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娘,朕饿了 卷五》 第一章 【正文开始】 过了苍水郡,就是胶东国。 此时天下郡国并行,郡有郡守,直属于朝廷,而诸侯国则沿袭朝廷制度设丞相、都尉、御史大夫等等官职,俨然一个小朝廷。这些小朝廷在属地有着极大的权限,除了丞相由朝廷下旨任命,其余下面的官员由国王自行选拔,税赋、军队,甚至铸币等等事务都可以自主。 不过,只是理论上如此。 皇上建立新朝才不过数年,如今够得上封王的不过数人,从皇上的弟弟颖川王算起,诸王都留在京城,胶东王是第一个出来的,至于胶东国,眼下虽有经过朝廷册封的丞相,但其实这位出自胶东最大世家祁家的丞相自前朝末年就掌管着胶东,他手下的官员也都是胶东一地的豪强,胶东王到了胶东,肯定不可能如臂指使。 事实果真如此。 胶东王到了胶东,胶东王丞相不必说比不了宋涛的殷勤,便是连路上所经过的寻常郡守都不如,只派了一个小小的驿丞出面,「王爷来得突然,祁丞相原没接到朝中旨意时便去了海清郡,竟没能回来。」说着将胶东王府一行人安置到驿站之中,「祁丞相在海青郡也好,正能将东莱皇城整修一番,胶东王住着一定会很舒服。」 素波一直在马车内,隔着帘子见那驿丞言谈举止皆够不上恭敬,给王府一行安排的院落虽然是驿站中最正中的大院,可打扫布置显然不甚用心,便在心里鄙视了一下,果然这些人先来个下马威。 不过胶东王府诸人早已经料到了,大家早有应对,依着驿丞安顿下来,上千的兵马,上百的内侍宫女有条不紊地分散在驿站的各处,没一会儿工夫便将驿站变成一个小小的胶东王府,守卫、采购、膳房、洒扫各司其职,素波在重新布置过的正房内微笑着向送饭菜茶水的驿丞道:「东西都端下去赏大家吃吧。」驿丞的居心究竟怎么样很难说,素波才不想用驿站做的饭菜呢,说着向胶东王使了个眼色。 胶东王一笑,王妃总说自己成熟懂事了,其实真正成熟懂事的是王妃,她过去可是没有一点防人之心的。 驿丞倒不敢真在膳食中加点什么,但是按祁丞相的命令为胶东王府备的膳食很是平常,原本胶东王妃挥手将东西退了倒是合了他们的本意,胶东之地并不需要胶东王,也不愿意供奉胶东王,但胶东王妃不屑的神色还是让他心里不大舒服。驿丞带着人和东西退了下去,在门外悄悄地咽了咽唾沫,无怪胶东王妃瞧也没瞧自己手中的酒菜一眼,胶东王府自己备的饭食太香了。 驿丞毕竟是一介小官,纵是被胶东王府的美食所吸引还要忍着,他手下的小吏却要直白得多,「胶东王府吃的可真好!」 「可不是,」别一个小吏道:「不只王爷和王妃吃得好,下面的人饭菜也是一样的呢。」不像他们,与驿丞的饮食就天差地别,更甭提那些世家了。 「好也只是这几天了,」驿丞狠狠地瞪了他们一眼,「等到了海清,他们恐怕连饭也吃不上了!」 小吏们赶紧闭了嘴,大家将酒菜端了下去,驿丞便道:「东西你们分了吧。」若是早知道胶东王和王妃一点也不动,自己也不必特别让厨师把菜做坏了,那么很多东西他便会给自家留下,可现在他对那些饭食一点胃口也没有。小吏们也都知实情,但是他们毕竟更穷苦一些,所以还是舍不得拒绝,这些胶东王妃看不上的东西对他们也是难得之物,就算味道难吃一些肉总归是肉,鱼总归是鱼,拿回家里给妻儿吃总比没有好。 大家在驿站里住了一夜,再启程走了十几里路便到了胶东第一个郡营河。 顾名思义,营河郡外有一条河名为营河,河水分成两脉围绕着营河城向东流去,正如守护着孩子的母亲的臂膀,而高大的营河城在营河水的环绕下更显得巍峨不凡——当年前朝攻占东莱古国之时,这里就是东莱国的第一道门户,据说战局在这里胶着了很久。 无怪这里的城墙看起来十分沧桑,它应该经历了太多,素波这样想着进了城。虽然有着特别高大的城墙,但城并不很大,也不是很繁华,这都没什么,毕竟素波是从本时代最大的城市京城来的,可是城里的静寂还是让人觉得不舒服。 一个城市,总是喧嚣而热闹的,可是坐在车子里的素波若不是将帘子打开向外看,便会觉得自己行在无人的荒漠中一般,周围一点的声音也没有,这可与一路上所有的地方都不同。 胶东王府一行上千人,带着华丽的仪仗,无论走到哪里都是被围观的对象,没有电视没有手机的时代人们很喜欢站在路旁看看热闹,同时也会指点着说点什么,而在人群聚集的城市乡镇就更甚,但营河城里的人似乎没有人对这个远道而来的车队感兴趣,纵是好奇,也不过远远地看一眼而已。 还真是很特别的地方呢。 营河郡又有一个特别之处,胶东王府一行人到了郡守府前就见到清冷冷的大街和关得紧紧的衙门,然后又一位驿丞出现了,「营河郡的郡守前些时候回家守孝,新郡守还没有派来,还请王爷移驾驿站,下官早已经备好房舍酒菜了。」 胶东王一抬手,「既然郡守不在,我们就留在官衙里。」 冯律便下马推门,见门在里面拴住了,半晌没有人来应,便一个纵身上了院墙,跳进去将门打开,笑道:「这衙门空着也是白空着,正好我们住下。」 驿丞急了起来,官话越发不通顺了,「那,那怎么行?王爷不能住在衙门里!」 「怎么不行?」冯律立即板了脸道:「胶东的所有衙门都是我们王爷的,王爷要住哪里就在哪里!」 「可,可后院还有女眷呢?」驿丞擦着头上的汗道:「如此王爷住下总归不大好吧?」 薛清便下了车,「难不成郡守回家守孝,夫人却留在了官衙?我去后院问一问,如何有这样的道理?」 冯律一向只唯王爷之命是从,薛清可是不仅仅从命,还最会讲理的。驿丞的声音已经抖了起来,「不,不是。郡守夫人,夫人是生病了。」 「原来郡守夫人生病了呀?」薛清便温声道:「正好我们一行带着良医所,便着一位御医为夫人看病吧。」 「不,不必了,下官竟忘记了,夫人,夫人的病原已经好了,今天就离开郡守府。」 「既然这样,也就罢了。只不过我们王妃是最怜贫惜弱的,」薛清就赶紧吩咐道:「百灵,你替王妃赏郡守夫人些补品,别忘记了再加一份丧仪。」没有丧事接了丧仪本就够倒霉了,而送丧仪定要写明事主官职名讳的,那样如果这位郡守不是真守孝,接了王妃的丧仪后也要真回家里守孝! 驿丞又语无伦次地说了两句什么,不过他竟然忘记了说官话,薛清便一摆手,「你下去吧,若有事换个会说话的来。」 第二章 素波进到郡守府里时,后院已经空了下来,很显然里面的是人是匆匆搬走的,纵是他们想掩饰,可根本不可能,太多的细节都将方才的实情暴露了出来。素波便微微摇了摇头,「看来胶东的情况比我们先前想到的还要复杂呀。」 薛清站在下手看青砚、玉书带着宫女们收拾房舍,此时便笑道:「王妃不必担心——论起来,胶东王府一行下车尹始,很容易吃些亏,可是现在已经赢了一局,王爷的本事可比他们大多了。」 想想也不错,素波就笑了,「既然有你们在,我就不管了。」说着带着云哥儿、寿儿去了厨房。 上千人长途跋涉,一路辛苦,因此素波一直非常重视一路上的饮食,又要营养,又要好吃,还要结合当地物产情况,将花费控制在合理的范围。做为王妃,素波在一路上主管所有膳食相关事项,将餐饮总监的工作发挥得淋漓尽致。当然她也取得了极好的结果,上千人走了一个多月,没有发生一次吃坏肚子事件,大家身体康健,精神饱满,让她越发认识到自己的重要性。 阿仁已经先一步到了厨房,正带着几个人在清理,「这些掉在地上的菜都扔出去,锅也不要了,待灶台收拾干净后换上我们的。」 比起屋子里的人走得急,厨房更是如此,而且还走前把所有的食材都拿走了。当然,匆忙之间免不了会有些落到了地上,沾了泥土;至于灶上的几口锅,虽然还能用,但是阿仁做为亲手将毒药从郑典膳手中拿到的人谨慎到极点,他不只选食材时特别小心,而且从不用别人的餐具。 素波便点了点头,瞧着厨房已经有了眉目,便向云哥儿道:「你带人去买些时令蔬菜吧。」上千人出门自然会带着不少食物,眼下又有几只宋涛送的羊,正可以杀了做全羊汤锅,再配些菜就正好了。 云哥儿跑出去没一会儿就回来了,「城里的人不肯卖我们菜!」 素波再想不到会有这样的事,便再三问道:「会不会是他们的方言你没有听懂弄错了?」 「出了京城各处都说方言,可拿着钱从来都一样买菜,」云哥儿就委屈地说:「分明就是他们故意装做听不懂不肯卖我们东西。」 想到这两日的见闻,素波便也气恼了,「他们欺负我们人生地不熟,我们就派人到城外买菜,若是城外的人再不肯卖,就去苍水郡买!」说着便让人找胶东王,果然胶东王便派了五十个兵士赶着几辆大车跟着云哥儿出城了。 云典膳带人去买菜了,阿仁觉得他们今天回来的可能性太小,毕竟大家此时已近黄昏,只要略耽搁一会儿城门就关了。且瞧着方才的形势,云典膳不可能不费些周折才能买到菜,因此他便向王妃笑道:「我们今天晚上喝羊汤吧,再烤些新麦饼,蔬菜少吃一日也不要紧。」 素波在心里自诩为餐饮总监,便觉得阿仁够得上行政总厨了,他总能及时领会自己的意图,而且还能做出极合理的安排,而且在自己偶尔偷偷懒的时候又总能完美的顶上。此时阿仁的建议自然是当下最合情合理的,素波就点点头,「就按你说的做!」 阿仁体贴地道:「坐了许久的车,王妃不如到园子里散散步。」 素波知道他们要杀羊了,虽然她爱吃羊肉,但还是不喜欢看到屠宰的场面,便点头道:「郡守府里修得不错,我正要转转呢。」转身进了花园,见花木扶疏,万紫千红,唯有一带曲折的游廊上挂着的数十只黄鹂婉转啼叫,竟别无一点人气——想是府里的人急忙走了,根本顾不上鸟儿。 论起来营河城比京城要差得远了,营河郡守也远远比不上胶东王地位高贵,但是眼前的这处花园却不比胶东王府的花园差什么,湖光山色,亭台楼阁,无不兼备,又错落有致,置身其中,心旷神怡。素波走了大半个园子,略有些累了,便在一处花榭坐下,就见留福跑了过不,「王妃,王爷已经查清,营河郡的郡守其实并没有回乡守孝,只是拿这个借口不肯出面迎接我们,如今正藏身在驿站中。是以王爷说我们便不走了,先停在此处。」 「我们正好走累了,也该歇歇,」素波就笑,「再者,营河郡离苍水郡近,买什么都方便。」 方才云典膳买菜的经历留福在王爷身边自然是听到了的,此时就冷笑道:「这帮子人,打量着用这些手段拿捏我们王爷呢,岂不知我们王妃本就是天女下凡,随随便便一点就能变出一桌子美食,哪里还会怕他们!」 素波心里原有些不快,看着园子里的美景消下去了大半,眼下听留福这样一说彻底散没了,笑得花枝乱颤,「你,你个马屁精!」 留福立即就咧开了嘴,嘻嘻笑着,上前替王妃捶捶后背,「老奴才说的都是心里话!」他见王爷时常给王妃捶背捏肩,王妃很是喜欢,自然也很有眼力地学会了。 「别捶了,你不就是来打探吃什么的吗?」素波就一摆手,「晚上我们烤麦饼,炖羊汤,只是我这个仙女怎么也变不出蔬菜来!」 留福就瞧瞧眼前的美景道:「营州郡守不但是个畏首畏尾,不敢见人的窝囊废,就是整治园子也不行,瞧这些花花草草有什么用?根本比不了我们王府里的园子,山上有野鸡,水里有鲫鱼,林中有梅花鹿,草地上有羊群!现在竟连一根菜也没有,这园子不好!」 素波也想念起自家的花园了,离开京城时,张长史夫人种的一畦畦的青菜长势正好,府里那么多人都吃不过来,眼前的花草是好看,可是不能吃啊!她再一次环视着周围,突然眼睛一亮,「其实这园子里也有好吃的!」 「什么?是什么?」留福赶紧四处张望,他跟王妃这么久了,也习惯每餐都要有肉有菜讲究营养,因此乍听晚上只有羊汤其实也觉得心里是不能接受的。但是,郡守府的花园正与京城里那些富贵人家玩乐的花园一样,有用的东西一样都没有,到处全是没用的! 素波就抬手指了指头顶上,「看,这葫芦就能吃!」 花榭建在万花丛中,是一带长长的建筑,并不是封闭的,既没有墙也没有房顶,只是用原木竖起两排栏杆,再用原色的木条将栏杆在顶上连起来。不过所有的柱子都被一丛丛地葫芦藤和叶围绕着几乎看不到,而那些葫芦枝叶一路爬上去,最后在花榭顶上交织成青色的幔帐,遮接着阳光,又垂下无数的青葫芦,煞是可爱。 可是留福不知道葫芦是能吃的。也不只是他,便是随后过来的张夫人等也都不知道,「这葫芦我们都用来做器物。」 素波当然晓得,在这个时代,葫芦是非常非常实用的器物,每家每户都离不了它,整个葫芦挖去内瓤可以装酒装水装各种各样的东西,至于纵向剖开或者横向切断都是很好的用具,舀水的瓢,盛饭菜的碗,收纳针头线脑种种小零碎;当然,除了实用,它还有一种特别吉祥的寓意,葫芦也就是福禄,很多人还喜欢将葫芦做成种种装饰,摆在家中或者系在身上…… 第三章 也许正是因为葫芦太实用了,大家反倒很少像素波那个时代的人一样吃它,素波便让大家将葫芦挑嫩的摘下,去了皮再用薄铁片旋成长长的条。葫芦肉是雪白雪白的,旋成薄薄的条状后便透出玉色,十分喜人——大家初次做葫芦条,未免手不够熟,而指挥者王妃其实也只是见过成品,因此同样没有经验,但总归不是技术含量多高的活计,而且素波一向承认,这里的人动手能力都超强,很快就做出绵延不断的与素波想要的一模一样的葫芦条了。 「把切得不大成功的短葫芦条送到厨房,」素波就吩咐道:「告诉阿仁今晚改做红烩羊肉,加上葫芦条一起炖!」看着留福手里托着一盘葫芦条飞快地跑了,他一向喜欢到厨房里传话的,就在他后面又道:「别忘记了多加些红枣!」 留福就回头道:「放心吧,王妃,忘不了!」 素波就笑了,「我们把这些多的葫芦条晾起来,等干了再吃又是另一种风味。」 花榭里又通风又防晒,正是晾葫芦条的好地方,大家很快支起架子,将长长的葫芦条摆在上面,成了另一道风景。 到了开饭的时候,大家吃着香喷喷的烤麦饼就着别出心裁的红绘羊肉葫芦条,个个心满意足,「原来葫芦竟这么好吃啊,尤其是与羊肉一起炖!」 葫芦条本身没有特别的味道,与香浓味厚的红烩羊肉炖在一起,就浸满了羊肉的香味,吃起来还有恰到好处的韧性,比起在羊肉里加上青菜的感觉要厚重得多,正是最佳的配对!留福吃得脸上都冒出了汗,「这时节吃羊肉葫芦条,可真是补啊!」 深秋的傍晚凉凉的,素波正是为此才做了红烩羊肉的,她又将麦饼掰碎放在汤中递给胶东王,「你尝尝怎么样?」 只要是王妃的提议,留福一定听的,因此不等王爷说什么便急忙将自己手里的麦饼掰开放到汤里,「味道肯定好极了!」 素波就笑道:「你还没吃呢。」 留福正等着酱红色的羊汤将麦饼完全浸透,他如今可不再是见了吃的就急不可奈,而是可以为了美食等上一等的,「虽然没吃呢,但是我也知道!」 仿照羊肉泡馍的吃法自然是极好了,没一会儿大家都把麦饼泡到了羊汤里,一面赞着眼下的美食,一面嘲笑营河城人,「他们这点伎俩,还真不够看的!」 虽然大家都瞧不起营河郡的小手段,但保卫工作却还是要重视的,先前入府时,冯律便带了兵士们将府内细查了一遍,睡前又清了一回,布下岗哨,毕竟大家已经在别人的地盘上了——虽然胶东名义是胶东王的,但此时此地还真没有人心里这样想,除了胶东王府一行人之外。 第二天一早,派出城的人回来了,带着满满几大车的鸡鸭鱼肉、各种蔬菜果子。云哥儿眉飞色舞地道:「我们昨天在城门前也没有买到菜,就留心看着,果然有一个四下传话不让百姓卖东西的人,抓了他教训一番才放走。可是近城的人都怕他们,我们也不愿意给大家惹了祸事,就又走远一些,便有许多人抢着卖我们东西——那些百姓都穷得很,菜价比京城便宜好几倍,我们买得开心,他们得了钱也高兴!」 说着将手里提着一篮黄绿色梨子呈了上来,「王妃,这是金香梨,正是营河郡的特产,今早小的在路旁买的,别看表皮不起眼,但梨肉又细又嫩,特别的甜!」 王妃一路上特别注意各地的特产,只要是没见过没吃过的,都要见识一番,因此云哥儿这个管采买的也特别注意,差不多每次出门都不虚行。 与前世交通特别便利,物流极为通畅完全不同,此时交流是很困难的,但也正因为如此,各地也没有像前世一般世界大同,物种也逐渐趋于单一,而是十里不同风,百里不同俗,各地都有各地的特色物产,真是大大地让身为穿越女的素波开了眼界。 就比如眼下的金香梨,去了带着褐色斑点略有些粗糙的皮后,雪白的梨肉细嫩得滴下水来,咬一口汁水四溢,又甜又脆。素波几口吃下一只梨子,「云哥儿,这么好吃的梨子你怎么只买了一篮子?还不够大家每人分一只的呢。若是因为太贵了,可以用我的私房钱,但一定要给大家都分一只尝尝。」 虽然先前素波买房子买地得的利都捐给了慧心学堂,但是这一次胶东王府出京,她原就没打算回去的,便将府里所有带不走的东西都卖了,又有皇上的赏赐、皇亲百官们送的程仪,胶东王府便有了一笔不菲的资产,而胶东王还特别体贴地分给她许多当私房钱,所以她买些昂贵的梨给大家还真没什么压力。 云哥儿急忙摆手道:「用不到王妃的私房钱,这梨子特别便宜,一篮子只几个钱,先前小的是因为车子都装满了才只买了一篮子,原本回禀王妃后还要出城再买一车呢。」 「那好,你就买上一车,不,两车,给大家多分些,这梨子比冰淇淋都好吃呢。」不过,素波看着风尘仆仆的云哥儿就又道:「不若你歇一歇,换个人过去吧。」 云哥儿一笑,「小的已经知道哪个村子的梨子最好,村子里哪株梨树上的果子最甜,还与村民说好了再回去买,又留了些订钱,所以还让小的去吧。」 既使是一种果树,不同树上的果子也都不是完全一个味道的,甚至同一株树上不同位置的果子也不一样,而吃果子的人竟能知道自己吃的是哪一株果树上的果子,正是生活在这个时代所能享受的美好,素波的心就被打动了,「你快去吧,别忘记了多打赏村民一些钱!」 比起当年自江阴逃到京城,素波觉得到胶东这一路吃得好,睡得好,又轻松又舒服,但她其实也很疲惫,原本不觉得,但在营河郡一停下来,立即就觉得浑身懒洋洋的,吃过早饭就在树荫下闲坐。 一只金香梨让她觉得力气又重新回来了,便将梨子分给身边的女官并随行的女眷孩子们,第一批的梨子太少,不够所有人的,是以就女士优先了。 不过,素波还是给胶东王留下两只最大的,去皮切成小小的块,扎了牙签送了过去,她总是觉得胶东王应该得到特别的照顾,便是路上与大家吃同样的饭菜,她只要有可能总会亲手为他开个小灶的。 此时胶东王正在前面的官衙思索,到胶东之前他自然想到会遇到种种的困难,可真正来了不想却是如此,并没有人针锋相对的争斗,只是一片沉默,自己一路行来除了驿丞再见不到一个真正的官员,这应该是祁丞相的计谋,若自己按他的安排一步步到了海清,只能落入他的彀中。 但停在了营河郡,当地人早结成了一块铁板,将自己这个胶东王当成空气,自己又该如何呢? 胶东王总需要一个突破口。 就拿营河郡的郡守开刀?自己到营河郡,他非但不来迎接,反而还谎报守孝,只要把证据做实,罢了他的官还是最轻的,判个流刑杀鸡吓猴倒不错,也让祁相受到严重的打击,因为郡守正是祁相的亲侄子。 第四章 但这样双方就撕破脸了。 正在这时王妃笑盈盈地走来了,「来,尝尝这梨。」一面将梨肉送到他的口中,一面笑着谈到了金香梨,「等买来两车梨子,我就榨些鲜梨汁现在喝,再做些梨膏,冬天喝起来又甜又养肺……」 胶东王吃着甜丝丝的梨,突然就问王妃,「现在胶东的局面怎么能打开呢?」不知从几时起,王妃的意见已经是他重要的参考了,虽然王妃往往不会认真思考。 眼下就是,王妃的眼睛迷离了一下,然后就随意地道:「我们不用着急,反正现在大家住在郡守府里挺舒服自在的,吃的用的都不用愁,至于花销,也都够用。若是有人跟我们作对,我们再想办法。」 胶东王就笑了,「这也是个办法,静观其变。」 「王爷,」留福走了进来,「方才驿丞来求见,我将他赶了出去!」 素波就问:「他想做什么?」 「想催我们赶路,说在冬天前到海清最好,那时祁丞相一定把过去的皇宫改建成新的胶东王府了。」留福不满地道:「他以为他是谁,一个小小的驿丞,竟然直接求见王爷!」 上百年前的东莱国国都就在海清,那里还有东莱古国的皇宫,先前胶东王的确自然而然地也以为将王府设在那里才合常理。可才进入胶东,他便已经改了主意。现在听留福说赶走了驿丞就点了点头,胶东之地的官员既然如此轻慢自己,那么自己也不会见他们。 素波将一块梨子送到胶东王的口中,又替他道:「你做得好,我们就先在营河郡住下了,赶路的事看我们的心情,也许过了冬天也未必可知呢,反正眼下正是吃金香梨的好时节,总不应该错过。」 留福早就看到了王妃手中的果盘,现在更是光明正大地问起,「王妃,这就是云典膳新买回的金香梨?」 素波就赶紧将几块梨子塞进了胶东王的嘴里,然后才将其余的分给留福,看看盘子里所剩无多,便解释道:「云哥儿先只买了一篮子,这会儿已经又带了大车出去了,到时候大家都能分到的。」 其实留福已经知道了,可是他就是馋得很,总想先尝为快,此时达到了目的,便带着盘子退了下去,走前还不忘记附和一下,「王妃要留在营河郡过冬,老奴也觉得很好,眼见着就到了冬天,赶路该多艰难呐。」 「留在营河郡过冬也不错,」胶东王想了想,「我们就从胶东的最西开始,一点点向东边推进,把整个胶东变成我们真正的属地。」 「要想胶东的百姓真正认可我们,就要让他们过上好日子,」素波可是经过时代巨大变革的,深知经济发展的力量,「既然营河郡产这样好的梨,我们就帮着大家把金香梨卖到京城去,让梨变成钱,那时候就是再有人不让百姓卖我们东西,他们也不会听了!」 王妃的话虽然简单,但其实却与管子「通货积财」的主张相同,管子便是如此辅佐齐恒公,民富国强,而后称霸天下,正所谓「国多财则远者来,地辟举则民留处,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但是,「胶东与京城相距上千里,梨子怎么能运过去呢?」 「这个不难,可以做成梨膏,」刚刚吃到金香梨时素波就想着要熬些梨膏送回京城给叔父,止咳最好了,「而且,还可以晒梨干,做梨脯,那样就方便运送了。」 胶东王就想起王妃为冷月庵设计的玫瑰饼,竟成了京城最令人瞩目的点心,排队购买人一向络绎不绝,就是达官贵人也常有买不到的时候,为庵堂带来了极大的收益,就问:「然后我们也饥饿营销?」 「这个不适合的,」素波想了没想就道:「我们做成梨膏后要创建一个品牌,然后把它当成贡品献给皇上,让京城人知道梨膏的好处,然后再卖梨膏,一定能赚钱的!」 京城人一向喜欢模仿皇家的吃穿用度,各地的贡品他们自然肯花大钱买,胶东王不禁为如此聪明的头脑折服,「看来王妃就是本王的管仲啊!」 素波虽然对自己很有信心,可是她觉得还是比管仲差得远了,听说诸葛亮一向自诩为管仲乐毅的,「这我可不敢当,不过卖个梨膏还是没问题的。」最关键的是怎么能做出又好吃又能保存很久的梨膏。 两人聊起了梨膏,说得当热火朝天,就等着云哥儿把梨子买回来。可是过了好久,云哥儿才由留福陪着进来了,躬身行礼道:「那些百姓又不肯卖我们梨子了!」 素波就道:「一定是有人警告了他们!」 「小的也这样想,」云哥儿就又说:「那些百姓明明十分不舍地把地把订钱还我,可却就是不肯卖,还有几个脸上带了伤,没准儿是那些坏人打的。」 胶东王立即就意识到这正是他在找的突破口,从买梨这件小事着手,一定能牵出营河郡大大小小的官员,甚至最后还会把祁相引来。但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听王妃气恼地道:「梨我一定要买的!明明云哥儿已经定下了,不肯卖就是毁约!」 胶东王就点了一个从京城跟随而来的幕僚叫山文举的,「买梨事小,但违约事大,你带着一队兵士们过去,不只要抓到挑唆百姓毁违之人,还要驻扎那里,保护百姓!」 素波听了便转怒为笑,「就是要如此。」又叫云哥儿,「你再辛苦一趟,毕竟先前都是你去接洽的,还按事先说好的价钱买梨子,再与百姓约定,过几天我们还要再多买。」 当天晚上关城门前,两大车金香梨送进了郡守府,张长史和云哥儿笑哈哈地回来了,向王爷和王妃回禀梨子已经订好,又捆回来几个威胁殴打百姓的官吏。 胶东王略点了点头,「先把他们关到牢狱里,待有空儿再审。」眼下他要看王妃怎么熬梨膏,他其实并不知道梨膏是什么,又是什么样的。 素波自然是吃过梨膏的,但她也没有熬过,在前世梨膏是大批量生产出来的,在超市或者药店很容易买到,根本不用自己做。但好在她一向有个习惯,那就是对吃的东西特别感兴趣,吃梨膏时特别注意了配方。想到自己曾靠着种种回忆和用心琢磨做出了许多的美味,梨膏应该也没多难,所以尽管好多人来看热闹,她依旧胸有成竹。 第一步自然是梨子洗净去皮,因为这里没有榨汁机,她只好将梨肉磨碎,放在一块细纱布上提起四角,然后挤出梨汁。 刚榨出的梨汁非常鲜美,素波赶紧分给大家每人,「赶紧喝,过一会儿就会变色变味了。」梨子买了两大车,足够用呢,而她一向又是最大方的。 喝罢梨汁,大家干活就更有劲头了,没一会儿就重新压出梨汁,素波就将梨汁倒入锅里,加红枣、姜、冰糖和甘草煮开,然后用小火慢慢熬煮成棕黑油亮而且粘稠的汁液,可这时候还不是梨膏,要放凉加入蜂蜜。 到了睡前,素波就舀了一匙梨膏用温水调开给胶东王,「以后你每天早晚各喝一次,最是润肺养血了,而且还能清肠保肝利肾呢。」 第五章 从王妃开始熬梨膏,胶东王就越看越动心,王妃本就是极美的,而专注于美食的王妃更有一种说不出的魅力,让他心动神摇,现在喝了梨膏脸就更红了,见留福出去了便小声道:「王妃,这个梨膏对肾真很好,我现在就觉出来了。」 「你说什么?」素波过了一会儿才醒悟过来,捏住胶东王的脸用力一扯,痛心疾首,「你怎么学坏了!」 「我才没学坏呢。」胶东王委屈地说:「我就是想从现在开始吃梨膏,到我们真成亲的时候,我一定很厉害的。」 自己根本就没有那样的意思好不好!素波很生气,「都是随行的那些粗人,否则你怎么会学会这样的混话!」胶东王府先前人口简单,胶东王也一向深入简出,除了文澜阁、太学便少与人来往,是以心思特别单纯,虽然他早有了那种反应,但也只是生理上的,心理上其实还很纯洁的,可现在却变了。想想这次出京带来上千人的卫队,其中难免鱼龙混杂,恐怕就有说荦话的。自己平常坐在车子里听不到,胶东王常与他们一起骑马,自然听了去。 不管怎么样,素波总是要拯救自家的清纯少年,就告诉他,「这梨膏能帮助肾脏排出毒素,与那个没关系的,你记住了。」 从很久起胶东王就全心全意地相信王妃了,但是今天他却生了疑心,什么排出毒素,自己身上的毒早没了,而且自己可是听有人说强肾怎么怎么的,最关键的是今天喝了梨膏身体就有了很强的变化呀! 也许王妃明明知道就是不肯承认。 胶东王越想越觉得就是如此,因为他也听有有人说女子就喜欢口是心非,尤其在喜欢的男子面前,王妃是喜欢自己的,胶东王很肯定,那么她现在就给自己吃些补药,为将来做打算岂不应该? 胶东王看看面色绯红的王妃就笑了,出了京城自己可又增加了许多见识,知道在这样的时候不能与王妃争论,他们说那样是没有用的,而是要做王妃喜欢的事讨她欢心,于是他就上前在王妃的脸上香了一香,「我记住了!我现在就去再练一会儿武,把身子练得更加强壮!」他们说身子强壮肾也就强壮! 每当胶东王有过份的想法时,素波就让他去练武,身体累了自然就不会多想了;当然,练武也是为了强身健体,但是今天胶东王的话怎么听起来有些不对呢? 素波想了想,待胶东王回来时便又告诉他,「姐姐是为了你好,眼下你身子还没完全长成呢,千万不能学坏了。」 「姐姐放心,我不会学坏的!」胶东王十分肯定,自己要好好用功强身强肾,「我要为我们的将来做好准备!」 为将来做好准备也是应该的,但素波还是觉得有些别扭,她瞧了瞧小美男,见他一双明亮的眼睛落在自己身上,敛滟的目光里满是憧憬,心立即就化了,顾不得再追究,「赶紧洗洗睡吧,明天我们还要把金香梨做成梨膏贡品卖到京城呢。」 别看素波自己熬梨膏不难,但其实若是想做成贡品并在京城大卖却绝不容易。身为穿越女的素波有足够的见识,而心思慎密的胶东王向来比别人想得多,因此两个年青人都明白他们的愿望在实现中一定会遇到很多困难。但是,困难又算什么?他们早就经历了许多,一点也不惧怕! 做为到胶东后的第一件事,胶东王和王妃很重视制梨膏及相关的事项。为了尽快把梨膏制好送到京城,赶上过年时的朝贡,他们第二天就一同到了昨天云哥儿买梨的村子。 此时正当梨子成熟的好时节,还未进村便嗅到醉人的清香,及到了近前,便见整个村子到处都是梨树,梨树上缀满了梨子。 山文举听闻王爷王妃到来,便在路旁相迎,陪着王爷王妃在村子里转了一圈,每到一处都指点着介绍,「这里叫梨树村,正位于一片沙地之上,虽有营河水流过,但种粮种菜皆不大合宜,却产上好的金香梨。这里的金香梨特别甜脆,附近十里八村也都产梨,可哪处的梨子也不如梨树村的好,而梨树村里梨又以几株上百年的老树结的果子最好。」 其实山文举也不过昨天才到梨树村,素波就笑道:「不想才一日,你竟知道了这么多。」 山文举是有抱负的人,只是重逢乱世没有出头的机会,后来才得遇胶东王,如今有了显示才华的机会,哪里会就此错过,便含笑谢了王妃的夸奖,又道:「昨日买梨之事也有一番原委:先前每年梨树村的梨都等郡守府挑了最好的才能摘了到集市上卖,今年郡守府里不知为何一直没有派人来收梨,村民们也不敢摘,但看着一树树的梨早已经熟了,大家只怕郡守府里不要拖延了时节,梨子卖不出去生活没有着落不免担心,那日云典膳来买梨,大家便想着悄悄卖些没关系,不想云典膳方走,郡守府里就派了人责打村民,大家便不敢再卖了。昨日下官来了,便告诉村民们不必怕郡守府,胶东王会替大家做主。」 素波便点头道:「如今你再告诉村民,不必怕郡守,这里的金香梨我们全买下了!」 山文举昨日便安抚百姓,如今再把王妃的话传了下去,梨树村一片欢腾,往年郡守府挑了梨是不给钱的,剩下的纵是都卖掉了也只勉强够温饱,但往往并不能。如今所有的梨子竟一下子都卖出去了,今年的日子该好过了!大家便立即架起了梯子将一个个黄绿色的梨子摘下,很快梨子就堆成了山。 有了梨子只是第一步,要熬制大批的梨膏就要动员梨树村的各家各户,刚刚收到卖梨钱的村民们听说还可以作工挣钱个个兴高采烈,很快就准备好了场地、铁锅、木柴种种。当然还有很多事情,比如要教会村民们熬梨膏,比如采购红枣、生姜、甘草、蜂蜜等等,比如要订一批装梨膏的瓷坛…… 按说胶东王府拿出钱来置办熬梨膏的所有材料并不难,但因为营河郡的特殊情况还是颇费了一番力气的,但是素波从逃到山洞时就感觉到胶东王身边的人个个都很了不起,他们与山文举一样,只要给他们一个任务,很快就能完成得特别好,所以她只要提出自己的要求,一个个的问题也就不是问题了。 所以呢,很快胶东今年的新贡品就有了眉目,所有的原料都是最好的;瓷坛找了瓷窑特别预定,图样素波都看过了;又有送货的马车之类——素波十分满意,胶东王就藩,从今年开始就要为皇上进贡,原本觉得时间紧任务重困难重重,但现在看来他们很快就做出新颖的贡品了,大家的运气可真好呀! 这时营河城里传来消息,新郡守前来上任,想入住郡守府,被守卫的冯律拒绝了。 新郡守?素波疑惑地问报信的田炎,「先前的郡守不是还在营河郡里吗?」 田炎是太学的学生,可是听闻胶东王出藩,他便弃学跟着到了胶东,如今也是胶东王重要的手下,此时就道:「我们的人一直在看着,先前的郡守一直还在驿站里,如今正急得有如热锅上的蚂蚁,此时自称新就任的郡守正是他的内弟。不过他们恐怕还以为我们并不清楚这其中的关节呢。」 第六章 胶东王便问:「你们可查出新郡守就任是谁的主意?」 田炎就降低了声音,「并没查到证据,但估计是祁相的主意。」 「祁相到了哪里?」 营水郡距海清并不近,几日间祁相便有了应对,显然不可能身在海清,素波也是懂的,而且亦很佩服山文举、田炎等人,他们也一样新到胶东,可怎么就能什么都知道呢?但是她看得习惯了,竟也不觉得有什么特别的,自己身边一向牛人就很多,过目不忘的神童胶东王、独身闯过匈奴营地的冯律、只要一眨眼工夫就能在路上整理出舒服房间的薛清,山文举和田炎等有这些本事也不算什么了。 有他们陪着胶东王与新旧郡守斗法自己放心。 素波便出门去看新办成的手工作坊,盛梨膏的瓷坛还要几天才能烧好第一窑,她就先带着梨树村的村民做梨脯和梨干。 梨干相比之下容易一些,原本村民们也会将卖不出的梨子切片晒干以利贮存。素波既然想将金香梨的产品做成贡品,将来在京城打开销路,自然要将原来过于简陋的方法进行改造,将梨干做成外表更加漂亮,口感更加美好的新梨干。 至于梨脯,那就更要麻烦一些,先前村民们从来没有做过,一则过程复杂他们不会,再则就是要用很多糖,那样的成本他们根本承担不起。 留福正在作坊里,他跟了素波几年,虽然实际做吃食的能力还不行,但见识却是够了,品味也不凡,再者他看起来胖胖的不起眼,其实做起事也也颇有些本事,素波觉得他很好用,特别是替自己看着作坊时很用心——当然,他如此用心也是因为喜欢吃,梨脯未做成前随便哪一步都很美味的。 此时留福手里正拿了一块还冒着热气的梨子尝着,见了王妃便急忙上前,「昨天煮过一次糖的梨子已经又用渍了一整天,刚煮过第二次糖,王妃尝尝是不是火候到了?」说着殷勤地用白色瓷碟盛了几块切好的梨脯端上来。 素波尝了尝,「嗯,味道已经进去了,口感也好,只是要想做成天下最好的贡品梨脯,一定要渍三次煮三次,最后再烘烤成品!」 「知道了,老奴让人把王妃的话都制成章程,大家以后做梨脯就按这章程来,一丝也不许错的。」留福对吃很用心,态度也严谨,素波很满意,「对,我们可是要创建一个品牌的,一点也不能马马虎虎,随随便便。」 素波转了一圈,看着煮梨子的大锅擦得锃亮,煮好的梨子晾在罩了薄纱的架子上,村民们穿着作坊里统一的白麻长袍,带着口罩和手套操作,一切都符合自己的要求,很是满意,这时又有一个叫单明的老先生送来了画好的梨脯梨干包装纸,几枝梨花下放着一张小几,上面放着几只金香梨和一碟梨脯,一老一少祖孙二人正笑着品尝,一旁题着梨树村几个字——正是最正宗的品牌了,「王妃看着可好?」 很有生活气息的画面,素波点点头,「就按这个制版吧。」单老先生不只会画,还会制版,制好了版,只要刷了颜色就可以印出好多的包装纸了,再用这些包装纸糊在盒子上,就是这个时代很高大上的产品包装了。 入夜后的江面上静了下来,江水摇啊摇,龙船上那一盏盏的红灯笼也跟着摇啊摇的,青云和素波在红帐子的大床上也摇啊摇,摇个不停。 素波抬手捏了捏小美男的脸,不,现在不应该再叫小美男了,小美男早已经长成真正的美男子了,「我们该睡了。」 青云一侧头将素波的一根手指咬在口中,「不嘛,今天是洞房花烛夜,我要做一夜七次郎!」 「你又跟谁学的混话!」 「不是混话,是真话!」青云指了指床头,「我每天都喝梨树村牌梨园膏!」 尽管新郡守急着上任,但是胶东王却不急——现在胶东王已经就藩了,所有胶东官员的任命都要由胶东王点头,所以新郡守还不能算是郡守呢。 他想入驻郡守府,那是不可能的。 胶东王和王妃近一个月一直在营河郡与梨树村间来往,确切地说,他们在营河郡与梨树村一带来往,因为除了梨树村,周围还有许多村子也种金香梨,梨子也很好,比起梨村虽然差一点,也不过很小很小的一点而已,毕竟都是一样的沙地,就连流过的河水也是都是一条,那些村子见 梨树村得了胶东王府如此的关照,自然羡慕的,也有心学着梨树村做梨膏。 素波身为胶东王妃,对胶东各个村子,自然不会厚些薄彼,按这个时代的说法,都一样是她的子民,她都有责任辅佐胶东王管理他们的。 正好,素波从没想只做少量的贡品专为皇家享用,她根本的目的就是要将金香梨贡品做大,卖到京城,甚至更远的地方,那么只梨树村一个村子的梨子并不够用。 眼下梨树村便成了第一个试点的地方,早有胶东王派下的官吏们在其它种梨树的村子建起了更多的作坊。作坊都是统一的建的,所有的工序也都一样,做出来的也都是金香梨制品,但是梨树村的品牌却是不能胡乱冒用,各村都有各村的品牌,当然更多的是几个小村子合起来建一个作坊的,而最早开始做的梨树村作坊又合并了好几个附近的村子,种种情况不一而足,但总之素波觉得都属于有序竞争。 就这样,没多久各处的作坊便都制成了梨膏、梨脯、梨干,还有王妃的新开发出来的梨糕。 眼见着进了冬月,第一批梨树村牌的金香梨贡品便派人送去京城,有献给皇上皇后的,有送给诸王诸王妃的,还有分给亲戚朋友们的。其实按素波的心意,她真心不想给皇后、河间王妃等一些人的,但是最终还是给了,毕竟大家不在一处了,远隔千里,表面文章还是要做的了。 好在,素波也没有为此事郁闷,胶东的贡品虽然花费了她许多心力,但花费却没有多高,这里的梨子好便宜,人工也不贵,更主要提她做出这么多梨膏、梨脯等等并不只是为了贡到宫里,而是为了帮百姓们创收。 如此说来,得了贡品的皇上皇后皇亲国戚们也就成了金香梨一系列贡品的免费宣传员,因为随着第一批纯粹的贡品送到,第二批以销售为目的的贡品在田炎的押运下也会赶在新年前到达京城,对于田炎一定会将金香梨贡品卖上一个好价钱,素波从来没有怀疑过,她一直用心在想,金香梨贡品挣来的钱怎么分配呢? 这可是个很头痛的问题。 成本回收、村民利益,甚至参与到贡品制造的人都会得到足够的红利,这些统统都没有什么问题,不过素波的目的早变了。 当初她只是单纯地想着帮村民们挣些钱,让他们认可胶东王府,不至于不敢卖胶东王府东西。可现在那些事早已经成了过去式,营河郡早已经成了胶东王真正的藩地,城里城外的人对胶东王都无比地崇敬,他们早明白什么新郡守旧郡守都不可怕,胶东王是替大家做主的,自发自愿地想把自己的东西献给胶东王呢。 第七章 水涨船高,是以素波的眼光已经变高了,她想着,自己用这一笔钱修建水利防止天灾时梨子减产呢?为村民修建新房舍提高生活水平呢修路改善交通呢还是创办几座学堂为胶东谋长久的发展呢? 这个问题有点难,素波经过认真的思考决定还是与胶东王和他的那些官员们商量为好。 现在胶东王手下的幕僚多半都有了新官职,毕竟胶东王是可以任命官员的,就比如营河郡真正的新郡守已经是山文举了,郡尉是邓林,还有郡丞、县官等等许多,除了跟着胶东王从京城来的,也有胶东王在营河郡选拔的俊杰。 那些人早都热火朝天地投入了营河郡的建设中去,这不,没多久,素波再回郡城里,就见城内气象一新,整座城摆脱了过去死气沉沉的模样,一下子鲜活起来。 素波满是赞叹之词,先将大家都表扬了一番,「你们可真能干!」 「我们正是按王妃在梨树村所用的法子治理营河郡的。」 看来大家都很谦虚,素波摆了摆手并没有反驳,身为王妃的她早明白要保持一定的威信,便笑着将自己的几项打算说出来,「大家一起议一议,毕竟众人拾柴火焰高嘛。」 王妃的思路都很好,胶东王与大家听了样样都觉得不错,「果然都是好法子,至于钱不够用倒不是大事,正好农闲时节可以征发徭役……」 素波眨了眨眼睛,自己又忘记了,在这里,胶东一地的百姓每年都要为胶东王免费服一个月的徭役呢,甚至在服徭役其间粮食都要自带,所以自己设想的很多事项都不必花钱。当然,这很不公平,但是素波知道自己眼下没有能力完全改变,就插话道:「能不能由我们王府给服徭役的百姓每日准备三餐呢?」 按说徭役本就是百姓应该为王爷贡献的劳力,所以每日的粮食也应该由他们自已负责,可是大家跟着王爷王妃时间久了,知道王妃是最善心最关心百姓的人,且正是王妃自梨树村开始为王爷在胶东打开局面,因此大家便对这本不应该答应的事情有几分退让之心。 专门管帐目的郡丞姜南就拿一把算盘,左拔几个珠子右拔几个珠子,噼哩啪啦地算了起来,「下官看看要用多少钱。」 胶东王在众人面前一向不喜多言,他早已经习惯多听少说,此时暗自思索一番就有了结果,开口道:「就按王妃说的做。」 素波就高兴了,「真的可以呀,太好了!」却又担心地看着姜南,只怕就算大家答应了钱不够用,终究无可奈何。 这时姜南也算完了,果然「如果田炎能带回我们预期最低数额的钱,买粮食的钱就不必担心了。」 既然如此,在座的几位官员也都赞同,「虽然要出不少的粮食,但于我们也不是多难的事,再者胶东一地的民心向背便更清晰了。」 