的风采。 匈奴人是来讲和的。双方刚刚大打了一场,原本他们以为会乘中原不备抓住皇上得些好处,不想却新朝又来援军没能得胜,眼见着青州、翼中以及幽州因这一次皇上平叛重新布下了大军,今秋再想南下抢劫很不容易,立即就改了方法,遣使团来了。中原人讲的来者就是客,现在匈奴人到了,皇上便请他们参加了中秋宴会,赏月看歌舞,素波觉得也是想显示显示中原的富饶。 中秋节就这样过去了。 八月十六日,郑安前来胶东王府宣旨,一篇四六骈文的旨意对仗很工整,读起来声律很是铿锵,讲述了父子之情和君臣之义,但其实素波听得懂中心思想,皇上准许胶东王就藩,而且告诉他们不必再进宫拜谢就可以出京了。 看着郑安宣罢旨意,将那灿烂的金黄缎子圣旨交给了胶东王,素波不服气地站起来道:「难道皇后害我们的事就此罢了?」昨天皇家所有人都参加了宴会,当时素波没吭声,但是但不等于现在还会忍着。 郑安就一笑道:「皇上自会有打算,王妃只管打点出京的东西吧。」 打点东西只是小事,报仇才是大事!素波就很坚持地问道:「父皇究竟有什么打算?」 「雷霆雨露,莫非君恩!」郑安收了笑脸,「胶东王妃,圣意是不可窥伺的!」 素波原本理直气壮,一下子被郑安问得呆住了。自己早知道这里是皇权社会,但是,在与皇上熟悉,特别觉得他一向对自己不错之后,素波竟然淡忘了那位父皇正是拥有主宰天下大权的帝王。 与一个帝王讲理,素波突然意识到自己果真错了。 那么,就离开京城去胶东吧。素波知道自己白费了许多心思写的稿子没用了,本该伤心的她,却不伤心,却是完全不在意了,自己本不该对皇上报着那么的希望。眼下她就用对皇上应该有的恭敬语气行了礼道:「中常侍说的不错。」 第四十七章 郑安就又笑了,「皇上给胶东王府拨了卫队、粮草、绢帛等等,你们到了胶东什么也不会缺。」 素波很想说一声「不要!」但她不能,不是贪那些东西,而是拒绝皇上也是错的,万一惹恼了皇上,没准儿他比皇后还凶呢。于是她硬扯出一个笑脸,「那就谢父皇的赏赐了。」 其实皇上已经在派自己来胶东王府传旨的同时给江都王府和颖川王府下了旨意,将两位王爷都囚禁在皇子府里,另赐江都王妃三尺白绫,但这些告诉胶东王妃又有什么用?她一定不会满意的,因为她一直想找皇后报仇。 也不怪胶东王妃变得如此执着,皇后差一点就把胶东王和王妃害了,无论是谁都难以接受,包括皇上。先前皇上总不能相信静妃和那两个儿子离世与皇后有关,那时他每每征战回来都能看到皇后将宫里管理得井井有条,对静妃、赵美人等人十分关切,日常供给不亚于千秋宫,从没想到皇后会有如此的一面。 盛怒之下,皇上差一点杀了皇后。当晚郑安给皇上换药时,发现伤口竟裂开了,皇上果然是痛彻心肺啊! 但是那又怎么样?皇上想了一夜最终还是决定在天下人面前给皇后体面,毕竟她是太子的生母,只要不想废太子,就不能公开处罚。而废太子,又是决不可能的。不过,外面的人都不知道皇后已经被禁止随意出千秋宫了,而皇上在胶东王就藩的仪仗、财物上都做了弥补。 皇上已经尽力了,至于结果,郑安觉得其实没有一个人满意。 果然素波是不满意的,但是眼下的她不论满意不满意都不会再说什么了,客客气气地送了中常侍出府,然后就准备走了,京城真没有什么可以留恋的。 八月二十一日,胶东王与王妃一大早先到皇城外行礼,虽然皇上已经说过不必拜谢了,但为人子媳的却不能真就直接走了,总要做一个样子。礼仪完成之后,胶东王上了马,素波坐在朱轮锦幄车中,他们带着几十辆车子,上千的卫队自京城东门出城,一气赶到了城外三十里的长亭方停了下来。 毕竟是皇子出藩,皇上派了太子带着文武官员在此相送。 胶东王与太子等人在长亭里饮酒道别,薛清早用青幄围了一处供女眷们说话。其实素波并没有太多的知心好友,可今天为的人还真不少,太子妃、河间王妃、清河公主、毕老夫人、张宗夫人、吴望夫人,甚至许久没有在京城露面的长沙王妃也来了,至于许多小官夫人,素波根本就叫不出名字,大家笑语宴宴,把酒话别,若是不知情的人一定以为大家情谊有多深厚呢。 在素波的心里,今天来送她的人有两个就行了,一位是何老夫人,一位是严懿。