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品小农女 卷三》 v第一章 【正文开始】 陈耀祖和王氏正在高升客栈等得焦急,见玉芝回来,心中自是欢喜。 陈耀祖一直打量着玉芝,见她眼睛亮晶晶的,嘴角翘了起来,分明是欢喜的模样,这才放下心来。 他已经认识到了,自己这个女儿和一般的闺中女儿不一样,想要把她拘在房里日日做针黹女红绝对是不可能的,还不如顺其自然。 王氏拉着玉芝的手细细看了一番,见玉芝确实无碍,这才道:「阿宝说你跟着寒星有事见许大人去了,我想着应该没事的,可是心里还是担心……」 玉芝此时心中欢喜之极,笑嘻嘻道:「娘,您放心吧,我做事多靠谱啊!」 她安抚了爹娘之后,就带着阿宝去了客栈二楼的雅间。 许灵已经点好了菜,正在雅间等着她,寒星立在一边侍候。 见她要行礼,许灵便摆了摆手:「如今又没外人,进来坐吧!」 玉芝大大方方在许灵对面坐了下来,阿宝在玉芝左手边坐了下来。 客栈跑堂的很快就送上了四个小菜和四份砂锅面,寒星待菜和面上齐,在阿宝对面坐了下来。 他是跟着许灵上过战场的,许灵待他如兄弟家人一般,没有外人在场的话,就没有那么多讲究。 许灵是真饿了。 大帅倒也留他们用饭了,只是大帅府小灶的饭菜清淡无味,实在不合他的口味,再加上大帅在座,因此大家伙都客客气气的,只顾着谈事,都没吃多少。 玉芝见许灵不说话,只是吃,不由微笑。 待许灵吃得差不多了,玉芝这才问道:「大人,今日您在大帅府呆了那么久,难道大帅没留饭么?」 许灵忍不住放下筷子吐槽道:「大帅府那饭菜——哎,不是我说,简直是难吃极了!我们大家都没吃多少,我瞧大帅也没吃多少!」 他抬眼看向玉芝,眼中带着一抹算计:「大帅那么瘦,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府里饭菜难吃!」 玉芝闻言,心里一颤:「大帅很瘦么?」 许灵点了点头:「很瘦,又高又瘦!比我还瘦!」 他已经偏瘦了,大帅的确比他还瘦些高些。 玉芝一想到小时候被自己养得白白胖胖的阿沁变成了小瘦子,心里就难受,垂下眼帘:「大帅府里的厨子是怎么回事?」 「大帅府的大厨房倒是没问题,我先前吃过,还不错,不过今晚我们是跟着大帅吃小灶,」许灵眼睛幽深盯着玉芝,「听说怕人下毒,因此大帅平日都是开小灶,负责小灶的是照顾大帅多年的方姑姑,这方姑姑多年来厨艺都没退步,一直很难吃」 玉芝心里难受,叹了口气,道:「毕竟安全更重要啊!」 许灵试探了一下,没试探出什么来,便转移了话题:「玉芝,你们的宅子寻好没有?」 玉芝笑了:「我们刚到甘州,哪里会那么快!」 她用筷子挑了面慢慢吃了。 这家客栈的砂锅面的确不错,很是劲道,汤头也很鲜美。 玉芝自认为能做出比这砂锅面美味得多的饭菜,可是如何才能让阿沁吃上她做的饭呢? 若是她能常常给阿沁做饭,一定能把阿沁喂养得胖壮起来,就像小时候一样摸起来软软的,浑身都是软肉。 许灵吃了几口面,这才道:「想赁什么样的宅子?」 他端起茶盏饮了一口,笑嘻嘻道:「我也在找房子呢,到时候帮你看看!」 玉芝闻言,瞪圆了眼睛:「你不是有家么?为何不住家里?」 一想到家里那帮牛鬼蛇神,许灵牙疼似地吸了一口气:「以后你就知道了!」 见许灵不肯说,玉芝也不追问,慢慢道:「我想在这附近赁房子,这样的话距离甘州军卫的军营近一些,若是出了事也可以向你求救;再说了,你们军营里要买卤肉和桶子鸡,我还可以做你们的生意。」 许灵没想到她这么老实,把她的小算盘都说了出来,不由笑了起来,道:「总之,和尉氏那个宅子差不多,对不对?」 玉芝笑眯眯直点头:「嗯呢!」 见玉芝可爱,许灵忍不住欠身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柔软极了,手感很好,太像摸可爱的小狗了! 他看向玉芝,笑嘻嘻道:「玉芝,要不要做我女儿?」 玉芝:「……」 一直围观的寒星和阿宝:「……」 见三双眼睛都不赞成地看着自己,许灵不由笑了起来,交代寒星:「寒星,你看宅子的时候,顺便帮玉芝看看!」 寒星忙答应了一声。 他们大人其实平时蛮稳重的,只是不知为何见了玉芝就变得幼稚起来,爱动手动脚摸玉芝的脑袋不说,还老想当玉芝的爹,真是的! 也不看看自己才多大年纪! 送走许灵和寒星,阿宝陪着玉芝往回走。 见四周无人,阿宝低声问玉芝:「姐姐,刚才许大人摸你脑袋,是不是在调戏你啊?」 玉芝想了想,道:「我学他摸你一下,你感受感受就知道了!」 阿宝桃花眼亮晶晶:「姐姐,你摸吧!」 他把脑袋伸到了玉芝身前。 玉芝把手放在了阿宝脑袋上,想了想许灵摸她脑袋的动作,缓缓摸了两下试了试手感,又快快揉了两下,然后又慢慢摸了两下,然后问阿宝:「舒服么?」 阿宝桃花眼亮晶晶:「舒服!」 玉芝睨了他一眼:「像不像摸小狗?」 阿宝:「……像。」 v第二章 真的好像在摸小狗啊! 玉芝「哼」了一声,道:「许大人这是把我当小狗了!」 她大步登上楼梯。 阿宝「噔噔噔」追了上去:「姐姐,那你把我当小狗吧!」 玉芝不由笑了起来:「你是弟弟,不是小狗!」 洗漱罢玉芝回到房里。 王氏正坐在床边做针线,见玉芝进来,微微一笑:「玉芝,你的被窝已经热了,快睡吧!」 玉芝走过去摸了摸,发现被窝里有汤婆子,不由笑了:「今晚暖和和睡一觉!」 她伸手摸了摸旁边王氏的被窝,发现里面没汤婆子,忙把自己被窝里的汤婆子塞了进去。 王氏见了,放下针线道:「现在才九月,还不冷呢!」 玉芝匆匆钻进了被窝,被窝里很暖和,她舒服得叹息了一声,闭上了眼睛。 王氏也拾掇了一下熄了灯睡下了。 玉芝闭着眼睛躺在被窝里。 夜渐渐深了,外面起了风,风刮在糊着窗纸的窗子上「啪啪」作响,令人感到阵阵寒意。 屋子里温暖如春,气息芬芳。 玉芝一想到如今和阿沁呆在同一个城中,彼此距离很近,心里就欢喜得很,打算着先安顿下来,把生意做起来,然后再通过许灵接近阿沁…… 她盘算着盘算着,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接下来这十几日,玉芝留下陈耀祖和王氏在客栈里坐镇,她带着阿宝跟着寒星东跑西看,终于在距离大帅府更近的演武场巷子看中了一个宅子。 她看了后,很是满意,便带着陈耀祖和王氏去看。 陈耀祖和王氏是做惯了活的人,歇了这十几日,舒服倒是舒服,只是心里总在担心坐吃山空,盼着早些赁下房子,把生意做起来。 玉芝看中的这个宅子就在演武场巷子的巷口,斜对面就是甘州节度使府,也就是甘州人俗称的大帅府。 这个宅子是一进的院子,前面是二层的门面,一楼可以做生意,二楼可以住人,由传堂一进去,就是一个白照壁,绕过照壁进去,是一个小小的四合院,院后则是一个小小的菜园子。 陈耀祖和王氏也都看上了,悄悄问玉芝一年要赁多少银子。 玉芝笑嘻嘻伸出了两根手指头:「二十四两!」 一个月二两银子,一年总共二十四两银子。 王氏:「这么贵啊!」 陈耀祖也觉得太贵了:「在尉氏县时咱们赁的宅子可比这大多了,才花多少两银子啊!」 玉芝笑眯眯:「爹,娘,这可是甘州城,咱们就赁这个宅子吧!」 又道:「东隔壁宅子许大人已经让寒星赁下了,他们收拾收拾就会搬进去住!」 陈耀祖和王氏一听善良热心的许大人就住隔壁,不由安全感爆棚,当即道:「那就赁下来吧!」 玉芝答应了一声,请了寒星当中人,很快就把这个宅子赁了下来。 接下来的这段时间,玉芝一家四口开始忙碌着拾掇房子。 粉刷房子,吊顶、铺地、糊窗纸,砌火炕、垒灶台、种菜……忙忙碌碌了一个多月,这才算停当下来。 陈家又把房子晾了半个月,这才看了个黄道吉日搬进去住。 这时候已经是十一月了。 十一月十六这日,陈家的卤肉生意做了起来。 第一天生意不好不坏,还算不错;第二天生意就好了些,顾客也多了;第三天生意就更好了。 玉芝从来不担心生意不好,老神在在做自己的买卖。 待买卖稳定下来,她便让阿宝去找寒星说了,她预备做一桌酒菜给许灵送去道谢,问问许灵何时有空。 阿宝很快就回来了。 他一进卤肉店,就道:「冻死我了,姐姐,外面怕是要下雪了!」 玉芝从卖卤肉的窗口探出头去看,发现朔风已起,天色晦暗,街上行人很少,即使有,也都穿得厚厚的缩着头快步跑去,便道:「阿宝,你回屋把娘给你做的新棉袄穿上吧,要变天了!」 这些时间王氏忙忙碌碌,给家里人每个人都做了一套崭新的毛青布棉衣棉裤,又都做了厚厚的棉靴子。 阿宝确实也觉得冷,见玉芝已经穿上了王氏新做的毛青布厚袄,便也跑进去穿新袄去了。 玉芝正给客人切卤肉,阿宝穿着跟玉芝一样毛青布厚袄走了过来:「姐姐,寒星说了,许大人前段时间随着大帅视察边境去了,明日回来,咱们明天晚上把酒菜送过去就行!」 在玉芝心里,她已经认定了林大帅林玉润就是她的阿沁,因此听了阿宝的话,玉芝心中又是欢喜,又是羡慕——原来许灵跟着阿沁去边境视察了,怪不得这些日子不见影子! 许灵要回来了,阿沁应该也回来了吧?怎么才能远远看阿沁一眼呢? 看来还是得好好巴结许灵啊! 因为心中高兴,玉芝多送了顾客两根卤排骨。 顾客高高兴兴离开了。 朔风整整刮了一日一夜,一直到第二天中午,这才纷纷扬扬飘起大雪来。 玉芝见雪大天寒,除了四样佐酒小菜之外,干脆准备了一个小笋鸡锅子,又备了涮锅用的荤素菜肴和上好的薄荷酒,和阿宝一起用食盒提到了隔壁的许家。 来开门的正是寒星。 寒星见玉芝和阿宝冒着大雪来了,忙接过食盒,把他俩往院子里让:「大人快回来了,咱们直接去东厢房吧!」 v第三章[09.21] 大人平常住在正房,寒星和寒月住在西厢房,东厢房就用来待客,酒菜摆在东厢房倒也合适。 玉芝在阿宝的帮助下把酒菜摆好,把小炭炉生好,把小笋鸡锅子坐上,又调好了蘸料,这才不紧不慢开始温酒。 她正在温酒,便听到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抬头一看,便看到寒星满头满身的雪,急急跑了进来:「玉芝,大人带了大帅一起回来了!」 玉芝闻言一下子僵在了那里,眨了眨眼睛:「谁?大人带了谁回来了?」 寒星来不及多说,便道:「你和阿宝先在这屋里候着吧,叫你们了再出来!」 玉芝心中掀起万丈波涛,面上却平静如水,轻轻答了声「好」。 阿宝看了看玉芝,乖巧地点了点头:「寒星哥哥,你放心吧,我和姐姐不出去!」 寒星笑了笑,伸手摸了摸阿宝的脑袋,转身匆匆而去。 玉芝怔了片刻,忽然想了起来,忙急急往外走了几步,抬眼向庭院里望去。 这会儿雪已经很大了,大片大片的雪花飞舞着,密密匝匝,漫天都是。 在这漫天的风雪中,一行人走了过来,当先的两人身材高挑,皆穿着暗色锦缎斗篷,一边说话一边大步流星向正房走来。 玉芝眼都不敢眨一下看着外面。 屋子里灯火通明,照得院子里亮堂堂的。 当先的两人中,西侧的那人形容清俊,脚步轻捷,一边走一边和东侧那人说着话,一笑就露出俩小虎牙,正是许灵。 许灵东侧那人约莫十六七岁年纪,俊秀之极,态度雍容,细高挑身量,斗篷随着他的步伐散开,露出了身上的深蓝色骑装,很是英姿飒爽。 听了许灵的话,他抿嘴笑了起来,脸上显出些稚气来。 玉芝呆呆地看着许灵陪着那人大步流星走过,一起往正房去了。 她只觉得一颗心似荡秋千荡到了高空,飘飘悠悠,无依无傍,又是欢喜,又是慌乱,又是激动…… 这是阿沁,她知道,这就是她的阿沁! 阿宝立在一侧,一直在看着玉芝。 玉芝的脸雪白莹润,一滴泪水顺着她的鼻翼滑了下来,顺着脸颊落下,很快又有一滴泪水滑了下来。 阿宝掏出自己的帕子递给了玉芝,轻轻道:「姐姐,擦擦脸吧!」 玉芝有些慌乱的接过帕子,胡乱在脸上擦了擦,含着泪笑着看阿宝:「阿宝,我现在丑么?」 阿宝抬眼看向玉芝,桃花眼幽黑:「姐姐,你很好看,不丑。」 姐姐无论穿什么衣服,即使脂粉未施,也是极美丽的。 玉芝深吸一口气,低头看自己身上。 她今日穿着件毛青布棉袄,暖和倒是暖和了,却臃肿得很,和美一点关系都没有。 第一次见阿沁,就是这么丑的样子,真是的! 走过东厢房的时候,林玉润闻到了东厢房里逸出的鲜美的鸡汤味道,眼波流转看了东厢房一眼,看到东厢房内灯火通明,一个穿着棉衣的小姑娘立在那里。 他没有看清楚小姑娘的脸,可是在看到小姑娘的那瞬间,他的心脏猛地颤了一下。 林玉润不动声色,到了正房明间,被随从侍候着去掉斗篷后,他在交椅上坐了下来,似乎是不经意地问道:「许灵,东厢房里是什么人?」 许灵正在吩咐人送来热水,闻言扭头一笑:「大人,是我的干女儿玉芝,啊,就是西邻陈娘子卤肉家的闺女,有一手好厨艺,常做些好吃的给我送来,常来常往的!」 「干女儿?」林玉润浓秀的眉头蹙了起来,总觉得不喜欢听到这三个字,「你才多大?人家小姑娘没比你小多少吧?」 许灵笑了起来,小酒窝深深:「大帅,我开玩笑呢,并没有真的认干亲,不过这小姑娘实在是可爱,我心里是把她当女儿看的!」 他早就发现了,大帅实在是太聪明,因此他从来不在大帅面前玩心眼,都是老老实实的,这样反倒更得大帅信重。 林玉润的心思又转到了方才闻到的鸡汤香味上去了,心里总觉得特别好闻,又有些熟悉,好像以前常常闻到一般,却又想不起在哪里闻到过。 许灵看着人服侍林玉润用热水和香胰子洗了手脸,这才踌躇道:「大帅,属下是这会儿送您回去,还是让张总管把晚饭送来?」 他知道林玉润一向不吃外食,即使到边境视察,也有大帅府的人跟着准备大帅的饮食。 这次大帅临时起意来了他这里,其实他什么都没准备,还真不知道该怎么招待身份尊贵的大帅。 林玉润放松地坐进了椅子里。 许灵屋子里的家具并不奢华,都是极普通的鸡翅木家具,不过交椅上面的座垫和靠垫柔软厚实,坐上去很舒服。 这种感觉同样似曾相识。 林玉润随口道:「许灵,你这座垫还不错!」 许灵当即打蛇随棍上,笑眯眯道:「大帅若是喜欢的话,属下过些日子给大帅送一套过去!」 林玉润挑眉看向许灵。 许灵笑了起来:「是东厢房那个丫头做的,我搬家时她送的!」 林玉润垂下眼帘,似漫不经心道:「那就送我一套吧!」 许灵替玉芝答应了下来,预备送林玉润回大帅府。 一行人簇拥着林玉润走到了院子里,林玉润忽然停下了脚步,看向许灵:「这鸡汤好香!」 许灵:「……」 众随从:「……」 许灵反应很快,笑了起来,试探着道:「天寒地冻,大帅不如喝杯酒暖暖身子再走?」 林玉润满意地「嗯」了一声,抬腿向东厢房去了。 许灵:「……」 v第四章[09.21] 他忙跟了上去。 玉芝站在那里,眼睁睁看着阿沁走了进来。 东厢房里点着四盏羊皮罩灯,屋子里明如白昼,阿沁又刚洗过脸,玉芝清清楚楚看到了他眉心那粒小小的朱砂痣——这的确是她的儿子啊! 玉芝看着林玉润,眼泪滚珠般流了下来。 林玉润目光冷淡看着眼前这个正看着自己流泪的美丽少女,不知为何,心脏一阵抽疼,似乎快要喘不过气来了。 多年的宫廷生涯,使他依旧神情平静,淡淡地看了许灵一眼。 许灵见状,还以为玉芝见到了暗恋了多时的人,欢喜得傻了,忙道:「玉芝,阿宝,还不见过大帅!」 这丫头绝对暗恋大帅,瞧这眼泪汪汪的模样,回头得好好说说她! 玉芝这才回过神来,用手抹去眼泪,端端正正屈膝行了个礼:「见过大帅!」 阿宝也跟着规规矩矩行了个礼。 这时候小炭炉上的小笋鸡锅子已经烧滚了,咕嘟着,热气腾腾,鲜美诱人。 林玉润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这屋里的椅子上的座垫和正房一样,同样很舒服。 许灵在林玉润对面坐了下来,给玉芝使了个眼色。 玉芝垂下眼帘,上前开始布菜。 她拿了公筷,夹了薄薄的羊肉片放入沸腾的鸡汤中七上八下之后涮熟,然后在酱料碟中蘸了蘸,这才双手奉给了林玉润:「大帅,请!」 阿沁小时候就特别爱吃用鸡汤锅子涮的羊肉片,只是那时候他年纪小,玉芝怕他积食,总不肯让他多吃。 许灵见状,忙笑道:「让我先尝尝吧!」 大帅在这上面实在是太谨慎,他还是先验验毒吧,虽然没必要,毕竟玉芝若要想毒死他,他坟头草怕是要一尺高了! 林玉润却接过了玉芝递过来的碟子,拿起自己的筷子夹起沾了酱料的羊肉片,慢慢吃了。 滋味很是鲜美。 玉芝又涮了些羊肉片给了林玉润。 林玉润沉默地吃着。 许灵见玉芝一直在给林玉润布菜,心里微微泛酸,也为了解跟大帅的人的疑惑,笑着道:「玉芝,还有我呢,我还一口都没吃呢!」 玉芝这才涮了些羊肉片放到了许灵面前的碟子里。 羊肉片涮的差不多了,玉芝又夹了些菠菜放入锅子里。 许灵见了,忙道:「玉芝,大帅不吃菠菜!」 大帅什么都好,就是有些挑食,从来不吃青菜,张总管说了他不听,别人也不敢劝他,许灵和他一起吃过不少次饭了,知道大帅的脾性。 玉芝抬眼看向林玉润,大眼睛里满是恳求:「羊肉性温热,容易上火,涮羊肉最好能搭配些凉性和甘平性蔬菜,菠菜是凉性蔬菜……」 林玉润抬眼看向玉芝,眼前这个小姑娘明明比他还小,而且看上去就是个普通的乡下姑娘,可是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自己不听她的话的话,她会很难过…… 想到她会难过,林玉润心里有些闷。 他垂下眼帘,自己拿起筷子从沸腾的鸡汤里捞出了些菠菜,放进了自己的碟子里,蘸了些酱料,慢慢吃了。 林玉润是真的不喜欢吃青菜。 在宫里的时候,皇伯父为了让他吃青菜,绞尽脑汁,终于想了个法子,让御膳房把蔬菜榨成汁和面,或者把蔬菜剁碎来熬粥,熬得蔬菜化入粥中,逼得他不得不喝下去…… 见林玉润用了些青菜,玉芝忙道:「还有些面……」 林玉润没有看玉芝。 他垂下眼帘,浓长的睫毛垂了下来:「下吧!」 玉芝答应了一声,用公筷夹了些提前切好的面,小心翼翼下入了滚锅中。 林玉润不知为何,很是期待,身子略微前倾,双目沉静看着锅子里煮的面。 许灵看看玉芝,又看看林玉润,再看看玉芝。 他以前觉得玉芝和林玉润长得像,现如今再看,其实并不是很像,可是总感觉哪里有些相似,却又说不出来。 用罢饭,林玉润甚至用了两片雪梨、两片苹果和两个小橘子。 玉芝看着他吃水果,心道:阿沁还是小时候的癖性,什么都要双数,连吃水果都得双数…… 用罢水果,林玉润这才起身离去了。 玉芝行罢礼起身,呆呆看着林玉润的背影,把他的身量记在了心里。 外面风雪愈发大了起来,风声呜呜,雪花漫天飞舞,整个天地已经变成了雪白一片。 许灵骑着马护送大帅回府。 一路上林玉润一直很沉默,一路上只有风雪声、马蹄踩在雪里的声音和斗篷与骑装摩擦时簌簌的声音。 从许灵的宅子到大帅府,其实就是几步远,许灵牵着马目送林玉润一行人进了大帅府,这才翻身上马,往家的方向去了。 他回到家里,来开门的是寒星。 寒星一边跺去靴子上的雪,一边道:「大人,您还没吃饱吧?玉芝又重新热了酒,正等着您呢!」 许灵闻言,心里一暖,当即大踏步走了过去。 东厢房里热气腾腾,小炭炉上砂锅里鸡汤沸腾,香气四溢,玉芝正立在一边温酒,见许灵进来,含笑斟了一盏酒奉给了许灵:「大人,先喝盏酒暖暖身子!」 许灵接过酒盏一饮而尽,酒液温热,顺着喉咙滑下,四肢百骸都热乎了起来。 v第五章[09.21] 他笑嘻嘻把酒盏递了过去:「再来一盏!」 玉芝拿起酒壶,用布巾擦去壶面的水渍,这才又给许灵倒了一盏。 许灵连饮了三盏酒,这才放松了下来,笑吟吟道:「再来一盏!」 方才玉芝待大帅实在是太好了,得也这样待他才行! 玉芝知道他素来能饮,便给他斟了第四盏。 许灵端着酒盏慢慢啜饮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却一直在观察玉芝。 方才大帅来的时候,他可是看得清清楚楚,知道玉芝流泪了。 此时再看玉芝,发现她不过眼角微红,言笑晏晏,依旧是平日模样。 玉芝从锅子里捞出煮好的羊肉片,放到了许灵的碟子里。 许灵慢慢吃了,抬眼看向玉芝,眼睛水汪汪的:「玉芝,我还要!」 玉芝又给他煮了些羊肉片,夹给了许灵。 趁着许灵吃羊肉片,她又夹了些煮好的萝卜片和黄心菜放到了许灵碟子里。 许灵倒是不挑食,玉芝夹什么他吃什么。 玉芝正给许灵下面条,却见许灵放下筷子,拿起她的筷子,给她捞了满满一碟子羊肉、鸡翅、萝卜和菜心,送到了她眼前:「玉芝,你也吃些吧!」 玉芝隔着热腾腾的雾气看着许灵,许灵这会儿抿着嘴,可是眼睛亮晶晶,酒涡深深,跟个孩子似的。 她不禁笑着拿起了筷子,慢慢吃了起来。 许灵这会儿吃饱了,方才那个探头探脑出来争宠的孩子已经美滋滋安置了,他重新变成了一个慈祥的老父亲:「玉芝,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玉芝用筷子夹了个煮得快化了的菜心吃了:「我打算一边带着爹娘做生意,一边寻点生意门路……」 她抬眼看向许灵:「我手里如今有二三百两银子的积蓄,你有没有生意门路,咱俩合伙!」 许灵闻言,略一沉吟,道:「我暂时不做生意。不管我有一个相熟的朋友,姓孙,叫孙鹤,如今要在运河街开丝线铺子,本钱得五百两银子,先前找我合伙,我不曾加入……」 玉芝双目晶莹看着许灵:「这人靠谱么?」 许灵笑了起来,见面煮熟了,便捞了些面在碟子里,然后道:「他先前在我军中,随我作战时伤了腿,我就给了他些本钱,让他做起了生意——是个生意精,人还是很靠谱的!」 玉芝当即起身,笑盈盈对着许灵屈膝行了个礼:「多谢大人,还请大人引荐!」 许灵见她忽然多礼起来,摆了摆手:「我把你当闺女看,你在我这里不必多礼!」 玉芝:「……」 她是两世为人,她的儿子也没比许灵小几岁,她还想当许灵的爹呢! 许灵招呼玉芝:「你太瘦了,也多吃些吧!」 又道:「明晚我让寒星请孙鹤过来,你和他当面谈,我可以做中人。」 玉芝笑着答应了下来,心道:许大人不想当我爹的话,还是很靠谱的嘛! 正事谈罢,人也吃饱了,玉芝正要告辞,许灵却放下了筷子,道:「玉芝,我有句话要和你说。」 玉芝看向许灵。 许灵摆了摆手,寒星和寒月都退了下去,连阿宝也被寒星拉了出去。 屋子里只剩下许灵和玉芝。 许灵拿起酒壶给自己斟了一盏酒,一饮而尽,这才抬眼看向玉芝:「玉芝,大帅身份尊贵,容貌俊秀,性格温和,女孩子暗恋他,是很正常的事情。」 玉芝:「……」 许灵又拿起酒壶给自己斟了一盏酒,端起酒盏一口饮了,心中很是苦逼,觉得自己就像那家有女儿初长成的老父亲:「只是大帅的亲事牵涉甚广,比较复杂,皇后娘娘母家,贵妃娘娘母家,抑或是蔡相爷家,都有联姻之意,大帅现如今年纪小,内宅没人,可是将来大帅的内宅会很复杂……」 他从来没和人说过这些,还怪尴尬的,长篇大论一番之后,害牙疼似的看向玉芝:「玉芝,我的话,你听懂了么?」 玉芝心中好笑,面上却一派天真:「听懂了,就是说我要趁现在大帅内宅无人,先拔了头筹占个位置再说!」 许灵:「……」 他一下子捧住了脑袋——原来养闺女这么麻烦啊! 玉芝见许灵如此苦恼,不由扑哧一声笑了起来,道:「我知道,你是让我别妄想染指大帅,老老实实过自己的小日子!」 「话不能这么说,」许灵虚弱地摆了摆手,「唉,算了,一个意思!」 玉芝见他一向神采飞扬笑容满面的俊脸上一脸的生无可恋,不由心里一软,也不逗许灵了,伸手拍了拍许灵的手,柔声道:「你放心,我对大帅绝对没有那种心思,我发誓。」 许灵才不相信呢! 他睨了玉芝一眼,心道:哪个少女不怀春?大帅生得俊,玉芝怎么可能说不喜欢就不喜欢?这话分明是哄老子玩呢! 玉芝不再多说,微微一笑,起身告辞。 寒星送玉芝和阿宝回家,见陈家的大门关上了,这才回去了。 正房堂屋生了火盆,里面烧着一个大树根,火焰不大,可是哔哔剥剥烧得很旺,屋子里暖暖和和的,火盆上方的房梁上垂下了一根铁钩子,钩子上挂着一个茶壶,里面的水已经滚了,咕嘟着冒着热气,屋子里一点也不干燥。 王氏正围坐在火盆边烤火,见陈耀祖带着女儿和阿宝进来了,忙笑着道:「我在火盆里烤着红薯呢,已经烤软了,你们俩快过来吃!」 玉芝和阿宝都吃饱了,可是一听有香甜的烤红薯,顿时都觉得自己还能吃一些,便一左一右挨着王氏坐了,等王氏投喂。 王氏用铁钎子从火盆里拨出了两个烤红薯,给了玉芝和阿宝一人一个。 玉芝的烤红薯是黄心的,烤得金灿灿,都要流汁了,香甜之极。 她一边吃着香甜的烤红薯,一边把要入股丝线铺生意的事说了。 王氏还好,陈耀祖却有些担心:「玉芝,这可是咱家的所有家当了,许大人说的这人到底怎么样啊……」 v第六章[09.26] 玉芝见陈耀祖担忧,笑着安慰他:「爹爹,做生意哪有不冒险的?明日我见了那孙鹤再说吧!再说了,有许大人做中人,许大人爹爹你还不放心么?」 陈耀祖一听有许灵做中人,当即不吭声了。 许灵帮了他家太多忙,他恨不得把许灵的长生牌位供起来,哪里会怀疑许灵? 一家人烤着火聊了一会儿,待玉芝和阿宝吃完烤红薯,就洗漱了睡去了。 外面风雪愈发大了起来,玉芝房里窗子上糊的窗纸被风雪打得「啪啪」作响,寒气似乎要透过窗纸进来了。 玉芝舒舒服服躺在柔软温暖的被窝里,闭着眼睛想心事。 她一想到阿沁如今过得很好,嘴角就不由自主往上翘,简直不知道该如何表现自己的开心和欢喜了! 玉芝在被窝里打了个滚,又滚了回来,蒙着头笑了起来:真好啊,儿子长大了,过得很好,除了有些太瘦了…… 此时林玉润刚洗过澡从浴间出来。 他还没到甘州就任,承安帝就派匠作监的人来到甘州,重新拾掇了大帅府,重点就是林玉润现如今常住的内书房。 因林玉润爱洗澡,匠作监的人就仿照宫里的格式,给他在卧室后面建了个浴间,浴间有专门的铜管通往烧水房,烧水房有专人轮值,保证林玉润一日十二个时辰随时都有热水洗澡。 卧室里放着六盏水晶罩灯,照得一室光明。 张喜雨正带了两个小厮在卧室候着,见林玉润只穿着雪白的浴衣出来,长发微湿披散了下来,忙拿了大丝巾上前:「我的大帅啊,头发不擦干怎么就出来了!」 林玉润浑不在意:「卧室里有地龙,又不冷!」 他接过张喜雨手里的大丝巾,随意擦了擦长发。 张喜雨眼巴巴看着林玉润,忍不住道:「大帅,您没觉得哪里不舒服吧?」 林玉润走到书案前,把没批示完的文书翻了出来,垂目看着:「我很好。」 张喜雨心里还是担心,啰啰嗦嗦道:「大帅,您还是小心些吧,人心隔肚皮,怎么能随意在外用饭,万一是章家的奸细呢!先前的事你忘了……」 林玉润习惯了张喜雨的唠叨,充耳不闻,自顾自看自己的文书。 待把这摞文书批完,他的长发也干了,便去睡下了。 躺在床上,林玉润闭上眼睛思索着今晚之事。 他自己也觉得奇怪,为何自己会对一个陌生小姑娘一见如故,心里总觉得亲近,看到陈玉芝眼睛带着恳求看着自己,他就乖乖听话了…… 林玉润瞧着温润如玉,其实性格偏于强悍,连承安帝也常常得听他的…… 张喜雨看了林玉润一眼,见他闭着眼睛,似已睡熟了,这才轻轻放下帐子退了下去。 他无儿无女,陛下命他照料林玉润,林玉润就是他的一切,他一定会一生守护林玉润…… 回到自己房里后,张喜雨叫来了青衣卫的暗卫,低声吩咐了一番。 他必须得调查一切接近大帅的人。 第二天玉芝难得睡了个懒觉。 等她醒来,已经是快中午时分了,雪已经停了。 玉芝在床上翻了一会儿,叫了声「娘」。 如今到了甘州,陈耀祖也不出摊了,每日一早出城一趟,从乡下进了猪肉和鸡回来,其余时间就和王氏一起看店。 这会儿陈耀祖正在院子里扫雪,听到玉芝的声音,他忙道:「玉芝,你等一会儿,我这就去看店,让你娘来照顾你!」 没过多久,王氏就来了。 她一手端着碗梨水,一手提着壶热水,带着寒气走了进来:「玉芝,先喝碗梨水清醒清醒,再起来洗漱!」 玉芝喝梨水的时候,她又把玉芝搭在炕上的棉衣都拿了过来:「棉衣热乎乎的,正好穿上!」 玉芝喝了温热的梨水之后,整个人一下子清醒了过来,很快就穿上衣服开始洗漱。 在大灶屋里把肉都卤上之后,玉芝闲了下来,便回想着阿沁的身量,想着给阿沁做件衣服。 不管将来能不能送出去,总是她的心意…… 晚上玉芝正在灯下用棉纸先试着裁剪,寒星过来了:「玉芝,孙鹤来了,大人请你过去呢!」 天上又飘起了雪花。大帅府外书房院子里的青砖甬道,原本被清扫得干干净净,如今很快就又落了一层薄雪。张喜雨穿着件貂鼠皮袄站在廊下,优哉游哉看着飘飞的雪花和红漆栏杆外在雪中盛开的红梅。其余侍卫都远远站在东南西三面廊下,并不靠近。 外书房内年轻的甘州节度使林玉润正在与幕僚胡永正说话。 胡永志五十岁左右的模样,身材瘦小,相貌普通,可是一双眼睛极为清澈。十五年前,胡永志初拜相,在承安帝的支持下开始进行改革,却因反对力量过于强大,改革失败,胡永志从此辞官归隐。两年前,承安帝微服出京,亲自拜访胡永志,请他出山教导侄子林玉润。胡永志为报承安帝知遇之恩,一直尽心尽力教导陪伴林玉润。 林玉润亲自端了一盏茶奉给了胡永志:「胡先生,喝口茶润润喉咙吧!」 胡永志接过茶盏饮了一口,抬眼看向林玉润,见他双目清泠泠看着自己,等着自己讲课,神情极为专注,心里不禁一阵欣慰,脑海里浮现出《世说新语·言语》中的一段对话:谢太傅问诸子侄:「子弟亦何预人事,而正欲使其佳?」诸人莫有言者。车骑答曰:「譬如芝兰玉树,欲使其生于庭阶耳。」 想到这里,胡永志心道:我为何总想着好好教导阿沁?其实就好比芝兰玉树这些珍贵的草木,我也想使它们生长在自家的庭院中啊!他放下茶盏,微微一笑,问道:「阿沁,你觉得前朝灭亡的原因是什么?」 林玉润闻言,浓秀的眉头微微蹙起:「先生,蔡相在御书房给我上课的时候,断言说前朝亡于天灾,可是我总是觉得没这么简单,便遍翻典籍、当时人的笔记和各地的县志,我得出了不同的结论。」 胡永志神情不变:「说来听听!」 林玉润毕竟才十六岁,还做不到沉稳如山。他压抑住内心的躁动,起身走到窗前,推开红木格子窗,看着外面纷飞的雪花,缓缓道:「先生,我以为前朝之所以灭亡,在于内因和外因的双重作用。内因在于前朝末年,那些大地主大商人和官僚勾结在一起,对自己拼命减税,而对百姓却竭力加税,肥了自己却穷了国家和百姓;外因在于海外诸国发现了大量银矿,用这些银子大肆购买我国的丝绸、茶叶,以致江南肥饶之地,大量改农田为桑茶,导致粮食产量一年比一年低,以致于一个并不算是严重的天灾就无法抵御……」他冷笑一声,道:「一个个嘴里说着仁义道德,做的却是与民争利肥己肥私,岂不知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这样的人掌握国家权柄,国家焉有不亡之理!」 胡永志静静坐在那里,眼睛不知不觉湿润了——当年他正是看到了大周王朝繁华昌盛下暗藏的深重危机,这才励志改革! 林玉润看向窗外。院子里空荡荡的,只有张喜雨站在廊下,其余人都站得远远的。 林玉润转身看向胡永志,声音压低了一些:「先生,大周朝绵延了几百年,无数的商人通过与海外的丝绸、茶叶和瓷器贸易发了财,他们花了一百年时间,用金钱培养自己的子弟读书科举,进入仕途,然后继续运用他们手里的金银,迅速升迁,控制吏部和御史台,最后朝中遍布他们的人,这些人的代表,便是章氏和蔡氏……」 胡永志眼睛精光四射:「阿沁,对于这些,你的打算是什么?」 林玉润微微一笑,说出了四个字:「联蔡抗章,改革科举。」 胡永志不由笑了起来:「阿沁,不用急,慢慢来,你才十六岁,你有的是时间。」 