胶东一地形势复杂,只说营河一郡,竟有大半土地都属于胶东三大世家及他们亲戚的,而且这些世家的土地都是好田,唯有梨树村相类的那些差一等的田才没有被他们网罗了去。胶东王妃一行初到营河郡,恰绕过郡守府和三大世家以梨树村为起点帮助寻常百姓,立即起到了极好的效果。 三大世家有数不清的良田,自然也有数不清的奴仆,这些奴仆们并不算人口,因此也不必徭役,服徭役的才是胶东王的百姓,是故大家才这样说。 素波也是看过律令的,便道:「皇上明明曾经下过诏令,因为乱世方成为奴婢的一律免为庶人,若是主人不拘留不放,便可以治罪。我想这营河郡内定然有不少奴婢都属于应该放出的。」 山文举便赶紧回道:「放奴之事前些日子王爷已经带着大家议过了,眼下营河郡已经开始彻查,待查证后便令那些世家……」 又有几位官员提起一些政事,大家早习惯了王妃会时不时地参加议政,在座的大多数人都经过藏身山洞时的同甘共苦,与王妃极亲近,又喜欢听她每每天马行空的想法,更何况王妃此人并不爱揽权,她提了建议之后就放手让大家做,出了政绩也都是大家的,所有人不知不觉就喜欢她,更重要的是王爷的态度,他从来都是无条件的支持王妃! 政事多半是枯燥的,特别是许多细节,简直无趣得紧,素波听了半晌未免有些困,想到她的目的已经达到,算着时间便起了身,向大家摆手道:「你们都不必动,继续议事,我先回去了。」又暗暗给胶东王一个眼色。 前些时候一直在梨树村等地忙着贡品之事,未免在膳食上少用了些心思,今天自己要好好做一顿大餐,胶东王可要及时回去吃呦! 事实上,素波今天从下面的村子里赶回来很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她买到了上等食材! 牛肉这种前世非常常见的食材在这里非常难得,并不是因为牛很稀少,而是本时代的律令严禁杀牛,因为牛是耕田用的而不是吃的!即使会有一些特别的途径能弄到牛肉,但是那也不是身为皇子妃应该知道的,毕竟王府若真吃了牛肉一定会被弹劾,要知道皇家不论宴客还是日常饭食都没有牛肉以及与牛肉相关的的菜。 可是今天,素波才知道在乡下其实是可以吃到牛肉的,就比如这一次,一头小牛摔断了腿,经过里正报告县令就可以屠宰吃肉了。当然了,牛的主人很伤心,他损失不小——不过他只伤心了一小会儿,因为胶东王妃得知后体贴地出了足够买一头小牛的钱,只拿走了半只牛,另外半只她请村子里所有人吃,于是皆大欢喜。 在所有人中最高兴的是素波,她今天要做牛排! 菲力牛排一向是素波的最爱,素波用心地将牛排腌入味,然后仔细地用黄油煎得恰到好处,这时候胶东王也恰到好处地回来了。 素波对于饮食一道一向用心执着,因此在她有钱之后早就定制了一系列银质的西餐具,一条格子桌布,树枝型银烛台,插了一朵鲜花的细长银瓶,如今一样样摆上很是不错。 她自己也换上了一套礼服,正与胶东王的衣饰配套,而且华丽正式很合西餐的氛围。挑首饰时,她特别选了一整套非常耀眼的红宝石头面让寿儿帮她戴好,眼下正式地坐在头戴玉冠,身配宝剑的胶东王对面,中西合璧的感觉很是不错。 为了西餐,素波还备了一套雪白的厨师服——要知道吃西餐吃的是气氛,自己不能一道道地上菜,因此就需要一个穿着制服上菜的侍者。 这个光荣的任务当然交给了留福。 其实素波让人做衣服时心里想的就是留福,也是按留福的尺寸做的,但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她对留福发胖的速度还是低估了,因此眼下留福虽然穿上了一整套衣服,但却紧绷绷的,好在,留福的气质与这套衣服很相配,再加上那高高的圆顶帽子,素波觉得他若是出现在真正的西餐店里,大家一定把他当成特级厨师。 第八章 留福不愧是经过专门训练的内侍,素波只临时指导了一下他便颇有几分专业地将开胃酒送到了桌上——此处虽然没有玻璃杯,但有一对润泽的玉杯,加了红葡萄酒后溢彩流光十分美丽,素波就与胶东王将杯子碰出一声清脆的声音,「庆祝我们在胶东立足了!」 胶东王眉眼间俱是笑意,他再没有想到自己到了胶东竟然从梨子打开局面,不过这个突破口选是真很好,正是从自己要首先争取的庶民一层——王妃就是这般好运气,随随便便买个梨子,就做了贡品,又在营河郡得到了民心。 只见祁丞相发了急,从海清郡悄悄回了营河郡招集人马想法子,胶东王就肯定自己做得不错——虽然也有属下献计可以用雷霆手段对付祁丞相,但其实并不适合自己。名义上自己是胶东王,但其实论起对这一片土地的掌控,谁也比不了祁相,而且胶东王对自己出藩带来的这一千兵士究竟有多少真正忠心于自己还不十分肯定,动手的结果并不好说。 再者,就像王妃一般,天生对人充满信任和友爱,不正是王者应该拥有的胸怀吗?阳光普照大地,雨露滋润万物,正是自己应该做的,也是在胶东的立足之本,不过从小就生活在黑暗中的胶东王与王妃不同的是他从来都不会忽视不知会在何处出现的陷阱和敌意。 当然了,胶东王在王妃面前从来不会谈起那些扫兴的事,「是,我们正应该庆祝呢。」他笑着喝了一口葡萄酒道:「这牛排太好吃了,又嫩又香又有许多汁,王妃怎么做的?」 这正触发到素波的点,她神秘一笑,「我告诉你噢,不许再说给别人,牛肉里面有筋,一定要敲断,还要先用糖按摩再加调料腌,这几步做到了才能煎出如此嫩的牛肉呢。」 留福立在桌旁轻轻咧咧嘴,做牛排果真有许多的学问,牛排只能选特定部位上的一块肉,半只牛只有小小的一块,然后怎么切,怎么敲、怎么按、怎么腌,怎么煎,每一步都十分用心,最后才成了极美味的牛排,留福便觉得自己十分幸运,因为自己刚刚比王爷还要早地尝到了,而且一会儿还能再吃到一块,这可是自己一直跟着王妃得来的额外好处呢! 想到自己为了美食差不多将王爷抛弃了,留福不是不内疚的,他殷勤地将最后一道甜点放在王爷面前,便悄悄地退出了房间,虽然他急忙回自己房里吃牛排,但心里却是想着给王爷留下足够的空间——先前因为种种原因,王爷和王妃一直没有合房,但到了胶东再没有阻碍,王爷和王妃应该生小王爷了,那时候自己就能侍候小主子,该有多好! 今天的气氛实在太好了,胶东王心里不免有些荡漾,纵然他答应了王妃到了二十岁的时候才真正成亲,但男人嘛——胶东王自动把自己归为男人,总有是些难以控制的冲动。 虽然不想让王妃这样小的年纪怀上孩子,但是这样那样的福利总可以多要一些嘛。 胶东王看着烛光下的王妃,听着她笑宴宴地说话,心里越发觉得爱慕,不由得竟有些痴了。 素波于情感上一向有些大条,此时还一心放在难得的美食上,「你说我若是让人悄悄告诉亲近的县令,如果哪里有牛肉卖给我留点儿……」说到这里突然停住了,「厨房那边好像有什么声音?」 郡守府的正房共有五间,中间为门厅,东西各两间,如今他们搬来便如在王府时一般布局,一边是厨房,一边是起居室。按理这时候厨房里不应该有人了,便是有人过去,也没有道理发出如此奇怪的声音,仿佛有人在开一道涩住的门,沉闷而低哑的吱呀声很难听,而这里的门都是很灵活好用的呀? 胶东王一下子清醒了,他猛地跳起来拉住王妃,在她耳边轻声道:「我们快走!」 素波被胶东王的手按在嘴上,便立即将一声惊呼咽了下去,一定是出了什么事了!就在还没有完全想通的时候,她已经被胶东王托起来送到窗外,然后胶东王也跳了出来。接着院子里的内侍和护卫们已经被惊动了,喧闹声响了起来响了起来,「有刺客!」 依在胶东王的身上,素波眼看着几个身着紧身衣的人手提刀剑自厨房窜进了方才他们用餐的屋子,明亮的烛光将他们的身影清楚地显示出来,那样的凶恶,她的腿就软得站不住了,如果刚刚慢上一点点,那么现在她和胶东王谁也逃不出来。 但现在这些人已经成了瓮中之鳖,从四面赶来的护卫围住了正房。 素波没有看到那些刺客们是怎么被剿灭的,因为胶东王随即将她抱起来送到了另一处房舍,让薛清、严懿她们陪着她。薛清几乎不能相信,「那些人是从哪里进来的呢?」 严懿也不解地道:「听我家阿律说郡守府的守卫十分森严,怎么能一下子绕过守卫进了那么多刺客呢?」 素波也答不出来,但是她觉得,「那些人好像不是才从外面进来,倒仿佛一直藏在厨房里似的。」虽然不久之前自己还在厨房与阿仁、留福他们一起做牛排,根本没见到外人。 「是不是有地道?」薛清思索着,过去还是东莱古国时,营河郡正位于与中原接壤之处,这里也打过无数次仗,郡守府里修建了与外面相通的地道也讲得通,「一会儿就能知道准信儿了。」 严懿第一次听说竟然有地道这样的东西,半晌没合上嘴,「那可要怎么挖出来的?」 正常在地面上挖一条引水的沟渠都要好多人挖上好久才行,更不必说在地下挖一条通道了,是以地道这种东西是非常少见的。可是素波毕竟是穿越女,小说电视剧之类的不知道看了多少,想想艺术毕竟来源与生活,「应该就是这样了。」 薛清原本还有许多疑问,只是她一向冷静,方才冲口说出地道之后便收了声,替王妃取下首饰,脱下大衣裳,让她躺在被窝里,还将一个热乎乎的手炉塞进她的怀里,「歇一会儿定定神,我们就在一旁陪着你。」 先前素波一躺在床上就能睡着的,可今天却一点困意都没有,虽然她也经历了不少危险,曾经差一点被皇后处置了,又逃难到山洞,可是今天毫发未伤却格外让她觉得害怕,这是一种后怕,也可能正是因为没有受到一点伤害反而更害怕,真的只差那么一点点啊!她抱着手炉还觉得浑身上下冷得发抖。 如果自己没听到那奇怪的声音,如果胶东王没有立即带自己出来,他们两个人被一群刺客围在屋子里,逃出来的可能实在太小了。 可是,折腾了半天,现在天色已经很晚了,素波就勉强一笑道:「你们都回去睡吧,我也就睡了。」 薛清和严懿都清清楚楚地看到她眼里的恐惧,哪里会走,都笑道:「大家一路上天天在一处说笑玩闹,到了胶东却各自忙了起来,如今正好凑在一处,说说闲话也是好的。」 第九章 严懿便赶紧应和,「是啊,这些日子一直太忙了。不过,我们王府帮许多营河郡的妇人把织机改成我们家乡的样式,织起布来比先前要省时省工许多呢,大家都说自胶东王妃来了,几天就能多织就一匹布。」 薛清也挑些好事讲,「我们王府出钱在营河郡建了两家慈善堂,一处收留鳏寡孤独、残疾病弱之人,一处收留弃婴,现在都办得不错,营河郡的人都念着王妃的好呢。」 自己的这两个朋友一向就是如此,有才华有能力,更重要的是她们从来都特别为自己着想,做了什么好事都要归到自己的头上,素波十分感动,可是她真不理解,「明明我们到了胶东一直在做好事,可是竟然还有人要刺杀王爷和我。」 世上有好人,也就有坏人。 明明这两人一心想说些好事让王妃开心,可是刺杀刚刚过去,谁也不可能真正绕过,没一会儿她们便重新谈论起胶东,薛清就道:「还是在东莱国时,胶东就有几大世家,每一家都有成千上万的家丁,坚固的庄园堡城,对朝政有着非常大的影响。后来东莱归顺前朝,皇族中人都被迁到了京城,风云变幻之后变成了现在的三大世家,祁家、羊家和长孙家。」 「虽然说是三大世家,但从前朝末年起祁家的声势就越来越大,渐渐远远强于羊家和长孙家了,乱世之后,祁家差不多掌控了整个胶东的局势。。」 「而营河郡,一直是祁家的根基,只说营河郡守之职,几十的来一直是祁家的人轮流更替着坐。」 原本素波以为今晚见不到胶东王了,毕竟发生了刺杀,整座府里的人差不多都到了,那么多人围住了正房,刺客怎么也逃不掉,就是那神秘的地道也会完全暴光的,而他一定会与大家连夜审问刺客。不想,没一会儿胶东王竟带着留福过来了。 「怎么能这样快?」素波不由得吃惊地问:「究竟是谁派出的刺客?」 若是平日,薛清和严懿见到胶东王早行礼告退了,但现在她们也都急着想知道方才刺杀的真相,故而皆立在一旁等着听到答案。 胶东王轻轻摇了摇头,「刺客全都自裁了,厨房里有一个地道的出口,方才探了探不知有多长,现在冯律已经带了人自那里追踪去了,恐怕消息传回来也需要一些时间。」 「全都自裁了,」严懿低声惊叫,「真够狠的。」 薛清也道:「看来都是有人专门豢养的死士。」 留福便道:「正是,刺客身上什么也搜不到,面容也都毁了。」 薛清点了点头,拉着严懿退了出去,「还请王爷和王妃早些安歇,明日一定有许多事。」 虽然自大家到了胶东就一直没闲着,但是刺杀之事出现后又不同了,查凶手查地道虽然都会很麻烦,但从今后胶东王府与胶东世家就要开始真正的交锋,这才是最难办的——既然到了胶东一切事情都很顺利,胶东王便打算将交锋推春节之后,如今的形势,拖得越久,对胶东王府越有利。 但偏偏出了刺杀。 而且,大家都认定刺杀与祁家有着脱不开的关系。果然王妃就是这样想的,「明天我们就将祁郡守的事情揭出来,让大家看看他们暗地里都做了些什么!」祁郡守谎报守孝不去迎接胶东王,然后又派自己的妻舅伪装成继任太守想继续将营河郡当成自家的园子,甚至在胶东王治理营河郡时也暗地里下绊子,先前大家是暗斗,现在不如就摆在表面上! 看着又气又恨的王妃,胶东王便坐在床头拉住了她的手,王妃是吓坏了,说话时还带着颤音呢,但是她依旧是勇敢的,并不怕营河郡本地那庞大的势力。 可是,留福突然就插了一句,「老奴觉得这次刺杀不是祁家下的手,而是皇后!」 皇后的确是个坏人,可「她已经被在宫中禁足了,」素波道:「京城离胶东有千里之遥,我们又出藩离开了那事非之地,最关键的是那条地道,绝对只能掌握在祁家的人手里。」 道理是这样的没错,可是留福就是认定刺杀是皇后下的手,「邓家人蠢是蠢了点儿,可是他们下起手来从来都是这样毫不留情的!」不论是对静妃对王爷,还是对他们手下的人,他们都下得了狠手,所以死士一定是他们养的! 素波再想想也觉得有理,祁家虽然是营河郡的地头蛇,对胶东王入胶东十分推拒,但他们还真没做出太出格的事,多半是冷淡、拖延、不合作,想靠着这些小手段将胶东王独立起来而已。可是,「目前的证据都与皇后无关呀。」 「邓家人心狠手辣,是不会留下证据的,」留福打了个哆嗦道:「先前我们经历了多少次,还不都是白白吃了亏!」 素波突然醒悟过来了,「你们先前还经历过刺杀?」 「那是当然,」幸福而安全的日子过多了,留福很少回忆起当年在宫里的凄惨生活,但是今天他重新被过去的恐怖浸透了,「若不是王爷,咳,不,是老奴,连睡觉都要睁上一只眼睛,我们哪里能活到现在!」 素波就望向胶东王,无怪他只听自己说厨房里奇怪的声音就立即带自己跳窗逃出来,原来这于他不是第一次了。再想想过去,胶东王还是懵懂少年时,他亦是机敏的,周围的任何变化都要比自己反应得早,原来他亲身经历过。 自己遇到了这一次已经觉得不能承受了,可是胶东王却是怎么熬过来的?突然间她觉得很内疚,自从刺杀发生后,自己想当然地被胶东王照顾着,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在自己的心目中,胶东王已经长大成人了,自己可以依靠他了,却没有想到胶东王的心灵受到了比自己还要大的伤痛,于是她轻轻地抚了抚那张俊脸,「你害怕吗?」 胶东王过去怕过,现在早已经不怕了,不只不再装傻,而是他真的成长了。但也正因为长大了,他却生了别样的心思,想到王妃先前对自己的体贴,他非但没有摇头,反而鬼使神差般地向王妃靠了过去,「我怕极了,可是在大家面前一定要坚强。」 素波抽了抽鼻子,感动极了,这样的勇敢,自己从来做不到,可是小美男就能。虽说小美男长大了,在众人面前是睿智贤明的王爷,但是在只有自己的时候,他的心里其实还留有一个小小的人儿,可爱又可怜,只相信依赖自己,只可恨自己不懂心理学,讲不清这里的原理。当然,不懂原理也不会影响素波对胶东王的怜爱。 于是素波就忘记了自己刚刚被惊吓了,她猛地坐了起来,「留福,帮我替王爷换了衣裳,让他到床上暖和暖和,然后也就不害怕了。」刚刚薛清就是这样照顾自己的。 留福瞧瞧王爷,他真的怕了吗?可是纵然跟随王爷这么久,有时他亦不能将王爷的心思全部看透,但是再加上猜,留福还是参悟了十之五六,王爷这是讨王妃的关心体贴呢! 第十章 果然王爷成功地得到了王妃的关切,王妃就像初嫁到王府时一般把王爷照顾得无微不至,还不断地支使着留福帮忙,「别让王爷下床了,你端着盆我给他擦擦脸就行了。」「把王爷明天要穿的衣裳取来放在熏笼上,里面的火盆里再添上一把香——不用这里的香,把王爷平时用的取来。」 留福跑了几次腿才将王爷和王爷服侍妥当,他本就是内侍,服侍王爷和王妃自然都是应该的,但是王妃大约还不知道,「老奴也很害怕。」真的,当时留福正在自己房里吃牛排,遽然听到有刺客时不禁心胆皆裂,什么也不顾地跑到了正房去看王爷王妃,他太担心王爷和王妃有什么不幸了! 虽然得知王爷王妃都没有受伤,可是看到刺客那淬了毒的刀剑时,他浑身上下冒出了一层又一层的冷汗,若不是王爷和王妃机敏就出大事了!那泛着黑绿色光泽的利刃只要在人身上碰破了一小块皮都会要命的。 是以留福是真怕,他比王妃知道得多,也就更怕。 素波也相信留福是害怕的,平时她总是嫌弃着留福,但其实她的心里早把留福当成一家人一样了,因此就立即道:「叫阿仁陪你吧,他的刀功练得越来越好了,不只切菜很厉害,就是比武也与府里的护卫们不相上下。」 阿仁的刀功不是越练越好的,他原本就会武功,是以王爷才将放在厨房守着王妃。当然,他到王妃身边后刀功比过去的确也精进了。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留福不喜欢与阿仁在一起,因为阿仁有一个坏习惯,他练刀法已经练入魔了,只要空闲随手抓起什么就削啊削、切啊切的,因为他听王妃说刀功无止境,勤奋得不行,自己屋子里那些好吃的可不想遭到阿仁的毒手。 其实自己可以在王爷和王妃屋子里打个地铺的,先前在宫里时留福便如此陪着胶东王,直到后来王爷和王妃成了亲,他才搬到了外面。 但显然胶东王也好,王妃也好,谁也没有想到留福留恋过去的那颗心。 因此,没人心疼的留福只能坚强了,「没事的,我现在已经不怕了。」 素波果真没心思去顾留福了,胶东王被吓了之后重新变身为一个孩子,各种不讲理的胡闹,把她折腾得半宿都没睡好。可是素波一点也没有生气,她觉得胶东王虽然长大了,可是他的心灵还是比别人脆弱,突然遇到刺杀这样的大事便承受不住了,所以过去的问题又重现了,自己唯有更加疼爱他。 第二天一早,胶东王心满意足、生龙活虎地议事去了,素波还不放心呢,从被窝里挣扎着起来道:「你等等我,你现在的心态还不够稳定,还是我陪着你好些。」 「没关系的,我在别人面前能忍住。」胶东王将王妃重新按回被窝里,「王妃只管多睡一会儿,我就让薛姐姐来陪你。」 素波的确没多少精力了,就势躺下后嘱咐道:「那你千万不要在大家面前出格呀,要是心里还不自在就回来向我说,我来帮你疏导。」要是胶东王在大臣们面前打滚撒泼,先前树立的形象可就崩塌了。 「不会的,我心里难过只告诉王妃。」 想到胶东王过去有那样严重问题时在外面还能保持着端正的仪态,素波也就放心地又睡了一觉。 吃午饭时,素波便知道了刺杀案的最新进展,地道已经查到了另一个出口,在城外的一处荒冢中,若不是沿着地道找出去,任谁也难发现那里——正是上百年前,前朝与东莱国频繁战争之际祁家那时的当家人祁郡守花费了数十年的时间挖成的,这个秘密一直严格地被掌握在祁家仅有的几个最有权势的人手中。 是以,现在祁丞相正跪在胶东王面前求饶。 素波听了消息就冷哼一声,「祁丞相倒底肯出来了!有本事他一直藏着呀!」 留福赶紧附和道:「就是,老奴也这样想的。」说着将一碗当归红枣鸽蛋送到王妃身边,「眼下王爷回不来了,特别嘱咐阿仁炖了这个,请王妃补补身子。」 素波立即涨红了脸,自己家的亲戚来了,她可从来没有告诉过胶东王,不想这他竟然知道了,真是可恨! 当然,可恨中也有一点可爱,毕竟一个少年能有这样的细心也是难得的。 素波再看看留福,他竟然也一幅了然的神情,本以为这些私房事唯有身边的百灵、青雀清楚,便是寿儿都不大知道呢,便有些不好意思,「你还是去王爷身边侍候着,听听祁丞相怎么说的。」看着留福走了,先舀几只鸽蛋和红枣吃了,然后又喝了半碗汤,果然肚子那隐隐约约的钝痛就消失了。 「帮我换衣裳,」素波突然就想去看看祁丞相是什么样,当然了,顺便帮帮胶东王也好,看寿儿送来一套家常衫子便提醒她道:「我是要去前堂,换了礼服来!」佛要金装,人要衣装,胶东王妃当然要用华丽的皇家装扮来压祁丞相了。 寿儿慌张张地取了衣裳出来,素波就笑,「难不成睡了一觉你还在怕?」说来昨天大家都受了惊吓,现在余韵未了也没什么。说着也不用寿儿,「你下去多歇两天吧。」自己穿好衣裳,又拣了几样金碧辉煌的首饰插戴了便去前堂。 原来祁丞相很寻常,就是一个微胖的老头,气势并不足,与先前想的凶神恶煞般完全不一样,再见他正老老实实地对着胶东王跪着,素波竟觉得自己威严的气派竟有些用不上,恰好胶东王见了自己便笑着起身扶了一把,于是她便坐在了胶东王身旁。 山文举等人都赶紧起来行礼,素波就一摆手,「都坐吧。」又向祁丞相道:「你接着说。」 就在胶东王妃打量祁丞相的时候,祁丞相也悄悄看了看胶东王妃,真是神仙般的人物,能选为皇子妃的,容貌气概都不必说,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胶东王妃竟然能参与政事,而且看样子她还时常过来,地位也很高。 甚至胶东王妃还出言命令自己,祁丞相心里本是不服气的,自己就算要听命于胶东王,可却没有必要受胶东王妃的吩咐吧。当然了,他原本连胶东王的话也不想听。只不过,如今的形势,他还只有受着。因此连半点不满也不敢露,赶紧又磕了头道:「是,王妃。刚刚说到下官虽然做错了许多事,可万万不敢行刺王爷王妃,便是祁家和祁家的姻亲,下官也都敢一并担保的!」 胶东三大世家,以及大大小小的世家之间都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最常见的就结为姻亲,是以祁相这一句话就要将胶东的世家都从刺杀中摘了出去。素波听了冷笑道:「那秘道是怎么一回事?除了你们祁家还有谁知道?说出来让本王妃听听!」 祁丞相很后悔,他想着胶东王一个不受宠的皇子,又是皇子中唯一一个被迫出藩的,母族不支持他,妻族没有足够的势力,一定很好对付。他与胶东几大世家当家人商量的结果就是大家一起冷淡着这位王爷,将他送到海清郡的王府里,每年交上些赋税也就罢了,至于胶东一地的政务,自然不劳胶东王。 第十一章 刺杀胶东王,他从来没想过,也不会有人出此下策。毕竟杀了胶东王有什么好处?除了惹怒朝廷派大军征讨。皇上可能不重视胶东王这个庶出的儿子,所以才将他放到如此偏僻之地,但是胶东王若在藩地被刺,不论出于什么原因,皇上都不会放过胶东的。青州平叛刚刚过去,牛通和匈奴人尚且只能退回大漠,胶东又有什么力量能反抗呢? 大军压境可是胶东一地所有世家最怕的了,先前宋涛在清水郡的话尚且让大家胆寒呢,大军一到,一切都会化为齑粉,胶东不想打仗,也经不起打仗。 但是祁丞相在王妃紧逼之下果真没有办法说清刺杀与自己无关,与自己的姻亲都无关,只因为那条秘道。 其实那条秘道早已经多年没有用过,且除了他本人也只有在营河郡做郡守的侄子知道,自己就是对亲儿子也没有说过,至于侄子也再三保证从没泄露,却不知何人借此行刺,让祁家想分辩也辩不清。 祁丞相终究是明白的,到了这个时候唯有把实话都说出来,「那条秘道原是下官的祖辈们修建的,为的是在战乱时保全祁家人性命。先前东莱国投了前朝,秘道最后并没有用上,倒是在几十年前青州邓将军攻打营河郡时下官的兄长曾利用地道大败邓家,不过那时候被选中从秘道出城放火烧了邓家大营的勇士们也都为国殒身了。从此之后,秘道就闲置下来,我们祁家差不多都忘记了。」 邓家?原来又与邓家有关! 素波第一个感觉就是如此,看来留福当时就认定刺杀是皇后主使的还真有几分道理。 祁丞相再三表白胶东一地肯定没有人会参加刺杀,然后便又道:「下官在海清郡为王爷和王妃重修了王府,不敢说比得了京城的王府,但绝对要远远胜于营河郡郡守府。如今天气还不甚冷,还请王爷和王妃移驾王府,下官保证新胶东王府里绝对安全,而且从今年起胶东敬献的赋税再翻上一番!」 素波饶有兴趣地看着祁丞相,他还真以为拿一座修缮好的大宅子和一大笔钱就能把胶东王和自己哄好了?未免太没有见识了!所以让他一直在地上跪着一点也不错! 将赋税翻了一番,这已经是祁丞相的极限了,胶东王在营河郡遇刺,不论到了哪里他都脱不了责任,如今一时查不到凶手,他只能退步——而且,在祁丞相的心目中,胶东王到胶东来为的是什么?不就是为了高高在上的身份、富裕的生活和足够多的钱财吗?自己都给了,胶东王也就应该带着他的王妃和人马去了海清郡王府里,从此过着养尊处优的生活。 甚至祁丞相与胶东各大家族的人在一处商量还曾经想到,如果胶东王有心在胶东培植自己的势力谋求储位,大家是坚决反对的!胶东是胶东人的,不是胶东王的私产,就算胶东归属了新朝,但在大家的心目中依旧如此认为,是以胶东才不要卷入中原的争斗! 胶东王坐在上首,纹丝不动,神情端穆,祁丞相着实看不出这位年青的王爷心里在想什么,他跪得双膝都已经僵硬了,却不敢起来,想了想转向王妃,也许女人会好说话一些,「当然,献给王妃的供奉也要翻倍的。」 素波着实觉得好笑了,便问:「祁相可知前些时候营河郡送到京城的梨脯、梨膏卖了多少钱?」 营河郡里差不多到处都有梨树,虽然结出的梨子甘甜可口,但却不经久放,是以梨子一向是不值钱的土物,前些时候胶东王府派人在梨树村里做了贡品,祁丞相颇不以为然,拿上等的糖、枣、甘草来配梨子,真是糟蹋东西,白费银钱!不过拿着献给皇上尝个新鲜,再由胶东王和王妃送些人情罢了。至于那些东西能卖多少钱,祁相并不看好。 素波刚刚接了田炎的信,她本也要告诉胶东王和大家的,眼下正好再让祁相听一听,「我告诉你吧,如今结清的数目已经比胶东王的俸禄还要多了,想来到春节前总还能翻上一倍!今年我们初试牛刀,明年最少再翻一个倍,后来再卖到江南、幽州,还要再翻个倍!」 祁相被胶东王妃左翻个倍右翻个倍翻得有些糊涂,而且他怎么也不相信营河郡到处都长的,价贱如粪土的金香梨竟然在京城卖了大钱,甚至将来还能卖到江南、幽州去,他眨着一双小眼睛呆住了——要是过去就卖金香梨,那该有多好呀! 胶东王便知王妃得了田炎的消息,又见祁相的模样不免也露出淡淡笑意,「丞相退下吧,刺杀之事本王还要查证,暂时不会离开营河郡。」 既然王爷要查,就说明并没有认定是祁家动的手,祁相大大地松了一口气,但是再想到胶东王还要一直留在营河郡,他又头痛起来了,「王爷,先前下官在海清郡修缮王府,是以营河郡的郡守守孝未能及时知晓,后来派了人接替不想……」 留福便喝一声,「祁相,难道你还以为我们果真什么也不知道吗?王爷王妃给你留了颜面,你若是再不要脸,便去驿站里与你的侄儿和他的妻舅分辨吧!」 俗话说强龙不压地头蛇,祁相一直觉得胶东王虽然在营河郡里住了些日子,又兴起一些举措,但比起世代生长在胶东的祁家还是相差甚远,未必能知道营河郡的。 可现在却被王爷身边的内侍一下子揭了出来,祁丞相一下子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呐呐应着站起来躬身向后退了出去。 素波便表扬留福,「说得好,王爷才不屑与他分辨,山郡守等人也不便对上司无礼,有些话就是要我们来说的!」说着将田炎的信拿了出来,笑道:「我们赚翻了!也可以做许多许多的事了!」 金香梨贡品的收益远远超过大家的预期,点燃了胶东王府一众人的热情,也让他们对接下来的事务更加充满了信心。 有了足够的财务支持,大家议论起政事不免觉得都轻松了许多。 素波听了不少热闹,可终是对政事不感兴趣,才要回去,忽见冯律进来禀报,「先前营河郡郡守来王府认罪,求王爷饶过他母亲的性命。」便停住了脚问:「郡守犯了错,王爷也只有追究他,怎么却来求他母亲的性命呢?」 看来刚刚的威胁见了效,但大家都听得一头雾水,便让人将前郡守招了进来。 营河郡的前郡守是祁相的亲侄子,他自父亲手中接了这个职位已经十几年了,不想一时大意就失去了郡守之职。此时到了先前无数次来过的大堂内,却已经宾主易位,只得跪下求道:「下官犯下大错,如今悔不该借口守孝不去迎接王爷,只是下官已经因为过错被免了郡守之职,如今还请王爷宽恕下官的的母亲,让她得养天年!」 山文举便道:「祁郡守,你谎称守孝实属不该,不过王爷天性宽厚,明知你临时逃出郡守府藏身驿站却只做不知,到如今竟没有责备你一句,你反倒来无理取闹!你母亲的性命与王爷何干,王爷连你都放过了,还会为难一个老妇人!」 第十二章 祁郡守便哭道:「母亲因为我随口说守孝未能迎接王爷,如今只怕王爷派人查出实情便要自尽,将守孝之事做实,若是那般,我哪里还能活着!」 「若论你的过错,便是流放也不为过,」胶东王便道:「只是看在你还有一份孝心上,本王也只免了你的官职就罢了。」说着摆手令他退下。 山文举等人都道:「王爷对胶东诸人皆十分宽容,便是在刺杀之事发生后也没有治他们的罪,但愿他们懂得王爷不想生出纷争,愿与胶东世家共同治理胶东之意!」 祁丞相他们果然懂了,不过他表达的方法素波很不喜欢。 在一系列的协商之后,胶东王承认了胶东世家在胶东所拥有的土地和家财,但胶东世家也要按律交出了应该放为庶民的奴婢,而且他们也不能再长久地把持着丞相、郡守、县令等官职……在素波看来胶东王还是给了胶东世家一定的优惠,但她明白这都是必然的,在最大的特权——皇权之下,一定也会存在着大大小小不同等级的特权。而且与胶东王为庶民,特别是那些奴婢们争到的利益相比,世家得到的好处并不是很多。这已经是胶东王带着大家所能达到的最好结果了。 从整体来看,外来的胶东王与当地的世家达成一致,也正是素波所想往的双赢,避免战争,放下争执,双方合作把胶东治理得更好,是眼下最好的方案。 当然这些都没有什么,素波不快的是接下来祁家、羊家、长孙家等一同为胶东王和自己准备了一份大礼,除了胶东物产及金银宝石锦帛书画之外,祁家、羊家和长孙家还各准备送一个女子到胶东王身边。 素波第一时间知道了,而且她还知道其实胶东的世家一共打算送四个人的,因为胶东王正好可以有四个侧妃,只是三大世家之外的另外一个人选竞争实在太激烈,眼下还没能定下来而已。 「呸!」素波很没素质地骂人了,「无怪姓祁的那个笑面虎口口声声地说要成为真正的一家人,原来他想当王爷的老丈人!可是他不想他怎么也当不了,至多算是个便宜老丈人!」 留福很想问问什么是便宜的老丈人,难道还有很贵的老丈人吗?但是他不敢;他还想劝劝王妃,胶东世家献女为侧妃并不坏,起码说明他们是真心与王爷合作了,但他竟不敢开口,因为他知道王妃真生气了! 真生气的王妃很可怕,无怪有人说母老虎,王妃的神情的确有些像的。留福下意识地吸了一口气,想把自己缩得小一些,期期艾艾地道:「王妃刚刚没有当众发火很了不起了……」 「我就是应该在宴上骂人的!」素波有点后悔,为什么自己不当着祁相夫人的面骂回去,就应该当场把她们赶出府里,可是,「我还不是为大局着想,好不容易有了如今的形势,为了几个侧妃双方闹僵了不值得。」 「正是,正是,」留福赶紧劝道:「其实来几个侧妃不要紧,哪个王府里没有?王妃身为正室能压得住她们就好,老奴在宫里曾见过不少手段,都是极有用的……」 「呸!」王妃就转向留福啐去,「我才不想听什么手段!我的手段就是根本不许有这些人!」 王妃以前就说过她很妒,果然也是真的,可是,留福便弱弱地问:「王妃是要把她们暗地里处置了吗?如果那样那些人家还会继续送人进宫的。」 「呸!呸!」素波可是有道德底线的人,再怎么也不会杀那些无辜的女子,但是她也绝不会放任不管,要将胶东世家的这种心思杀灭在萌芽状态!可怎么做才好呢? 身为穿越女的徐素波一向参与了许多外面的事务,是以她更明白联姻其实是一个很好的办法,真正将干戈化为玉帛。就比如皇上与邓家的联姻,把皇上从兵败如山倒的状况下解救了出来,而邓家呢,也稳住了乱世下的青州,后来两方双双走向辉煌。当然了,这种双赢中也有被牺牲的,那就是静妃和她的儿女。 胶东王府离京前朝廷要与匈奴和亲也是相类似的情况,与其两个大国打得国穷民蔽,血流成河,不如让一个女子嫁出去,边界从此平静。这里面也有一个可怜的角色,就是和亲的公主。谁又愿意离开从小生长的家国去万里之遥的大漠呢?起码素波不肯让好朋友严懿去,一定将严懿从京城的混水里捞出来带到胶东。 现在胶东王与胶东世家联姻,就是如此,对双方都有好处,唯独身为胶东王妃的自己会吃亏,丈夫被人分走了,胶东王妃的尊荣也要打上许多折扣。素波虽然身明大义,但她也不会甘心为他人做嫁衣裳! 自己的合法利益必须维护! 可怎么维护呢?留福那些宫斗的手段素波根本不屑一顾,她要堂堂正正地拒敌于外,而不是放那些千娇百媚的女子到王府里内斗——话说胶东几大世家选出来的女子还真都不错,素波在宴上见到的那三个就非常出色,真正才貌双全的世家女,纵是自信,素波也觉得她们并不比自己差的,所以就更不能让她们进王府了。 薛清一向对于高门内宅十分熟悉,也有足够的计谋,但在眼下的情况中竟然也很无措,祖母活着的时候时常说的一句话又涌上了她的心头,「女人总是要吃亏的,这就是命啊。」她不甘心命运的安排蹉跎了许多年,而王妃也遇到了如此的境遇。那么就让自己出手吧,「王妃不必急躁,侧妃进门也没什么,下官能让她们都没有子嗣。」没有子嗣的侧妃,对于正妃来说完全不必放在心上,充其量不过是摆在屋子里的装饰而已。 正是因为想不出办法,素波的确很暴躁,可她现在突然冷静了,自己难道要过那种沾满鲜血的日子?虽然是薛清出手,但她的心里也过不去,「算了!别人我管不了,总能管得了自己,到时候我就离开胶东王府,自己开饭店去!」 话音未落,胶东王大步走了进来,「王妃不许离开,本王不会让侧妃进门的!」 其实素波想听的就是这句话,但真地听到了,她又不安起来,看薛清和留福都知趣地下去了,就抬手捏捏他的俊脸叹了一声气道:「不让侧妃进门,胶东世家,甚至胶东之地的人都会觉得王爷总不不能真正融入胶东,不会一心一意为胶东好,而胶东王府再有什么政令免不了会束手束脚的,两边的关系总要蒙上一层阴影,时间长也也许还会有什么变化。」 「我是来治理胶东的,难道不纳侧妃就不能治理好胶东了吗?」胶东王拉着王妃的手严肃地宣布,「我可是王妃一个人的!」 过去自己的确这样问过,胶东王也答应了,还牢牢地记在了心里,素波刚刚所有的强硬都软化了,竟抽答答地哭了起来,「我好生气啊!明明我一早就嫁了你,跟着你经历了这么多的艰难到了胶东,现在一切刚刚好了,她们就来抢你了!可是在宴上我还要为了大局忍着,根本没能拒绝。」小美男真地是自己一手培养出来的,想当初他还是一个抢点心会吃得满脸点心渣子的问题儿童,几年过去,如今长成玉树临风的睿智王爷,大家都看到他的好处了,主动贴上来的人越来越多,素波也就越来越伤心,「我好不容易种的白菜就要被猪拱了去吗?呜呜呜,真不甘心呢!」 第十三章 什么白菜,什么猪的,真是乱比喻。不过胶东王还是听懂了,一时想找个别的词竟没有更合适的,就急忙表白道:「不会被别的猪拱去的,只有王妃能拱到!」 「我才不是猪呢!」素波被逗得转泣为笑,「不过我一定想出办法保住自己的白菜!」 「我帮着王妃保住白菜!」 保住白菜并不容易。 胶东王的想法是直接拒绝,「我已经与胶东各世家达成一致,所有的协议都不会因为不纳侧妃或者纳了侧妃发生变化,我也不允许发生任何变化。这些侧妃,原也是他们硬要送上来的礼物,我不要就是。」 道理虽然如此,但其实道理之外还有人情。 胶东王若是真正大权在握的藩王,他完全可以强硬地回绝,而且不会引起任何问题。但其实王府一行对于胶东本就是外来者,他们本身又都没有强硬的势力支持,胶东之地原又非朝廷王化所能及之处,几大世家在胶东根深蒂固,双方的关系中胶东王和自己其实处于较弱一方,是以胶东王应该尽快与胶东人更加亲近,这样胶东人才会接受他,觉得他真正是胶东的王爷。 虽然没有人会明明白白地说出来,但素波却能领会到,如果胶东王能与胶东世家之女生下子嗣,那更是胶东人翘首以待的。 所以素波摇了摇头,「这并不是最好的办法。」 「王妃既然不愿意与胶东世家对立,我便与祁相他们好好商量,让他们主动放弃送女入王府。」 可是胶东王虽然一向体贴自己,照顾自己,能够接受自己的新思想,但祁相他们可不会。毕竟大家生活在这个时代,主流思想是与自己不同的,「也不好,祁相他们不会真正明白的,而且还会以为你在找借口。」 「那么将她们收下,我只说不喜欢她们,不进她们的屋子?」 「更不好。」素波又摇头,「她们就会生出怨气,将两边的关系弄得更糟。」这些办法素波都想到过,但是早被她自己一一推翻。 提前得知胶东世家心思的素波甚至觉得这个问题想得到完美的解决简直不可能,所以她先前会暴躁,会失望,现在即使有胶东王的支持,她难免还会觉得无助,「要是你还像过去一样就好了,再没有人愿意嫁你。」当时自己就是如此才能成为胶东王正妃的。 「我本来就与过去一样啊!」 胶东王一语方毕,素波的眼中都闪出了喜悦的光芒,对!这就是最好的办法! 素波重新捏起胶东王的脸颊,「从现在起,你还要与过去一样——可能你记不得了,但我和留福会告诉你,总之,不要做一个睿智的王爷,要做一个傻傻的王爷,什么都听王妃的,唯王妃之命是从!」 胶东王点点头,装傻有什么难的?自己还不是熟得很。而且他十分怀念过去被王妃当成傻子王爷时的特别关照,时不时常故意露出些不懂事来哄王妃对自己好,现在忙不迭地答应,「我都听王妃的。」 于是素波赶紧叫来了留福和薛清,喜洋洋地公布,「从现在起,我们要这样,这样,这样……」又吩咐留福,「你跟在王爷身旁,不论谁问都要坚持王爷很聪明,胶东王府的事都由王爷作主,王妃不过是从旁辅佐而已,制造烟幕,你明白了吗?」 当然明白,过去我们就是那样做的。留福赶紧点头,「王妃放心吧。」 素波对留福一向很放心,当年胶东王有很多问题时还不是他一直在身边照顾?后来自己才接手。当然了,薛清更是从没让她失望过,「薛姐姐,你正好相反,要在女眷们中间无意地透露出王爷生性软弱,府里的事都听我的,而且我还是个特别蛮横的人!」 这样胶东的世家就不会把女儿白白送来了?! 难为徐素波怎么能想到如此的办法?更没想到的是胶东王和留福都十分同意,薛清想了想也没有什么可反驳的,「那好,下官就试试。」 薛清谦虚地说试试,但其实她做得不要太成功。 眼下为了把女儿送到胶东王府的夫人太太们正努力与薛奉仪交好,大家都是女人,总能懂得王妃表面再大度也不会真正喜欢侧妃,那么薛奉仪就是很重要的人物了,她如果肯对自己家的女儿多照顾一些,便会有很大的用处。正好薛奉仪是个很好说话的人,在塞了不少金珠玉石之后,便有人打听到王妃非常跋扈,王爷完全受王妃的搳制的消息。 再问见过王爷的男人们,他们就是一怔,「不可能的,胶东王虽然年少,但却睿智天成,胶东王妃怎么能搳制得了王爷?」 不过,对于男人们的话,女人们本就不会全信,他们一向缺乏细致观察的能力,更何况听说王爷一向少语,大家从没有近距离地亲密接触过。女人们便调动了一切的资源重新打探。 然后便有人知道了,过去在京城时,胶东王便有愚钝的风评,只不过在他娶了王妃之后慢慢没有人再提起来了,却慢慢有了极好的名声,主掌文澜阁和太学。不过胶东王府的后院里一直只王妃一个,清河公主曾经想送一个人进去以利于子嗣,却被胶东王妃大闹一场弄得灰头土脸不了了之,还有王妃嫁胶东王时身边原带着两个丫头,现在只剩下一个,听说那个被王妃赶了出去。至于他们到了胶东之后,什么金香梨贡品、改造织机、慈善堂等许多事就都是王妃做主,便是胶东王议政时王妃也时常参加。 