因此当此之时,她对太子妃等人也不过略做敷衍,就先拉着何老太太说起悄悄话,「叔父我就全交给老太太了,你老人家也何老先生也要多多保重。日常用度也好,看病吃补品也好,都不要节省,只管挑好的用,若是钱不够用还有我呢,我们这一次出藩父皇可是赏了不少东西。」 皇上好几个儿子都在京城,谁想到胶东王就要出藩了呢。不过何老太太虽然舍不得素波,却也赞同,徐宁说的对,胶东王还是早日离开京城就藩的好,从此后京城的风风雨雨再也与他们无关了。只是,她也遗憾,胶东之地位于东海之滨,山高路远,素波从此一去,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徐宁可能再也见不到侄女了,就是自己和老先生也难说。 但是何老太太不想让素波伤感,她笑着说:「家里的用度你就放心吧,非但足够,还有不少节余。如今你叔父与我们家老先生正商量着过继后嗣,这样你就更不必担心我们了。」 素波十分赞成,「这样最好了。」如果府里多了年青人,正好能弥补自己的空缺,「就请老太太多操心吧。」 「我这几天一直想着嘱咐你些什么,可是你真长大了,王爷来家里也一直赞你,所以我都放心了,你与王爷到胶东一定能过得比京城还好。」何老夫人一笑,「现在不要一直与我说话了,王妃去陪陪太子妃她们吧。」 就是再不想理那些人,可为了何老太太放心素波也只能过去坐了坐,她与太子妃等人着实没有什么可说的,大家相看两厌,又不得不在外人面前摆出和睦的样子;倒是清河公主面上讪讪的,想对素波说什么又没说出来,当然素波也是没想给她机会,已经到了此时又有什么可说的呢?将来不见最好;唯有河间王妃独坐一旁,手拿画扇若有所思,素波瞧着她就想到了被赐死的江都王妃,不由在心里感慨,「她倒是平安无事,真是苍天无眼!」 河间王妃似乎感觉到胶东王妃心里满满的恶意,突然就似随口道:「玉容郡主,到我们这边来坐,你可是母后的义女呢。」 玉容郡主是严懿的封号,但只是个名义上的封号,若不是河间王妃提起来素波早就忘记了。平时皇家也没有真正给严懿郡主的待遇,而严懿从来只当自己是平民丫头,河间王妃为什么在此时提起来? 就在出城的路上,严懿上了素波的车送给她一对榴绽百子的红缎枕头,说是她自己绣的。严懿的手工其实不顶好,她平时也不大喜欢绣花,却着实用心为自己绣了这么复杂的花样,可见她的真心了——当时素波只道她诚心送自己分手礼物,如果竟突然想通了一事,也许这就是严懿留给自己永久的纪念了。她怕自己伤心,并没有说出实话。 就是没心思去听朝中大事,素波也知道匈奴人是来求亲的,京城里四处都在传言,又有计多人都在猜测,皇上会选谁和亲呢? 河间王妃正在告诉自己严懿正是和亲的最佳人选!她想破坏自己的心情! 不可能!素波下意识地觉得不能,严懿并不是真正的皇室女,为什么要她去和亲呢?可是她冷静下来立即就觉得河间王妃的话竟是可信的,皇家就是这样不讲理的! 素波没有能力改变皇家,但是她不会让严懿去匈奴和亲!想到了这里,她就微微一笑,既然河间王妃「好心」提醒了自己,自己正好把严懿救出来,「严小姐多与大家亲热亲热也好,冯参军到了胶东安定下来就会遣人来迎亲,将来再回京城就难了。」 以太子妃为首的京城贵女们来送胶东王妃,不过是演给皇上看的一场戏,体体面面地把胶东王一行送走,戏也就落幕了。 虽然皇后被禁足,江都王妃被赐死,河间王妃也受了几句训斥,但太子的地位稳固,而胶东王彻底离开了京城,邓家一系其实还是高兴的。 陆相的人心情也都不错,皇上被困边城,虽然胶东王府的参军立下了功劳,但前去解围的毕竟是西北赵无敌,赵无敌立下了赫战功,便跟随皇上回京,眼见着升官封爵,立即就将邓家势力压下去一头。 第四十八章 身为文官之首,陆相手下有大批的儒生,因此对在文澜阁里名声卓着的胶东王并不十分在意,反倒更看重赵无敌支持的长沙王。现在胶东王出京了,于他们不过小事一件。 大家都想安安稳稳地把胶东王送走,回京后再努力为自己一系争得大位,不想平地起波澜,河间王妃一句话,胶东王妃竟道严懿就要嫁人了,就在长亭外出手。 