v第七章[09.26] 林玉润笑了起来:「先生,我们有的是时间。」他并不满足于做一个守成之君,他想解除大周在歌舞升平的盛世繁华中暗藏的致命危机! 胡永志离开之后,张喜雨站在那里开始指挥了起来:「先服侍大帅净手,快一些!」又指挥另一批人:「快把大帅的午膳送进来!」 林玉润用香胰子净了手,在黄花梨木雕卷草纹方桌前坐了下来,刚拿起筷子,小厮落雨就进来禀报:「启禀大帅,许大人来了!」 张喜雨正在一边侍候,闻言便嘀咕道:「许灵怎么这时候来了?」许灵一向机灵,怎么在大帅用饭的时候过来了? 林玉润道:「我命人叫他来的!」 张喜雨一向护短得很,林玉润这么一说,他马上笑容满面迎接许灵去了。 许灵进来后刚行罢礼,便听到林玉润道:「许灵,陪我一起吃吧!」 闻言许灵笑了:「大帅,末将已经在家里用过午饭了,您用吧,我在一边陪您就行!」大帅这里的小灶他实在是吃不惯。 林玉润也不勉强他,在张喜雨殷切的侍候下用罢午饭,用香茶漱了口,这才看向许灵:「昨晚你家那个女孩子,我忘记赏她了。」 许灵笑嘻嘻道:「大人,玉芝是自己人,不用客气!」 张喜雨一听到林玉润说什么「那个女孩子」,当即竖起了耳朵,生怕自己错过了什么。要知道,对下人的赏赐,阿沁从来不管的,这次怎么亲自过问此事了? 林玉润黑泠泠眼中浮起笑意,语气却依旧是淡淡的:「张叔,让人把我吩咐的东西送到许灵宅子去吧!」 张喜雨心里直痒痒,可是阿沁明显是要支走他,他不好留下的,只得磨磨蹭蹭离开了。 林玉润目送张喜雨离开,抿嘴笑了,看向许灵:「船队组建得怎么样了?」 许灵微微一喜,拱手道:「启禀大帅,船队已经组建完毕,明年秋天就能从海外运回大量铁矿石!」 林玉润修长的手指在黄花梨木书案上点了点,发出「笃笃」的声音:「等一下你陪我去城外看看他们仿造的火枪!」 许灵眼睛一亮,笑吟吟答应了下来,忍不住又道:「大帅,若是咱们真的能大量仿造火枪了,能不能先把尉氏、临水、常平那几个与西夏接壤的县的卫所给装备了?」 林玉润起身,在小厮的侍候下穿上斗篷,大踏步向外走去。 许灵紧紧跟着他,终于听到了林玉润的回话:「放心吧!」他不禁笑了起来,脚步愈发轻捷起来,大步追了上去。 张喜雨一问跟林玉润的随从,这才知道林玉润命人送两匹松江阔机尖素白绫、两匹大红宫缎、两匹大红五彩妆花缠枝莲纹缎和十斤上好清水绵到许灵宅子里去。 听了随从的回禀,张喜雨心道:一般赏人,常见都是几钱银子,多了的话也才一两银子,阿沁怎么一下子赏这么多?难道是那个女孩子特别美丽,入了阿沁的眼?他琢磨了一阵子,便道:「我这会儿恰巧闲着,我去送吧!」 随从忙答了声「是」。玉芝听了,略一思索,笑嘻嘻道:「寒星小哥,你且等我片刻!」她略一收拾,又凑过去让王氏看,确定无碍了,这才起身随寒星出去。 阿宝正坐在炕上捏着笔写字,见状放下笔就跳了下来:「姐姐,我跟着你去!」 玉芝和寒星已经走到了正房门外,闻声一起停下了脚步。 阿宝小猴子般跑了过去,一下子挤在了玉芝和阿宝之间。 玉芝见他可爱淘气,随手捏了捏阿宝的脸颊:「走吧!」心里却道:小孩子的脸好好软啊! 寒星一边走一边道:「我们大人随大帅出城了,今晚不回来了,留下我看家,恰巧孙鹤来了,我便俩叫你!」 进了东隔壁宅子,寒星直接引着玉芝去了东厢房。 玉芝一进门,一个坐在鸡翅木官帽椅上的青年便站了起来,含笑道:「是陈大姑娘么?」 玉芝眼波流转,笑盈盈打量了孙鹤一番,见他约莫二十四五岁年纪,中等身量,生得极为普通,便屈膝行了个礼,叫了声「孙大哥」。 孙鹤没想到玉芝年纪这么小,而且这么美丽,心中吃惊,面上却也不显。 彼此厮见过了,坐下说话。 孙鹤开门见山,道:「我先前一直开绸缎铺子,有一个相熟的松江客商赵三哥,他运来了六百两丝线,现如今还堆在运河码头的船上。他急等着发卖了回家过年,我便还价四百五十两银子,预备在高升客栈东隔壁赁下一间门面,雇两个伙计开一个丝线铺子,发卖各色丝线。我正在寻人合伙,大人派寒星过来一说,我便过来了!」 玉芝听了,便与孙鹤细谈起来,得知买丝线的本钱加上房钱,再加上伙计的工钱和各项杂费,她和孙鹤一共须出本钱六百两,五五分成,一人三百两。不过玉芝毕竟是谨慎人,谈好之后,微微一笑,道:「孙大哥,我明日去门面那里看看,再做决定,可好?」 孙鹤也笑了起来:「如此甚是妥当。」他与玉芝约定好明日见面的时间地点,便起身告辞。 玉芝和寒星刚送孙鹤离开,还没回去,远远便看到前面灯笼影影绰绰,几个青衣侍卫簇拥着一个穿着貂鼠斗篷的人走了过来。 待人走近了些,寒星认出是大帅府的张总管,忙低声和玉芝说了,便迎了上去。玉芝和阿宝默默跟着寒星上前行礼。 张喜雨看了一眼寒星身后的美丽少女,淡淡道:「进去再说吧!」 玉芝知道这是大帅府的总管,心中好奇,于是跟着进去了。 张喜雨在东厢房客室的官帽椅上坐下,抚摸着手里的赤金镂空手炉,对着玉芝抬了抬下巴:「这位姑娘是陈娘子卤肉家的大姑娘么?」 玉芝心中吃惊,答了声「是」。 张总管没想到正主在这里,一双利目上上下下打量了玉芝一番,发现她穿着毛青布棉袄,系了条玄色绣花裙子,打扮得很是普通,乌发如云,小脸雪白,尤其是一双眼睛,秋水一般,顾盼多情。他总觉得这陈玉芝看上去似乎有些熟悉,却又说不出哪里熟悉,便继续打量着玉芝。 玉芝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都是美人,早习惯了别人的打量,因此不卑不亢站在那里,任凭张总管打量。她也打量过了张总管,张总管约莫三十一二岁年纪,生得清秀白皙,眉眼温润,可是举止动作却丝毫不显女气。玉芝已经猜到这位总管是宫里的太监,因此也不怕对方对她有什么心思。 张总管发现玉芝是细高挑身材,比一般女孩子要高一些,可是分明还没有发育,身子平板,而且眼睛清澈纯净,并不是那等风情万种的女子,心下略微放松了些。临出京,陛下特地交代了,说阿沁虽然能干,可是毕竟年纪小,怕被人引诱学坏了,让他多用心。 这时候宅子里的小厮送了茶进来,寒星恭谨地递了一盏给了张总管。 张总管刚端起茶盏要饮,忽然心念一动,当下抬眼看向玉芝。 东厢房客室里点着四个白纱烛台,照得室内一片光明,这位陈大姑娘背脊挺直立在那里,不管是五官神情,还是立在那里的姿态,居然都有几分像大帅! 张总管手一颤,一下子把茶盏放回了手边的鸡翅木雕花小几上,又打量了玉芝一番,心里这下子明白了过来——原来这个女孩子生得与大帅有几分相似,怪不得大帅对她另眼相看!想通之后,张总管不由悄悄松了一口气,笑了起来,道:「陈大姑娘,大帅昨晚用了你做的晚饭,很是可口,吩咐咱家送些物件来赏你!」 玉芝顿时心跳有些快,忙屈膝道:「谢大帅赏!」 张总管见她依旧不卑不亢,心下也觉得不错,心道:此女真是陋室明娟,如今岁数还小,已经如此美丽,若是长成,不知道还会如何动人,没想到市井之中居然有如此人才……若是身家清白,收到大帅府伺候大帅也未为不可,只是大帅脾气孤拐,不一定愿意收用一个与自己长得像的丫头…… 想到这里,张总管便不再多说,留下赏给玉芝的巨大毡包,起身告辞。 寒星带了宅子里的人一起出门,齐齐恭送张总管离开。 待青衣侍卫簇拥着张总管进了斜对面的大帅府,寒星这才和玉芝阿宝一起往家的方向走去。 玉芝心事重重带着阿宝先回了家。她刚进了正房堂屋坐下,寒星就带了两个小厮把大帅府的赏赐送来了。 v第八章[09.26] 玉芝见状,略一思忖,让小厮把毡包直接送到了自己住的东厢房,拿了几粒碎银子赏了那两个小厮。 寒星见她心事重重,也不多说,只是道:「有事明日见面咱们再商量!」 玉芝看向寒星,终于抿嘴笑了:「我明日见了你再说详情!」 寒星离开之后,陈耀祖和王氏也过来了:「玉芝,这是什么呀?」 玉芝正在打开毡包,见状抬头一笑:「爹,娘,待我看看再说!」她打开毡包,发现里面是两匹松江阔机尖素白绫、两匹宝蓝宫缎、两匹大红五彩妆花缠枝莲纹缎和十斤上好清水绵——怪不得毡包这么大,原来装这么多东西! 王氏眼睛都亮了,蹲下来细细抚摸着,不停地赞叹着:「哎呦,这可都是好东西啊,娘这辈子还没见过这么好的东西呢!」又道:「这些白绫和清水绵可以做四套轻薄暖和的白绫袄,宝蓝缎子可以做两条裙子,大红五彩妆花缠枝莲纹缎可以做一件通袖袍子和一件比甲……咱们娘们今年的过年衣物都有了!」 玉芝也猜到了阿沁的心思,大约是阿沁昨晚见她衣服过于粗陋,这才命人送来这个。她莫名地觉得有些鼻酸,心道:这难道就是人家说的母子连心…… 片刻后,玉芝哑声道:「娘,就按你说的做吧,明日我就叫了裁缝过来,不然你太辛苦了!」 王氏原本想说自己可以做,可是转念一想,发现距离过年不远了,这些衣服的确做不出来,便道:「也给你爹和阿宝一人做一件白绫袄,家里还有些先前许大人赏的绸缎,到时候给你爹和阿宝也做套过年的新衣服!」 玉芝起身,忽然抱住了她娘王氏,把脸贴在了王氏的肩上。 王氏笑了起来:「你这孩子,这么大了还撒娇!」 陈耀祖和阿宝也笑了起来。 第二天天不亮玉芝就起来了,把卤肉安排停当桶子鸡做好,她便匆匆洗了个澡,换了洁净衣物,带着阿宝出门找寒星去了。她今日要和孙鹤去看店铺,说好了要寒星也跟着去,这样她放心一些。今日倒是没有下雪,只是比昨日还冷,寒星穿着件皮袄出来,还冻得直跺脚。他见玉芝和阿宝还是和昨日一样穿着毛青布棉衣,便笑着道:「你们不冷么?」 玉芝笑嘻嘻打量着寒星:「我们年轻,火力大,不像某些老年人,穿得跟棉花包一般!」阿宝笑了起来。「老年人」寒星也笑了起来,三人一起往高升客栈方向走去。 孙鹤正带了个小厮在高升客栈等着,众人会齐,一起踩着雪往前走去。 高升客栈东隔壁就是孙鹤所说的那个门面。 玉芝停下脚步,仰首去看,发现是个小小的门面,上下两层,看着有些鄙旧,站在街上能看到二楼栏杆内是一株腊梅。 腊梅上疏疏落落缀着几朵嫩黄半透明的小花,正在寒风中盛开着,即使站在下面也能闻到丝丝幽香。 孙鹤解释道:「前面是门面,后面是个小院子加三间小房子,可以拾掇了,雇人在后面染丝,将来从码头上运了货物也可以放到后面。」 他摆了摆手,跟他的小厮孙福上前拿出钥匙打开了门。 玉芝和寒星跟着孙鹤走了进去。 孙鹤右腿受过伤,微微有些跛,静立时看不出来,走路时还是能看出来的。 屋子里面空荡荡的,清扫得干干净净,有一种干燥的寒冷。 孙鹤给人一种做什么事都胸有成竹的感觉,他把屋子里哪里摆柜台,哪里摆货架,哪里放桌椅,都计划得清清楚楚妥妥当当,有条有理和玉芝说着,丝毫没有因玉芝是个小姑娘而有所轻视。 看完楼下,孙鹤又带着玉芝他们上了二楼。 二楼也空荡荡的,栏杆外摆着一盆腊梅,腊梅盆内堆满了雪,寒冷的幽香氤氲在四周。 孙鹤言简意赅:「楼上可以摆放货物,也可以做别的生意。」 见玉芝大眼睛清澈如水看着自己,孙鹤便耐心解释道:「咱们虽然开的是绒线铺子,可是将来本钱多了,也可以同时卖绸绢和丝绵,就在楼上卖。」 玉芝点了点头,觉得孙鹤考虑问题甚是长远。 看完铺子,孙鹤又领着玉芝等人沿着大街继续往东走,前面隔三差五有几家绸缎铺子,其中搭配着卖些丝线,专门卖丝线的却没有。 这些铺子门前都挂着花拷拷儿做标志,里面做着生意,如今正近年关,顾客盈门,生意很是兴旺。 又往前走了一段距离,孙鹤在一家胭脂水粉铺子前停了下来,一本正经道:「这是我的铺子。」 玉芝抬眼看看上面挂着的红漆金字招牌——「孙记胭脂水粉铺」,再看看眼前这个穿着玄布棉袍长相普通的青年,不由笑了起来。 见玉芝大眼睛亮晶晶溢满笑意,孙鹤也有些不好意思,脸微微红了,解释道:「那时候大人让我自己寻生意做,我逛了几日,发现顶数女人的生意好做,要么开绒线铺,要么开绸缎铺,要么开胭脂水粉铺子,我那时候本钱有限,就先开了个胭脂水粉铺子,后来积攒了些本钱,这才又开了家绸缎铺,就在东大街那边,也叫孙记。」 玉芝进了孙记胭脂水粉铺,发现铺子虽然不大,却甚是洁净舒适,家具都是漆了清漆的杨木家具,客人做的锦凳上套着淡绿绣花座套,上面用深绿丝线绣着藤蔓,铺子虽然不大,靠西墙还摆着有一个清漆花架,上面错落有致地摆放着一盆兰草、一盆腊梅和一盆水仙。 铺子里氤氲着脂粉香,暖暖的,香气宜人,气味好闻。 店内只有两个女伙计招呼,见孙鹤进来,都笑着上前行礼。 两个女伙计都是三十多岁模样,生得也都很普通,不过说话做事很是利索。 孙鹤刚问了她们几句,就有几个穿红戴绿的女子相跟着走了进来,其中打头的那个问道:「我要的玫瑰香膏来货了么?」 女伙计忙撇了孙鹤,笑吟吟迎上去招呼:「来了来了!客人来看看吧!」 玉芝看了一会儿,见又有顾客进来,铺子内有些狭窄,便和孙鹤他们一起出去了。 到了外面,孙鹤这才低声道:「我铺子里雇佣的人,都是先前阵亡战友的妻子儿女,我能力有限,不过尽力而为罢了。」 玉芝闻言,肃然起敬,凝视着孙鹤,轻轻道:「天下哪有那么多惊天动地的大事?只要我们尽心尽力去做,即使都只是小事,若是能帮到人,也总是好的。」 孙鹤有些不好意思,低下头去,抬脚蹭了蹭靴子边沾的脏雪。 他在抵御西夏入侵的战争中伤了腿,是许灵把他救了出来,又帮着他做生意。 他也想像许灵一样,尽自己的力量,帮助当年战死的同袍的家人。 玉芝心里已经做了决定,便问了寒星,得知许灵今晚就回来,就和孙鹤约定晚上戊时在许宅见面。 孙鹤在东大街还有一个绸缎铺子,今日松江货船到了,他还要去码头货船验货,便和玉芝寒星告辞,带了小厮骑着健骡离开了。 街上人来人往,地上的雪早被踩得稀烂,乌黑不堪。 玉芝目送孙鹤主仆消失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这才看向寒星和阿宝:「咱们去孙鹤的铺子里再看看去吧!」 寒星知道女孩子都喜欢胭脂水粉,便陪着玉芝进去了。 玉芝细细选了两盒珍珠粉、两盒涂抹嘴唇的玫瑰香膏、两盒滋润肌肤的玫瑰香脂、两块玫瑰香胰子和两根描眉的炭笔,掏出银子买了下来。 阿宝在一边看了,不由瞪圆了眼睛:「就这几个白瓷盒子,就值一两银子?天啊,能买多少卤肉了!」 玉芝和寒星都笑了起来。 v第九章[09.26] 玉芝伸手捏了捏阿宝又软又嫩的脸颊:「我的阿宝,你得学着啊,将来成了亲娶了娘子,若是想哄娘子开心,就给她买香脂香膏香粉,一定能哄得你的娘子开开心心!」 阿宝桃花眼笑得眯了起来:「等我长大,我给姐姐买香脂香膏香粉,还给姐姐买赤金镶宝石的头面,还有大红遍地锦缎面的雪貂皮袄,大红高底绣花鞋……姐姐戴着赤金镶宝石的头面,搽脂抹粉,再穿着金灿灿闪亮亮的大红遍地锦面雪貂皮袄,踩着大红高底绣花鞋,一定美貌妖娆得很!」 玉芝:「……」 她单是想象了一下阿宝描述的画面,就觉得眼睛要被亮瞎了,笑着拍了拍阿宝的脑袋:「我的弟弟,你这谜一样的审美,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寒星看看玉芝,再脑补一下阿宝描述的玉芝金灿灿亮闪闪妖妖娆娆的模样,不由笑了起来。 阿宝眨了眨眼睛——他真心觉得这样子妆扮姐姐,真是又美丽又华贵又妖娆,简直是天仙一般! 寒星又带着玉芝和阿宝去了距离这里不远的铃铛巷裁缝店,和店里的女裁缝说好,午后去陈娘子卤肉馆裁剪衣物。 忙完这些,寒星把玉芝和阿宝送到路口,这才回军卫大营去了。 他如今已经是军卫大营的校尉,专门分管士兵的衣食,其实忙得很,今日是特地抽出时间来陪伴玉芝。 王氏正在陈娘子卤肉馆的窗子内坐着卖卤肉,从窗内见玉芝带着阿宝回来,她忙笑着探头出去:「玉芝,阿宝,快进来,火盆里给你们煨了烤红薯!」 玉芝正有些冷,闻言大喜,提着裙裾急急进了门,阿宝紧跟在她后面。 王氏用铁钳从火盆里拨出两个烤红薯,分给了玉芝和阿宝。 红薯还有些烫手,玉芝便把红薯放在小炕桌上晾着,却把今日买的香膏香脂都拿了出来:「娘,你看这是什么!」 王氏接过桐木匣子,打开一看,见里面好几个精致的白瓷匣子,拿出一个拧开盖子看了,见是香气扑鼻的玫瑰红香膏,不由大喜,忙拿出靶镜,用手指抿了一点点,对镜细细涂了嘴唇,只觉得又红又香又滋润,美滋滋让玉芝和阿宝看:「你们看,娘好看不好看呀?」 玉芝和阿宝看着王氏的红唇,都笑了起来:「好看!好看的很呢!」 王氏原本生得就秀丽,只是平日极少妆扮,一旦妆扮起来,就很好看。 她这会儿心思都在这些香脂香膏上,又拿了珍珠粉出来赏鉴起来。 这些高级脂粉,以前她可是想都不敢想的,如今因为玉芝,全都有了,开心得很,细细摆弄着。 玉芝一边吃烤红薯,一边问王氏:「娘,我爹呢?」 王氏拿着香脂在鼻端嗅了嗅,道:「你爹在甘州城西门外岳家庄认识了一个屠户,去人家家里看猪去了!」 她说着话,拧开了手里的香脂盒子。 阿宝见状,忙笑嘻嘻道:「娘,你和姐姐回屋弄这些脂粉吧,我留在这里看店!」 王氏正有此意,忙捧着桐木匣子,和玉芝一起进去了。 玉芝虽然平时不施脂粉,却很会妆扮,她用了一刻钟时间,用这些香膏珍珠粉妆扮王氏。 王氏乍一妆扮,的确比平时美了不少,她开心得很,把这些香脂香膏分成两份,一份自己留下了,一份送到了玉芝房里。 刚用罢午饭,铃铛巷裁缝铺的两个女裁缝就过来了。 王氏带着女裁缝去了后面,玉芝便和阿宝在前面看店。 玉芝拿出自己默写的一摞唐诗宋词选集,用缝被子的大针穿了麻绳缝成了一本书,开始教阿宝读书。 阿宝翻开玉芝制作的书,发现第一篇便是李白的《菩萨蛮》: 「平林漠漠烟如织,寒山一带伤心碧。暝色入高楼,有人楼上愁。玉阶空伫立,宿鸟归飞急,何处是归程?长亭更短亭。」 阿宝读着书,玉芝接待顾客:「我们今日卤了些鸡心鸡肝和鸡胗子,味道很好,最适宜下酒,要不要尝一尝?」 顾客是一位五十多岁的大娘,闻言便道:「给我一个鸡心尝尝吧!」 玉芝笑着答应了一声,果真夹了一个鸡心给了这位大娘。 大娘吃了鸡心,觉得好吃,便道:「再给我一个鸡肝尝尝吧!」 玉芝依旧微笑着夹了块鸡肝给了这位大娘。 尝了鸡心和鸡肝,大娘很想再尝尝鸡胗子,便道:「还有鸡胗子呢,也让我尝尝吧!」 玉芝依旧含笑给她夹了块鸡胗子。 大娘尝了尝,味道实在是好,便让玉芝称了几个鸡心、鸡肝和鸡胗子,付了铜钱拎着离开了。 阿宝在一边读书,笑嘻嘻道:「这位顾客好啰嗦,尝了那么多,才买了几个,咱们的本钱都收不回来!」 玉芝笑:「一样米养百样人,这世界就这样,她还不算什么,有的人才奇葩呢!」 她默默回想了一下自己前生今世遇到的奇葩,长长地吁出了一口气——奇葩真心不少啊! 阿宝见玉芝情绪有些低落,便笑盈盈凑了过来:「姐姐,我不会读,你教我读吧!」 凑近了玉芝,他闻到了玉芝身上的气息,暖暖的,香香的,很好闻…… 玉芝闻言,顿时又精神了起来:「来,你先听我读一遍!」 晚上不到戊时,玉芝就带着阿宝去了隔壁许灵的宅子。 寒星带着玉芝和阿宝进了东厢房客室,道:「我们大人正在洗澡,咱们先去东客室等着,等大人洗完了澡就过来找咱们,大人说有事情要和你说。」 玉芝闻言笑了:「是什么事?还需要许大人巴巴地亲自来告诉我?」 寒星还真不知道,笑着把玉芝和阿宝安置在了东客室。 玉芝从袖袋里掏出一个软尺,笑眯眯道:「寒星,我量量你的身量吧!」 寒星看着玉芝眨了眨眼睛。 玉芝起身走了过来:「该过年了,我想给你做件袍子过年穿。」 寒星心情激荡,一时说不出话来,只是怔怔地看着玉芝。 这时候外面传来许灵惫懒的声音:「咦?只给寒星做衣服么?还有我呢!」 玉芝抬头一看,许灵施施然走了进来。 v第十章[09.26] 他刚洗过澡,身上裹着件玄色布面羊羔皮袄,湿漉漉的长发披散着,不过从正房走到东厢房而已,头发已经冻住了,瞧着挺狼狈的。 明明身上裹着笨重的羊羔皮袄,可是许灵仿佛裹着华贵的貂裘一般昂首走了进来。 玉芝一见许灵这个模样,就抿嘴笑了起来,上前屈膝行了礼:「见过大人!」 房里摆着一个黄铜火盆,许灵径直走到黄铜火盆前的鸡翅木官帽椅上坐下,一边探身烤火一边道:「要过年了,玉芝,你也得给我做件衣服!」 玉芝笑微微打量他,见许灵眼睛亮晶晶看着自己,脸颊上酒窝深深,似乎是很不认真的样子。 她认真地想了想,道:「我给大人做一双在家里穿的千层底棉靴吧!」 许灵笑了起来,雪白的小虎牙也露了出来:「好啊!」 玉芝看了看他的脚,发现他脚上穿着粉底皂靴,雪白的裤子掖进了靴筒里,便道:「有鞋样么?」 许灵摇了摇头:「没有。」 玉芝想了想,道:「这样吧,你脱掉靴子,我看看你的脚。」 许灵闻言笑了起来,伸手就把自己的靴子脱掉了,露出了脚,口中还道:「我的脚不臭,你放心吧!」 玉芝做事素来认真,她从口袋里掏出提前准备的炭笔和纸,走到许灵身前蹲下,凑近观察许灵的脚,观察片刻之后,又用笔在纸上描下了许灵的脚的轮廓。 许灵原先还只是开玩笑,开着开着发现玉芝很认真,他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摸了摸鼻子,心道:还是有女儿好啊,若是侍候的人,描个鞋样而已,哪里会这么尽心? 玉芝把鞋样描好,又记下了几个数字,这才起身微微一笑道:「好了!」 许灵也不让寒星服侍,自己动手慢吞吞套上白绫袜,穿上了粉底皂靴。 穿罢靴子,他一抬头,便看到玉芝拿了软尺在给寒星丈量肩宽,便把身子靠回椅背上,拢紧身上的羊羔皮袄,垂下眼帘想着心事。 玉芝麻利地量好了寒星的身量,用炭笔在纸上记录了下来,口中问道:「寒星,袍子要什么颜色的衣料?」 寒星想了想,道:「随便吧,我都行!」 看了玉芝一眼之后,他又道:「毛青布就行了,我一天到晚地忙,缎面的容易挂住。」 玉芝都记了下来。 忙完正事,她预备离开了,却又问了一句:「大人,你们是在这里过年,还是回许府大宅过年?」 许灵正在想心事,闻言一愣:「怎么了?」 玉芝笑了:「快过年了,我这几日准备用柏枝做些熏肉,你们若是在这里过年,做好了我给你们送二十斤过来!」 许灵想了想,道:「我回大宅过年。」 他伸手烤火,眼睛灿若星辰:「不过既然你如此孝顺我老人家,那我初三就回来这边,吃你做的熏肉好了!」 玉芝:「……」 寒星:「……」 阿宝:「……」 玉芝不由莞尔:「大人,你不在家里陪家眷,到这边孤凄凄做什么?」 许灵笑了笑,身子又靠回了椅背内,修长的手指在椅子的扶手上敲了敲,不说话了,嘴角却噙着一丝冷笑。 玉芝见状,以为触到了许灵的逆鳞,便屈膝行了礼,默不作声站在那里。 见玉芝不说话了,许灵开口道:「我搬家时你送我的这套座垫,大帅很喜欢,你用心再做一套,我给大帅送去。」 玉芝闻言,眼睛一亮,当即脆生生答了声「是」。 她心脏怦怦直跳:「大人,不知大帅喜欢什么颜色?」 许灵看向玉芝,见她眼睛亮晶晶,满是欢喜,心里莫名一滞,缓缓道:「大帅内书房的家具都是黄花梨木的,你瞧着搭配吧!」 玉芝忙答应了一声。 这时候寒月带着孙鹤进来了。 孙鹤穿着件暗青色缎面灰鼠皮袄,头上带着灰鼠暖帽,饶是如此,进屋后依旧搓手跺脚:「好冷啊!」 又道:「屋子里真暖和!」 他看向许灵:「大人,待我脱去皮袄再给您行礼!」 寒星笑着上前接过孙鹤的灰鼠暖帽和皮袄,走到一边挂了起来。 孙鹤这才端端正正给许灵行了个礼:「小的见过大人!」 许灵原先还心事重重,此时见了孙鹤如此,不由笑了起来,道:「你和玉芝围着火盆坐着谈生意吧,不用管我!」 玉芝和孙鹤知道许灵不在乎虚礼,便各自搬了张锦凳在火盆边坐下,一边烤火一边细谈。 许灵垂着眼帘靠在椅背上,似乎心事很重,其实在听玉芝和孙鹤谈判。 听了一阵子,他发现玉芝这小姑娘不可小觑,果真是有备而来,税金、伙计的工钱、给官府的打点、各项杂费什么的,都考虑到了。 孙鹤刚开始还很平静,没过多久看向玉芝的眼神便不同起来,态度也更认真了。 玉芝做事从来果断,待与孙鹤谈好,便拿出了一叠银票:「这是三百两银票,孙大哥你点点吧!」 孙鹤却把银票递给了寒星,自己也掏出一摞银票递给了寒星:「我这边也是三百两!」 寒星查验完毕,便道:「双方都是三百两,一共六百两,都是慈宁斋票号的银票。」 寒月很快就送来了笔墨纸砚和大红印泥。 玉芝执笔,和孙鹤商议着写下了合同,签上彼此名字后又各自蘸了大红印泥按下了手印。 许灵作为中人,也签了名摁了手印。 v第十一章[09.26] 玉芝知道孙鹤怕是要留下陪许灵饮酒,便起身告辞。 许灵吩咐寒星:「你把玉芝和阿宝送回去,看着他们进了门再回来!」 寒星答了声「是」,送玉芝和阿宝出去了。 回到家里,玉芝心潮澎湃,一时难以入睡,索性披了衣服起来,靠着软枕想心事。 她预备先给阿沁做座垫和靠枕。 阿沁内书房摆的是黄花梨木家具,黄花梨木色金黄温润,纹理清晰,其实可以配浅一些颜色的座垫…… 接下来的这几日,玉芝和孙鹤合开的丝线铺子开了起来,玉芝忙碌了好几日。 待这件事忙完,已经进入腊月了,玉芝忙了三四日,终于把给阿沁做的一套座垫和靠枕做好了,这日得知许灵在家,便和阿宝一起用包袱装了背了过去。 许宅中众人都忙忙碌碌,瞧着有些忙乱。 寒星引着玉芝进来,一直往正房走去:「大人在正房等你!」 玉芝低声问寒星:「大人这是要出远门?」 寒星游目四顾,见众人都忙自己的,便轻轻「嗯」了一声。 玉芝心道:进入腊月了,该过年了,许灵要去哪里?瞧着阵仗有些大,不像是去边境视察或是作战…… 许灵正在寒月的侍候下穿衣。 他一身暗青色骑装,正拿着玉带在劲瘦的腰间扣好,骑装十分合身,愈发显得身高腿长。 见玉芝进来,许灵接过斗篷披上,笑嘻嘻看向玉芝:「玉芝,你来送给我做的靴子?」 玉芝和阿宝手里提的包袱那样大,瞧着又不重,一定是给大帅做的座垫! 玉芝把包袱递给了寒星,这才道:「大人,您的靴子得做鞋帮子,得纳鞋底子,麻烦着呢!」 许灵一边系斗篷的系带,一边道:「如此甚好,我正要要出远门,待我回来,你可要做好!」 玉芝打量着许灵,忽然开口道:「大人,你要护送大帅进京?」 许灵闻言,停下手里的动作,直起身子抬眼看向玉芝,脸上还带着笑意,显得满不在乎,可是眼中却满是审视:「玉芝,你为何这样说?」 玉芝心里已经打算要抓住这个机会了,因此坦诚得很,务必要打消许灵的疑虑。 她微微一笑,道:「我猜的!」 玉芝走近许灵,细细解释道:「我进来的时候,看到小厮把马牵了出来,是大帅新赏你的千里马,寒月拿了你的行囊出来,说明你要出远门;你平常不怎么讲究穿戴,这会儿却穿戴一新,打扮得英俊精神,应该是要陪伴上司或者长辈;已经进入腊月了,快过年了,大帅也要回京见家里的长辈了——这些综合在一起,我得出了一个结论——」 她眯着眼睛笑了:「你要护送大帅回京!」 许灵方才紧绷的背一下子松懈了下去,抬手拍了拍玉芝的脑袋:「你这鬼灵精!」 心里却道:玉芝这孩子实在太聪明了…… 他打量着玉芝身上的青布棉袄和玄色裙子,不由叹息:这样的孩子,这样的出身,聪明得让人心疼…… 玉芝见许灵打量她,便笑眯眯道:「大人瞧我做什么?是觉得我不像女孩子么?」 她挺直背脊,做出男子模样:「我穿上男装,还真不一定能看出来我是女子!」 许灵不由笑了——玉芝现在还没怎么发育,从身材上看,的确不明显。 玉芝见许灵放松了下来,趁机靠近许灵,眼睛亮晶晶,声音轻轻的:「大人,你们一路去京城,天寒地冻,路途遥远,路上若是不吃些好的穿些干净的,大人您还行,大帅他娇生惯养的能受得了?」 许灵睨了她一眼:「你也想跟着去?」 玉芝笑得像一朵春风中盛开的花:「我还没离开过甘州呢,正好跟着去见见世面!」 许灵素来都知道玉芝胆大包天,便也笑了起来:「你爹娘呢?」 玉芝笑:「甘州这边离不得大帅和大人你,怕是一个多月就回来了,我留下阿宝陪着爹娘,再说了,另外寒星不是也留下么?他可以帮忙照应我爹娘!」 她爹娘已经学会做卤肉了,卤水都是现成的,再加上腊月也该休息了,她想自私一回,陪着阿沁进京。 许灵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双手环抱在胸前,斜睨着玉芝上上下下打量着:「我说,你怎么知道寒星不去?」 寒星在一边拎着大包袱,闻言忙道:「启禀大人,属下没有告诉玉芝!」 玉芝笑吟吟道:「大人,这很好猜啊,寒星在甘州军卫负责军衣和军粮,该过年了,怎么可能走得开?再说了,您要去京城了,总得留几个贴己人在甘州军卫吧?寒月分明穿着骑装,那就是寒星留下了!」 一般时候她是懒得解释的,如今想要跟着许灵进京,自是老老实实了,若是能剖开心让许灵看,她还真愿意袒露胸怀让许灵细细检查! 见许灵不说话,兀自打量她,玉芝忙抛出了杀手锏:「大人,我很会做饭啊,而且,我还会缝缝补补和洗衣服,我跟着您,一定让您吃好穿好舒舒服服到京城;您若是做不了主,可以去请示大帅呀,我可以穿男装的!」 她游目四顾,眼睛落在了寒月身上:「我和寒月身量差不多,我可以先借他的衣服穿,一路上我慢慢再弄几套!」 寒月:「……」 见大人、寒星和阿宝都看向自己,寒月一向鲜少表情的脸也有些崩溃了:「大人,我……我一点也不女气!」 玉芝老神在在:「是我太男人了!」 许灵再也忍不住了,笑着走了出去:「你在家等着消息吧,待我请示了大帅后再说!」 玉芝忙追了上去:「大人,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她有一种直觉,若是许灵去问阿沁,阿沁一定会答应的! 许灵没有走台阶,直接从廊上跳了下去,头也不回摆了摆手道:「放心吧!」 寒月牵了马跟着许灵去了。 寒星在家留守。 他担忧地看着玉芝:「玉芝,你一个小姑娘家,去京城做什么?」 v第十二章[09.26] 玉芝脸上灿烂的笑意渐渐消逝,声音带了些苍凉之意:「我想看看外面的世界,我被束缚了那么久,我想出去看看。」 我曾经抛弃了阿沁,重生后我发誓,我要尽自己的力量,保护阿沁,照顾阿沁,阿沁到哪里去,我也跟到哪里去…… 听着玉芝的声音,寒星的心微微颤抖了一下,叹了口气,道:「你放心,大人若是真的让你跟着去,你不在家这段时间,我帮着照顾你爹娘和阿宝。」 玉芝闻言大喜,笑眯眯道:「寒星小哥,拜托你了!多谢多谢!」 又道:「等我回来,你就能穿上我做的新袍子了!」 寒星也笑了起来:「嗯,到时候年也过去了!」 玉芝灿然笑了起来。 出了许宅,玉芝看向阿宝,轻轻道:「阿宝,姐姐现在还没有能力,等姐姐有了能力,出门一定会带上你!」 她自己是临时起意硬赖上去的,许灵即使能够接受她,也不会同意她再带上阿宝。 阿宝太小了,出远门太受罪了。 阿宝沉默了良久,抬眼看向玉芝,眼珠子黑里透蓝,一向爱笑的桃花眼带了些忧郁:「姐姐,你早些回来,我等着你。」 玉芝伸手捏了捏阿宝软软的脸颊:「我和孙鹤说过了,让他这段时间帮着打听一下附近有没有好些的学堂,等过完年我回来,送你就学去!」 阿宝:「……姐姐,你走吧!」 玉芝笑了起来,忽然一蹲身子,抱着阿宝的双腿就把阿宝给举了起来:「姐姐抱抱你,举高高,回来给你买书看买糖吃!」 阿宝猝不及防,待到伸手摸住许宅大门的门框,这才发现自己居然被玉芝给抱了起来,当下面红耳赤:「姐姐,快放我下来!」 这时候寒星开门出来,一眼看到了被玉芝举高高的阿宝和抱着阿宝双腿的玉芝,顿时无语:「……玉芝,你还是不是女孩子?」 玉芝忙放下阿宝,笑着拉了阿宝就跑了。 得知玉芝想要随着许大人进京见世面,陈耀祖当即就道:「这这么行!