如此说来,这果真可能就是胶东王府的秘密了! 慢慢地,男人们也不免有些信了,且不论胶东王怎么样,胶东王妃的确越来越多地参与政事了,这些世家便开始越来越多地凑在一起商量,关系到自家亲女儿的命运,总要将事情弄清楚吧! 无奈胶东王并不是寻常人,虽然时常接见臣子们,但他可是坐在高高的宝座上的,一向话又很少,谁也不可能上前与王爷攀谈,而如今的临时王府因为刺杀事件防卫又特别严格,大家想凑得近一些也不可能。 所以还是要夫人太太们找机会探查,好在她们都极聪明极伶俐的,特别能见微知着。 女眷们在一处的机会还是不少的,胶东王妃表面上依旧又雅致又和善,对几位可能入王府的小姐们特别亲切,可是得知了那些秘密的人总会凡事多想想,她们一双双锋利的眼睛不会放过王府里一点点的变化。可胶东王妃从来都表现十分完美,她们一点问题也挑不出,甚至已经怀疑打探的消息是不是准确了。 直至春节之前,她们才发现了一件事。 这时候胶东各郡的官员都到了营河郡拜见胶东王,按胶东王府与胶东世家达成的协议,官员要由胶东王重新任命,一些政绩较差的官吏会换上胶东王委派的新人。大家都默认毗邻营河郡的上瑜郡羊郡守一定会被换下了,他的确不争气,上瑜郡里诸事乱七八糟,而且胶东王府的势力已经从营河郡渗透到了那边,羊郡守被重新改任一个闲职正是保全他的体面的唯一办法。 第十四章 胶东王妃正与大家在一处谈笑,「大家尝尝京城里送来的玫瑰饼,可是冷月庵的。」 冷月庵的玫瑰饼,如今可以说是闻名天下了,胶东一地虽然偏僻,但也曾有耳闻,但尝过的人寥寥无几,大家便都恭敬不如从命,笑着各拿了一枚,「香甜糯软,果然名不虚传呢。」 这时一个内侍到了王妃身边悄悄说了句什么,王妃的神色突变,连声招呼也没打就一甩袖子离席了。 那个内侍大家都认识,正是王爷身边的承奉名叫留福的,听说是从王爷小时便跟在身边,如今管着王爷身边的所有事务,地位极高,便是祁相也要巴结的。 当然,以前也有人曾见这位留福内侍跟在王妃身边,神情极为恭敬。通常说来,一家男主人的心腹在女主人面前气势应该更强一些的,可眼下的留福看起来倒有几分像是王妃身边的人。 眼下也不知留福来说了些什么,王妃如此生气? 大家都瞧出有事情发生,只是薛奉仪还立在上座后面,倒不好失仪,只得硬压着心里的惊奇。 好在没一会儿,王妃就回来了,怒色已经消失,重新恢复了平日的风雅,「明年梨花开时,我们也做些梨花饼,也许不逊于玫瑰饼呢。」 大家自然奉承,身处胶东一地的夫人太太们见了王妃方才知道,原来京城的贵妇们喜欢谈论吃食,又高雅又有趣,大家自然个个趋之若鹜,开始模仿王妃钻研厨艺,也能在王妃的宴会上有谈资,「正是呢,我们营河郡的梨花开时,竟要把天边的云都遮住了呢,那淡淡的清香更是极迷人的。」 祁相夫人第一个得到了消息,刚刚王爷在前堂才任命了王府的张长史为上瑜郡郡守,就被人 从前堂请了出去,再一会儿回来任命上瑜郡郡守的正式文书上面写的就是田炎了。有人问起,王爷期期艾艾地道方才口误了。 可是这一次大家都看得清清楚楚,田炎是胶东王妃看中的新郡守,而王爷却选了跟随他多年的张长史。但王爷身边的留福都是王妃的人,因此消息方一出来,王妃便离席而去逼迫王爷改了任命,王爷果真是惧内的! 所有人都认识到了,胶东王府当家的并不是胶东王,而是胶东王妃! 接着又有一件事,比先前任命郡守时还令人感觉可怕。 王妃身边的一个女官名叫寿儿的竟被处置了,一起出事的还有寿儿的亲哥哥。虽然王府里传出的消息是寿儿和她的哥哥犯了大错,但是这些夫人太太们没有一个相信的,她们立即想出了无数的桥段——大家可都是有见识的,从小生在高门大户,哪家没有主母斗小妾的故事? 只不过王妃的手段未免太过猛烈,处置了宫女也就罢了,为什么还要牵连到亲人?若是自家女儿入了宫,结果会是怎么样? 胶东世家诸位夫人使尽了手段去查胶东王府女官之事,可是她们得到的信息非常少,总而言之王府对于此事忌讳颇深。 就连先前向她们透露一些毒药的薛奉仪也将嘴闭得严严的,不论再送多少财物,大家也没有从她的口中问到一句实情,她一直坚称寿儿和她的哥哥背叛了王妃,罪不可恕,王妃是无可奈何才处置了他们,而且还一直在暗自伤神。 伤神?纵然王妃在一些人面前的确有些郁郁之色,但是能在王爷宣布之后硬将上瑜郡郡守之位抢走,根本不顾王爷颜面的女人,她的心会是软的吗? 当然不会!大家都相信王妃不过是伪装的。 再重新想到自家的女儿,就没有人再愿将她们送到王府里了。胶东世家掌控胶东一地太久了,他们对于皇家没有京城人那样尊崇,送女儿为胶东王侧妃,于他们讨好的意味小一些,更多的是一种相互交好的谋算——毕竟胶东王还没有嫡子,每一家都盼着自家的女儿能生下未来的胶东王,那样自家在胶东的地位又不一样了,不过这一点谁也不肯当面承认罢了。 现在,各家的夫人太太们只看王妃身边的两个女官,便觉得家里的女儿送去了也未必能有好结果。接着男人们也悄悄息了心思,祁相和几个世家的当家人终于发现胶东王果真有些愚钝,很多事都是王妃在作主,这也是王爷一向深入简出,王妃又时常参加议政的原因吧? 于是,突然间再没有人提起胶东王应该纳侧妃了。几大世家既然已经放弃争夺胶东王侧妃,他们便不想胶东其他小世家或者寻常人家的女儿得到那样的荣耀,自家得不到的,别人也别想弄到手!胶东世家们可一向是同进同退的!当然,很多人暗地里还想着,这也是给自家留下一条后路,如果将来胶东王妃果然不能生,那时要选侧妃,自然还是要从几大世家里出的。 侧妃的事先放下也不错,毕竟眼下世家们与胶东王府之间还有许多棘手的问题呢。过了年胶东王府和世家间达成的协议便到了实行的时候,世家们俨然发现,当初因为胶东王和王妃被刺事件他们让了太多的步,现在便很肉疼,只说放奴一项,三大世家都要失掉数万的奴婢,当然放奴还是其中一处,还有更多的…… 若不是当初刺客的确是从地道里进营河郡郡守府刺杀的,大家真要怀疑胶东王或者王妃假装被刺,然后借此机会逼着胶东世家让出了太多太多的权益。 如何在不惹怒胶东王,不,是胶东王妃——虽然外面的人都不知道,但是几大世家的当家人都清清楚楚的,胶东王府里掌权的是王妃而不是王爷,王爷充其量不过是王妃的提线木偶,王府里的大事小情都由王妃说了算——所以在不惹怒王妃的前提下为自己保留一些利益,这可是很费心思的。 站在另一方,胶东王府也一样要与胶东世家斗智斗勇。 薛清便站在王妃面前严肃地道:「王妃,如今王府里的事情多得不得了,王爷,还有山郡守、田郡守、诸位郡丞县令县丞们都为了清查世家中的奴婢数量日夜不停地忙着,这几天饭也吃不好觉也睡不好的,你不能再消沉下去了!」 「可是昨天王爷还说不要紧的,他忙得过来呢。」素波裹了一件厚厚的披风陷在一张铺了狐狸皮的藤椅上,手里抱着一个鎏金铜炉,只露出一张雪白的脸,眼睛还微微有些红,「我就是心里难受。」 与张长史没能当上瑜郡守这个假消息不同,寿儿和她的亲哥哥的确被处置了,素波亲自点的头,之后她就是过不了心里那关了,她可是第一次要人的命了。 「薛姐姐,你说我对福儿和寿儿哪里不好?可是为什么福儿一心想勾引王爷,而寿儿更可怕,竟然帮着皇后来刺杀王爷和我呢?」当日素波确认的时候还掉了眼泪,现在她不会了,但语气还是十分怅然。 「当年陆家给王妃的两个丫头品性都不好,眼皮子浅心却大。如今看福儿虽然想勾引王爷,但毕竟还没有被人收买,所以下场还不坏。」薛清就点评道:「倒是不声不响的寿儿更贪心,大约是认定皇后娘娘迟早会取得最后的胜利,什么都敢做。不过这条路是她自己选的,岂能不知道一但事败,她和她的哥哥都会落入万万劫不复的境地?」 第十五章 刺杀之后,差不多所有人都认为祁家脱不了关系,毕竟秘道一直掌握在祁家手中。祁丞相派了大批人手查案,可怎么也查不到凶手的来历,因为无法在胶东王面前交待,他一改过去强硬的手段,在胶东差不多所有的事务上都退让了许多。 在祁相查案的同时,胶东王也派了冯律和邓森追查凶手。与祁相重点搜索秘道入口人员往来不同的是,他们并没有在外面布局,而是重点在王府内查找内奸——还是在京城时,胶东王就怀疑府里有皇后的人,这一次出藩,护卫中自然也会混入邓家的人马,刺杀一定与他们有关。 其实,对于护卫中的内应,冯律刚一出京就开始排查了,再根据刺杀时的蛛丝马迹,很快就揪出了几个人,原来邓家早疑心营河郡守府里有秘道,正好胶东王府暂时留在这里,他们便查到了地道送,然后便有了刺杀之事。只是谁也没想到给那些人提供机会到正房查地道的人最后竟是寿儿和她的哥哥。寿儿不消说,是王妃身边的女官,而她的哥哥当年借着寿儿的求情进了府,现在任着管事,在王府里也颇有些地位权力,正因为有这两兄妹的接应,皇后的人方能成功。 寿儿一向笨笨的,素波真是万万没想到她竟然有如此大的胆子,「其实她还是太笨,且不说刺杀不成她没有好结果,就是真刺杀成功了,难不成她就能得了皇后的赏赐?皇后一定会杀她灭口的!」 「王妃说的不错,只是利令智昏而已。」薛清摇了摇头,「但眼下王妃果真不该再为了她这样的人难过,王爷为了帮王妃回绝胶东世家送的侧妃只能装傻,在外人面前有许多话不好说,政务正需要王妃帮忙呢!」 可是,「王爷不是说外面没什么事,让我多休息几天呢。」 「那是王爷宠着王妃,其实现在外面忙乱得很呢,」既然王爷吩咐过,薛清也只得纵容着王妃,但事情已经过了好几天了,她觉得效果并不好,王妃整日想着福儿寿儿心情一直很低落,还不如把王妃推出去做些正事,没准儿也就不惆怅了。于是薛清便尽女官的责任,「可下官觉得王妃应该坚强起来了!」 再者若王妃只是个寻常内院女子,多伤心难过几天也没什么,很多女子就是喜欢伤春悲秋的,但王妃可不同,她在胶东的治理上有着许多难得的高见,王爷、山郡守、田郡守等人都十分仰慕呢。薛清先前曾经不大相信,只当王爷为创的王妃名声,可她终究是有才学的人,慢慢便看出王妃有时不经意的几句话会给大家带来多大的启迪。 素波抬起头眨了眨眼,也许自己真该坚强些。 薛清赶紧加了一句,「没准儿现在王爷正盼着王妃能过去呢?」 「嗯。」素波一向是听劝的,由着薛清带了几个女官替她重新梳了头换了衣裳,便去了厅堂,见山文举、田炎等人正苦着脸道:「如今虽然筹出了冬春的粮食,但如果开春后胶东世家不再雇佣这些他们耕种,我们怎么也养不起这么多人。且若各处大片田地荒芜,秋天后整个胶东恐怕形势就彻底糟了……」一时见了王妃,便赶紧起身行礼。 素波便摆摆手在胶东王身旁坐下,没一会儿便听懂了,原来以祁家为首的胶东世家见不得不遵守朝廷律令放奴,且又无法隐瞒各家奴婢数目,索性用最快的速度将各家的奴婢大量放出来为难胶东王府。 胶东原本就是偏僻贫瘠之地,突然间出现几十万无家无业无粮无房被放出来的奴婢,对胶东王府是很大的压力。 在胶东王府想尽办法安顿了这些新百姓,又筹措出粮食后,胶东世家又放出风声,他们宁愿将田地荒芜着,也不会雇用外面的人种田,唯有心甘情愿重新卖身做他们的奴婢的人,可以像过去一样依附着世家生存。 胶东王府当然已经想出了许多对策,但恐怕很难管得了那些世家们,毕竟土地是他们的,很容易找到借口不好好耕种,而损失一年的收成,对于家底丰厚的他们也不是不可承受的。 素波就道:「我们可以不按人头收税,而是按田亩来收税啊!」在这里,最主要的税是丁税,也就是按人头收的税,所以「摊丁入亩」是后世一个非常有名气的皇帝的政绩,现在拿来一用正合适。 诸人惊呆,然后个个凝神细想。 胶东世家仗着他们占据了大量的田地,用荒芜土地来为难胶东王府,但只要胶东王府改丁税为按田亩交税,世家的算盘就全落了空,他们就是为了田地的税也不可能再让田地白白荒着。 素波见所有人都怔怔的,不由得问:「是不是很难?」摊丁入亩既然做为了不起的政绩时常出现在电视剧里,那么一定很难执行的吧。 可是胶东王却坚定地道:「不管有多难,务必做到!」他已经看出这一项举措更为深远的意义了。 胶东王到了胶东两年,胶东由过去的贫瘠之地变为富裕之乡。 营河郡的梨膏、徐来郡的煎饼、古丰郡的盐焗鸭、东川郡的饴糖、海清郡的烤鱼片……各郡都有响当当的名牌,除了在京城畅销,就是江南塞北也都处处热卖。这些还只是明面上的,还有一样名声不显,但其实更赚钱的东西,那就是盐——并不是寻常煮出来的盐,而是按胶东王妃所说的方法晒出的盐,既不用锅也不用柴更不用煮,只要有太阳和风就行,是以成本很低利润很高。 于是,钱就像流水一般地淌到了胶东。 昔年胶东世家放出的那些奴婢们非但没有成为胶东王府的负担,反而为胶东创造了无数的财富,当然这些钱最后大半也都流到了他们自己的手里。 胶东人的日子过得好,只要肯出力作工,吃肉穿绸都不难。市面上越发的兴盛,人心也就越发地向着胶东王,胶东世家再想把持胶东,根本就不可能的。不过呢,这些世家虽然心有不足,但却也不敢有什么不满,毕竟胶东王府对他们从没有下过狠手,每一家的田产、庄园都得到了保全,还让他们一直过着很富足很安定的生活。 要知道现在胶东王府如果想对付胶东的世家,那可真是再容易不过了。只要说一声清算田亩庄园,哪一家也保不住所有的财产,哪怕胶东王府重提刺杀之事,胶东世家就不知有多少人头要落地呢。 世易时移,胶东世家现在只有讨好胶东王府的份了,办宴会、献礼品、写文章歌功颂德……然后他们就又将目光落在了胶东王府的后宫。 胶东王妃虽然把持着胶东王府,掌握着胶东的政务,可她一直没有生下儿女啊!胶东王府总要有后代的吧。大家的女儿送到后宫,生下孩子总是大功一件吧,自己家在胶东的地位也就更稳固了。 是以便有人上折子请胶东王在胶东采选美女——素波看了折子就噗地笑了,「这次他们倒不直接要侧妃之位了。」 站在后面伺候的留福急忙抢话道:「谅他们也不敢。」 第十六章 胶东王一哂便将那折子接过去扔到了废纸堆,「不必理他们。」初到胶东时自己实力不够,对于胶东世家的提议还要婉转地回绝,现在完全不必顾及了,甚至他也不必在外人面前特别表现得软弱无能,整个人越发的朝气蓬勃,此时笑着向王妃道:「今天中午我让阿仁做了玫瑰虾丸花胶鸡汤,趁热先吃吧。」今年自己已经十八了,再过两年就是真正迎娶王妃的时刻,所以胶东王特别用心给王妃调养身体,到时候他们两个都会很好的。 素波听了玫瑰虾丸花胶鸡汤眼睛就一亮,「你越发有水平了,这汤配料不俗,味道肯定不错。」说着急忙洗了手坐在桌前,就见一大碗澄清的汤里飘着玫瑰花瓣和剪成同样大小的花胶片,中间点缀着雪白的虾丸和碧绿的香菜,美轮美奂,舀一勺放到口中,花胶的胶质都融到了鸡汤里,浓香可口。 「王妃一直为政务操心,我自然要把饭菜打理好。」胶东王笑着说:「花胶我昨日就让阿仁煮了一个时辰,然后又泡了一夜,今天加了鸡肉又熬了半日,然后放虾丸和青菜,最是养人了。」 为了显示王妃的权威,素波要比胶东王还要经常出现在议事堂里,所以胶东王就顺势接下了打点膳食的任务,而且做得有声和色,一点也不比素波打理的时候差。素波又挟了一个虾丸吃了,真是鲜又弹,十分满意,便笑道:「其实做饭很辛苦的呢,倒是我管着政务轻松得很。」 素波说的是实话,觉得政事太烦的她仿照明代的内阁制度在胶东建立了一个小内阁,选了些能干的官员入阁,然后每有什么大事要事都让他们先商议出几个方案,然后自己再选一个实行,这样她真很闲的,大半的时间都用在研制烤鱼片、煎饼、盐焗鸭等等,毕竟她要为胶东的每个郡都创立一个能挣到钱的名牌呀! 正将一道道菜端上来的留福就无声地摇了摇头,王妃所谓的政务轻松其实是有胶东王在背后无数辛勤的劳作!就说晒盐,王妃不知从哪里得知的,可具体的法子她并没有见过,也没有听过,只是向大家说了一句,最后能晒成功,那可是王爷带着大家想了无数办法,试了无数次真正晒出了海盐的。 只是王爷不肯说出来,留福自己也不会多嘴,因为他明白王爷是为了王妃。自从一年前冬天徐宁过世,王妃伤心得一连哭了好多天,人憔悴不堪,王爷便引导王妃多参与政事,在忙碌中王妃也就慢慢淡忘心中的伤悲。如今一切果然都如王爷所愿了。 其实胶东王心里还有一种小心思,那就是自徐宁过世王妃的家世越发落魄,徐家只有一个年幼的嗣子,根本撑不起江阴徐家,虽然自己不会因此对王妃有一点的不同,但世人的眼光却多半是势利的,所以他就要王妃多掌一些权势。现在王妃在胶东说一不二,地位更是无人能撼动,就说最近,胶东世家想送女儿入宫都不敢明白说出来,只能婉转地借着采选美女上折子。 总之,胶东一地已经尽在掌控之中,胶东王的心思大半转到了自己和王妃的亲事上,除了给王妃养好身子,胶东王还把许多精力放在新王府的重新修缮。当初祁相做的不过是面子事,王府里面依旧很破败,虽然那些世家早后悔不迭地要出钱出力,可是胶东王并不想用他们,自己和王妃要住一辈子的府第总要自己操办才能合心意。 就在这时,京城派使臣到胶东采选精盐,为和亲匈奴的武威公主备嫁。 皇上早就允了和亲匈奴,但民间平常的婚事都要一年半年才能办好,两国之间的亲事就更为复杂。皇上选定了宗正寺吴望的五女儿封为武威公主备嫁,可又向匈奴提了许多条件,当然匈奴也提了许多条件,之后双方就一直在谈。前些日子匈奴将牛通的项上人头献给皇帝,亲事最终才算定下来了。 做为回报,皇帝为武威公主准备了十分丰盛的陪嫁,听闻匈奴所在的大漠最缺丝绸布匹和食盐茶叶,便特别使人各处采买上等之物。 是以虽然先前皇家所用的精盐并非是青州所产,但近来青州出盐的量早超过别处,尤其是所产的精盐,又白又细又纯,竟也成了武威公主嫁妆的备选之物,听传言还极有可能成为新的贡品。 在这个时代,为皇家采选物产是很了不得的差使,一则皇家的事本就是天下第一重要的,再则所派采选之人多半是天子近臣,他们采选了物品献上之余,自然也会将一路所见禀报皇上,是以各地的官员都极为重视,希望使臣能在宫里为自己说上一句好话。 父皇与自己间的血脉亲情,未必能是哪一个使臣就能离间得了的,但若要父子间更进一步,也不是谁想用心经营就能改变的。胶东王知道自己离京之后,薛太傅、严正等人一直为自己努力,但其实胶东王早已经不在意了——毕竟父皇不可能放弃邓家和太子。 这一次京城来使,胶东王也只打算做足情面就好。 但他没有想到,使臣竟然是许衍。 那么,事情恐怕不是想像的那样简单。 做为主持政务的胶东王妃,素波自然接到了朝廷使臣前来的消息。 「不知朝廷派谁来呢?会不会是我们的故人?」素波自顾自欢快地说:「如果是严御史就好了,当然薛太傅也好——当然他们两人地位很高,不可能做个采选精盐的使臣,但不论是谁,我们都要办一个盛大的欢迎宴会。」 王妃似乎已经将许衍忘记了,至少她从不提许衍。而且胶东王知道,心思清浅的王妃若是不提,那就真是没想到。 但是许衍竟然非要来胶东,胶东王本来就不喜欢他,现在更觉得讨厌。 这两年时光,许衍很是会钻营,已经从太学挪到了朝中,官位还升了一级,如今竟做了出使胶东的差使。原本胶东王就觉得,这一次京城来使绝不止是简单的采选精盐,现在更是肯定背后一定有着阴谋。甚至,许衍到胶东本身就是一种阴谋,当初离京前他曾请求跟随自己到出藩,被自己断然回绝了。当然,这一切他都没有告诉王妃。 现在,做为朝廷的使臣,胶东王是不能拒绝许衍的到来,不过他不会让王妃见到这个人,于是他含笑答道:「王妃说的不错,我们是应该办一个盛大的宴会。不过,我想王妃还是不要见使臣了,便是近些时候也不要去议事堂,就留在内殿。」 素波想当然地了解,「你想的对!朝廷那边哪里知道胶东的情形,若是我依旧事出面反倒让他们觉得椒房干政。不过,这次的宴会由我来办吧,我正好也要准备一次海鲜盛宴呢。」 胶东王府是从胶东最边远的营河郡一步一个脚印地到达了胶东最深处——滨海的海清郡,在这里的时间还不够长,而身负重任的胶东王妃把大半的精力都用在研发烤鱼片上,小半的精力用在政务上,因此还是第一次要办海鲜盛宴。 当然,这个季节也正是吃海鲜的好时节呢! 第十七章 自从到了海清郡,餐桌上便没有少过海鲜,可是留福一听到海鲜盛宴口水忍不住就要流出来,赶紧上前道:「王妃要办宴,就让老奴跟在身边打下手吧。」 留福给王妃打下手倒是合适,除了因为他好吃,更重要的是拦住许衍面见王妃,不知为什么,胶东王觉得许衍固然是来传旨的,但也是来见王妃的,而他一点也不想许衍见到王妃,没有原因,就是不想!于是他看了留福一眼,「也好,你就跟着王妃吧。」 留福喜滋滋地答应了,第一次没有真正理解王爷的深意,他根本不懂得为什么王爷不希望王妃见到许衍,甚至他根本没有想到王妃与许衍相见的问题,他们见不见都无所谓嘛,虽然定过婚,但那都是过去的事了,谁还记得?反正留福是不记得了,他只记得王妃要办海鲜盛宴,自己会吃到数不清的好吃的。 胶东王再没有想到留福会如此地懵懂,他原本最知道自己的心思,可见不懂得爱情的人在情字一事上真是无法救药,到了后来因为留福这个疏忽为他带来无限烦恼的时候,他竟然无从责备,因为喜欢王妃到了极点的他的心思真是没有人能明白的。 眼下原本就没心没肺的王妃和不应该没心没肺但却一样没心没肺的留福便一同商量着办宴,一向极少犯错但此时却犯下大错的胶东王便到了前殿,带了胶东诸位属官前去迎接朝廷的使臣。 两年多不见,许衍比过去更有气度了。 胶东王仔细打量对面的人,他原本比自己要大上几岁,因此也就更加成熟,京城里人赞他温润如玉倒也勉强。不过,出门前特别认真照了镜子的胶东王觉得自己还是比他要更好看更有风度,除去华贵的衣冠带来的差别之外,自己的眉目都要比他漂亮,而气概,也一样要超过他! 还有,自己对王妃可从来都是不离不弃的,要比他忠心! 因此,胶东王十分自信,向着许衍微微一笑,很明显地告诉他——你来做什么?有什么阴谋诡计,我都奉陪! 许衍没有放过胶东王脸上一丝的变化,他轻轻地在心里叹了一口气,过去的自己自视颇高,其实就是个蠢材,被年纪尚小的胶东王耍得团团转。史书上为了皇位用各种方法隐忍的皇子还少吗?自己怎么就能被骗了这么久呢? 还是在皇后最终对胶东王下手的时候,许衍就已经认清了如此的现实,眼下面对着胶东王更加肯定了。真正傻的人是自己,因为别人可以认为徐素波造就了胶东王,但自己其实是最了解徐素波的,她从没有那么多的心机。胶东王之所以在出宫成亲后依旧瞒住了那么多人,只能说明他成功地瞒往了徐素波。 然后大家,包括自己都被骗了。 最后还是仇视胶东王的皇后第一个醒悟过来。 于是,许衍向着胶东王了然一笑,「丞相托下官给王爷带一句话,请王爷尽早回京。」 胶东王自是懂得许衍之意,这个人绝不会为了采买精盐到胶东来的,他一直想利用外祖父和自己打击邓家,谋得权势,过去胶东王曾顺势而为,反利用许衍和外祖父为自己筹划,但现在的胶东王已经变了,便只淡淡地一笑,「按律藩王三年回朝一次,无父皇旨意本王并不打算提前回京。」 「可是陆相和下官有一个秘密要告诉胶东王呢?」 如果只是为外祖父带话,也就太看轻许衍了,胶东王并不吃惊,他在得知使臣是许衍时便觉得这其间一定有什么事情要发生,所以才要王妃留在府里。但聪慧如胶东王,一时也难以想通究竟会有何秘密,他的确很久不再关切朝局,不问朝中之事,只知京城内的争斗更加激烈。 许衍不待胶东王回答便道:「前些时候,青州的一个官员在一个案子中发现了几个精于制毒的道士,他们似乎与邓家有关。」 毒药?青州收复后胶东王也曾派人去寻找邓皇后制毒的证据,但先有邓家在青州经营多年,后有战乱,并没有成功,不想在他已经放弃了之后,毒药竟然浮出水面。 胶东王就轻声笑道:「你还真有些本事。」对于许衍,他十分了解,青州许家,当年也曾是豪门,因为邓家满门皆灭,是以他便投到了陆相麾下。他在相府里之所以受到陆相的重视,一则因为有才能,另一则就是因为他对邓家刻骨的仇恨。如果没有素波,胶东王一定会与许衍合作的,他比自己的外祖父更加有智谋,遇事也更加果决。 「并不是下官有本事,」许衍那一次突然生病后便猜测到自己中毒了,然后就想到毒是针对胶东王的,再进一步邓皇后用毒害了静妃和两位皇子的答案呼之欲出,那时他还当胶东王什么也不懂,就自行开始了追查,因为他明白只要找到了证据,也就差不多将邓家致于死地了。朝廷平定青州之后更是给他了良好的机会,他利用陆相的势力,遍寻许家在青州的故交,将青州翻了遍,可最后还是没有查到,「可这毒药之事却在两个月前突然发了,而且还是被一个极小的案子牵连出来的。」 一切都有如神助,一向不信神的许衍得知消息后第一个反应就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邓家作恶也终于有了报应。但是,仅凭几个制毒的道士,几句口供,还是奈何不了邓家的,许衍立即就想到了胶东王。 能活着走出邓皇后执掌的深宫,一直被下毒却没有被毒死的胶东王一定比自己知道更多的内情。 胶东王的确知道,而且他立即决定配合许衍,「本王手里有一瓶毒药,从胶东王府典膳手中得来的,那个典膳姓郑——你可以查一查他的来历、下场。」许衍十分精明,他拿到那瓶收藏许久的毒药,再一一追查,过去的事情自然水落石出,邓皇后下毒的案子也就能坐实了。 尽管表面上胶东王还很平静,但他的心里剧烈地翻腾着,不知喜还是悲,竟与许衍一样,立即想到一句俗话,善恶到头终有报,母妃和两个哥哥的冤情就要大白于天下了。 素波做事一向认真,既然答应了为京城使者准备海鲜盛宴,自然就会全力以赴。 京城的使臣到了胶东,总应该让他们见识一下胶东的海鲜,当然了,素波更是为了自己,因为这个海鲜盛宴就是没有京城来使,她也会在近期举办的,眼下不过顺势用这个名头罢了。 海鲜盛宴的主菜有十道,都是最鲜美的海物,至于各色配菜、果子、酒水以及中间进的汤水面点等更数不胜数。留福看着王妃对这样复杂的食馔完全了然于胸真是佩服不已,「老奴一向觉得自己的记性特别好,可现在却有些混乱呢。」 「你还是没有真正掌握饮食之道,」素波笑笑,「这些根本不需要死记硬背,完全都是有道理的——比如第一道清蒸红毛蟹,这红毛蟹长在低温的深海里,个头大颜色鲜红漂亮,肉质特别鲜美,可是它的寒性也比较重,所以要配上些温和的食物。所以我特别选了参鸡汤、辣炒牛柳、铁板茄子和拨丝芋头等菜一同送上来,又用了南边的加饭酒,你可知道为什么吗?」 第十八章 留福赶紧点头道:「老奴知道,加饭酒属于黄酒,黄酒甜香与螃蟹的鲜腥乃是绝配,而且螃蟹属于大寒食物,用黄酒还能活血祛寒,这样吃过螃蟹后就不会有任何不适之感了。」 「所以说你还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素波微笑着说,每到这个时候她都是极愉快的,当然也是有些骄傲矜持的,「虽然黄酒配蟹最佳,但用白酒佐蟹也一样恰当,还有西域的白葡萄酒,亦有杀毒的作用,佐蟹也十分不错。可是我之所以特别选了加饭酒,是因为红毛蟹的黄乃是美味中的美味,用蟹黄拌饭简直就是绝味……」 留福猛然间醍醐灌顶,「老奴知道了,在加饭酒里的饭上加上红毛蟹的黄,便是绝味中的绝味了!」 阿仁便也醒悟道:「无怪王妃让小的把红毛蟹倒着放呢,原来是担心蟹黄流出来。」 素波就点头道:「你也可以算是举一反三了,这红毛蟹不只清蒸是名品,炒着吃也极佳,活蟹斩成2片,在蟹肚刀斩处要先蘸干面粉,保住蟹黄不失,然后用热油把蟹块煎成淡黄色,再加酒、酱油、白糖、肉丁、姜末、白汤,盖上锅盖一直烧到入味,把卤汁收好全部粘在蟹壳上,盛出来撒上些香菜就行了。」 留福咽了咽口水,「那我们明天就吃炒红毛蟹吧。」 「红毛蟹虽然难得,但我们王府想多吃几次还不是随便?」素波其实也馋炒毛蟹了,而且,「我还会做蟹酿橙、蟹黄汤包、蟹壳蒸蛋、蟹粥、螃蟹炒年糕、螃蟹米粉……好多好多的螃蟹佳肴呢!我们不急,秋天到了,正好一样样吃起来!」 跟着王妃就是好啊!一道菜就引起了这么多美好的想往,接着葱香炒蛤蜊、鲜炸牡蛎、金银蒜蒸扇贝、脍鲈鱼、红烧鲻鱼、香烤带鱼、凉拌海参、卤海螺肉、奶香大虎虾,每一样都那样迷人,其中又都有许许多多有趣的故事。大家哪里是一起准备宴席?简直是在做世上最香浓的梦。 因为胶东王的体贴,素波便不必去见朝中的使臣,更不必管那些繁文缛节,她带着胶东一地的官员夫人们很轻松地吃,加上玩儿。 毕竟使臣一行并没有带女眷嘛。 如今能参加胶东王妃宴会的夫人太太们又与先前不一样了,胶东世家虽然还保有几个名誉上的官职,但其实在一次次的官员调整中差不多将所有的权柄交了出来。当然,新任命的官员中虽然有不少胶东王府的人,但更多的还是胶东人,于是这些胶东女眷们与胶东王妃间的关系更亲近,她们都是真心拥护胶东王府,真心拥护胶东王妃,更真心喜欢参加胶东王妃的宴会。因无外人,大家执螯饮酒赏花看歌舞,不胜其乐。 与此同时,胶东王也正带着胶东官员们宴请京城的使臣。 许衍坐在海边一处高坡上,周围到处是鲜花美食,整个人环绕在舞乐之声中,这样的宴会,尤其是那些听也没听过,见也没见过,尝也没尝过的美食,只可能出于徐素波之手,她一向最爱的就是这样的美好,永远从内心散发着真实的快乐,才能演化成如此的盛宴。 如今的胶东王妃就在可望而不可及之处——女人们的宴会在一处渔排上,那是用长木纵横交错搭起来的平台,宛如一个小海岛,正漂在离海岸不远不近的地方。许衍隐约见到那边仕女如云,五彩的衣衫有如天边最灿烂的云,但他看不清徐素波。 这一定是胶东王的计谋。 许衍知道胶东王不喜欢自己,但其实他也是怨恨胶东王的。 当年,如果不是胶东王特别的表现,陆相和自己怎么会认为胶东王不堪辅佐,转而想把赌注压在了长沙王身上呢! 是的,胶东王有许多不得已,如果他装傻的实情被皇后发现了,陆相未必能保护得住他——到了此时许衍不得不承认陆相不是护不住胶东王,而是不肯全力去护。可是,胶东王可以悄悄透给自己一些的。 如果自己知道胶东王的些许实情,那么再不会反对胶东王谋算陆二小姐了,所以胶东王与陆二小姐一同掉到水里时他又何必扔下素波急忙去救?就让大家都看到月湖里的那一幕,然后顺理成章地由着胶东王迎娶了表姐,自己与素波也会如约成亲了。 事实上,长沙王与陆家二小姐成亲,当时看是非常好的一步棋,陆家与西北手握兵权的赵无敌成了姻亲,两家结合,一同对付邓家显然更容易了。但事实上,陆家和赵家的利益从来没有完全调节到一致过,两方的矛盾一直不断。在赵家看来,长沙王登基,他们会掌控更多的利益,相反,被放在次要位置上的陆相显然并不甘心。 而本应作为两家的桥梁的陆二小姐,非但没有起到真正的调和作用,反而使两家嫌隙更加扩大了。特别陆二小姐在流产之后,她有如疯了一般,痛骂皇后之余,她还疑心赵家送到长沙王府的侧妃下了黑手,又与宫里的赵妃矛盾重重。 胶东王离京后,醒悟过来的陆相真心反悔了,与其推举没有血缘的长沙王,将来狡兔死,走狗烹,哪里比得上辅佐自己的亲外孙呢! 但是,得到胶东王舍命传信逃出牛通与匈奴合围的皇上虽然不舍,但也不过多多封赏,最终还是依了胶东王的上书,送他出藩了。 而胶东王走得更加干脆,他差不多将根基本就很浅的胶东王府自京城完全拨起,毅然决然地去了胶东。 不管陆相曾怎样劝说胶东,胶东王的回复永远是客气而疏离的,当然同样冠冕堂皇。胶东王似乎已经下了决心,一辈子就留在胶东了。当然,在许衍看来,这也许不过是胶东王的计策,他一定在等待时机,合适的时机。 因为胶东王的离去,皇家的争斗更加激烈了,邓家靠着过去的功劳要保住太子之位,而赵家挟西北新兴起的力量以及为皇帝击退牛通和匈奴出力甚多力挺长沙王。 虽然在外面的人看来,赵家的实力一直在提高,邓家一直在没落,长沙王未必没有胜算,但许衍却越来越不看好赵家了。皇上表面上对赵家宠信有加,但他从没有动摇过邓家的根本,就是知道皇后借着他出京的机会迫害胶东王,他亦没有废后,只是将皇后禁足在长秋宫里而已。 许衍深思了许久,终于有一天他在发现皇上不露声色地分化赵家的力量后明白了,有许多不堪的邓家为什么一直没有失势。邓家就是赵家的前身,也就是说眼下的赵家将来会变成现在的邓家,皇上不会允许朝廷里有足够强大,甚至用威胁皇权的力量。不,赵家的下场一定不如邓家,因为赵家还没有邓家的机缘呢。 当初的邓家,雄立于青州,是中原最强大的力量之一,变成如今的不堪,子孙后代平庸无能,丢掉了经营几十年的青州,背后最大的推手一定是皇上!又因为邓家之女为皇上生下了第一个儿子,皇上带在身边用心教养了多年的储君,邓家一定会得到保全,赵家就未必有这样的幸运了。 第十九章 除非长沙王能得到皇上特别的青睐,让皇上失去理智,不顾一切地为小儿子打算,但,那怎么可能!皇上会将长沙王置于皇权之上?不,皇上对他最喜欢的胶东王都不会如此。曾在胶东王身边的许衍看得清清楚楚。是以,他明白,赵家的下场决不会好! 但是,身怀刻骨仇恨的许衍在得到皇后用毒的线索后,还是要奋力一搏。他还要将胶东王也拉到京城的争斗中,毕竟,在皇上的心里,胶东王比长沙王重多了。 胶东王的确出色,京城人至今还会时不时地说起胶东王在宗正寺、太学、太仓那些耀眼的光彩,而千里之外居然能判断出牛通与匈奴和谋的智慧,不顾自身安危传信的勇敢,还有毫不栈恋离开京城的淡泊更是深深地刻入许多人的心中。 再加上皇后下毒害死静妃和两位皇子,民心向背,皇上再不可能视若无睹了吧。 是以许衍虽然不满胶东王,但他此行并不只为了将毒药拿到手查清过去之事,而更是要争取胶东王回京,再见见徐素波。 再见见徐素波,表面只是到胶东之后顺便的事,但其实一路上这个念头在许衍心里冒出来的次数远远多其它所有的。毒药的事并没有什么可想的,胶东王一定会与自己合作,至少能提供一些重要的线索;至于陆相要自己劝说胶东王回京,许衍觉得不必劝,胶东王当年他从宫里出来为的是什么?不就是那个至高无上的宝座吗!现在他虽然留在胶东,但岂不会盼着有朝一日有如潜龙一般一飞冲天?只有见到徐素波后应该说什么,怎么说,许衍一路上一直在想,却也没有想明白。 现在胶东王摆明了不给自己见王妃的机会了,许衍收回了望向渔排的目光,起身为胶东王敬酒,「下官祝王爷福寿绵长!」 胶东王端起酒爵,「多谢使臣。」一爵饮尽又命人添酒道:「还请使臣回京后为本王祝父皇身体康健,长寿无疆!」 许衍感觉出胶东王话语中流露出的涵意,他并不打算回京。可是自己不会多说什么,虽然陆相再三让自己向胶东王保证,只要胶东王回京后,陆相以及手下的所有人等都会为胶东王夺嫡尽力,但这些改变胶东王的想法吗?胶东王从来没有依附过陆相,将来更不会与陆相完全捆在一处,尽管他们是亲祖孙。 但,胶东王回京,那是必然的,没有一个皇子会拒绝那个无上的宝座! 因此许衍拜答后便将话题转向了精盐,他本是到胶东为皇家采买精盐的,总要带些上等的精盐回去。 说起胶东的盐,胶东王手下众人也都放开了许多,「先前胶东人在海边支起铁锅煮盐,费时费力还费柴,现在我们王爷和王妃想出了晒盐的办法就容易多了。」 「晒出的盐虽然能用了,但还不够精,大家在一起想出了许多办法,将盐重新做得非常纯非常细……」 案上放着一个银架,架上八个小银瓶,里面放着各色调料,方便每人取用的,其中有一个银瓶里面的就是盐,比雪还白,比海边的沙还细——这样贴心的银架,应该也是徐素波想出来的。 许衍含笑应和着,「王爷到了胶东,京城那边的人都有了口福,百姓们都知道梨膏、饴糖、煎饼、烤鱼片……其实胶东的盐才是最最出色的!」 「是啊,盐才是百味之首,我们王妃正带人做金钩海米,上等的鹰爪虾只加上盐就能制成,味道鲜美得无以形容……」 其实胶东王原本打算吩咐手下的官员,不要在京城使臣面前提起王妃,他一点也不希望许衍听到王妃的名字,可是最后他还是理智地放下了这个念头。现在听人说起王妃的语气,无意间流露出来都是真心景仰,又是开心,又是舍不得,舍不得王妃所做的事情被许衍知道了,他不配知道的。 「鹰爪虾一向很少,渔民打一船虾回来,也不过能挑出一二斤而已,」胶东王就道:「而十几斤鹰爪虾,只能制成一斤金钩海米,是以金钩海米只有贡品,外面流传出去的不过以别种虾仿制的而已。」 很显然,胶东王妃使人做金钩海米,胶东王一定时常在旁,否则他不会如此清楚。而且,许衍还听出胶东王话中的另一层意思,那就是自己一辈子也别想吃到真正的王妃做的金钩海米,因为胶东王不给。 吃不到就吃不到吧,许衍本就不是重口腹之欲的人,虽然在京城的他早将胶东的各种物产都尝了个遍,而且吩咐家里的下人时常买来食用,但此时面对着示威般的胶东王,他还是退让了,只笑道:「下官并不大懂,此次来胶东也是为了采选精盐。」 宴后,京城的使臣果然就专心于胶东的盐,他到海边看晒盐之法,去作坊中瞧如何精炼盐,还特别到了为胶东精盐烧制瓷瓶的瓷窑转了转——可是,好几天过去了,他一直没有遇到胶东王妃! 不是说胶东王妃不但参与胶东政务,更是时常亲自到胶东各处新建的作坊里指导吗?那些胶东出了名的物产都与她有很深的关系。 也许自己应该把陈敏带来的。身为使臣夫人,她一定能见得到胶东王妃,也许能替自己打探到一些消息。可是,想到这里,许衍又摇了摇头,即使陈敏来了能帮上一些忙,但更大的可能是她会带来更多的麻烦。 陈敏的性子像极了陆二小姐,她之所以那样的浅薄、无知,却又极度自以为是,最大的可能也是她就是住在陆府,从陆二小姐身上学到的。 如果那时自己不去阻止,娶到陆二小姐的就是胶东王。 那么,胶东王就不会如此得意洋洋地告诉自己金钩海米是怎么做,也露骨地示意不会分给自己了。有福气与素波过一辈子的人应该是自己!随时能尝到金钩海米的人也应该是自己! 因为毒药案尚且隐瞒着,是以时间很紧,但自己走前一定要见徐素波一面! 这几天素波没有出门,一心在府里做金钩海米。 正如胶东王所说的,真正的金钩海米是用鹰爪虾制的,因鹰爪虾一向极少,因此外面做金钩海米的作坊所用多半是别种的虾,唯有胶东王妃才能奢侈地随意用鹰爪虾呢。 上好的鹰爪虾洗净,用盐水煮好,再拿出来晒。素波每想到前世吃到的金钩海米未必是真正的鹰爪虾,即便虾没有错,但晒虾这一步一定也非传统上用太阳晒,而是一定用电烘的。可是唯有真正用太阳晒出的海米才能拥有最完美的味道。 现在,眼前就是纯天然非养殖的上等鹰爪虾,铁锅烹煮,太阳晾晒,想想就觉得人生好有意义! 当然了,剥虾壳很不容易,这里的一切都是天然的,所以也没有去虾壳的机器! 所以身为王妃的素波动员了府里的闲散人员都来剥虾壳,其实也不用她动员,大家都喜欢跟着王妃做事。 「虾壳要从虾的倒数第二节开始剥,只有这样才能剥出完完整整的虾仁。」素波示范了一个,「看,只有连虾最下面的小尾巴都一点也没破坏,才是真正的金钩海米呢。」说完,这只金钩海米就进了素波的肚子,「味道一点也不错,鲜美无比,越咬越香。」 第二十章 大家都学会了,也都尝到了纯粹的金钩海米。 虽然剥了半晌,还没有一只海米放在箩筐里,但素波一点也不小气,大家都爱吃才说明自己做得好呢。再者,她做的金钩海米也是给大家吃的呀。 当然了,就是世上最顶级的美味也不可能天天吃,一直吃,所以金钩海米还是做了出来。王府里留下一半,再拿出些做为贡品,最后就分给王府诸人,大家或者自吃或者送人都是极好的,这也是胶东王府的一项福利呢。 许衍将一个金钩海米放到口中咀嚼了半晌,尽管这些海米是从外面买来,而非胶东王府的,但味道还是不错的。也许徐素波做出来的比这个还好吃,不,不是也许,是一定,她向来就喜欢弄那些的。 所以他的决心也就下定了,明天,自己一定要见到胶东王妃,再与胶东王周旋下去自己快承受不住了。 这几天胶东王过得也很累,许衍说是为了迷惑外面的人,在拿到了毒药之后只遣人快马加鞭送回,本人却并没有立即离开胶东,而是摆出一副真正要采买精盐的样子到处转。自己表面陪着使臣东游西逛很是自在,但心里其实很不踏实。 平日里,胶东王愿意王妃随心所愿做什么都好,只要她开心。