谁不知道匈奴来求和亲,严懿是最合适的人选呢?不论邓太尉一系和陆相一系,他们都乐观其成,这也是他们难得一致的地方,就像他们当初曾一起反对严正做御史大夫一样。 胶东王妃差不多就是一人与京城最有权势的一群人斗了,但是她摆出了一副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笑着拉住严懿的手,「毕竟是本王妃亲赐的亲事,聘礼、迎亲、新房等等所有的事我都会帮忙布置好的!」 严懿心里有什么不明白的,她早明白若是胶东王妃得知自己就和亲匈奴,一定会生气的,没准儿会去找皇上皇后评理呢。可是胶东王府如今已经被逼离开京城,走前再与皇上闹翻实属不智,因此她一直瞒着胶东王妃,反正赐婚的旨意还没有下来,胶东王妃近来忙着收拾行装未必听闻。 果然,胶东王妃才一听河间王妃示意,立即就发作了,只是她不是生气吵闹,反而笑着给自己许了一门亲。当此之时,严懿能说什么,她能解释父亲与自己已经商量好了,如果皇上果真下旨令自己和亲,自己一定要高兴的接受,和亲有利于朝廷,有利于百姓,自己不去也要有别人去,所以自己不应该推脱……但她心里其实是不愿意去的,非是她不愿意为朝廷为百姓牺牲,而是父亲,父亲中有她一个女儿啊!眼下听了胶东王妃要自己嫁到胶东,她心里悲喜交加,感慨万千,垂着头一声不响。 太子妃毕竟是在场地位最高的,遇到了问题她不得不出面,「玉容郡主怎么可能定过亲呢!」匈奴来求亲,正与父皇的心意相合,新朝初建,国力不强,不是与匈奴硬碰硬打仗的时机,还是要以和为贵。只是父皇虽然愿意和亲匈奴,但也不能让匈奴人以为亲朝胆怯,提了亲就应下,总要让匈奴人等一等,磨磨他们的锐气,因此还没有下旨。 太子已经悄悄告诉太子妃,关于和亲,父皇原本瞩意于自家的嫡长女郦邑郡主,但经过太子的再三劝说,已经重新选了严懿。 所以她还真庆幸严懿曾被封过玉容郡主。而且,比起十二岁娇生惯养,还不大懂事的郦邑,年长又经历了许多年平民生活的严懿果真更合适那漫漫大漠、蛮夷之地! 便是严家也说不出什么,严懿既然受过皇封,又是皇室中年纪最大的郡主,为皇家和亲也是理所当然。 可眼下,众女云集,如果坐实了玉容郡主果真定过亲,严懿就不能和亲了!那么自己养在手心里的郦邑可怎么办?她要是真去和亲,恐怕还没出京城就会哭死了,因此太子妃的声音都有些发颤了,「父皇母后和我们都不知道!」 「严小姐的封号又没有记在玉碟之上,所以根本不能算是皇家人,她定亲就不必父皇母后,太子太子妃你们应允了。」当时严懿被封郡主时,不过是皇后的权宜之计,在皇庄说过也就算了。素波一直很为严懿愤愤不平,后来胶东王主管玉碟时她就打算帮严懿将她的名字记在玉碟上,让她成为真正的皇家贵女,就算皇上不给她食邑,但也会有俸禄的。 不过,严正和严懿当时就拒绝了,他们从没想过攀上皇家谋求富贵,不想倒为今天留下一线,素波正好钻了这个空子。 关于玉碟的律令,在座的没有一个比胶东王妃知道的多,她可是有理有据的。而且,就是严懿的亲事,她也不完全是信口胡言,「还是去年我们去冷月庵,在玫瑰花田旁严小姐送了一枝玫瑰给冯参军,按我们家乡的说法,送玫瑰就是要成亲的,所以我就替他们赐了婚。」她当时的确转了转心思,所以事情是真的的,至多有些穿凿附会罢了。 和亲匈奴之事皇上还没有下旨,太子妃之所以知道自然是来源于一直在父皇身旁协助办理朝政的太子,根本没法在大厅广众之下公开。她一时说不出什么,但又不甘心,狠狠地瞪了河间王妃一眼,都是她无事生非,在这个关键的时候提什么玉容郡主? 河间王妃也没想到自己刺一刺胶东王妃就能引出这样的事,虽然她并不为和亲担心,毕竟她只有儿子没生过女儿,若不是府里的庶女没有到年纪的,她倒是不介意送一个去匈奴。可是,现在严懿就此逃过了和亲,也是她不愿意看到的,她骨子里就盼着所有人都不好,只自己好。因此河间王妃就轻轻地的摇画扇笑了,「我怎么觉得这门亲事就像临时凑出来的呢?」 就是临时凑出来的怎么样?素波还就是不讲理了!