玉芝,你一个女孩子家,你若是走了这么一趟,名声就毁了,以后想要嫁人那可难了!」 玉芝笑眯眯端着茶杯喝了一口:「爹爹,我没打算嫁人啊!」 方才为了说服许灵,她真是大费口舌,好渴啊! 陈耀祖:「……」 玉芝又喝了一口茶,这才微笑道:「我跟孙鹤合开的丝线铺子已经开业了,生意还挺好,我想去京城看看,看能不能再找些别的生意做,多多赚钱,让爹爹您和我娘终身有靠,安享晚年!」 陈耀祖有些心动——他这女儿真的与别人家女儿不同,比一般人家的儿子都要强得多的! 玉芝趁热打铁,拿出了提前准备好的两个荷包,笑眯眯一个奉给了陈耀祖,一个递给了王氏:「爹,娘,我留下三十两银子,爹爹十两,娘二十两,算是今年我孝敬爹娘的零用钱;明年我们全家好好干,我要孝敬爹娘更多银子!」 陈耀祖接过沉甸甸的荷包,心里总算是稳了些,便道:「出门不要什么事都自作主张,要听许大人的话!」 想了想之后,陈耀祖又道:「玉芝,你等一下,我有东西要给你!」 他让玉芝在堂屋等着,自己进了东暗间卧室。 王氏见陈耀祖进了卧室,忙把玉芝给她的荷包又塞给了耀祖,低声道:「傻玉芝,你要出门,手里得多那些银子!」 玉芝心里一暖,却依旧把荷包推给了王氏,笑着道:「娘,我这回出去,花不了什么钱,说不定还要赚钱回来呢,您放心吧!」 又道:「娘,我和寒星说过了,家里若是有事,您就让寒星去叫他,他会帮忙的!」 王氏眼睛湿润了,用手拭去眼角的泪,答应了下来。 玉芝见了,故意打趣她:「娘,您还不到三十岁,怎么跟七老八十的老年人似的,女儿出一次远门就要流泪!」 王氏不由破涕为笑。 这时候陈耀祖从卧室走了出来,把一柄小小的匕首递给了玉芝:「藏在衣袖里防身吧!」 玉芝见这匕首才一搾长,刀鞘也是铁铸的,颇为精巧,瞧着像是铁制的发簪,一看,发现匕首亮晶晶的,很是锋利,居然还带着血槽,不由笑了:「这东西好!」 陈耀祖其实才刚三十岁,此时女儿要出远门,他也体会到了老父亲送别儿女的感觉,难得地交代了好几句。 玉芝一一点头答应了,便和王氏一起收拾行李去了。 娘俩刚把行李收拾好,寒星就带着一摞衣服过来了:「玉芝,上面是寒月的衣服,都是干净的;下面是我先前的旧衣服,我估计你能穿,也都是干净的!」 一年多前他的个子和玉芝差不多高,他其实也就春天才长起来的。 玉芝心里感激,忙谢了寒星。 寒星又道:「你收拾一下预备出发吧,大人让寒月回来带你走,到城东十里长亭会合。」 玉芝闻言大喜,差点跳了起来,一颗心怦怦直跳,简直要从胸腔里跳出来了。 她一把抱住了王氏:「娘,我出去见见世面,过完年就回来了!」 王氏不由哭了起来。 玉芝忙拿了帕子帮王氏拭泪:「娘,到时候我给你买新首饰回来!」 阿宝眼睛也湿润了,也顾不得避嫌了,一下子扑进了玉芝怀里。 玉芝胸前正在发育,恰好被阿宝撞住了,疼得她简直要尖叫,冷汗瞬间就冒了出来。 她竭力忍耐着疼痛,笑着虚虚抱住了阿宝:「阿宝,等着姐姐回来,乖!」 寒星见状,忙道:「玉芝,你快去换衣服吧,寒月一会儿等急了!」 玉芝忙答应了一声,提着包袱就进了东厢房。 约莫半盏茶工夫,东厢房的门打开了,一个极为俊秀的青衣小厮走了出来,头发用黑丝带绑了,身材细条,双腿修长笔直,脚蹬快靴,对着众人灿然一笑,正是玉芝。 众人都有些放心了——玉芝这么一打扮,还真是少年模样! 寒月牵了两匹马在外面等着,见玉芝穿了自己的衣物过来,便斜了玉芝一眼:「你会骑马么?」 v第十三章[09.26] 玉芝得意一笑,接过缰绳,认蹬上马,动作很是流畅。 前世为了学骑马,她可是下了不少功夫! 寒月:「……」 他也翻身上马,一夹马腹,向东而去。 玉芝扭头向爹、娘、阿宝和寒星摆了摆手,一家马腹,追着寒月去了。 玉芝刚开始还有些陌生,很快就熟悉了对马的操控,紧紧跟在寒月后面出了城,往城东十里亭去了。 他们到十里亭的时候,大部队还没有过来,只有一队身着青色甲胄的骑兵在那里候着,为首的把总玉芝认识,正是许灵的亲信叶明哲。 叶明哲见寒月带了个陌生小厮过来,笑着招呼道:「大人快过来了,咱们且等片刻!」 今日阳光灿烂,可是野外积雪未化,连阳光似乎都被寒气给冻成实体了。 玉芝牵着马跺了跺脚,竭力抵御着寒冷。 天气虽冷,可是一想到能陪着阿沁一路进京,能看到不同的人、不同的景致和先前没见识过的风土人情,她心里就满是欢喜。 她随着寒月在十里亭外刚站了没多久,就看到大队人马逶迤而来,忙随着寒月骑上马,和叶明哲等人一起汇入。 她骑在马上,紧紧跟着寒月在队伍中穿行,很快就到了许灵身侧。 许灵心有所感,往右手边一看,恰巧看到了灿烂阳光中正笑眯眯看他的玉芝,先是一愣,接着就笑了起来,低声道:「打扮得不伦不类的,还自以为美得很呢!」 玉芝笑容加深,也不说话了,紧紧跟着许灵。 许灵看了玉芝几眼,见她操控马匹甚是熟练,这才放下心来。 玉芝一路观察,发现许灵约莫带了两千骑兵保护阿沁,许灵的骑兵穿的是青色甲胄黑色披风,行在队伍的外围。 而阿沁的周围,自有约莫五百人的青衣卫近身保护。 青衣卫是承安帝的亲卫,青色甲胄,青色披风,很好辨认。 午饭是骑在马上吃的干粮。 玉芝从不怕苦,从寒月手里接过干粮,塞进嘴里慢慢咀嚼着。 吃干粮的时候,玉芝瞥了许灵一眼,发现许灵和士兵吃的一样,也都是普通的干粮。 许灵见玉芝看自己,以为玉芝嫌干粮不好吃,便低声安慰道:「咱们傍晚时赶到天水县驿站,就有热汤热水了!」 玉芝笑眯眯答了声「是」。 吃了干粮,她总算是暖和了些,也从容了些,游目四顾,发现明净的碧蓝天空下,积雪还未融化,连麦田也都还被白雪覆盖着,只剩下些荒郊野路,枯木寒鸦。 玉芝觉得这样的景致可以创作一幅画,名字可以叫《暮雪疏林图》。 一路紧赶慢赶,天色渐暗,朔风渐起,大队人马这才赶到了天水县驿站。 许灵带着几个把总护送林玉润进了驿站。 众人纷纷下马围着驿站安营扎寨,整齐有序地忙碌了起来。 寒月指挥着亲兵搭好了许灵的大帐,玉芝也一直在帮忙,居然也学会了不少东西。 晚间许灵回来,发现营帐间篝火熊熊,篝火上面吊着瓦罐在煮汤,还有士兵用刀尖穿着馒头在篝火上烤。 他不由微笑,大踏步向大帐走去。 士兵们都是许灵千挑万选出来的精锐,一直由许灵亲自训练,和许灵很是亲近,见许灵带着把总过来,都笑着站起来和许灵打招呼。 许灵笑了起来,小虎牙在火光掩映下闪闪发光,他摆了摆手,大步去了自己的大帐。 大帐前也生着篝火,玉芝正和寒月正坐在篝火前烤馒头,见许灵过来,忙跳了起来:「大人!」 许灵见玉芝穿了男装,做派也变成了男孩子的样子,不由有些头疼,扶额叹了口气:「怎么了?」 玉芝笑眯眯道:「有刚煮好的蘑菇野菜咸肉汤,还有烤得酥脆焦香的馒头,大人先用些吧!」 许灵一听有吃的,先是一喜,接着就有些怀疑:「蘑菇?野菜?不会有毒吧?」 玉芝如今跟出笼的小鸟似的,满心都是欢喜,根本不把许灵的怀疑放在心上,提着瓦罐过来让许灵看:「蘑菇是伙夫送来的干蘑菇发的,大家都吃的;野菜是麦田地头的荠菜和灰灰菜,也都是常吃的!」 许灵睨了玉芝一眼:「说那么多废话做什么?还不快给我盛一碗送过来?」 心里却道:这丫头怎么这么兴奋?眼睛都是亮的! 玉芝答应了一声,很快就倒了一碗热汤出来,端给了许灵。 许灵喝汤的时候,玉芝坐在一边,用一根剥了皮的红柳叉了两个馒头在篝火上烤着,待馒头烤好这才递给许灵:「只喝汤不抵饿,再吃两个烤馒头!」 许灵接过红柳,伸手掰下块烤得焦黄的馒头慢慢吃了。 吃的时候他抬眼看向玉芝,见玉芝大眼睛亮晶晶的,巴掌大的小脸笑盈盈的,正看着篝火,不由笑了,想起先前曾听到有人骂玉芝「大眼贼」,那么小的脸,那么大的眼睛,可不就是大眼贼么! 想到「大眼贼」这三个字,许灵笑意加深:玉芝性子机灵,可不就是贼得很么! 玉芝这会儿吃得饱饱的,穿得暖暖的,正在想心事:阿沁这会儿睡下了么?他晚饭吃的是什么?阿沁吃得多么?他那么瘦,吃的一定不多…… 想了一会儿阿沁之后,玉芝又盘算起自己的小算盘来:今晚我睡哪儿? 她直起身子看了看四周,四周营帐座座,年轻的士兵们正在烤火说话,她自然不可能和他们挤在一起。 玉芝又看向寒月。 寒月才十五岁,看着还是孩子模样,倒是可以和寒月挤一挤…… 玉芝正在想心事,便听到许灵在一边道:「玉芝,你晚上睡我帐子里!」 玉芝:「……」 v第十四章[09.26] 大人不会是对我有什么想法吧? 见玉芝大眼睛一瞬不瞬看着自己,许灵不由笑了起来,伸手拍了拍玉芝的脑袋:「想什么呢?我睡铺上,你睡地上!」 他喜欢的可是真正的女人,怎么可能会对一个还没长成的小姑娘有兴趣! 玉芝眨了眨眼睛。 许灵笑了,低声道:「放心吧,我把你当女儿看的!」 玉芝:「……爹!」 她才不在乎称呼,许灵若是愿意,别说想当她爹了,许灵想当她祖父、曾祖父也行! 许灵哈哈笑了起来:「你这家伙,你还有没有节操了!」 他正要答应——认识这么久,许灵是真心心疼玉芝,这么美丽、聪明、可爱,却生在陈家这样的门户,若是成为他的女儿,一定会过得更恣意更开心——可是转念一想,他又觉得怪怪的,却又说不出哪里怪…… 许灵拿起烤馒头咬了一口,慢慢咀嚼着,试图分析自己的内心,此事算是揭过。 明日一早还得赶路,众人吃饱喝足,除了轮值的士兵,其余人都睡下了。 寒月和其余几个亲兵睡在许灵的外帐,玉芝便在许灵内帐睡了下来——许灵睡在铺上,她在旁边地上铺了王氏装在行李中的小褥子,脱了棉衣盖在身上睡下了。 玉芝原先还担心许灵睡觉打呼噜,谁知许灵睡觉安静之极,除了均匀的呼吸声,别的什么声音都没有。 她忍不住爬起来抬头偷看。 许灵与她近在咫尺,他这会儿已经睡熟了,浓秀的眉毛舒展开来,因为睡着了,能够看出眼睛是单眼皮,鼻梁挺秀,嘴微微抿着,平静得像个孩子。 玉芝躺了回去,闭上眼睛,脑海里浮现出许灵白日的模样——他可真爱笑,目光清澈见底一尘不染,笑的时候露出一颗小虎牙,狡黠又天真,小酒窝真可爱……满满都是干净阳光清新的少年气啊! 不过,还是她的阿沁最好了…… 将来阿沁娶一个美丽聪明的妻子,再生一群可爱的孩子,那就更完美了…… 凌晨起床的军号声一响起,玉芝就立马坐了起来。 她头脑尚有些眩晕,闭目定了定神,这才发现身上沉甸甸的,很是暖和,睁开眼睛一看,发现身上搭着许灵先前在家刚洗过澡穿的那件玄色布面羊羔皮袄,便抬眼看向许灵。 许灵正在绑穿在里面的白绫袄上的系带,看了玉芝一眼,道:「以后这个袄借给你了!」 见玉芝大眼睛一瞬不瞬看着自己,他又补充了一句:「虽然不好看,可是很暖和,跟了我很多年了……差不多十年了!」 玉芝这才清醒了过来,眯着眼睛笑了:「大人,谢谢你!」 许灵嘴角翘了起来,麻利地穿上外袍,取了腰带系上,拿了斗篷很快就出去了——玉芝要起身了,女孩子穿衣服他一个大男人在一边看什么! 伙夫送来了早饭,一人一碗热粥,两个萝卜大肉馅包子,众人吃过早饭,待大帅的车队从驿站出来,便翻身上马,护着大帅的车队继续出发。 接下来这几日,基本都是在驿站停下歇息,若是没了驿站,也会借住庙宇、道观或者大户人家的院子,一路往东南而去。 玉芝从不怕苦,一路行来,她从这艰苦的行程中得到了不少乐趣,比如大冷的天,居然有喜鹊在白杨树光秃秃的枝干间栖息;再比如,麻雀抹了盐和香料烤了居然很好吃;还有,路边的河水都结冰了,踩上去居然不会破;而且走过荒村野店的时候,居然还有大姑娘小媳妇勾引长得好看的士兵…… 这日终于赶到了蓝田县。 蓝田县的知县朱敏之是林玉润的亲信,林玉润很信任他,便接受朱敏之的安排,住进了县衙。 玉芝也跟着许灵也住进了县衙。 晚上玉芝刚洗过澡,正在屋子里烤火,许灵就匆匆走了进来:「玉芝,起来跟我去大帅那里!」 玉芝闻言,当即站了起来:「大帅怎么了?」 许灵略一踌躇,看了玉芝一眼,道:「你先收拾一下,我在外面等你。」 玉芝心跳很快,她竭力让自己平静下来,穿上玄色外袍,绑上腰带便出去了。 许灵正在外面廊下候着,见玉芝出来,低声道:「走吧!」 玉芝忙跟了上去。 县衙内灯火通明,全副甲胄的青衣卫士兵一队队走过,在县衙内巡视着。 玉芝跟着许灵急急往前走着,路上遇到了好几队巡夜的士兵,许灵都是亮了亮腰牌,脚步不停带着玉芝直接往前去了。 穿行过几个院落之后,许灵终于带着玉芝进入了一个守备森严的院落。 因为走得急,玉芝身上出了一层汗,她抬眼看向迎上来的张总管,心脏怦怦直跳,很是慌乱,不由自主伸手想要抓住些什么。 许灵正和张喜雨说话,冷不防自己的手被一个软软的暖暖的手抓住了,低头一看,见是玉芝,便没有甩开,继续和张喜雨说话:「张总管,大帅好些没有?」 张总管一脸担忧:「大帅喝了些药,已经睡下了……」 他又叹了口气道:「大帅已经一天没用饭了,灶上做的饭他都不肯吃,药也不肯喝……」 阿沁本来就挑食,如今又病了,更是索性连一口饭一口汤都不肯用了,张总管心里也很无奈。 他看向随着许灵过来的玉芝:「这位陈姑娘果真会做饭?」 许灵松开玉芝的手,把玉芝往前推了推,含笑道:「总管,让她试试吧!」 张总管看着玉芝带着一抹轻愁的清澈的大眼睛,想起上次跟的人说大帅喜欢吃这位陈大姑娘做的宵夜,便点了点头:「走吧,让陈大姑娘试试吧!」 玉芝鼓足勇气道:「张总管,能不能让我去见一见大帅?」 她深吸一口气,接着道:「我先看看大帅的情形,再根据大帅的情况去给大帅准备!」 张总管心里其实不太乐意,可是看着玉芝与阿沁生得有几分相像的脸,不由答应了下来:「好吧,我带你看看去!」 他一边引着玉芝和许灵往前走,一边思索着:按照先前让人调查的结果,这位陈大姑娘祖祖辈辈都生活在甘州尉氏县,而阿沁的生母宋侧妃是宛州人,两家人八竿子打不着,没有什么关系啊,这位陈大姑娘怎么会和大帅生得像呢? 也许是巧合吧! 大帅住的屋子自是提前精心布置过的,家具虽然简单,却都是上好的黄花梨木,墙上贴了一层玉青色丝绸,地上铺着崭新的深蓝地毡,花架上摆着一盆兰草,小几上摆着一盆腊梅。 v第十五章[09.26] 玉芝一进去,就闻到了一股清澈的幽香,她认出了是承安帝御用的素水香,不由一怔——承安帝如此疼爱阿沁,连他御用的素水香都赏给阿沁了? 站在玉青色纱帘外的小厮撩起了纱帘。 张总管引着玉芝和许灵走了进去。 一进卧室,玉芝发现素水香的味道更加浓郁了些,似清晨竹林中的气息,又似山间的水汽,很是好闻。 她抬眼看向拔步床上低垂的帘幕,低声央求张总管:「张总管,我去看看大帅吧!」 张总管想起随从说的大帅对这位陈大姑娘的亲近,便点了点头,示意人拿来水和香胰子,服侍玉芝用香胰子洗了手,这才撩开了床上的锦帐。 卧室放着赤金枝形灯,烛泪累累,烛影摇曳,照得屋子里亮堂堂的。 玉芝走到床边,发现阿沁闭目睡着,俊秀的脸似乎又瘦了些,脸颊烧得发红,嘴唇也有些干燥起皮,瞧着很是憔悴。 她伸手摸了摸阿沁的额头,感觉到很烫。 许灵见玉芝如此僭越,心里担心,忙上前一步要拉玉芝,却被张总管制止了。 张总管摇了摇头,低声道:「大帅一天没用些东西了,让陈大姑娘试试吧!」 玉芝斜签着身子在床边坐了下来,从玉青色缎被里把阿沁的手拿了出来,用自己的手去感受阿沁的手心。 阿沁从小身子就壮,很少生病,偶尔一病,也都是因为食积发烧。 许灵站在后面,眼睁睁看着玉芝把大帅的手拿在手里,还去摸大帅的手心,心里总有种怪不得劲的感觉,心道:这丫头可真是傻大胆啊! 玉芝发现阿沁的手心热得烫手,猜测他应该是和小时候一样,便抬头看向张总管,轻轻道:「张总管,我先去灶屋煨上用鸡汤做的菠菜粥,然后再过来照顾大帅,好不好?」 张总管看着玉芝的眼睛,觉得她的眼睛烟波浩渺,仿佛隐藏着无数秘密,又带着深挚的恳求,他一向不太容易说话,却不由答应了下来。 许灵不放心玉芝,便低声道:「张总管,我陪着她吧!」 张总管早就发现许灵很紧张这位陈姑娘了,睨了他一眼,答应了下来。 夜里风刮起来了。 风声呜呜,卧室窗子上糊的纸被风刮得「哗哗」直响。 林玉润躺在温暖的卧室内,却觉得冷得发抖,浑身骨头都是疼的。 他已经醒了过来,却依旧闭着眼睛,身子蜷缩着,听着窗子外面呼啸的风声和窗纸「哗哗」的脆响,心里满是孤独与凄凉。 这时候一阵脚步声由远而近,随之而来的是一阵淡淡的梅香,紧接着床铺往下沉了沉,有人在床边坐了下来。 林玉润正要睁开眼睛,可是一个温暖柔软散发着淡淡梅香的手已经放在了他的额头上。 他立时屏住了呼吸。 那人把手移开,轻轻道:「还烧着呢!」 林玉润记忆力极好,过目不忘,立时认出了声音的主人,正要睁开眼睛,可是那人却又从锦被里把他的手掏了出来,轻轻摩挲着他手心。 被这柔软温柔的手如此摩挲着,林玉润心里一阵温暖,似乎回到了幼时,他记得幼时他生病,母亲总是先用嘴唇贴贴他的额头,然后再用手摩挲他的手心足心…… 玉芝见阿沁的嘴唇干干的,起了一层白皮,忙道:「张总管,该喂水了,我叫醒大帅吧?」 张总管还没说话,林玉润已经睁开了眼睛。 大约是病中的缘故,他的眼睛黑泠泠的,似浮着一层水雾,瞧着可怜又可爱,让人心生怜惜。 玉芝见他醒了,心里一喜,忙道:「大帅醒了,快把水端来,我喂他喝水!」 她说着话,拿了锦缎靠枕上前,小心翼翼服气阿沁,把锦缎靠枕垫到了他身后,这才把阿沁轻轻放了下去,又帮他拉上锦被盖好,这才道:「大帅,我喂您喝水吧?」 林玉润想要说话,可是一则喉咙疼得难受,二则他一见玉芝,莫名就想撒娇,一言不发,眼睛浮起了一层水雾,可怜兮兮看着玉芝。 玉栀见阿沁这样子,和小时候生病一模一样,心里难受得很,忙接过张总管递过来的素心瓷茶碗,用银汤匙舀了些水,先滴在自己手背上试了试温度,发现温度恰好,便用银汤匙一点一点喂林玉润喝了。 张总管在一边看了,心里很是佩服——阿沁大约是因为平时太懂事了,所以一生病就格外任性,不喝水,不吃药,因此每次都是拖好几日病才会慢慢痊愈。 玉芝喂完了水,见林玉润又闭上眼睛睡了,便看向张总管,态度恭谨微微笑道:「张总管,不知道药熬好没有?」 张总管见玉芝还要承担喂药的责任,忙道:「药早熬好了,我这就让人送进来!」 玉芝含笑又补充了一句:「有槐花蜜或者梨花蜜么?有的话再一起送碗蜂蜜水过来吧!」 张总管眉开眼笑:「有有有!您且等着!」 玉芝目送张总管出去,这才走到床尾坐了下来,掀开锦被,露出了阿沁的赤脚。 她伸手开始按摩阿沁的足心。 许灵在一边看了,忙走了过来,低声道:「玉芝,你这是做什么?」 玉芝头也不抬,轻轻道:「我小时候每次发烧,大夫都是这样做的,很有用的!」 许灵压抑不住自己的好奇心:「玉芝,大帅的脚臭不臭?」 玉芝:「……」 她原本心情有些沉重,这会儿也不由笑了:「他从小不出脚汗,又洗得勤,怎么会臭脚?你以为都像你啊!」 许灵深深觉得自己被冤枉了,忙道:「我的脚一点都不臭,不信我脱了靴子你闻闻!」 玉芝:「……」 她不知道对话是怎么发展到这囧囧有神的一步的,懒得理会许灵,专心致志地按摩着阿沁的足心。 林玉润闭着眼睛,一边感受着足心刺痛中带着麻酥酥的感觉,一边回想着玉芝方才脱口而出的那句话——「他从小不出脚汗,又洗得勤,怎么会臭脚?」。 玉芝怎么知道他从小不出脚汗? 这样的细节怕是只有皇伯父、张叔和方姑姑知道…… v第十六章[10.01] 药很快就送了过来。 玉芝重新洗了手,这才接过药碗开始喂阿沁。 林玉润实在是讨厌吃药,却没有拒绝玉芝,一口一口把一碗苦药给喝完了。 玉芝待他喝完药,便开始喂梨花蜜水,林玉润这会儿喝得很快,几乎是一口气把梨花蜜水给喝完了。 张总管见阿沁这么乖,简直要感谢九天神佛了,笑眯眯道:「陈姑娘,鸡汤菠菜粥已经熬好了,这会儿让大帅用些么?」 玉芝点了点头:「送进来先晾着,找人服侍大帅方便一下吧!」 她记得阿沁小时候,这样连水带药喝了三四碗,接下来就要尿尿了! 林玉润睁开了眼睛,眼睛精光一闪,很快又合上了眼帘——他的这些不为人知的生活细节,她是怎么知道的? 许灵忙起身道:「我来服侍大帅!」 张总管忙道:「咱们都先出去!出去再说!」 玉芝自然是知道阿沁的性子,忙起身拽了许灵一下,三人一起出去了。 到了外面,张总管这才低声道:「大帅自小害羞,换衣或者净手从不让人在场的,连陛下和咱家也不行……」 许灵不由笑了。 他方才可是下了好大的决心,要做史上第一位扶鸟将军,侍候大帅方便的,谁知大帅不给他这个机会!哈哈哈哈! 玉芝也抿嘴笑了。 宛州俗语,‘一岁看大,三岁看老’,果真有一定的道理…… 张总管一直计算着时间,约莫差不多了,便吩咐人送水和香胰子进去,服侍大帅洗手。 这时候粥也送了过来,玉芝便端了粥进去,预备服侍阿沁喝粥。 她一进卧室,便发现阿沁靠着靠枕躺在那里,一双黑泠泠的眼睛带着审视看着她。 玉芝迎着阿沁的视线微微一笑,走过去在床边坐了下来:「大帅,我喂您喝粥吧!」 林玉润垂下眼帘,浓长的睫毛垂了下来,遮住了幽深的眼波。 面对玉芝的时候,他总有一种熟悉的感觉,就像母亲又回来了一般…… 可是他清清楚楚,十年前母亲就去了,再也回不来了…… 玉芝用银调羹舀了些菠菜鸡粥,正要喂林玉润,却听到许灵在一边道:「玉芝,你笨手笨脚的,烫着大帅怎么办?让我来喂大帅吧!」 闻言玉芝看向许灵,大眼睛里满是不解——许灵那么机灵,这会儿怎么笨起来了? 林玉润淡淡瞅了许灵一眼,眼神有些不善。 许灵也不知道为何自己看着玉芝照顾大帅,居然脑抽似地说出了这句话,话已说出,却不好收回,他反应很快,当即笑嘻嘻走过去,作势要接玉芝手里的素心瓷碗,却听到林玉润沙哑虚弱的声音:「许灵,你给我唱个曲子听吧,在尉氏县西河堡垒饮酒那次你唱的曲子就很好听!」 许灵:「……」 玉芝不由抿嘴笑了,举起银汤匙喂林玉润吃粥。 张总管瞅了许灵一眼,心道:许大人生得虽好,可是看着不像是能歌善舞的人啊,大帅这是在故意为难他么? 林玉润垂下眼帘,专心吃粥。 粥看着绿油油的,很是怪异,可是米粒入口即化,粥味鲜美,特别好吃。 张总管在一边看了,几乎要老泪纵横——先前大帅可从来不吃这种卖相不好的蔬菜粥的! 玉芝见阿沁愿意吃,大眼睛弯成了月亮,满是喜悦,又舀了一汤匙,吹了吹,继续喂他吃粥。 林玉润快要把一碗粥吃完的时候,床尾忽然响起了低沉苍凉的歌声: 「塞下秋来风景异,衡阳雁去无留意……」 玉芝扭头一看,发现许灵果真唱起了曲词,还是前朝名臣范仲淹的《渔家傲》,他的声音不大,也没有技巧,可是单调沙哑中带着一丝悲壮苍凉,令人心底一颤。 她怕阿沁只顾着听许灵唱曲,忙把最后一调羹蔬菜鸡粥喂到了阿沁嘴里。 许灵脸皮奇厚无比,丝毫不觉得自己一个正四品甘州卫指挥佥事,打着拍子给上司唱歌是侮辱。 他眉梢微挑,清澈的眼睛含着笑意扫过玉芝,自得其乐地用手打着节拍,继续吟唱:「四面边声连角起。千嶂里,长烟落日孤城闭。 浊酒一杯家万里,燕然未勒归无计,羌管悠悠霜满地。人不寐,将军白发征夫泪,将军白发征夫泪——」 最后一线声音消失之后,屋子里静默了片刻。 许灵见状,眯眼一笑,小酒窝深深,自己「啪啪啪」鼓起掌来:「大帅,好听吧?要不要再来一首?」 林玉润半日无言,摆了摆手道:「你辛苦了,回去休息吧!」 对许灵这样的厚脸皮,他实在是没有法子啊! 许灵笑眯眯道:「大人,末将不放心您,还是让末将留下照顾您吧,末将不挑地方,在窗前榻上略微歇一歇就行!」 林玉润懒得理他,不再说话,闭上了眼睛,迷迷糊糊又睡着了。 夜里的时候林玉润又醒了,喉咙依旧疼得难受,他闭着眼睛呻吟了一声,很快就有一双温暖柔软的手把他扶了起来,在他身后塞了个靠枕。 林玉润闻到了一股幽香。 这种幽香和记忆中母亲的气息很像…… 喝了两盏水之后,林玉润喉咙的干涩疼痛总算是缓解了一些。 他依旧闭着眼睛,感受着那温暖柔软的手对他的照顾,仿佛自己的母亲还在身边…… 林玉润不敢睁开眼睛,怕一睁开眼睛,母亲就会消失…… v第十七章[10.01] 想到玉芝,他心里隐隐有一丝委屈——我的母亲那样温柔美丽,怎么可能是一个年纪小小的野丫头! 凌晨的时候玉芝叫醒林玉润,喂他喝了一次药,又喝了两次水。 待阿沁方便完洗了手,玉芝这才从外面进来,继续坐在床边看着阿沁睡觉。 待阿沁睡熟,玉芝站了起来,伸了个懒腰,预备出去给阿沁煮早上喝的粥。 她刚走了几步,便看到坐在床尾椅子上打盹的张总管站了起来,忙停了下来,轻轻道:「张总管,我去给大帅煮粥。」 张总管摆了摆手,低声道:「陈大姑娘,你去吧,外面侍候的人随你使用;咱家在这里守着大帅,放心吧!」 玉芝点了点头,轻手轻脚向外走去。 她刚走到卧室门口,便看到窗前榻上歪着的许灵坐了起来,便等着许灵过来,两人一起出去了。 到了外面廊下,许灵这才微微一笑,低声道:「我怕你害怕,跟着你给你壮胆!」 玉芝瞅了他一眼,笑了,吩咐侍候的人:「准备些新鲜里脊,再准备些黄心菜……」 她预备给阿沁熬里脊肉粥做早饭。 在玉芝的精心照顾下,林玉润恢复得很快,第二天一早烧就退了。 大帅一声令下,众人当即整队预备出发。 玉芝一天一夜没怎么睡,自然有些疲惫,可是一双大眼睛却亮晶晶的——一想到能够亲手照顾阿沁,她就想要欢呼雀跃,哪里还觉得累? 她依旧穿着寒月的旧衣服,青衣玄带黑色快靴,愈发显得双腿修长笔直,英姿飒爽,牵着马和寒月一起跟着许灵出了县衙。 见许灵已经翻身上马,玉芝刚要认蹬,就看到张总管带着两个青衣卫走了过来,笑眯眯拱了拱手:「陈小哥,你劳累了一夜,哪里还能骑马?走,跟咱家去前面马车里歇歇去吧!」 玉芝闻言,下意识看向许灵——她当然不担心阿沁害她,只是总觉得需要知会许灵一声。 许灵一见张总管,当即从马上又下来了,小虎牙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春风满面和张总管寒暄了一番,然后笑眯眯抬手拍了拍玉芝的肩膀:「去吧,我得空就去看你!」 玉芝昨夜一直在照顾大帅,根本没怎么合眼,若是能在大帅的车队里寻个马车睡一阵子,倒是个好主意! 张总管视线落在了许灵放在玉芝肩膀上的手上,发现许灵虽是武将,而且是武将中经历百战的悍将,可是手指修长,指甲圆润晶莹,手居然很好看! 见玉芝把缰绳交给寒月,迷迷瞪瞪就要跟着张总管走,许灵忙又交代了一句:「带上我给你的那件羊羔皮袄,睡觉的话盖在身上!」 玉芝乖乖地走到自己的马旁,从鞍鞯上解下自己的包袱。 张总管没想到许灵待玉芝这么好,对玉芝简直是关怀备至。 他看了许灵一眼,原本想要开口,想了想,怕自己长篇大论耽搁了大帅的时间,便昂首挺胸带着玉芝走了。 把玉芝安置在车队中盛放林玉润衣物的马车中之后,张总管这才去了林玉润的马车向林玉润复命。 林玉润正倚着玉芝做的青缎靠枕,抱着宫中特制的暖壶在喝白开水,见张总管过来,没有吭声,只是看了张总管一眼。 张总管会意,头探出去摆了摆手,示意前面骑在马上的青衣卫统领宣布开拔,然后又缩回了马车里,笑眯眯道:「大帅,您不是不爱喝水么?怎么拿着暖壶喝起水来了?」 林玉润刚刚病愈,似乎又瘦了一些,愈发显得眉睫浓秀,眼睛幽深,鼻梁高挺。 他垂下眼帘,没有说话。 玉芝早上看着他用罢早饭才离开,临走时特特交代:「大帅,你生了病,一定要多喝白开水!」 这会儿他能和张叔说什么?能说自己只要不睁眼去看,就会把一个小姑娘当成亲妈? 别人都会把他当狂人当疯子的! 张总管知道林玉润从小心事就重,也不多问了,在倒座上坐了下来,这才道:「大帅,我已经把陈大姑娘安置在放您的衣服的车上了,那辆马车里没人,全是衣服,她可以安安生生睡一日补补觉!」 林玉润「嗯」了一声,继续捧着暖水壶喝水。 张总管舒舒服服靠回了椅背上,不由道:「奇怪,许灵对陈大姑娘倒是护得很……」 林玉润抿了抿嘴唇,没说什么。 他的嘴唇形状很好看,是所谓的仰月唇,怎么看怎么好看,即使这样抿了抿,也很好看。 可是张总管照顾林玉润将近十年了,一看就知道抿嘴唇这个动作,代表着林玉润不高兴了,忙不吭声了。 在马车上坐稳之后,玉芝才发现这辆马车里全是黄花梨木衣箱,座位被这些衣箱挤得只剩下窄窄的一条,正好够她睡下。 玉芝上眼皮快粘着下眼皮了,裹了许灵的羊羔皮袄,枕着自己的包袱,在黄花梨的幽香中闭上了眼睛,随着马车的颠簸,很快就堕入了深沉的梦乡。 眼看着快到中午了,中午大队人马不歇息,要赶到前面河边的一处空旷之地才歇,张总管便拉开固定好的特制抽屉,露出一排装点心的玉匣子:「大帅,您用些点心吧!想吃桂花糕,还是椒盐牛肉饼?红豆饼也有……」 林玉润想了想,道:「让人把早上剩的排骨肉粥热一热送过来吧!」 张总管可是知道林玉润不吃剩饭的,忙道:「大帅,这是剩饭……不如我让人叫醒陈大姑娘,让她给你重新再煮一锅?」 林玉润抬眼看向他:「早上剩的就行,不用叫醒她了。」 张总管忙答了声「是」。 玉芝一觉醒了,拉开车窗上的挡板往外一看,发现苍白的日头挂在疏林间,道路两旁麦田青青,远处村子炊烟袅袅——原来已经是夕阳西下时分了! 估计快要安营扎寨了! 她正想着晚上给阿沁做些滋补又美味的晚饭,转念间想到了一件事——这些衣箱里应该都是阿沁的衣物啊,她岂不是可以看看阿沁的身量了? 想到这里,玉芝不由笑了起来,麻利地翻身起来,开始忙碌。 一路行来,又经历了十余日,甘州节度使林玉润一行人终于在腊月二十三小年这日赶到了京城。 把军队安置在城外军营之后,许灵带着寒月和玉芝,随着林玉润住进了金明池行宫。 金明池行宫警戒森严,张总管把许灵安置进了一个偏院,急急便要离开。 许灵反应很快,一把拉住了他,笑嘻嘻揽住张总管,低声道:「张总管,陛下是不是亲自来迎大帅了?」 v第十八章[10.01] 张总管瞅了他一眼,轻轻道:「许大人,千万别出这个院子,大帅若是派人叫你,你再过去!」 许灵当即明白了过来,马上收敛起懒洋洋的惫懒模样,一本正经拱手行了个礼,恭送张总管离开。 原来陛下真的来了啊! 看来陛下很疼爱大帅呢! 许灵洗了澡,用了晚饭,在偏院的院子里转了一圈,站在一丛腊梅前想起了心事。 跟着他的是寒月和一个林玉润的贴身小厮。 小厮名叫流风,专门负责管理林玉润的书房。 见许灵似乎甚是无聊,流风便笑着道:「许大人,这院子的东耳房是大帅的书房,书倒是有不少,您要不要去看看?」 许灵闲来无事,便随着流风去书房看书去了。 书房并不大,除了简单的黄花梨木书案和官帽椅,便是一排排的书架了。 许灵随着流风看了一圈,见里面的一排书架上放的书都标着各州的州名,便挑选出标着「甘州」二字的那本翻了起来。 他在甘州多年,自然熟悉甘州的情形,翻了几页之后就发现这本书应该是陛下的智囊写给皇位继承人看的。 许灵视线落在书上,不着痕迹地问流风:「这些书真不错,外面的书肆有卖的么?」 流风笑了:「许大人,这些书都是陛下特地遴选人才写出来,专门给大帅看的,都是孤本,外面书肆哪里有卖的!」 许灵一边翻看着书,一边问道:「我读的这本书的作者叫韩其政,现如今在朝中为官么?」 流风想了想,道:「韩先生是大帅的幕僚,常年住在京城的大帅的私宅,如今出去游历了!」 许灵心脏怦怦直跳,意识到自己抱对了金大腿——陛下应该已经确定了大帅的皇位继承人身份! 他心中波涛汹涌,面上却甚是沉静,又从书架上取下书脊上标着「肃州」和「凉州」的两本书,道:「我常年驻守西北边境,倒是要好好读读和甘州、凉州、肃州有关的书!」 流风早得了大帅的吩咐,含笑道:「许大人还有没有别的想看的书,您再选几本,小的登记一下,您就可以拿去读了,读完还给小的就行!」 