眼下,他亦不愿意王妃感觉到受了束缚,只是想办法找到了种种借口,亏了王妃从没有什么小心思,一直没觉得不对。因此,听闻许衍明日就要离开海清郡,胶东王就有些放松了,「明日我出城去送朝廷使臣,回来带王妃去海边钓鱼,好不好?」 素波这几日被这样那样的事绊在了王府里,一直没能出门,因此一听胶东王的提议十分开心,「正好我也想出门转转了呢,不如我们分头去海边,在那里再汇合?」 许衍走前王妃还是在府里安全一些,胶东王就摇头道:「我听海边的渔民说,白天钓鱼并没有什么,倒是夜钓十分有趣。不过你一向不能熬夜,所以我上午送了使臣,下午接你到海边,我们钓到困了就住在那边新修好的小别墅,怎么样?」 真是很完美的计划!素波立即就赞同,「正好我睡个懒觉先!」 胶东王微微一笑,「多睡会儿,晚上也就不容易困了。」说着向留福示意了一下,又想起一事,便问:「薛奉仪呢?」自己虽然没有对薛女官多说什么,但胶东王却发现薛奉仪一直在配合着自己将王妃留在府里,她一定懂得自己的心思。 「这些日子慈善堂里事情特别多,薛姐姐有时候忙得什么都顾不上了,」素波倒是知道的,「所以近来她时常回来很晚。」 慈善堂那边一直由王妃管着,胶东王倒不甚清楚,便不再多问,转而说起了夜钓,「听海边的老渔民说夜间钓鱼比白日有意思多了,天上的繁星映在海里,在波光下像碎玉一般,海风吹在脸上凉丝丝的,还有海浪打在岸上的声音,让人觉得心里好宁静的。还有,此时大海里的小鱼都睡着了,只有大鱼还在游,钓到的都是大鱼。」 「所以早些睡觉不但健康还能保命呢。」徐素波既然能总结出这样的至理名言,自然要认真遵守的,是以她就早早地睡着了。 第二天,胶东王便一早去送京城来使,素波继续睡懒觉。 反正薛清昨夜没回来,更没有人会管她了。 可是胶东王妃竟然被吵醒了。 胶东王府正在重建,现在胶东王和王妃带着属官下人们临时住在旧王府的一处偏院,房舍未免就有些浅陋,若是院墙外有人大声喧哗,里面便能听到。 若是外面的人说别的,素波也不会在意,可是她却听到有人在高喊,「这是什么虾?这么大,又五颜六色的,真是神奇啊!」 「我一早出海打到了这只神虾,正要拿来献给胶东王妃!」 神虾?素波立即睡不着了,她赶紧起身向外走,正好迎面遇到了留福,便匆匆问:「你听到有人说捕到神虾了吗?」 留福自然听到了,「老奴正要令人将虾买了拿进府里呢。」 「算了,反正我也起来了,」素波就道:「我们一同到外面看看,顺便再问那渔夫虾是在哪里打的,也许以后会有用。」 许衍今天已经出城了,留福昨晚还觉得王爷未免太过多心,再者他这些日子跟着王妃尝遍了各种海鲜,乍一听有特别的神虾,也满心想去见识见识,因此立即就点头赞同,「老奴也想着跟王妃多长些见识呢。」说着扶着王妃出了门。 两人出了王府,就见府墙外已经聚了不少人,大家围着的一只虾果然不同凡响——那虾有半人来长,浑身青绿,触角虾须上点缀着许多五彩斑点,比它相比,什么鹰爪虾、什么红毛蟹都弱爆了,素波不由得惊叫一声,「这可是锦绣龙虾啊!」前世她可是听过,一只虾要几十万还未必能买得到呢。 留福也早被这只神奇的大虾惊呆了,这样好看的虾一定特别好吃吧。跟着他们一同出府的阿仁还算清醒,便向手里捧着虾的渔民道:「王府收下这只虾了,你想要多少钱只管说。」 「这虾是献给胶东王妃的,不要钱。」 「那怎么好?」素波还在专心地看锦绣龙虾,这种虾在什么时代都极少见,所以一直被称为神虾,每当它出现都会成为吉祥的象征,意味着海晏河清,太平盛世。所以,「一定要给钱,而且还要多给呢!」 许衍一早派了人代替他坐进使臣的车子出城,然后他便到了胶东王府外,决定哪怕是跳墙也要进去,只要惊动王府,也就惊动了胶东王妃,到时怎么也能见上一面。 但他很幸运地遇到了一个来献神虾的人,立即就拿出身上所有的钱物将神虾买了下来,又雇了人帮忙吆喝,果不其然见到了胶东王妃。 可是,徐素波从出了胶东王府目光就一直落在了神虾上,即使听到了自己说话,她还是没有认出自己。如果不去特别提醒她,她一定一直当自己就是个来献神虾的渔民。 「徐素波,是我。」许衍终于说了出来,觉得自己的声音都有些哽咽了。 素波抬起了头,眨眨眼睛,「许衍,你怎么去捕鱼了?」 原来,胶东王竟然连自己出使胶东的事情都瞒着素波呢!许衍便正式宣布,「我是京城来采选精盐的使臣。」 素波的确不知道许衍就是京城来使,她似乎问过胶东王一两次,可是不知怎么就都含糊过去了,然后她也就没再放在心上。但是,现在她知道了,同样也不会放在心上,「噢,原来是你呀。可是你怎么没走呢?王爷一早说去送客了。」 「我若是走了,哪里还能见到你?」许衍看着又将目光瞄向神虾的徐素波,突然觉得自己费尽心机留下是错误的,徐素波宁愿看到一只奇怪的虾,也不愿意费心思与自己多说几句话。 第二十一章 「噢,」徐素波真心对锦绣龙虾十分感兴趣,这只虾看起来才从水里打出来不久,肉还很新鲜,完全可以吃。可是怎么吃呢?这么大的虾,当然要一虾几吃,芝士焗龙虾、蒜茸龙虾、清蒸龙虾、龙虾沙拉、龙虾刺身……当然了,自己可不是单纯的吃货,锦绣龙虾的壳一定要完整地留下来制成标本,神虾的确是可遇而不可求的,自己竟能得到一只已经足够幸运,所以,她真心很感谢许衍,「真是多谢你了,特别把这只神虾送来。王府现在很有钱了,也有许多珍珠宝贝,你想要什么只管说,我都可以给你。」 虽然许衍一直不知道自己那么想见徐素波一面为的是什么,见了面又说些什么,但他可以肯定决不是为了谈什么神虾,他不过是顺手借了这只神虾达成了目的而已,当然更不是为了钱财,陆相现在十分相信自己,大把钱财都由自己用,他只盼着自己能想办法将邓家拉下马,免得陆家将来被抄家灭族的命运。 可就在这时,许衍眼见着对面的徐素波眼睛一亮,越过自己看向后面,嘴角也不知不觉翘了起来,他回头望去,胶东王正纵马奔来,再转过身,留福已经醒悟过来,正从徐素波身后冲过来,他们都不想自己见徐素波!许衍不知为什么,想也没想地就道:「素波,你一直不知道自己被胶东王骗了吧,他从来都不傻,倒把别人都当成了傻瓜。」 当时的情形素波有些模糊了,因为她太紧张了,眼见着就要到自己身边的胶东王突然从马背上掉了下去,然后她就拼命地跑过去,将胶东王抬到了王府里。 胶东王看起来并没有什么伤,可是好几位名医都不知道他为什么一直没醒。 素波先前还硬撑着,她端坐在胶东王身边看着大夫们轮流诊脉,眼巴巴地盼着他们拿出灵丹妙药,然后胶东王一下子就好了。 但,大夫们个个摇头,后来在一起商量了半晌依旧没有主意。 素波就沉不住气了,好在她时常参与胶东政务,倒也练出一些处事才能,当时将心底的慌乱压下,沉着脸发下命令,「立即尽征胶东的名医到王府!」待胶东官员们退出之后,立即握住胶东王的手大哭起来,「你究竟怎么了?快不要吓我了,赶紧起来吧!」 「我就起来了,」胶东王坐了起来,「王妃别怕。」 素波简直不能相信,「你真的好了!」拿袖子抹了抹眼泪,细看看胶东王果然好好地坐在床 上与自己说话。她还不信,便用力掐了掐自己的手,「好痛啊!」看来胶东王果然没事了。 胶东王便捧起王妃的手,小心地吹了吹,「为什么要掐自己呢,王妃还不如掐我呢。」 「掐你我怎么知道疼不疼?我虽然着急,可心里还是明白的,」素波说着,喜洋洋地站了起 来,「对了,把刚刚传下的令撤回来吧,王爷无事了。」 留福答应一声跑出去,没一会儿又回来了,「我将那些大夫也都放走了。」其实本来就不必传的,只是当那时他也不好反对。 素波也不以为意,方才急得什么也顾不上,现在便想了起来,「我正有事要问王爷呢。」胶 东王的骑术一向不错,今天怎么能堕马?而且,平时王爷骑马出门,冯律总会带着几十个好手跟着,但刚刚怎么只王爷一个人赶了回来? 可是她还没来得及细问,留福就抢在前面拦住了她,「王妃,现在不能问,王爷似乎有些不对呢。」 「哪里不对了?」 「我就是感觉王爷不大对,不如让我先问问王爷,」凭王爷的身手怎么可能堕马呢?自然是 因为许衍见到了王妃,一定会对王爷不利,当时的情形,王爷唯有堕马才能打断许衍,也能让王妃不会被许衍挑拨。现在王爷想怎么收场,留福心里没底,因此他要问一问,「王爷还记得方才的事吗?」 「什么事?」胶东王无辜地睁大眼睛,「我一直在床上睡觉,才睡醒了呢。」 素波比刚刚还要受惊吓,「你怎么了?不记得刚刚堕了马?」 胶东王摇了摇头,「不记得。」还是在马上的时候,也不知是真听到了还是自己想像的,他知道许衍正在说自己骗了王妃,胶东王太害怕了,他真怕王妃听了许衍的话就此与自己生分了,再也不喜欢自己了。 王妃这人单纯是单纯,但她其实挺有「底线」的,胶东王一直觉得自己骗她的事绝对在那个底线之下,王妃若是知道了恐怕会伤心极了,然后流着泪坚决地离开自己。 所以,自己想也没想就从马上掉了下去,同样按王妃的「底线」,只要自己有事儿,王妃就一定不会离开自己。 原本胶东王还想显得伤重一些,多在床上躺两天,可是他听到王妃哭了就再忍不住了,赶紧坐起来安慰,面对王妃的问话,他就很自然地重新装起了傻。 留福是真正听到许衍的话的人,心里非常地内疚,明明王爷将护着王妃的责任交给了自己,可是自己竟然让许衍得了手——许衍还真是狡猾,知道王妃的弱点,只用一只虾就将王妃和自己骗了出去。急于弥补的留福很自然地接手了他先前的日常,赶紧上前描补道:「许衍在说谎,王爷从来没骗过王妃,他一直就是这样的!」 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 胶东王真是气死了,留福原本很机灵的,自己有什么意图他全明白,在最艰难的时候也从没出过差错,可以说自己平安地出了宫有他一半的功劳,但是现在他蠢得惨不忍睹! 如果自己是王妃,早就明白了过去的一切! 可是素波并不是胶东王,她对留福的话并没有真正深刻的理解,说到底她心里还是相信胶东王的。因此回想了一下,当时许衍似乎在说胶东王怎么样,可是几乎同时胶东王就从马上落了下来,她根本没有心思去听,更是想也没想过,此时下意识地道:「他那个人功利心特别重,但品德还不错,未必会撒谎。王爷这几年的变化的确挺大的,也不怪他会如此说。」 王妃竟然对许衍很相信!还说他品德好!胶东王不高兴! 但公平地说,胶东王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品德也未必比许衍高到哪里,特别是骗过王妃,利用过王妃,这是永远的污点,怎么也改不了的。他便十分心虚,也许只有继续装傻才能证明许衍的话不对,而王妃也不会怀疑自己? 还不待胶东王想清楚,急切的留福就替王爷做了选择,「我们王爷在宫里的时候就是如此,一段时间很聪明,一段时间就糊涂了,这不是骗人,而是一种病。当时王爷在陆府的时候,就是最糊涂的阶段,后来,王妃就看到了,王爷就一点点清醒过来了。现在王爷又变回去了,对,就是这样的!」 「就这样?」素波被留福搅糊涂了,「我以为王爷是摔到了头才会如此呢。」 「不错,不错,王爷以前也摔伤过头。」留福不遗余力地附和,「对了,那次就是摔伤了头才因病出宫到陆府的。」 第二十二章 「好像你先前不是这样说的……」素波回想刚成亲时对于胶东王的痴傻,留福似乎很习以为常,还表示胶东王一直就是那般,当然了,那时他最最强调的是自己应该怎么配合他保护胶东王,然后自己都照做了。 「老奴有时也糊涂的,」留福急得满头汗,自己应该怎么把过去谎言圆过去呢?「而且,老奴最近吃得太多,脑子都不会转了,所以就真糊涂了。」 这倒是实话,留福的脑子真不会转了,胶东王无奈,只得重新开口道:「你们在说什么?我以前摔伤过吗?」 留福原不知说什么好了,好在有胶东王插话,立即就指着王爷道:「但是现在,王爷什么都不记得了,我们应该怎么办呢?」 过去的事有什么要紧,素波一下了就丢到了脑后,赶紧转身摸摸胶东王的头,又拍拍他的脸,「王爷,许衍做为京城的使臣到胶东的事情你还记得吗?」 胶东王摇头,十分地坚决。他从来都不想记得那个人! 「那胶东现在的政务呢?今年我们还要新开多少倾盐田?」 胶东王又摇了摇头。反正政务已经安排下去了,自己记不记得不要紧。 「修水渠的事呢?」 胶东王还是摇头。这个更不必知道了,因为水渠已经开挖了。 素波不禁有些泄气,「你还能记得什么?」 「我知道你是我的王妃。」胶东王就笑了。 还好,胶东王认得自己,素波也笑了,「其他的呢?」 胶东王瞧瞧留福,只得用手指点点,「还有他。」其实自己真心不想再认下这个蠢材! 还好王爷还认自己,留福就放心了,「王妃,别着急,王爷慢慢还会好的。」 「可是,上一次王爷用了几年时间才好,这一次又不知多久了,」素波心里有些伤感,可是 她马上下了决心,「不管多久,我都会等你!」 胶东王满心的快乐,他特别喜欢听王妃如此的誓言。在宫里那漫长而孤独恐惧的日子,没有一点点地希望,使得他特别特别盼望能够得到别人的关爱,这时美丽而可爱的王妃到了他的身边,真心地对自己好,那种慰籍带给胶东王的感受是没有任何能比拟的,也是他根本不能失去的。 只要不失去王妃,胶东王愿意做任何事! 现在装做重新变傻了非但不难,而且还会享受到王妃无比的关爱,自己真是幸福! 当然了,自己才不会像留福所说的那样要好几年才「变聪明」呢,只要王妃不疑心了,自己就变回去。 「受伤」的胶东王除了什么都不记得了,但别的完全没有受影响,他跟着王妃一起吃了那只神虾,吃得还很多——王妃暗地里说其实那不过是锦绣龙虾,并不神奇,只是少见罢了,又悄悄将龙虾肉做成几样难得的佳肴,当然龙虾壳还完整地保留着,并做成了一只好看的「标本」放在王府大堂特别为它打造的檀木架子上,做为「祥瑞」示人。 留福也吃到了神虾,知道此事的还有阿仁,其实素波原本还想叫上薛清,可是她一直忙啊忙地时常不回来,也就算了。毕竟参与了吃龙虾肉就要跟着保密,不管在哪个时代,大多的事还是要随着世情风俗,既然大家都当锦绣龙虾是神虾,那便是神虾吧,把神虾吃掉了总不能说出去的呀。 反正,在享受了神虾的美味后,他们还得了神虾更多的好处。 大家都说因为胶东王和王妃在胶东的善行良政感动了上天,才降下了如此的祥瑞。就连胶东王在胶东王府前从马上掉下来,也都与祥瑞有关,因为胶东王是被神仙招去说话了,否则那些大夫怎么看不出王爷有什么病?然后又立即好了呢?然后又有诸如什么胶东王得到神仙传授仙书的传言。 素波听了传言不觉好笑,但是她现在毕竟已经是成熟的政治家了,不会当着大家的面反对的,而是默默地认可,毕竟传言对胶东王有利啊! 至于现在真正的胶东王什么都不记得了,胶东完全要由自己负担起来,这种事情成熟的政治家也不会流露出去,为此素波还很认真地警告了留福,她一直觉得留福不够成熟。 至于引起这起事件的许衍,根本没有出现在传说里,因为他只是个渔夫,虽然送了祥瑞,但其实祥瑞与他根本无关的。 而素波也将他彻底忘记了,毕竟出了这样大的事,她的心思全在胶东王好不好? 胶东的政务原本就不是很费心,特别是到了秋季,收粮、收菜、打渔样样井井有条,接下的冬天又一向是事务最少的,素波索性一股脑儿布置给她的小内阁后便整日带着胶东王做好吃的,吃好吃的,再到处玩儿,希望他能早日恢复。 秋天的海滨不只有最好吃的东西,也有最好玩儿的事情,素波竟然教会了胶东王游泳!别看他现在什么都不记得,但学游泳还是很快的,然后他们就时常在傍晚时分在近海游泳,专门隔出的海滨只有他们俩人,还真是畅快! 当然他们也去夜钓了,与其说是钓鱼,其实不如说是享受浪漫,星空、大海、波涛,轻晃的小船,简直没有更好!唯一的遗憾是素波钓着钓着睡着了,其实也算不上遗憾,因为当初他们就说好了,什么时候困了就睡嘛。而且能弥补素波遗憾的是胶东王钓到了好几条大鱼,果真都是大鱼,没有一条小鱼的! 眼看着胶东王就好多了,他这一次发病本就没有先前在陆相府里那般重,他认得自己和留福,从不会无理取闹,也不会随便抢吃的摔东西,讲道理更是会听,教东西学得也快。 还有那件难以启齿的事,胶东王竟然也没有忘记!每到那时候就会撒泼的滚,无所不用其极。 素波不得不感慨,食色,性也,真是一点也不错的圣贤之言。 胶东王心里盘算着,过了冬天自己也就慢慢好转了,明春时就向王妃提前求婚。自己过去错过,现在还在骗着王妃,他既享受着,也越发担忧。杀了许衍?杀许衍并不难,胶东王如今也有足够的实力,可他不会去做,那样与邓家先前的行事又有何异? 再者杀了许衍也未必有用,不只他一个,邓家的人早就知道了,恐怕陆相、张宗等人也都有心里有数。 胶东王左思右想,只有早些成亲,才能让他心里安定。 但正如王妃做事从来都一帆风顺,胶东王谋算的事情都会遇到很多变数,命运对他就是如此,现在依旧不例外。 许衍回京不过半个月,京城里就又派了使臣到了胶东,他们的速度如此之快,以至于胶东这边一点消息都没有得到。 静妃被封为孝思皇后。 皇上急招胶东王回京。 素波陪着胶东王接了圣旨,然后将使臣安顿在驿站里,回到府中便问留福,「怎么办?」 留福不知道,过去在宫里在陆府他还会认真思考朝局,帮着王爷在艰难的处境中寻找活路,但自从到了胶东,他比王妃想的事还少,至少王妃还会时不时地去议事堂,他根本就在厨房里打转了。但是他并不着急,还有王爷呢,让王爷做决定好了。 第二十三章 说起来,王爷好转得太慢了,现在自己很累的!上了年纪,这些事太劳心劳力,他已经不适合了! 如果胶东王听到了留福的心声,一定会说他不是上了年纪,而是上了体重的。可现在现在胶东王没空儿理留福,就是还在宫里,这样重大的事也只能自己做决定。 若说因为父皇真正得知母妃被皇后毒死,根本就讲不通。难道没有毒药案发,父皇就没有想到母妃的死与皇后的迫害有关吗? 不,父皇绝对能猜到! 但是当时父皇除了把自己送出皇宫却没有别的表示,也没有追封母妃为皇后。 一个封号,看似简单,但却代表了太多。自己的外祖陆相从此就成了真正的外戚,而自己也成了嫡皇子,这是很不一样的,父皇当然是顾虑这些。 可是眼下,父皇再不担心会引起储位的风波吗?要知道他在确立太子之后就没有再生过犹豫之心,他是那样刚硬的人,为了国本永固宁可委屈祖父祖母和母妃,就是出了牛通反叛那样的大事也还坚持太子的权威。 而且,从治国的方略上看,东宫之位即定,的确也轻易不适合再动。 还是在两年前,胶东王离京时,他的判断是长沙王和赵无敌就是再嚣张,最终也挑战不了太子的权威,而他早已经不再对京城有一点的眷恋,包括曾心心念念的那个至高无上的位子,他统统放下了,因此将京城里差不多所有的手下都带了出来,专心治理胶东。以胶东王对父皇的理解,他对自己是内疚的,也是真心疼爱的,更是情愿自己在胶东过上轻松富贵的日子,而自己也想好了,以父皇春秋正盛,胶东之地至少应该几十年内安然无虞。 当然,薛太傅没有跟着自己来胶东,尽管自己表明了甘心就藩,他亦坚定地以研习五经,教导学子为名留在太学。胶东王当然明白他并没有真正放下把自己推向皇位的打算——做为当世名儒,薛太傅希望自己夺嫡,这种坚持与其归于他支持自己不如理解为他更抱定他的信念不放。 在薛太傅和许多的儒生们看来,母妃本就是父皇的嫡妻,也应该是皇后,更比邓氏更堪为后。 那么,母妃被封为皇后是薛太傅的意思? 胶东王还是否定了。薛太傅虽然在士林中名声极大,但他恐怕并没有能力影响父皇。尽管父皇早已经开始重用儒生,但手提三尺之剑得到天下的他从心里对于文人并不真心敬重,他不过是要用文人帮助他治理天下罢了。在他心中,最最重要的还是要靠武官们收复蜀州、交州、幽州,然后天下一统。 父皇既然想将天下一京十三州重新归于新朝,那么就不会对以邓家为首的武人动手,所以突然封母妃为皇后更是没有道理。 而且还是追封孝思皇后。 母妃最早嫁到刘家,与那时还没有被封为太上皇和太后的祖父母在一处生活,为人儿媳,洗手做羹,贻养老人,在父皇出征时更是以长媳的身份担起了刘家,「孝」固所宜得。 但「思」字却颇值得寻味:道德纯一曰思;外内思索曰思;追悔前过曰思……父皇是怀念母妃,又心生悔念了吗? 若是如此,又何必当初? 在已经长大了的胶东王看来,父皇若是念着母妃,当初就应该在母妃活着的时候关切她爱护她,可那时父皇忙着四处征战,每次到母妃处都行色匆匆,话都多说不了几句,到了现在再封什么皇后又有什么意思?母妃早已经长眠下地下,根本不会再感受到任何的荣华与富贵了。而自己 同样一点也不会被这种无用的追悔影响。 可是,眼下更讲不通的是父皇急招自己回京。 难道父皇龙体欠安? 不会的,父皇向来强壮,即便上次出征回朝时有些消瘦,但先前每次打仗也都差不多,很快 就会好了。 那是父皇想自己了? 但父皇就算真想念自己,也不会招自己回京,而只会派人赏些钱物。 还是京城里有什么变化? 素波见留福一直看着胶东王,心里便想,留福果然糊涂了,再不是过去那个时常会指导自己做事的留福了。胶东王已经如此了,难不成还指望他拿主意? 是以,素波就下了决心,「我们现在就吩咐王府中人,赶紧收拾行装,明日便与使臣们一同回京。」 「可,可是,」留福虽然不比过去,但他毕竟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不免觉得王妃实在决定得太快,「我们就这样回京,会不会太草率了?」万一这里面有什么阴谋,那可怎么办?又一个劲儿地向胶东王使眼色。 胶东王也没有想到王妃立即就决定回京了,「我们为什么要回去?」 「父亲要孩子回家,还有什么为什么?」素波摸摸胶东王的头,用心地教导他,「想来不是父皇身体不好就是想念你了,所以我们当然要赶紧回去了。」 留福只得低声问:「王妃,万一,万一京城里有什么不妥当的呢?」 「我明白的,毕竟我也在京中住了那么久,也见了许多事,」素波不是没想到京城里的危险,而且,她又知道皇上很渣的。可不管怎么说皇上也是一个父亲,还记得最后一次见到皇上时,他对胶东王的目光,绝对是父亲的目光,如果因为自己的犹豫和多疑耽误了什么事,就是后悔也来不及了,所以她肯定地道:「我还是认为我要带胶东王回京。」 这又是王妃的底线了。 胶东王突然不再犹豫了,他听王妃的。 就如在钟山时,他就选择了听王妃的,结果完全正确。 眼下即使京城里有什么诡计,他还是应该回去看看父皇的,他毕竟是自己的父亲。眼下自己要做的是如何防范意外。 素波急着收拾行装,虽然她身边的女官都很能干,但总有一些事需要自己关注,尤其是薛清这些日子差不多就留在了慈善堂,自己也算缺了一个最有力的助手。还有胶东王,他的事自然也要自己操心,因此她就吩咐留福,「你陪王爷到海边转转,我安排些事儿。」 胶东王果然就出去了,不过他不是到海边散步,而是也安排些事儿,对于邓家、还有赵家,他不得不防。 如今胶东已经为他所有,虽不够与朝廷对抗,但自保还是有余的。 素波一面吩咐大家做事,一面令人去请薛清。 为了陪自己到胶东,薛清与相依为命的祖父分开两年多了,现在胶东王府要回京城,自然要带她一同回去。 「薛姐姐,我知道慈善堂最近事情特别多,我因为要顾王府这边只能让你一个辛苦了,」素波看着薛清,发现她竟瘦了许多,心里十分愧疚,「我这就派胶东的几个官员帮你打理慈善堂,你跟我们一起回京,路上就在车里多歇歇,但愿能养好点,薛太傅看到孙女时能不太心疼。」 第二十四章 薛清苦笑一声,「王妃,下官一直有事瞒着,便是累些,也罪该万死。」原本她一直没有想好是不是要回禀王爷和王妃,但突然间的变故,还有王妃的自责,让她决定说出实情,如果王爷和王妃实在不能相容,自己就陪他而去,也不负当年的婚约。祖父就是知道了,哪怕再伤痛,也不会怪自己。 「什么事能称得上罪该万死,」素波一向听不习惯这样的词,「何况你还这样辛苦,我听青雀说你一直在照顾善堂的病人。」 「那个病人是他……」 他?素波半晌才明白他是谁,瞪大眼睛道:「他不是死于乱军之中了吗?」 「并没有,」薛清摇头道:「我也是在善堂遇到他方才知道的。」 「当日朝廷的援军与城中的守军同时进攻,牛通知道势不能敌,当即就带亲信投向了匈奴,他也被裹挟着到了大漠。在大漠里,牛通尚且要看人脸色,他的日子就更不好过。不过也好在匈奴人没有将前朝皇子放在眼里,他竟逃了出来,只不过一路上吃了不少的苦,身边最后的几个人也都或死或走散去了。」 「可怜他从小就锦衣玉食,无数人服侍,根本不会照顾自己,只剩一个人时竟然连饭也吃不上。不知在哪里听人说胶东容易讨生活,便一路讨食到了海清郡。大约一路上饥一顿饱一顿的生了病,被送到善堂,偏偏遇到了我……」 薛清说着哽咽了,「我竟然一下就认出了他……」请医熬药,小心调养,总算将人救了回来,可是薛清不知应该怎么告诉王爷和王妃,她很少回来,一是因为忙,再就是她觉得无颜见胶东王府诸人。 素波比她先落下了眼泪,「我明白的,薛姐姐,我明白的。」 「王爷也是皇子,我也为他担过心受过怕,如果他被囚禁或者怎么样的,我也一定会陪着他!所以,你没错的。」 是的,王妃从来就是这样,她善良,她会从别人的角度理解他人,这也是薛家祖孙二人选择胶东王的原因。 「可是,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办了?」薛清茫然地低声道。他究竟是前朝的皇子,又跟着牛通打起了反旗。 薛姐姐平时一向都是冷静沉稳的风度示人的,素波还是第一次见到她如此的软弱。毕竟是女人,总要为情所困呢。素波觉得自己真是长大了,不但能护住生病的胶东王,还能为薛清出主意,「薛姐姐现在一定心很乱,不如就先不回京城了,我会告诉薛太傅慈善堂暂时离不你。等他养好了病,薛姐姐也想明白了,那时再做决定。」 「可是他,王妃就这样放过了吗?」薛清之所以瞒着,也是担心胶东王知道实情后不会再容前朝皇子,就是留下命来,也会囚禁起来吧,现在纵是王妃心软,「王爷会怎么想?」 「王爷嘛,」素波虽然不知道,但是现在,「我可以替他决定,前朝皇子既然已经死于乱军之中了,那么现在活下来的不过是一个平常的人,与胶东的百姓一样,只要老老实实服从朝廷, 努力地干活,都能在胶东过上好日子。」 「下官明白了,从此之后,前朝皇子已经死了,胶东多了一个寻常百姓。」薛清醒悟过来,惊喜异常地道:「多谢王妃了!」 素波又正色道:「薛姐姐,你一定要转告他,甘心做一个百姓,千万不要再卷到那些叛乱之中了。我并非因为是皇子妃才偏心本朝,而是大势如此,前朝已经没落了,新朝方才升起,所有的叛乱都不过以卵击石而已。」 薛清重新去看王妃,不知什么时候起,那个单纯善良胆小的少女已经真正成长为胶东王妃了,她不仅有才干,更是有了成熟的心志,让自己都要仰望了。 门外的胶东王和留福也有着差不多的感慨,原来的王妃只是心肠好,但如今的她宽宏雅量,擅长教化。特别是胶东王,初闻之时心里还有些不平,但随后听了王妃之语便立即转过弯来。虽然是前朝的皇子,虽然曾跟随牛能叛乱,但其实不过是个傀儡而已,只要他甘心做个百姓,又何必赶尽杀绝呢!王妃替自己做出的这个决定,真的很好。 那位皇子若是聪明的,从此留在胶东,做一个平民,自然一生顺遂,便是他想不开,难道还能将新朝如何?手握重兵的牛通如今已经灰飞烟灭了,手无缚鸡之力的他更不可能掀起什么浪花。 素波倒是没有想到自己有如此高大的形象,她甚至没有多想什么,只打点好行装第二天就出发了。 圣旨既然传到胶东很急,胶东王府一行人走得也很急,胶东王和王妃轻车简行,只带着王府一百多侍从用了十天时间就到了京城。 恰好又在金秋,只是相隔两年。 陆相带着许衍亲自在城外三十里处相迎,见了面便匆匆道:「毒药之事皇上已经尽知,只是尚未明发旨意。还有皇上已经五日未上朝了,不知是不是宫中有变。」 才一进京,立即就感受到阴谋和争斗的味道,素波不禁厌恶地皱了皱眉,点头道:「多谢陆相相告。」却不肯再与他们多言。这两个人心里都有不知多少诡计,不过是想利用胶东王而已,自己无心与他们多往来,只是握紧了胶东五的手再三叮嘱道:「别忘记了我教你的,还有,到了宫要跟着我。」 胶东王点点头,「我都记得呢。」 才入城,就见到了中常侍郑安,「请胶东王和王妃立即入宫!」 上次他们自钟山的山洞回来,郑安可是坚持要他们更衣后方才能晋见呢。现在他们虽然不比那时狼狈,但毕竟也是一路长途跋涉,风尘仆仆。素波便微微一笑道:「我们还是先回胶东王府沐浴更衣吧,那边早备好了。」 两年过去,胶东王和王妃风采更胜,可郑安却觉得自己老了,再也无没有力气与胶东王妃打机锋,只摇头道:「皇上宣王爷和王妃立即见驾。」 许是郑安的神情过于黯然,素波心里突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她点点头,请郑安在前引路,然后紧紧地握住胶东王的手,低声告诉他,「我总觉得郑安很悲伤的样子,是不是父皇身体不大好呢?」 胶东王的感觉还要更深刻一些,一定有什么大事发生了,他毕竟对宫里,对郑安更熟悉。就在这时,皇宫方向传来了洪亮的钟声,郑安就道:「这是景阳钟。」 一声声地钟声激昂响起,悠扬地传出去,余韵又伴着下一声种钟响,连绵不绝,整个京城都笼罩在钟声之下。街边路人纷纷驻足,百姓扶老携幼出门观看,官宦人家急忙换了官服整备车轿……景阳钟响,也就是皇上临朝之时。 不过,通常,景阳钟都会有清晨响起,现在却已经近了午时,而且刚刚陆相还说皇上已经五日未上朝了。 郑安又道:「不错,皇上就是等胶东王入朝呢。」 原本素波以为他们会在后宫里拜见皇上,她能一直陪着胶东王,可上朝就只能胶东王一个人了,但是现在的他不大合适一个人上朝的,素波想了想便道:「我也陪着王爷去宫里,好吗?」 第二十五章 看来胶东王妃果然一直参与政务,皇上最担心的也是这点。郑安想了想,眼下恐怕是皇上最后一次临朝了,他原也要见见胶东王妃的,于是便点点头。 素波不想事情能如此顺利,十分领郑安的情,便随胶东王立在丹陛之下。 此时文武百官早从四面八方来到皇宫,按官品排列整齐鱼贯而入。虽然这些官员们个个神色严肃,不苟言笑,但是素波还是看出许多人对于胶东王和自己出现在这里十分吃惊。显然,皇上宣胶东王回京并非人人皆知。 不过呢,吃惊归吃惊,大半的人都是友善的,他们纷纷无声地向胶东王躬身行礼。素波便想起来胶东王当年离京前的声望,原来大家还都没有忘记啊! 众臣列班之后,胶东王和王妃才一同上殿,三拜九叩,方退于一侧,便听皇上开口道:「近日朕躬不安,昼夜难寝,忽梦吕后之事,心惕惕然。便至后宫,正遇皇后口出怨怼之言,又遣人窥伺含元殿,令朕竟恐不知何日被害!今日临朝,特谕收皇后玺绶!」 一语方罢,众人皆惊,邓太尉急忙上前跪倒,「皇后向来贤淑,绝无怨怼之事,更不敢窥伺皇上,万望陛下详查!」又有三五人跟随邓太尉替皇后求情。 胶东王心里就是一声感慨,原有半朝之称的邓家如今在朝中已经凋零至此了!死心塌地跟着邓太尉的也不过尔尔,便是那出身邓府的宗正令吴望只低头看着脚下,动也不动。 果然邓家现在已经只剩下一个空架子,皇上听了太尉之言非但没有轻信,反而怒道:「朕亲眼所见,亲耳所听,岂容太尉不信!拟旨!」 陆相、严正等人皆知毒药之事,此时便明白皇上就是废后也不会将皇家真正的丑闻公之于众,只能硬安给皇后一个怨怼、偷窥之错,便赶紧上前道:「既然皇上所见所闻,定然不假,臣等便拟旨张榜。」 皇上向下扫了一眼,见邓太尉不敢再争,便又道:「子以母为贵,邓皇后即废,太子亦不宜再居东宫,着令立即迁出,封东海王。胶东王青云,乃孝思皇后之子,仁厚聪颖,今为朕之嫡子,封为太子,待朕百年后为天下君!」 皇上五日未朝,今日招朝臣到来当众下旨废后,众臣之中,虽有讶异者,但大多却不出意料。京城向有传言,皇后一向不能抚循他子,暗中谋害静妃及皇子,至于两年前胶东王逃出京城,所有人都看出为皇后所逼迫。 又有天子近臣,早打探出皇后自那时起就被禁在长秋宫了。 皇后被废,也算顺理成章。 接着皇上又废太子,重立太子,大家初听难免有些吃惊,但略一思忖却也就想通了,特别是那些高官们。 皇上前些时候追封孝贵妃为孝思皇后,然后暗中将胶东王接回京城,为的就是废太子。废后不过是为废太子的铺垫。 看来,皇上已经谋算了很久了。 就连今天,应该也是早做了足够的准备,除了在皇陵已经疯癫了的江都王,太子、河间王、长沙王,甚至原本被囚的颖川王也都来了,他们与百官一同当面听皇上亲自宣布立胶东王为太子,再没有乔诏的可能了。 因此,太子的脸立即就变得雪白雪白的,而长沙王却红得像要滴出血一般,河间王与颖川王皆掩不住失落之色。可是,他们纵有多么不满,多么不甘,可谁也不敢在父皇面前反对,就连邓太尉也没敢出列,他刚刚已经被训斥了,再开口的结果还是一样,也许会更糟。 但是,更多的人是赞同。 胶东王虽然开府时间不够长,但却已经积足够的声望,特别是这两年胶东郡国的成绩就摆在那里,所有人都坚信新太子一定会成为一代明君。 当然,公心之下也会有私心,比如陆相一系,当然是支持胶东王的;再比如受过邓家迫害的,当然看到太子倒台;就是追随太子和长沙王的,他们也未必不为胶东王成为储君而松了一口气,与敌对一方比,胶东王显然会更温和更宽容。 皇上随即又发下几道旨意,封薛大儒为太傅,冯律为卫尉,胶东王府长史为中尉,方又道:「朕于旧创复发,恐不久于人世,自今日起着太子监国,诸臣当视太子同朕亲临,共保新朝。」 太傅,辅佐君王治国;卫尉,九卿之一,掌帝之警卫;中尉,又称执金吾,守卫京师,皆为帝之心腹臂膀,胶东王本就甚得民心,现在羽翼已成,再难撼动。 虽然早有人猜测圣躬有恙,再想不到皇上竟出此语,众臣多半心里有不祥之感,大家追随陛下多年,一时皆伏地痛哭,涕泪满襟。 大家的预感并不错,皇上的确是强撑着将后事安排了,此后他便再也没有上朝,一个月后驾崩。 素波这段时间完全是懵的,她猜到了开头,却没有猜到结局。 皇上可能是身体不好才想见儿子的,所以尽管她对京城没有一点感情,但还是当机立断带胶东王火速回来了。素波是在父母爱的抚育下长大的,后来又受到叔父的关爱,就算知道皇上不能对几个儿子一视同仁,亏待了胶东王,可她还是要胶东王身为儿子要做到的一切,毕竟她想再到父母面前撒个娇,再为叔父端一杯茶都不可能了。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 道理虽然如此,但素波万万没有想到皇上果然就病重了,明明一点消息也没有,就连使臣也没提一句。 想到那次朝会后没几天,皇上就陷入昏迷中,几乎没有再醒过来,素波还有一种后怕。哪怕自己多耽搁几天,胶东王即位便不会如此顺利,京城的时局就不一样了呀。 可就是再懵,身为胶东王妃的素波也还要摆出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在宫中主持大事。 这真是多事之秋,先是邓后听到废后旨意便立即自尽了,皇上听到后合目无言,新太子半晌未语,素波便做主为邓后定下了哀贵人的谥号,按贵人的体例下葬——虽然邓皇后,不,邓哀贵人伤害过自己,而自己从来也没有原谅过她,可是身为成熟的政治家,素波还是给她了一个说得过去的封号和一个说得过去的葬礼。 将邓皇后打入尘埃,再踏上一万只脚,只是意气用事,对稳定朝局没有一点好处。 接着皇上方才过世,赵太美人就闹着要出宫修行,这一次素波没有同意,把宫里的处房舍改为庵堂,想修行就在宫里修吧,她才不能放赵太美人出去呢,万一她出了宫与兄弟和儿子每日联络弄出些事情就麻烦了,毕竟眼下不比平常。 当然,相较之下后宫之事都不算什么,最重要的还是朝堂。 父皇是突然间倒下的,新太子方才被册就开始监国,可青云现在的情况着实不大合适呀!素波便奋发起来,白天处理事务,晚上熬夜看折子,提前将批示写了纸条夹在折子上,又做了许多巴掌大的政务需知,青云面前臣子们时可以参考。对于朝中最重要的事,她还另外做了许多功课,一项项讲给青云。 第二十六章 青云和留福都不要她这样累,可是素波一摆手,「眼下是什么时候,还顾得上累不累的?大家想办法把这段时间撑过去就好了!」她一则是心痛青云,先是侍疾后是国葬,同时还要监国,所有重担都压在他一个人的肩上,二则也是有些不放心,距他上次摔下马还没多久呢,纵然现在好了许多,但哪里能一下子就都恢复了? 总算国葬一切顺利,青云也正式登基,素波亲自写了封自己为天后的诏书。天后与皇后不同,素波倒不是为了抬高自己的身份,而是她不得不亲自参与朝政,帮着青云。眼看着朝局稳定,士民景从,素波才算松了一口气。 算算时间,眼见着就到新年了——新皇的孝期早算过去了,皇上守孝与世人不同,以日代月,所以真正的考期还不到一个月。素波就吩咐一声将宫里到处的白色都撤了下去,重新恢复了过去的金壁辉煌,她思忖着,虽然不好开宴庆祝,但新年的大朝会一定要办得威严庄重,为明年开一个好头。毕竟从明年起就要新年号了——天瑞,这是素波在薛太傅的上表中圈定的,她觉得这两个字很合适。 天意是谁都不能改变的,而祥瑞更是所有人都期盼的,偏巧就在青云与自己回京前胶东还出现了神虾,虽然那只神虾被自己带着青云吃了,可是虾是真的呀,现在虾壳还特别从胶东运回来,一路上摆在高高的架子上,令万民仰望,现在又收到了太庙里。 其实素波对于在一只锦绣龙虾身上做这么多文章是不大赞同的,但是胶东诸臣都道正值先皇驾崩,新皇继位,朝中表面平静,但其实定然有人心中不甘,如此更能稳定新皇、天后的地位,让天下归心,她也就点头了。 自己毕竟已经是成熟的政治家了嘛! 不管怎么样,素波暗下决心,以后她和青云一定会努力给全天下人祥瑞的生活! 年前祭祖回来,素波忍不住兴奋地道:「今年的国家大事都处理完毕!」不管怎么样,「大年三十我们也要好好放松放松!」 青云前不久受了伤,还没有完全恢复,就遇到了生父过世的大事,他心里的伤痛自然很深,又有自胶东赶路回京、病榻前的侍疾和守灵发丧,这些日子他瘦了许多,人也越发安静。素波早想好了今天要带着他包饺子、吃饺子,让他慢慢走出伤感。还是在叔父过世时,他就是那样一点点哄自己的。 新帝这些日子的确过得不容易。原以为自己对父皇并没有什么深情,可是乍一见高高在上,无所不能的父皇无力地躺在床上还是难过至极,积攒多少年的怨恨就算没能全部散去,也少了一半。许多想说出的话,到了这时都压回了心底,身为人子,他只能尽自己最大的能力陪伴了父亲最后一段路。至于葬礼、送录、守灵、祭奠,虽有朝廷制度,可他也用了真心。 现在,天后是想让自己把所有的都放下,自己的确也该放下了,青云微微地笑着,「我们今天还一起包饺子吧。」 「我们想到一处了,」素波就道:「今天吃饺子宴。」 所谓的饺子宴当然所有的菜品、主食都是饺子,最适和除夕这天了。百忙中的素波早让人准备了材料,一时便都送了上来,有虾仁馅、海参馅、鱼肉馅、鸡肉馅……当然还有不加鱼肉的花素馅一共十二种。 大家在一处拌饺子馅、擀饺子皮,包饺子,又干活儿又是玩儿,没一会儿殿里便热闹起来了——自大家回了京城进了皇宫,这还是第一次呢。 陆陆继继地,蒸饺子、煮饺子、煎饺子、炸饺子都上了桌,素波又让人端上了一个小火锅,然后将元宝饺子拿了上来,这种元宝饺子特别小巧,要一面煮一面吃的,眼见着饺子熟了,素波就把勺子递给皇上,「闭上眼睛随意盛,看看盛出来几个?」 皇上心意微微一动,一勺只盛了一个饺子。 「哇!」素波惊呼一声,「这是一心一意呀,好兆头!」她既然没让一个胶东之地的女子进了胶东王府,自然也能让后宫里只有自己。说起来素波要当天后,除了关心朝局,另外一个最重要的原因就是要保护自己的地位,不想眼下就连盛饺子都如此随自己心愿。 「我当然是一心一意的人!」新帝心里想,「一辈子都是一心一意的人!」现在许多话还无法说出口,但没多久自己就可以大声地告诉她,自己的后宫,永远只有天后一个人。 