现在她就是要给冯律和严懿赐婚,至于将来这两个人究竟成不成亲不要紧,反正到了胶东谁又能来查?只要不去匈奴和亲就好! 就在素波要回击河间王妃时,严正大步走了进来,他的手臂折了还没全好,如今吊着夹板,走路身子便不够稳,「先前冯参军未曾提及婚期,老夫亦不好主动上门去问。既然今日王妃发下话来,老夫便直接将女儿送到王妃跟前,严家的女儿不是娇小姐,不必待冯参军在胶东安定后去安享富贵,今日就跟着冯参军去胶东,像王妃一样做个巾帼不让须眉的女子!」 严正一向最是公心,他得知皇上有意让女儿和亲匈奴时虽然伤心却觉得不能推卸责任,可是刚刚在长亭里听胶东王府的小内侍传了王妃的话后却没有公正地站出来说明女儿并没有订亲,而是几步出了长亭到了女眷这边,正好接了河间王妃的话把胶东王妃的话坐实了。 太子妃得了河间王妃的提醒,正要将胶东王妃的话驳回去,御史大夫就来了。做父亲的亲口认了女儿的亲事,别人又能奈何?何况严正干脆要把女儿送走,将来连个回施的余地都没有了。只把太子妃噎得张口结舌,一句话也说不出。 素波撒了谎,心里在原有些忐忑的,严懿不会反对,冯律也不会拆台,就怕严正太过正直不能好好配合,害了严懿的一生。此时听了严正直接把严懿交给了自己,便笑道:「本王妃虽然当不起御史大夫的夸奖,但一定能替御史大夫照顾好严小姐,决不让人欺负了!」 此时这门亲事亦惊动了长亭里的太子、胶东王以及朝臣们,大家一同走了过来。胶东王早听阿仁的回禀,得知一向不肯给人赐婚的王妃竟然在这个时候点了鸳鸯谱便微微一笑,立即就想通了其中的原因。只是他从小就习惯了,在众人面前很少开口,此时亦是同样,只将身一侧把身后的冯律推了上前。 冯律经历了独身闯匈奴营帐送信,便很得皇上看重,被封为左卫将军,统率皇上身边的一支近卫,前程大好。但是这一次胶东王出藩,冯律毫不犹豫辞去了左卫将军的职位,重新回胶东王府做了一个小小的参军,如今正随侍在胶东王身后。 第四十九章 严正就上前握住冯参军的手道:「我把女儿交给你了,希望你不要让我这个当父亲的失望!」说着声音竟哽咽起来了。 原来严正也会演戏啊,还演得这么好,素波怎么也看不出他的伤感是假的,还差一点被感动了呢。但让她最吃惊的竟是憨厚的冯律戏也不错,他胀红了一张脸,结结巴巴却又十分坚决地道:「还,还请,岳父大人放,放心,小婿一定不会让媳妇受委屈的!」然后郑重地跪在地上给严正叩了头。 然后,严正扶起冯律道:「择日不如撞日,今天有众多达官贵人在此,我便替你们办了亲事!」 严家只有父女二人,而冯律却是个孤儿,好在张长史倒可以充当长辈,又请了在场的人们作证,在地上铺了红毡两人拜过天地,便是礼成。 所以呢,明明许多人都知道冯参军与严小姐的亲事是胶东王妃临时起意定下的,目的就是不想严小姐嫁到匈奴,但没有一个人能挑出什么错来。尽管太子妃悄悄地拉了几次太子的袖子,可太子最终还是没有出言反对,他的确疼自己的嫡长女,也想让严懿替嫁,但是身为储君却怎么也不可能在众臣面前显出真实的意图,更不可能得罪严正这个朝中重臣,是以,最后身份最高的他非但祝福了几句,还令身边的内侍赏了一对玉佩给冯参军和严懿。 看着太子妃、河间王妃等人的强忍着心里难受,却还要笑着祝福的神色,素波觉得自己以非常完美的姿态离开了京城。 素波带着严懿坐上了自己的马车,薛清陪坐在对面,车声辚辚,载着她们的欢笑,太子妃与河间王妃等人的表情太好玩了,在长亭时大家还忍着,现在就根本不必顾及了。 还是严懿第一个收了笑容问:「那么谁去和亲呢?」 「也许会是郦邑郡主吧,」薛清猜测,「否则太子妃为什么拼命阻止你出京?」 郦邑郡主是个很娇纵的小姑娘,但若说坏,倒也没多坏,大家都与她不熟,包括身为胶东王妃的素波。严懿就微微叹了一声,「总有人要去的。」自己逃出来了,但对下一个人心里总会有些歉意。 「也未必是她,」素波就狠心道:「但不论是谁,又与我们何关?我只觉得最不应该去的就是你。」其实她心里也有一点淡淡的不舒服,和亲,不论是谁去了都是很凄惨的吧。 薛清毕竟比她们都大,也更冷静,「既然安享了皇家富贵的,和亲也是理所当然的。