许灵把手里的三本书递给流风,自己又转悠了一圈,发现居然有一整排书架的公案话本,不由笑了:「大帅也爱看公案话本?」 流风也笑:「大帅从小就爱读这种公案故事,陛下命人搜罗了不少公案话本送了过来,这些大帅都读过!」 许灵想起玉芝应该爱看这种话本,便选了几本,让流风登记了。 回到自己房里,许灵坐在那里翻了会儿书,这才开口问寒月:「玉芝呢?」 寒月原本正在给许灵沏茶,闻言忙道:「大人,玉芝早就睡下了!」 许灵「哦」了一声,没说别的,心里却道:玉芝这小姑娘也真够坚强的,就这么一路跟着过来了,这会儿怕是累惨了! 他转念又想:这会儿大帅不知道在做什么? 此时金明池行宫的临水殿内灯火通明,丝竹悦耳。 承安帝端坐御榻上,右手边是袁皇后,左手边的宝椅上分别坐着章贵妃和安淑妃。 大殿东西两侧,分别坐着呆在京城的皇侄和皇侄女,都含笑欣赏着歌舞。 一时歌舞散去,承安帝带着众人移驾宝津楼欣赏烟火。 承安帝在众人簇拥下走出临水殿,却停下了脚步,含笑道:「阿沁呢?要上仙桥了,让阿沁来扶着朕!」 站在众皇侄中的林玉润答应了一声,越众而出,在众人艳羡的视线中走到了承安帝身前,正要行礼,却被承安帝阻住了。 承安帝含笑打量着林玉润,见他个子又长高了些,也更俊秀了,心中很是欢喜,道:「阿沁如今越来越像朕年轻的时候了!」 袁皇后笑了起来:「陛下,您年轻的时候,哪有阿沁这么俊秀!」 承安帝哈哈笑了起来,道:「皇后,朕的这些皇侄中,难道不是阿沁最像朕么?」 他说着话,眼睛一直盯着袁皇后。 袁皇后微微一笑,打量了林玉润一番,道:「陛下说的是,的确是阿沁最像陛下!」 得了袁皇后这句话,承安帝笑了起来,满含慈爱看向林玉润:「阿沁,看,皇后也这样说!」 林玉润灿然一笑,眼睛中似有星光闪烁。 袁皇后是蔡丞相的表妹,皇伯父这是借此让蔡氏表态。 承安帝见状,更是喜欢,一手携了袁皇后,一手扶了林玉润,沿着水上通道登上了仙桥,往仙桥那端的宝津楼走去。 章贵妃无声冷笑,视线从承安帝牵着袁皇后的手上转到了林玉润搀扶承安帝的手上,顿了顿,在众人簇拥下跟了上去。 她是荥阳长公主的长女,当今陛下的亲表妹,太尉章端的姐姐。 他们章氏家族支持的皇位继承人,只能是她妹妹永亲王妃的儿子,永亲王世子林涵。 安淑妃抿嘴一笑,扶着养在膝下的皇侄女明珠郡主跟了上去。 她是北方武将世家出身,倒是没有掺和进皇位继承人的争夺中去。 安淑妃的想法是:陛下没有儿女,陛下喜欢哪个皇侄就选哪个皇侄好了,何必和陛下拗着来? 陛下既然选定了林玉润,那武将们就支持林玉润好了! 夜深了,偏院内十分静谧。 许灵歪在窗前锦榻上读书,耳听着窗外竹林被风吹得飒飒作响,略微有些寂寞。 寒月一直在一边侍候,见许灵走神,便上前道:「大人,太晚了,您不如先歇下吧!」 许灵把书放下,闭上了眼睛:「我略躺一躺,张总管若是命人来叫我,你就把我叫醒。」 他一直在边关,习惯了早睡,可是京城的达官贵人却常常夤夜欢宴,怕是睡得很晚。 v第十九章[10.01] 寒月答应了一声,拿了一个薄被展开搭在了许灵身上,又拿了宝蓝灯罩照在了烛台上。 屋子里光线黯淡了下来。 许灵也是累极了,很快就睡着了。 他似乎刚闭上眼睛,就被寒月给叫醒了:「大人,张总管亲自来了!」 许灵闭着眼睛坐了起来:「把浓茶端过来让我喝一口。」 一口苦涩中带着甘甜的浓茶喝下,许灵一下子清醒了过来,长腿一迈下了锦榻。 张总管的声音在帘外传来:「许大人,若是带了朝服过来,就穿上的朝服吧!」 许灵一听,就知道是承安帝召见自己,心中欢喜,示意寒月取出绘豹子的四品绯袍,很快穿戴上了。 张喜雨已经换上了大太监的服饰,正带着几个小太监在外面候着,见许灵出来,矜持一笑,上去拱手行礼:「见过许大人!」 许灵那里敢受这位深受承安帝宠信的大内总管的礼,忙上前扶住,笑吟吟道:「张总管,这怎么敢当!」 张总管哈哈一笑,引着许灵往前走:「陛下和大帅在宝津楼呢,咱家这就带大人过去!」 玉芝醒来,已是腊月二十四的上午。 寒月一直在等着玉芝,见她起来了,便道:「大人随着大帅上朝去了,咱俩现在收拾一下大人的行李,搬到大帅的私邸去住吧!」 玉芝听说要搬到阿沁的私邸去住,心中欢喜,清脆地答应了一声,转身回去收拾行李去了。 流风骑在马上,指着前面的红漆大门:「这就是大帅的私邸!」 玉芝见街道铺着青色的小石子,地面很是平整,街道两侧则种着梧桐树,可以想象夏日遮天蔽日的树荫,便道:「这里似乎很幽静啊,京城这样的地界,应该很难得!」 流风笑了起来:「这是陛下的潜邸,赏给大帅了,这条街全是大帅的产业,没有外人居住,自然幽静!」 说话间三人下了马,自有小厮上前接过马缰绳,牵着马匹去了西边的马棚。 流风带着玉芝和寒月从角门进去,沿着一条林荫道往东走了一段路,把玉芝和寒月安排进了东偏院,道:「你们先歇息一会儿吧,我去向方姑姑回话!」 玉芝看向流风:「方姑姑是——」 流风急着离开,匆匆解释了一句「方姑姑是京城大帅府的内宅管事」,就带着人离开了。 玉芝彻底闲了下来。 她整理了自己的行李,重新换回了女装,从行李中拿出裁剪好的衣料和随身带来的针线,坐在廊下一边晒着太阳,一边飞针走线缝制衣物。 许灵回来的时候已是午后。 他醉醺醺进来,见玉芝坐在廊下晒太阳做针线,鬼使神差般晃了过去,就要在玉芝身旁坐下。 玉芝忙道:「大人,且等一等!」 她飞快地拿出一个锦垫,放在了自己旁边,仰首笑眯眯看向许灵:「大人,可以坐了!」 许灵喝醉了,却依旧谨慎,扶着墙慢慢坐下,挨着玉芝在座垫上坐下,靠在墙上闭上了眼睛,在腊梅香和玉芝淡雅体香中很快睡熟了。 玉芝已经答应要给寒星做袍子了,又答应给许灵做一双在家里穿的千层底棉靴,还想着给阿沁做几件衣服,因此忙碌得很,也没理会身旁的许灵,自顾自飞针走线。 过了一会儿,她听到许灵清浅的鼻息声,抬眼一看,发现许灵居然靠在墙上睡熟了,忙悄悄起身进屋,拿了许灵的那件玄布面羊羔皮袄出来,轻轻搭在了许灵身上。 许灵依旧睡得很熟。 玉芝坐下继续做针线。 待有些累了,她便停下手中的活计,思索着用什么衣料给阿沁做衣服。 玉芝打算给阿沁做几套中衣。 她听流风说阿沁每隔两日都要抽空去演武场随武师傅学拳,估计身上容易出汗,中衣须得用吸汗透气的料子去做,白绫其实是最合适的…… 得想法子出门一趟,去买些上好的白绫回来…… 计议已定,玉芝不由看向许灵。 许灵醒着的时候神采飞扬笑容灿烂,睡着之后却安静得很。 玉芝悄悄看他,发现许灵眉睫浓秀,鼻梁挺直,五官很是清俊,睡着了也很好看。 看着看着,玉芝觉出了自己心跳有些快,悄悄思忖着:难道重生了,我也拥有了一颗少女心,看见美男子也会心跳加速脸红耳热了? 想到这里,她又看向许灵。 这会儿阳光灿烂,透过稀疏的腊梅枝条,照在许灵光洁的脸上,越发显出了他的清俊。 玉芝游目四顾,见四周无人,鬼使神差般伸手过去,用手指捏了捏许灵的脸颊,软软的,很光滑,手感很好,她便又捏了捏,美滋滋笑了——许灵的脸真软啊! 林玉润在宫里也饮了几杯酒。 不过他回来的时候乘坐的是马车,睡了一路回到府里,泡了个澡便彻底清醒了,就开始接见官员,处理积压的公务。 见了几个人之后,林玉润有些心累,抿了抿嘴唇,身子靠回了椅背上。 昨夜在金明池行宫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今早在朝堂上刀光剑影明争暗斗,就算早就习惯了,也乐在其中,他也有些累。 张总管一直在一边伺候,见状忙道:「大帅,您忙了好一阵子了,不如出去散散步,歇息片刻!」 林玉润点了点头,在张总管的服侍下系上斗篷,踱步出去了。 张总管还要处理家务,流风和落雨两个贴身侍候的小厮自然跟了上去。 在外面走了一会儿,林玉润正要去梅林转转,流风却指着一边的偏院道:「大帅,许大人就在东偏院住着呢!」 林玉润闻言,蓦地想起了那个和自己母亲很像的野丫头,不由自主停下脚步,略一思索,吩咐流风道:「书房书案上放了一个檀木匣子,你去拿过来,送到东偏院!」 檀木匣子是一套赤金镶嵌红宝石头面,上面镶嵌的红宝石成色很好,颗颗莹润,是他吩咐亲信特地弄来的,原本预备敬献给袁皇后。 v第二十章[10.01] 流风答了声「是」,自去取檀木匣子去了。 林玉润顿了顿,转身往东偏院去了。 东偏院大门虚掩着,轻轻一推就开了。 落雨正要进去通报,林玉润抬了抬手,示意不用,慢慢踱了进去。 站在甬道上,透过稀疏的腊梅枝条,林玉润一眼便看到了前方廊下,玉芝正伸手捏许灵的脸,而许灵傻乎乎睡得正香。 他仿佛被定住一般,皱着眉头站在那里看着,心里酸溜溜的:许灵比我年纪还大,他的脸有什么好捏的! 跟在后面的落雨自然也看到了,心中很是诧异:人家小儿女卿卿我我,大帅这会儿不是该知趣地回避么?站在这里做什么?难道还要等着看人家漂亮小姑娘偷亲许大人? 几乎是在一瞬间,林玉润恢复了理智,转身离去了。 落雨轻手轻脚跟着离去了。 玉芝抬头看着林玉润的背影,心里有些难受。 一直到林玉润的背影消失在影壁后,她这才抱住膝头,默默想着心事。 流风到了书房,恰好遇到了正看着人收拾书房的张总管,忙笑着请安。 张总管眼睛瞅着正在往花架上放水仙花的小厮,口中问道:「你不跟着大帅,来这里做什么?」 流风忙道:「启禀总管,大帅吩咐小的来拿书房书案上放的一个檀木匣子,让小的送到东偏院!」 张总管闻言,眼神如电看向流风:「你确定是送到东偏院?」 流风被吓了一跳,身子一凛,想了想,道:「启禀总管,确定是东偏院!大帅也在那边呢!」 张总管脑海里浮现出玉芝那双似乎会说话的大眼睛,片刻后道:「好了,我去送吧!」 那个檀木匣子是一套赤金镶嵌红宝石头面,原本是大帅预备敬献给袁皇后的,如今却要送给陈玉芝,这件事可不是什么好事。 大帅年纪轻,有时候做事难免冲动,须得好好劝谏…… 张总管刚抱着那个檀木匣子走出书房院子,迎面就遇到了林玉润。 他忙上前行礼:「大帅,您让流风取的匣子,我恰好闲来无事,就给您送过来了!」 林玉润停下脚步,打量了张总管一眼,道:「张叔,该过年了,给皇伯父、皇后娘娘和宫中诸位嫔妃的礼物你打点一下送过去吧,这个匣子放到给皇后娘娘的礼单中去吧!」 张总管答了声「是」,心里一喜,抱着那个匣子站在那里,看着林玉润迈开长腿进了书房院子,心里却隐隐有些内疚:大帅年纪虽小,却什么都懂,这些年来一直压抑着自己…… 他叹了口气,随着大帅进了书房院子。 林玉润在黄花梨木宝椅上坐了下来。 张总管小心翼翼端了一盏清茶递了过去:「大帅,您书房里的座垫靠枕都是在甘州出发前许大人送来的,我顺手让人带到了京城,如今都铺设在了书房里。」 林玉润闻言,忍不住动了动,身子又往后靠了靠,觉得座垫很软,靠枕也很舒适。 张总管一直在小心翼翼观察着林玉润,见状一颗心又提了起来。 林玉润看向张总管。 他从小就有一种天分,能够发现常接触的人内心的想法,张总管侍候他快十年了,他差不多知道张总管在想什么。 想到这里,林玉润屏退侍候的人,沉吟了一下,这才低声道:「张叔,对陈玉芝,我并不是那种喜欢……」 张总管闻言一愣,当即看向林玉润——他最担心的就是阿沁突然变成了情种,什么都不管不顾了! 陛下早说了,阿沁天分极高,会成为大周王朝的一代明君,他能够挽救大周王朝,泽被万民,明载青史! 张总管不希望阿沁在往上走的过程中,因为儿女情长这样的小事,令原本顺畅的通天大道多了不必要的波折。 林玉润声音里带了些彷徨:「每次我见到她,总觉得她就是我的母亲,我忍不住想要亲近她……」 张总管听了,不由心疼阿沁,低声道:「阿沁,我知道了,只是处在你的地位,若是想对陈姑娘好,最好还是不要太露形迹,免得被有心之人利用了,对陈姑娘也不好。」 林玉润「嗯」了一声,端起茶盏又饮了一口,这才道:「给袁皇后的礼物,再加上一匣子红宝石和一匣子蓝宝石;安淑妃那边,依照旧例就行,不过得把她娘家侄子安微调到甘州军卫做许灵的副手,她家是最盼着子弟为国立功的……」 张总管答了声「是」,自去安排。 第二天朝会散了后,承安帝把林玉润留了下来,带着林玉润回了他的寝殿玉堂殿。 一回玉堂殿,承安帝就吩咐太监:「传膳吧!」 阿沁若是上早朝,一般是不用早膳的,说是一吃早膳,脑子反应就不够快了,这会儿他铁定还没用早膳。 待林玉润用罢早膳,用香茶漱了口,承安帝这才道:「阿沁,听说你这次送礼,给皇后多送了两匣子宝石,你可真有钱啊!」 林玉润乖乖地站在那里,老老实实道:「皇伯父,我把嵩山那套别业卖给了张奇志。」 承安帝又是好笑,又是心疼,叹了口气道:「你这孩子,真是老实啊!」 他想了想,叫来玉堂殿总管太监蒋晨:「从朕的内库里取二十万两银票,朕要提前给阿沁压岁钱!」 林玉润闻言,眯着眼睛笑了:「多谢皇伯父!」 又道:「皇伯父,我在甘州,开销实在是大,您不如送我一个聚宝盆吧!」 承安帝却知他从不说废话的,当即看向林玉润:「阿沁,你的意思是——」 林玉润眼睛亮晶晶:「皇伯父,四个字——‘开放海禁’,我想夺回大周在海上贸易的主动权!」 承安帝沉吟一下,道:「走吧,阿沁,陪朕散散步去,咱们边走边聊!」 许灵醒来的时候,太阳已经落山了,暮色开始降临。 见许灵睁开了眼睛,呆呆地看着自己,玉芝抿嘴一笑,端起暖壶倒了一盏茶递给了许灵:「喝口茶就清醒了!」 许灵眼珠子一转,做病弱状:「我手麻了……」 v第二十一章[10.01] 玉芝懒得和他废话,直接端着茶盏喂许灵喝了。 许灵一小口一小口喝着茶,可是口再小,一盏茶也有喝完的时候,他便柔弱地叹息道:「还渴……」 玉芝又给他倒了一盏,麻利地喂他喝了。 喝了两盏茶之后,许灵看向玉芝:「你在做什么?」 玉芝笑了:「我答应要给寒星做件袍子,这就是给寒星做的袍子!」 许灵「哦」了一声,挑眉看向玉芝:「我的那双在家里穿的千层底棉靴呢?」 玉芝嫣然一笑,从包裹里掏出一双已经锁好边的玄色棉靴帮子:「在这里呢!」 许灵实在是无话可说了,只得起身怏怏离去了。 玉芝看着许灵的背影。 许灵长相俊朗,身高腿长,实在是天生的衣架子…… 她欣赏了一会儿许灵的背影,获得了美的享受,便继续干劲十足地缝制起衣服来——天快黑透了,趁这会儿还有光,赶紧再做些活! 按照大周过年的风俗,「二十三,炕火烧;二十四,扫房子;二十五,磨豆腐;二十六,去割肉;二十七,杀灶鸡;二十八,白面发;二十九,蒸馍篓;三十,捏鼻儿;年初一,躬脊儿」,腊月二十六这日,家家都要杀猪割肉。 作为打算在京城卖卤肉的有志人士,玉芝特地求了许灵,腊月二十六这日和寒月一起去街上转悠去了。 寒月对京城也不熟,玉芝也不熟,两人穿着男装,先问了路人,得知京城市井最热闹之处在延庆坊,当下便雇了辆马车往延庆坊去了。 过年前的延庆坊,果真是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俗话说「鼻子下面有个小京城」,不懂就要问,逛了一会儿之后,玉芝已经弄清楚延庆坊由六横六纵总共十二条街道组成,而卖熟食的街道就在酒楼食肆最集中的六道街。 她买了两串糖葫芦,分给了寒月一根,两人吃着糖葫芦随着人流去了六道街。 六道街果真繁华得很,道路两旁都是酒楼食肆,旗帜飘扬,酒楼与食肆之间,点缀着一个个门面,有卖小菜的,有卖酱的,有卖炙肉的,有卖瓜子的,有卖点心的,还有卖各种包子的。 玉芝把整个六道街逛了一遍,却没看到卖卤肉和桶子鸡的。 她不由大喜,带着寒月去黄家包子铺买了几个肉包子,站在那里一边吃,一边和伙计搭话,终于问出了黄家包子铺的租金。 出了黄家包子铺,寒月咬了一口羊肉馅包子:「小陈,咱们接下来去哪里?」 玉芝年纪虽小,却毕竟是姑娘家,他不好叫「玉芝」这个闺名;玉芝又穿着男装,他不好当着人面叫「陈姑娘」,思来想去,寒月发明了一个新的称呼——「小陈」! 玉芝指着前面的酒坊道:「咱们去那家酒坊问问,看看他家的租金!」 寒月只得跟了上去。 玉芝买了两瓶惠泉酒和两瓶金华酒,终于问出了酒坊的租金,便拎着四瓶酒出了酒坊。 寒月随着玉芝逛了大半日,早累得双腿发软,见玉芝依旧精神得很,只得勉力跟了上去。 玉芝进了路边的一家干果铺子,买了半斤葡萄干和半斤炒栗子,一边吃炒栗子,一边和干果铺子里的老板娘搭起话来,很快就进入了正题,问人家附近有没有房经纪,以及一般租房的价格。 寒月累的够呛,一手拎两个青瓷酒瓶子在外等着,眼睛一直看着玉芝。 在他的望眼欲穿中,玉芝终于笑盈盈和干果铺子老板娘道了别,脚步轻捷离开了干果铺子。 见寒月似乎是很累的样子,玉芝便带着寒月进了一边的砂锅米线店,一人要了一个砂锅米线。 等砂锅米线的时候,寒月终于忍不住问道:「玉芝,你难道打算来京城做生意?」 玉芝笑眯眯道:「对啊!」 寒月瞅了玉芝一眼,道:「我们大人估计要在甘州任上呆好几年呢!」 玉芝眨了眨大眼睛:「没事,等我在京城安顿住了,你们大人进京述职,我做一桌好菜招待他!」 寒月:「……」 原来玉芝没爱上我们家大人啊! 许灵下朝后,先去参见了章太尉。 章太尉约莫四十岁上下年纪,生得器宇轩昂,颇为威严,说起话来也是官气十足,很是正义。 他是荥阳长公主的长子,当今陛下的嫡亲表兄,手握权柄,党羽满朝,朝廷中也只有蔡丞相能和他分庭抗礼了。 而甘州节度使林玉润则是章太尉的对头,只是碍于承安帝对林玉润的宠信,章太尉一时也动林玉润不得。 他做事很有耐性,对林玉润既然不能一击而中,便绝不出手,因此对许灵这位林玉润的这位亲信,章太尉并未留难。 参见罢许灵就随着众人退了下去。 走出衙门,小厮牵过马来,许灵正要认蹬上马,却听到有人叫「许大人」,便抬头去看,却见到一个小厮走上前:「可是甘州卫指挥佥事许灵许大人?」 许灵打量了这青年一番,含笑道:「正是在下!」 那小厮忙又行了个礼:「我是兵部侍郎安大人的家人,我家小公子请许大人说话!」 许灵抬眼看去,却见一个二十二三岁生得黑里俏的青年笑吟吟走了过来。 他略一打量,见这青年中等身量,肌肤微黑,凤眼朱唇,身穿绯红官袍,腰围玉带,脚蹬粉底皂靴,显得颇为富贵。 「在下安微,」那黑里俏青年端端正正行了个礼,「许大人请了!」 许灵这下子明白了,这位就是自己的新任助手,甘州卫千户安微,兵部侍郎安大人的小儿子,安淑妃的侄儿。 他微微一笑,作揖道:「原来是安大人!」 寒暄几句之后,安微含笑道:「许大人家在何处?下官好去奉拜长官!」 他虽然口中说着恭谨的话,可是态度甚是倨傲。 许灵淡淡一笑,道:「在下京中并无宅子,暂借林大帅家下!」 v第二十二章[10.01] 安微闻言,一双精光四射的眼睛上上下下打量了许灵一番,态度当即恭谨了起来:「许大人能够住在林大帅府中,可见林大帅十分看重大人!」 聊了几句,约好拜会的时间,两人拱手而别。 许灵骑在马上缓辔而行,默默想着心事。 安氏可是大周赫赫有名的武将世家,只不过他们多年来一直经营北方的幽州燕州,未曾插手西北的甘州、凉州和肃州,如今怎么会把安微安置在甘州卫? 算了,大帅做事自有沟壑,他只管服从就是,不必多想! 许灵不再想这件事了,思绪不由飘到了玉芝身上——玉芝这小丫头在大帅府闷了好几日了,今日难得出去,怕是跟出笼的小鸟一般,扑棱着翅膀乱飞了! 这会儿回去,院子里也空空荡荡的,不如先去拜会一下父亲当年的同袍! 计议已定,许灵拨转马头,吩咐跟着的小厮:「先去枪棒胡同!」 玉芝请寒月吃完砂锅米线,从袖袋里掏出一张叠起来的纸和一块裁剪衣料用的粉笔,趴在米线铺子油腻腻的桌子上把上午打听到的地点、房租和租赁方式什么的都记录了下来,然后珍而重之地叠好又放回了袖袋里,笑眯眯道:「寒月,咱们再去逛逛专卖绫罗绸缎各色衣料的第五街吧!」 寒月一脸烦恼双手托腮:「小陈,我好累!」 玉芝眨了眨大眼睛,从从容容道:「下午你若继续陪我逛街的话,我买七方上好汗巾送给你!」 她知道寒月家里有七个亲姐妹,这次寒月进京,他那七个姐妹一定会让寒月给她们带礼物,寒月一个小厮哪里会给姐妹选礼物,到时候说不得还得求她,因此才这样许愿。 寒月闻言,当即笑了:「一言为定!」 玉芝大眼睛眯成了弯月亮:「驷马难追!」 两人达成协议之后,继续起身去逛。 玉芝迈开长腿一马当先大步流星走在前面,寒月提着玉芝买的酒和点心跟在后面,两人一边走一边问,很快就到了专卖绫罗绸缎各色衣料的第五街。 这次玉芝不但逛那些铺面小的铺子,连大铺子也都一一逛了,每从一个铺子出来,都要站在外面细细记录一番。 寒月还没见过像玉芝这样的女孩子,逛了几个绸缎铺之后,他忍不住道:「玉芝啊,你若是个男子,咱们甘州城怕是盛不下你了!」 玉芝把最后一个数字记好,扭头笑眯眯道:「我虽然是女孩子,甘州城早晚也会盛不下我的!」 她前世拘泥在王府内宅,以为那便是整个世界。 重生之后,玉芝才发现这世界如此广阔,还有那么多好玩有趣的事情等她去探索,等着她去做! 甘州算什么,她早晚会来到京城立足! 见寒月不甚赞同地看着她,玉芝忍不住又道:「寒月,等你成亲了你就知道,小看女子有什么下场!女子并不比男子愚笨,她们只是被禁锢在了后宅,没有机会出来闯荡罢了!」 寒月说不过玉芝,便道:「反正你伶牙俐齿,我说不过你,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玉芝斗志昂扬道:「咱们再去前面那家看看,我瞧他家雇有女伙计,瞧着挺稀奇的,说不定我也可以学学呢!」 为了家中七姐妹的礼物,寒月豁出去了,拖着两条灌铅似的双腿跟了上去。 许灵在枪棒胡同的一位世伯家吃得酩酊大醉,东倒西歪骑在马上回了家。 这位世伯当年是他父亲的副将,和他父亲是战场上过命的交情,只是后来他父亲战死沙场,西北军败落,这位世伯才回到京城靠儿子生活。 回到大帅府东偏院,许灵发现院子里空荡荡的,只有留守的小厮小六迎了上来:「大人,新升甘州卫千户安大人来拜,得知您还未回来,安大人留下拜帖和礼物就离开了!」 许灵勉强站立,游目四顾,想看看玉芝的踪迹,口中道:「什么礼物?」 小六笑着上前扶了许灵,口中道:「启禀大人,安大人留下的礼物是两匹大红遍地锦宫缎和两匹宝蓝宫缎,礼帖在明间,小的待会儿给您拿!」 在明间罗汉床上坐下之后,许灵接过小六递过来的礼帖,见上面写着「谨具缎帕四端,奉引贽敬。寅侍教生安微顿首拜」。 他忍住头晕看着手里的礼帖,道:「等寒月回来,写个礼帖,封两匹松江白绫和十斤清水绵送到安府做回礼!」 小六正端了茶奉了上来,闻言笑了:「大人,寒月陪着陈大姑娘去延庆坊逛去了,还没回来呢!」 许灵心里略微有些失落,又有些担心,皱着眉头道:「这丫头,出去逛了整整一天,倒是能逛!」 他接过清茶饮了一口,端着茶盏坐在那里发呆。 小六见了,忙道:「大人,寒月一时半会儿还回不来,您不如先去睡一会儿!」 许灵也不知怎么回事,心里空空的,总是有些担心——玉芝虽然着了男装,可是她生得太好了,万一碰到那爱好男色之人,可就危险了…… 别人许灵不知道,却知道自己那道貌岸然的本司长官章太尉,爱好的便是糟践美少年美少女,死在太尉府的冤魂不知道有多少了…… 想到这里,许灵有些坐不住了,端起茶盏喝了一大口,把茶盏放回了手边小几上,道:「让小五备马,我去接玉芝和寒月!」 玉芝带着寒月去了一个成衣铺子,终于选中了一种红绫织锦回纹汗巾,便吩咐伙计:「给我取八条,七条包一处,一条另包!」 七条那一包自是让寒月回家送七姐妹,另包的那一条她要送给自己的娘。 寒月忙道:「不挑选一下么?都要一样的汗巾么?」 玉芝笑嘻嘻道:「都一样她们不就没得挑了?家里不就少惹些气了?」 寒月一想,发现大有道理,这才不说话了。 玉芝和寒月在成衣铺子里说话的时候,没提防旁边有一对夫妇正在打量她。 那对夫妇丈夫约莫二十七八岁,生得有些娘气;女子约莫二十三四岁,打扮得十分艳丽。 他们装作看货,眼睛却不时偷窥玉芝。 在他们眼中,玉芝真是一个绝色美少年,不管是姿色还是气质,都是顶端的了,这样出众的美少年,没想到居然甘居下尘,出来替主子跑腿做这样的粗重活计。 玉芝生得好,习惯了被人看,虽然觉得怪怪的,却忍耐住了。 她原本还想在成衣铺子打探打探情况,见这对男女不尴不尬地只顾偷看她,便快刀斩乱麻,也不讲价,很快就付了银子结账。 待玉芝和寒月付了账,提着大包小包出去了,那女子看向男子:「那个大眼睛小厮怎么样?眼睛真是好看,像是会说话一般,而且年纪不大,身条很嫩,长得又那样俊秀灵气,大人应该会满意!」 男子点了点头,低声道:「跟上去!」 v第二十三章[10.01] 玉芝背脊上已经冒出了一层汗。 她往后看了一眼,发现那对男女还在不远不近跟着,便拽了寒月一下,低声道:「后面那对男女一直在跟着咱们!」 寒月往后看了一眼,笑了:「就他们两个?男的娘里娘气细细瘦瘦,女的满脸脂粉纸扎的灯人似的?凭着咱们俩的身材本事,咱们俩绝对能打得他们满地找牙!要不,咱们去揍他们一顿?」 玉芝一边大步往前走,一边心思急转想着法子。 她往后看了一眼,发现那对男女似乎变得轻松了些,追的没那么急了,像是有恃无恐的样子。 玉芝发现自己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她觉得事情不会这么简单,便轻轻道:「寒月,别轻敌,咱们专走人多的街道,等我发出信号,咱们就开始跑!」 寒月虽然口中轻敌,实际上也察觉到了不对——这对男女实在是太猖狂了些,他和玉芝已经明显表现出发现对方的异常了,那对男女依旧紧紧跟在他们后面! 前面是一个十字路口,人流熙熙攘攘往来不绝。 玉芝深吸一口气,低声道:「跑!」 说出「跑」的同时,她飞快地迈开长腿跑了起来,灵活地在人群中穿行着。 寒月也不含糊,紧跟在玉芝后面,飞快地跳跃挪腾奔跑着。 那对男女见状,忽然撮口吹了一声口哨。 玉芝正在狂奔,忽然前方出现了四个锦衣大汉,一字排开挡住了她的去路。 她一下子刹住了脚步。 寒月也一下子刹住了脚。 玉芝扭头一看,见那对男女也气喘吁吁追了上来,正弯着腰扶着膝盖喘气。 她当即立断,凑近寒月,轻轻道:「我数到三,咱们把手里的东西砸到前面那四个人身上,然后转身往回跑!」 寒月轻轻「嗯」了一声。 他发现玉芝比他聪明,比他冷静,他就全听从玉芝的指挥。 玉芝说着话,一双眼睛一直在观察着前后,趁着身后那对男女还在喘息,人群还没有开始躲到一边,她开始数数:「一,二,三!」 在「三」字说出口的同时,她把手里的点心包子什么的全都砸向那三个大汉。 寒月也在「三」字说出口的同时,把手里的四个酒瓶全砸了过去。 随着清脆的青瓷酒瓶摔碎的声音响起,玉芝一马当先向那对男女冲去。 那对男女见状,顾不得喘息,忙齐齐扑过来。 那四个锦衣大汉是他们的帮手,如今事情已经闹大了,太尉那边怕是瞒不住了,若是太尉知道他们发现了美少年却没有送过去,一定会大发雷霆的! 想到最近被太尉弄死的那几个孩子,这对男女身上齐齐出了一身冷汗,不顾自己体力不济,竭力去扑。 玉芝小鹿般跳开,飞快地向西跑去。 寒月也闪过那对男女,追随着玉芝去了。 那个脂粉气十足的男子见状,尖叫道:「快追啊!追啊!」 太尉可是最喜欢征服这样的小烈马了! 这次可真是发掘到宝贝了! 那四个锦衣大汉身上脸上全都是点心的渣滓和淋淋漓漓的酒液,瞧着狼狈极了,这时候才反应了过来,当即追了上去。 只是如今临近年关,街上人太多,再加上明显是他们欺负人家小孩子,因此街上的行人有意无意都在遮挡这四个锦衣大汉,转眼间玉芝和寒月就快跑远了。 那对男女见状,怕人追丢,只得勉力追了上去。 许灵想着玉芝在甘州入股做绸缎生意,应该对绸缎买卖感兴趣,因此骑着马带了四个亲兵去了延庆坊专门做绸缎生意的第五街。 他刚骑着马赶到第五街,正骑在马上张望,便看到前方乱成一团,定睛一看,发现穿着男装的玉芝一路飞奔而来,后面紧跟着寒月,忙招手道:「玉芝!」 玉芝跑出了一身的汗,正在酝酿着要不要破罐子破摔,捉住身后那对男女,一听到许灵的声音,如闻仙乐,当即狂奔而去。 与此同时,跟许灵过来的四个亲兵飞身下马,闪电般冲了出去。 许灵这四个亲兵都是在战场上一刀一枪杀出来的,反应极快,冲着这对男女就过去了。 追着玉芝和寒月过来的那对男女见事不对,转身就要跑,却被许灵那四个如狼似虎的亲兵一下子扑倒了,一下子就被拎了起来。 许灵见玉芝过来,伸手一捞,一把把玉芝捞了起来,安置在身后,调转马头,催马就走。 他在甘州可以横着走,可这里是京城,饶是大胆如许灵,也不敢轻易和人对上。 此时逃命要紧,玉芝也顾不得别的了,一把环住许灵的腰,口中道:「大人,快些跑。」 心里却道:咦,许灵的腰怎么这么细? 一被玉芝抱住腰,许灵的身子就一下子变得僵硬,他只得一夹马腹,打马去了。 许灵那四个亲兵拎着那对男女,和寒月一起紧随着也上了马,飞快骑马去了。 待那四个锦衣大汉奔来,他们看到的依旧是熙熙攘攘的人流和热闹非凡的大街,太尉的亲信刘秀林和凤溪这两口子似乎平地消失了。 回到东偏院,许灵吩咐亲兵先把那对男女分别关押,然后带了玉芝和寒月去了正房。 玉芝帽子早跑掉了,发带也丢了,披头散发的,白皙的小脸上也不知在哪里划破了,有一道明显的血痕横过鼻梁。 寒月比她好些,却也没好到哪里去。 这时候小厮小六送了一壶热茶进来。 许灵端起茶盏饮了一口,见茶味很好,便看向玉芝和寒月:「你们先喝茶吧!」 小六给玉芝和寒月一人送去了一盏茶。 v第二十四章[10.01] 玉芝端起茶盏啜饮着,温热微苦的茶液滑下喉咙,令她四肢百骸都暖和了起来。 她这才开口,把今日之事一五一十都讲述了一遍。 寒月在一边,隔三差五补充着。 许灵一直凝神听着,待玉芝和寒月讲完,他依旧没有说话。 沉吟一下后,玉芝抬眼看向许灵:「大人,这件事没那么简单!」 许灵挑眉看她,薄唇微微抿着。 玉芝大眼睛清澈沉静:「他们敢在人来人往消息流通的延庆坊动手抢人,说明他们后台很硬,完全不怕此事传扬开去!」 她凝神看着许灵:「大人,您听没听说过,朝中有哪位大人权势既大,又爱好美少年?」 见许灵眨了眨眼睛,玉芝不由笑了,道:「我应该是美少年啊!」 她想了想,坚定了自己的想法:「哎,人生得太好看了,真是麻烦啊!」 许灵:「……要不,你先去拿个靶镜照一照?」 玉芝脸上的伤口已经沁血了,他这里都是男的,也没法子帮她处理伤口。 玉芝见话题往别处岔开了,忙道:「大人,朝中到底有没有喜好漂亮男童的高官?」 她说着话,脑海中却浮现出章太尉的脸,前世她影影绰绰听说过,章王妃娘家哥哥章端喜好的是漂亮小男孩小女孩…… 那时候章端还是西南节度使。 玉芝想了想,试探着道:「会不会是章太尉?」 许灵心中早怀疑幕后黑手是章太尉,却道:「咱们不是捉住了那对男女么?大帅府人才济济,自有人会叫他们开口的。」 玉芝听许灵这么说了,这才不吭声了。 许灵看了玉芝一眼,意识到玉芝根本没发现她脸上受伤了,便道:「玉芝,你真的拿镜子照照你的脸去吧!」 玉芝:「……」 她端起茶盏,把里面的剩茶全都喝了,这才起身出去了。 林玉润今日陪着承安帝接见各州节度使。 接见罢,自然是赐宴,待宴会结束,已经是傍晚时分。 他喝了不少酒,就没有骑马,乘坐着大轿回了大帅府。 