素波也闭上眼睛盛了一勺饺子,她将汤勺转啊转,转了半晌才抬起了手,满满一勺的饺子,放在碗里细细一数,「我竟盛上了十个,十全十美!」 留福见帝后都得了好彩头,心里早急了,赶紧接过勺子一捞,却是三个饺子,便赶紧道:「老奴可不是三心二意之人!」 其实不论几个都有极好的寓意,只是留福并不知道,只见他赶紧先将三个饺子放在碗里,又是一捞,结果是两个! 大家都轰地笑了起来,「果然真是三心二意。」 留福不服气,「让我再捞一次,保证与皇上或者天后的一样。」可是他捞了好多次,就是没有一或十,大家都笑得不成,可他却放下勺子道:「你们都不必笑我,其实我只是想多捞几次而已。」果然他的碗里已经装满了元宝饺子。 素波就道:「留福,你又要吃多了,明天早朝肯定起不来的!」 「老奴能起来的,」留福赶紧道,想加一句真正总懒床的其实是天后,可他还是在最后关头停了下来,毕竟现在那是天后,自己可惹不起,「正旦那日老奴与郑安为皇上、天后引见官员,保证误不了事!」 当天后的确有许多好处,但每天早起还真痛苦,也许今晚不守岁明早起床会容易一些?但是素波还是不舍眼下的热闹气氛,不肯吩咐大家散了。 大朝会真是名符其实的大朝会,从一大早开始,一直到傍晚才结束。 素波乘辇回到长乐殿,扶着皇上挪到床边一下子就倒下了,「天后,还真是累死人的活儿啊!」 皇上挥手示意百灵和青雀下去,亲手替天后拆了头发,换了衣裳,又端一碗燕窝银耳粥一勺勺地喂她,「先垫一点儿,一会儿吃大餐。」 其实皇上想什么时候用餐就可以什么时候传,但是天后说那样不好,还是要规律饮食,所以重新改了御膳房的规矩,眼下还没到晚餐的时候,所以还要等一等。 留福随后走了进来,「老奴方才送回郑安,听他的意思已经将圣上身边的一应事体都教给老奴了,就要离开皇宫去为先皇守陵。」 自先皇过世后,素波对郑安十分礼遇,并将留在新皇的身边。毕竟是先皇身边最信任的人,他对整个朝中其实是有着巨大的影响力,而且,素波也早知道他一直是呵护新皇的。 但是郑安一直表态,他会将手中的事务都交给留福,然后就去陪伴先皇。素波摇摇头,「也罢,三军不可夺帅,匹夫不可夺志,郑安要去守灵就去吧。」又吩咐留福,「你帮着他打点好,务必要他在皇陵那边过得舒心,不比宫中少什么。还有,他走前我和皇上还要送送他。」 第二十七章 留福赶紧应着出去了,又有人进来回禀它事,素波这一碗粥倒停了三四次,新皇便悄悄地问:「其实你是不愿意当天后的吧?」 素波就捏了捏小美男的脸,「这不是愿意不愿意的事,这是责任!」 「也许我们一直留在胶东能更开心?」 小美男这一次恢复得真快,连这些道理都悟了出来,素波就看了看他道:「我们在胶东当然好,可是皇位这东西,我们固然不想去抢,但到了手的,更也不会推啊!」 「而且,你本来是非常聪明睿智的,特别适合当皇帝,」素波只怕他不信,又强调了一回,「真的!只要你恢复了,一切就都好了,只是以后千万别摔到头!」 然后她又向后一仰,倒在床上,「等到你全都正常了,我可就幸福了!」 「你一定会幸福的!」新皇心里想着,其实他本也不想天后这样辛苦,但是在这段新旧交替最紧张最辛苦的时候,天后想当然地把自己当成被照顾的对象,事事都挡在前面,倒让自己不好立即全部改好了。而且,受到这样的关照,感觉还真不错呢! 郑安的离意十分坚决,他很快就做好了出宫的一切准备。 天后也如自己承诺的那般为他办了个小小的送别宴。 皇上和天后是主人,郑安是客人,又请了留福陪客,酒菜亦很简单,但郑安还是感觉到深深的暖意,天后大约就是想告诉自己宫里是温暖的,也永远会为自己提供温暖吧。 自从做为胶东王妃嫁了过来,郑安就认识了这个小姑娘,看着她慢慢长大了。从懵懂无知到学会处理家国大事,可是她心中的善良却一直没有改变。 想到自己即将对她的伤害,郑安无比地内疚,也无比地痛苦,可是他还是不会改变主意,因为那是皇上,不,已经是先皇了,但在他的心中永远是他的皇上,吩咐他这样做的。 的确,昔日的胶东王,当今的皇上,无论文韬武略皆胜过先太子,改立他为太子并不错,但唯有一项,他却比不了先太子。那就是他的心上有一处特别软弱,软弱得不不堪一击,那就是他的皇后,现在封了天后的胶东王妃。 虽然如果没有当年的胶东王妃,胶东王未必能变得如此出色,但成了皇上之后,其实并不需要天后。没有了天后对他心灵上的制约,他就会成为一个无懈可击的天子,只把万里江山当成他真正的伴侣。 就像先皇一样。 尽管郑安觉得自己不错,但是他还是没有采取最决绝的办法——那就是除掉天后。郑安不是怕死,自先皇大行后,他留在世上的也不过是一具行尸走肉而已,死对于他其实根本不算什么的;他也不是没有能力做到,做了那么多年的中常侍,他在宫里一直有不弱的力量,即便过去胶东王府的属官正渐渐全面接手,可在他离开前还是有能力一试的。但是他还是决定只让皇上和天后离心。 毕竟先皇没有说过一定要除掉她,只是不想皇后对皇上没有那样大的影响, 郑安选择性地忽视了先皇根本没有想到皇后会直接成为天后,而且还几乎掌控了全部的朝政。如果那样,先皇一定会除去天后。 可是,自己还是离间皇上与天后就罢手吧。 酒菜都很素淡,大家不觉忆起了先皇,郑安感慨地道:「老奴还清清楚楚地记得,皇上带着大家打下京城,进皇宫的时候有多么意气风发!登基的那天,皇上向群臣们道,有生之年,定要平定天下,一统一京十三州!不想如今还有幽州、益州、交州还没能收复,皇上便先走一步了。」 国家的统一自然是皇上的头等大事,身为天后,素波便表态道:「这三州,我们一定要收复的!」 正说着,便有人进来到天后身后轻声道:「赵太美人身边那个前几天出宫的亲信回来了,他请假时说回家探望父母,但其实却去了长沙王府,正好这期间赵无敌也派人进京到了长沙王府。」 素波轻轻点了点头,邓家和赵家她都派人盯着呢,只是这种事她并没有告诉皇上,他如今还有如一张白纸,还是先学些治国的正道为好,至于这些琐事,自己就先挡住吧。于是她便站起身道:「我先出去有点事儿,一会儿就回来。」 长乐殿本就是含元殿的一部分,先皇也时常在这里处理政务,因此十分便利,素波便到旁边的一处书阁里坐下,听来人细说详情,「赵无敌自先皇驾崩消息离世后并没有一丝异动,这一次遗人到京城虽然不知究竟与长沙王说了什么,但来的只是一个文人,身边仅两个随从。」 天后颔首一笑,赵无敌虽然还在西北领兵,但如今朝廷已经在西北设郡,派郡守郡尉管理一方,他早不能如过去一般专权,是以也不敢闹什么事吧。但是,如今正处于新旧交替之时,自己还是不能容宫内宫外随意勾结,便摆手道:「将赵太美人的亲信扣在宫里,派人审一审他,再有什么消息回来报本宫。」 含元殿的书阁虽然与刚才办宴之处只隔一墙,但却经过特别的装置,外面的人听不到里面的声音,因此素波说话并没有什么顾及的,「吩咐在东海王、河间王处的人一定要小心。」自己不想伤他们,但是也绝不能被他们伤害,更要保护小美男不受伤害。 事务处理好了,素波便准备回去,却有人进来通传郑守谨求见。 郑守谨是郑安的养子,今天陪着郑安过来,只是他的身分够不上在宴上相陪,素波心里一直记得他曾救过自己,便令阿仁在殿外另开一席请他。此时他过来,素波亦给他足够的面子,让人宣他进来,又和气地笑问:「有什么事?」 郑守谨便跪在下面道:「小的厚颜打扰天后,原是为的义父——先帝时常在这间小阁里看折子,便将一本《史记》也放在此处,闲时翻上几页,还在上面亲笔做了批注。义父一直想将那本《史记》带到皇陵,时常看看。只是他老人家再不肯说出来,是以小的冒死求天后见赐。」 原来是这样一件小事,素波一笑,「这又算什么,你只管替中常侍拿去。」 郑守谨再三告罪,起身到了素波身后打开一处暗格,原来这间阁子里竟有机关,先前素波并不知道,如今便停住脚好奇地一看,暗格并不大,里面也只放着几本书,郑守谨求的那本《史记》也正在其中,上面微微有些灰尘了,可见有些日子没有动过。 郑守谨拿了书用袖子擦去浮尘呈给天后,素波略翻了几页,见正是一本《史记》,上面零星写了些批注,正是先皇的笔迹,随手又还了郑守谨,才要吩咐他到了皇陵好好照顾郑安,却听郑安道:「依皇上所见,先皇可曾也中了毒?」 素波吓了一跳,抬眼细看方才发现原来那处暗格不只能放东西,也是隔开长乐殿堂与书阁的墙壁,打开暗格其实也就是打开了通向长乐殿的一扇窗子,只是这扇窗子装得十分巧妙,窗子上的雕花正与长乐殿墙壁上的装饰融为一体,因此她伏在窗上能清楚地看到皇上、郑安和留福,而他们却根本看不到自己。 第二十八章 此时皇上就回答道:「虽然一直少量用毒是很难查出来的,但朕觉得父皇并没有中毒,父皇只是一直疑心自己中毒而已。」 郑守谨显然早知道这个暗格的秘密,但似乎却没有想到此时正听到了皇上与义父间的对话,立即神色大变,就要关了暗格。 素波一抬手挡住了他,示意书阁中的人将他拉下去,只怕他吵起来被长乐殿的人听到。在自己离开的时候,皇上与郑安谈起中毒之事,很显然,这是他们间的秘密。 且不说郑安这位先皇最忠心手下的问话有多不合情理,可皇上怎么会知道中毒之事?自己尚且不知道呢,而且他明明摔了头,什么事都不记得了。 难道,他骗了自己? 素波一时间大脑完全空白。 此时郑安在那边又道:「可是,皇上在先皇面前却一言不发。」 「朕就是说了,父皇也未必肯信。」皇上淡淡地道:「邓氏下毒不知害了多少人,可她一直没有受过惩罚。这一次,她恐怕真没有害父皇。不过,她死在她其实没有真正犯的案子上并不冤枉。」 「邓哀贵人是得知皇上不肯相信她才自尽的,她死之前曾再三恳求老奴禀报陛下她从没对皇上下过毒。」郑安叹了一声,「在最后的时候,邓哀贵人承认了她毒害孝思皇后、两位皇子和皇上之事。」但是邓哀贵人一点也没后悔她毒死了孝思皇后和两位皇子,反倒一直在破口大骂当今皇上,万分不甘当初没有毒死今上。还一直道若是她能毒死今上,那么她和太子就都能保全,再轮不到今上继位。 胶东王不必郑安说就能猜到,遂冷冷地一笑。不过其实他从来也没想到事太竟会如此演变。 许衍拿到毒药回京之后,皇后用毒之事终于水落石出。原以为父皇就是得知了真相,也不过小惩大戒一番而已,至少毒药是动不了太子之位的。可是,父皇的反应却大出意料,当时他立即就认定北征时的旧伤未愈与毒药有关,然后身体立即就垮了下来。 先前父皇对邓氏多宽容,现在他就对邓氏多苛刻。他非但不肯听邓氏一句话,就连一直用心培养的太子也放弃了,一切与毒药有关的人都被杀掉了。 就因为父皇觉得邓氏害了他。 其实胶东王几乎可以肯定父皇并没有中过毒,但是他没有解释。解释又有什么用?郑安比自己还要了解父皇的一切,日常起居、御膳房都一直牢牢地控制在郑安手中,可是父皇一样也不肯相信他的话。 父皇太怕死了,在身体已经到了强弩之末时,他简直疑神疑鬼了。 胶东王突然问:「如果朕不能及时自胶东赶回来,父皇也一样会废后废太子,然后立长沙王为太子吧?」 是的。郑安早将先皇同时准备立长沙王为太子的一切痕迹都抹去了,他不想新皇知道,但不想新皇还是猜到了。也是,新皇从小就聪敏异常,很少有什么事能瞒过他的 「但是,先皇也是无奈的,谁知道皇上能不能及时自胶东赶回来?毕竟那时候先皇已经就要撑不住了。」先皇认定自己中了邓氏的毒之后,就恨透了邓家,决不可能有邓家血统的儿子继位。 如果没有天后,「朕恐怕真不可能从胶东及时赶回来的呢。」她果真一直是幸运的,所有的选择都正确。 「可皇上还是一接到旨意就快马回京了,」郑安就道:「而且,老奴知道,先皇心里还是更 看重皇上,长沙王要差得远了。」 「其实,父皇最看重的只有江山社稷。」 郑安听出了皇上未尽之意,忍不住道:「先皇自布衣起兵,几十年间平定乱世,如今给陛下留下一京十州之地,陛下当思先皇之不易……」 自己的确是得到了天下,可是也失去了母亲和两个哥哥。皇上默默思索着,过去的自己一心谋得皇位,最后退出京城,但现在的自己早不想要皇位了,可是皇位就是这样从天而降。但天后说得对,到了手的东西,怎么也不会向外推啊!天予不取,反受其绺。 想到天后,她怎么这样久还没有回来?皇上突然觉出了不对,今天郑安很不同寻常,一直在与自己说过去的事,他并不是一个喜欢倾诉衷肠的人。 一丝不详的预感升上了心头。 天后在哪里? 皇上站起身,转过两道门进了书阁,看到了神情呆滞的天后,急忙上前,却又不知说什么好,半晌方道:「你都知道了。」 「都知道了。」素波原本不是擅长缜密思考的人,但到了如今,就算有些不大清晰的细节之外,可整个事件却完全了然了。 「我当时也是无奈……」 「的确有很多无奈,」可是素波又道:「但我还是很伤心。」说着她果真就伤心地大哭起来,一心一意相对的人竟然彻头彻尾地骗了自己,不论是谁遇到了如此的情形,都会像自己一样受不了吧。 皇上看天后哭得昏天黑地,心里也难过得很,「我最初是真心要骗你的,还想利用你……可是后来,我就喜欢你了,可是先是因为形势所迫,后来是不敢说,只怕你因此生我的气,嫌弃我了……」 郑安带着郑守谨早就离开了,他们的计谋完全成功了,再留下也没有意义。留福站在帝后身侧不知该怎么办,搓了搓手想起了天后以前说过的一句话,赶紧用来劝解,「哭是没有用的,所以不如不哭。有哭的力气不如省下来想办法解决问题。」 可当初天后说这话时,听的人立即就不哭了,重新打起精神,可是现在不知为什么没有人理他。 留福只能再劝。当然了,此事绝对是皇上不对,「当初,老奴就说过不要瞒着天后的。」拉着皇上的袖子,「皇上给天后赔个礼吧。」 皇上早就赔过礼了,现在又拉住天后的手道:「我知道是我错了,你原谅我吧,我再不会犯了。」 天后摇摇头哽咽着说:「要是什么事赔了礼就过去了,那谁不都可以随意做坏事了?我绝对不原谅!」 天后又说出如此深奥的话了,留福一时不知怎么答。想了想还是要为皇上说好话,毕竟他本就是皇上身边的旧人,再者皇上对天后如何他可是全看在眼里的,真是好得不能再好了,因此便又劝,「可是,皇上已经承认错了,天后还是原谅了吧,再者今天晚膳还没用好呢。」 「当皇上就了不起了?他认错难道错就不是错了!」素波才不肯听,而且,到了这个时候还提吃饭,是可忍,孰不可忍!她气愤地道:「你们去吃,我什么都吃不下!」 皇上见留福越劝越糟,觉得他真是蠢透了,一挥手让他退下去了,自己再接再力,「姐姐,你不去吃饭,我哪里能吃得下!这次我真的错了,再不敢犯了!」 面前的人是真心悔过的,素波又想起还是自己在陆府时,觉得胶东王又萌又可爱又什么也不懂才哄他叫自己姐姐的,心就一软。可是现在一想自己才蠢得可以,气总不能消,「我不原谅你,我也不想见你,我要离开皇宫!」 第二十九章 话一出口,素波仿佛点醒了自己,对!自己才不要过被欺骗的生活,一定要离开皇宫! 皇上最怕的就是这个结果,他坚决地摇头道:「不!我不放你走!」 可素波越发的气,「我就走!就走!」说着起身就要走,想也没想外面又冷又黑,而她又要去哪里。 「不许走!」皇上扑上来将天后紧紧抱住,「我不许你离开好!」若论聪明,皇上原也聪明得很,若论谋略,亦不输什么,可是偏偏在天后面前不知怎么能讨好。再加上原本错也是他,心慌的也是他,是以过了几个时辰,非但没将人劝好,天后反而更气了。 一方坚决要走,一方死抱着不放,局面就僵持住了。 冬日昼短夜长,不知何时早已经更深露重,被赶到门外的留福忍不住探了头进来,「已经三更了。」为情所困的人就是这点不好,开心时要闹,生气时也要闹,一点也不理智。这么晚了,睡觉总要睡的呀! 皇上见天后哭得眼睛肿了,头发乱了,衣裳也不知怎么揉得皱了,心里没奈何,便用力将人抱起,「我们还是先回长乐殿寝宫睡上一会儿吧,明天还要上朝呢。」 素波这时早哭得没力气了,虽然不肯他抱,但却挣不动,由着他送到了床上,也不更衣,只囫囵裹了被子滚到了床里面,迷迷糊糊倒睡过去了。 皇上却睡不着,看着身边的人睡得一点也不安稳,时不时还要抽泣两声,又心疼又害怕,疼是疼她伤心难过,怕是怕她真要离开自己。 自己这一次真的触了她的底线了。最初的欺骗是无奈的,可是自己不该第二次又骗了她!当初看到许衍时,自己真是昏了头,不管不顾地犯下了最严重的错误。 皇上自己都觉得自己罪不可恕,可他更迷惑,自己怎么能走到这一步? 静静的夜里,黑黑的帐内,可许多事却怎么也想不清楚。 不知何时女官进了寝宫叫起了,大家虽然不知昨晚长乐殿的实情,可总晓得帝后吵嘴了,这可是开天辟地第一次啊,真是可怕呢!是以她的声音就放得低低的。 平时素波最恨早朝,每次都听不到叫起,也起不来,但偏偏今天她立即就醒了,昨晚的事立即重新涌上心头,她立即决定不去早朝了!——他明明奸得很,世上的事就没有瞒过他的,又把自己骗了好几年,自己才不要再帮他呢! 当然了,也许他也不需要自己帮了。 身为元后所出的嫡皇子,他的身份无可争议,又有先皇过世前在含元殿内的宣诏,颖川王、东海王、河间王、长沙王就是再不服气又哪里敢公然谋反?至于朝政,先皇不管怎么样也是个能干的人,早奠定了极好的基础,眼前一京十州太平安宁;何况朝中还有薛太傅、严正那些良臣辅佐,他根本也不用自己的! 尽管素波先前最美好的愿望就是皇上完全恢复了,她重新退回后宫,过自己想过的好日子,但如今以眼下的方式达成了目的,她心里却一点欢喜也没有,只是伤心生气。 皇上借机劝道:「我们该上朝了,我叫人送了水上来,你洗一洗脸。」到了朝堂之上散散心,也许天后就会好些了。 「我才不要去!」素波将决绝的背影对着胶东王, 「那我也不去了。」不是自己要做昏君,天后的情况着实让他担心,比起朝政令他担心多了。皇上便隔着帐子也低声道:「传朕的旨意,朕身子不适,今天停早朝吧。」 虽然大年初二未必有什么事,也不是大朝会,只天子近臣过来商量些事情,但素波觉得让大家白来一次很不好,特别是薛太傅,满头的白发,走路都颤颤的,反对自己当天后时胡子气得一翘一翘,对皇上可真衷心呢。于是素波便从被子里伸出一只脚踢了过去,「去上朝!」 天后总归是最关切自己的,她不想自己得了昏君的名头。皇上不觉咧开了嘴,「我知道你最疼我——我去去就回来。」 皇上果真打个转就回来了,却见天后已经起床了,换了一身大红的上衣,衣领袖口都用金银线绣了许多萱草纹,一条蜜色百花不落地裙子,只穿了白棉袜子的小脚正搁在红缎子面脚踏上,一双大红绣花鞋摆在一边,正笑眯眯地吃早餐,一头漆黑的长发披着,青雀立在后面正拿着牙梳替她一下下地梳着。 只是天后见他进来连眼睛都没抬一下。 可,这已经很好了。 皇上赶紧笑着上前问:「你不生我气了?」 素波原本没打算起床,她还难过着,恨不得一连哭上三天三夜也不停。 可是昨晚的饭只吃了一半,一早就饿了。 饿的时候,伤心的力气都会不足的。 在闻到红枣栗子粥的味道后,素波不假思索地起身吃了半碗,然后她的心态就变了——这样美好的粥,自己不应该蓬头垢面、垂头丧气地相对。于是她换了衣裳洗了脸,重新坐下又用了一个翡翠包子,皇上就回来了。 可是他回来了又与自己有什么关系?就算他没吃饭自己也不心疼! 素波拿起一个栗子面窝头咬了一口,「我为什么要跟你生气?拿你的错误惩罚自己,我有那么傻吗?」 「对,对!你最聪明了,才不会做傻事呢。」 偏这话又刺了素波的心,索性不理他,拣了块脆藕放到口中,咬得嚓嚓做响。 皇上便讪讪地在对面坐下,自己动手盛了一碗粥喝——天后不管自己了,宫里那些个内侍、宫女便也不理自己,就连留福都没有敢走过来,是以没有人帮忙盛粥。好在,皇上先前在宫里经历苦日子的,盛粥倒不算什么难事,他盛得还很好呢,一点粥也没有撒,然后自己又拿了双筷子——这里倒是要说,宫人们还是良心的,天后用饭,却替自己也备了一套杯盘碗箸。 素波很想把皇上手里的碗打落,让他吃不成饭,可是想了想她还是收回了伸出去的手,他昨天也没吃好。 再者,他吃不吃与自己无关,所以自己不管了。 素波一顿饭吃得十分专心,又很饱——昨晚少吃的早补上了。 放下碗,她一时竟有些茫然,自回了京城,她一向忙得很,可现在却无事可做了。至于那成堆的折子,自己才不要管! 皇上赶紧放下碗,也不顾根本没有吃饱,陪着笑问:「我们去花园里逛逛吧。」 「不!」尽管素波不知道要做什么,但是与他做对肯定是她的不二选择,虽然她挺喜欢去花园里逛逛的。 皇上被回绝了,想想又问:「我们中午吃什么?」 「你吃什么我不管,」素波立即就道:「我吃什么与你无关。」 如果说天后过去是一只可爱的小猫,那现在就变成了混身都是刺的刺猬了。皇上被刺了,并不敢反驳,又知自己说什么都是错,便眨着无辜的眼睛看着小刺猬。 素波一向最喜欢小美男的眼睛了,黑白分明,那样的纯真,就像一汪清泉,能一直润到自己的心里。可是她将两手紧紧地相互握住,就怕自己忍去捏他的脸。 第三十章 他还是很可爱,自己也不能不喜欢他。但是,素波还是决定不原谅他。 就在一顿早餐中,她已经真正下了决心,离开皇宫,离开他! 素波要与之共度一生的是那个人,是单纯的胶东王,一心一意对着自己的小美男,不是满腹心机的皇上。无奈中骗人,接着是被迫骗人,将来呢?肯定还会有各种不得不骗人的原因,自己统统都不想见到听到了。 只是想离开皇宫并不容易,可能比进皇宫还要难——至少素波觉得自己入主皇宫时并没有费什么力气,可是,想出皇宫?一定遇到多得不能再多的麻烦吧。 不过呢,有志者事竟成,素波觉得自己能做到。 天后都能做了,还有什么能做不到的呢? 因此她不肯再看皇上,只怕自己一时软弱又被他骗了去,随手拿了一个杯子看上面的花纹,仿佛突然发现那花纹再好看不过。 皇上见百用不厌的计策失败,想再说些什么,却一时辞穷。偏这时有人来回禀,「清河公主前来求见天后。」 「不见!」皇上心情大坏,哪里会见这个姐姐?如今她见自己登了基,便忘记了过去如何想法子与自己撇清关系的,时常前来叙亲情,自己回绝了多次却怎么也不放弃,还真是烦人! 看着内侍就要退出去,素波赶紧叫住了他,「请清河公主进来!」虽然她一向很讨厌清河公主,可是为了与皇上作对,她就是要宣清河公主! 内侍踌躇了一下,最后还是选择了听天后的,虽然皇上是宫里的真正主人,可是宫中之人谁不知道天后才是真正的掌权者?他当然要听有权人的话,便退出殿外,高声宣了清河公主晋见。 清河公主今早一起来便听闻天后没有上朝,便急忙赶了过来,也许是天后身子不大舒服?也许她就是要偷个懒?不管怎么样,她都要向宫里这两位示好。谁想到他们竟能得到了皇位,成了天下的主人呢?自己过去真是得罪他们得罪得太狠了。当然了,自己也是无奈的,当时可是母亲同意自己离开的。 现在,皇上登基不过百天,朝中原有的格局还没动,但是所有人都知道,从天瑞元年开始一切就会不同了。 毫无疑问,邓家一定会首当其冲,皇上和天后到底能怎么样呢?会不会灭族?别人清河公主不想管,可是她总要为自己的丈夫和孩子们谋一条生路——退而求其次,至少要保住自己的两个亲生儿女。 清河公主心里盘算着,如果见到天后应该怎么说话,怎么求情。虽然来了这么多次还没有见过天后一回,但是她每次都要精心准备才行。 谁让人家是天后呢? 尽管清河公主根本想不通,徐素波那个破落的世家女怎么就能当上天后! 清河公主在宫门外候了一会儿,此时太阳已经高高挂在天上了,将明亮的阳光撒了下来,但这光却几乎没有多少温度,让静立在门前的她感受不到一点的温暖,她不觉瑟缩着,将身上的貂皮披风尽力向上拉,恐怕今天又是白白来了,他们不会见自己的。 可就在这个时候,却有小内侍前来传话了,「天后宣清河公主进宫!」 按说自己是皇上的亲姐姐,天后不应该用宣字而应该用请字的,她平时对那些官阶不高的小官们都用请的,可到了自己却如此轻慢,但那又有什么办法?在人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清河公主胡乱想着,跟着小内侍到了长乐殿。 又是一番通传,清河公主方才进了殿中,就见天后一个人坐在高高的宝座上,袅袅升起的檀香使得她的面容并不清晰,一种说不清的压迫落在了清河公主的心头,她赶紧上前行了大礼,虽然她觉得自己做为嫡长公主原不必如此的。 天后并没有叫她起来,殿里一片沉默。 清河公主心里慌慌的,半晌终于忍不住,强笑一声问:「听闻天后今日不曾临朝,姐姐心里担心,便过来看看。」 素波其实很讨厌清河公主的,当初自己初嫁到皇家,对她一片真心,努力要与她交好,可是她非但不理不睬,反而还每每替皇后、太子妃出头为难自己。现在想起清河公主一定要为当时的胶东王纳妾时的模样,素波还恨得牙痒痒的呢。 不过,素波倒不是一朝得了势就要如何如何的人,清河公主不过是个内宅女子,虽然人品不好,行事讨厌,但究竟没什么真正的破坏力,自己也只打算再不理她,就连长公主也没有封。刚刚是为了跟皇上作对才将清河公主宣进来的,根本没有什么话要对她说。但是,她突然又想起一件事,「你将过去宫里的事讲给我听。」 过去宫里的事? 清河公主怔了怔,过去的许多事情,她都尽力让自己忘记了,就算偶有什么情景浮上心头,自己也立即将它全部除却,她一辈子也不愿意回想宫中旧事。 可这时候天后却偏偏问起那些事。 清河公主只能从命。 「小的时候,我跟着祖父、祖母和母亲住山阳,很平常的人家。突然有一天,父亲派人送来好多好多的东西,一家人都高兴不已,都说父亲发达了。可没多久便有官兵来抓我们,大家只好逃到山中躲着,没有吃的,也没有穿的,还没有住处……再后来,我们就到了皇宫,从此,住着高大的宫殿,穿着绫罗绸缎,吃着山珍浇味,我还被封为公主,日子过得可真好。但是,这时我才知道原来我不能再叫母亲为母亲了,要叫母妃,而除了母妃,宫里还有一个母后……」 素波斜靠着座位,听着清河公主讲邓哀贵人,孝思皇后以及她的往事。就算清河公主肯定会文过饰非,但她还是透过清河公主的话看到了可怜的他——他出生的时候先皇正在外面征战,孝思皇后一直病着,宫里派来的奶娘奶水不够,他差一点就夭折,后来也一直比同龄的孩子长得小…… 不知什么时候清河公主走了,皇上过来坐在她身边,将头伏在她的身上,「不生气了,好吗」 素波习惯地替他顺了顺头发,他现在真是长大了,头靠在自己身上好重呢,而且,还有那么多的心机,将自己骗了这么久,可是自己竟还能不气他了。可是不气归不气,到底心意难平,半晌便轻声道:「我现在并不是生气,就是想出宫去散散心,也好好想想我们之间的事。」 「不行!」就如天后是有底线的,皇上也有底线的,他的底线就是不能与与天后分开。天后那样的善良,那样的可爱,外面一定会有好多人喜欢她,万一她不喜欢自己了,那可怎么办皇上就是要天后只属于自己一个人!「我就是死也不放你出宫!」皇上真恨不得在地上打个滚,虽然自己已经成为天子,虽然自己已经长成七尺男儿,可都没有关系,他就是不能放她走! 素波先前其实也觉得皇上与常人不同,需要自己特别的关爱,所以对于他那种执着而强烈的占有欲并没有太在意,现在,素波隐隐明白了,自己和他之间不只有说谎一事,还有许多的问题,所以她就暗暗地下了决心。 第三十一章 「算了,别缠着我了,你去做正事吧。」 「那你不走了」 素波摊摊手,「难道我想走就能走出去?」一早他去上朝,还特别让留福守在寝宫门前呢,还不是怕自己跑了其实自己要是想跑,总会想出办法! 天后就是想骗自己也不会骗,她不肯答应不走就是还想离开宫中,可皇上自然不会道破,如今她对自己不似昨日那般生气了,自己一定要好好表现,将她想离开自己的心思消去了,便投其所好地问:「这几天难得轻闲,我们做些好吃的吧」 刚听了清河公主的话,素波还真没法与先前一样与他专门作对,但是如今她的心情却又不一样,便惆怅地道:「算起来我也是权倾朝野的天后,总是十分难得,怎么也应该奢侈一番,那么,这几天我就做天下最贵的菜吧!」 天后心里一直没有真正原谅皇上,说话的语气也完全与过去不一样了。 想当初,只要有了空闲时间,天后总是笑眯眯喜滋滋地张罗着做好吃的,不管当时皇上和自己心里有多少愁事,心情马上就轻松了。 可是现在天后说的是做最贵的菜,留福心里就沉重起来。最贵的东西其实根本不是最好的,自己在宫里这么多年,别的不说,贵的东西可没少见识,但是他几乎没几样喜欢的,皇上更是如此呀。 但是,眼下的情形,留福唯一能做的就是哄天后,所以他赶紧上前谄笑着道:「老奴倒是有口福了,跟着天后尝尝天下最贵的菜!」 素波横了他一眼,「当年齐恒公吃遍了天下美味,突然想起来没吃过人肉,很是感慨。易牙为了讨好齐恒公,就把自己的小儿子杀了做成羹汤献给齐恒公。人命最贵,我想这就是最贵的菜了吧!」 留福打了个哆嗦,「可是老奴没儿子呀。」 天后就生气地说:「儿童是国家的未来,我们好好养大他们还忙不过来呢!」 也是,天后那么善良,还是胶东王妃时就为冷月庵捐钱捐物,又捐了玫瑰花饼,后来更是将她的私房全捐了出去建了几所慧心学堂,专门收养女孩子,为她们谋一条出路,怎么会像齐恒公一样呢?于是他就放了心,「我就知道天后在与老奴说笑。」 「谁说笑了?」素波心里不痛快,立即就盯着他说:「我就是想吃最贵的菜。」 留福心里一凛,难道天后想吃自己了?赶紧双手抱住了肚子,可一低头正看到自己白白胖胖的手,倒还很嫩呢!吃起来恐怕也不差,只得把心一横,「只要天后想吃,就吃老奴吧!」不过留福决定在被吃之前多说几句,「不过吃了老奴之后,天后就别再跟皇上怄气了。其实皇上后来之所以骗天后,都是老奴的错,明明知道许衍要来挑拨,可是老奴就想着吃,一时竟十分疏忽,没防住他,所以被吃也是应该的。」 素波瞧留福可怜巴巴的样子,忍着笑瞪了瞪眼睛,「谁想吃你的肉,一定又酸又肥!」 「我就知道天后才不会吃人肉呢,」留福立即笑逐颜开,再凑上前去献媚,「天下最贵的东西,皇宫里都有!上八珍:熊掌、燕窝、猴头、鹿筋、驼峰、狸唇、裙边、凫脯、黄唇胶;中八珍:银耳、鱼翅、广肚、果子狸、鱼唇、裙边、鲥鱼、哈什蚂;下八珍:海参、龙须、口蘑、赤磷鱼、干贝、竹笋、蛎黄、乌鱼蛋;天后想吃什么,老奴这就令人送来。」说着不由自主地咽了咽唾沫。 素波见留福报菜名一般报了这许多东西,十分滑稽,差一点就笑了,可是她今日原就为了找茬生气的,哪里能笑,赶紧板着脸说:「人固然不能吃,但什么上中下八珍又算什么贵重的东西!我要吃猴脑!」 留福只吃过猴头,却从没听过猴脑,就赶紧问:「怎么吃猴脑呢?难不成真是猴子的脑子?那派人抓只猴子不就行了。」 素波自然要为难他,「你以为随便一只猴子就行?真正的猴脑要吃滇地的金丝猴脑——你们根本就不知道那种猴子吧,我告诉你们,那是在很远很远的地方,有一种特别的猴子,身上的毛像金子一样闪光,所以叫金丝猴。这种猴子在彩云之南过着得天独厚的生活,喝天池最清澈的水,吃原始森林里没有一点污染的果子,浑身上下都充满灵性,而且呢,还要把它们好端端地运来,活的时候吃猴脑,明白吗?」 其实还是不太明白,什么滇地、金丝猴、彩云之南实在陌生。但是留福还是弄清了一点,那就是要派人到很远的地方捉一种浑身金毛的猴子,才能吃上猴脑,于是他就望向皇上——这样的大事他可做不了主呀。 皇上被天后冷在一旁,现在听得明白了,就赶紧点了点头,要是能捉来一只特别的猴子吃了猴脑,天后就不生气了,那又算得了什么呢!自己已经罢了各地进献珍禽猛兽,派些人捉只猴子,完全说得过去。 素波岂看不到两人眉眼传「情」?过去他们一定就没少传!自己其实根本不想吃猴脑,那可是国家保护动物!只怕这两人真就派人去捉金丝猴,赶紧又瞪起眼道:「我有那么残忍吗!就是拿来我也不要!」 的确,天后才不是残忍的人。留福就又问:「可是我们做什么贵重的吃食呢?」 在皇家就是这点不好,什么燕窝鱼翅的都是平常,如果劳师动众,素波还真不是千里送荔枝那样的宠妃,可是轻轻放过总不甘心,想了想,「我们吃金子!」 据说,真是据说,素波从没见过,世上最贵的菜肴就是金箔。将金子打成极薄极薄的片,据说薄得都能透明,就可以吃了。而且还有人说吃了了金子对身体有好处呢,所以有许多富豪都吃过金箔宴。 留福一听吓得面如土色,结结巴巴地摆手道:「天后,天后,我们可不能吃金子呀,那东西吃了会死人的!」他在宫里时间久,可是听过吞金自尽的呢。 素波再斜一眼皇上,见他脸色也不好,就开心了,「害怕了呀!我告诉你们吧,吃金子学问最深了,吃多少,怎么吃,都一丝不能错的,吃好了对人是有好处的,可要是吃错了就会中毒,像直接吃一块金子那样的,就是吞金自尽了。」 总算将两个人都吓住了,天后很是得意,虽然金箔果真能吃,其实素波并不知道要吃多少才合适,而且她也没有想吃的心思,金子能好吃吗?想一想就知道。而且万一吃不好中毒了呢?她可是要好好活着的,所以,「我们今天中午吃最贵的豆芽菜吧!」 「噗!」留福在天后面前忍不住就笑出了声,天后那样大的声势,要吃天下最贵重的东西,连人肉都念叨出来了,又说吃金子,把人吓得半死,结果最后竟然要吃豆荚!就算是最贵的豆芽,又能贵到哪里? 皇上的嘴角也不觉流露出一丝笑意,这才是真正的天后呢,那些人肉猴脑什么的,都是她用来气自己的,其实她就是想吃一盘豆芽菜——因为前几天她就让人泡了豆子,今天正好豆芽长好了。 第三十二章 素波见他们都笑,就冷哼几声,「你们知道什么!豆芽菜其实是中国食品界四大发明之一!历史悠久、源远流长!不只好吃,又有营养!至于做豆芽,方法更是有数以千计的办法,真正能看出厨师的本事!」 「是,是,是!」皇上和留福都赶紧点头赞许,先前天后就给他们用豆芽做过许多好吃的菜,什么鸡丝拌银芽、溜银条、炸豆芽,留福就回想起了美好的过去,「特别是水煮鱼里面的豆芽,味道都融了进去,比鱼肉都好吃!? 「那又算什么!」素波就冷哼道:「今天我让你们见识见识,什么是最贵的豆芽!」说着就吩咐道:「先给我选二十个宫女,要干干净净,手脚玲琍的,每人一根崭新的大号银针,一卷干净的白绵线,然后再备上好的火腿一方、嫩鸡胸肉一块、暖房里的鲜韭菜一把,最后再把那天泡好的豆芽送上来!」 经过天后培养了好几年的皇上和留福对于食馔一道都颇为精通,可是他们依然不懂吃豆芽为什么要宫女?还要针和线?菜是做来吃的,又不是绣出来的花。 不过既然天后生气了,他们就都很有眼色,非但不问,反而赶紧奔走相告,将天后吩咐的事一一办好。 没一会儿工夫,东西就都齐全了,人也齐全了。 素波就束起袖子,「来!我教你们怎么做。」 首先挑豆芽,一根根地挑,只要直直粗粗的;挑出来的豆芽用尺子量出一寸长,掐去头尾, 留下中间一段;再下来就要用银针了,银针穿了白棉线,将豆芽中间穿通,将极细的火腿丝、鸡肉丝和韭菜塞入。 前面的几步倒还容易,最后一步才是关键,可到了这时候,素波也只是指点着,原来她并不会做。豆芽在水中长大,满是水分,又特别的脆,而火腿丝、鸡肉丝、韭菜丝毕竟不是真的线,便是手巧的宫女们,可也没有成功的,一时间,个个着急。 留福原也想试试,在天后面前得些颜面,本已经挽了袖子,听天后说到最后时就悄悄把袖子放下了,现在就道:「这办法根本行不通吧?」 素波也是第一次,今天她所说的,都是传说。只是先前的几个传说根本没有可行性,但是眼下这个传说却可以试试,毕竟就算不成,也没什么损失不是?所以素波还是坚持,「这么多豆芽呢,慢慢来!」 有一句话叫什么来着?功夫不负有心人! 终于,第一根豆芽穿好了,虽然穿进去的韭菜丝只是一半,但也穿进去了呀! 素波立即就点了那个宫女道:「赏十缗线!」 第二根成功的五缗,接着三缗,两缗,最后每人都得了一缗钱,菜也做成了:雪白的豆芽,中间穿了火腿的透着红色,穿了韭菜的透着绿色,穿了鸡肉的透着乳白,素波谁也信不着,亲自上灶炒好,一盘菜盛出,色彩缤纷,香气扑鼻,自己便先赞道:「此菜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尝!」 最贵的菜做好了,不,其实只是最贵的豆芽菜做好了,留福算了一下,加上赏钱一共花了不到五十缗,对于豆芽菜是贵了些,但是对于天后的身份,实在算不上贵重了! 天后就是这样纯朴简单的人呢! 先皇时宫里的花销只有前朝的十成中的一成,现在宫里又是先皇时的十成中的一成,那些奢侈无用的东西,都被天后撤掉了。 这样好的天后,正是万民之福呢! 「你不必说个没完没了,」素波吃了传说中的豆芽菜心里很是满足,懒洋洋地靠在椅子上,「这道豆芽菜你不是也吃到了吗?」 正是因为吃到了才越发觉得天后好呢!「老奴原本根本没想到自己会有这样的口福,所以觉得好幸福啊!」于是就多说点奉承的话了。 皇上看了留福一眼,见他一点察觉都没有,心里叹了一口气,王妃越来越聪明了,留福越来越傻了,可怎么办呢? 若是天后不让他们吃她新做出来的这道最贵的菜,那还不要紧,说明她心里的气还没消,只要继续哄,早晚有哄好的一天。可是天后居然神情平淡地请他们一起吃牛饭,这绝对不是一个好兆头! 可怎么办呢? 英明神武的皇上着急了,趁着天后下午去补觉,就想出了个办法。 没两天,皇上便道:「翼中郡守要回翼中了,特别上表说年前晋见的时候天后曾应允走前再宣他一见,教他治理翼中的良策,因此满怀希望地盼着呢。」 素波原再不肯管国事,可是听皇上说起翼中郡守倒是心中一动。原来春节前一向为各地任满一届的官员回京述职之时,那时皇上神智恍惚——不,呸!他根本不恍惚,就是装出来的,都由自己接见的。 向来,各地官员晋见都会同时献上贡品,不外一些珍奇物件,珠宝摆设、古书字画之流,偏这翼中郡守献了一绢袋栗子。周围的人都觉得好笑,便是当地没有什么好东西,在京城什么买不到,何至于穷兮兮献上一袋栗子呢? 可是素波见了栗子倒是很开心,这年秋天她就自胶东急忙赶路回来,到了京城忙得陀螺一般,竟把每年都要吃翼中栗子的事忘记了,现在栗子送上门来,在她看来倒比什么金银珠玉都好。再一询问,原来翼中郡守因翼中为久战之地,十分息养百姓,除了朝廷的税赋之外竟不取一丝一毫,因此任满回京,宦囊颇空,他又是个老实的,便自掏腰包花了一缗钱买了一麻包栗子,路上带着老妻儿女细细分捡,将最大最好的栗子挑出来用绢袋装了献上。 说起来素波虽然在胶东也管过些政务,但那边毕竟是个小藩国,与朝廷又是不同,遽然做了天后,千头万绪的,许多事想不到。得知栗子之事,便想了起来,将来有机会总要罢了各地进献之事,免得扰民。又为此深深敬重翼中郡守,留他在宫里用了午饭,听他之意对于翼中颇有感情,便又点他继续留任翼中三年,还许下将治理胶东方略的书籍送他一本。 再说胶东治理的书籍,原也是素波做了天后命田炎、山子野等人写的。据她看来,此时朝中好官并不少,就比如翼中郡守,人品端方,公正无私,但是大家治理地方时却未免少了些手段,不会搞活经济,因此她准备将胶东这几年的成功经验推广开来。 当时见翼中太守时,书尚且未成,是以答应待他行前相送。 现在书已经印了出来,朝廷各处的官员们都得了一本,素波便道:「翼中太守定是得过了,不过我既然答应了,你只管再给他一本就好。」 皇上摇摇头,新书方成,他特别将翼中郡守的那份留下,才会有翼中太守上表求书之事,可是对天后他就笑道:「书是你答应的,翼中太守之所以能上表请求,还不是想见你一面,当面听你晓谕治理翼中方略,你还是去见个面,他一定会很感动的。」 第三十三章 想想一个老夫子从翼中自掏腰包给自己买了栗子,精挑细选把好的自千里迢迢之外带回京城,现在又要离开京城,素波不好意思不见,「也好,那明日上朝我也过去吧。」就是早起些也是应该的。 第二日上朝,宣了翼中郡守,素波便拿出一本御制新书作为赏赐,留福接过下了丹陛送到翼中郡守手中。 果然,不过送了一本书而已,郡守感动得脸都红了,手也抖了,诚恳地再三道,「臣不胜感激,只愿肝脑涂地报效皇上、天后!」 