若是皇家早将严懿记在玉碟之上,再封以食邑,王妃也不可能将你接出来,就算御史大夫答应也不能。」看两人都收了不豫之情,便笑道:「严小姐的亲事虽然已经算是礼成,但我想着今晚我们到了驿站还是要为他们布置一间新房方好。」 原本素波不过权宜之计,想把严懿从京城弄出来再说,至于她跟冯律,下一步怎么办还是再商量商量的好。可是严正已经直接在众人面前为他们主了婚,按这里的习俗便不能再反悔了。素波心里本有些忐忑,此时见严懿羞红了脸颇有些娇羞的样子,太像新娘子有没有?便知道她是高兴的。 难不成这两个人早已经有了私情? 但是自己一点也没有发现呀! 素波其实还是觉得他们未免太快了些,因此「嗯」了一声还想再问问两个当事人,便从打开帘子的车门看到冯律骑着马又从车旁走了过去——刚刚就见他走过去了,怎么竟又回来了? 然后,冯律再转过来了! 素波就一招手,「冯参军,有什么事吗?」 「没,没事儿,」冯律就说,可是他迟疑了一下,还是伏身把藏在身侧的一个牛皮水囊递给严懿道:「我刚去买的漉梨浆,你喝点儿吧。」 漉梨浆是用梨汁加冰水做成的冷饮,正是这个时代最好的降暑饮品,京城里有许多卖的,长亭旁也有人卖,估计冯律就是刚刚在那里买了灌在袋子里的。素波正坐在严懿身旁,用手一摸,果然袋子还是凉的,就立即道:「冯参军,你为什么只给严小姐一个人买漉梨浆呀?我们也想喝呢。」 冯参军的脸比猪肝还要红,期期艾艾地道:「大,大家一起喝,水囊里装得满满的呢。」 素波就此肯定他们早就郎情妾意了,便与薛清笑了起来,「我们不喝,都给严小姐一个人喝,她一定会喝得肚子疼的!」 冯律被王妃笑得着实站不住,只得打着马跑了。 素波便审严懿,「你们什么时候这样要好了,还不从实招来!」 严懿才不肯承认,「不过到王府来或者跟着王妃出门时见了几次,谁知他怎么送了这个来。」说着做势就要把水囊扔出去,「我才不要呢!」 薛清就拉住严懿道:「你多大了,竟还胡闹呢!」又向王妃笑道:「他们平日自然没有来往的,但王妃赐了亲事自然又不同,如今王妃再笑懿儿,可是不对了。」 素波可以肯定即使薛清不拉着,严懿也不会把水囊真扔了的,但逗笑之事亦不可过分,便点头笑道:「是我不对了,我先讨杯漉梨浆喝吧。」说着泼了杯子里的残茶,接了一杯漉梨浆,十分清凉可口,正与她此时的心情一样,不管冯律和严懿究竟是怎么回事,但只要他们彼此都满意这门亲事就好! 薛清和严懿便也喝了漉梨浆,大家就都笑道:「不想我们三个能一起去胶东!」又设想起将来在一处怎么玩乐。正开心间,严懿便突然滴下泪来,「只剩下父亲一人在京城了,他手臂上的伤还没全好呢。」 其实哪里只她一个有离别之痛,素波与叔父及何老先生何老太太也分开了,而薛清也与祖父从此各自一方——只是她们早有了准备,而严懿却太突然了,她一时难以接受。 薛清就道:「我先前也想留在京城,王妃也再三要我陪伴祖父——可是祖父却道他的责任是留在文澜阁,而我的责任是在王妃身边。我们虽然表面分开了,但其实所思所想,所作所为都是一样的,所以根本还是在一起。我想着你们父女其实也是一样的,便是一个在京城一个在胶东又有什么分别?」 严懿也不过一时伤感,听了薛清如此高妙的言辞便揉揉眼睛道:「我也没事的。」 薛清又劝,「冯参军是个有情有义的人,明明留在京里能有更远大的前程,可却一定辞了天子亲卫跟着王爷到胶东。只从这一点看,他将来就不会有了新人忘记旧人,王妃这门亲赐得好!」说着悄悄给王妃使了个眼色。 素波收到,便依着她的意思说:「我也是觉得冯律武功好人品好,御史大夫一定会喜欢这样的女婿。」所以他才当场就将女儿女婿的亲事办了,再无悔改。 其实呢,严正虽然知道胶东王府的冯参军,但能下决心将女儿发嫁一则是因为有匈奴和亲之事,再则就是相信胶东王妃了,只是胶东王妃本人还不自知呢。 三人正彼此开解着,留福笑嘻嘻地过来了,「方才来了一片云将太阳遮住了,外面甚是凉爽,王爷请王妃、奉仪和冯夫人到外面骑马散心。」 第五十章 素波一听立即拍起手来,「可不是,闷在车子里有什么意思,骑一会儿马心里的郁闷立即就都散了!」