张总管先指挥着人服侍林玉润喝下醒酒汤,又指挥着人送来热手巾,给林玉润擦脸擦手,忙个不亦乐乎。 流风知道林玉润事务繁忙,趁他这会儿闲着,便立在一回报今日府中重要的事:「……蔡丞相的公子蔡七知府命人送来了年礼,小的已经酌情写了回礼的礼帖,还得等大人您过目!」 林玉润躺在躺椅上,脸上敷着热手巾,淡淡道:「交给总管处理就行。」 流风答了声「是」,接着道:「启禀大帅,方才许灵许大人命亲兵押送来一对男女,说是在街上聚众要抢走玉芝,被他擒获了,想让帅府中人审问。」 林玉润闻言,一下子坐直了身子,伸手取下敷脸的热手巾:「许灵如今在哪儿?」 流风忙道:「启禀大帅,许大人已经回了外院东偏院!」 林玉润当即起身。 张总管见状,忙吩咐落雨:「还不把大帅的斗篷拿过来服侍大帅披上!」 穿好斗篷,林玉润吩咐流风:「让张昊去审问许灵送来的那对男女,一定要审出结果来!」 他想了想,又交代了一句:「人不要弄死。」 张昊是他的亲信,京兆尹衙门出身,最善审讯刑狱,一向负责一些见不得光的事情。 流风答了声「是」,自去安排。 林玉润顿了顿,这才抬腿出了屋子。 落雨忙跟了上去。 玉芝刚出堂屋,便看到林玉润大步而来,因为步伐太急,宝蓝缎面斗篷被风鼓起又落下。 她刚要屈膝行礼,忽然想起自己还穿着男装,忙上去拱手行礼:「见过大帅!」 林玉润走到了台阶下,抬眼看向玉芝,见玉芝长发披散,雪白小脸上一道血痕划过,触目惊心,不由皱起了眉头,抿了抿唇,吩咐落雨:「让冯云晖过来看看她。」 冯云晖是京城名医,一向被林玉润养在府里。 落雨答了声「是」,自去安排。 玉芝一听,就知道落雨要去请的人是大夫,不由灿然一笑:「大帅,我没受伤!」 她说着话,亮晶晶的大眼睛一瞬不瞬盯着林玉润——她已经好几日没见林玉润了! 若是别人这么看林玉润,林玉润早恼了,可是被玉芝这样看着,他反倒觉得心里有些温暖,向前走了过去,道:「今日到底是怎么回事?」 玉芝懒得再细讲,便道:「我穿了男装和寒月去了延庆坊,谁知有人看我生得好看,就想绑架我,我和寒月跑得很快,又恰好遇到了许大人,这才得以逃脱。」 说完之后,她看向林玉润,蹙眉道:「京城可是天子脚下,清平世界,朗朗乾坤,却有人敢光天化日抢人,丝毫顾忌都没有,这世界还有王法么?」 林玉润低声道:「你放心,这些魑魅魍魉迟早会被荡清,早晚会有一个清平世界的。」 玉芝凝视着林玉润,声音清澈坚定:「大帅,我等着这一天到来。」 这时候许灵已经走了出来,恭恭敬敬行了个礼:「见过大帅!」 林玉润微一颔首:「去里面说!」 玉芝见状,知道他们要谈公务,便屈膝行了个礼,回自己住的西耳房去了。 v第二十五章[10.01] 进了房间,玉芝想起许灵的话,忙寻出靶镜立在窗前照。 看着镜中自己脸上那道横过鼻梁的血痕,玉芝这才明白为何许灵那样说,为何阿沁要大夫过来瞧自己。 她前世甚是在意自己的容颜,重生之后,才发现美丽的容颜固然很好,却也给自己带来许多伤害,与美丽的容颜相比,坚强勇敢的内心其实更重要。 玉芝不甚在意,拿了洁净帕子,蘸了温开水把脸细细擦拭了一番,然后坐在窗前贵妃榻上一边做针线,一边等着大夫过来。 落雨很快就带着名医冯云晖来了。 冯云晖自恃名医身份,原想着是给小厮看病,心里着实有些不喜欢,连药箱都没提,直接袖了盒消炎生肌的药膏就过来了。 落雨敲了敲门:「陈大姑娘在么?冯大夫来了!」 随着一阵轻快的脚步声,房门很快就被打开了,玉芝笑吟吟站在门内:「请进来吧!」 冯云晖正在纳闷小厮怎么变成了大姑娘,抬眼却看到了一双清凌凌的大眼睛,他顿时吃了一惊——眼前这做小厮打扮的美少女怎地与大帅有几分相似? 落雨见了,轻轻咳嗽了一声。 冯云晖这才醒过神来,随着玉芝进了明间。 看罢玉芝脸上的伤,冯云晖笑了起来,道:「这伤口很浅,不碍事,抹了药膏,养几日就好了!」 他留下药膏,就和落雨一起走了。 出了东偏院,冯云晖忍不住问道:「落雨,这位陈大姑娘到底是什么身份啊?」 落雨想了想,道:「她是甘州卫指挥佥事许灵许大人的远方亲戚。」 冯云晖心里还是纳闷:许灵的亲戚,怎么长得像大帅?真是奇怪! 不过他颇有几分城府,心里虽然纳闷,却也不再多问了。 一直到了深夜,林玉润才从蔡丞相家回来。 流风进来通禀,见张总管正指挥着人服侍大帅,便静立一边等了一会儿。 待林玉润在宝椅上坐下,他这才上去禀报:「启禀大帅,张昊在外面候着。」 张昊进了温暖的室内,却先闻到了一股冷香,极是好闻。 他不由放松了些,拱手行罢礼,道:「启禀大帅,许大人送来的那对男女刚刚招认了。」 林玉润还有些酒意,微微眩晕,他闭上眼睛,身子往后靠在了玉芝亲手做的靠枕上,伸出修长的手指点了点太阳穴。 张总管会意,立在宝椅后面扶着林玉润的两鬓,轻轻按压了起来。 张昊展开卷宗,开始回禀:「这对男女,男的叫刘秀林,今年二十五岁;女的叫徐凤溪,今年二十二岁,他们是一对夫妻。刘秀林是章太尉的书童出身,十二岁进入西南大帅府,在时任西南节度使的章太尉书房侍候,是章太尉的娈童。徐凤溪九岁进入西南大帅府,也在书房伺候。刘秀林和徐凤溪过了十五岁就失宠了,因为善于帮章太尉寻觅猎物,这才成为章太尉的亲信,结为夫妻留在了章太尉身边。」 林玉润原本双目微阖,听到这里,背上汗毛忽然根根竖起,他当即坐直了身子,双目如电看向张昊:「如果能确定十年前他们两人在西南大帅府书房服侍,你去好好问一问,章端和我母亲去世有没有关系!」 张昊答了声「是」,行了个礼,退了下去。 玉芝实在是太疲惫了,待落雨陪了大夫离开,便脱去外衣解了头发,在床上睡下了。 晚饭是大帅府大厨房送来的极齐整的一个席面,山珍海味家常小菜样样俱全,酒也是上好的贡酒。 许灵确实饿了,先喝了一杯酒,然后拿起筷子吃了起来。 他独自一人吃了一会儿,总觉得少了些什么,便从炭火煨着的锅子里夹了一块鹿肉,慢慢吃着,然后终于想了起来——玉芝! 到了用饭时间,玉芝却没来! 许灵忙放下筷子,皱着眉头看向立在一边斟酒的寒月:「玉芝呢?她怎么没来吃饭?」 寒月忙道:「大人,小的刚才去叫了,可是没人答应!」 许灵越想越担心,当下便起身出了门,往西耳房去了。 西耳房里面没有点灯,静悄悄的。 许灵大步流星走了过去,抬手「咚咚咚」敲起门来,口里大声叫道:「玉芝!玉芝,快开门!」 玉芝正睡得迷迷糊糊,被许灵给吵醒了,吓得忙坐了起来,正拥着锦被发呆,外面许灵还在继续敲门:「玉芝!快点开门!」 她以为出了什么事,屁滚尿流跳下床,顾不得穿鞋就跑过去开了门:「大人,怎么了?」 廊下挂着白纱灯,照得走廊亮堂堂的,许灵就着灯笼光晕打量着玉芝,见玉芝披散着长发,小脸睡得红扑扑的,瞧着不像是出事的样子,这才松了一口气,道:「你怎么不起来吃晚饭?」 玉芝揉了揉眼睛,觉出了饿来,嘟囔道:「好饿啊!」 她抬眼看向许灵:「还有晚饭么?」 许灵见她披散着长发,长发还没梳理,脑袋毛茸茸的,跟个小动物似的,看着还挺可爱,忍不住伸手摸了摸玉芝的脑袋:「梳了头穿了外衣来堂屋吃午饭!」 他随意往下看了一眼——玉芝穿着单薄的中衣,明显看出胸脯平平,还没怎么发育。 许灵不禁有些忧愁:玉芝本来生得就美,年纪这么小就老有人觊觎,以后一年大似一年,再长成大姑娘的模样,出门怕是更危险了! 一想到玉芝以后要被拿起子无赖觊觎,许灵就很是烦恼,负手慢慢走了。 玉芝重新洗脸梳头,换上女装,穿戴整齐,这才去了许灵住的正房堂屋吃晚饭。 今晚的晚饭很丰盛,不但有玉芝最爱吃的两个锅子,一个酱烧鹿肉锅子和一个菌菇野鸡崽子锅子,还有她爱喝的一咸一甜两道汤——酸辣肚丝汤和莲子杏仁汤。 她在许灵右手边坐下,要了两碗米,接过许灵递过来的筷子,埋头大吃起来。 许灵原本不怎么饿,可是见玉芝吃这么香,他顿时也有了食欲,便也拿起筷子吃了起来。 两人对案大嚼,最后都吃得撑得慌,只得一起到院子里散步去。 如今正是腊月底,屋子里生着地龙,自然温暖如春,院子里却滴水成冰。 玉芝先出去,很快就又跑了回来:「外面冻死了,大人你披上斗篷,我也回屋穿皮袄!」 v第二十六章[10.10] 许灵还没出门,只听「咚咚咚」一阵脚步声去了西边,不由笑了:「真是小孩子!」 片刻后,许灵和玉芝重新会合。 许灵披了件藏青缎面玄狐斗篷,瞧着颇为风流蕴藉;玉芝穿上许灵那件颇有些年头的玄色布面羊羔皮袄,雍臃肿肿,跟个球似的。 许灵看了玉芝一番,确定冻不着她,这才迈开长腿向院中走去。 大帅府不愧是承安帝的潜邸,区区一个东偏院,也花木扶疏雕栏玉砌,颇有几分景致。 院中竹林间的甬道上铺着白色的鹅卵石,脚隔着鞋底踩在上面,很是舒适。 许灵和玉芝两个人都是长腿,一个是不怕累,一个是累不怕,齐齐拿出踏破铁鞋的劲头来,先把东偏院转了好几圈,又循着梅香出了东偏院,去了东偏院外的梅林。 梅林内外都挂着无数白纱灯,整个梅林冷香袭人如同仙境。 许灵带着玉芝把梅林转了个遍,又继续往垂柳湖而去。 湖面上结着冰,湖边垂杨柳的枝条似乎也被冻住了,整个世界冰冷寂静。 玉芝随着许灵围着杨柳湖大步走着,走得浑身上下热腾腾的,一颗心温暖舒适而沉静——重生之后,她很少像今晚这样,不用动脑子,也不必害怕什么,反正有许灵在,而许灵不会害她! 许灵走了一会儿,怕玉芝太累,便带着玉芝往回走,一边走一边道:「你以后在大帅府里,就穿上女装吧,不然不伦不类的!」 玉芝「嗯」了两声,心悦诚服接受许灵的指教。 许灵想了想,又道:「咱们过完年才会离开京城,这期间你若是想出去,一定要和我说,跟着我出去,切莫私自行动。」 玉芝笑着答应了:「哎,真没想到在京城做男孩子也不安全啊!」 许灵颇以为然:「这世上奇奇怪怪的人多了去了,不管是男孩子,还是女孩子,都得好好保护!」 玉芝笑眯眯跟着许灵进了东偏院。 大概是散步走了远路的缘故,玉芝晚上一躺下就睡着了,睡得很香。 第二天早上起来洗漱罢,玉芝想起许灵的交代,就取出女装换上,又特地梳了桃心髻,这才出去给许灵请安。 许灵今日不用上朝,正在堂屋喝茶,见玉芝过来,便吩咐小厮摆饭。 许灵坐在那里喝茶,看了看玉芝今日的妆扮。 玉芝今日梳了简单的桃心髻,脸上脂粉不施,上着白绫袄,下面系了条宝蓝布裙,颇为素净。 他想了一会儿,还是觉得玉芝打扮得太素净了,十四五岁的小姑娘,正该打扮呢! 一起用罢早饭,玉芝正要回去,却被许灵叫住了:「西边暗间的榻上放着些别人送的料子,你去挑选一下,有合意的就拿走吧!」 玉芝答应了一声,笑着去了西暗间。 这时候小厮小六走了进来:「大人,安微安大人求见!」 许灵忙起身出去迎接。 安微虽然是他的副手,可是家世显耀,不能轻易得罪。 安微今日打扮依旧齐整,凤眼朱唇,绯袍玉带,乌纱皂履,愈发显得黝黑俊俏。 许灵趋下阶来揖让,彼此见了礼,这才携了安微到堂屋坐下。 这时候寒月奉了茶上来,许灵和安微一边吃茶,一边打着官腔说着些官样文章。 他们两人都是武将出身,说了一会儿,彼此心里都有些不耐烦,渐渐有些冷场。 玉芝在西暗间听了一会儿,待外面没了声音,这才探头出来看,恰与靠东墙坐着的安微四目相对,不由愣住了——这个丹凤眼黑里俏是谁? 安微也是一愣——这个大眼睛小仙子是谁? 看着眼前这个小仙子般的女孩子,安微觉得心跳快了许多,怦怦怦怦,一颗心活泼极了,都快从胸腔里跳出来了。 他忙凝神打量这个女孩子。 许灵端坐在主座,见状便轻咳了一声。 玉芝会意,放下帘子缩了回去。 看着微微颤动的锦帘,安微心里一动——这个女孩子,是许灵的妾么? 他原本打算告辞离开的,这下子不打算走了,便堆起笑来,开始和许灵扯淡:「下官叨受微职,愿与大人同赴甘州,早晚得领教益,实为三生有幸!」 他嘴里扯着淡,心里却在想:方才那个小仙女一般的女孩子,眼睛可真好看! 清澈的大眼睛,浓长的黑睫毛,眼珠子如一颗黑色的围棋子,因为眼珠子的大和黑,越发显出了脸的小和白,还有嘴唇的嫣红——明明是脂粉未施,可是看上去却像是上了妆一般,真是天生丽质,我见犹怜。 最重要的是,她瞧着个子好像挺高的! 安微觉得自己什么都好,就是个子不够高,因此一直想找一个高挑身材的美女生孩子改善后代的个子,只可惜安微的要求太高太复杂,以至于他二十多岁依旧孑然一身。 他只得放低了要求,不要求对方家世,只求对方高挑美丽家世清白,反正他不是娶妻而是纳妾。 许灵自自在在坐在那里,陪着安微扯淡:「适领厚仪,又承垂顾,真是蓬筚生辉!不过——」 他看了安微一眼,微微一笑,小酒窝时隐时现,是个清俊可喜的模样:「在下身负护卫大帅之职,恕在下不能与安大人同行以早晚请教!」 安微见许灵有送客之意,也不强留,起身告辞。 许灵自然送客出门。 两人一同走到了东偏院门外,跟安微的小厮正在外面候着。 安微忽然开口问许灵:「许大人,不知方才那位姑娘是——」 许灵顿了顿,一双黑泠泠的眼睛凝视了安微片刻,微微一笑,露出了雪白的小虎牙:「那是在下义——亲戚,亲戚之女!」 在「义女」两个字差点脱口而出的瞬间,他忽然觉得不妥,忙临时改口。 v第二十七章[10.10] 安微笑了起来,丹凤眼亮晶晶:「不知这位姑娘可曾许了人家?」 许灵闻言,睨了安微一眼。 安微脸皮颇厚,神色自若:「下官一直在寻求一房配得上下官的美妾,可惜访求良久,竟无可看之美人,今日见了令亲戚之女,颇有一见钟情之感——」 许灵早就不耐烦了,安微若不是长在安家这棵大树上,他早抬腿踹过去了。 他忍耐着怒火,挑起嘴角上上下下打量了安微一番,似笑非笑道:「她绝不做妾,安大人既然一直在寻求,那就再接再厉,继续寻求吧!」 说罢,许灵洒然拱了拱手,转身回了东偏院。 安微微笑着站在那里,自言自语道:「哦,原来不肯做妾啊!」 许灵不动声色回到屋子里,见玉芝已经出来了,正在明间等他,便走了进去,竭力让自己的笑容显得慈爱一些:「玉芝,选中了哪些衣料?」 玉芝在许灵面前放松得很,她盘腿坐在罗汉床上,双手放在裙子上,蹙眉道:「这些料子要么是大红遍地锦宫缎,要么是宝蓝宫缎,或者是鹦哥绿云锦,怎么都这么鲜艳啊!」 许灵隔着小炕桌在玉芝对面坐了下来,道:「你不是有白绫袄么?再做件大红遍地锦褙子套在白绫袄外面穿。宝蓝宫缎可以做条裙子,或者做件比甲春天穿。我记得屋子里有玉色绢,你肌肤白,可以用玉色绢做件窄袖衫子,再用鹦哥绿云锦做条裙子,春天时搭配着穿也不错!」 说着话,他心事重重倚着靠枕歪了下来,穿着雪白纨裤的两条大长腿长长探了出去,脚上的粉底皂靴一摇一摇。 玉芝觉得许灵说的全都很有道理,也挺会搭配颜色,只是她无功不受禄,怎么能把许灵的东西当自己的东西? 想到这里,玉芝笑盈盈道:「哎呀,麻烦死了,我如今长得这么快,刚做的衣服很快就小了,不用再做衣服了!」 许灵正在想心事,闻言挑眉看了一直一眼,心里觉得挺奇怪:还有女孩子不喜欢做新衣服么? 他想了想,道:「我早上得到消息,京兆尹以走失人犯为理由封锁了延庆坊,正在一家家排查。京兆尹王稚伟,正是章太尉的妻弟。这几日你就不要再出门了。」 玉芝闻言,当即道:「难道追我和寒月的那对男女知道章端什么秘密?所以章端才会这么大阵仗寻人?」 许灵闻言,清俊的脸上现出若有所思的神情来。 玉芝又道:「那两个人得好好审问,然后关押在妥当地方,将来要扳倒章太尉,说不定有用呢!」 许灵闻言,抬眼看向青芷——这正是他和大帅商议的结果,没想到玉芝也想到了! 玉芝竟然如此聪明…… 见许灵心事重重,玉芝不肯打扰他,告辞起身回房去了——她得赶紧做针线呢! 她答应了人的,一定要做到。 过了一日,林玉润陪着承安帝去嵩山行宫打猎兼泡温泉去了。 随驾前去的后宫女眷除了袁皇后,还有章贵妃、安淑妃、兰婕妤和朱婕妤。 另外袁皇后的侄女袁兰心、章贵妃的侄女章姝和蔡丞相的小女儿蔡晶也随着袁皇后一行人去了行宫。 随驾前去嵩山的达官贵人无数,从京城到嵩山,一路上车驾络绎不绝,煞是热闹。 腊月三十除夕这日,林玉润陪着承安帝打了半日猎,热出了一身汗,回到自己住的别院,先舒舒服服泡了个澡,一直到了宫中晚宴前,这才从温泉池子里出来。 除夕之夜,虽然细雨绵绵,可是嵩山行宫依旧热闹非凡,无数水晶罩灯如天上明星,点缀出一直绵延到半山的华美宫殿。 凡是有身份的达官贵人都接到了请柬,没有接到请柬的权贵,也都用尽手段,弄到了除夕宫宴的请柬。 宴会在嵩山行宫的正殿举行。 大宋朝风气开明,宫廷宴会更是如此,承安帝和袁皇后坐在正席。 正殿东边是男席,西边是女席,男席以林玉润和永亲王世子林涵为首,女席以章贵妃和安淑妃为首,男女席中间只隔着一道红毡,彼此清晰可见。 林玉润背脊挺直坐在那里,发现自己成了对面女席关注的重点。 他不甚在意地端起玉盏,抬眼看向承安帝。 张总管端着酒壶站在林玉润身后,亲自伺候林玉润。 承安帝端着玉盏,含笑扫视了一圈,道:「朕未尝有嗣,一向深愧于心,为天下计,朕宜早些确定嗣子,以慰林氏先祖在天之灵。」 殿内众人没想到承安帝会在这个场合提起这件事,都呆在了那里——虽然朝野早都知道承安帝的心意,可是众人的心还是都提了起来,兹事体大,万一再有变化呢? 承安帝感慨万分,看向左手边的林玉润。 林玉润双目清澈,静静看着承安帝,瞧着格外乖巧,乖得让人心疼。 承安帝当即道:「朕已告庙,以林玉润为朕嗣子!」 大殿内静极了,所有的视线都落在了林玉润身上。 林玉润抿了抿唇,起身走到了承安帝身前,跪了下去。 袁皇后伸手握住了承安帝的手,笑容雍容。 坐在女席首位的章贵妃脸色苍白,闭上了眼睛,眼睫毛微微颤抖,藏在锦绣礼服宽大衣袖下的双手紧握成拳——她不会放弃的! 坐在男席中的章端脸上神情庄严依旧,嘴角却微不可见地抽动了一下——他没想到承安帝居然在这样一个场合宣布此事,实在是有些猝不及防! 女席中的袁兰心如水杏眼漾过一丝微笑——姑母已经说了,如果没有意外,她会是未来的皇太子妃! 蔡晶眼睛亮晶晶看着林玉润高挑的背影,心里满是欢喜。 章姝正在偷偷看林玉润,见坐在对面男席的哥哥章琳瞪了自己一眼,忙低下头,不敢再看。 张总管立在林玉润身后照顾林玉润。 他知道对面那几个高门闺秀,其中也许有人会成为林玉润未来的妻子,因此悄悄打量着。 可能性最大的那三个女孩子都是十五六岁的年纪,最小的是章太尉的女儿章姝,今年才十三岁,最大的是袁皇后的侄女袁兰心,今年也不过十七岁。 生得最美丽的是蔡丞相的女儿蔡晶,明眉皓齿,肌肤莹白。 章姝是典型的章氏女模样,小巧玲珑秀美可爱。 v第二十八章[10.10] 袁兰心则身材袅娜纤弱,楚楚可怜。 饮了几杯酒之后,林玉润有些头晕,便起身更衣去了。 张总管带着两个太监跟了上去。 更衣罢,林玉润没有立即回殿内,而是立在白玉栏杆前吹风、 山中夜风裹着细雨呼啸而来,吹起了林玉润锦袍的下摆,发出猎猎声响。 雨丝刮在林玉润脸上,令他一下子清醒了过来。 林玉润抬起头,看着前方层层叠叠逶迤而下的琼楼玉宇,心中波涛汹涌。 总有一日,他会实现自己的抱负,让大周王朝重新强大,百姓安居乐业,四境臣服战事不生…… 这几日许灵也去了城外林玉润的运河别庄,在那里看着工匠调试新造出来的火枪,根本没有时间回城。 玉芝从来不怕寂寞,她让寒月找了几本书,每日呆在东偏院内,做做针线,散散步,看看书,吃吃好吃的,快乐得很。 短短三四日工夫,玉芝发现自己脸颊圆润了不少,摸摸肚皮,肚皮上居然也集聚起了一层脂肪。 不过玉芝倒是不担心,待她一回到甘州,每日做卤肉和桶子鸡,体力消耗极大,根本存不住脂肪。 玉芝忙碌了好几日,终于把给寒星的袍子和答应许灵的家常千层底棉鞋做好了,除此之外,她还给阿沁做了一套白绫中衣和一套白绢中衣。 趁着这两日有太阳,她把给阿沁做的白绫中衣和白绢中衣都洗了晾干,叠得齐齐整整,预备寻个机会想法子送给阿沁。 除夕这日,连寒月也出城传话去了,东偏院只剩下了玉芝一个人。 听着外面隐隐约约的爆竹声,玉芝难得地觉得有些寂寞。 她原本想去院子里散步,可是傍晚的时候淅淅沥沥下起了雨,也没法出去了,只得窝在屋子里。 为了打发时间,玉芝便把给阿沁做中衣剩下的白绢拿了出来,回忆着许灵的体量尺寸,也给许灵裁剪了一套中衣。 裁剪罢,玉芝实在是无聊,出去看了一会儿夜雨,又回了屋子,坐在罗汉床上飞针走线,开始缝制。 许灵这几日实在是忙碌,没黑没夜地忙碌了几日,总算是有了些成效——工匠造出的火枪不再炸膛! 他松了一口气,歪在屋子里昏天黑地地睡了一下午。 待许灵睡醒,天已经黑了,外面淅淅沥沥下着雨。 许灵坐在临时充作床铺的罗汉床上发呆。 寒月进来点了烛台,又忙忙碌碌给许灵倒水。 许灵喝了一口水,这才清醒了过来,哑声问道:「今日是腊月多少了?二十八?还是二十九?」 寒月把茶盏放下,恭谨道:「大人,今日是除夕了!」 许灵「哦」了一声,道:「再给我倒一盏茶。」 接过茶盏,许灵忽然道:「除夕之夜可是要熬年啊……」 寒月答了声「是」。 许灵马上想到了玉芝,忙道:「现在谁在东偏院陪着玉芝?」 寒月想了想,道:「大人,我和小五小六都过来了,如今陈姑娘自己在东偏院住着。」 许灵脑海里马上浮现出一幅画面来:夜雨淅沥,孤灯寂寥,爆竹声声,别人家阖家团聚,只有玉芝孤伶伶坐在灯下发呆…… 他越想越觉得玉芝可怜可疼,算了算时间,发现城门还没有关闭,忙道:「去让小六套马,咱们现在就进城!」 寒月答了声「是」,急急准备去了。 大帅府占地颇广,奴仆众多,可是主子只有一人。 如今主子林玉润随驾去了嵩山行宫,外管家张喜雨也跟着去了,大帅府内外事宜就都由内管家方姑姑负责。 方姑姑今年三十多岁了,嫁的丈夫是专为林玉润管理田产的管家金子聪,夫妻两人极为恩爱,膝下一儿一女,全家住在大帅府西偏院里,倒也富足安逸。 除夕这日,方姑姑带了一群丫鬟、媳妇和婆子,披着油布雨衣,打着琉璃灯笼把大帅府内内外外看了一遍。 走到大厨房,方姑姑吩咐管外院大厨房的方正寿媳妇:「除夕自然是要熬年的,大帅府外院住的大帅的那些幕僚、门客和客人,都离家在外,不得和家人团聚,怪可怜的,晚上加送个鸳鸯锅子去吧,荤素菜肴都准备得丰盛一些,酒就用上好的桂花甜酒,这也是大帅的体面!」 方正寿媳妇答了声「是」,恭谨地行了个礼。 她是方姑姑的弟媳妇,因为方姑姑才谋得了管理大帅府大厨房这一肥差,所以待这位大姑子很是恭谨小心。 待方姑姑被众人簇拥着出去,方正寿媳妇便带着大厨房的一群媳妇婆子们忙碌了起来。 到了东偏院外面,方姑姑叫来小厮问了,得知院子里住的是大帅的客人,正四品的甘州卫指挥佥事许灵许大人,便道:「既然是大帅的客人,须要小心伺候!」 小厮忙道:「启禀姑姑,许大人如今在运河庄子上,只有许大人亲戚家的一个小姑娘在东偏院住着,小的不方便进去!」 方姑姑听了,心里可怜这小姑娘,想了想,吩咐身边的大丫鬟春梅:「去内院小厨房挑拣些好点儿的点心,装一食盒给东偏院住的这位姑娘送来!」 春梅答了声「是」,带了两个小丫鬟自去安排。 方姑姑抚了抚发髻上插戴的赤金累丝嵌宝衔珠金凤簪,慢慢往前去了。 众人忙小碎步跟了上去。 玉芝正在缝制中衣上的四根系带,大帅府的小厮引着几个媳妇丫鬟进来了,很快就在桌子上摆了小炭炉、鸳鸯锅和各种荤素菜肴。 一个圆脸杏眼生得十分甜美的丫鬟又笑着送上一个精致食盒,打开后道:「这是我们姑姑让给姑娘送来的点心,姑娘可别嫌弃!」 玉芝怎么会嫌弃?她微微一笑,忙道了谢,悄悄数了进来的人数,拿出六个小银锞子,笑着给了这个杏眼丫鬟:「些许几个银锞子,姑娘拿去买酒给大家吃!」 杏眼丫鬟正是春梅,她大大方方收下银锞子,这才带着这些媳妇丫鬟出去了。 今日晚饭吃得早,玉芝正有些饿,见大帅府方姑姑这么体贴,送来这么多好吃的,便去洗了手,先让鸳鸯锅咕嘟着,自己筛了一壶温好的酒,一边吃锅子涮菜,一边吃酒。 v第二十九章[10.10] 大帅府大厨房厨子的手艺着实高妙,桂花甜酒也香甜无比,东偏院又只剩下玉芝一个人,她不知不觉就多吃了几杯酒。 许灵进来的时候,玉芝刚又筛了一壶酒,左手端着酒盏,右手拿着筷子,有吃有喝,不亦乐乎。 许灵见状,心里担心玉芝,走了过去,不着痕迹地把玉芝左手边的酒壶拿走,然后在玉芝对面坐了下来:「玉芝,你喝了多少酒?」 玉芝有了酒意,小苹果脸白里透红,大眼睛水汪汪的,她笑眯眯伸出了两个手指头,隔着正冒热气的鸳鸯锅对着许灵晃啊晃:「两壶酒!我很厉害吧?!」 许灵端起酒壶,给自己倒了一盏酒,一饮而尽。 酒还是温热的,吃着甜香可口,可许灵知道这是贡酒,后劲够足。 玉芝见许灵没吃菜就饮酒,忙从鸳鸯锅里夹了一块煮好的牛肉,起身放到了许灵面前的碟子里:「吃吧,咱们等闲吃不到牛肉,也就在大帅府能尝尝了!」 农民耕地需要牛来耕地,因此朝廷禁止杀牛,民间难得吃到牛肉,而且贵得离谱,只有王公贵族才能自在享用牛肉。 重生之后,玉芝还是第一次吃到牛肉呢! 许灵夹起牛肉吃了。 玉芝见状,便知许灵还未用晚饭,便又夹了一筷子牛肚,探身放在了许灵碟子里。 许灵夹起来默默吃了。 他发现玉芝清醒的时候,会刻意保持与他之间的距离,如今饮了酒,反倒不在意了。 玉芝觉得这样隔着桌子夹菜还怪不方便的,便起身拿着酒盏搬着椅子坐在了许灵左手边,给许灵倒了一盏酒,又给自己倒了一盏,笑眯眯道:「许灵,干杯!」 许灵抬眼看她,眼睛里带着一抹深思——玉芝平时叫他,可都是恭而敬之地叫「许大人」的,这会儿吃了酒,就叫他「许灵」了? 不过他心里并没有不高兴,端起酒盏与玉芝碰了碰杯。 两人齐齐一饮而尽。 玉芝见锅子里还有煮熟的牛肉,便又给许灵夹了一块,顺便给许灵夹了些黄心菜,口中道:「只吃肉对身体不好,还得吃些素菜!」 许灵一边吃,一边观察着玉芝。 他发现玉芝酒意已经很深了,眼波流转间水波盈盈,分明早就喝醉了,可是手上动作很稳,话很少,很有条理。 玉芝觉得嗓子有些干,拿了酒壶倒酒,却发现酒壶已经空了。 她起身又筛了一壶酒,走过来给自己倒了一盏,又给许灵倒了一盏。 许灵从鸳鸯锅子里夹了块山药,慢慢吃了,端起酒盏看向玉芝。 如今堂屋里点着枝形灯,整个屋子里亮堂堂的。 玉芝端起自己的酒盏看向许灵,见烛光中许灵眉目浓秀,鼻梁高挺,抿着嘴,脸颊上那对小酒窝清晰可见,实在是清俊可喜,便与许灵碰了碰酒盏,一饮而尽。 放下空酒盏,她伸手捏了捏许灵的脸颊,发现柔软温暖,于是笑眯眯道:「许灵,你长得很好看啊!」 许灵瞅了她一眼,垂下眼帘,伸手夹了些菜放在了碟子里——也许是因为饮了酒,他的脸一下子热辣辣的。 玉芝凑过去一看,发现许灵夹的是煮熟的蒜黄,不由笑了起来,慢吞吞道:「咦?许灵,我记得……你不是不吃蒜黄么?怎么夹这么多?」 许灵:「……」 玉芝拿起筷子,把许灵碟子里的蒜黄夹过来吃了,又给自己和许灵斟满了酒,然后道:「我给寒星做的袍子做好了,给你做的棉鞋也做好了,我还给阿沁做了两套衣服,我还没想好怎么给他呢!」 屋子里咕嘟着锅子,热气蒸腾,许灵又饮了几杯酒,正觉得温暖适意,乍一听到玉芝的话,他顿时如披冰雪,一下子清醒了过来。 过了半日,许灵才道:「玉芝,你怎么知道大帅的小名?」 这个问题他其实先前问过了,今晚又问了一遍。 玉芝单手支颐,脑袋点啊点,大眼睛眯成了弯月亮,喃喃道:「我找人打听的啊……」 许灵一颗心如同浸入了醋汁子里,心道:原来玉芝还是这么喜欢大帅…… 他也说不清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总之很不好受,便端起酒盏一饮而尽。 玉芝见他喝了酒,便拿起酒壶又给他倒了一盏。 许灵忘了自己原本坐下是为了制止玉芝酗酒,此时也开始借酒消愁,端起酒盏一饮而尽。 玉芝见状,觉得喉咙还是干渴,便也端起自己的酒盏饮下。 不知道喝了多久,玉芝实在是渴睡极了,趴在桌子上就睡着了。 许灵觉得脑袋阵阵眩晕,眼前一阵模糊,眼皮都快睁不开了,便叫了声「寒月」,自己起身扑到明间的罗汉床上,把小炕桌往一边一推,扑在罗汉床上就睡着了。 寒月掀开明间门上挂着的锦帘进来,见许灵横七竖八趴在罗汉床上睡着了,玉芝则趴在桌子上睡着了,而小炭炉上的鸳鸯锅还咕嘟着冒着热气。 他叹了口气,指挥着小五小六把酒菜什么的都收了出去,自己上去脱了自家大人的粉底皂靴,拿了床锦被出来,展开搭在了许灵身上。 忙完许灵,寒月又去看玉芝——玉芝趴在桌子上睡得正香。 寒月伸开胳膊虚虚试了试,最后还是收了回去——玉芝年纪虽小,却毕竟是女孩子,男女授受不亲,自己似乎不该抱着玉芝回房,免得以后说不清! 他索性拿了许灵的玄狐斗篷,展开搭在了玉芝身上,熄灭了枝形灯便离开了。 玉芝睡得迷迷糊糊,发现胳膊都麻了,便起身摇摇晃晃去了罗汉床边,趴在上面便睡下了。 睡了一会儿,她发现旁边很暖和,便自动靠了过去,然后发现了锦被,她就钻啊钻,也钻到了锦被下面,裹着锦被再次睡熟了。 许灵睡得正香。 他长胳膊长腿的,睡姿也颇为豪放,摊开长胳膊长腿睡得人事不省。 玉芝睡得迷迷糊糊,身体本能地寻找热源所在,很快就贴到了许灵身上,只是此贴非彼贴——她斜枕在许灵腿上,侧躺着睡着了,右手恰好放在了许灵身上。 不知道过了多久,玉芝迷迷糊糊醒了,右手一翻,碰到了一个竖着的物件,下意识就握住了,发现还挺热的,一手还握不住。 片刻后玉芝忽然觉得不对,她闭着眼睛用力往旁边一掰。 v第三十章[10.10] 许灵睡得正迷糊,疼得发抖,当下伸手拍了过去,一下子打在了玉芝身前。 玉芝那里正在发育,平时自己都不敢碰到,此时被许灵用力拍了一下,犹如火烧,疼得她滚下了罗汉床,在铺着地毡的地上缩成一团。 罗汉床上许灵也缩成了一团,疼得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了,整个人都在颤抖。 过了一会儿,玉芝的疼痛先缓解了些,她忍着痛扶着罗汉床坐在地上,见许灵背对着她缩成一团,背脊还在发抖,不由有些心虚,饶是一向能言善道,一时也说不出话来。 过了半日,见许灵身子还在颤抖,玉芝也担心起来,忙扶着罗汉床站了起来,探身轻轻道:「许灵,你要不要紧啊?我让人请大夫来看看你吧!」 许灵背对着她,疼得喘着气,就是不肯回头。 玉芝觉得自己怕是闯了大祸,估计许灵这下子要断子绝孙做太监了,心里一阵内疚,手忙脚乱爬上了罗汉床,绕到里面凑近去看,这才发现许灵居然哭出了两包眼泪。 玉芝:「……真的那么疼吗?」 许灵见自己哭了的事被玉芝发现了,也不再隐瞒,用力一抹眼泪,哭着道:「你……疼不疼,你自己试试不就知道了!嘶——」 他下面火烧火燎地疼,眼泪又涌了出来。 许灵一抹眼泪,试着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喃喃自语道:「老子这下子怕是要做太监了,正好可以接张总管的班,为大帅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一想到自己可能真的要做太监了,许灵简直是泪如雨下。 他虽然不怎么好那种事,可是不想做,和做不了,完全不是一个概念啊! 见许灵疼到哭唧唧,玉芝更担心了,道:「我让人送热水进来,你自己去浴间做个热敷吧!」 许灵摆了摆手,道:「你回房去吧,你一个姑娘家,被人看到不好!嘶——」 想了想,又交代道:「你不用替我叫人,不然会有闲话!嘶——」 真的好疼啊! 以后再审奸细,就让人瘸折这里,不愁奸细不交代! 