素波也很是感动,就要好言劝导几句,却一时想不起翼中郡守的名字,要知道先前她每每上朝前都要做许多功课的,见什么人,吩咐什么事,都要做好预案,甚至还要写在纸上,这些日子松散下来,她当然什么也没做了。 眼见着殿中静悄悄的,所有人都等着她说话,素波一急便道:「栗子郡守……」身为天后,实在接受过太多太多的大臣拜见了,郡守这一级的有好几百呢,素波不可能全部记住,特别是有好多人的名字中都有非常生僻的字,她读起来都很困难的,于是她就会用一些方法帮助记忆,就比如翼中这位郡守,她只记得他有一个特别特别少见的姓,她问过几次皇上后又都忘记了的,所以就在心里叫他为栗子郡守。 其实素波真心不是想给别人取外号,而是这样记起来的确容易好多呀。 但是,现在她紧张之下竟把栗子郡守的叫了出去!素波恨不得将自己的嘴捂住,可声音已经传了出去,没法子收回,到了此时也不得不继续道:「本宫的意思是说,翼中盛产栗子,且栗子又特别甘甜软糯,驰名天下,是以翼中应该因地制宜引导百姓在荒坡、沙地多种栗子,会比单纯种粮要有更高的收获。」 素波并不是随口一说,她曾经特别查过,栗子是很容易生长的东西,寻常荒坡、沙地都能种,且产量又高,正是翼中适合开发的好产品。 皇上便笑道:「谯笪郡守,天后因为对你治理翼中满是殷殷希望,故而特别封你为栗子郡守。你回翼中后用心读天后所赐书籍,从栗子开始,一步步改变翼中,让翼中的百姓更加富裕。朕和天后都对你满怀期许啊!」 对了,翼中郡守就是姓谯笪的!素波听着皇上将自己一时失言描补得如此圆满,十分开心,小美男可真行! 但转眼,她心里又不自在了。 当初自己处理朝政时,小美男就坐在一旁一吭声,他一定早看出自己的不足之处了吧。 由此,他还真可恨! 可是恨归恨,既然坐在了天后的宝座上,素波就不可能一甩手走了,还是要尽到天后的责任的。在继栗子郡守之后,皇上又招见了十几位官员。这些官员中大半都与天后见过面,听过天后训政,因此天后免不了还是要说些话的。 如此这般,天后这一次临朝就又参与了些政务——不是她想多管闲事儿,而是这些官员们都喜欢请教天后,而天后呢,总不好意思翻脸不理他们。惹自己生气的是皇上,可不是官员们! 过了几天,朝中便又有与天后有关的事宜,需要天后出面解决了。 这样几个月过去,素波虽然不似过去一般的繁忙,但是也不能彻底闲下来,有时想狠心不管,却也做不到。但毕竟空闲的时间还多,她就在皇宫里四处闲逛。 皇宫里的建筑、景色都是当今最好的,就比如这天素波上了宫里假山顶的一处楼阁,这里差不多是后宫最高处了,四处眺望,见殿台轩榭,尉为壮观,恰此时正逢春日,一树树的桃花与柳枝有如一片片浅粉、鹅黄的云,美不胜收。 「真可惜今天皇上不能陪天后,」身边的留福就说:「不过,再有三天就是休沐之日,到时候我们野餐吧。」 若是以前,一提到野餐,素波就十分兴奋。明明一样的东西,在屋子里吃怎么也不如找一处风景优美之地,铺上餐巾席地而坐吃着美味,可是现在她可没有心思做野餐,便随口推道:「再说吧。」 转身出了楼阁,下了假山,正迤逦行间,就见一个宫女手中托着盘子跪在路边,「恭迎天后。」 素波抬头一看,便认了出来,原来正是那日做豆芽时第一个成功的巧手宫女,便笑问:「你有什么事吗?」 那宫女便揭开盘子上的布,「回覆天后,奴婢试着用豆芽又穿进了好几样东西,正要献给天后。」 素波一看,果不其然,一根小小的豆芽,竟然能做出如此多的变化,不只按她先前的办法将豆芽的芯穿通加上别物,现在这宫女又想出更多的奇巧办法,寸许长的豆芽上横穿了数个小孔,加入更多的口味,一时就怔住了。想了想便道:「果真费了许多心思,可是这东西原毕竟不是正经东西,吃过一次也就罢了,不必再做。」说着就走了。 留福跟在后面便悄悄问:「那宫女果然是个灵秀的,又如此肯用心,天后怎么不理她呢?」 素波就叹了一声,「近来我时常想自己错了许多。就比如栗子郡守吧,他本出于一片赤诚献了一袋栗子给我,可是因为我叫他栗子郡守,又特别赏赐新书,现在各地的郡守到京城都改成献当地的特产,芋头、蘑菇什么的还好些,又有新鲜果子、活鱼、活虾的,便是劳民伤财了;刚见那个豆芽,我便想正是我的错,非要弄奇巧之物,其实豆芽与火腿丝、鸡肉丝、春韭一起炒也是一样的味道。」 「总之呢,我原来觉得自己很聪明,很灵俐,见识也广,又有才学,身上带着光环一般,所以才能从一个没落的世家女成为权倾朝野的天后,现在才明白自己其实很笨很傻的。」 留福这些日子一直跟在天后身边,也觉出她不似过去一般快乐,但却怎么也没想到平时单纯的天后能说出这样颓废的话,平时的奉承、逗笑在这时完全不合时宜,一时竟无言相对。 回想起来,皇上和自己真的很对不起天后啊! 但,事情是怎么到这个地步的呢? 留福也很模糊了。 只得记最初不论皇上还是自己都很嫌弃新娶进门的胶东王妃,然后发现她其实还蛮有用的,就想办法利用她;后来,他们就慢慢变了,十分用心保护当时的胶东王妃,不想告诉她真实的情况有多可怕,只想她依旧过得轻轻松松;再后来,皇上和自己都以为到了胶东,过去的一切也就全部过去了,谁知许衍突然来了,还要在天后面前告密呢! 走到了现在,留福真想一切若能重新来过就好了,他一定不会让天后如此伤感!而皇上,他心里更不知怎么难受呢,这些天吃不香睡不好,人都瘦了。 于是天后在前走,留福跟在后面,两人一时都静静的。 小路上,粉白的桃花瓣落了一地,素波踌躇了一下,却还是从上面走了过去,春天,竟然要过去了呢。 偏这时,后面有人跑了过来,「天后,天后!」 第三十四章 素波回头一看正是刚刚献豆芽的宫女,早被几个内侍拦住了,既然自己刚刚发话不要那豆芽,宫女自然就到了不自己的面前。自己已经是天后,身边的人都是绝对忠心的,哪怕是这些人的家人都经过反复调查。所以刚刚那宫女能上前,也是留福默许的。 其实方才素波一口回绝宫女出于本心,但她一向是心软的人,心底早留下了些内疚,那个宫女一定是费了不知多少的心思,用了多少的时间才弄出那些豆芽,为的是在自己面前邀得好感,却被自己一句回了,是有点过分呢。 眼下,她便一摆手,「让她过来说话吧。」 宫女被带到了眼前,却没有向先前那样恭谦,直直地看着天后道:「徐素波,你不认得我了?」 素波吃了一惊,已经多久了,再没有人叫她的名字,在这个时代,除了亲近的长辈,叫别人的名字便有一种轻视之意,身边的人早上来将那宫女擒住,就要拉下去。 那宫女就喊道:「我是月姐!」 素波呆了一呆才想起曲月姐,这真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便摆了摆手说:「让她留下说话。」 月姐便重新到了素波面前,「这么多年,你还真是步步高升啊!」 素波再看面前的宫女,仔细寻找才看出过去的一点痕迹,不过她的脾气倒完全没变,月姐过去就特别掐尖,总想与自己攀比,但是,「你怎么在这里呢?」当初许衍可是说丞相放了曲家,让他们回乡了。 「还不是拜你所赐!」曲月姐想起当年之事依旧满心忿恨,明明说谎的是徐素波,但是倒霉倒是曲家三人。而且,她现在也坚信当年的胶东王,现在的皇上是傻子,便是前几日穿豆芽时她也特别看了,明明应该高高在上的皇上竟然对徐素波低三下四,再联想宫里一直有传言天后才是真正主管朝廷大事的人,自己当年看到的绝不是假的,「现在我还掌握着你的秘密呢!」 素波本来满心不快,不想却被曲姐气得笑了,便笑问:「那你想怎么样呢?」 曲姐就觉得自己这一步走对了。虽然她原本没想立即发难的,但是她又不甘心再等,算起来也好几年了,她一直是个最最下等的小宫女,根本没有出头之日。既然讨好天后不成,威胁也是一条出路。 「让我到你身边,我会帮你把一切都打理好的。」 素波就指着月姐向留福笑了,「瞧瞧,连她都觉得我很笨很好欺负呢。」 留福这时也想起月姐这个人了,知道自己做了蠢事,恨不得立即将月姐拖下去打死,不提她当年出面告皇上之事,只说现在,天后本就在生气,她突然跳出来火上浇油。可是眼下绝对不是教训月姐的时机,留福就上前一步问:「你知道什么秘密?不如说出来让大家听一听。」 若说留福最终还是能认出月姐,可月姐却怎么也想不到眼前这个白白胖胖,就是生气也带三分笑的太监是当年胶东王身边的那个枯瘦的内侍,因此她便得意地道:「秘密自然不是谁都能知道的,只有天后和我心里明白。」 皇上下朝便到了后宫,此时正听到最后几句话,他天生过目不忘,因此便很容易认出了月姐,冷笑一声,「天后心里从来都是真明白,你的心里只是假明白。」 月姐如雷轰顶一般地怔住了,皇上怎么会说这样的话?难他真上不傻?可是当年自己可是亲眼所见啊! 便是素波也有一番感慨,自己曾多少次在皇上、皇后、大臣们面前替他遮掩,让大家相信他聪明、睿智,谁知竟然是真的呢?一直心有不甘的曲姐哪里又能相信自己果真错了呢?这么说,其实自己还是有一又慧眼的。 不,不,过去的自己就是如此自以为是,现在再不能犯同样的错误了! 想到这里,素波便谁也不理,转身走了。 皇上给留福使了个眼色,让他处置月姐,急忙追上天后,「你真的又聪明又伶俐又有才学,就是太善良了。」 「善良差不多就是傻吧,」素波摇了摇头,「你想,月姐一个小小的宫女都敢来威胁我,是不是说明我太失败了?还有,我原来还曾说过许衍人品并不坏,现在才知道他也曾骗过我,让我一直以为曲家被放回家乡了;现在你们可以处置月姐,她也的确不是个好人,但是,别忘记了,当初说谎话是的确是我们而不是她!」 「留福不会杀了月姐的,他应该会把月姐送到浣洗局之类的地方,」皇上平静地说:「如果我们没有遇到你,也许会那样行事,但是现在不会了。善良并不是傻,善良才是真正的聪明,就比如你因为善良才相信慧心大师,又比如你因为善良才相信父皇,所以我们都是因为你的善良才活着,还能执掌天下。所以我们都被你改变太多了,不会轻易生气伤人,愿意与人为善,每天都满怀乐观——还有口味都被养得好刁钻。」 他说的话真是肺腑之言,素波能听得出的,因此原本板着的脸便松了下来,可是就在嘴角隐约露些笑意的时候,她急忙加快了脚步回到寝殿。 这一天的饭还是御膳房送的,正是因为他早被自己养叼了口味,所以自己才不能再做了呢。不过,御膳房的菜吃多了是有些厌烦——并不是御膳房没有好厨师,也不是他们备膳不用心,更不是食材不好或者手艺不精,而是,比起每顿几十道大餐,素波其实还是喜欢自己动手做点家常小菜的。 不如明天再弄些特别的东西? 春天来了,野菜入馔正是不错的选项。 素波想着睡着了,第二天一早就起便觉得头晕晕的,身子软绵绵的,才欠了欠身就又倒了下去,「我再睡一会儿。」 好在宫女们细心,见天后神色有些不对,与平时睡懒觉不大一样,赶紧报了中常侍留福,留福又请了太医,这才知道天后竟病了。 一时间开方子熬药,长乐殿内忙成一团。没一会儿皇上也急忙罢了朝回来,这时天后已经烧了起来,一张小脸红通通的,却又喊冷,盖了几层的厚被子还要抱着手炉。 太医说天后是偶感风寒,但天后不论春夏秋冬都会出门,她虽然懒了些,可却喜欢到处转转,却从没感上风感。再者过去从江阴到京城,再从京城到胶东,然后再回京城,风霜雨雪都经历不少,她都没病过,最近在宫里并没有怎么样,身边一向跟着人,起风了便有人想着给她加衣,太阳晒了便有人张起罗伞,至于饮食日用,无一不精,却偏偏病了。 皇上坐在床边端了药喂,天后却是听话,尽管蹙着眉,却喂一口喝一口,一点也不叫苦,药都喝尽后还不忘吩咐道:「给我熬一碗粥,只要稠稠的米汤。」病了没有胃口,但不吃东西也不好,喝点米汤又能养胃又好消化。 看着天后喝了药睡着了,皇上便让人又熬了一份药,然后慢慢地喝了下去。 留福在一旁便急忙劝道:「皇上若是觉得身子不好,这就传御医诊脉,然后才能开方子用药呢!」 第三十五章 「我没觉得身子不好,就是想着她吃了这么苦的药都是因为我,所以我也想陪着她。」 「可是天后已经睡着了,根本看不到呀!」 「我本来也不是为了让她看的。」 留福眨着一双小眼睛,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皇上便又问:「天后前后一共打赏云哥儿多少钱了?」 「黄金百镒,钱千缗,还有几十盒子难得的食材。」 唉,这就是天后,就是偷运东西也不忘记吃的,皇上伤了一会儿神又问:「那云哥儿可将车子可弄好了?」 「做好了,正是仿我们在胶东的车子,京城车行的人都说从没有做过那样好的车子。」 「那云哥儿找了去哪里的商队?」 「他到处问了许久,去哪里的商队都问了问,似乎还没确定。」留福顿了顿就轻声问:「皇上为什么还不吩咐拿住云哥儿呢?如今凭哪一条都能将他治罪。」 「别动云哥儿,」「等天后病好了,你就找借口在凝翠宫那株最高的树下加一个梯子,再把墙外面的守卫都撤了吧。」 「可是,那样天后就要走了呀!」 「让她走吧,否则她会一直不开心。」 素波这一场病看着凶险,其实却无大碍,喝了几次药就很快便好了起来。她又借此机会在床上多歇了几天,索性把朝中的政务都不管了。 待身子大好了,便将云哥儿招来,打发了人问:「外面的事怎么样了?」 「倒是一切都安排妥当了,」云哥儿瞧着天后,吞吞吐吐地道:「只是,天后,我们真要走吗?宫里多好啊,天下最富贵的地方,无论吃的住的穿的用的都是一等一的,而且皇上待天后又多好啊,真是百依百顺了。」 富贵于素波从来不是浮云,甚至相反,她付出了许多才得到了富贵,珍惜得很呢。不过她明白,自己要的从不只是富贵啊!她便向云哥儿道:「我已经下了决心,你要是犹豫,现在还来得及……」 云哥儿急忙跪在地上道:「不论天后去哪里,小人都跟着天后,刀山火海也不怕。」 素波便点了点头,云哥儿是她仔细想过才挑出来的人,他们可是从陆府就相识了,而且一直对她忠心耿耿,她并不会疑心他,当然也不会勉强他。现在就笑道:「我们离开京城之后,虽然比不了宫中富贵,但也不至于缺衣少食,我倒是有自信能过上不错的生活呢。」 然后,她顺手又赏了云哥儿一堆金器,「这上面都没有宫里的款识,镶的珠宝也都不显眼,到外面很容易变卖。」素波才不是清高的人呢,她很现实,多弄些硬通货总是没错的,因此这些日子她四处乱转,除了寻找机会之外,也是搜集财物。 云哥儿便将东西收了,「天后放心,小人早将显眼的金玉之物都换成了铜钱,留下的都是不显眼如外面平常用的,拿出来用时也会引起别人的怀疑。再加上如今清平盛世,路上十分太平,一切都无虞的。」 云哥儿虽然不大,可是这些年一直在外面跑,素波亦是信任他,「你出去吧,等我消息。」 「可是天后可定下去哪里?小的好找一个大商队跟着同行,吃饭打尖又都容易许多。」 就是这个素波还没定下来,「你先看着,我们既然出去,也不要过于拘泥,去哪里都无所谓的,我就是想离开皇宫。」 没几日,素波又招了云哥儿,「我先前就觉得凝翠宫那边是出宫最容易的地方,宫里有几株大树特别高,树枝伸出了宫外,而外面又很偏僻。昨天我又过去看,发现正好有一把梯子放在一株大树下,而且墙下并没有守卫的兵士……我们不如就约定在那里见面……」 天后已经为最后的离别做好了准备,三更天时她穿好衣服悄悄地从皇上身边绕过去下了床,将早写好的告别信放在桌上,蹑手蹑脚地打开宫门走了出去。 留福从隐避处急忙走了进来,「皇上,真就让天后走了?」到了现在他还不敢相信呢。 皇上早坐了起来,想想这些日子天后对自己冷泠淡淡的,虽然还勉强住在一张床上,可她再不碰自己一下,不必说脸是不捏了,那个更别想,她就是伤情了,自己再硬留下去情况只能更糟。但天后果真走了,皇上心里还真说不出的难过,可突然,他猛地推留福一下,低声道:「快藏起来!」 留福本想回到他之前所藏身的侧殿,可是那样要从床前绕过去,而皇上却将他向另外的方向推过去,他只能顺势过去,身后只有一张小桌,就毫不犹豫地钻进了小桌下面——这桌子太小太矮了,简直根本不能容下一个人——他努力地将自己的肚子往回缩,如果自己不这么胖就好了——可是不管怎么胖,自己一定要钻进去,因为他听到脚步声已经很近了,天后又回来了。 素波的确又回来了,她其实已经走出了长乐殿,而且还没有被人发现,但她还是回来了,因为她忘记了一件事,一件很重要的事。她重新小心地打开宫门,轻轻地走回床前,打开床帐看向床上的人。 屋子里很黑,但是还能依稀分辩出他还躺在刚刚的位置上,一动不动,睡得正香。 素波停了许久,看着他,舍不得走,有那么一霎间,她差一点放弃自己的计划,重新回到床上,当做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至于云哥儿,她可以事后向他解释。 可是,最终,素波还是决定要走了。 她俯下身,轻轻地在他的脸颊两侧各亲了一下,轻声道:「我永远最喜欢你!」然后毅然决然地离开了,这一次她没有再回头。 可留福并不知道天后会不会还回来,看着床上的皇上一直没有动,他只能一动也不敢动地等着,过了许久,宫女过来叫起,他的胳膊腿都僵得不会动了,才好不容易从桌子底下钻了出来,挥退了宫女问道:「明明天后最喜欢皇上,可是她为什么要走呢?」 皇上其实也与留福一样奢望天后还会回来的,因此他也才坐了起来,叹一声道:「就是因为她最喜欢我,她才一定要走的。」说着起身将桌上的那封告别信收到了怀里。信,他早看过了,天后写了很久,还改了许多遍,并没有写什么离别之痛,就是说她想出去散散心,又拜托自己不要惩罚帮她逃出宫的任何人,以及不要思念她之类的,皇上已经背得很熟了,想到上面的一个错字,他甚至轻轻地笑了笑。 「这又是为什么呢?」留福轻声地嘀咕着,「老奴是不懂的了。」 皇上显然不想为他解答,只吩咐道:「你去看看一切天后是不是都很顺利。」 留福应了一声走了,却又回头问:「皇上,你好象没有老奴伤心呢。」 「我为什么要伤心?」皇上平静地说:「她走了,其实却把心留在我这里了,比总她人还在这里,可心却飞出去好多了。」 心怎么能不跟人在一起呢? 留福本想反驳皇上,可是想到皇上表面淡淡的,其实心里一定伤痛极了,所以才会说出这样的傻话,便摇了摇头,「老奴便先走了。」 第三十六章 留福沿着天后方才走过的路一直到了凝翠宫,这一带正是宫内最偏僻之处,他又在几天前将人都清理了许多,因此竟没有遇到一个人,想来天后走的时候也很顺畅吧。 到了那株大树下面,梯子还在那天他摆好的地方,他爬了上去,顺着树枝到了宫墙外,还真不难,他这样胖都轻易做到了,估计天后会更灵活些。 宫墙外的地上有些痕迹,看来这里也曾经架起过一个梯子,现在却被撤走了,接着他又找到了车辙的印迹。但,再向前走几十步后,便什么也看不到了…… 留福就坐在地上哽咽了,「天后,你真走了吗?其实老奴很想跟你一起走的,可是皇上不让老奴说知道你要走了呀!」如果自己能像阿仁那小子那样幸运,该有多好? 只是皇上一定说阿仁又会切菜又会武功,在天后身边照顾更得力一些,所以怎么也不肯让自己跟了去。 其实自己也很会服侍人的,而天后身边的人多一个不是更好? 不过,留福心里也明白,天后是不会带自己去的,因为她在告别信里还专门给自己写了一句话,让自己一定用心服侍好皇上呢。 但是,这些都不能真正抚平留福伤痛的心,要知道他不知道会有多久吃不到天后做的美味了呢! 被留福又妒又恨的阿仁如今正在城门前排队准备进城,他根本不看前面的人而一心盯着对侧出城的人——皇上说天后最可能自这个城门出去,自己若是能在这里就跟上天后,那就是最完美的,当然如果不成还有别的补救办法。 但是,皇上的估计是不会错的,没多久阿仁就看到赶着一辆青布帷幕马车的云哥儿,他换了一套寻常衣裳,一手拉着马缰绳,一手拿着一根鞭子,正似寻常商户的小车夫,而身后的车从外表看起来也很普通,排在出城的队伍里一点点地向前走着。 刚开城门的时候,入城和出城的人都很多,因此就有些慢。 阿仁便上前一把拉住云哥儿,「你这是要去哪里呀?出城采买?」 云哥儿不想在这时遇到了宫里的人,便含糊道:「正是呢,出城采买些东西。」 「那我陪你去吧,」阿仁热情地转了个方向,「我还有假呢,本来不想回城的,只是着实无事可干。」 云哥儿发了愁,阿仁前几天请假出宫了,谁想他今天回了京城,还因为无事可做提前回来,要跟着自己。 论起来云哥儿一向喜欢交朋友的,因此与宫里各处关系都还不错,而对阿仁更是十分熟悉友好,一时间倒说不出不带他出城的话,且城门处正是人多混乱之地,有些话还不能说,只得先点了点头,「你先跟着吧。」 及出了城,云哥儿停了马车,方才郑重地道:「阿仁,兄弟领了秘令,要做些不方面说出去的事情,有些日子才能回来,因此倒不能带你一同出去了。」又指了城门道:「你既然回城,便赶紧回吧,这一会儿人也少了,倒不似刚刚那般拥挤。」 阿仁便恍然大悟道:「我说你怎么穿了这么一身衣裳呢!」可是他更不肯走了,「正好,我们兄弟便在一处吧,有事我也许还能帮上小忙呢。」 云哥儿再三推托不用,可是阿仁却一定好奇地要跟着,两人正争论着,素波一下子醒了。 一夜未睡听着梆子响,从宫里出来后又悄悄哭了一场,素波说不出的疲乏,可就是昏昏睡着了也不似平日那般沉睡,略有点声音便警醒起来。 素波坐起身将车帘轻轻拉开一道缝,没一会儿就弄清楚了云哥儿为什么将车子停住了。 阿仁这个人,什么都不错,唯一的缺点就是有点一根筋。 想想也是,能将那样枯燥的切菜技艺练得出神入化,没有倔劲儿的人是怎么也不成的。 现在他有闲,又好奇,云哥儿想摆脱他不容易。 要是硬将他扔下,也不大可能,因为他功夫很好,云哥儿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看来只能自己出面了,素波便探出头道:「阿仁,你回宫吧,我们有事呢。」 阿仁见了天后,赶紧跑了过来,想要跪下行礼,又怕引了外人来看,便躬了躬身上前低声道:「天后怎么出宫了?且只带云哥儿一个人!如此这般,小的更不能回城了,总要跟着保护天后!」 「有什么保护的?」素波指了指城门外的大路,「你瞧着这里熙熙攘攘、人来人往的,平安得很。」 「虽然平安,可是天后若有什么事吩咐,多一个人也是好的。」 素波就摇摇头,「我没什么事,不用你的。」 云哥儿也说:「放心吧阿仁哥,我会好好服侍天后的。」 「你这么多年一直管着采买,哪里会服侍?」阿仁十分坚持,「尤其你不会厨艺、刀功,况且天后若是想吃些什么,做些什么,还是我在一旁方便。」 素波便向云哥儿摆了摆手,若是平日阿仁此言很有道理,自己每次出门身边至少跟着几十人,但是眼下情形却非平时,自己是逃出来的,算着时间现在宫里也应该发现了,时间再耽误不起,且她又相信阿仁的人品,想了想就道:「阿仁,我就此便离开皇宫了,你就不要再跟着我了。早些回去吧,回了宫里别提遇到我的事。」 阿仁正也素波预料的一样,是个有情义担当的人,闻言并没有立即跳出来要将天后和云哥儿抓回去,可是他的表现同样也不是素波想到的,因为他更坚决地道:「我的厨艺都是跟着天后学的,现在天后离开皇宫,我便也跟着天后离开皇宫!」 「可是我们没有告诉皇上,」素波又强调了一回,「你还是回去吧,宫里的日子更安稳更舒心,在外面可就要颠沛流离了。」 「皇上早把我给天后用了,是以我只能跟着天后,」阿仁又说:「而且我一点也不怕颠沛流离,因为我从小就一直过着颠沛流离的日子!」 素波看看天色,再看看眼前的阿仁,只能无奈地道:「也好,你就跟我们一起走吧。」将来阿仁后悔了,也可以让他回去的。 阿仁得了天后的允许,便欢快地跳上马车,与云哥儿每人一边坐在车前,马车终于轻快地跑了起来。 素波此时倒清醒了,一则她刚睡了一会儿,再则她总要想想接着应该去哪里了。 将来要做什么是没有疑问的,素波的理想一直是开一间食肆,问题是去哪里开呢? 天下之大,想去的地方太多!一时竟很难选择! 不知不觉,就到了城外的长亭,云哥儿停住了马车问道:「天后,这里有向四面八方去的商队,我们是不是找一个同行?」 云哥先前就如此打算过,素波也明白这其中的重要性,无奈选择是很困难的,素波唯一能排除的就是胶东,她想看看没有见过的世界。可是,现在的确不得不选了,素波想了想道:「这样吧,你看看除了去胶东的之外哪一个商队最大,人最多,我们就跟着他们走!」 第三十七章 这个办法很简单,云哥儿应了一声就将马缰交给阿仁下去打探——多一个人的确很有用,如果没有阿仁,马车怎么办?总不能让天后下来拉着马吧。 这时候天后又在车厢里道:「还有一件事,我要跟你们俩儿说好,既然出了门,就不要再叫什么天后了,让别人听了也不好,就叫我素波吧!」 天后的名字岂能是他们随便叫的,这二人一齐答道:「小的们不敢。」 「什么敢不敢的?」素波又道:「不只要叫名字,我们还要重新准备一套说辞,比如,我们对外就称三兄妹吧,阿仁是大哥,我是二妹,云哥儿是三弟。」 其实更不敢,但是阿仁和云哥儿也知道如此才不会引起外面人的疑惑,只得应了。素波就又想到,「若有人问,我们就说出门投亲去。」 几人又对了几句,以防有人问话,云哥儿方才出去,没一会儿就回来了,「有十来个商户去江城,带了几十辆车,上百的车夫、跟班,又雇佣了几十人的镖师,我给了镖头一对小金杯,他十分满意,让我们加在队伍中间了。」 行路之中,队伍中间是最好的位置,万事都不必操心,只管跟着前面走就可以了,至于休息之时,中间的位置更是难得,又安全又方便。素波点了点头,「办得好!」 一时阿仁又用荷叶捧了几个包子回来,「天后,啊不,二,二妹,吃点垫垫肚子吧。」 按说到了此时素波早就饿了,可是她竟然没觉出,看到热腾腾散发着香气的包子也没有食欲,浓浓的惜别之情涌上了她的心头——他一定看到自己留下的信了吧,于是便没有派人来追。 正和了自己的心意。 可,素波并没有多开心,反倒有一种说不出的不舒服。 她便劝自己,如果他真派人追来了,又正好捉住了自己,那么自己会高兴吗? 不,当然不。 既然这样,自己就应该潇洒地离开——就象诗中所说的,挥挥手,不带走一片云彩。 虽然素波并没有真正做到淡然地离去,但是随着行程一天天地加长,她还是勇敢地走出了伤痛,走向了新的世界。 素波曾经自江阴逃难到京城,认真算起来不过几年,可如今却感觉隔了许久,她自己固然经历了太多,而这世上更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当年进京时筚路蓝缕的形象早已经不见了,大路边处处春耕繁忙,就算因为行路而觉得疲乏不已的人见了亦不免觉得生机盎然,身上的劳累都要消下去几分。 猛然间,一声突如其来的春雷响起,云哥儿急忙拿出一领蓑衣,「天,不,二姐,赶紧披上,回车里吧。」 原来素波坐在车里闷了几天,便时不时下来走动,此时便正在车下,才要说话,豆大的雨点已经当头淋下,打在路上激起轻尘,便叫了一声,「好大好急的雨呀!」在云哥儿的扶持下回了车上,却见云哥儿身上的衣裳已经半湿,「要么你也上车坐着吧,阿仁一个人赶车也够用了。」 云哥儿却不肯,只接过蓑衣坐在车辕上,「我与大哥作个伴儿。」 素波也不再劝,阿仁和云哥儿一向就是如此,从不肯进车里一步的。 雨势极大,车队急驰了几里,避进了一处神祠。这里却不是驿站,并无许多房舍,大家只得一股脑儿在殿内躲雨,因殿内狭窄,众人免不了挨挨挤挤。 亏了阿仁和云哥儿机灵,早在殿内抢到了一处角落,安下一张坐褥,素波裹着披风靠在那里歇着,阿仁和云哥儿正好守在她前面坐下。 原当这等急雨必不能长久,不过一两个时辰便过去了,不想雨势虽略见小些,可却绵延不断,哗哗啦啦只是不停。郊外野地,并不更鼓,亦不知过了多久,只见外面一片混沌,寒气阵阵袭来,镖头便道:「不如将殿中空出一块,升起火,大家又取了暖又做了饭菜。」 这只队伍分成十余家,除了商户外还有素波及另外几伙投亲访友并外出公干的人等,一切行止都听镖队的镖头,盖因他在这路上跑了几十年,便是乱世中也没有失过一次手。 此时大家便纷纷赞同,「正是,升起火烧上一口热汤水也是好的。」七手八脚将殿前的空地让了出来,支起镖局的大铁锅,各家拿出米粮,又派人到方才路过的村子里买些果蔬。 这时候行路之难便在于此了,素波出门时只一辆车子带了些细软金钱,路上却陆续添了许多东西,她的车子根本放不下,便交了些钱寄在商户的车子上,此时要拿出锅碗瓢盆着实不容易,且便是拿下锅来,也无处安放,更不可能自己开火,只能跟着大家随便弄些饭菜。 尽管天后从不挑吃挑穿,也不嫌弃路上不便,可是阿仁和云哥儿却觉得他们不能委屈了天后,每每都努力打点。此时阿仁便向云哥儿使了个眼色,自己起身到了殿中。 这一会儿柴火已经点燃,阿仁到近前一看,却只有半锅早上剩下的米饭,大家正要熬了粥就着干粮吃,便赶紧摆手拦住,「我来为大家做一道炒饭吧。」 一行人已知这兄妹三人家里原是开食肆的,因皆有厨艺在身,尤其是大哥阿仁,每每都是他在灶门做饭,香气盈室,引来众人窥探,却没有机会一尝,今天听他要做炒饭个个趁愿,赶紧笑着让出路来,「我们便有口福了。」 这时到村里采买的人回来了,小小村庄又哪里有多少物产,只寻到了两只鸡、一篮子鸡蛋并几捆菜蔬。阿仁接过来一看,便将鸡蛋接过,一手握着在锅沿上轻碰,另一手拿着一只小盘将蛋清流入小盆中,蛋黄却投入锅中,说时啰嗦,做时却快,一霎间已经将十几个鸡蛋分好,并无一丝错误,蛋清在盆中澄清的一碗,蛋黄都进了锅里。 原来就在打开鸡蛋之前,阿仁将油已经倒入锅里,烧得略有些烟气,此时便将铲子拿过只一两铲将蛋黄搅碎,又把米饭投到锅里急炒数下,将半锅米饭尽数散开,每一粒都裹了蛋黄液,再凝成金黄的米粒。这时又下了几样切段的菜蔬,阿仁便端起铁锅抖了几抖,菜便与米粒又混在一处,加上盐椒等物,盛将出来,碧绿的菜点缀着黄金的米,只是卖相便惊得大家一片赞叹,更有那弥散中空中的香气,更是让人忍不住食指大动。 第一碗黄金米饭送到了素波手中,她用勺子在上面轻轻拨了拨,见菜蔬方熟,颜色尚且未变,蛋黄将米粒裹得均匀,又炒得干香,虽然在此偏僻之地没有虾仁、仙贝、火腿、青豆等物相配,但却不失一道绝佳的美味。 这道炒饭还是素波教阿仁的,但要如阿仁这般用大铁锅一次炒出这许多,素波是做不到的。她一则没有阿仁敲蛋分蛋清蛋黄那样醇熟的功夫,一则没有阿仁那样大的力气,能将大铁锅颠起来,因此她便点了点头,「不错!」 天后的一句「不错」让阿仁十分开心,天后还真是不吝赞赏呢,毕竟这道黄金炒饭实在是简单得不能再简单了,若不是行路之中,他都不好意思献到天后面前。 第三十八章 不想,此语却引出了一个人。 同行的一位乔姓书生名叫乔梓的便道:「如此好炒饭,竟然只得‘不错’之评,徐二妹未免苛刻太过矣!」 他原是江城大户人家的嫡系子弟,因着几年前胶东王掌管太学时开了科举,父亲见他读书伶俐,便有心培养他出仕,因此一向不用他学习经营,只专心学问,这一次新皇登基,开了恩科,他便要到京城见识一番。 乔大户知他学识尚浅,州府里的考试还未能通过,可长辈亦道京城一向多俊材,儿郎多有些见识便是好的,于是为他打点行装出门。只是商户人家,自然不会白走一趟,顺便又办了些货物,叫了几个家里管事并相熟客商相伴。 恩科已过,乔梓亦会了许多学子,甚至还认得了几个太学生,颇觉有宜,恰家里的管家并同来的商户出尽了货,又买下京城、胶东等地的新货,正要回家继续读书。 乔梓原从小在家中锦衣玉食惯的,到了京城亦走遍各处酒家,亦是有见识的。此时吃到了黄金炒饭,竟觉得食材虽简,厨技却压倒江城、京城诸处名师,因听到了素波的话,出来为阿仁仗义执言。素波与阿仁、云哥儿出门用的就是徐姓,因此这位乔梓便与阿仁一样呼她为二妹了。 素波瞧这位姓乔的也有二十岁上下的年纪,看起来自是比自己大一些,只是按此时的风俗,便是一位老者,只要无亲无故,也只应叫一声徐二姐,而他如此称呼一个陌生的女子便十分轻佻,素波原本离开京城心情便不好,此时更懒得理他,转头回来继续吃自己的黄金炒饭。 众人乱纷纷都跟着赞道:「我平生便没吃过这等好炒饭!」 「只用蛋黄炒,炒出这喷香金黄的饭,阿仁兄弟竟是怎么想来的!」 只是大家毕竟多是积年在外行走的人,并不会论起徐家兄妹间的事情,倒是比乔梓稳妥。 阿仁和云哥听了乔梓的话都气得不轻,天后哪里是江城一个商人随便称呼为二妹的?真恨不得立即给这没眼色的些教训,却见天后轻轻斜了他们二人一眼,赶紧又都低了头,天后不愿意他们惹事,那便不惹事好了。 不想那乔梓见阿仁似乎并不领他的情,就又笑道:「徐二妹,你既然如此说,必是能做出更好的佳肴?」 阿仁便被惹恼了,哼了一声道:「这炒饭其实果真一般,若我二妹做来,那才是天上人间难得的佳馔呢!你一个井底之蛙,又知道些什么,哪里曾吃过见过真正的好饭馔!」说着便不理他,又用那锅炖了一锅鸡汤。 鸡汤原是最鲜的美味,况且是阿仁的本事,尚未到火候时殿内诸人便都垂涎三尺,一时见阿仁起身,皆立起观看,只见阿仁撒下切细的青菜,又拿起方才留下的蛋清倒入锅中,再用铲子一搅,便盛出一碗清亮的鸡汤,上面飘着片片雪花,点点绿丝。 素波吃了黄金炒饭,便等着这碗汤呢。若是平时,二者自然是一同上来的,只是眼下只有一口锅,只能分成两回,便告诉阿仁,「若是下次,你便先炖了汤,再炒米饭,汤初凉时,米饭就好了,却又强过吃过饭又等着上汤。」 阿仁虽然是下人,可是他学厨却在宫里、王府里,从来不曾有只此一口锅做饭的情形,便没有想到这里,脸一红就道:「正是,小,不,大哥竟是思虑不周了。」 素波岂不知他,便替他遮掩道:「先前我们家开食肆,灶间自然有许多锅可用,如今在路上却又不同,便是到了江城,也未必能如家里一般万事顺遂,因此做饭前总要先想上一想再动手的。」 乔梓在一旁听了依旧不服,明明阿仁是个手艺高超的厨师,可他的妹妹嘴却刁得紧,样样都能寻出不是来,才要再说些什么,却有两个老成的管家拉了拉他的衣襟,将他的话阻住了。徐家长子三子都特别维护他们的姐妹,似乎有些过了,但那也只是徐家之事,与外人何干?再者徐家三兄妹虽只自称出于食肆之家,但他们的言谈举止、所做出的菜肴决不寻常,便是他们时常来往于京城的,都没有见过这三兄妹,再想到京城从来都是藏龙卧虎之地,还是少管闲事为妙。 众管家商户又瞧着徐家二兄弟饭后又为徐二姐支起了帷馒,更觉得自己的忖度不错,徐家哪里是什么食肆出身,恐怕是在官宦人家后厨出来的,那个徐二姐儿,想来正是唯有官宦人家方才养得起的女厨娘,厨艺恐怕只在阿仁之上! 素波自不知别人对她的猜测,若是她知道了,对大家当她是厨娘应该只会叫好而不会生气,自己的确很喜欢做个厨娘的,比那劳什子天后要好得多了!倒是他,才是当皇帝的一块好材料! 所以,他继续做他的皇帝,自己出来做厨娘! 想到这里,心气更平,哪怕这个凄风苦雨之夜也甘之如饴。 如此这般,素波出了京城晓行夜宿,跋涉千里到了江城。进入城内,三人找了一处客栈歇了一夜,第二日起云哥儿便去寻找、打听那并不存在的亲戚。 既然说是来投亲的,就得做出一个投亲的样子,否则便有会有人生疑。到了江城后同行一路的人便有好几个还要帮忙替他们寻亲呢。 素波留在客栈里却有些坐不住,向阿仁抱怨道:「这些人也是,非要好奇别人家的事,弄得我们总要耽搁几天才能找房子开食肆。」 阿仁便吞吞吐吐地道:「这总是古道热肠吧。」 这时代的人们就是如此,彼此之间没有那么多隐私,素波不是不知世情的,只得闷在客栈里静等。正这时,店家引了人来,「乔家来人寻徐家兄妹。」 阿仁打开院门,就见路上曾见过的一个乔家管家笑着拱手招呼,「别来无恙。」 他们在外一向住得不错,此时便是驿站里一处上等的院落。这时节已至夏日,十分炎热,因此门窗俱开。素波在屋内正百无聊赖,便向外看着阿仁打了招呼,两人就在院中的石桌旁坐下说话。 那管家寒暄几句方笑着道出来意,「我们家二十三郎君回来,老爷大喜,当日就办了家宴为二十三郎君接风,小的们也跟着吃了一席上等佳肴。二十三郎君一向孝心,便要回席,思谋着家厨房里的菜早吃得厌了,便想请贤兄妹,前去帮厨。」原来乔梓在乔家排行二十三,此时人们都聚族而居,堂兄弟姐妹都一起排行的,就是排到几十也不稀奇。 阿仁只为了乔梓曾道过天后一句不是便十分不喜,到了江城亦不想与乔梓往来,因此立即摆手道:「我们兄妹一连赶路数十日,身上疲惫,且又要寻亲……」 素波知道阿仁觉得乔梓不懂分寸,故而一路上对乔梓的招揽只是不理,现在定然不愿去乔家帮厨。她其实也不大看得上乔梓这个人,不过倒是觉得既然离开了皇宫,自己总要做回寻常百姓,既然真正投身厨师一道,就应广开门路,把生意做起来。乔家既然是江城的大户,虽然傲气了些,但毕竟无什么大恶,自己总是要答应的,便赶紧咳了一声。 第三十九章 阿仁心中便会意,遂赶紧转了语气道:「只是我们毕竟一路同行,结下交情,既然二十三郎君要办宴,我们就接了。 那管事是老成的人,岂看不出徐家原是二妹说了算的,便赶紧点头道:「如此甚好。」又问:「不知宴席定在何日?我们府里要提前备上什么食材?请贤兄妹说出来,乔家无有办不到的。」语气中便透出些得意来。 素波此时早自屋内踱出,就接过话道:「我们徐家自来就从事俎案之道,最是常办各种宴席,席分上、中、下等,食有春、夏、秋、冬四季之不同,更分淮、鲁、川、闽、粤、苏、湘、徽八种风味,又兼全羊席、全鱼席、烧鹅宴、全鸭宴、百鸡宴、菊花宴、海鲜宴、黄金宴等等,数不胜数,每一种宴席都要备不同的食材,各种食材又都有不同准备时间。是以,管家不吩咐下来二十三郎君想摆什么宴,我们倒不好请乔家备上食材的。」 管事虽然暗猜徐家兄妹不同凡品,但他却更知乔家富足,堪称江城第一大户,且江城一向有八方通衢之称,因此不论山珍海味、南北货物,皆能办到,是以才微露得色,不想饶是他自觉见多识广,依旧被徐二姐这一番话惊呆了。 其实素波并没有真正将自己的实底透出,若是说出她的见闻,整个江城没有人再敢用自己做酒席了。但她亦有意略略打压乔家管事一句,乔二十三没有亲至请人不要紧,乔家管事言语间还是透着得色也不要紧,可是自己也要有名厨的气派。 书中曾记,宋时江南有着名厨娘,每至主家备席则珠围翠绕,从人无数,于厨中高座指挥,诸人奔走刀砧,悉仰颐气,若备上宴,一席竟需五百只羊,十分地高大上。先前素波每每读到都心神荡漾,此时自有效仿之意,因此提前告诉乔家,徐家三兄妹上门做酒席,双方只是宾主,而非乔家高高在上,徐家要小心服侍,身为厨师,她在人格上是与食客平等的。 乔二十三郎君吩咐管事时曾道:「那日尝过徐阿仁做的黄金炒饭和鸡汤之后,竟胜过平生所食美味,总不能忘,再请阿仁为我做几道菜却被他以行路之中诸事不便为由推了。如今他们既然到了江城,总能应下,你替我跑一趟,将他们请来做一次洒席,用料佣金全都依他们,只求尝一尝徐二妹的厨艺!」 管事还曾劝道:「小的听闻徐家兄妹是来投亲的,且那亲戚又是极远的,他们三人都没有见过,因此想必这几日正在忙着寻亲,难以有心思前来帮厨。太爷想,待他们投到了亲,自不可能靠着亲戚供养,总要出来谋生。他们既然一向开食肆为生,想必定要重操旧业,不如就待他们开了食肆,少爷上门岂不容易?」 怎奈二十三郎君却急不可奈,「那又不知要等多久了,我却不能再忍,你只管过去,将我的条件开出来,我不信他们不来。」 管事再想也是如此,谁又与钱有仇呢,徐家兄妹便是忙着寻亲,在此时节赚一大笔钱并不是坏事,且在乔家帮厨若出了名,对他们在江城立足还大有益补呢。 眼下听了徐二姐的答话,管事心里早怯了,于选什么样的宴席一片茫然,有心想回乔家问问二十三郎君,但一想若是就此回去,气势上便低了一头,再者二十三郎君定然不快。因此再三思忖,那黄金宴、菊花宴等等又不知究竟是什么,倒是全羊宴听得懂,且此时世人贵羊,为二十三郎君定全羊席亦不丢人,便道:「那就选全羊宴吧。」 素波也不再为难管事,先要了足够多的佣金,见管事没犹豫地点了头,便问了人数,又让阿仁拿了纸笔开列用料。