然后她才想起来,「我不会骑马唉。」 留福赶紧陪笑道:「王爷早知道,让人备了一匹特别温顺的母马,王妃只管大胆地骑。」而且还有王爷在一旁呢,要知道王爷现在的骑术好极了,带着王妃骑马不算什么。然后自己也不必再骑马陪着王爷了,正可以找一辆车歇上一会儿,再喝点凉凉的漉梨浆、杨梅汤。 「那好,」素波点点头,「你们呢?」 严懿就说:「我也没骑过马,但是我会骑驴,行不行?」 素波就看冯律又转到了自己的车架旁,便笑道:「管你骑过驴还是骡子呢,有冯参军在保证摔不了你。」说着把她推过下去,然后又拉薛清,「我们一起去。」 薛清摆手道:「我倒是有点累,就不去了,王妃去吧。」又再三道:「你们不必管我,我正好睡一觉。」 平日薛清便不大喜欢动的,素波只得也下了车,就见胶东王手里拉着一匹红骊马,知道是给自己备的,便笑着跑过去踩着马蹬上了马,她虽然不会骑,但在这里看得多了,上马总没有问题。 胶东王也重新上了马,手里拉着两个缰绳,带着素波悠悠荡荡地信步而行。正是初秋,京畿之地丰收在望,前些日子还青青的田地已经染了些许黄色,那流水也似乎更加深沉稳重,哗啦啦的声音都轻了许多。 一阵清风吹过,胶东王含笑望着王妃,「方才的漉梨浆,我本也打算给王妃买……」 素波就也笑了,胶东王纵是有心,可是他总归是王爷,当时又有太子、河间王、邓太尉、陆丞相、严正等许多官员,哪里能去亲自买漉梨浆呢?再者,「冰饮虽然凉爽,但也不适合多用,我方才已经喝过了。」 「我也这样想的,」胶东王眼里都是笑意,「不过我发现长亭那家铺子卖的冰饮并非用冰块做的……」 「什么!」素波惊叫了一声,「你找到硝了?」还是在前世,她曾读过一本书说古代人不只会藏冰,还会用硝做冰酪,但她却一直没有找到,不想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胶东王的眼睛笑意更浓,「原来王妃竟是知道那东西叫‘硝’。」自己的王妃就是这样神奇。 「那是当然!」素波便畅想起来,「那我就可以做冰淇淋了!」 看得王妃笑得眼睛都弯了,胶东王也开心,听王妃讲了半日冰淇淋之后,他就悄声道:「听说你们今晚要为冯参军和严小姐举办洞房花烛?」 「你怎么知道的?」素波奇怪地问,刚刚只见冯律在她们的车前转来转去的,胶东王正在前面骑马带着大家行路呢。 这样的大事我还能不知道?胶东王就更小声地说:「我们也洞房花烛夜吧。」 「不行,不行!」素波坚决反对。 「可是他们才成亲呢。」 「但是他们可比我们年纪大!严懿已经十八了,冯律二十岁还多吧?」素波义正辞严,「你才多大?我不是说过待你满了二十岁才可以成亲呢。」 「皇家子弟都十几岁成亲……」 「那样对身子不好的,」素波苦口婆心地劝,而且「女子年纪太小有孕容易出事,你看长沙王妃不就小产了吗?」 长沙王妃小产另有原因,但是胶东王倒是将这句话听了进去,先前因为皇后不敢有王妃有孕,但现在为了王妃的身子还是不能,他可不敢想像王妃难产什么的,只得郁闷地应了一声。 毕竟两人已经有别样的亲密,素波倒是知道胶东王的急切,便哄他道:「一会儿我就给你们做冰淇淋,你多吃点儿。」 到了驿站,素波就将将牛乳和糖在一个银罐里搅拌好,然后放到一个盛了水的大盘里,让人不断地往盘中加入硝石,盘里的水结了冰,看着罐内的乳液也慢慢形成冰粒,她又加了几样水果汁,最后做成粉色的桃味、黄色的橙味、白色的荔枝味冰淇淋球,又美丽又好吃。 素波舀着冰淇淋喂胶东王,「别伤心了,到了十八岁我就嫁给你,现在我们先轰轰烈烈地谈一场恋爱!」 京城距胶东有千里之遥,在没有飞机、铁路、公路等等的情况下长途跋涉总归是很辛苦的历程。 素波虽然坐在车里,一路行止饮食都有人提前安排妥当,其实也是很累的,可她却不觉得多辛苦,毕竟离开了京城,离开了那可怕的争纷。而且,她还在热恋之中呢——胶东王问清了怎么谈恋爱后,就果真与她轻轰轰烈烈地投入恋爱中了。 