玉芝也不好说自己也很疼,两人其实是两败俱伤,便道:「那我回去了,你记得叫大夫来看啊!」 许灵又独自呆了一会儿,起身去了里屋独自检查去了。 过了半日,许灵从卧室出来,已经换了一身衣服,玉青锦袍,玄色腰带,看着很是利落,只是眼睛湿湿的,眼皮微红:「寒月,去吩咐人备马,我要去嵩山见大帅。」 寒月见状,忙低声提了个建议:「大人,不如用凉水洗洗脸再出去!」 许灵点了点头,道:「你去准备凉水!」 用凉水洗罢脸,许灵又拿镜子检查了一番,见自己恢复了铁骨铮铮的旧日模样,这才松了口气,起身出去了。 到了晚上,玉芝从窗户里看到许灵大步流星从外面回来,便知道他没有受伤,这才松了一口气,拿起自己未做完的针线活,继续穿针引线忙碌了起来。 对于昨夜之事,玉芝觉得太丢脸,希望这件事永远掩埋在记忆之中,她和许灵都不再提起。 等玉芝再见到许灵,已经是大年初二的早上。 许灵正襟危坐,肃然请玉芝在自己对面坐下,开始滔滔不绝的说教。 玉芝因为心虚,便坐在那里老老实实听许灵说教。 许灵长篇大论说了半日,正有些口干舌燥,玉芝起身上前,微笑着奉上清茶:「大人,喝口清茶吧!」 许灵接过茶盏饮了两口,这才看向玉芝:「我说了这么多,你记住没有?」 玉芝一本正经道:「大人,我都记住了,一是女孩子不要饮酒,更不要大醉;二是女孩子要懂得保护自己,不要和外男单独相处。」 许灵:「……」 他默默想了想,发现自己说了半日,其实说的就是玉芝总结的这两条,不由反思:咦?我训导麾下的把总和士兵的时候那样干脆利落言简意赅,怎么一牵扯到玉芝这丫头就如此啰嗦?! 玉芝见许灵俊脸板着,垂着眼睫毛若有所思,便小心翼翼地巴结道:「大人,我给您做的千层底棉鞋已经做好了,我还特地给您又做了套白绢中衣!」 她说着话,大眼睛带着讨好,把手里的包袱奉了上去。 许灵接过包袱,打开一看,见上面是一双千层底棉鞋,玄色布面,鞋底厚实;下面是一套叠的整整齐齐的白绢中衣,摸着微微潮湿,应该是刚刚洗好晾干的。 他心里暖洋洋的,不由便带了笑:「玉芝,多谢你!我先试试棉鞋!」 玉芝见许灵脸颊上小酒窝终于出现了,便知道许灵已经不恼自己了,这才松了一口气,十分殷勤地蹲下身子,帮许灵脱去粉底皂靴,理了理他脚上的清水布袜,笑眯眯道:「啊,大人,原来您的脚真的不臭啊!」 许灵美滋滋露出了雪白的小虎牙:「就是,你上次还说我脚臭,其实真的不臭!」 玉芝心道:虽然不臭,可也没香到哪里去啊! 不过玉芝刚刚得罪过许灵,差点害许灵身坚肢残,因此也不多说,麻利地帮许灵穿上新鞋,发现正合脚,便道:「大人,您走几步试试,看看怎么样!」 她做的鞋都留了余地,应该是没问题的。 许灵走了几步,觉得双脚很舒服,便扭头看了玉芝一眼,笑了。 他双目灿若明星,笑容温暖灿烂:「玉芝,多谢你!」 玉芝见他喜欢这双鞋,心中也很是欢喜,鬼使神差道:「你若是喜欢,以后我还给你做鞋子!」 说完她就后悔了——她不该给自己找麻烦的,做一双两双许灵承她的情,做多了许灵就会觉得理所应当的! 许灵大喜:「太好了!你得空再给我做几双吧,我以前都是在成衣铺买鞋,总是不太合脚!」 看着许灵亮晶晶的眼睛和灿烂阳光的笑容,玉芝微微笑了,觉得其实给许灵做鞋子也没什么。 许灵心情很好,便道:「咱们一起吃早饭吧,我让人和大厨房说了,昨日早上咱们没吃成饺子,让今天早饭给咱们准备些羊肉饺子,再一起送来饺子汤,原汤化原食!」 他是北方人,北方人讲究大年初一早上吃包成元宝形状的肉馅饺子,意味着这一年兴旺发财。 玉芝笑眯眯答应了,道:「我其实最喜欢吃猪肉萝卜馅饺子,不过羊肉和韭菜鸡蛋饺子也还可以!」 许灵笑:「我就喜欢吃肉饺子,不管是猪肉,还是羊肉,鱼肉也行!」 v第三十一章[10.10] 这时候小五小六提着食盒进来了。 许灵和玉芝说着话,蘸了醋各自吃了一盘饺子,又喝了饺子汤。 用罢早饭,漱了口,许灵也没什么事,想了想,道:「玉芝,有一个消息,你怕是还不知道……」 玉芝坐在许灵对面,闻言抬眼看向许灵,大眼睛一片清明。 许灵想起玉芝喝醉后说要送许灵衣服的事,觉得为了玉芝的少女心,还是得早些说清楚的好,免得玉芝越陷越深,为大帅牵肠挂肚,最后落得黯然神伤。 他收敛笑意,双手合十放在黄花梨木桌子上,双目清澈注视着玉芝:「除夕夜的嵩山行宫夜宴上,陛下当众宣布,立大帅为嗣子。」 玉芝:「……」 她的心脏怦怦直跳,心里也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开心自然是开心的,阿沁志存高远,成为承安帝的嗣子,自然是好的。 可是作为母亲,玉芝很清楚若是成为皇位继承人,阿沁要承担很多责任,会失去很多东西,又很是心疼。 见玉芝傻了一般,呆呆坐在那里,连眼睛都似没了焦距,许灵心里微微有些难过,伸手握住了玉芝的手,发现她的手心里全是冷汗,不由更加怜惜,可是该说的还是要说,便硬着心肠道:「大帅如今是陛下的嗣子,早晚要做咱们大周朝的皇太子,他将来要娶的女人,绝对不可能是普通女子,而是能给他带来政治上极大助力的人。」 想起林玉润,他也莫名有些怜惜:「大帅要坐上大周朝最高的那个位置,就要承担那个位置带来的很多责任,他不可能娶一个普通人家出身的女孩子的!」 玉芝这时候已经清醒了过来,她挣脱许灵的手,笑嘻嘻道:「我知道,我只是把大帅当弟弟看罢了!」 许灵见玉芝嘴硬,也不戳穿,道:「甘州那边传来战报,西夏又来骚扰抢劫甘州边民,大帅决定早些出发,你晚上回去就收拾行李吧,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出发了!」 玉芝还在想阿沁的事,只是点了点头。 许灵想起安微这厮也要和他们一路走,便道:「上次你见过的那个姓安的黑小子也要和咱们一起上路,到时候你避着他点,他觊觎你的美色,自称对你一见钟情,想纳你为妾!」 玉芝忙道:「我不做妾的!」 经历了前世的是是非非,她早就发誓,此生绝不做妾。 许灵笑了:「我知道。我也是这么回他的。」 玉芝这才放下心来。 今日外面又下起了雨,许灵闲来无事,便拿出从金明池行宫林玉润书房取来的那摞公案小说,和玉芝分了,两人面对面趴在黄花梨木桌子上读书。 读了一会儿书,玉芝觉得似乎有些寡淡单调,便起身取了个果盒放在了她和许灵的中间,果盒是用上好的黄花梨木雕成的,分为六个格子,分别盛着剥好的松子、五香瓜子、椒盐南瓜子、葡萄干、桂花糕和绿豆饼。 许灵见状,便吩咐寒月取出张喜雨命人送来的上好的明前玉叶,用大帅府工匠特制的水晶杯泡了两盏茶,他和玉芝一人面前放了一盏。 安排好这一切,许灵和玉芝接着看书。 寒冷的早春细雨中,他们在温暖如春的房间里,看着书,喝着茶,吃着点心,煞是安闲自在。 林玉润进来,看到的正好就是这幅场景。 林玉润心里莫名酸溜溜的,觉得眼前的景象很不顺眼,抬手放在鼻端,轻咳了一声。 许灵和玉芝齐齐扭头看去,见是林玉润,忙齐齐起身行礼。 一见林玉润,许灵就开心——大帅如今可是名正言顺的皇嗣,未来的皇位继承人啊,看来自己果真抱对了金大腿,以后自是前途光明,可以驱除鞑虏大展宏图! 玉芝眼巴巴看着林玉润,眼睛早湿润了。 寒月立在门外,这才松了一口气——方才大帅不让他通禀,可把他急坏了! 林玉润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他看向方才许灵和玉芝趴的黄花梨木小方桌,见中间摆着一个大果盒,里面盛了几样干果点心,方桌的东西两端各摆了两个水晶茶盏,里面绿盈盈的,原来沏的是玉叶! 水晶茶盏旁边,各自摆着一本摊开的书——原来他们都在读书啊! 林玉润知道自己该离开的,可一想到自己一离开,许灵和玉芝就会继续面对面读书喝茶吃点心,似乎很亲密的样子,他心里就莫名地不舒服,特别想破坏这种局面。 他想到做到,抬腿自自在在走了过去,在桌子东端停下了脚步。 许灵何等的机灵,早笑眯眯搬了张黄花梨木宝椅放在了林玉润身后:「大帅,请坐!」 林玉润坐了下来,看向许灵:「我有话要和你说,让人在这里摆饭吧!」 许灵答了声「是」,出去安排此事。 林玉润看向玉芝,见她一直看着自己,大眼睛里蒙着一层雨雾,心脏不由一阵抽动。 他垂下眼帘:「你坐下吧!」 玉芝在座位上坐了下来,眼睛依旧盯着林玉润看。 她原想着过完年一起回到甘州,她做生意养家糊口,阿沁继续做他的节度使,不管怎么说,通过许灵,她可以隔三差五地见一见阿沁。 如今阿沁成了承安帝的嗣子,很有可能不再回甘州了。 一想到要再与阿沁分开,她心里就难受,眼泪控制不住往外涌。 玉芝藏在衣袖中的双手紧攥成拳,心道:若是阿沁真的要留在京城,我一定要想法子来京城做生意,这样也能常常得到阿沁的消息,幸运的话,偶尔也能见一见阿沁…… 她知道自己这样不对。 可是她被毒死的时候,阿沁才六岁,她一醒过来,才发现十年时间弹指一瞬,她的阿沁已经十六岁了! 虽然阿沁已经是个十六岁的少年,可是在玉芝的心里,阿沁还是那个六岁的稚弱孩子…… 她放不下她的孩子…… 屋子里一下子静了下来。 林玉润规矩大,没他的传唤,侍候的人都不敢进来,静悄悄立在外面。 玉芝越想越难过,泪珠子扑簌簌往下落。 她忙从衣袖中扯出帕子,低头擦拭眼泪。 v第三十二章[10.10] 林玉润抬眼看着玉芝,轻轻道:「你为何哭?」 玉芝吸了吸鼻子,抬眼看向林玉润,声音沙哑:「我想家了……想家里的爹娘和弟弟了……」 眼泪不受控制,再次涌出。 看着她哭,林玉润莫名地难受,眼睛也湿润了。 他怕被人看到,垂下眼帘,道:「不是快要回甘州了么?很快就要见到了,哭什么!」 玉芝用力擦拭着眼泪,然后看向林玉润:「大帅,您是不是不回甘州了?」 林玉润看着自己的手——他的手与一般男子相比,要白皙一些,而且手指修长。 他看向玉芝的手,发现玉芝的手也很白皙,手指修长,和他的手很像。 片刻后,林玉润道:「是,我不回甘州了。」 承安帝今早已经和他谈过了,预备让他留在朝中,开始学着处理朝政。 玉芝起身,含着泪笑道:「我就知道……我早猜到了!」 她双手微微颤抖:「我给大帅您做了两套衣物,想着留个念想……我这就去拿,大帅若是不喜欢,随意赏人就是!」 说罢,玉芝急急出去了。 许灵进来的时候,发现房里只有林玉润在,玉芝不知道去哪里了。 他不动声色扫了一圈,道:「大帅,我刚才去传话去了,让人把您的午饭送过来!」 林玉润从果盒里抓了一把五香瓜子,低着头慢慢剥着:「玉芝的那个弟弟是不是要去学堂读书了?」 许灵想了想,答了声「是」。 林玉润依旧剥着瓜子:「你去见流风,我外书房院子的库房里有不少笔墨纸砚,让他收拾一箱子送过来,送给玉芝,让她带回甘州给弟弟做礼物!」 许灵答了声「是」。 他知道林玉润这是要把他支开,心里一阵惊疑,却不动声色出去了。 出了明间,许灵看见玉芝抱着一个包袱过来了,眼皮发红,眼睫毛湿漉漉的,分明刚刚哭过,心中更加起疑,便略停了停,待玉芝过来,这才用耳语般的声音道:「玉芝,有事么?」 若是大帅欺负玉芝,他一定会出面帮玉芝的! 玉芝感受到了许灵的好意,眯着眼睛笑了,摇了摇头道:「没事,我想把给大帅做的衣服给大帅!」 许灵见玉芝不像是被欺负的模样,将信将疑,待玉芝进了屋子,他又站了片刻,听到里面传来玉芝的声音:「大帅,您看看这两套衣物怎么样!」 接着便是林玉润的声音:「看起来还不错!」 见里面没有爆发冲突,许灵这才抬腿走了——他不走不行,大帅的亲卫站成一排立在廊下,都面无表情盯着他! 林玉润摩挲着这两套中衣。 为了避免被人动手脚,他的衣物都是由承安帝命人选派的针线上人做的,他从来不穿外面的衣服。 这两套中衣的衣料很好,而且确实是他的尺寸,可是这样私密的衣物,只有两个人会特意给他做——他的母亲和他的妻子。 他看向玉芝,眼神幽深:「你是谁?」 玉芝凝视着林玉润,她的阿沁。 前世她就知道,承安帝最不喜欢怪力乱神,极厌恶巫蛊之说,先皇后就是牵涉进巫蛊事件被废的。 承安帝不会愿意阿沁被牵连到那些怪力乱神的传说中去的。 她是阿沁的母亲,她得保护自己的孩子。 片刻后,玉芝道:「我是陈家的大女儿玉芝啊!」 林玉润一颗心似沉入水底,压抑极了。 他伸手拨弄着桌子上摆着的果盒,忽然道:「果盒中有没有我爱吃的?」 玉芝看着果盒,低声道:「没有。这里面没有你爱吃的。」 林玉润抬眼看她,双目清澈:「是么?」 玉芝含泪微笑,伸手从果盒里抓了一把剥好的松子仁:「你最喜欢吃一种薄皮松子,不要别人剥开,你喜欢坐在小凳子上,抱着一果盒薄皮松子,自己慢慢用牙齿和手剥着吃!」 林玉润背脊缓缓挺直,身子前倾,双目幽深盯着玉芝——自从六岁那年进了京城,他就再也没自己剥过松子了,没有人知道他这个生活习性,除了伺候过他母亲的方姑姑! 可是方姑姑眼里只有她的丈夫儿女和娘家一家人,怎么会还记得他小时候的细节? 他打量着玉芝。 玉芝坦然地与林玉润对视,轻轻道:「我听人说过,陛下很不喜欢怪力乱神,京中甚至禁演《离魂记》,大帅可别让陛下不开心!」 林玉润瞬间心乱如麻,心脏怦怦直跳,眼睛盯着玉芝,嘴唇紧紧抿着。 玉芝微微一笑,道:「我要跟着许大人一起回甘州了,以后山高水长,再见不知道是何年……」 她叹了口气,心脏阵阵蹙缩:「也许以后我再也见不到大帅了……」 玉芝深吸一口气,抬眼看向林玉润:「不管我身在那里,我都会日夜为大帅祈祷,祈祷大帅一生平安喜乐,心想事成,无病无灾。」 说罢,玉芝起身,屈膝行了个礼,退了下去。 到了门外,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急急往西耳房去了。 待许灵带了一箱子笔墨纸砚回来,却发现屋子里空荡荡的,大帅早就离开了,玉芝也不知道去哪儿了! 他指挥着小厮把檀木大箱子抬到放行李的东耳房,然后给一边立着的寒月使了个眼色,径直进了明间。 寒月跟着进去,低声道:「大人,方才先是陈姑娘出来了,眼睛好像含着两包泪,她一出门就回了西耳房,后来一直没出来。大帅一个人在屋子里坐了半日,然后突然就起身走了。」 v第三十三章[10.10] 许灵负手在屋子里转悠了好几圈,忽然想明白了——玉芝一定是趁机向大帅表白了,大帅这人一向正直,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不肯与姑娘狗扯羊皮,直接拒绝了玉芝,所以玉芝才会含着泪跑出去,而大帅为人慈悲体贴,怕玉芝被拒绝后再碰见自己不好意思,便坐了一会儿才走! 这样一脑补,许灵心里一方面心疼玉芝向人表白被拒绝,少女心受了伤害;另一方面又感叹大帅人品忒好,不占姑娘家的便宜,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丝毫不拖泥带水! 许灵想了一会儿,吩咐寒月:「咱们明日就要出发回甘州了,你这几日别招惹玉芝,她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你提防着别让安微那黑小子接近玉芝就行!」 寒月忙答应了。 下午许灵出去了一趟,特地给玉芝买了一匹温顺的小母马,想着玉芝路上骑着安全些。 到了出发那一日,林玉润进宫去了,大帅府来送行的人是张总管。 看着队伍中多出来的那辆崭新小巧的马车,许灵有些莫名其妙:「张总管,您这是——」 张总管清秀的脸上带着温和的笑:「许大人啊,这种青锦檀香车是京城贵妇们最流行的,但凡有些身份地位,都要备上一辆,出去极有面子。听说你家女眷颇多,大帅就命我备一辆送给许大人你。」 许灵莫名其妙:「我家女眷那么多——」 他看着张总管似笑非笑的脸,忽然福至心灵——大帅这是为了让玉芝路上乘坐! 许灵默默咽下了没来得及说出口的那句「大帅怎么才送一辆」,神情平静,拱了拱手:「多谢大帅!」 他又微微一笑,对着张总管拱了拱手:「多谢总管美意!」 这时候安微骑着马过来了。 许灵忙给寒月使了个眼色。 寒月悄悄离开,找到做男装打扮得玉芝,拿了个崭新的宽檐帽子递给她:「戴上帽子吧,那个安微来了!」 玉芝当即戴上帽子,绑上了系带。 她自我感觉自己儿子都有了,而且都十六岁了,自己马上就要做祖母了,何必理会那些男欢女爱! 玉芝乘机做了些生意——在京城的运河码头,见有些江南来的贩丝货船当场发卖,她向许灵借了五百两银子,全用来购买甘州女人间流行的松江细布,装进了马车里。 一行人刚赶到洛阳,许灵接到战报,西夏声东击西,佯攻甘州,实则大举进攻凉州,朝廷命许灵千里驰援凉州。 军令如山,许灵当即和副手安微带了麾下的两千精兵,连夜急行军往凉州去了。 剩下寒月带着二十个许灵的亲兵,押着物资行李,护着玉芝乘坐的马车,往西北而去。 玉芝出发的时候,甘州寒冬腊月大雪纷飞滴水成冰;等她回来,甘州初春二月杨柳依依油菜绽放。 她和寒月说好了,先让马车停在了她和孙鹤在运河街合开的绸缎铺子前面。 孙鹤恰好在绸缎铺里算账,听到玉芝回来,心中欢喜,忙笑着迎了出来。 寒暄罢,玉芝便把自己买了松江细布的事情说了,和孙鹤商议道:「你来看看吧,若是合适,就放在咱们铺子里发卖;若是觉得不合适,我再去寻找卖家!」 孙鹤自然是答应了。 他跟着玉芝看了货,发现这种松江细布,如今在甘州正时兴,只是松江距离甘州一东南一西北,路途遥远,因此价格很贵,而且市面上不多,没想到玉芝居然运了一车回来! 孙鹤笑着问玉芝:「不知一匹多少银子?」 玉芝知道行情,便把进价翻了一番,说出了价格。 孙鹤一听,比运河码头的进价还要便宜几分,便全都收了下来,让账房当场算了银子给了玉芝。 玉芝收起银票,取出给孙鹤带的礼物——一坛子京城名酒梨花白。 孙鹤忙道了谢,收下礼物,请玉芝和寒月进铺子里坐下喝茶。 玉芝喝着茶,和孙鹤聊起了家里的事。 孙鹤知情识趣得很,知道玉芝牵挂家人,便道:「陈姑娘,你爹娘和弟弟都很好,你爹每日挑了担子在街上卖卤肉,你娘在家里看店,你弟弟如今已经进了前面朱家胡同张秀才的学堂读书。」 玉芝听了,心中欢喜,道:「如此甚好!」 她又打听了一些张秀才的情况,得知一切妥当,这才放下心来,喝罢一盏茶,便与寒月起身告辞。 马车在陈娘子卤肉铺前停了下来。 玉芝跳下车,掏出一张十两面额的银票给了寒月:「寒月,谢谢你一路照顾,借你们大人的银子,待他大胜归来,我算了利息一起还他!」 寒月欲待不要,玉芝却笑盈盈跳开了:「哎呦,收下吧,你推我让的多难看啊!」 这时候王氏在卤肉铺里听到了外面的声音,觉得像是玉芝,从窗子里探头出来一看,果真是玉芝,当下就叫了起来:「玉芝!」 玉芝答应了一声,跑了过去:「娘!」 寒月没奈何,只得指挥着亲兵搬下玉芝的行李,又从马车下面的格子里搬下了两个檀木箱子。 玉芝一扭头看到了,忙道:「寒月,那两个箱子不是我的!」 回到了甘州,寒月这时候也没了忌讳,笑着道:「这两个箱子是大帅府张总管送你的!」 说罢,他让士兵把玉芝的行李和两个檀木箱都抬到了卤肉铺里。 玉芝想了想,道:「先抬到我屋子吧!」 她怕里面有不能让人知道的物件。 寒月答应了一声,亲自跟着亲兵抬了进去,然后和王氏玉芝母女道了别,赶着马车进了隔壁许灵的宅子。 王氏已经两个多月没见女儿了,如今乍一相见,心中欢喜,反倒说不出话了。 她拉着玉芝在椅子上坐下,伸手摩挲着玉芝的脸,笑着道:「哎,胖了些,小脸跟苹果似的,更好看了!」 说着话,王氏又拉了玉芝起来:「让娘看看又长高没有!」 玉芝一站起来,王氏才发现玉芝居然比自己还高,不由又是欢喜,又是惊骇:「哎呀,这么高了!不对,女孩子太高不容易说亲啊!」 见王氏开心得都语无伦次了,玉芝心里感动,忽然抱住王氏的腰,脸埋进王氏胸前不动了。 v第三十四章[10.10] 王氏发现玉芝哭了,不由一阵心疼:「唉,哭什么呢,回家可是好事,娘开心着呢!」 玉芝过了一会儿才起身。 王氏拿了帕子,细细擦去玉芝的泪水,柔声道:「家里一切都好,你爹挑着担子去卖卤肉了,每日也有一二两银子的进项;阿宝如今在学堂里读书,先生常夸他聪明!」 又道:「玉芝,你饿不饿?灶屋里有中午醒好的面,你看着铺子,娘去后院薅把小青菜,给你炒几个鸡蛋,煮一大碗你爱吃的鸡蛋青菜面,怎么样?」 玉芝笑着点了点头,看着王氏起身煮面去了。 王氏做事很麻利,很快就煮了一大海碗鸡蛋青菜面送了过来。 玉芝好久没吃母亲做的饭了,坐在那里,拿起筷子,先夹了块金黄的炒鸡蛋吃了。 王氏笑吟吟坐在那里看着她,满心都是欢喜:「别只吃鸡蛋,小青菜也很好吃,也吃点!」 玉芝答应了一声,果真夹了一筷子小青菜吃了。 王氏坐在那里,一边看玉芝吃面,一边絮叨着家里的事:「过年的时候你三叔三婶来了一趟,也想到甘州来做生意。对了,你三婶说陈娇娘被放了出来,悄没声跟了一个行商走了,也不知道去哪里了。你爷奶如今也搬到尉氏县城里了,住在你二叔家,天天嚷闹。许大人的好朋友知县周大人,如今也调到甘州做了同知……」 玉芝一边吃一边听,只觉得温馨无限。 不知何时起,她重新有了家,有了家人…… 玉芝吃面的时候,王氏又她和说了件事:「周大人上次来隔壁许大人的宅子,寒星趁机带了我和阿宝过去,求了周大人,去州衙给阿宝登记了户籍!」 玉芝闻言大喜,这是她早就预备做的。 她先前考虑过这件事,想着寻个机会求许灵,给阿宝登记了户籍,没有户籍的话,始终是流民,没想到她没在家的时候,寒星居然带挈着她娘和阿宝把这件事给办成了! 玉芝捏着筷子看着王氏,大眼睛闪闪发光:「娘,给阿宝起大名没有?」 王氏笑了:「我们能给阿宝起什么大名啊,最后还是阿宝自己给自己起了个名字,叫陈殊!」 玉芝不禁沉吟:「特殊的‘殊’么?」 王氏想了想,道:「不是,阿宝说是文殊菩萨的‘殊’!」 玉芝不由笑了起来:「娘,特殊的‘殊’,就是文殊菩萨的‘殊’!」 王氏也笑了:「娘不是不识字么!」 见玉芝又开始吃面,王氏便接着说家长里短:「你三叔三婶来了一趟,我把你留下的那些盛着磨碎的香料的纱袋给了他们,连给你舅舅家的也让你三叔三婶捎回去了,我把你说的往卤水里加香料的法子都告诉他们了!」 玉芝「嗯」了一声,道:「娘,我有些累,吃完面先去睡一会儿,晚上起来再去看咱家的卤水。」 王氏慈爱地看着玉芝:「没事,家里一切都妥当,你先歇歇吧!」 又道:「阿宝隔几日就打扫你的屋子,前天他休沐,学堂里不上课,我和他一起把你屋子里又收拾了一遍,被褥枕头都拆洗了晒了,想着你快回来了,我昨天又晒了一日!」 玉芝这时候上下眼皮已经快粘在一起了,吃完面她就起身回房睡去了。 王氏还得看铺子,只得眼巴巴目送女儿去了后面。 枕头褥子都被阳光晒的异常松软,带着阳光的气息,玉芝把脸埋进枕头,瞬间进入了甜美的梦乡。 玉芝是被人给活活看醒的。 她一睁开眼睛,就在昏黄的灯光中看到了一双近在咫尺的黑里透蓝的大眼珠子,差点没被吓死。 阿宝见玉芝眼睛瞪得圆溜溜,双手揪着被子,一脸惊恐,不由笑了起来:「姐姐!」 玉芝也笑了,伸手把阿宝的脸给推远:「离我这么近,吓死我了!」 阿宝笑嘻嘻又凑了过来:「姐姐,你终于回来了,我好想你!」 玉芝也笑了,靠着枕头半躺着,道:「我也想你!」 又道:「我听说你在朱家胡同张秀才的学堂读书,现在怎么样?」 阿宝趴在床边,笑眯眯道:「先生教书很认真,我如今已经读了《三字经》和《千字文》了,先生说再过两个月就教我读《大学》!」 玉芝闻言,惊讶道:「这么厉害啊!」 阿宝美滋滋点头,一脸的求表扬表情:「我自小学什么都快!」 玉芝笑眯眯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道:「阿宝真聪明!」 又道:「好了,我要起来了,你先出去一下!」 阿宝依依不舍出去了。 玉芝看着阿宝的背影。 她刚才发现阿宝也开始长个子了,大约是因为开始抽条了,变得瘦了些,没了婴儿肥,脸也显出了轮廓,眼睛变得细长了些,有了少年模样,自然也更英俊了! 怀着一种「吾家有弟初长成」的复杂心情,玉芝慢慢起身换了衣服,梳了头,这才起身打开了寒月让人送进来的两个檀木箱子。 她先打开的檀木箱子里整整齐齐码着笔墨纸砚,都是上等的贡品。 玉芝拿起纸看了看,发现是上好的澄心堂纸;她又拿出一个盛墨的匣子,打开后发现里面是一条条香墨。 把这个檀木箱子里的笔墨纸砚翻了一遍后,玉芝心情复杂,叹了口气,又去看另一个檀木箱子。 这个檀木箱子里全是女子喜欢的东西,上好的胭脂、水粉、香膏、香油、螺子黛和香脂,以及各种帕子汗巾子,单是香油就有整整一锦匣,皆用白玉瓶盛着。 玉芝拿起一个白玉瓶,刚拔塞子,一股玫瑰的芬芳就逸了出来,好闻极了。 玉芝一下子怔住了,蹲在那里半天都没有动。 空荡荡的屋子里氤氲着玫瑰的芬芳,油灯的灯焰摇曳着,「啪」地一声响,是灯花燃爆…… 玉芝在箱子角落里找到了一本叫《雪夜寒窗录》的书。 她觉得重量似乎有些不对,翻了几页后发现里面夹着不少薄薄的金叶子…… v第三十五章[10.10] 玉芝双手捂住脸,眼泪涌了出来。 这时候外面传来陈耀祖的声音:「玉芝,起来吃晚饭了!你娘做了爆炒鸡和你喜欢吃的红薯玉米粥!」 玉芝忙答应了一声,用手抹去眼泪,从檀木箱子里拿出了些物件,然后寻了两把锁,把两个檀木箱子都锁上了。 晚饭全是玉芝爱吃的,一大盆青椒爆炒辣子鸡,一盘回锅肉,一条红烧鱼,一盘蒜蓉菠菜,还有一簸箩王氏蒸的白面馒头,一锅熬的金黄的红薯玉米粥。 玉芝好久没吃这种家常风味了,便敞开吃了一顿,最后都有点太饱了。 用罢晚饭,阿宝提了一篮子蜜橘进来,一家人坐在堂屋里,一边说话,一边剥蜜橘吃。 玉芝懒得剥,正懒洋洋歪在椅子上,冷不防阿宝往她嘴里塞了好几瓣蜜橘,甜丝丝的,特别好吃。 玉芝忙道:「阿宝,继续继续!」 阿宝笑了起来,果真又剥了几个蜜橘,挨着玉芝坐着,一瓣一瓣地喂她。 吃够了蜜橘,玉芝这才起身,把给爹娘和阿宝的礼物拿了出来:「分礼物喽!」 给陈耀祖的礼物是一套藏青色绸缎春袍,给王氏的是一套胭脂水粉香油香膏,给阿宝的是一套上好的笔墨纸砚。 一家人得了礼物,都很欢喜,就连一向内敛的陈耀祖,也拿了袍子去里屋试去了。 王氏嘴里说着「你娘老了,破费钱买这个做什么」,却拿了靶镜出来,先蘸了些玫瑰香膏抹上了,还美滋滋让玉芝看:「玉芝,嘴唇会不会太红了?」 玉芝搂着王氏笑盈盈道:「娘,红是红了点,可是特别显年轻!」 王氏开心地笑了。 阿宝摩挲着这套笔墨纸砚,低着头半日没说话,过了一会儿才哑声道:「姐姐,谢谢你……」 谢谢你收容我,接受我,照顾我,疼爱我…… 玉芝原本的愁绪如今全都一扫而空,她笑嘻嘻道:「送礼物给自己的家人,真的好开心啊!」 她是应该开心啊,虽然她要和阿沁暂时分开,可是她的阿沁高大俊秀,身体康健,而且成了皇位继承人,这难道不值得高兴么? 只要她一直努力,早晚会带着家人去京城做生意,到了那时候,再想见到阿沁可就容易多了! 如今她要做的,就是和家人一起努力,让日子越过越好,越过越红火! 想到这里,玉芝心里那点遗憾失落彻底消失了,她含笑看向阿宝:「寒星现在在隔壁宅子么?我也给他带了礼物!」 阿宝正在看他的礼物,闻忙道:「寒星哥哥不在宅子里,他去凉州打仗去了!」 玉芝听了,不由有些担心,却也没说什么。 晚上阿宝烧了水,王氏伺候着玉芝舒舒服服泡了个澡,又陪着玉芝说了会儿话,把这两个月赚下的银子交给了玉芝:「玉芝,你既然回来了,咱家的帐还是你来管吧!」 她不识字,管账太费心了! 玉芝收下钱匣子,用戥子称了一下,发现足有四十两银子。 王氏笑眯眯道:「反正咱们一边赚一边花,我手里就拿着这些,你爹赚的他自己拿着,也没给我!」 玉芝亲亲热热让王氏给她梳头,口里道:「我爹赚的就让他拿着吧,不然他没安全感!」 得想个办法把爹爹手里的银子挤出来一些交给娘,不然爹爹又要被人撺掇着买妾生儿子了。 王氏知道女儿这是宽慰自己,便笑着道:「你爹就是这样的人,我早就知道了,不过搭伙过日子罢了!」 她顿了顿,又道:「你爹过年时候喝醉了酒,嚷嚷着没儿子,是绝户头,要买妾生儿子呢!」 玉芝闻言,伸手握住了王氏的手,:「娘,有我呢,这件事交给我,您不用担心。」 王氏知道女儿懂事能干有主意,玉芝一回来,她就有了主心骨,又聊了一会儿,见玉芝头发晾干了,就回去睡下了。 玉芝下午睡了半日,这会儿倒是没了睡意,便开始整理自己的账目,以做进一步的打算。 她既然想把生意一步步做到京城去,就必须提前做好规划,一步步走稳走踏实。 玉芝索性又点了一盏油灯,把两盏油灯都放在了窗台上,然后拿出笔墨和账本,开始计算自己如今手里的银钱总数。 临出发进京,她刚投入了孙鹤的生意,手里其实只剩下二十六两银子,在京城花了六两,还余下二十两。 她娘王氏刚给了她四十两。 这两项加起来一共六十两银子。 她借了许灵五百两银子,货卖给孙鹤,得了一千两银子,这一千两银子有六百两是要还给许灵的本息,四百两是她赚的。 再加上这一项,她总共有四百六十两银子。 许灵那六百两本息,按照和许灵的约定,玉芝还可以先用两个月,待许灵回来再算了利息还给许灵。 那手里这些银子,她可以做些什么生意呢? 玉芝想了一阵子,没有什么头绪,便不再费心,起身出去舀水洗漱。 如今正是初春,晚上还是有些冷。 玉芝站在廊下,这才发一轮圆月高悬空中,院中的一株白玉兰正在盛开,一朵朵雪白的玉兰花如白玉雕成,在月光中散发着冷冷幽香。 玉芝没想到自己出来洗漱,居然会看到这样的美景,一时看呆住了,慢慢下了台阶,站在院子里仰首赏看。 西厢房内阿宝正在油灯下读书,听到外面动静便推开窗子看去,恰好看到姐姐从屋子里出来了,正静立在院中看白玉兰。 他没有说话,倚着窗子安静地站在那里,凝视着月下的玉芝。 月下的玉芝,安静美丽,却有一个热情善良的心,而且坚强勇敢,与他记忆中父亲的那些姬妾情人都不一样…… 初春的寒风拂过,玉芝不禁打了个寒噤,很是后悔自己没有穿件外衣再出来。 她打了水洗漱罢,见阿宝卧室的窗子还亮着灯,便走了过去,低声道:「阿宝,你还在读书?」 v第三十六章[10.19] 窗子很快就被人从里面打开了,阿宝立在窗内:「姐姐,我想把这本《千字文》再默写一遍!」 玉芝听了,想起自己跟着阿沁背过《千字文》,便得意洋洋背诵了起来:「‘云腾致雨,露结为霜。金生丽水,玉出昆冈’——阿沁,我是不是很厉害?」 阿沁笑眯眯道:「姐姐,继续背呀!」 玉芝:「呃……」 她忘记了下一句…… 阿宝微微一笑,昏黄灯光中他的脸很是俊美,犹如雕塑:「姐姐,下一句是‘剑号巨阙,珠称夜光。果珍李柰,菜重芥姜’!」 玉芝悻悻道:「咦,那你说说,后面这两句是什么意思啊!」 阿宝眼中笑意加深:「‘剑号巨阙,珠称夜光’是说最锋利的宝剑是巨阙剑,最值得称道的明珠是夜明珠;‘果珍李柰,菜重芥姜’的意思是水果里最珍贵的是李子和奈子,蔬菜中最重要的是芥菜和生姜!」 玉芝:「……嗯,不错,继续努力攻书,不过今天已经很晚了,读书讲究‘一张一弛,文武之道’,你还是早些睡吧!」 她怀着一种「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和「吾家有弟初长成」的复杂心情,回房睡下了。 阿宝凝视着玉芝的背影,眼神温柔。 