她并非宋时名厨,开列的材料虽然诸味俱全,但却并不过奢,又告诉管事,乔家除了备料还要准备二十个手脚伶俐的人打下手。她只带着阿仁和云哥儿两个,做上百人的宴席怎么也忙不过来的。 乔家管事走了,阿仁便担心地道:「我们才到江城,二妹多辛苦,怎么也要多休息几天才是。」 「若不是要寻亲,我早就在客栈里住不下去,到街上找铺面了,」素波笑着说:「能重新亲手做好吃的有多好呀,我早盼着了。」一路上总归有许多不方便处,所以一向是阿仁下厨。 阿仁一时无言,还是在宫里时,无论有多少名厨服侍,可天后还是喜欢自己动手做各种吃食,她总说吃美食是一种享受,可做美食更是一种享受。 现在她许了乔家去帮厨,果然很开心的。 阿仁想到了皇上的叮咛,「只要天后高兴,那就好。」于是他便与天后商量为乔二十三备的宴席,「我们那天怎么做事呢?」 素波也正在寻思,「我想着乔家人口多,男男女女加起来总有近百人,菜品太少了不好,太多了亦不好,就定为三十六道羊肉菜肴,中间再加上果蔬、羹汤种种,想来已经足够了。」说着二人一同拟菜单。 下午云哥儿回来,亲戚自然没有找到,听了此事不由得乍舌,「我们才到江城,就有生意上门了呀!」 「所以,我早就说过带着你们出来,虽然比不了宫里锦衣玉食,但一定亦能吃穿不愁!」素波笑着说,又吩咐两人到了乔家各自所管事项。如此大的宴会,组织工作从某种程度上看甚至烹饪都要重要,只要有一项基础工作没做好,便会毁了整个宴会。经历了胶东王府和皇宫里许多次历炼后的素波,对此倒是轻车熟路。 宴会的前几日,素波便遣阿仁先到了乔府,安排一些事务。到了正日子,她一早就坐了车子到了乔家厨房,见厨房里干净整洁,自己列出的食材一一排放整齐,事先需要腌制的菜品也都妥妥当当,方才让人搬来一张椅子自己坐下,看着阿仁吩咐众人动手。 全羊宴的做法很多,最简单的就是将一只羊剥洗干净切块放入大汤锅,煮好捞出蘸了盐末吃,原始却又能突出羊肉特别的鲜嫩特色;还有烤全羊,香酥味浓,别有一番塞外风情;但今天素波来乔家做酒席自不会用上述二法,她要做出最具功底的全羊宴。 羊肉被阿仁亲手操刀精细地分为许多部分,每一部分都要用不同的刀法,不同的烹调方法,不同的调味,然后才能再用不同的炸、溜、爆、烧、炖、焖、煨、炒等做出十分考究的各色菜肴呢。 阿仁运刀如飞切肉,云哥儿主管果蔬酒水,乔家的二十个下人亦十分得力,原来乔家今天来打下手的都是府内厨师,今天过来,不唯主家吩咐,更是想来看京城厨师的手段,见了此时的阵仗原有几分不服的也早服了。谁想一只羊竟能分出这许多部分,每一部分又专门做什么最适宜,只好听徐家兄妹指使。 素波暗自点头,阿仁和云哥儿果然是自己亲自教导出来的,做事竟一丝不错,看看时辰,离午宴还有一会儿,正来得及,便要叫他们歇歇,话尚未出口,就见乔二十三摇着一把扇子走了进来,大声道:「原来竟有人在后厨里高坐,却不知徐二妹所来为何!」 第四十章 云哥儿听了就笑回道:「我们家备宴一向如此,各种粗细活计按厨艺高低分配,最高者自然安坐指挥。既然乔二十三郎君用了我们,自然将厨房之事全部托付,又如何突然打扰?二十三郎君若是如此这般,这宴我们便备不成了。」 乔二十三脸便一红,一时无语,原来徐家兄妹到乔家帮厨,还特别提了一点,那就是备宴时后厨一切都要听从徐氏兄妹,乔家管事亦全部答允,又转告了乔二十三的。 乔家管事只得陪笑道:「我们二十三郎君不过来厨下看看,看看而已。」 虽然如此说,可乔二十三依旧立定在厨房,看来一定要瞧怎么备膳的了,没一会儿,也吩咐人在厨房一旁设了桌椅,「我的确答应不打扰你们做菜,但在这里吃席却不算违约吧。」 素波一摆手不与他计较,她做吃食一向不用僻着人,偷艺并没有什么,且有些厨艺也并非能偷走的,只瞧也不瞧乔二十三,将手里的一杯茶慢慢吃尽了,方告诉阿仁,「是时候了。」 阿仁就依照菜单做了起来,第一道便是烩羊耳,只用羊耳朵做食材,切成象眼块,先用水焯过,旺火急炒后再加水和芡粉烩熟……没一会儿溜羊上膛肉、扒羊舌肉、清蒸羊肺、等六道菜便送好送了出去。 六道菜肴之后便是六道素菜,接着又送了汤。 乔二十三虽然说是还席,可宴已经开了却一直在厨房里不走,每一道菜他都留下一盘尝过。大家亦不管他,只各自做各自的事。 到了炸菊花羊腰时,素波才从椅子上起身,原来这道菜是全羊宴里颇为重要的一道菜,火候掌握尤其要紧,她觉得阿仁总还差上一线。 羊腰已经切好,又用水焯过,素波将羊腰轻轻地在芡粉中蘸了蘸,然后一抖只留下薄薄一层放入烧热油的锅里,瞧着羊腰散开一面数十根肉丝在油中变得金黄,根根硬挺,而连接着肉丝的一面已经卷了起来,正显出一朵朵菊花形状,便将羊腰菊花挟出,摆在盘中,立即撒上椒盐…… 冷不防,乔二十三凑过来伸手拿起一朵菊花,也不管太烫塞进口中,几乎立即含糊道:「真是太好吃了!」 接着又有拌羊心、炸羊肉串、滑炒羊脊肉种种,有阿仁做的,亦有素波做的,直吃得乔二十三赞不绝口,手里拿着一个肉串向素波道:「如今我果真服了徐二妹,你们兄妹三人不如就留在乔家厨房,工钱都好商量。」 素波正亲自看着做最后一道羊肉羹,这道羹是全羊宴的收尾,故而先用羊骨熬出鲜汤来,再将羊身上每一处的肉都切成细丁分次序放入,再加上她特别做的糯米小丸子,鲜香嫩滑,即是菜又是主食,看着火候到了盛出尝上一尝,味道刚刚好,心情甚是愉快,遂回道:「我们兄妹早商量过,不愿留在哪一家,倒是打算在江城开一家食肆,那时再请二十三郎君前来捧场吧。」 一路上因有徐家兄弟护着乔二十三一直未能近观徐家二妹,只远远见着身材袅娜,再听声音如莺声燕语一般,早有想与之来往之意,眼下见徐二妹巧笑倩兮,借着刚刚喝下几杯酒便道:「你们不肯来乔家帮佣,我便娶了你可好?」一时竟忘记自己原已经定过亲事,且以乔家之势,定不会娶一个厨娘,但是只见徐二妹的行事气度,又见她穿着上好的绸缎衣裳,头上虽只插戴了几样首饰,可件件都不俗,一时竟不敢说出纳妾的话来。 素波噗地又一笑,阿仁和云哥儿便都大笑道:「凭你,远配不上我家二姐儿,不要妄想了。」一时收拾东西,又催促道:「赶紧结了佣金,我们便走了!」 那管家还想帮衬着自家郎君说上几句,却也不知为何不敢上前,仿佛自家郎君真配不上徐家二姐一般,只拿了钱交给云哥儿,眼见着兄妹三人扬长而去。 素波要了五十缗钱的佣金,乔家又多送了十缗,总共便是六十缗,拿回客栈堆在桌子上很大一堆。素波瞧着,感慨不已,她见过的钱不算少了,眼下这六十缗还真算不了什么,但是这六十缗于她却又不同,不是因为自己是胶东王妃,也不是因为自己是天后才有的,而只是因为徐素波才有,这足以令她欢喜不已,「这可是我们三个靠着一双勤劳的手挣来的,我们今晚总要庆祝一翻。」 说着借了客栈的厨房,又做了几道羊馔,三人坐下一同用饭,商量着寻间铺面开食肆的大事。 素波自宫里出来后手中并不缺钱,那些带出来的财物尽够她用上一辈子,还是过得不错的那种,可她还是一门心思要开一间食肆。 也算是圆了她两世的梦想。 找铺面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这边在牙行使了钱,那边他们三人便每日在江城最繁华的街道上来回转,看着两旁的酒楼食肆,逐门逐户进去尝尝风味,便是那摆在路边的小摊子也一个不错过。 在乔家的全羊宴能够得到乔二十三的十分赞许,即是羊肉做得美味,也是因为他原本便是商户出身,走南闯北,在京城住了几个月,对各地口味都能接受,路上他又大为欣赏阿仁做的炒饭、鸡汤,且羊肉在此时原为上等菜肴,唯有官宦富商家才能吃到,做法大多类同,所以素波才没有担心。 但是要开食肆,就要考虑到此地的风土人情、饮食风格种种了。君不见麦当劳、肯德基到中国都要加上本土特色吗?江城大众的口味便很重要了。 江城之地,既称江城,便是临着大江。大江连接东西,又有数条支流汇入,勾通南北,往来之舟船,将天下物产周转于此,各种食材齐聚,便是街路之上,南北东西风味俱全,素波一时间竟然眼花缭乱,不知选什么为好。 几日下来还没有头绪,这天大家信步走到江边,却见一条打鱼船靠上岸边,许多人围过去买鱼。云哥儿采买惯了的,见状急忙挤了进去,没一会儿提了一条一尺来长的鲥鱼出来,「我们运气还真好,得了一条如此活蹦乱跳的鲥鱼。方才渔夫要十缗钱,我趁着大家要讲价钱的时候一口应下方才买了下来,如今还有好几个大户人家采买模样的人正在后悔呢。」 阿仁不由得惊叹了一声,「这样大的鲜鲥鱼宫里也没有啊!」 素波当然知道这长江鲥鱼,它可是与黄河鲤鱼、太湖银鱼、松江鲈鱼并称为「中国四大名鱼」!有一个叫严子陵的名士就因为难舍鲥鱼美味拒绝了入仕呢。又有着名的诗人为它赋诗赞道风味胜鲈鱼。不过,因为鲥鱼太好吃,后来野生的差不多就灭绝了,便是人工饲养的价格也极高。因此她便笑道:「今天我给你们露一手!」 回到客栈,素波便让阿仁杀鱼去鳞,阿仁就为难地道:「二妹,这鲥鱼是不能去鳞的。」 鲥鱼与别鱼不同,烹饪时并不去鳞,若是去了鳞鲜味便要少了许多,因此若是哪个厨师见了鲥鱼去了鳞便会被人嘲笑没见识。可是素波一摆手,「你只管听我的。」 第四十一章 原来素波去了鱼鳞并不真将鳞扔掉,只见她拿过一根针将鱼鳞一片片串起来,做成鱼形,放在腌制过的鱼身上,这时再上屉清蒸,鱼鳞上的美味便融入鱼肉之中,待鱼熟之后将鳞片拿下,非但完全不失鲥鱼的鲜美,又不必在吃的时候挑出鳞片了。 阿仁尝了一口鱼肉,深为折服,「我总以为自己跟着天后学厨艺许久,就是相差也没多少,今天吃到这鱼才知道还差得远呢。」因这鱼的确做得不凡,不由得又道:「若是皇上和留福中常侍也能在此,该有多好呀!」有心想劝天后回京,可是又不敢再说,只怕天后生气将自己赶回去。 鲥鱼本就是贡品,加之天后的做法无比地精细,做出的菜肴又特别美观,正是宫廷里的风格,无怪阿仁突然想到了皇上。云哥儿其实在用十缗钱买了鱼后也曾想到昔日在京城采买之事,瞧着天后神情黯淡了下来,赶紧就道:「这鲥鱼虽然无鳞,不过我们吃起来还是要小心,因为这时鲥鱼可是有了名的多刺呢!」 素波岂不知云哥儿表面提醒自己小心鱼刺,但其实是为了让自己别伤感,只是偶然间得到难得的大鲥鱼,她哪里会想不到皇上呢?现在听到鱼刺二字,便又记起每每吃鱼时他都要帮自己挑鱼刺,只怕自己不小心被扎到。 如今的他,在宫里过得可好?今日的晚膳用的什么?想到这里再鲜美的鱼肉也咽不下去了。 怔了一会儿,终还是打起精神,「食肆我一定要开的,而且就做江鱼!」 云哥便为难地道:「可鲥鱼毕竟是难得之物,我们也未必能经常买到……」 「谁说我们一定要用鲥鱼了?」素波摇头,「方才我听你说那条鱼船将这条鲥鱼卖了十缗钱,而其余一舱鱼连一缗钱都不值,便想着这里寻常的鱼如此便宜,我们不用岂不可惜?」 既然以烹鱼为主,食肆便打算在江边选一处铺面。素波一连跟着牙行看了几处,不是觉得铺面太窄,就是觉得位置不好,总没有称心的。她亦知自己恐怕眼光太高,可却也难降下来,就是阿仁和云哥儿也是一样的心思,都觉得铺面一定要选好,不能将就。 原以为还要一番周折,这一日牙行的经纪却又引他们看了一处新铺面,正是临江的一座三层小楼,租金也还公道,三人看过都点了头,却问经纪,「为何不早带我们到这里?」 经纪就笑道:「这间铺子原本经营南北货物,近几日歇了业,方才空出来。」又带了他们去见东家,却是一个中年仆妇替家里夫人出面定契,原来这间铺面正是大户人家夫人的嫁妆,并不亲自经营,只出租赚取租金。 一时定了契,素波带着阿仁和云哥儿便搬到了小楼后面的一处房舍,雇伙计买家什置厨具地忙了起来。大半月后,望江楼便开业了,主打菜品——水煮鱼! 水煮鱼对鱼的品种要求不严格,差不多的江鱼都能用,而且还不需要名贵的鱼种,只要是鲜鱼,鱼肉坚实,鱼刺少些就好,这在江城这个地方,简直易如反掌,且价贱如土。既然鱼便宜,那么望江楼的菜价就不会太高,食客就会多。而且,又因为江鱼种类繁多,望江楼同样也有高档的菜品,专供贵客食用。如此这般,便又突显出三层楼的好处,一楼大堂,二楼包间,三楼就要加收茶位钱了。 一连十天打出半价的招牌,望江楼立即吸引了不少食客,吃过水煮鱼的人再将又麻又辣,鲜嫩可口的名声传播出去,生意便一直很火热。 这天刚过了中午饭时,素波正要睡个午觉,云哥儿突然进来道:「二姐,不好了,竟有徐家人到望江楼来寻亲了!」 素波不由大惊,当初他们三人用寻亲为借口到了江城,其实哪里有什么亲!阿仁原是打小儿卖到宫里的,早不知家在何处,姓字名谁了;云哥儿一家人早从陆府里出赎身出来,如今都在京城里住着;而徐家,先前倒是有几支分散到各地,叔父也曾派人寻过,只是并没有找到,是以他们放心地用了江阴徐家的名姓寻亲,不想倒真有徐家人来了。 「估计是冒名的,我叔父虽说过江阴徐家曾有几支分出,但并没有落户江城的,」素波冷静下来想了想,「也许因为我们望江楼着实太火了,有人就攀附了上来?」 「我原也以为如此,可是来人却说得十分肯定,正是江阴徐氏后人,又再三盘问我是徐家哪一房的,」云哥儿为难地道:「我便不好将他赶出去了。」 既然这样,素波只得见一见,「你把来人请到三楼吧。」理了理衣裳过去了。 自称徐家后人的是一对老夫妇,五旬上下年纪,男的头戴方巾,身穿青袍,面容清瘦,举止斯文;女的慈眉善目,衣着整洁,虽只插了几样银饰,却不失雍容富态。二人见了素波便一同起身细细打量,又点了点头,自述祖辈因做官离开江阴已经有三代了,又追问素波所出谱系。 素波见那老者容貌与叔父颇有几分相像,又听他们论起徐家家谱及徐家旧事竟与叔父平日所言甚相符合,心里便已经相信他们果然是江阴徐氏后人了,差一点脱口而出,叔父可没有说过江城有徐家人的。于是便问:「不知你们是何时到江城的?」 老妇人便道:「我们原本不在江城,只是因为天下大乱才逃难至此,算起来已经有十几二十年了,倒不知你如何得知我们在这里,又找了过来的呢?」 素波脸一红,便找了个借口,「我原听叔父说过我们徐家颇有几支离了江阴,因此到了江城便抱着侥幸之心打听了一番。」 老者就问:「你叔父是哪一房的?父祖名讳是什么?」 素波只得将自己知道的讲了一回,又说:「如今叔父已经离世,我便跟着义兄和义弟到了江城谋生。」原本阿仁和云哥儿也冒了徐姓,现在到了真正的徐家人面前,她只能承认他们是自己的义兄义弟了。 不料老夫妇听了都露出惊异之色,「散佚大夫只有一个侄女,如今正是天子正宫天后娘娘,你为何又称散佚大夫为叔父呢?」 素波再没想到他们竟然对叔父和自己的事情如此清楚,要知道这个时代交通很不便利,而信息更是传播不畅,便以为他们不可能知道叔父只有自己一个侄女,所以才没有隐瞒地说了出来,此时灵机一动便问:「你们既然知道叔父做了散佚大夫,为什么没有去京城投奔他呢?」 「其实我们也才知道不久,」老夫妇便道:「一则得知消息时散佚大夫已经过世了,二则便是天后身份高贵,又居椒房后宫,我们不便攀附。」 一旁的云哥儿和随后过来的阿仁听了,彼此相视,心中都暗道:「本不便攀附天后,可现在却不知不觉真正攀附上天后了。」 素波也觉得啼笑皆非,可想到眼前的二位正是叔父一直寻找的族人,未免也有些许亲近之情,于是便道:「我亦是叔父的侄女,我们果真都是江阴徐家人。」 第四十二章 素波既然在江城寻到了亲,便按亲戚走动起来,一来二去的,大家便熟了。 论起来徐家老夫妇与徐宁同辈,正在五服之内,新朝之前避难逃入江城的,如今寄居于江城郡守府中为西席,家中现有一女,正值二九年华,又有孙儿两个,十岁上下,至于儿子儿媳,却在京城——原来徐家长子今年恩科入了太学,散佚大夫徐宁的消息便是他自京城传回来的。 素波得知此情,对伯父伯母更生了些敬意,他们果真没有让儿子儿媳找自己谋取富贵,而是完全靠着寒窗苦读,学问深厚才考上了太学。 而徐老夫妇,又怜素波身世飘零,又佩服素波以一女子之力在江城开望江楼,挣下一份不小的家业,颇为爱护。又有徐家女明霞,只比素波大一岁,既为堂姐妹,另有一番亲昵。 这一天望江楼烤了一只全羊,素波便留了一只羊腿送去徐家,原来徐家早失去先前的家业,又供养儿子读书,家计并不富裕,羊肉这等贵重的食物一年到头买不上几回,偏偏两个上侄子正是长身子的时候,十分嘴馋,素波有心常带些吃食过来。 徐家既为郡守府西席,便住在郡守府东北角一处房舍里,素波穿了角门进了一处小院,就见徐伯母正带着明霞在院子中做鱼鲊,见了她就笑着招手道:「素波先坐着,我让明霞洗了手陪你说话。」 素波知道徐家伯父和两个侄子此时正在读书,家里只有她们娘俩儿,便笑道:「我又不是客,陪什么。」却过来看她们做鱼鲊。她一向喜欢看市井人家的家常菜,虽然用料未必高档,方法未必精妙,卖相未必好看,但时常都有不凡的滋味。此时见伯母在将腌好的带骨鱼块在坛中摆了一层后又加了一层黑色的粉末,便问:「这是什么?」 「这是黑米炒香后磨出的粉,里面又加了米酒、蜀椒、麻椒、八角、桂皮等物,」徐伯母就笑着告诉至少波,「这是江城民间的做法,我也是到了这里才学会的。且用这米粉,不只做可鱼鲊,就是虾、蟹、肉、菜蔬都是一样的,做成了用油一煎,特别下饭。」又回想过去,「那时逃难至此,家里困顿不堪,我见江城鱼价甚贱,便买鱼做鱼鲊卖了供大儿读书。」 没想到竟与自己英雄所见略同了,素波就笑,「我道伯母怎么不嫌我是商户呢?」 「过去我与你伯父自负为江阴徐氏后人,也曾自命清高,后来经历多了,也就明白读书固然好,但若是经营得法广有家私也不为低人一等,便是太史公也曾为货殖列传,又道千金之子即为素封呢。」不过伯母随后还感慨地道:「但是若为富不仁、不义、不信,那便不怪读书人看不起他们了。」 素波为什么与徐家往来?就是因为三观与他们十分相近,便笑着点了点头,「不错,不论是谁,那不仁不义不信的事都不要做。」又用心跟伯母学做鲊,「那菜蔬怎么做才好呢?」 「菜蔬不同鱼肉,要先蒸再晒,然后才能做成,」伯母就又想起一事,「有一次,我家大儿曾到山中捉了许多小雀,我拿来做了雀肉鲊,那味道还真是其美无比呢。」 素波听了立即食指大动,有心也做一坛雀肉鲊,不由得神思飘忽。 正此时徐家院里走进两位妇人,都穿着绫罗,戴着珠宝,其中一位便在庭院里就向伯母道:「乔夫人来了。」又瞧了瞧素波,「这就是望江楼的徐二姐吧?」 伯母平时总带着三分笑意,此时脸色却沉了下去,起身向开口说话的妇人道:「这正是我家侄女。不过黄嬷嬷可能不知道,我们家与乔家早退了亲。」 素波听称呼便知黄嬷嬷应该是郡守府上的管家娘子,又觉她话语对自己很有些不屑,因此也不理她,心里却疑惑伯母所说退了亲的乔家究竟是谁家,是否与乔二十三有关? 好在不必她多思忖,那位被称为乔夫人的便笑道:「徐夫人,亲事可是我们俩家早就定下的,哪里因为二十三一句孩子话就退了呢?今日我便把聘礼重新送回来了。」说着一摆头,早有几个仆妇捧了几个托盘走了上来,两块美玉、十几锭金饼,又有衣料、首饰之类。 伯母穿着粗布的家常衣裳,手上还沾着做鱼鲊的米粉,此时只拿帕子简单擦一擦直接挡在前面,「既然已经退亲,我们便再无瓜葛!」 可乔夫人却铁了心要送,且她那边原本就人多势众,很容易就拦了伯母和明霞,将东西放到屋内,又笑着向伯母道:「这份聘礼可比先前多上一倍,我的意思不只是聘了你家女郎,再将徐二姐也一同聘下,古有娥皇女英,如今她们堂姐妹一同嫁了我家二十三郎,正是一段佳话!」 素波原不知徐家与乔家究竟有何事,因此只退在一旁,不想现在波及已身,真是无端受到波及,也恍然醒悟这乔夫人定是乔二十三的母亲,便冷冷哼道:「你们家乔二十三是个什么东西!竟然敢肖想我!」 乔夫人一转面孔也板下脸叉腰道:「原本我家二十三郎与明霞早定下百年姻缘,还不是因为你勾引二十三郎在前,又挑拨徐家在后,硬将亲事搅散了!现在我一并将将你们姐妹的聘礼送到,你难不成因为屈居堂姐之下而不满吗?」 素波不可谓没见过蛮横之人了,只是却第一次遇到如此市井刁钻泼妇,没来由的便把乔二十三与明霞退亲之故推在自己身上,然后又反污自己与堂姐抢亲事。只是气虽气,却不屑与乔夫人斗嘴,只道:「你不必多自说自话,你家乔二十三郎在你看来如宝似玉,却到不了我眼里,赶紧离我远一点!」 乔夫人却又道:「徐二姐想是还不知道呢,只当有些烹饪手段便可以在江城立足!我告诉你吧,那望江楼本是我的嫁妆,如今就到了租期!如果你再不从,我便收回望江楼,就是那水煮鱼的生意,从此也归了我!」 当初素波租用望江楼写契书时,出面的仆妇并牙行人等都道江城这里风俗契书初定都为三个月,试上三月后双方都情愿才可以延期,眼下正是三月将满之时。再想想乔夫人既然有如此心机,恐怕早在望江楼里安排下人手偷学了水煮鱼,如此这般将自己赶走后望江楼的生意正好全归了乔家! 嗨!真是没有想到! 叹息之余,素波一不免觉得实在丢人,做过胶东王妃和天后的自己竟然被一个商妇设计圈套骗了!如今看来,自己还在江城寻铺面时,乔夫人就设了这个局。 素波之所以离开京城,就是因为自己上了那人的大当,现在不想到了江城继续上当——也许自己确实有些问题? 还不待天后反思明白,乔夫人早换了一张笑脸,向着大家道:「我此番来并非要将事情做到这难看地步,只要我们结成亲家,望江楼我就送给徐家两位女郎做嫁妆!」说着自怀里拿出一张契书,交给伯母,「如此一来我们两家岂不是珠联璧合!」 第四十三章 素波真差一点就要叫一声好了,这个乔夫人,别看出身市井,论起心智比起邓哀贵人还要强一些,给个甜枣,再打个巴掌,然后再给个甜枣,手段炉火纯青啊! 就不知道伯母会不会信她的话,又被眼前的利益迷倒,毕竟望江楼本身就是一笔不小的资财,而加上现在经营的水煮鱼,每天的进帐更是有如流水一般呢,而徐家,家境并不富裕,徐家长子在京城又需要很大的花销。 「徐夫人,乔家果然是实心实意挽回亲事,且上次悔亲的原因其实也在你们徐家女郎身上。」陪同而来的黄嬷嬷这时也上前款款劝道:「方才我们夫人听了这桩事也叹着实曲折,幸又好事多磨,若是徐夫人情愿,我们夫人倒可以帮着做媒呢。」 素波到了此时才知道,自己竟然还是小瞧了乔夫人,她的手段到此时还未用尽,竟又买通了郡守夫人来压徐家! 果然伯母的态度便没有方才坚决了,「既然夫人有此意……」只是坚决不收聘礼,却道:「如今夫君不在家中,我一个妇人断不敢擅作主张,再者行聘原是大事,总不能如此草草,一则要请乔家家主与我夫君商量,再则要选吉日敲锣打鼓送来。」 乔夫人和黄嬷嬷又劝了几句,见徐伯母已经有了几分意思,只是果然不能作主,且又想为女儿争礼节要聘礼送的体面,便收起聘礼先退了,最后却留了一句话,「这门亲事定要成的,我们再求了郡守夫人请郡守向徐夫子提亲。」 看着一群人退了出去,徐伯母便进了里间,原来明霞不比素波,才听了一句亲事的话就躲到里间,但徐家屋舍浅陋,她自然都听得清清楚楚,此时正低头垂泪,「乔二十三亲至我家退亲,羞辱于我,如今我死也不嫁他!」 素波叫了一声「好!」女孩子就要有这样的骨气!然后又道:「你们可别上乔夫人的当,我与乔二十三不过同路从京城到江城,后来又到乔家帮了一次厨而已!至于他到徐家退亲,甚至就连他与堂姐有婚约也是今天才听到。」 「我们岂能疑你?并不是因为我们原是同族之人,只这些日子我见你的行事言谈便知你的为人,断不是心思不正的女子。且今日你又能在乔夫人、黄嬷嬷面前坦荡磊落,掷地有声,十分了得,不愧为江阴徐家的后人,」伯母便又向女儿道:「你虽长素波一岁,但论起才干却又差得远了,如今在屋里垂泪又有何益?难不成父亲母亲竟是胆小怕事、贪慕富贵,要将你送到火坑里的人吗?」 一席话说得明霞赶紧收了泪,「母亲,我知道错了。」 「你不过是关心则乱。」伯母抚了女儿的头发说:「刚刚我之所以先含糊应下,其实是为了她们人多势重,硬要聘礼留下我们拦不住,将来再退或有麻烦,万一乔夫人污赖少了几两金子,或者哪块玉被换了,谁与她们理论?因此才婉转将她们与聘礼一同送走。」 想想乔夫人市侩行为,还真能做出退聘时污赖少东西的事情,可乔夫人虽然狡诈,但伯母更是有智有谋的人呢。素波原本因伯母方才的「畏惧权势」而生出的些不快立即就消散了,便拍掌笑道:「伯母,你好聪明啊!」 伯母就一笑,「也不是聪明,而是世事经历多了些而已。」 看来乱事之中伯父和伯母也是经历了许多难处的,素波便好心道:「若是郡守夫人真以势压人,我们便用后族的身份压制她们!」 「江阴徐氏虽然出过数位后妃,还是当今的后族,可我们家从不以外戚自居,而是堂堂正正凭本事谋生进学。」伯母教导之后又笑着又安慰两个女孩子,「乔家虽然势大,又勾结上郡守夫人,可你们也别怕,需知你们可是有父兄的!你们的伯父、父亲虽然只是西席,但郡守大人见了也要叫一声先生的!还有你们的兄长,现在可是考入了太学,那可是天子的门生!他又是肯努力上进的,将来出仕,到了郡守的年纪,焉知不如万郡守!」 素波听了越发有底气,说起来自己的命果真就是好,到了江城竟找到了伯父一家,人品又好,又肯替自己出头。乔家的事,又算得了什么?自己一定能想出办法来! 说起徐家与乔家的亲事,从开始到结束竟都与素波有关。 还是在几年前,素波为胶东王出主意摒弃举荐,采用开科考试录用太学生,消息传到了各地,改变了不知多少寒门的命运。 徐家就是其中之一。 当时徐伯父在郡守府里做书吏,薪俸微薄,境遇比现在还要差许多。但从太学要通过考试才能进入之后,郡守便对自家子侄的读书更加用心了,选了郡守府里学问最好的伯父为西席,每个月得的俸钱比过去多了一倍,家里的日子就宽裕多了。 日子好过其实还不算什么,真正的改变是徐家自那时起便定下了一个远大的目标,要供养儿子考入太学!原来徐家堂兄从小跟着父亲读书,经史皆通,后来为了谋生去了乔家的铺子记帐,那时便辞了工,专心读书。 而这时乔家也认识到读书的重要,乔二十三郎便因堂兄之故附在郡守府里跟着伯父读书,再接着因此际遇乔家和徐家才定下儿女亲事,便是乔二十三到京城也是与堂兄同去的,只是堂兄考入太学便留在京城,而乔二十三在京城游历一番重回了江城。 乔二十三之所以要回江城的一个原因就是,乔徐两家早约定今年为他们办亲事。 不想乔二十三遇到了素波,吃到了素波做的全羊宴就生了非分之心,竟到徐家要与明霞退亲,徐家当然不会赖着乔家,伯父立即就将乔家的聘礼退了回去,解了婚约。 可是乔夫人却不甘心失去徐家这门亲,毕竟现在徐家大郎已经成了太学生,前途正好,可是她又拗不过儿子,又看中了素波的厨艺,于是便设了圈套,遂有今日之事。 大家议论了半晌,素波就叹一声,「还真是巧合呀!」 伯母当然想不到素波言下之意,也道:「果然是巧,谁想到你竟与明霞是姐妹呢。」 「想来乔夫人一定多方探听,早将我们的情形打探清楚了,而我们倒全被她瞒在鼓里。」素波现在回想租望江楼,还有自己为乔家做的全羊宴一点也没有流传出去,其实都是乔夫人的手段。想破她的圈套,自己其实有好多办法,最简单就是,「要么伯父、伯母带着明霞姐姐去京城,也就摆脱了乔家,而且正可以与堂兄堂嫂一家团圆。」 这个想法徐家也曾有过,但是却未成行,伯母就说:「到京城千里迢迢,我们一家子人有老有少,还有年轻女孩,雇车便不是小数目,如今还真拿不出来。」 既然一切都由自已而来,那么自己倒应该再尽最后一份力,素波就大方地道:「望江楼颇赚了些钱,路费我来出。」 「我们哪里能用你辛苦得来的钱?」伯母就说:「更何况我们一家走了,你们兄妹三人留在这里无依无靠的更不容易了。」 第四十四章 「我们断不能先走,将侄女兄妹三人在此处,」伯父自外面走了进来,看着妻女和侄女询问的目光,「事情我已经知道了。你们都放心,我方才一口回绝了黄管事帮乔家提的亲事。」 伯母便赶紧问:「黄管事没有用郡守来压你?」 「他隐隐透出了些意思,我只做没听懂,坚决不答应亲事!」伯父坐下时脸色还不太好,想来在黄管事面前一定生了气的,肃然道:「据我想郡守未必真正知道,最多不过乔夫人给郡守夫人献了一份大礼,郡守夫人才打发黄管事夫妇出面而已。若是郡守果真要为乔家强娶明霞和素波,我就拼了命也要告到京城天子跟前!」 明霞赶紧倒了一杯茶送上,伯母也道:「我想的竟与你一样,万郡守想是不知,或者装做不知,却不敢明着来帮乔家。因此乔夫人才带着黄嬷嬷来利诱我们。」 伯父喝了茶神色才稍缓,又正色道:「如今并不是先前的乱世,国家安定,天子圣明,不论乔家也好,万郡守也好,想仗势欺人,也是在作梦了。至于想拿着些钱财来引诱我们,更是可笑!」 明霞和素波就都呸道:「谁稀罕那点子破东西!」 素波又好奇地问:「江城郡守究竟是什么样的官呢?」 「这位万郡守是跟随先帝创建新朝的,从军中的刀笔吏做到了江城郡守之职,如今已经在第二任上了。说起他为官一方,也算能造福一地,江城如今虽够不上路不拾遗、夜不闭户,但这几年市面上越发繁华,坊间越发平安了。因此万郡守去年第二任任满,上京朝圣,天后查了吏考,问询了任上诸况,便让他继续留任江城。」 原来自己竟然见过!素波眨了眨眼睛,努力回想江城万郡守的模样,无奈去年年底正是她最忙的时节,几天之内各地的郡守见了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如何能一一记得?若不是政绩特别突出给予拔擢,政绩特别差的免职,那些平平的果真就都放到脑后了。按伯父所言,江城这几年虽然治理得不错,但整个新朝正是全国一片欣欣向荣,因此也只能算是平平了。 「郡守回江城之后,倒也没有什么不足的,可独十分羡慕翼中郡守。」伯父又道:「你们大约不知,郡守朝圣时献上一块绝世美玉,听说只盛那美玉的匣子便值上千缗,而那美玉更是无价之宝,可是天后却于众多贡品中独独看中了翼中太守献的一绢袋栗子,封了他栗子郡守的美誉,又亲赐御制新书一部。其实论起政绩,我们江城太守未必逊于翼中太守,所献贡品更是远胜于他,但所遭境遇却天差地别。」 噢!素波差一点惊呼一声,原来自己一时情急叫出的栗子郡守竟然没有被人诟病,反而成了美誉?真让她惭愧呀!同时又生了惕然之心,看来身居高位,一言一行影响之大远非自己过去想到的。 明霞第一次听到栗子郡守之名,便觉好笑,又十分惊奇,「据父亲说天后其实与我年纪相仿,可却如此有才干,非但能为皇上分忧招见大臣,评述功绩,而且还能出口成章,封翼中郡守为栗子郡守,真真又诙谐又有趣,又让天下人知天子后不重美玉重农桑,我好想见她一见啊!」 其实你已经见过了。 素波更生了好奇之心,「不知大家如何看天后的呢?」 伯父反问她,「侄女自京城而来,倒不知京城里对天后十分推崇吗?」 素波有些心虚,原来初与徐家相认时,伯父便再三问她为何离开京城,反倒江城来投亲,她只能含糊过去,此时只得依旧推脱,「我原非一直在京城,后来叔父过世了便来江城寻亲,倒不知天后究竟是何样人。」 明霞就叹息,「堂妹,你竟没有见过天后,还真是可惜呢。」 「我也与伯父伯母堂姐都是一样的人,最不喜欢攀附权贵。」其实徐家只要说出他们其实是出身江阴徐氏,为天后一族,乔家又哪里敢欺负他们呢,就是郡守恐怕也会另眼相看,伯父也不只做一个西席而已了。 伯父果然十分赞同,「正是因为我们是江阴徐氏一族,方不能随意借用天后名号,江阴徐家,几百年的赫赫名声岂是因为女子才得来的?」可他接着又道:「但天后的确为我徐家翘楚,身为女子,从胶东王出府时起便尽辅佐之力,助胶东王掌文澜阁,开设太学,治理胶东,然后登上皇位,才学见识远胜须眉,堪为汝等楷模。」 原来自己的才学这样好?素波想了想就弱弱地问:「你们会不会觉得她有些牝鸡司晨?」 「牝鸡司晨?」伯父就笑着摇头,「看来侄女果真没有得到宁弟教导,亦没有受过天后的教诲呀!」又向明霞与素波道:「你们皆为女子,须知妻者,齐也。既然与夫君相齐,自然也为一家之主,虽说男主外女主内,但一家之中哪里又能分得那样清楚?至于遭逢乱世或者家有变故之时,若乃拘泥于内外,未免胶柱鼓瑟了!天后辅佐天子得到大位,又能帮助皇上处理国事,不正是最最能干的贤内助吗?你们若是有了夫家,将来也要如此这般能干才好呢!」 一席话说得明霞羞红了脸,素波也不免心神荡漾,其实自己过去做得还是不错的,他称赞自己看来也不是假的。 伯母在一旁也笑吟吟地道:「女子有才干是好事,但又切记不要象乔家夫人那般,为谋私利谋算于人,便为人不齿了。」 明霞和素波都赶紧应下。 素波此时欢欣鼓舞,便有了主意,「乔夫人想借着收回望江楼夺了水煮鱼的生意来威胁我们,我倒有一个好法子应对了。至于亲事,郡守不来倒罢了,若是他真敢收了乔家钱财逼迫我们,我们就……」 明霞听着便着急了,「究竟是什么法子?我们又能怎么样?」 素波却又不肯细说了,只道:「伯父所言不错,其实乔家真正为难我们的还是望江楼,至于借郡守之势恐怕只是吓我们的。如今,我先把望江楼之事解决,让你们看一场大热闹。」说着就要回去。 伯父因不放心,亲自送她到望江楼,正好见先前与自己定了契约的乔家仆妇来了,与云哥儿说着不再续租收房舍之事。素波看了契,见三月之期就在明日,便向云哥儿摆了摆手,道:「既然如此,你们便明日中午来收望江楼吧。」又向伯父笑道:「还请伯父、伯母还有堂姐明天正午一同过来,又吃了饭又能看一场大戏。」 徐伯父虽然明白,心里亦有主意,但毕竟是本分人,有心劝侄女小心谨慎一些,但见她眼睛亮晶晶,脸上笑盈盈,哪里有一丝忧心的意思?而她的那个义兄和义弟听了缘故摩拳擦掌,更不是怕事的,忽然也不担心了,就捋捋了胡子笑道:「那好,明日我们一家都过来。」 第二天一早,素波便派出伙计四处送帖子,江城街面上的酒楼、食肆、早点铺子,甚至摆摊卖吃食的都接到请柬,望江楼今日中午要办水煮鱼大会,请各家厨师前来品尝。 第四十五章 天后走了,宫里一下子冷清了,留福陪着皇上,过得有如苦行僧一般。这天他接了消息赶紧上前禀报:「那边传来的消息,事情都解决了,天后每天过得都很开心。」 皇上点了点头。 水煮鱼是望江楼的主打菜,几个月突然出现在江城,红红火火,一骑绝尘,力压全城食府,是江城眼下最热门的吃食。 江城早有许多人试着仿制,却没有能真正得了精髓的,或多或少总差了些。 现在望江楼一楼正中间,摆着一炉一锅一案一刀一鱼,大掌柜阿仁身穿雪白的布衣,高挽双袖,干净利落地走到案前,操刀捉鱼,嚓嚓嚓几下,一条大鱼去鳞剔骨再切成鱼片,清水漂净加盐、椒、蛋清等等抓均摆在一旁…… 这边大掌柜做着,一旁还有三掌柜解说:「这水煮鱼要想做得好吃,第一要决就是鱼片要用水冲洗干净,第二要决则是鱼片腌制时间……」竟是将水煮鱼的秘决合盘托出! 这正是在座所有人梦寐以求的呀,大家恨不得将耳朵竖起来听,只怕漏了一句,就连心里的疑惑也只能先放在一旁。 这时大掌柜煮了一把豆芽,九分熟时放在用青菜铺底的大号瓷碗中,再用油炒香刚刚剔下的鱼骨,加汤煮鱼片,鱼片八分熟时捞出放在碗中,重新起油锅炒出各色调料,浇在鱼片上,再将方才的汤滤过重新倒入,不过须臾,一份色香味俱全的水煮鱼就送到了桌前。 云哥儿就又笑道:「我们兄妹初到江城,误信此地风俗,只签下望江楼三月契约,如今乔家以契满要收回望江楼。是以我们兄妹便将水煮鱼的做法公之于众,感谢江城父老这三个月对望江楼的厚爱。借此机会,也将望江楼还于乔家的消息公之于众!」 都是做吃食生意的,谁听了能不明白?乔家这是设计了圈套了呀!徐家兄妹这三个月为望江楼创下了鼎鼎大名,现在名声有了,正好将徐家兄妹赶出去,而望江楼里恐怕也有乔家的人早偷学了水煮鱼的做法,正好接手日进斗金的生意。 要么徐家兄妹从此受乔家制约,要么就要舍弃望江楼,可便是徐家兄妹重新开设一家望江楼,也难以分辩正宗的水煮鱼原是他们做出来的,毕竟乔家才是地头蛇。 这一招还真阴损。 乔家是江城的大户,早人有传说他们家做生意不厚道,如今果真不假,欺负外地来的徐家三兄妹,大家便都道一声,「真是给我们江城人丢脸呐!」 不过,徐家兄妹倒也果决,不惜将水煮鱼的做法全部抖出来,让乔家无所遁形! 更难得的是,舍了水煮鱼的徐家兄妹,非但没有痛心疾首,便是一句恶言也未曾说,如今大掌柜还在一份份做水煮鱼,三掌柜将一碗碗的鱼送给大家品尝,而二掌柜坐在后面看热闹,面上笑嘻嘻,全不以为意…… 反倒乔家来望江楼的人涨红了脸,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吃也不是,走更不是…… 明霞正坐在素波一旁,也笑着说:「果真一场好热闹的大戏!」 伯母就道:「乔家原还想借望江楼威胁我们呢,不想现在望江楼算是彻底不成了,今日之后,江城人谁还能来此用餐呢?」 素波只笑着招呼两个堂侄,「吃鱼,吃鱼!这鱼要趁热吃呢。」 来客们都吃过了水煮鱼,也将水煮鱼的做法都牢记于心,正要散席,三掌柜又说:「当初租用望江楼时,原是一座空楼,里面厨具、餐具、桌椅、字画、摆设都是我们添置的,我们本是外乡人无处摆放,现在也都送与大家。」每人走时,或大或小再送了一样东西。 徐老夫子再没想到侄女竟是如此主意,便问:「满城的人都学会了水煮鱼,东西也都送出去了,侄女舍得?」 「有什么不舍的,」素波笑笑,「这三个月我们也赚得够了,就是如此还有好多余钱呢。」这就叫取之于民,用之于民。 「那么你们三兄妹接着要做什么呢?」 「我们在客栈重新定下一处房舍,先搬过去。」至于做什么,素波还没想好,「不过总归还是案俎之事吧。」 搬回客栈之后,素波就懒散下来,有许多酒楼食肆请徐家兄妹,但她都回绝了。经营望远楼这三个月其实很辛苦的,她觉得应该休息休息了,毕竟她出京也不是为了赚钱的。 阿仁和云哥儿无比地赞同,天后在望江楼好辛苦的,每天进货、做菜、管帐,简直比在宫里治理天下还要累,若不是乔家及时收回了望江楼,他们也要想办法把生意转出去。如果天后累着了,皇上还不知会多心疼呢! 徐家兄妹就开始了悠闲的生活,一觉睡到自然醒,然后到处游玩,江城正有许多风景名胜,颇值一观。 至于乔夫人过来,他们理也不理,见也不见,便是乔二十三在路上拦住想解释一二,阿仁更是将他打到一旁,谁要跟他们费口舌?乔家如今在江城为千夫所指,日子过得不好,生意也一落千丈,不正是他们自己找的!说起来素波已经给他们留了颜面,根本没提逼婚之事,当然了,乔家再也不敢提就是。 这天,伯母带着明霞过来,送来新做好的鱼鲊,又笑着说:「昨日,郡守夫人找我过去,道是快到重阳节了,想在府里办个宴会,请你们兄妹帮厨,你看可好?」 素波也笑了,眼下离重阳节还有些时日呢,郡守夫人不过以此为借口,想表态她并不站在乔家一边,而是支持徐家呢。虽然晚了些,但也不迟。不过,对于郡守夫人当初那只隐隐的黑手素波不会轻轻放过,仰着头想了想,「还请伯母替我回郡守夫人,帮厨倒是可以,先前我们兄妹为乔家备过一次宴席,收钱五十缗,如今既是郡守府上,工钱就加十倍吧!」 伯母便有些担心,「素波,会不会太过了些?」毕竟郡守夫人从来没有出面帮过乔家,便是那个来过的黄嬷嬷如今也缩了头再看不到,而郡守夫人可是江城身份最贵重的妇人,现在要五百缗的工钱,其实就是直斥郡守夫人错了呢。 「她就是错了呀!」素波理直气壮,「我这是给她最后一个机会,若是不应,再拿来五千缗我们也不去!」 伯母便想起丈夫前日说起这个侄女的话了,初见只觉得寻常女郎,往来多了方觉非同一般,再经历了望江楼之事,便不由生了钦佩之心。郡守夫人先前未必没有帮着乔家得一笔钱财之意,眼下急忙转了风向,说不定就能同意?「既然素波一定要如此,我便回去传个话。」 郡守夫人听了面上先是一僵,却又赶紧点头,「你家侄女说的不错呢,我们既然是郡守府上,当然要比乔家加上十倍工钱的。」她的确遣了黄嬷嬷暗中相助乔家,现在后悔已极。当初乔夫人在自己面前再三说过先前与徐家女有婚约,原是乔家退的亲,重新再结徐家不过失了些体面而已,便是望江楼的女掌柜也是倾心乔家郎君的,又用五百缗钱相诱,她一时就动了心。 