他们会一起骑马出游,一同乘车赏景,一同观日出,一同看星星;也会悄悄给对方准备礼物,一朵小野花、一块小石头、一只果子,甚至一只鸟蛋都会让他们开心许久——东西贵不贵重不要紧,最重要的是彼此的心意。 这一天他们又溜出队伍,沿着一条小河闲逛,忽见对岸一片片艳红的秋海棠,两人相视一笑,打马跳下河水,不顾高高溅起的水花冲上对岸,置身花海之中。美景如斯,他们索性纵马驰骋,在秋海棠花中徜徉。 开心的时光过得最快,正当胶东王和素波沉溺于欢乐中时,留福找了过来,「宋郡守遣人来迎王爷王妃了!」 宋郡守就是行却太学里的宋涛,今春皇上出征时他是第一批跟着皇上北上的十位太学生之一,也是仕途最好的一个,短短几个月的时间便升做青州苍水郡的郡守。 苍水郡位于青州之东,比邻胶东,自然也是胶东王府一行的必经之路。不过,眼下他们还离苍水郡有几十里路,再不想宋涛竟已经遣人相迎,按说他们一路上也过了不少州郡,通常的规矩都是各地官员遣人在各处的地界相迎,然后在州郡所在的城中相见,尽了宾主之仪,可眼下宋涛却破格把人派出了几十里。 胶东王与素波便赶紧回马,见了苍水郡的郡丞等人,听得宋涛已经守在苍水郡界处恭候胶东王及王妃,大家便重新启程,午时稍过,便进了苍水郡。 宋涛带着苍水郡上下官员在路边恭迎,将大家接到最近的牟平县衙接风洗尘。 先前的青州之乱,牛通起兵之地便是牟平。原来先前太子为了邓家之利将牛通自冀中调至土地贫瘠又与胶东接壤的苍水郡,牛通见自己在此处东边与豪强林立的胶东相邻,自忖强龙斗不过胶东的地头蛇,其余三面全部为邓家势力范围,情知早晚会为邓家所乘,索性便起兵占了青州和冀中。后来皇上平叛,对于青州、冀中等地反复的官员甚不待见,特别是苍水郡,上上下下所有官吏全部免职,方有宋涛等太学生平步青云的机会。 宋涛如此优遇,自然对朝廷一片忠心,可是他既然是知恩图报之人,哪里会忘记真正将他自尘埃中选的胶东王呢?若无胶东王开太学,兴科举,寒门出身的他最多能谋得一介小吏之职,穷极一生未必能升到县令,可他如今方至而立之年便已经是一郡之守了。 第五十一章 接风宴十分隆重,但酒席并不丰盛,一道野味、两三样果子,七八盘青菜,又有才打下来的新麦,再一坛水酒也就罢了,大家原都知道苍水郡原是青州最贫穷之地,又经历了战乱,休养生息还不足半年,自然理解,倒是感谢宋郡守之真情。 胶东王与宋涛等人谈起苍水郡人口、田地、民风诸事,素波便带着薛清、严懿等人听宋郡守夫人给大家讲当地风土民俗。绿树荫下,秋风袭来,倒也其乐融融。 素波忽听宋涛道:「胶东之地久居王化之外,虽然归附新朝数载,但与朝廷间又有青州相隔,政令多不能及,如今豪强遍地,骄横万分,王爷前往,务必小心。如今苍水虽小,也郡兵数万,可听王爷调遣;新麦已熟,即能调集万石军粮。」 说起胶东形势,素波与胶东王、张长史等人自然用了不少心思研究,但是正如宋涛所言,京城与胶东间几乎没有什么往来,只是知道邓家占据与胶东相邻的青州几十年,一直想将胶东纳入自家的势力范围中却未能成功。据胶东王猜测,胶东之所以在新朝初建时就归附了朝廷,其实也未必是对朝廷真正敬畏,反而可能是与青州抗衡的一种手段。 几代人之前还是东莱古国的胶东人其实骨子里还是认为他们并非朝廷的臣民。 宋涛应该就是知晓此情才会在胶东王面前直陈如果需要兵马粮草,苍水郡会全力协助。 可是,素波更相信胶东王接下来的判断:那就是胶东之地虽然民风剽悍、当地政令皆出于世家,但其实自前朝将胶东划入版图起已经慢慢发生了很大变化,至少表面上他们是尊崇新朝的,而且青州平叛也对他们产生了极大的威慑,如果处置得当,反叛的可能并不大。 如何才是处置得当呢? 这个结论他们并没有得出,因为他们知道的实在太少了,到了苍水郡打探消息也是先前计划中的一步。 胶东王便微微一笑,举酒道:「多谢宋郡守!但胶东为本王藩地,本王自然视胶东之地为自家,视胶东人为家中子女,此去胶东便是回家,又如何用得到兵马?」 宋涛再三称是,「王爷立意高远,下官愚钝,竟一时想错了。」举酒三杯自罚,苍水郡大小官员亦都附和,从他们的心中,其实也不愿意苍水郡卷入胶东之事中,毕竟不是每个人都是太学出来的,都对胶东王有着宋涛一般的深厚的景仰之情。 