他想在大周多留几年,多陪陪姐姐…… 早上用早饭的时候,玉芝发现阿宝的脸有些干燥粗糙,便道:「阿宝,你的脸太干了,我那里有香脂,用罢早饭我给你拿一盒你抹脸!」 阿宝听了,脸都红了:「哪有大男人抹得香喷喷的!我不要!」 玉芝看着他的脸——如此俊美的脸,肌肤却干燥粗糙,实在是很大的瑕疵——淡淡道:「你不抹算了!」 用罢早饭,玉芝想看看甘州市面上的各种生意买卖,便提出送阿宝去学堂。 阿宝背着书箧在院子里等玉芝。 玉芝在手里抹了些润肤的香脂,一脸平静走了过去:「走吧,阿宝!」 到了阿宝面前,玉芝忽然迅雷不及掩耳,左手右手齐齐伸出,贴在阿宝双颊用力揉搓起来。 阿宝猝不及防,被吓了一大跳,整个人都僵在了那里,眼睛也闭上了,只觉得一股腊梅的芬芳洋溢在鼻端。 玉芝给阿宝抹了满脸的腊梅香脂,这才发现阿宝居然和自己一样高了,不禁大吃一惊:「阿宝,你何时长这么高了?」 阿宝伸手摸了摸脸,道:「我都十二岁了,自然该长个子了!」 姐弟俩一起出了门,往朱家胡同而去。 朱家胡同距离这里不远,就在大帅府后面。 阿宝背着书箧带着玉芝往前走,一边走一边道:「姐姐,大帅没回甘州么?」 玉芝发现路边有一户人家院子里种的迎春花攀爬了出来,嫩黄的小花在寒风中抖动着。 她伸手揪了一朵迎春花,声音平静:「对啊,听说大帅要在朝中学着处理朝务。」 阿宝又问道:「那许大人呢?许大人也不回来了么?」 想起许灵,玉芝不由笑了,道:「西夏进攻凉州,他去解凉州之围了,估计得过段时间才回来!」 阿宝垂下眼帘,道:「听说现在西夏朝政都被天神教的教主控制了。」 玉芝在京城的时候,因为住的屋子就在许灵房间的隔壁,因此倒是从许灵那里听到了不少些关于天神教的事,便道:「我听说西夏王杀了旧王后,娶了天神教教主的女儿做新王后,天神教借此渐渐控制了西夏国政,这次进攻凉州的西夏主将,便是天神教主的弟子。」 阿宝低声道:「难道对天神教就没有法子了么?」 玉芝微微一笑,道:「会有法子的!」 她眼中满是笃定:「将来大周的新皇帝,一定会有法子的!」 这时候已经到了学堂门外。 好几个穿着青儒袍的少年正排着队站在学堂外面,看见阿宝,纷纷打招呼:「陈殊,快来吧,先生要检查背书了!」 玉芝忙道:「阿宝,那姐姐走了啊!」 她和阿宝道了别,含笑立在那里,看着阿宝站在了队伍的末尾,这才转身离去了。 阿宝正看着姐姐的背影越来越远,排在他前面的同学石自成扭过头:「陈殊,那是你姐姐么?」 阿宝「嗯」了一声。 石自成一脸神秘:「你姐姐说亲没有?」 阿宝不动声色道:「怎么了?」 石自成笑得贱兮兮:「我哥哥也没定亲,你姐姐生得那么漂亮,不如咱俩做个媒人,撮合撮合他们!」 阿宝打量了石自成一番,淡淡道:「我姐姐已经说过亲事了。」 他把「说过亲事」的「说」字轻快滑过,石自成就把「说过亲事」听成了「定过亲事」,不由有些可惜:「你姐姐那么漂亮,怎么订亲这么早!」 阿宝知道石自成的爹石老板在街口开酒店,陈耀祖老在他店前摆摊卖卤肉,彼此熟悉,便道:「我们家不喜欢人提我姐姐的亲事,一提就生气,你回家也别提!」 石自成一听,觉得有些无聊,便不再提这个话题了。 玉芝走到街口,恰好看到陈耀祖在一间酒肆外面摆着摊子,正和一个中年男人说话,便没上前说话,径直离开了。 她先去街上转悠了一圈,又去码头转了转,心里有点想法了,这才一边想,一边慢慢往家的方向走去。 走过许灵宅子门前的时候,玉芝下意识抬头看门内看了一眼,恰好看到寒月正陪着几个艳装女子站在门前,忙加快步伐往前走,伸手便要推门进去。 谁知秀兰恰好也在这些妇人里,当下认出了玉芝,忙从人群里挤了出来:「玉芝!」 玉芝听出是秀兰的声音,忙转身去看——鹅蛋脸,肌肤微黑,柳叶眉,丹凤眼,高鼻梁,颇为秀丽端庄,正是秀兰! 秀兰如今与往日大不一样,梳了时新的妇人发髻,戴了满头珠翠,身上穿着海棠红锦袍,也比先前富态了许多。 v第三十七章[10.19] 她笑盈盈走上前来,伸手握住了玉芝的手:「玉芝,原来你就住在我家大人的隔壁啊!」 玉芝见她梳了妇人发髻,不由笑了:「你成亲了?」 秀兰得意地抿了抿鬓发:「你发现了?好看么?」 玉芝细细打量着秀兰,觉得确实比以前好看,便道:「嗯,好看!」 秀兰忙道:「我如今被我们大人收房了,做了我们大人的第五房姨娘!」 她脸颊有些羞红,低声道:「如今府里下人都叫我五姨娘!」 玉芝:「……恭喜了!」 她心里却有些疑惑,从去年腊月到现在,许灵一直没在甘州,是如何纳了秀兰为第五房姨娘的?难道许灵能千里之外取人贞操? 这时候有一个身材小巧丰满眉眼伶俐的妇人叫了声「五姐」,秀兰答应了一声,急急道:「甄姨娘叫我,待一会儿我去看你!」 说罢,她答应了一声,朝着那位甄姨娘走了过去。 玉芝心下有些担心秀兰,慢慢回了家。 王氏正在给顾客切卤肉,见玉芝回来,便道:「玉芝,你先歇歇,娘忙完就和你说话!」 玉芝笑着答应了一声,在竹榻上坐下,端起小炕桌上放着的茶壶,倒了一盏温茶,慢慢喝着。 想起秀兰的情形,玉芝还是有些担心。 她毕竟重活过一次,方才打量秀兰,发现秀兰肌肤上笼着一层光晕,肌肤丰润,应该已经是小妇人了…… 可是许灵不在甘州啊,等他回来,发现头上一片青青草原,秀兰会不会有危险…… 虽然许灵一天到晚笑嘻嘻,瞧着什么都不在乎,可是玉芝觉得许灵不会坦然接受绿帽子…… 玉芝正在思忖,忽然听到东隔壁传来一声女人的尖叫,不由吓了一跳。 王氏把顾客给的碎银子用戥子称好,放进了钱匣子,走了过来道:「许宅是怎么回事?怎么有女人在尖叫?」 玉芝还没来得及说话,便又听到了一声女人的尖叫,接着就是一声清脆的「啪」,像是在扇耳光。 紧接着就是女人的怒骂声:「甄细细,你这千人骑万人压的粉头,也敢和我争!呸!」 甄姨娘的声音带着恨意:「庞春燕,你好意思说,你一个十两银子买来的贱婢,好意思在我面前炫耀?许府买我进门,起码花了五百两银子,我自家的嫁妆也有几千两,哪像你,十两银子买进来,白身一个!」 王氏吓了一跳,起身就往外走。 玉芝想起秀兰,有些担心,也跟着出去了。 到了外面,玉芝这才发现那位身材小巧玲珑的甄姨娘正在和一个身材丰壮容貌艳丽的艳妆女子撕扯,周围站了一圈华衣丽服的女子围观,瞧着都得意洋洋,一脸看笑话的开心劲。 丰壮女子扯住了甄姨娘的发髻,抬手扇了过去:「甄细细,我让你嘴贱!让你嘴贱!」 甄姨娘挣扎着抓住了丰壮女子的脸颊,用力挠了下去,口中尖叫:「那辆青锦檀香车,是老娘先看到的,自然归老娘,庞春燕你这贱人,凭什么和我抢!」 秀兰站在一边,忍不住道:「那辆马车是大人让人从京城运来的,大人自有决断,你们别抢了!」 旁边一个细细瘦瘦生了一张雪白狐狸脸的妖媚妇人听了,冷笑一声,道:「对啊,说不定你们俩打了个满脸花,结果大人却是要把这辆青锦檀香车送给咱们这位最新鲜的五姨娘!」 她抬起尖俏的下巴:「这辆马车是新的,而且是檀木料子,两千两银子怕是买不来,说不定便宜谁了呢!」 正在撕扯的甄细细和庞春燕闻言,都停在了那里——对啊,她们撕打半日,若这青锦檀香车另有主人,可不就傻眼了? 玉芝闻言,不禁蹙眉,见秀兰没事,便拉了王氏一下,低声道:「娘,咱们回去吧!万一有人去咱们铺子里偷东西,那可怎么办?」 王氏一听,忙同玉芝一起回去了。 刚在铺子里坐下,玉芝就听见寒月的声音传来:「怎么回事?我不过出去一趟这里就出事了!」 一阵女人的争执声后,寒月无奈的声音响了起来:「这辆马车是林大帅的,嘱托大人帮着运回甘州,你们谁敢抢林大帅的马车?」 外面静悄悄的,没有人说话。 玉芝这才松了一口气,心道:女人多了真可怕,不知道许灵脑子里在想什么,四个姨娘还不够,还纳了第五房……他莫不是有收集癖? 王氏见玉芝面无人色,不由笑了起来,低声道:「有钱人的想法咱们也猜不透,那许大人看着生得那么好,不笑不说话,性子也好,谁知竟然有这么多小老婆,还一个个浓妆艳抹打扮得跟烟花巷的粉头似的……」 玉芝忙道:「娘,以后许大人回来,咱们和许大人说话注意点,免得别人有什么想法!」 没见许灵这五房艳妾的时候,玉芝把许灵当做好哥们;见了许灵这五房艳妾,玉芝才发现自己根本没看透许灵——谁知瞧着光风霁月的许灵,居然如此重口味! 除了秀兰之外,玉芝觉得许灵这些妾都挺可怕。 王氏深以为然,连连点头:「嗯,我记住了。不过,秀兰居然也——」 玉芝沉吟一下,道:「娘,秀兰等一会儿若是来了,你让她先等等我!」 回了自己的屋子,玉芝打开放胭脂水粉的檀木箱子,取出一盒桃红色的香膏放进了袖袋里,预备等一会儿秀兰来了送给秀兰。 毕竟曾是好朋友。 她刚过去,秀兰也来了。 秀兰和玉芝在竹榻上坐下,抬眼看了一圈,这才道:「没想到你家居然也在甘州安家了……看来卖卤肉还真挺赚钱!」 玉芝想了想,道:「我们那个家,没法呆,我只能带着我娘往外走。」 秀兰也想起了她娘,眼睛顿时湿润了,半晌方道:「我也想我娘了……」 她摆弄着腕上的金镯子,忽然道:「玉芝,你在我们大人隔壁住,见没见我们大人与什么女人来往?」 玉芝想了想,道:「还真没见过。」 除了家有五个艳妾,许灵平时在女色上颇为自律,也许是因为太忙,玉芝认识他这么久,好像没见过他同女人狗扯羊皮。 秀兰看了正在向顾客介绍卤肉的王氏一眼,凑近玉芝,用蚊蚋般的声音低声道:「那有没有歌童或者小倌和我们大人来往?」 v第三十八章[10.19] 玉芝在记忆中搜集了一番,想了想,道:「没见过。」 有的男人会在应酬的时候叫上歌童小倌递酒陪睡,许灵好像从来都是喝酒就是喝酒,没有玩弄歌童小倌之类。 秀兰听了,一脸愁容:「唉,那我们大人喜欢什么呀!」 她看向玉芝,脑洞打大开:「我们大人养驴子或者羊没有?我听甄细细说天神教有些人爱抬羊抬驴子,我们大人莫不是也学他们了!」 玉芝听了,目瞪口呆,半日方道:「你们大人倒是爱吃撒了孜然和辣椒面的炙羊肉,驴肉火烧也可以吃,对羊或者驴应该没别的爱好!」 秀兰捂住嘴笑了起来,一双丹凤眼亮晶晶:「我开玩笑呢!哈哈哈哈哈!」 玉芝刚才被秀兰吓出了一身冷汗,这会儿也笑了起来,道:「别胡乱猜疑了,你在许府呆着,平日低调一些,手里多攒些银子傍身,这才是正理!」 秀兰答应了一声,知道玉芝是真心劝自己,便道:「我晓得,你看我腕上的镶宝石金镯子,就是我们大姑奶奶送我的!」 玉芝赏鉴了一会儿秀兰的金镯子,脑子里有些糊涂——为何许府的大姑奶奶许敏要赏秀兰贵重的镶宝石金镯子? 她想不通就不想,拿出那盒桃红色香膏给了秀兰,笑眯眯道:「你我难得见面,送你个礼物!」 秀兰果真很喜欢,当即拿了靶镜抹了唇,搂着玉芝感谢了一番。 玉芝被秀兰身上得脂粉气熏得打了好几个喷嚏,忙推开了秀兰,道:「秀兰,我真心觉得许大人应该更喜欢清雅些的女子,你别老弄得香喷喷满脸粉!」 秀兰咯咯直笑:「可大姑奶奶喜欢啊!」 玉芝:「……」 送走秀兰,玉芝半日回不过神来,总觉得许府神秘之极,宛如盘丝洞一般可怕,她这辈子都不想进去! 王氏也是一样,抖落一身的鸡皮疙瘩,道:「秀兰好好的女孩子,怎么进了许府,就跟变成了妖精一般……」 玉芝道:「……」 这时候外面传来陌生的妇人声音:「王娘子,在家么?」 王氏忙上前招呼:「杨娘子,你今日怎么有空来看我了?」 玉芝抬头一看,见王氏带着一个青年妇人进来了,忙笑着上前。 王氏忙介绍道:「玉芝,这是南边不远豆腐坊的老板娘杨娘子!」 又道:「杨娘子,这是我闺女玉芝!」 玉芝含笑屈膝行礼。 那杨娘子生得甜净温柔,得知是王氏的女儿,忙扶起了玉芝,含笑看向王氏:「王娘子,原来是你家玉芝啊,却原来生得这么高挑,这么美丽!」 玉芝去后面拿点心去了。 她端了盛点心的拣妆过来,恰好听到杨娘子的声音:「王娘子,你家玉芝今年十四岁,我家小叔子今年十五岁,恰好年龄相对,你觉得怎么样?」 听了杨娘子的话,王氏不禁有些心动——她见过几次杨娘子的小叔子,小伙子生得白白净净,现如今在甘州知州身边当差,机灵得很,倒也配得上玉芝…… 只是这婚姻之事,实在是人生大事,她这辈子就嫁错了人,受了无数的苦楚,也带挈着女儿玉芝跟着受罪…… 玉芝听到这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忙轻咳了一声,端着拣妆进去,笑盈盈道:「杨婶婶,吃点心吧!」 把点心放在小炕桌上之后,玉芝给王氏使了个眼色,缓缓摇了摇头。 王氏会意,眨了眨眼睛,意思是自己明白。 杨娘子是个精细人,怕当面说玉芝不好意思,便不再提攀亲家的事,又和韩氏说起了邻里之间的八卦。 玉芝怕自己的娘答应了杨娘子什么,便不再离开,坐在卖卤肉的窗口做起了买卖。 杨娘子到最后都没得到机会同王氏再谈这件事,索性先放下了,反正她小叔子才十五岁,陈玉芝也才十四岁,也不急在这一时,等过几日她小叔子孟钰回来,相看相看玉芝再说。 待杨娘子离开,玉芝便和王氏说道:「娘,你可别给我定什么亲事,我想自己慢慢相看,不想随随便便嫁人成亲!」 王氏闻言笑了:「哎,咱们甘州讲究的可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的亲事,自然得我和你爹做主了!」 玉芝抬眼看向王氏,大眼睛暗沉沉的:「娘,你的婚事可是我外祖母做的主?」 王氏过了一会儿才道:「是我自己看上你爹的……那时候年少不懂事……」 那时她才十五岁,她娘疼她,让她亲自相看,她见陈耀祖生得浓眉大眼高大英俊,当下一见钟情,当时就同意了。 成亲后,她才知道自己错了。 十多年难熬的日子,真不知道她是怎么一天天熬过来的…… 玉芝听了,不由翘起了嘴角:「娘,你看你自己眼光不好吧?你眼光这样差,居然还想当我的家!依我看,我还是先挣钱,待咱家富裕了,我想要什么样的男人没有?」 王氏一听,觉得玉芝说的似乎很有道理,一时有些痴了。 玉芝趁机道:「娘,成亲是一辈子的大事,要我说,我宁可晚些成亲,也不要胡乱嫁人!」 又道:「你和我爹也说一声,他若是敢胡乱给我定亲,我就敢离了甘州,千山万水走得远远的,让你们再也见不到我!」 她真怕陈耀祖和王氏随口一句话,就决定了她的后半生,因此故意说重话吓王氏。 王氏一听,脸都白了,当即抬手要打玉芝:「你这死丫头!」 到底是亲闺女,舍不得弹一根手指头,她没舍得打下去,反而揽住了玉芝,柔声道:「我知道你这孩子是有气性的,不愿像娘以前那样窝囊地活着……娘都依你,你去哪儿,娘就去哪儿!」 玉芝这才开心起来,依偎在王氏怀里,美滋滋道:「咱家卤肉还得继续做,桶子鸡也得接着卖,人手不够,得先去买个丫鬟回来帮忙!」 王氏想了想,忙道:「别买太美的,得买个能干活人实在的!」 玉芝扭头眼睛亮晶晶看着王氏,扑哧一声笑了:「娘,我又不傻!」 又道:「等爹爹回来,我先把爹爹手里银子弄过来再说!」 她算了算账,觉得她爹手里差不多有三十两银子。 v第三十九章[10.19] 王氏闻言,不由笑了——这是她一辈子都没做到的事,倒是要看看闺女有没有这个本事! 玉芝心事重重想了半日,最后交代王氏:「娘,你得空去问问杨娘子,这附近有没有靠谱的牙婆!」 王氏答应了下来。 陈耀祖在石家酒肆前面摆摊卖卤肉。 他的卤肉味道好,分量足,一向卖得快,今日傍晚到了晚饭时候,他的卤肉摊又挤满了买卤肉的人。 石家酒肆的石老板在窗内看着,心里很是羡慕,当即眼珠子一转,有了一个主意。 陈耀祖卖完了卤肉,把钱匣子收好,正在拾掇摊子,却听到身后传来石老板的声音:「陈兄弟,卤肉卖完了?进来吃杯酒吧,我请客!」 听到有酒,陈耀祖腹中的馋虫就被勾引得蠢蠢欲动,当即拿了钱匣子,进了石家酒肆。 石老板命伙计摆上了四个佐酒小菜,又温了一壶甘州烈酒西河春,亲自斟上,先敬了陈耀祖三杯。 陈耀祖连喝了三杯,脸立刻就红了起来,话也多了起来。 又哄着陈耀祖吃了几杯之后,石老板笑着道:「陈兄弟,你这卤肉怎么做的啊?我们酒肆也做卤肉,和你做的味道怎么不一样?」 陈耀祖得意地笑了,道:「自然是卤水不一样了!我这卤肉之所以好吃,全仗卤水好!」 石老板小眼睛发亮:「你的卤水有什么好啊,不过是些八角小茴香!」 陈耀祖道:「我家卤水是我闺女调制的,我不知道怎么调制,可是卤出的肉就是比外面的好吃!」 这些情况石老板早知道了,当下就笑着道:「陈兄弟,我和你一见投缘,说不出的喜欢,这几日一直在想着和你攀亲。你有一个女儿,早晚得嫁出去;我有两个儿子,随便你挑选。」 陈耀祖喝了酒,太阳穴一跳一跳,酒意上涌,却依旧保持着几分理智:「我家没儿子,只有玉芝一个闺女,我早就答应玉芝了,说亲得让她亲自相看,她若是同意了,再提亲事。」 石老板一听,笑了起来,又让着陈耀祖喝了几杯酒,这才凑近陈耀祖,低声道:「那咱们就找个日子,让你家闺女相看相看我儿子呗!」 等陈家姑娘嫁进他家,这做卤肉的方子岂不是到了他家? 陈家能凭着姑娘的方子发了财,从尉氏县搬到甘州城,不就是靠着这卤肉方子? 等他石家得了这卤肉方子,开着酒肆卖着卤肉,不但要在甘州城开店,还要把酒肆开到京城和江南去呢! 陈耀祖想了想,答应了下来。 石老板怕陈耀祖怕卤肉方子流出,舍不得嫁女儿,顿时小眼睛一眨,又有了一个主意。 他敬陈耀祖又饮了一杯酒,这才道:「陈兄弟,你不是没有儿子么?想不想生儿子接香火?」 陈耀祖一听,原本喝得似睁非睁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想,怎么不想?可惜我家那母老虎自从生了闺女,肚子十几年没动静了!」 石老板笑眯眯凑近陈耀祖,低声道:「我有一个法子……」 陈耀祖竖着耳朵,把石老板的话听了个清清楚楚,不禁有些心动——按照尉氏县老家的风俗,他没有儿子,可是要断了香火,怎能对得起黄泉之下陈家的列祖列宗? 再说了,玉芝没有兄弟,将来成亲后被人欺负了,谁来替她出气? 石老板抬手在陈耀祖肩膀上拍了一下,笑眯眯道:「你若是有意,明日带三十两银子过来,哥哥带你去开开眼,保证你明晚就能带着美娇娘回家,夜里就能搂着美娇娘睡觉,过完年就能抱上大胖小子!」 陈耀祖也不用让,端起酒杯饮了一口,竭力思索着。 玉芝不在家这两个多月,他确实攒了三十五两银子的私房钱,虽然没有明说,其实心里打算的就是买个妾回家生儿子接香火…… 下午的时候,王氏果真和杨娘子说了,找到了常在这边行走的牙婆温大娘。 温大娘性子急,得了杨娘子的信,风风火火就带着家里现放着的三个女孩子和一个三十多岁的妇人去了陈娘子卤肉铺,让陈家母女俩挑选。 王氏知道玉芝做事妥当,考虑问题周全,便让玉芝选人,自己都听玉芝的。 玉芝细细相看了一番,又一一问了话,最后花了八两银子,买了一个右脸脸颊有一大块红记的丫鬟,名叫姜四儿。 反正她的想法是,这个四儿若是好也罢了,若是不好,叫了牙婆来卖了就是。 前世她待身边的大丫鬟那样好,可是最后替章婕送上毒茶毒死她的人,正是她当年从火坑里救出来青兰。 经历了前世,玉芝真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不会再轻易信任别人了。 买了四儿后,玉芝又拿了一两银子给了牙婆温大娘做谢礼。 王氏打量着四儿,发现四儿骨架有些大,眼睛倒是清澈,只是黑些,而且脸上有一大块红记,却不是那轻狂的人,心里也很满意,就问起了四儿家里的事。 四儿沉默了一会儿,这才干巴巴回了几句。 王氏这才知道四儿今年十五岁,家乡闹天神教,全家都被天神教给烧死了,只有她在姑母家做客,这才逃过了一劫,却被姑母姑父给卖了,心里不由同情,眼睛都湿了,道:「你以后好好干活,就把我家当自己的家吧!」 玉芝听温大娘说四儿针线很好,见四儿身上衣服都又旧又短,便拿了一匹毛青布、一匹白绫和一匹鹦哥绿绸子给了四儿,让她自己做两身衣服穿。 四儿原本没什么衣物,听了玉芝的话,眼睛一下子有些湿润,忙谢了玉芝,自去拿了布匹裁剪缝制。 阿宝下学的时候,路过石家酒肆,顺便把醉醺醺的陈耀祖搀扶回了家。 见爹爹醉得东倒西歪,玉芝不由笑了,便没让四儿露面,让四儿先回房歇下。 韩氏扶了陈耀祖回房躺下。 玉芝沏了一盏茶给陈耀祖送去,喂陈耀祖把茶喝了,便开始忽悠陈耀祖:「爹爹,我今日买了个丫鬟,今年已经十五岁了!」 陈耀祖闻言,忙问道:「十五岁了?长得怎么样?」 玉芝神情平静:「眼睛很好看,杏眼,水汪汪的。」 四儿眼睛确实很好看,是那种水汪汪的杏眼。 陈耀祖心里一动,轻声哄玉芝:「玉芝,你花了多少两银子?爹给你,你把她的身契给我,好不好?」 玉芝一脸不情愿:「爹爹,我花了三十两银子呢!」 陈耀祖一想到玉芝形容的「水汪汪的」杏眼,就很是心动,当即起身,摇摇晃晃站在床上,拿出了藏在床顶上的装私房钱的匣子,把匣子给了玉芝:「三十五两银子,全给你,你把她的身契给我!」 v第四十章[10.19] 玉芝笑眯眯拿走了陈耀祖的钱匣子,很快就拿了一张纸给了陈耀祖。 陈耀祖不识字,瞧着像是身契,就收了起来。 这天晚上四儿就在玉芝住的东厢房的南暗间安顿了下来。 床褥枕头都是玉芝给她安排的,带着阳光的气息,又厚又暖和,是四儿从来未曾享受过的。 她很快就睡熟了,并不知道这天晚上陈家发生了什么。 第二天天不亮,玉芝就被王氏叫醒了——给她家送猪肉的屠户送肉来了,陈耀祖还没醒酒,正打着呼噜睡得正香! 而阿宝如今在学堂里读书,也够辛苦了,不能太早叫他起床。 玉芝和四儿洗漱罢,系上围裙便开始忙碌了起来。 四儿是第一次做这些活,不过她做事很是麻利,眼睛一直瞅着玉芝,玉芝怎么做,她就跟着怎么做。 家里的水井在后院。 王氏在前面忙碌,玉芝和四儿整整跑了三趟,抬了三大竹筐剁好的新鲜猪肉、排骨和大筒骨去了井边,打了水,用木盆盛了水清洗干净,这才又一筐筐抬回了灶屋。 灶屋里热气蒸腾,肉香浓郁。 靠东墙一溜摆了是个炭炉,上面坐着的大砂锅里面咕嘟着卤着肉——这些是今日要卖的! 玉芝把锅里咕嘟的肉一一捞了出来,放进了专门放卤好的肉的缸子里,全都捞出来之后,才开始把洗好的新鲜猪肉、排骨和大筒骨放进砂锅里卤——这些是明日要卖的! 待一切齐备,天已经大亮了,王氏也把早饭做好了。 阿宝刚刚洗漱罢,小脸上还留着水痕,正在和王氏一起往正房堂屋摆饭,见玉芝带了四儿进来,不由笑了起来,叫了声「姐姐」。 玉芝看见阿宝就高兴,笑眯眯道:「你得去上学,不用等咱爹了,先吃吧!」 先生很严厉,最烦学生迟到,因此阿宝也不推辞,匆匆吃罢早饭,就背着他那个书箧去学堂读书了。 玉芝估计着陈耀祖该醒了,便压低声音交代王氏和四儿:「等一下我爹起来,你们不用多说,我来说就是!」 王氏和四儿自然都答应了。 陈耀祖醒来之后,没有立即起来。 他躺在床上,想着昨夜之事,总觉得像是梦境——玉芝给他买了一个生了一双水汪汪杏眼的好看丫鬟? 她最烦男子纳妾了,怎么可能! 陈耀祖想了一会儿,忽然翻身趴在床上,把手伸到枕头下掏摸了几下,果真摸出了一张叠好的纸。 展开纸后,看着上面鲜红的手指印,陈耀祖放下心来——原来昨夜不是一场梦啊! 想到快有儿子了,陈耀祖顿时有了盼头,当即起床穿衣。 还没掀开卧室门上的帘子,陈耀祖就闻到了堂屋的饭菜香,不由饥肠辘辘,忙掀开帘子探头去看。 方桌上围坐了三个人——王氏、玉芝和一个陌生女孩子,这三个人听到动静,也都看了过去。 陈耀祖自然先去看玉芝给他买的丫鬟,不过他先看到的不是水汪汪的杏眼,而是脸颊上几乎占了半个脸颊的红记。 陈耀祖:「……」 他觉得脑袋有些眩晕,忙扶着门框站在那里。 王氏和玉芝母女四目相对,眼中都是笑意。 四儿懵懵懂懂站了起来,看着站在那里的陈耀祖,心道:这就是姑娘的爹么?看起来很普通嘛,没想到这么美的姑娘,爹也就是一个很普通很平常的男人! 她屈膝行了个礼:「见过老爹!」 陈耀祖眼睛盯着四儿脸上的红色胎记,差点打了个趔趄。 定了会儿神,他这才慢慢走了出去,口中道:「我……我先出去洗漱……」 用凉水洗了几下脸,陈耀祖总算是清醒了些,站在那里梳理着思绪。 把昨夜的记忆梳理了一遍之后,陈耀祖意识到自己上了玉芝的当,三十多两私房银子就这样被玉芝给哄骗走了! 可是再想想自己和玉芝的对话,陈耀祖发现自己实在是无话可说,因为玉芝每一句话都无懈可击。 他心疼得心脏微微疼痛,扶着墙站了一会儿,这才进了正屋,在唯一的空位上坐下, 坐下之后,陈耀祖这才发现新来的这个丑丫鬟就在自己对面坐着,不由更是郁闷,接过玉芝递来的筷子,慢慢吃着早饭。 用罢早饭,四儿收拾了碗筷去了灶屋,玉芝这才开口道:「爹爹,你为何非想要一个儿子?」 陈耀祖垂头丧气:「没儿子岂不是断了老陈家的香火……」 玉芝盯着他:「咱家不是有了阿宝么?」 陈耀祖叹了口气:「唉,闺女是外人,你不懂!」 玉芝就见不得陈耀祖这个模样,当即冷笑一声,道:「我不懂?哼!非得生儿子,咱们陈家难道有皇位要继承?人家承安帝不是也没儿子,人家哭着喊着要纳小老婆了?陛下不还是立了林大帅为嗣!」 陈耀祖呆呆看着玉芝,觉得玉芝说的似乎很有道理,挑不出错处,可是就是不中听! 玉芝看了王氏一眼,见王氏也板着脸,便道:「爹爹,以后家里的账还是我来管,你若真有什么外心,你就和我娘和离吧,我带我娘去京城,以后你们两个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她嘴角噙着一丝冷笑:「说不定我娘带着陪嫁再嫁,能嫁得更好,而且能一嫁人就生养,给我生俩同母异父的弟弟呢!」 陈耀祖目瞪口呆:「你——」 玉芝坦然道:「爹爹,这是我的真心话,你自己想想吧!」 说罢,她起身出去了。 王氏也跟着出去了。 v第四十一章[10.19] 到了外面,这才笑着低声道:「玉芝,真解气!对你爹,就该这样!」 玉芝也笑了起来。 她刚才威胁陈耀祖的话,并不是开玩笑,而是她真实的想法。 过了一会儿,玉芝低声道:「娘,这些日子我打听打听城里的大夫,若是有合适的,带我爹和你瞧瞧去,你们既然能生下我,应该没问题的!」 陈耀祖和王氏都才三十岁左右,调养调养,应该还可以再生。 王氏想了想,点了点头:「试试也行……」 她低声道:「我进去和你爹商量商量去!」 也不知道王氏怎么和陈耀祖说的,没过多久陈耀祖就出来了,依旧挑着挑子去石家酒肆前卖卤肉去了。 石老板已经想好了法子,要带着陈耀祖去牙婆那里买个小老婆回来,好让陈耀祖放心地把女儿嫁到他家做儿媳妇,把卤水方子也带过来, 等了半日,他终于看到了陈耀祖挑着担子过来,忙满脸是笑上前迎接:「大郎,你终于来了!」 又道:「我让伙计帮你看着摊子,咱们去牙婆家看人吧,若是看不上,咱们再换一家去看,务必让你买到心上的人,明年就抱上大胖小子!」 陈耀祖心中郁闷,叹了口气,道:「石大哥,我攒的银子全被我女儿给要走了……」 石老板:「……」 他认识陈耀祖也有一段时间了,深知陈耀祖可不是出手大方的人,怎么能把攒了那么久的银子都给闺女? 陈耀祖见他不信,便从袖袋里掏出一张叠好的纸,递给了石老板:「石大哥,这是我女儿给我的,我不识字,你帮我瞧瞧这是什么!」 石老板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展开这张纸看了起来。 陈耀祖紧张地盯着石老板——这可是他用三十五两银子换来的啊! 石老板看着看着,笑了起来,道:「大郎,这是令爱和你开玩笑的,上面写的是她从今以后管着家里的账,一个月给你二两银子零花,还摁了手印!」 心里却道:陈耀祖倒是平常,可是他这个闺女却甚是机灵有趣,不知道长得怎么样,得早些让我家大儿子去相看相看,毕竟是一辈子的事…… 陈耀祖这边没什么油水了,石老板又和他变成了真诚的哥俩好关系,聊了几句,就不搭理陈耀祖,忙着招呼客人去了。 至于陈耀祖,还沉浸在私房钱被女儿骗走的忧伤中,也没了别的心思,老老实实坐在那里卖起了卤肉——晚上还得和玉芝交账呢! 时光飞速,转眼间就带了二月下旬,四儿渐渐熟悉了陈家,不但可以独立做卤肉,还能够一个人坐在铺子里卖卤肉了。 这日午后,四儿在后面洗衣服,玉芝陪着王氏坐在卤肉铺里,一边做生意,一边做针线,杨娘子却又过来了,原来是送韭菜根过来。 王氏最爱侍弄庄稼蔬菜,自是欢喜,亲亲热热与杨娘子聊了半日,拣了几根大筒骨用油纸包了,送给了杨娘子。 杨娘子一走,王氏便喜滋滋道:「玉芝,让四儿看着铺子,咱俩去把这些韭菜根种了,好不好?」 玉芝见王氏如此上心,不禁笑了:「我陪您去种,不过头茬韭菜割了,得给我做韭菜鸡蛋菜盒子!」 王氏对玉芝从来都是百依百顺,当即笑着答应了:「好好好!都依你,快跟着娘去吧!」 四儿恰好搭了衣服过来了,王氏便让四儿看着卤肉铺子,自己带了玉芝往后院去了。 如今已经是二月底三月初,可是甘州位于大周的西北依旧春寒料峭。 后院树篱上嫩黄的迎春花在风中摇摆着,榆叶梅上向阳的枝条上点缀着几个即将开放的花苞,旁边的桃树满树的花骨朵,却未曾开放。 玉芝刚才特地换了件旧青布衫子,系了条旧玄布裙子,跟着王氏走到了地垄边。 王氏蹲下来,把盛着韭菜根的竹筐放在地头,伸手去捏地垄里的土。 这块地先前种的是大白菜,过年的时候,王氏把大白菜都收了,让地闲了两个月,前几日上了牛粪,重新翻了一遍重新分了垄,预备着种韭菜。 玉芝看了看,道:「娘,得先用小锄头扒出浅沟,然后浇水,浇罢水才能放韭菜根吧?」 王氏道:「正是!」 又道:「韭菜棵与棵之间至少得距离一根大拇指的长度,不然太密了!」 玉芝答应了一声,见王氏开始拿了小锄头扒浅沟,便提了木桶去水井边打水去了。 王氏扒出浅沟,玉芝先浇了水,然后又和王氏一起,按照王氏说的棵距,一根根把韭菜根摆好,又浅浅地盖上了一层土。 母女两个合作着,忙活了整整一个时辰,总算是种了六畦韭菜。 玉芝看着种好的青嫩韭菜苗,不由笑了起来,道:「娘,以后咱们好几年不缺韭菜吃了!」 王氏笑吟吟道:「那是,你不是喜欢吃韭菜鸡蛋菜盒么?带时候你想吃了,我就拿了镰刀过来割,方便得很!」 母女俩收拾好农具就去了前面。 用香胰子洗罢手,玉芝拿出阿沁给的檀木箱子里装的腊梅香脂,抠了一大块,分了一半给王氏,母女两个一起细细搓了手。 王氏觉得刚才疼得难受的手背肌肤此时滋润极了,闻了闻,腊梅的清香扑鼻而来,她忙道:「玉芝,这个会不会很贵?」 玉芝笑眯眯道:「贵也得抹啊,不然咱们一直干活,冬天和春天双手容易皴裂!」 王氏一边搓着手,一边美滋滋道:「后院的油菜长得不错,快开花了,今天傍晚我去掐点尖儿,晚上做你爱吃的蒜蓉油菜!」 玉芝听了,忙道:「娘,再烙几张千层饼,做一锅鸡蛋面疙瘩!」 王氏见玉芝依旧馋得可爱,心里喜欢得很,道:「嗯嗯,后院种的蒜苗出蒜薹了,我抽些蒜薹,晚上用卤五花肉给你炒一盘!」 玉芝闻言,开心地笑了起来——她如今正在发育,食欲甚是旺盛! 王氏忽然想起了自己给玉芝缝制好了一件胸衣,忙道:「玉芝,走,去试试新胸衣去!」 玉芝有些不好意思,一边跟着王氏去了正屋,一边小声道:「娘,我那里还是很疼,我睡觉都不敢碰到被子,老是蜷缩着睡……」 王氏笑眯眯轻轻道:「没事,到明年再长长,就不疼了!」 玉芝有些怀疑——快十五岁还在发育胸部,她觉得自己也够奇葩的! v第四十二章[10.19] 王氏的手很巧,给玉芝做的胸衣用的料子又是极柔软的绸子,玉芝穿上后,觉得还挺舒服。 