第四十六章 后来望江楼的事情出来,她才猛然醒悟,若是郡守为此事拖累不只官声不好,便是仕途都会受到影响!需知,先皇便十分用心于吏制,而当今圣上与天后更是以黎民为重,严格官吏考察,定然不能容此事。再者徐夫子虽然只是郡守上的西席,可儿子却进了太学,前程不可量,哪里是乔家一个商户能比得了的?因此徐家怎么也不能得罪,哪怕徐家女郎要五千缗,郡守夫人也得想法子凑。 徐家女郎收了五百缗,其实也就是轻轻放过了。郡守夫人既然想通,心里再痛,面上也还要笑着,「请徐家女郎为我们备宴,五百缗值得!」 伯母就放下了心,也露出了笑脸,素波毕竟是徐家的女郎,自己也觉得有颜面呢。 因此还没到重阳节,素波便来了郡守府,做了菊花宴。 菊花宴顾名思义,菊花、菊叶自然入馔,但其实又有燕窝、鱼翅、鸡、肉、鱼等种种配菜,总之美味之余还要处处不失菊意。 明霞见素波用素面蒸出一朵朵雪白的菊花,一片片花瓣层层叠叠,势如蛟龙,中间填上金黄的蟹足肉做花蕊,放在燕窝菊汤中,周围摆上菊花肉、菊花鱼、菊花鸡种种菜肴,心中艳羡, 「堂妹,我跟你学厨艺吧,将来也做女厨娘,也能帮家里赚钱。」 素波就笑了,明霞今年已经十八岁了,若是没有乔家退亲应该已经为人妇,如今伯父伯母正急着给她另寻一门亲事,想来待字闺中的日子不会长了,且她性子温柔敦厚,不适合出门营生,便给她出了个主意,「依我说你若是想帮家里过好日子,也不必学厨艺,倒是将伯母做鱼鲊的手艺学成了,在家里做些鱼鲊托人卖到京城,得利并不会少。」 明霞却不肯信,「这鱼鲊不过是最便宜的东西,贫家用来下饭,京城人哪里能瞧得上呢?」 素波就替她鼓劲儿,「你可听过一句俗话?‘物离乡贵’在江城只觉得鱼鲊不算什么,可到了京城江鱼却是好东西,只要想办法打开销路,钱还不容易赚到?」 明霞倒是信了,这个堂妹可是京城来的,又见多识广,但是她还是茫然,「那我可怎么做才能行呢?」 素波一向热心,况且是亲堂姐,她更是义不容辞,「这样,你先做普通的鱼鲊,就是上次我吃过的那种,第一批做一百坛,我让三弟帮你找镖局运到京城,就是那边的商队也让他一并联系,待销得好了,就可以再做些贵些的虾蟹之类……」又见徐家拿不出大批量鱼鲊的本钱,就一拍胸脯道:「我先借你启动资金,待你赚了钱再还我就行!」 什么开打销路,什么启动资金,明霞都是第一次听到,她再一次用景仰的目光看着堂妹,徐素波可真了不起呀! 郡守府的菊花宴酒菜都已经停当,厨房里已经没什么事了,素波用小碟盛了两只菊花肥蟹,又倒了两杯菊花茶与明霞坐在卷棚下闲话。 云哥儿急忙过来,「天,二妹,我听万郡守在席上道皇上派张将军和冯将军北征,如今大胜,夺回幽州全境!」 「原来他们夺回幽州全境了!」素波扔下正啃着的蟹足,几步跟着云哥儿绕过假山,此时江城初秋天气尚暖,菊花宴就摆在郡守府的花园里,而厨房也临时设在以假山相隔的卷棚下,因此她便见万郡守正举杯高声道:「佳节又闻大捷,我等齐祝我皇收复天下十三州!」 此时,素波不由得心潮澎湃,差不多上百年了,幽州一直被匈奴占去大半,现在终于回来了。回想张长史还在胶东王府时,就曾经不只一次地与自己说过宁愿不在京城过富贵的日子,却想带兵收复幽州;哪怕在胶东,大家还议过收复幽州之事。当时的自己,还觉得那都是不知多遥远的事情呢,不想现在就成了现实啊! 想想前些时候他流放邓太尉,左迁陆相,已经真正掌握了朝中大权,收复幽州并不意外。不过,这些日子将调兵遣将,准备粮草,他,这些日子一定很累很累吧。 无怪他一直没有来接自己呢。 素波霎间升起了思念之情。 春天时离开京城,现在已经到了秋天。 接下来素波过得有些恍惚,直到回了客栈躺在床上她还在想心事。 云哥儿站在床边悄声问:「天后,我们回京城吧。」 「不,不,不!」素波坚决地反对,自己要等他来接! 现在他忙过了幽州,应该就来接自己了吧。 至于皇上会忘记了自己,不来接自己回宫,这种事素波从没有担心过,她了解他,也了解自己,而且经过出宫这几个月对自己重新充满了迷之自信。 对,自己虽然可能不那么聪明,但绝对是他最喜欢的人,也是最合格的天后。而且自己可是有着穿越女的光环呢! 云哥儿倒替天后着急,「万一皇上立了新的妃子呢?」当初还在胶东的时候,就有不知多少人家想把女儿送给胶东王,现在皇上可是富有四海了呢,想当皇妃的人一定会更多的。 如果是那样,自己就再也不回京城了,而且也再不见他了!素波如此一想,心里就如刀绞一般地难过。不,她不信,他才不是那样的人! 好在阿仁终究还是大上几岁,比云哥儿懂事儿得多,马上过来喝斥道:「云哥儿胡说!皇上才不会立新妃子呢!」又向天后笑道:「皇上与天后可是结发夫妻,又同甘共苦过,情份岂同一般?天后悄悄出了宫,皇上着急还急不过来呢,且收复幽州有多不容易,不知有多忙,哪里能立什么新妃子!我想着皇上如今一定在四处打听天后在哪里,打听到了就会来江城接天后。」 这还差不多。但是素波又替他为难起来,「身为天子,想要出京很麻烦的吧。」总不能像自己一样,从宫里悄悄跑出来吧。 「是很麻烦,不过皇上一定有办法的!」阿仁很肯定,皇上一直派人来打探天后是不是不生气了,今晚自己就把天后终于思念皇上的消息送出去,那么皇上到来的时候也就不会远了。 他当然会知道自己到了江城,毕竟他那样聪明的,曾骗了自己好久,不过素波转眼又想,他其实也很笨的,根本不会哄女孩,要是他现在拿着一把玫瑰花站在自己面前,自己就原谅他了。这般想着,她就笑了,「他来了,我正也有一桩重要的事呢。」 自到了江城,他们不过开了间酒楼,又做几次宴席而已,有什么重要的事呢?阿仁和云哥儿都不明白,但是他们都不似留福那般没头没脑乱问,因此只当天后随口说说。 接下来,天后便一心在江城看做菜的调料,每日到码头、杂货铺子各处看蜀椒、麻椒种种,非但细看成色,还一定要弄清产地。为确定是蜀所产,天后还要细细打听如何送出来的。 第四十七章 先前阿仁和云哥儿只当天后为徐家帮忙,徐家做鱼鲊正要用上好的蜀椒、麻椒,但眼见着天后买了太多的蜀椒和麻椒,多得徐家做了一百坛鱼鲊后还用不完,阿仁和云哥儿便觉得也许天后想带些上好的调料回京城吧,将来在宫里用。 但是,宫里恐怕也用不了这许多吧! 不过既然天后乐此不疲,他们也不会反对就是。 一转眼,皇上即将巡幸江城的消息也传来了。 阿仁和云哥儿都好开心,皇上当然是来接天后的,然后他们就要团聚了,多美好呀!他们激动得每天打听着皇上的消息,銮驾什么时候出京的?一路驻跸何处?还有多久才能到江城? 可是天后却什么也不问,反而开始接更多的宴会,大家重新开始了厨师的生涯,阿仁和云哥儿背地里再三劝说:「天后,我们的钱花都花不完了,为什么还要出去帮厨?依小的们所见,如今天宫倒是应该逛逛绸缎铺子、买买金银首饰,,皇上见天后穿着寻常的布衣,头上只包一块帕子一定心疼的!」 素波可以肯定自己才不想做衣裳打首饰呢,但其实她亦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所以她才会一有人相邀备宴就答应,每天不停地做菜才会不用想起他,似乎有一句话叫近乡情怯,如今她也觉得情怯。 也许自己当初真不应该任性地跑出来?想想把他一个人留在宫里,又要担起整个朝廷还真可怜呢。所以她既盼着他来,又有些怕他来。 但是,他就那样突然地来了。 明明据传圣驾才出京城,可他人却到了自己的面前。 素波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人,他是微服出行而来的,青色的袍子有些皱了,鞋面上带着灰尘——他一定急着来看自己的。 对面的人又长高了些,神情也更加坚毅,可他的眼睛一点也没有变,还是那样的波光潋滟,满怀爱慕地看着自己,「你还生气吗?」 其实素波早不生气了,可是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却口不由心地说:「生气!」一语未了便扑到他身上哭了起来,还不忘断断续续地地坚持,「我,我还生气呢!」 「可是你就是再生气,我也不想再放你离开我了,我太想你了!」将朝思夜想的人抱在怀里,「我一直在想怎么才能让你不生气了。」 「不能了,我就是生气,气你又骗了我,一路到江城都安排了人!」素波先是没想那么多,后来当然明白了,自己出了京城就没有一件事儿不顺利的,一定是有他的手笔。 「我没怎么帮,」皇上小声辩解,「就是在小处用了一点点的力。」 是的,他不想自己离开皇宫,可还是放自己走了,之后照顾自己又要小心翼翼的,素波其实也心疼他的,痛快地哭了一场,却抬起一双泪眼,「我明天要去人家帮厨,你跟着我做一天工,我就全原谅你了!」 这实在太简单了,比自己费尽心机想的主意都简单得多,皇上赶紧答应,「好!」 「你是不是以为很容易呀?我告诉你,你要做小伙计的活计,还要打扮成小伙计的模样。」素波说着说着突然就笑了,「可是要穿犊鼻裈的呢!」 犊鼻裈就是短裤,与前世的人们不同,这里不论是男子还是女子,越是高层的人越是不肯露出身体,所以只有最下层的百姓才会穿犊鼻裈,江城一向炎热,渔夫伙计穿犊鼻裈的就多,素波便用来为难皇上。 皇上没犹豫,「我都听你的。」 素波再没有什么可挑剔的了,心里的欢喜满得不住向外溢,嘴角不自觉地翘得才高,还带着泪珠的眼睛早弯了起来,语气虽然还有些颐指气使,可却是,「你等着,我给你下一碗鱼面,吃了赶紧睡一觉,这些天一定很累的。」 鱼面也是江城的小吃,和面时加入鱼肉泥,再做成面条,又好吃又好消化,还有温补的作用,正适合他现在吃。 皇上果然昼夜兼程了数日才到,又饿又累,一大碗鲜美的鱼面下肚,百骸皆舒,浑身上下全都轻松了,才一上床就合眼睡着了,只是还将素波的一只手握住,似乎怕人再走了。 素波便笑了,靠着他躺下,将他的手放在胸前,「我早后悔了,以后再不离开你。」 第二天素波一早起来,要心爱的人做早点。却见留福正在厨房,见了她赶紧站起来蹒跚走过来泪眼蒙眬地道:「这么久了,老奴每天都在想天后啊!」 素波也感动了,就问:「你是不是一天想我三次?」正好早中晚三餐各想一次。 「哪里只三次?十次八次都有了。」留福拍拍肚子道:「老奴都瘦了,昨晚又没吃到天后娘娘做的鱼面。」这些天跟着皇上快马加鞭赶到江城,他到了客栈就支持不住,今天早上起来腿脚还觉得不得用呢。 素波一笑,「早上我给你们做豆皮。」 果然只这一句,留福所有的委屈都没有了,「太好了,又能吃天后的好东西了。」虽不知豆皮是什么,可急忙告诉阿仁,「那鱼面就不必下了。」 被嫌弃的阿仁就说:「你当我现在还有空儿给你下鱼面?我要给天后打下手做豆皮呢!」说着便将面粉和绿豆粉调成糊,又把肉、虾、干贝、香菇、笋都切成大小一样的细丁备用。 这时素波已经烧热了锅,将细丁一同倒入,再加油、酱油、花椒等炒熟熟,放在一旁。却又拿了一个大大的平底锅,将方才的面糊铺成又匀又薄的皮,打了一个鸡蛋,也糊匀,还未完全凝固时将阿仁先前蒸好的熟糯米铺上,接着又把刚刚炒好的细丁放在上面压实,然后用铲子切成方方的小块,逐一翻面后再煎一会儿就起锅了。 皇上这时早起来了,就站在素波身后看她煎豆皮,此时就笑道:「这一次是天后在江城新学来的。」 「那是当然,厨艺无穷,自然走到哪里就要学到哪里,」素波一笑,将几块豆皮铲起放到碟子上,再浇一勺老汤,递给皇上,「今天出门做事不许再叫我天后了,要叫素波,我也叫你青云。」 一块块的豆皮,金黄亮泽,外脆里嫩,吃起来那个香啊! 青云坐素波的身边吃了一块又一块,觉得好幸福,忽然听到留福咽口水的声音,抬起头一笑,「如今在外面,大家也不必拘礼节,都坐下一起用吧。」 留福和阿仁便都在下首坐了,唯有云哥儿不敢,皇上就亲手递给他一个豆皮,「你能一心维护天后,也跟留福在我面前是一样的。以后还要一如既往,做天后的忠仆。」 素波就笑着宣布,「今天我们出去帮厨,让皇上给我们做打杂的!」 平日素波所去帮厨的人家,非富即贵,毕竟自徐家兄妹为郡守办了菊花宴后名声就传了出去,江城大户争相聘请。素波可不是有人请就去的,更不是看谁给的钱多才点头,第一她要挑忠厚善良的人家,第二必要主要谦和有礼的,最后,其实也是最重要的一条,那就是要看她心情,她想做菜时很容易就答应了,不想动时任是谁家也不成! 第四十八章 先前望江楼一事,后有郡守府的菊花宴,便是原来由于种种原因对望江楼、对徐二姐儿有觊觎之意的人早都息了心思,果然再没有人敢来为难。 可今天接的这场寿宴,又与先前都不同。 原来这家家境很是平常,原本根本请不起徐家兄妹的,只不过家里的老人正值百岁,一家子孙十分孝敬,又听说如今徐家兄妹办的酒席能为寿宴增色,便勉力凑了五缗钱过来一试,偏巧那日素波心情正好,听了如此缘故就应了下来,还将工钱也退了回去,让他们多买些果菜。 如今皇上提前到了江城,但是素波却丝毫没有想因此推却宴会之意,昨晚就让阿仁和云哥儿做了准备。 留福听得,也十分想去,「我也跟着皇上去给天后打杂!」 素波也不反对,一挥手,「那你们先更衣吧,换了合适的衣裳后我们就走。」然后坐在外面吃茶等着瞧热闹。 那犊鼻裈正是阿仁和云哥儿昨晚弄来的,现在两人搓着手小声劝天后,「留福也就罢了,皇上尊贵,哪里能着犊鼻裈呢。天后取笑之后就算了吧。」他们俩儿在江城最热的时候都没穿过犊鼻裈呢,皇上怎么能穿? 其实在素波心中并不觉得穿犊鼻裈有什么不好的,天热的时候穿着短裤又凉快又自在,就是现在也不至于冷,况且她虽然是玩笑,但也是想让皇上通过换衣裳也换位思考,知道民间疾苦,因此只是摇头不允,「不关你们事,都听我的。」 阿仁和云哥儿苦着脸相视,天后好不容易才不生气了,他们可不敢反对。 只能等着皇上穿了犊鼻裈出来。 可是,这更衣时间未免也太长了吧。 又过了半晌,留福扭着身子出来,「老奴,老奴就不去了。」原来他换上犊鼻裈后立即又换了回来,痛定思痛舍弃了今天跟着天后出去办宴的机会。 对他来说,这牺牲不可谓不大了。 素波才不管他,可是,「皇上呢?」 留福还别别扭扭的,「皇上已经换好了,请天后进去看看吧。」他与阿仁和云哥儿一样,心里着实反对,但却不敢拦着,万一天后再生气不肯回京城了,那可怎么办呢,他可担不起这样重大的责任。 素波就走了进去,见青云正束手束脚地站在床前。从素波第一次见到他起,还第一次看到如此的神情,他可一向很有威仪的。 但是,威仪不在,美色却更加撩人,简直,简直,简直,素波赶紧用手按住自己的鼻子,「赶紧换下来!」 两条长长的腿又白又直,全露在外面,这不是让人流鼻血的节奏吗? 而且,这样好看的腿应该第一次露在外面,自己看到理所当然,怎么也不能便宜了别人!「快换!快换!」 「那,那我穿什么?」 素波为了恶作剧,昨晚只让阿仁和云哥准备了犊鼻裈,却没有其余的衣裳,急切间就说:「就穿你昨天来时的衣裳吧。」 青云一听如蒙大赦,生为皇子的他哪怕就是入睡时也要穿着里衣和中衣的,现在为了素波他真的拼了,却说不出的不自在,如今赶紧一转身去换自己的衣裳。可他在转头的时候突然觉得不大对,便停了下来,素波为什么脸那样红? 原本特别羞涩的季青云突然不羞了,重新转回来,站到了素波面前,抬起一条长腿,「你看,我穿犊鼻裈好看吗?」 哎呀!自己不想流鼻血! 素波转头就跑,又遮掩道:「快些,一会儿就迟了!」 阿仁、云哥儿就见天后没一会儿就走了出来,脸红红的,还按着鼻子,接着皇上也出来了,却没有穿什么犊鼻裈,一身上下整整齐齐的,心里都明白了,却个个低头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现似的,只提着准备好的东西跟在后面就要出门。 留福再没想到是这样的结果,怔了一怔急忙跑到前面,「天后,天后,既然皇上不穿犊鼻裈了,老奴也正好没穿,我们一同去吧。」跟着去帮厨,一定会有好吃的呀!这样好的机会自己不会放弃的。 素波脸一板,「其实我根本没想谁穿犊鼻裈出门的,不过是拿来考验考验你们而已。你现在没通过考验,就留在客栈吧!」 原来那是考验哪! 可当初天后的神情好像真的一样啊! 留福怎么也不甘心,「那老奴也回房里穿一下,让阿仁和云哥儿看一看,然后再换回来通过考验,好吗?」 阿仁和云哥儿赶紧大摇其头,「不好,不好。」他们才不想看留福穿犊鼻裈呢。 素波就笑着一摊手,「既然这样,我也无能为力了,你好好歇一歇,中午自己多叫几个菜,带着护卫们吃吧。」然后一挥手,「我们走!」 一出客栈,正遇到一个挑着一担带着露珠的莲蓬叫卖的,素波赶紧招手,「给我来四个最嫩的。」江城的嫩莲子吃到嘴里就如一汪水,甜丝丝的,就连里面的莲子心都不苦,素波一连吃了好几个,才觉得看到那既香且艳场面的火气才慢慢消了下去。 素波觉得自己完全恢复了正常,才侧身去看青云,只见他半笑不笑地咬着一个莲子,一双美目只盯着自己,脸上又是一热,算了,不理他,还是先吃莲子吧! 自己的莲蓬吃完了,素波又吃青云的,就这样边吃边在江城寻常的巷陌里穿行,终于到了办寿宴的卫家。莲子清心,她终于觉得自己没事了,才一扬头拿出大厨的气派走了进去。 卫家一早就将家里打扫干净,又准备了不少食材,待素波一行人到了,极热情地迎进正屋。 素波也帮过许多次厨了,每一次都是直接进了厨房,见卫家如此客气,便也赶紧上前给老人家问好,说了一会儿话方才下厨。 到了厨房,又看了卫家买的东西,不过是猪、鸡、鱼、豆腐、时蔬等等最常见的,原来素波早知他家不比别的富贵人家,便没有开列采购清单,一则卫家并没有识字的人,再则他们也未必能买得起,只告诉他们准备足够的食物就行了。眼下将所有东西都看过了,又发现卫家连象样的瓷器都没有,家里用的大半是竹编盘箪等物——这次宴席怎么做还真要好好想一想呢。 卫家人原不富贵,现在又见徐二姐只在厨房看着却不动手,便忐忑起来,「是不是缺些什么?还请吩咐,家里就派人去买。」 青云还是第一次用平常人的身份走入了百姓之家,见卫家人质朴孝顺,便笑道:「并不少什么,只是徐二姐儿每次做菜前都要思考一番,且她越是用心,想的时间越长。你们不必管厨房中的事情了,自有我们料理,只管招呼来祝寿的人吧。」 看着卫家人出去了,他便轻声吩咐云哥儿,「你去市集上买些上等的食材和瓷器。」没有几样珍品,宴席总会显得不够好看,而上等的菜肴也总需要漂亮的器物盛放。 第四十九章 「你们以为我与世上那些庸俗的厨师一样,非要有鱼翅、燕窝才能成席吗?」素波一摆手,「东西普通,但不等于只能做普通的宴席,至于餐具,更是讲究相得益彰,而不是越贵越好,真正的厨艺高手就是要用最普通的东西做出独出心裁的宴席!」 季青云就一吐舌头,「素波说的就是对的!」 素波得意哼了一声,「如今我已经想好了,大家便做起来吧!」一声吩咐,阿仁和云哥儿便 动起手,青云见状也赶紧上前,他果然跟着素波在厨房里混过几年的,一般打杂还真不在话下。 素波将卫家的大竹盘拿出来,差不多有脸盆大小,只是浅些,将炒得翠绿的青菜摆出一株柳树形状,上面用炸成金黄的鸡米花堆出两只小鸟,「第一道主菜叫两个黄鹂鸣翠柳。」 青云在一旁一看,「十分好看,且又形象。」 云哥儿端了出去,接着又有阿仁做了几样小炒送上,便摆在大盘周围,算是第一道。 第二个盘子用江城的蓝菜苔铺满底,上面放上一排蒸好的雪白鱼肉,素波就笑道:「这是 ‘一行白鹭上青天’。」 几样果盘之后的第三道主菜是堆成山样的素烧豆腐,豆腐上还用皮蛋勾出「百岁寿诞」四个字,「窗含西岭千秋雪。」 第四个盘子最为神奇,青去眼见着素波用半只冬瓜做成船,船身上有不知刻多少个寿字,又用染了红色的面做成大寿字以竹签插在船头身充当帆,船里放着冬瓜排骨,上屉一同蒸熟,素波端出来笑道!「门泊东吴万里船!」 「这四道主菜的名连起来正是一首诗!」青云惊呆了。 「不错,我正是把诗意融入菜中,现在是不是觉得这场宴会很不寻常的?」 所有的材料都是再普通过来的东西,但这场宴会又丰富又好看,更是好吃!跟在主厨身边的小打杂青云样样都尝过,不禁叹道:「素波,你真了不起!」可他又十分疑惑,「诗中的西岭可是在蜀中?」 「不错,你猜对了。」素波淡定地指挥阿仁和云哥儿将点心、汤羹次递送了上去,虽然主菜非常的棒,但她一定还要最完美的结尾,「我有一件重要的事,待我忙完后再告诉你。」 卫家百岁老人过寿,风风光光地宴请亲朋好友,忽又有官府派人发下赏赐,喜上加喜,满院欢腾。卫家人特别感谢徐家兄妹,送别之时定要将工钱奉上。 素波便笑着拈了四枚钱,分给青云、阿仁和云哥各一,自己留了一枚,「如此,我们便沾沾老人家的寿了。」 一早起来就出去帮厨,忙了大半天,每人赚了一个钱,季青云非常开心,手握着那枚钱瞧着素波笑,「这枚钱来得如此有意义,我可要好好地留起来。」又一直惦记方才的话,才一出卫家便问道:「蜀中怎么能有江城的船?」江城原属于吴地,按说与蜀中并不通船。 这首诗素波很小的时候就会背,但她一直没有真正细想过诗人能看到西岭的家与门前泊着的东吴船只有什么关系。但是,前些天她却有一个非常重大的发现,再结合这首诗,她完全可以肯定,「我发现江城里有真正的蜀椒。」 「真正的蜀椒?」青云神情大变,「你能肯定?」 「能肯定!」素波道:「不只我自己觉得味道正对,还有我伯母以及许多江城的厨师都认为不错。然后我就特别到杂货铺子、码头各处打探,问清了这些蜀椒是自嘉陵江顺流直下运到江城来的!」 青云拉着素波大步回了客栈,吩咐一声,没一会儿一张大大的舆图便送了过来,他细细看了半晌,「原来舆图中的山川河流竟是错的,嘉陵江其实自蜀中流入江城。果真如此,我们便可以收复蜀州了!」 此时天下一京十三州,先皇将皇位传到青云手中时只有一京十州。今年青云收回了幽州,还有蜀州和交州依旧在化外。 幽州在北,交州在南,蜀州却距中原腹地并不远,先皇之时早有意收回蜀州,亦曾派颖川王入蜀,但蜀地向来道路艰难,便是曾经到蜀地的颖川王亦再三道蜀州之地,险不可越,新朝方立,不宜对蜀州用兵。恰那时青州牛通又叛,皇上便收回了对蜀地用兵之意。 青云继位以来,首先收回幽州,固然有张、冯二将军来自幽州,熟悉边情之故,亦是因为蜀地易守难攻,别无良策,现在既然蜀地的物产能通过江河运至江城,那么便可以自江城发兵溯游而上,直入蜀地。 以新朝的实力,只要能绕过艰难的蜀道进入蜀地,就能很快收复蜀州,这样改变国家的大事竟然只因为一个蜀椒?这样的事可不是第一次,季青云看着素波半晌突然道:「难不成你真是仙女下凡?」 「哈哈哈!我可不做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素波就笑了起来,「我就是个俗人,喜欢吃好吃的!」 「其实我最喜欢的也是你的烟火气。」青云也笑了,轻轻地将素波揽在怀里,「仙女可望不可及,而你会一直守在我身边,对不对?」 素波轻轻地点了点头,这一次的离开,让她更加坚定了与他厮守一生的决心。 又有什么比素波的允诺更令青云高兴的呢?他抱起素波转起了圈子,两个人笑啊闹啊,一直筋疲力尽倒在床上,「我们再不分开了。」 「嗯,再不分开了!」 说着说着,脸凑到了一处,嘴唇沾到了一起,身子沾到了一处——他们还是第一次这样亲密呢。 可是,才过了须臾,青云猛地起身,「我要与朝臣们商量商量入蜀之事。」说着急匆匆地跑了。 先前都是是素波不许青云做过份的事,如今倒是反了过来,到了这时候他竟然跑掉了,素波还真有些意外。难道收复蜀州就这样急? 看着青云和带着陆续赶来的朝臣们准备船只,准备粮草,调集军队忙了两天,素波便也热心地参与其中,她可是天后,很快就想通了要以国事为先——而且从江城发兵蜀中本就是她最早想到的,当然了,慢慢地有些朝臣们也听说,天后为了收复蜀中春天时就微服出京查找嘉陵江的源头,无怪天后许久没有临朝了…… 当然了,这些并没有对外公布,外面就是有流传的,也是小道消息。 按官方宣布,皇上与天后是乘着龙船带着大批人马到江城巡游的。 江城到处张灯结彩,一片欢腾景象。 素波对着镜子用了点粉,又涂了口脂,看着自己的头发被高高梳起又戴上冠冕,再换好一身红色的朝服,微微笑了,从今天起她又要重新成为天后,驿站这一片已经被辟为驻跸之地,其实就是为了方便皇上在这里接自己,他很快就会乘着辇车到了。 不过这一次素波与先前都不同,没有了嫁为胶东王妃时的惶恐,没有初登后位时的担忧。素波从从容容地装扮,她对自己,对青云,对一切都满怀信心。 第五十章 宫女递过来一把纨扇,素波随手接过扇了扇。便是江城,到了这个时节天气亦不热了,还真用不上扇子。可是这把扇子很漂亮,织金红缎上正中绣着喜气洋洋的和合二仙,周围又有五福流云、榴绽百子、喜上眉稍等许多吉祥图案,绣工出神入化,便是那象牙柄上也缕着花枝型的金丝,就是见惯富贵的天后也一时没舍得放手。 忽听外面响起欢快的鼓乐,素波抬头一笑,倒似迎接新娘的,没想到立即就看到了青云,他今天也穿了一身大红的朝服,笑着向自己走来。 说起来当初成亲时,青云并没有亲自来接自己,眼下倒有几分相似,素波脸上的笑意又加了几分,手中的扇子轻轻回掩,「难道你来迎娶我了?」 「当然!」青云含笑上前,「素波,我们今天真正成亲,好吗?」 噢,素波什么都明白了,怪不得那天他突然跑了,原来是为了今天。突然就想起了他的那两条又白又直的长腿,心里一热,脸上也红了,刚刚的从容镇静早没了踪影,「离说好的时间还差点呢!」 青云轻轻地拿下了那把扇子,「可是我们都准备好了,不是吗?」 是的,素波便由青云牵着手上了辇,今天整副銮驾都披红挂彩,素波眼睛看到的地方都是红色,鼓乐之声不绝于耳,真是最盛大的迎亲队伍啊! 素波与青云相偎依着,笑嘻嘻地听他说起他们相识后的一件件小事,突然想了起来,「到郡守府了,我们应该下去接受拜见,又有收复蜀中之事要吩咐他办呢。」轻轻打起红纱帘子,果然万郡守正带着夫人跪迎在府前,便要起身坐正。 「万郡守和夫人应该好好跪一跪的,」皇上将手一拉,素波重新倒回到他怀里,「至于收复蜀中,其实也没有那么急的。」今天最急的事是洞房啊! 辇车绕着江城走了一圈,傍晚时重新回了龙船之上。就见江边早摆下长长的筵席,今晚皇上要宴请江城百姓。 江船随波轻轻荡漾,鼓乐之声更加悠扬,铺天盖地的红色和到处都是的喜字让素波微微有些眩晕,其实是太紧张了,她自己也知道。 偏偏青云又过来问:「我在里面穿了犊鼻裈,你想看吗?」 那天自己快流鼻血的样子好丢人!素波立即驳斥,「我才不想看呢!」还用手将眼睛遮住了,但其实她很爱看的,所以手指间就留了一条细缝。 青云重新见到素波,发现她变了,时不时地口是心非。要知道天后以前不是这样的,过去从来都是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可现在嘴里说的明明就不是心里想的,开始青云还傻傻地分不清,但现在已经有些明白了。 素波以前是把自己当成小孩子,现在是把自己当成情郎了呢。 所以,穿犊鼻裈她一定是喜欢的,青云可以肯定,就笑着说:「你不喜欢看也没关系,我有些热了,还是要脱掉外衣。」 「脱吧,快点脱!」素波心里想着,紧紧抿住嘴没有说出来,把手指缝打得更大一些,就看到青云先摘了冠冕,解去外面的大衣裳,然后一层又一层,露出了白玉一般的前胸,刚好他原来束得整整齐齐的头发有些乱了,垂下几绺,身上,黑白分明,有一种狂野的感觉! 素波咽了咽口水,目不转睛地往下看,有腹肌呢!一块两块;三块四块;五块六块;七块八块——一点也也不奇怪,他可是天天练武的。接着,又有,又有人鱼线了! 终于,素波最喜欢的长腿出现了,然后就到了眼前,「这条犊鼻裈好看吗?」 「还不错了,针线局的手艺不会太差的。」素波其实根本没看犊鼻裈好不好?这个时候谁不看八块腹肌和大长腿呢?当然心里这样想,嘴里可不能承认,可是她忘记了,自己应该说什么也没看到才对。 青云就笑了,忽然从身后拎出一块红绸,「我也让针线局给你做了一条,来试试看?」 大长腿和腹肌都挡住了,素波一挥手,「别碍事。」 哇!眼前豁然开朗,整个人带给她的冲击又和从手指缝向外看不一样,真性感啊!而且那条犊鼻裈也正进入了她的眼帘,红色的纱绫带着自然的线条,几条小金龙盘旋其间,还真好看,只是针线局竟然犯了错,未免做得有些小了,犊鼻裈撑得紧紧的。 素波脑子抽了只一下,急忙重新捂住眼睛,「我什么也没看到,真的,没看到!」 这一次她是真的没看到,因为手指间的缝都合上了。 青云正好上前一抱,把人抱到了床上,「我来帮你换犊鼻裈。」 「不!」 虽然素波这次是真心反对,但是青云只当她口是心非了,早动手帮忙,「除了犊鼻裈,我还给你准备了一个小肚兜,也很好看的。」 其实季青云自己也是口是心非了,他根本没帮素波穿上小肚兜和犊鼻裈! 天瑞元年二圣驾临,高大而盛装的龙舟、江边几里长的宴席,还有随后征蜀的船队,都在江城留下了浓重的一笔。伴随着史书上的记载,更有许多民间传说,生动而有趣。 不过,天家的长子的确是在天瑞二年夏日出生的,倒与许多传说相契合。当然,几乎同时,朝廷在同年春自江城发水军,沿嘉陵江而上,夏日收复蜀州。 天瑞四年,朝廷水陆两路并进,收复交州。 自从,新朝一统天下,海内归一。 天瑞五年秋,皇上正在含元殿内与群臣议事,就见大殿的门旁慢慢露出一个小小的脑袋,一双亮晶晶的眼睛闪了一下攸地又缩了回去,便抬眼看看水漏,笑道:「不觉已经傍晚了,诸位也都请回府,我们明日再继续。」 工部尚书田炎就躬身笑道:「天后的旨意要发展工作,提高生产率,如何实行,臣等果然也要回家里再想想。」还是从追随胶东王起,他和许多大臣们一样,都习惯了天后划下一个框架,大家努力实现。当然了,所有的结果都是非常好的,否则胶东王也不会从一个弱小的藩王成为圣上,新皇也不会在几年内一统天下十三州,令海内归心,四方来朝。 众臣齐声应是,便退了出去。 皇上起身出了殿,就见四岁的长子扑上来笑着说:「父皇,快些,我们去御花园大桂树下面,母后正在做桂花栗子粥呢。」 「做桂花栗子粥为什么不在厨房,却去了御花园?」 「因为桂花从树上摘下来总不若直接落在锅里味道更香。」 看着儿子煞有架式的样子,皇上就笑了,一把抱起了儿子,「我们是要快些,一会儿粥就好了。」大步流星地走了过去。 远远地,父子二人就闻到了香甜的气息,皇长子便不肯留在父皇的怀里,「我要先去看母后做桂花栗子粥!」说着跳下去像一只小兔子一般地跑掉了。 皇上笑着摇摇头,跟在后面很快也就到了。 御花园里最大的一株栗子树下,支起了灶台,放着一只大锅,锅里的栗子粥冒出了无数小泡泡,在锅上腾起一片水雾,水雾上升凝结在锅上方的的桂花上,秋天的桂花沾了水汽立即就飘飘落下,落在锅上一片金黄。 素波拉着小女儿,「你父皇和哥哥来了,我们正好开饭!」 番外篇一 【番外篇】 素波清楚地记得自己落到了大海中,海水暖洋洋地包住了她,竟很舒服,她在里面一直游啊游,不知游了多久突然醒了过来。 原来自己正躺在床上,头顶的天花板雪白雪白的,一尘不染,素波转了转眼睛,墙壁、帘子都是一尘不染的雪白——然后她突然明白过来,原来自己住在医院! 「素波,素波醒了!」 「素波,爸爸妈妈在这里呢!」 「爸爸妈妈!」素波叫了一声,「我怎么在病房?」 「你都不记得了?游轮出了事,我们都落到了海里——你被救了上来时就昏迷了。」 「原来是这样,」素波一笑,「我一直在做梦,梦到自己在游泳呢。」 「这孩子还笑呢,我和你爸爸都吓坏了。」妈妈说着就掉下了眼泪。 素波才要安慰她,就见十几个穿着雪白的白大褂的医生护士们涌入了病房,将她像一只珍奇动物一般地围了起来,「病人醒来了!」然后他们急忙又有条不紊地将她从头到脚都仔细地检查了一遍,还扶她在地上走了走,又问了她诸如叫什么名字,十七加八等于几等等一年级小朋友都能答上的问题,最后喜洋洋地宣布,「徐素波完全恢复了健康,家属可以办理手续出院了。」 「出院了!」女儿康复,爸爸兴奋极了,「素波,我们先去办手续,然后全家出去庆祝,你想吃什么?」 「咕噜噜!」素波还没来得及说话,肚子就先叫了起来,她不好意思地揉了揉,「我好饿呀!」 「能不饿吗?」妈妈含泪道:「这么多天了没吃过饭,就算打了营养液,可肚子里不还是空的?」 原来自己好久没吃饭了,素波就赶紧说:「那我就不用减肥了,吃鹅肝吧!」 爸爸就立即宣布,「我们立即就去玫瑰法式餐厅,那里的鹅肝味道最正宗。」 妈妈犹豫了一下说:「素波这么久没吃东西了,今天还是要吃些清淡的比较好吧。」 「我是高兴糊涂了,今天还是先吃粥,明天再吃鹅肝,」爸爸赶紧点头,又问女儿,「素波,好不好?」 素波当然懂得爸爸妈妈是为了自己的身体着想,自然没有不同意的,「那好,我们就去小区门前新开的那家潮汕锅粥吧,正好那天赶着去坐游轮没来得去尝尝呢。」 爸爸妈妈忙不迭地同意,素波说着便换下条纹的病号服,穿上自己胸前印着小熊宝宝的裙子,把头发梳成一个马尾马,向着镜子里一看,好清新可爱的小美女呀!就是瘦了许多,眼睛显得更大了——这真是好事,预示着自己最近不必减肥,可以多吃几顿大餐了! 没一会儿爸爸办好了手续回来了,一家人正要出门,妈妈突然又转身拉开一道帘子向里面说:「青云,我们走了,等会吃海鲜粥的时候阿姨让快递给你送一份来。以后,只你一个人了,要好好吃饭,医院的饭菜味道虽然差点,但又卫生又有营养的。」 青云?素波怔了一下,好熟悉的名字呀!而且她还有些奇怪,尽管病房里拉着几道帘子,但是她一直以为只有自已一家三人呢,因为完全没有一点别的声音,或者说是活人的气息。她不免好奇地向帘子里面看了一眼,是谁,能这样安静呢? 帘子后面的一张床上坐着胶东王! 无数的记忆一下子涌上了心头,素波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着——她全想起来了,溺水后她穿越到了另一个时代,在那里遇到了胶东王,度过了美好的一生! 素波猛地扑了过去,「胶东王,你也来了!」 胶东王一直垂眸静坐,动也没动,直到素波扑到了他身边方才受惊了一般地抬起眼睛。这双非常漂亮的眼睛,波光潋滟,素波曾经无数次沉醉在其间,现在也是一样,然后她后知后觉地发现胶东王的目光空洞而呆滞,倒与很久很久以前他们第一次见面时一样。 难道,他不认识自己了! 素波急切地拉住他的手,「我是徐素波啊,你的王妃!当然后来你当了皇上,我也成了皇后,再后来你还封了我做天后呢!」 胶东王只静静地看着她,什么也不说。 身后的徐东启和林月全都吓傻了。 女儿落水后足足一个月才醒过来,在漫长的等待中,他们早做好了这孩子一辈子也醒不过来,或者就是醒来了也变傻了的准备,毕竟医生们都是那样说的,而他们也有些常识。 没想到女儿突然就醒了过来,医生们下了健康的诊断,还真让他们欣喜若狂。 但才一转眼,女儿就说起胡话来了。 素波严肃地看着胶东王,「你是不是还在装傻?相信姐姐,现在完全没有必要了!首先,皇后和邓家的人不可能跟着我们穿越过来;其实,就算他们都穿越来了,可这里是法制社会,谁要敢下毒就会有法律制裁;还有,我国的封建制度早已经消亡了,早已经迈入社会主义新阶段——对了,你不懂什么是社会主义,但没关系,你只要知道人人平等,没有人敢害你就好了。」 番外篇二 胶东王无动于衷,还不等素波说完就重新低下头,完全陷入了沉默。 素波有些不确定,胶东王究竟是什么情况。也许,他也象穿越前一样,由于某种原因而不能表现得与正常人一样?或者,他只是人穿越过来了,却失去了记忆? 就象自己刚刚醒过来一样。 如果把他们共同经历的故事讲给胶东王听,他就会想起来了?素波想了想就说:「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就在文澜阁西边的小院里,你吃了我整整一盘点心,还把我的茶杯摔了……」 「素波,你怎么了?」爸爸妈妈急忙过来一人一边拉住她,一个摸额头,「是不是发烧了?」一个看着她的眼睛,「也许落水时头受伤了吧?」 看到胶东王后一霎间涌入的事情太多,素波竟忘记了爸爸妈妈就在身后,但既然他们听到了,自己也没有必要隐瞒,要知道自己的爸爸妈妈是最通情达理、宽容大度的父母呢! 于是素波就笑着拉住了爸爸妈妈的手,「是这样的,我不是昏迷了吗?其实不是昏迷,是穿越了——你们一定知道穿越,电视剧里常演的那样——对了,电视剧并不是全是假的,而也有真的,我就亲自穿越了一回……」 穿越的经历其实很长很长的,但是眼下素波肯定不可能一下子都说完了呀,而且她与胶东王虽然经历了许多许多,但有好些事她还是不好意思说出口,因此只大略把自己与胶东王在陆府相遇,以及被皇上封为胶东王妃的经过讲了讲。 徐东启和林月对视了一眼,女儿昏迷了这么久果真出问题了!怎么办呢?徐东启轻轻地向妻子点了点头,便将女儿的手松开,「我才想起来医院的手续还没办完,你们在这里等等我。」说着急忙出了病房去了医生办公室。 办公室空无一人,原来医生们正在抢救一位新来的病人,一个路过的护士听徐东启讲述了一半就打断他说:「我们这里是icu病房,只治疗身体的疾病,你女儿身体已经完全恢复,现在的情况已经属于心理疾病的范围了,你应该带她去看心理医生。」然后就急忙去拿药,还不忘提醒道:「对待心理疾病的病人,你们一定要多加注意,千万小心不要让病人情绪受到影响,以免造成不可挽救的后果!」 「谢谢!」徐东启站在走廊上镇静了一下重新回了病房,见林月正指着病床上的男孩对女儿说:「他怎么能是胶东王呢?他的名字叫青云,也是从游轮上落水的,只是暂时没有找到家人而已。」 「对呀!胶东王的名字就叫青云的!」素波觉得自己又找到了新证据,又问:「为什么他找不到家人?」 对于青云,其实林月了解的也不多。 游轮出事后,许多人被救了出来,重病的转送到北京里最好的医院治疗,当时医院里到处都是病人,谁也没注意到这个男孩。接着病人慢慢少了,最后专门为游轮出事而留的病房里只剩下素波和青云两个了。 素波是昏迷不醒,青云是失忆加无人认领。若不是刚从水中将大家救出来时这个男孩迷迷糊糊地回答名叫青云的话,大家都当是他哑巴呢。但所有人知道的也只有这两个字了,之后他就一句话不说了。医院的医生们认定他失忆了,也有人怀疑他除了失忆还有别的问题,林月还听说游轮的乘客里根本就没查到这个人,甚至还有警察怀疑他本来不是游轮上的乘客,只是碰巧也在一个海域出事了才一同救到医院的。 素波就觉得自己更没错了,「妈妈,你想这不是更证明我的确是穿越了,还把胶东王带到了我们的时代?」 「但是,你看青云哪里像王爷呢?」 是的,胶东王剪着短短的头发,一件白毛衣,一条牛仔裤,正是北京街头寻常男孩的打扮,除了长得帅一些以外。 可素波就是能肯定,「因为我认得他就是胶东王啊!」 林月还要再纠正女儿,徐东启走上前拉住妻子,「也许他真是胶东王,我已经向警察提供了这个线索,让他们帮忙找到他的家人。」然后笑着转向女儿,「现在我们应该回家了,你的肚子不是饿了吗?」 林月看到丈夫向自己悄悄眨了眨眼,虽然还不大明白了,但夫妻间的默契还是有的,也赶紧说:「你爸爸说的有道理,警察一定会处理好的,我们先去喝粥吧。」 【全书完】 注:相关书籍推荐: 1、《厨娘,朕饿了 卷一》作者:水波 2、《厨娘,朕饿了 卷二》作者:水波 3、《厨娘,朕饿了 卷三》作者:水波 4、《厨娘,朕饿了 卷四》作者:水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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