到了晚间,素波在驿站歇下,与胶东王谈起宋郡守,「宋涛还真是个好人呢,苍水郡出了名的穷,今年在他治理下庄稼也不过才一熟,他竟然能拿出全郡的兵马粮草来帮我们!」又哼了一声道:「倒是宋郡守手下的那些官员们好小气,一听王爷不肯用都大大松了一口气,连我都看了出来,其实我们去胶东又不是去打仗,怎么能借兵马呢!」 胶东王就轻轻笑了,「其实宋涛这些话固然出自真心,但更多的是给别人听的。」 「不是给我们听的?」素波怔了一下,略一寻思,也想通了,「对了!他其实是给胶东那些世家听的!」若是宋涛果真要给胶东王派兵马粮草,手下的人总不会完全不知情,他真正的目的是帮着胶东王震慑胶东,并不是真心希望以武力对付胶东世家。 「宋涛还真是关心我们,」不过素波虽然听了许多胶东世家十分强横的消息,可是她却还是很有信心的,「胶东的那些世家就是再强硬,可也是要承认朝廷,承认胶东王的,又有眼前的青州平叛,他们未必就敢谋反,何况我们过去并不是与他们争什么,而是要双赢。」 自从得知就藩开始,王妃就说了好多次「双赢」这个新词,虽然是新词,但是胶东王一下子就听懂了,而且觉得道理一点也不错,他到胶东,是想过得比京城好,同样也是希望胶东之地的百姓能更好,不正是双赢吗! 宋涛已经是当今极能干的官员了,也一心维护自己,却只想出用武力威胁胶东的办法,论起见识倒是王妃更高一筹。胶东王点头笑道:「不错,胶东是我的藩地,虽然这一次就藩是为形势所迫,但我既然来了定然是要将藩地治理得更好。所以我的话也是给胶东人听的。」 原来宴上两个人一唱一和,所为竟是如此,无怪自己觉得有些奇怪,素波仔细打量胶东王,「还是在我们逃难的时候,甚至还要在那之前,我就觉得你变了,不只仅会读书,而且判断事情特别准确,下决心也特别果断,完全就是正常人,不,比正常人还要聪明能干得多。」就比如今天宋涛的暗示,自己就没立即听懂,可胶东王却比自己明白。 这些改变是慢慢出现的,先前素波就是注意到了也不会十分留意,到了眼下才突然觉出来,胶东王的问题竟然都没有了,他是怎么从一个懵懂的少年变成一个成熟的——呃,还是少年,他其实才十六岁! 胶东王很无辜地用一双大眼睛看着王妃,「我原来就这样啊。」 才不是!当初你还抢过我的点心,摔过我的茶杯呢!素波话到口边,又赶紧停下了,也许胶东王不记得那些事了呢,现在听了心里一定会不舒服,于是她就笑着摸了摸他的头,「是的呢,你先前也聪明得很,我竟然忘记了。」 虽然胶东王懂事了,长大了,还成了睿智的王爷,但是素波一直把他当成自己的乖宝宝,因为他一直没变的是对自己的依赖,就像一只可爱的大狗一般,无条件的依赖自己,就像现在,自己拆头发,他就赶紧拿了一把牙梳细心地帮着自己把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甚至他还会替自己将头发挽成一个结,比自己挽得都好,不松也不紧,睡觉时既免得头发乱了又很舒服。 不过呢,人总不是完美的,胶东王的缺点就是他总想要那个——才一进被窝他就蹭了过来,十分无赖,「今晚,我还想要。」 素波是很坚决的,「不行!」 「可是我好想啊……」 「那也不行!」素波很严肃地讲道理,「我本来看在你过去不懂的份上才答应的,现在你已经懂事了,不许再提过份的要求!赶紧回自己的被窝,要是睡不着就出去练练剑!」 胶东王深深地觉得懂事一点也不好,会吃很多亏的,真不如不懂事时在王妃怀里打个滚儿,她就无可奈何地答应了。 【卷四完】 注:相关书籍推荐: 1、《厨娘,朕饿了 卷一》作者:水波 2、《厨娘,朕饿了 卷二》作者:水波 3、《厨娘,朕饿了 卷三》作者:水波 4、《厨娘,朕饿了 卷四》作者:水波 5、《厨娘,朕饿了 卷五》作者:水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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