王氏帮玉芝整理了一番,见玉芝那里已经开始发育了,心中欣慰,道:「玉芝,五月十三你就满十五岁了,我再给你做一个,想要什么颜色的?」 玉芝想了想,道:「娘,玫瑰红的,好不好?会不会太艳了?」 王氏笑着答应了下来。 只有一个女儿,别说玫瑰红胸衣了,就算女儿要绿色胸衣,她都会去做的。 反正姑娘家穿里面,也没人看见。 想了想,王氏和玉芝商议道:「玉芝,五月十三是你十五岁生日,家里给你办个及笄礼吧!」 按照大周的规矩,女孩子满了十五岁,就算及笄了,可以梳发髻插戴发簪了,以后就可以成亲嫁人了。 一般的人家,无论贫富,都会竭力给女儿办一个过得去的及笄礼的。 玉芝想了想,觉得怪麻烦的,便道:「还有好几个月呢,到时候再说吧!」 王氏见女儿不是很感兴趣,便低声道:「我以前陪嫁的簪子,一直藏着没让你祖母抢走,我想着等你快满十五岁了,我去找银匠给你打成一支金头银簪子,到了及笄礼,就给你插戴在头上,一定很好看!」 玉芝听了,鼻子顿时有些酸涩,半日没说话。 傍晚的时候,王氏和四儿在灶屋里做饭,玉芝在卤肉铺子里看铺子。 今日天气不好,天黑得有些早,这时候街上已经很少见人了。 这会儿没有客人,玉芝便拿了针线绣笔袋,预备给阿宝用。 正在这时,外面传来年轻男子的声音:「还有卤排骨么?」 玉芝忙放下针线,道:「还有呢!」 窗外站着一个穿着青衣的青年,约莫十七八岁,长得细眉细眼白白净净的。 见玉芝过来,他盯着玉芝看了看,道:「我要五斤卤排骨!」 玉芝答应了一声,自去捞了排骨去称。 那青年付过碎银子,接过油纸包要走了,忽然又转身问玉芝:「你……你是不是陈家大姐儿?」 玉芝打量了他一番,道:「是啊!」 那青年脸有些红,急急拎了油纸包离开了。 玉芝心中疑惑,探头看着这个青年急急而去,心道:难道这就是杨娘子的小叔子?特地来相看我的? 她正在思忖,却听东边暗处有人道:「咦,玉芝,你有爱慕者了!」 声音清泠泠的,带着些笑意,特别好听。 玉芝一听,是许灵的声音,她的心脏跳动得忽然有些快,而且似乎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怦怦怦怦」。 她忙看向东边,只见许灵施施然从暗处走了出来,下巴抬得高高的,眼睛亮晶晶的,小酒窝深深,小虎牙在灯光下闪闪发光:「玉芝,刚才那位是来相看你的吧?」 玉芝一见许灵这得意洋洋的模样,心里就喜欢,眼中满是笑意:「谁知道呢!」 她很快转移了话题:「许大人,你何时回来的?」 玉芝说着话,抬手把柜台上摆着的烛台往窗口边移了移,想看许灵看得更清楚些。 许灵走了过来,倚着窗台站着:「我刚到家没多久。」 接着他就忍不住道:「我们全歼入侵西夏军队,俘虏了西夏的主帅李法图!」 见许灵眼睛亮晶晶的,分明是极为开心的模样,玉芝不禁也为他开心。 她细细打量着许灵,发现许灵脸色有些苍白,嘴唇颜色也不似先前嫣红润泽,便不动声色继续观察着。 许灵笑容可爱,神采飞扬:「大帅奉旨嘉奖甘凉两州将士,过些日子就也来甘州了,到时候我说不定可以再得些赏赐!」 他说出来后想起玉芝可是林大帅的爱慕者,忙不迭打量着玉芝,生怕玉芝不开心。 玉芝听了,当即明白承安帝这是想要巩固阿沁对西北军的控制,心里一阵欢喜,不由也笑了,看向许灵的视线也更柔软。 许灵被这样关爱的视线看得心里毛毛的,心道:玉芝不会对大帅还余情犹在吧?不行,我得把她的心给拨乱反正,免得她以后再伤心! 主意已定,他看向玉芝的眼神也变得慈爱起来,声音温和:「玉芝,我给你带了些礼物,你用罢晚饭去我家吧!」 玉芝笑眯眯答应了,心里却在想:许灵一定受伤了?他是哪里受伤了呢? 许灵摆了摆手,转身向东走去,脚步依旧轻捷。 玉芝打量着他的背影,发现许灵的肩背有些僵硬,不似往日那样,便记在了心里。 许灵刚走过去,便有几个身形彪悍的亲兵从黑暗处蹿了出来,护着许灵往东而去,进了东隔壁的宅子。 玉芝见状,猜到许灵刚刚击退了西夏的侵略,西夏的奸细极有可能暗中对许灵不利,心中不禁有些担心。 过了一会儿,陈耀祖挑着担子回来了。 玉芝忙起身拉开门闩,给陈耀祖开门。 陈耀祖进了卤肉铺,放下担子,没有急着去院子里,而是先给玉芝交账。 女儿一回来,好处自然是很多,可是对他来说,唯一的缺陷便是不能存私房钱了——陈耀祖不怕妻子王氏,却惹不起自己这个独生女! 父女俩一起关了铺子,这才往前面去了。 用罢晚饭,玉芝道:「东边许宅有事让我过去帮忙,我过去一下!」 阿宝忙道:「姐姐,我和你一起去吧!」 外面这样黑,他担心姐姐。 v第四十三章[10.19] 玉芝想了想,道:「好吧!」 姐弟俩出了正房堂屋,恰好一阵风吹过,庭院里白玉兰的花瓣被吹得飘落了好几片。 玉芝觉得寒意浸人,忙道:「阿宝,咱们还是再穿件外衣再去吧!」 阿宝也觉得冷,便道:「姐姐,夜里怕是要下雨了!」 姐弟俩各自穿了件夹衣,这才一起出了门。 许宅来开门的正是寒星。 寒星一开门,便笑了,道:「快进来吧!」 许宅院子里灯火通明,挂着不少灯笼。 经历了凉州的血与火之后,寒星似乎褪去了先前的稚气,变得成熟起来了,比起许灵,他好像变化更大一些。 他引着玉芝和阿灵往东厢房客室走去:「大帅在洗澡,你们先去东客室等着吧!」 玉芝闻言,轻轻道:「他的背部不是受伤了么?怎么可以洗澡?」 寒星以为许灵跟玉芝说了他的伤势,便道:「其实伤口还没完全长好,可是大人总觉得自己身上有血腥味,非要洗澡!」 闻言,玉芝心里一动,忙道:「我回去拿个东西!」 她扭头就往外走。 寒星和阿宝忙也跟了上去。 没过多久,玉芝就又重新回来了,衣袖内鼓鼓囊囊,似乎装着什么东西。 在东客室坐下之后,玉芝端着茶盏,仰首看向寒星:「寒星,打仗很艰难么?」 寒星笑了,低声道:「艰难倒是不艰难,大帅和我们大人早提前有了针对西夏军队的布置,因此一直在打胜仗,只是……」 他的笑容渐渐消失了,秀气的脸上现出了一抹沧桑感:「再占上风的作战,也会有伤亡,我有几个兄弟,这次就没能回来……」 玉芝闻言,心里一阵难受,忙道:「家眷抚恤了么?」 寒星点了点头,低声道:「大帅早安排过了,我方阵亡士兵,家眷赏赐二百两银子,儿女不满十四岁,朝廷每年十两银子,供养到十四岁……」 玉芝心里难受,想起了先前读过的一句诗——「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她叹了口气道:「希望我们大周有朝一日强盛到周围的国家个个臣服,不敢再轻启战端……」 这时候外面传来许灵清泠泠的声音:「早着呢!现在大周富庶,北边的辽国,西北的西夏,都想扑上来咬一口呢!」 披着白绫袄的许灵走了进来,带来了一股湿漉漉的薄荷气息:「老子一个个把他们揍得跪地求饶,让他们痛哭流涕叫爷爷,他们才会不敢入侵大周!」 玉芝见许灵脸上湿漉漉的,长发微湿披散了下来,便道:「你不会是没擦头发就出来了吧?」 许灵想了想,抿嘴笑了,变戏法般从散开的白绫袄衣襟里掏出了一个大大的布巾,在椅子上坐了下来,胡乱擦拭着长发。 寒星忽然想起自己给阿宝带了礼物,便带了阿宝选礼物去了。 玉芝坐在许灵对面,皱着眉头看着许灵乱七八糟擦着湿漉漉的头发,期间似乎碰到了伤口,眉头还皱了皱,不由叹气——许灵这宅子里都是男的,日子过得颇为粗糙! 她实在是看不下去了,起身走到许灵身边,接过许灵手里的布巾:「我帮你吧!」 许灵不由自主就把手里的布巾给了玉芝。 玉芝展开布巾,裹住了许灵的长发,轻轻摁压,吸着水分。 待水分吸得差不多了,她又用布巾轻轻擦拭许灵的头部。 在许灵的记忆中,还没人这样给他擦拭过头发,他只觉得头皮麻酥酥的,一股淡雅的香气萦绕在鼻端。 他瞬间紧绷了起来。 东客室里点着四盏白纱罩灯,屋子里亮堂堂的。 玉芝清清楚楚看到许灵的耳朵红了起来,不由笑了,道:「害羞什么呢,我又不是外人!哈哈哈哈!」 听到那句「我又不是外人」,许灵不由在心里反驳了一句「你也不是内人」,自己笑了起来,一下子牵动肩背的伤口,不由疼得吸了一口气。 玉芝见许灵这样,忙道:「是不是伤口疼?」 许灵以为寒星和玉芝说了,便点了点头:「本来好得差不多了,我洗了个澡,又裂开了……」 玉芝听了,又好气又好笑,便道:「把衣服脱了吧!」 许灵听了,「啊」了一声,俊脸满是懵懂,双手扯住了自己畅开的衣襟,亮晶晶的眼睛一瞬不瞬看着玉芝。 玉芝见许灵脸都红了,不由笑了:「许灵,你是不是想多了?我是要给你抹药!」 她从袖袋中掏出一个精致的盒子,递到了许灵面前:「这是先前在大帅府,我脸上受伤,大帅府那个大夫给的伤药,药效特别好,一抹上伤口就收敛了,连痕迹都没留下!」 许灵垂下眼帘,扯着衣襟的双手松开了,抬眼打量着玉芝的脸,发现她的脸洁白细腻,果真没有留下痕迹。 玉芝见许灵坐在那里,兀自不动,便自作主张,伸手去脱许灵穿在外面的白绫袄。 前世她去世时已经二十多岁了,重生后又发现自己的儿子十六岁了,因此渐渐代入自己已经快要四十岁了,看着满是少年气的许灵,就把许灵当成了孩子,甚至因为阿沁不在身边,她对许灵有些移情作用。 简而言之,玉芝把许灵当儿子看了! 许灵不由自主配合着她把白绫袄脱了,露出了穿在里面的白绢中衣。 玉芝凑近一看,发现这件白绢中衣居然还是自己在京城给许灵缝制的那件,不由笑了:「你这件中衣还是我做的呢!」 许灵眼神乱飘,嘴巴很硬:「你看错了吧!才不是呢!」 玉芝也不说话,让许灵抬起胳膊,先解开了许灵侧边的衣带,又解开了许腋下的衣带,然后小心翼翼脱下了这件白绢中衣,搭在了一边,凑上前细细观察许灵的伤口。 许灵这道伤口应该是对方用大砍刀砍上的,从左肩斜着横过背部,伤口绽开,血迹隐隐渗出,看着有些吓人。 玉芝见状,忙拿了中衣替许灵披上,让人送了水和香胰子进来,细细洗了手,用洁净帕子拭干水分,这才拿掉许灵的中衣,蘸了些药,轻轻涂抹在许灵的伤口上。 v第四十四章[10.19] 许灵一动不动坐在那里。 清俊的脸上带着一丝茫然。 往常给他抹药的都是寒星,寒星自己都糙得很,对许灵再细致也细致不到哪里去,因此许灵乍一感受到女性的温柔,浑身都僵了。 玉芝给他抹着药,心里想的却是阿沁。 许灵虽是武将,却不是那种虎背熊腰的壮硕体型,而是线条极好极为柔韧的体型。 玉芝觉得阿沁再长几年,怕也是许灵这种体型,也许会比许灵壮一些。 想到阿沁未来的模样,玉芝不禁微笑起来。 许灵一眼瞥见了,不由道:「我的背就这么好看?你怎么眉开眼笑?」 玉芝嗤了一声,道:「我在想……」 她把差点脱口而出的「阿沁」咽了回去,道:「我在想,等你变成老头子,会是什么样子!」 许灵一下子又被玉芝带偏了思路,当即开始想象自己三十年后的模样。 玉芝趁机在他的伤口上又抹了一层药膏,拿了许灵的白绫袄递过来:「伤口得再晾晾,你先反着穿袄吧!」 许灵正在想心事,乖乖地让玉芝给他反穿上了袄,把背部露出来。 玉芝忙完这些,拿出帕子擦了擦手,问许灵:「你这里有没有人参?」 许灵点了点头。 玉芝又问:「大夫说没说你能不能吃人参?」 许灵想了想,道:「可以吃。」 又道:「大夫说了,人参益气,补脾肺,脾主肌肉,肺主皮毛,喝参汤有利于我伤口的愈合。」 玉芝这才放下心来,道:「我家有母鸡,我回去给你熬参鸡汤送过来!」 许灵答应了一声,忽然看向玉芝,心底涌起薄薄的忧伤:玉芝早晚是要嫁人的,三十年后,他变成了老头子,玉芝怕是不知道去往何方了…… 一想到他以后的生命中没有玉芝,许灵心里有些难受,垂下眼帘,半日没有说话。 因为阿沁没在身边,玉芝满腔的母爱没处使,如今有了许灵接收,索性全倾泻在了许灵身上:「以后每天早上我都给你送参鸡汤,你务必喝下去,这样一天精神都好!」 又拿起那件白绢中衣:「我给你做的这件中衣洗得有些绡薄了,我再给你做两套吧!」 她拿起中衣,翻了翻,找出袖口让许灵看,笑嘻嘻道:「你看看袖口这里有什么!」 许灵看了过去,却见到袖口绣着一朵小小的兰花,不由笑了:「我居然没有发现!」 玉芝笑眯眯:「我做的衣服,袖口内都绣的,我觉得这样挺好玩!」 又道:「你这里有没有好一些的白绫,有的话给我些,我知道你的身量,今晚就可以裁剪了开始缝制!」 许灵一直坐在那里听着,一直到玉芝不说话了,他这才睨了玉芝一眼,道:「好啰嗦!」 玉芝:「……你这孩子,真是不乖!」 许灵又好气又好笑,正要说话,这时候外面传来阿宝的声音:「这个匕首还镶嵌着宝石,寒星哥,你真的准备送我?」 许灵当即正襟危坐,只是他这会儿反穿着白绫袄,怎么看怎么好笑。 玉芝在一边看着许灵表演,抿着嘴笑。 许灵见玉芝笑,也意识到了,提高声音道:「寒星,把我房里那个玄缎包袱拿出来!」 听到寒星带着阿宝走远了,许灵这才道:「玉芝,我给你带回来的礼物!」 玉芝忙道:「不会是在战场上缴获的宝石首饰什么吧?我忌讳这个啊!」 许灵笑了,小酒窝时隐时现:「是我在祁连山猎到的雪狐皮,我让人硝过了,你得空了做成皮袄,冬天了穿着暖和!」 玉芝听了,不由笑了:「多谢你!」 她想了想,又道:「将来街坊会传闲话说,‘哎哟,卖卤肉的陈家姑娘,穿了件雪狐皮袄,许是做了哪个大人物的外室,要不然怎么穿得起这么华丽的雪狐皮袄’!」 见玉芝左手叉腰,右手翘兰花指,活灵活现模仿着街坊传闲话,许灵不由笑了起来,道:「我倒是有一个法子!」 玉芝看他:「什么法子?」 许灵微笑:「我没有儿女,估计以后也……难有,不如我认了你做闺女,这样她们就没有话说了!」 玉芝:「……」 其实认许灵做干爹倒也没什么,以后在甘州就不怕人欺负了,只是这样的话,阿沁可得叫许灵爷爷了。 一想到阿沁叫许灵爷爷的情形,玉芝就有些牙疼! 见玉芝半日无言,许灵也觉得自己有些荒唐,忙道:「不乐意就算了!」 玉芝幽幽道:「你干嘛执着于认我当女儿?认妹妹不行么?想要女儿,自己生一个去啊,你那么多小妾!」 许灵:「……」 听玉芝提到他那些「小妾」,许灵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垂下眼帘看着自己的手指,过了一会儿方道:「我有病,生不出来。」 玉芝:「……」 屋子里一下子静了下来。 院子里风愈发大了起来,树枝被风刮得「咔嚓咔嚓」直响。 玉芝没想到许灵竟把这样的隐私告诉自己,半日方道:「什么病?」 许灵没有说话。 v第四十五章[10.19] 这时候寒星带着阿宝过来了:「大人,东西都带来了!」 许灵直接道:「你送玉芝和阿宝回去,顺便再拿两匹白绫和一匹大红宫缎,和包袱一起送过去吧!」 寒星在外面答了声「是」,直接去拿许灵说的东西了。 玉芝见状,只得屈膝道别,起身出去了。 屋子里只剩下许灵,他端端正正坐在那里,心里一片茫然。 到了陈家,寒星带了两个小厮小五小六把白绫、绸缎和许灵交代的包袱都送到了玉芝住的东厢房,这才告辞离去了。 许灵依旧在东客室内枯坐。 寒星在门外禀报道:「启禀大人,已经把陈大姑娘给送回去了,白绫、绸缎和您交代的包袱也一起送了过去!」 许灵这才醒过神来,低声道:「知道了。」 寒星离去之后,许灵觉得背部冷飕飕的,伸手一摸,才发现自己还光着背,便慢慢脱下白绫袄,先拿了玉芝给他做的那件白绢中衣穿上,又拿了白绫袄重新穿上。 穿上白绫袄,许灵才发现手边小几上放着盛药膏的小盒子和一个稍微大一些的白玉盒子。 小盒子是玉芝留给他的伤药。 他拿起白玉盒子,拧开盒盖,一股淡雅的青竹气息铺面而来,这才发现盒子里是浅绿色的半透明香脂——原来是玉芝送他的擦脸香脂…… 把香脂送到鼻端嗅了嗅后,许灵用手剜了些香脂,轻轻涂抹到了脸上,干燥的肌肤敷了香脂,起初有些刺痛,渐渐就觉得舒服起来。 许灵摸了摸自己因敷了香脂变得柔软细腻的脸颊,想起这是自己一辈子第一次往脸上抹香脂,不由微笑,原本黯淡的心绪一下子温暖了起来,似阴雨连绵了好几日后,灿烂的阳光一下子破云而出,照在他身上,温暖而舒适。 雨刚下起来,周长青就和许灵几个亲信一起过来了,谈罢正事,就留下与许灵一起用了晚饭。 用罢晚饭,许灵正和周长青几个在堂屋说话,忽然想起人参还没给玉芝,便叫来寒星,低声吩咐道:「把书房抽屉里那枝老山参给玉芝送去吧!」 寒星离开之后,许灵继续含笑与周长青闲聊。 大帅虽然远在京城,却也掌握着甘州凉州的情形,命人传话,让他先控制了甘州和凉州驻军,再安排他驻扎京畿,控制京畿防务。 晚饭时下起了雨。 春雨淅淅沥沥,下个不停。 陈家全家人聚在一起用罢晚饭,便围坐在正房堂屋里,由阿宝拿了本话本辑录《秋灯夜话》读给大家听。 外面雨声渐渐大了起来,雨滴打在房顶的黛瓦上「噼啪」直响,院子里白玉兰的花瓣也被打下来不少,铺着青砖的甬道上落了好些片白色的大花瓣。 玉芝坐在椅子上原本听得很认真,可是听着听着她就有些走神了——许灵说他有病,到底是什么病? 她前世玉芝听说过有这样的男子,别的倒是没问题,就是没法子和女人在一起,难道许灵是这种病? 转念玉芝又想起在京城时自己害许灵受伤的事,心道:难道因为上次的事,许灵那里真的被掰坏了? 玉芝想明白之后,心里充满了自责和对许灵的同情,不由自主叹了口气:许灵从此以后有了隐疾,可真可怜啊! 她转念又想到了许灵那五房小妾,心里也有些替她们不平——许灵既然有隐疾,又何必耽搁了她们五个的青春年少? 左思右想一番之后,玉芝心情复杂,便不再多想,认认真真继续听阿宝读书。 正在这时,雨声中隐隐传来敲门声。 见玉芝站了起来,陈耀祖忙道:「我去开门!」 玉芝也正想出去看看夜雨,便起身笑盈盈道:「爹爹,我和你一起去!」 父女俩合打了一把大油纸伞,一起出了堂屋。 寒星把一个长条形锦盒递给了玉芝,含笑道:「玉芝,我们大人说请你帮他炖参鸡汤,那我什么时候来取?」 玉芝想了想,问道:「你们大人早上何时起身?」 寒星笑了,道:「大人每日清早要去军卫,每日卯时就起来了!」 玉芝略一思索,道:「那每日卯时你过来取参鸡汤吧!」 她每日都是天不亮就起来做卤肉和桶子鸡,可以晚上把参鸡汤炖上,到第二天清早正好可以喝。 目送寒星打着伞在雨中离去,玉芝和陈耀祖这才闩上门,一起往回走。 陈耀祖打着伞罩着玉芝,忍不住问道:「玉芝,这个参鸡汤是怎么回事?」 玉芝微微一笑:「爹爹,咱们在甘州是外乡人,我怕人欺负咱们,就想着巴结许大人呢!」 听了玉芝的话,陈耀祖点了点头:「唉,你这孩子……实在是太懂事了,真是辛苦你了!」 玉芝笑眯眯:「我不怕辛苦,只要咱们家日子越过越好,越过越有滋味,爹爹想喝酒家里就有酒,娘亲想戴首饰也打得起,这比什么都强!」 陈耀祖一想,也觉得这一年来日子真是芝麻开花节节高,真是越过越好,便也笑了起来,举着伞护着玉芝往堂屋走去,口中道:「等一会儿我去把鸡给杀了,你把参鸡汤炖上!」 许大人可是他家的救命恩人和大靠山,可得好好巴结! 晚上洗漱罢,玉芝把寒星送来的白绫和绸缎收了起来,打开了那个宝蓝包袱,却发现里面果真是硝过的雪狐皮毛,抚摸上去手感极好,忍不住把脸贴了上去,心道:许灵真是有心了啊! 又道:许灵真是太好了! 她决定也对许灵好一些。 把雪狐皮收起来之后,玉芝预备睡觉,走到窗边一看,发现对面西厢房卧室的窗子还亮着灯,阿宝还在读书,不由一笑,打着伞穿了木屐鞋走了过去,在外面敲了敲阿宝的窗子,看着窗前伏案读书的细瘦身影,柔声道:「阿宝,快些睡吧!」 阿宝正在背诵《孟子》,闻言忙把书阖上,起身伸了个懒腰:「姐姐,我这就去睡,你也快睡吧!」 如今进了学堂开始读书,他才发现书中自有广阔世界,因此舍不得浪费一丝一毫时间。 第二天早上许灵洗漱罢出来,见明间方桌上摆着一个双耳瓷罐,散发着浓郁的参鸡汤气息,知道是玉芝炖的,心里一阵温暖。 寒星上前,倒了一碗参鸡汤放到了许灵面前:「大人,这是陈大姑娘炖的参鸡汤,已经撇过油了!」 v第四十六章[10.30] 又端过一个小小的竹簸箩,掀开了上面搭的白纱布,露出了一摞芝麻烧饼,道:「这是陈大姑娘用发面烤的烧饼,让您就着鸡汤吃!」 许灵美滋滋端坐在那里,眼睛里溢满笑意:「好了,我知道了,你也下去用早饭吧!」 雨整整下了四五天才停。 待太阳出来,玉芝看着卤肉铺,王氏忙不迭地带着四儿回去,把家里的被褥什么的都晒了一院子。 晒完被褥,王氏这才去前面铺子里了。 玉芝正在拿了针线簸箩在做针线,见王氏过来,忙道:「娘,我还差八条衣带,你帮我做吧!」 王氏答应着走了过去,正要拿剪刀,却听到外面传来女子的声音:「请问王娘子在家么?」 闻言玉芝和王氏都看了过去,却原来是一个穿金戴银打扮得颇为体面的中年妇人, 王氏走了过去:「你是——」 那妇人闻言,顿时笑得花枝乱颤,发髻上插戴着的一支赤金蜻蜓簪上蜻蜓的触须也跟着抖动,脸上擦的粉扑簌簌直落:「哟,您就是王娘子吧?我是甘州城有名的媒人,人都叫我连大嫂,有人请我来寻王娘子您呢,快给我开门吧!」 王氏迟疑着打开门,让了这位连大嫂进来,道:「我家没有人要说媒啊!」 连大嫂一进卤肉铺,一双亮眼就盯住了玉芝,笑微微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又笑了起来:「我说王娘子,这位是您的女儿陈大姑娘吧?生得可真好!」 她亲亲热热拉住了王氏,在竹榻上坐了下来:「来,咱们坐下来详谈!」 王氏也疑惑是谁家来说媒,当下就看了玉芝一眼,问连大嫂:「不知说媒的是谁家?」 那连大嫂夸张地一拍手:「正是街口开酒肆的石家,石老板的大儿子石大郎!」 王氏忙道:「我家女儿如今年纪小,想在家再养几年,不打算提亲事呢!」 连大嫂抬头似笑非笑打量了玉芝一番,道:「我说王娘子,有句话我要说给你听,‘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仇’!」 玉芝见这连大嫂说话不着道,也不吩咐四儿沏茶拿点心,就坐在一边做着针线听着,免得自己娘给忽悠了。 那连大嫂是常年走街串巷的媒人,见多识广,明明知道自己受了主家的冷淡,可是并不气馁,拉着王氏的手吹嘘着石家的富贵:「石家是开酒肆的,在朱家胡同还有一个三进的宅子,家里也有使唤的丫鬟,你家姑娘嫁了过去,住大宅子,有丫鬟使唤,可是一步登天啊!」 「石老板的娘子甄氏的亲妹妹,正是如今正四品甘州卫指挥佥事许灵府里的姨娘,极受宠爱,石家在甘州势大,你家若是和石家结亲,不也能巴结上许大人了么?以后在甘州做生意,还担心什么?」 「石家大郎今年十九岁,生得清秀伶俐,一直跟着石老板做生意,家里除了酒肆,还有一家酒坊,是石大郎在招呼。石家是甘州城内有名的富庶人家,这样的人家不嫁,还要嫁何家?」 又道:「前几日石大郎亲自来相看过了,一眼就看中了你家姑娘,回家就求了石老板两口子请了我来说媒,可是真心真意呀!」 王氏听了,自然有些心动,可是一看玉芝,便想起了玉芝交代的话,忙强调道:「我家女儿是真的不打算说亲,想在家养几年!」 那连大嫂纠缠着王氏说了半日,见王氏始终不曾心动,只得威胁道:「我说王娘子,那石老板的小姨子可是正四品甘州卫指挥佥事许灵府里的姨娘,她枕边的一句话,就能让你家翻身不得,这门亲事须得好好考虑!」 说罢,她起身离去,先去石老板家报告消息。 石老板送走连大嫂,看了眼在酒肆外面卖卤肉的陈耀祖,笑着走了过去,道:「大郎,昨日阴雨,可是我看你的卤肉生意还行,赚了多少银子呀?」 陈耀祖是把石老板当好朋友的,当即低声道:「我家这卤肉,着实好吃,昨日下雨,也赚了二两银子呢!」 石老板闻言,心里不禁作酸,当下说了几句,就回店里去了。 石大郎恰巧带着几个雇工抬酒过来,原本脸上带笑,一听石老板说了陈家拒婚的事,当即就沉下脸来,道:「他家姑娘生得好,我是真心看上了,这件亲事非要做成不可!」 石老板沉吟良久,道:「再想法子吧!」 石大郎想了想,低声道:「爹,我若奸了他家女儿,他家不就得求了咱家了?」 石老板一想,觉得甚是有礼,眉开眼笑道:「那我就不管了,全看你自己的了!」 又道:「你姨母如今在许大人府上很受宠爱,许大人可是林大帅的亲信,真出了事,我和你娘就去求你姨母!」 石大郎笑着招呼了那几个抬酒的泼皮出去了。 第二天早上寒星来玉芝家里取许灵的参鸡汤,玉芝已经算了本息,今日就把借许灵的银子给了寒星。 把银票给寒星后,玉芝趁机问了许府甄姨娘和石家酒肆的关系。 寒星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道:「府里五个姨娘,除了五姨娘我还算认识,其余我真不太清楚……」 玉芝忙叮嘱道:「你得空回许府,替我悄悄打听打听!」 寒星闻言忙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玉芝担心石家暗算自家,便把石家请了媒人来说亲的事说了。 这会儿正是晨曦微露时分,寒星立在卤肉铺窗外听,听着听着脸色有些冷,却没说话。 玉芝皱着眉头道:「我家直接拒绝了石家的媒人,可是听媒人说你们府上甄姨娘是石老板的小姨子,怕石家暗中使坏,所以才来问你!」 寒星沉吟了一下,道:「拒绝是对的。你家是开卤肉铺的,他家是开酒肆的,来求取你,这本身就不怀好意。」 他又趁着晨光打量了玉芝一番,道:「你还小,再等两年再说婚事吧!」 玉芝深以为然:「我也是这样和我爹娘说的!」 既然把这件事告诉寒星了,玉芝心里有了底,便和寒星说道:「寒星,我这几日要找孙鹤商议做生意的事,却没找着他,你知道他在哪里么?」 寒星闻言笑了,眼睛往四处看了看,见近处无人,便凑近了些,低声道:「他如今在帮咱们大人做事,带了商队去了西夏,估计快要回来了,待他回来,我让他来见你!」 玉芝听了,笑着点了点头。 今日玉芝给许灵预备的早饭是参鸡汤配韭菜鸡蛋小煎包。 许灵见竹簸箩里一粒粒小小的小煎包煎得金黄,隐隐透着绿来,瞧着很是可爱,便先吃了一粒,只觉鲜香无比,便又吃了一粒。 寒星伺候许灵用罢早饭,又送来清茶侍候他漱了口,这才道:「大人,玉芝今日和属下说了件事……」 许灵难得见寒星吞吞吐吐,便道:「有话直说!」 寒星便把甄姨娘的亲戚、开酒肆的石家看上玉芝的事情说了,最后道:「陈家当时就拒绝了,可是媒人撂下话来,让玉芝等着瞧……」 v第四十七章[10.30] 许灵当即皱起了眉头:「让小六去备马,我这就回府。」 甘州城最东南的小柳枝巷里有一座大宅子,正是甘州卫指挥佥事许灵的府邸。 许家搬到小柳枝巷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可是小柳枝巷的邻居却很少见到许灵的踪迹,倒是许府女眷随着许老太太出门进香,邻居们倒还见过几次。 许老太太最爱热闹,府里闲人又多,今日用罢早饭,大家都聚在内院正房内陪着许老太太说话。 此时陪着许老太太坐在罗汉床上的正是她的两个宠儿——大姑娘许敏和二公子许慧。 许敏今日依旧是男装打扮,肌肤白皙,眉目清俊,身上穿着鹦哥绿绸袍,系了条白玉腰带,愈发显得风流倜傥。 许慧到底是大了一岁,个子长高了不少,脸上轮廓也比先前清晰了些,有了男子汉模样。 东边三个锦凳上坐着许慧的生母尹姨奶奶、甄姨娘和五姨娘秀兰,西边三个锦凳上坐着庞姨娘、姜姨娘和胡姨娘。 许慧桃花眼噙着笑,正比划着给许老太太讲故事:「……说时迟那时快,只见大哥伸手一拎,一下子把那西夏大将从地上拎了起来,往马鞍上一挂,一夹马腹,继续杀敌去也!」 许老太太听得心旷神怡,笑嘻嘻地倚着锦缎靠枕歪在那里听着。 许慧说了半日,便开始撒娇:「母亲,大哥能在外面建功立业,我做弟弟的不能一直坐享其成,让大哥一人辛苦,我也想为大哥分担分担责任!」 许老太太很喜欢这个自己亲手带大的庶子,当即笑道:「我的阿慧真懂事,都懂得心疼大哥了!」 许敏微微一笑,没有说话。 尹姨奶奶笑道:「可不是呢,这次大公子去凉州作战,二公子日日为大公子祈祷呢!」 只是许慧祈祷的可不是让许灵平安归来,而是祈求神灵,让许灵死在战场上,好让他们母子得了家业! 许慧听了,桃花眼闪过一丝阴霾——都是父亲的儿子,凭什么许灵能够高官显爵富贵之极,而他只能围着一个老不死的嫡母日日巴结? 他接着就装模作样叹了口气:「母亲,我真是为大哥担足了心,好在大哥大胜归来,以后高官显爵,自不必说,我也为大哥开心呀!」 许老太太笑眯眯道:「真没想到阿灵居然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品级眼看着要超过你们父亲了!」 许慧又奉承了几句,便道:「母亲,既然大哥公务繁忙,那家里的生意怕是忙不过来,我很想替大哥分担一些……」 许老太太想了想,道:「等你大哥回来,我和他说说吧!」 许敏似笑非笑看了许慧一眼,道:「母亲,阿灵的生意,又不是爹爹留下来的,都是阿灵自己一手一脚做起来的,怎么能算家里的生意?」 许慧看向许敏:「既然不是家里的生意,怎么大姐就能管着一个酒楼、一个绸缎铺子和一个胭脂水粉铺子?」 许敏正要说话,却被甄姨娘打断了——甄姨娘笑盈盈看着许敏:「大姑奶奶,您不是答应要给我一匹娇红软缎做裙子么?何时给我呀?」 许敏见甄姨娘如此识趣,不由喜欢,向甄姨娘使了个眼色,道:「你回房妆扮一下吧,我让人套马,在仪门外等你!」 甄姨娘娇俏地答应了一声,起身向许老太太道了别,花蝴蝶般飞了出去。 庞姨娘见状,气得脸都红了,用力扯着手里的汗巾子,嘟着嘴不说话。 许慧见状,知道最好的机会已经过去了,便换了个话题,又奉承起许老太太。 甄姨娘回到房里,正坐在妆台前扑粉,大丫鬟金玉走过来低声道:「姨娘,韩嫂子在大人的那个宅子外面转悠了好几日,终于发现了一件事……」 闻言,甄姨娘停下了手上的动作,习惯性地斜了金玉一眼,娇声道:「她发现了什么?」 金玉凑过去低声道:「韩嫂子说,她发现大人宅子隔壁卖卤肉的陈家有一个姑娘,生得特别美丽,快满十五岁了,每日一早寒星都去她家拿食盒,而且还往她家送过东西……韩嫂子说了,大人怕是看上陈家那姑娘了!」 甄姨娘闻言,不禁把手里的粉扑捏得变了形状,恨恨道:「没想到大人还能看上陈家那只小骚狐狸!」 她是见过陈家那个女孩子的,记忆中陈家那个女孩子叫玉芝,和秀兰熟识,生得个子高挑,一双眼睛大大的,眼珠子黑黑的。 当时她就觉得陈玉芝生得水性,没想到果真是一个小狐狸精! 沉吟片刻后,甄姨娘轻轻道:「你让韩嫂子给石家传话,让大郎务必污了那个陈玉芝,让她没法子高攀!」 金玉答了声「是」,正要出去传话,小丫鬟金银进来道:「金玉姐姐,姨娘呢?大姑娘催她呢!」 甄姨娘在里面听到了,眼中闪过一丝厌恶,不紧不慢道:「让大姑娘再等等,我还没换衣服呢!」 从甘州城最西北的甘州军卫到最东南的小柳枝巷,颇有段距离,待许灵带着寒星和几个亲兵骑马赶到许府,已经是上午巳时了。 今日风有些凉。 许敏在小厮的服侍下披上了玄狐斗篷,正站在仪门外等着甄姨娘,忽然听到一阵脚步声,抬头一看,见几个亲兵簇拥着弟弟许灵过来了,不由笑了:「阿灵,你怎么回来了?」 许灵大踏步走上前,伸手拽住许敏的胳膊就往东走:「去书房说话去!」 进了书房,许灵这才松开了许敏,负手转了一圈,抬眼看向一直在揉手臂的许敏,沉声道:「大姐,管好甄姨娘,别让她打着我的招牌在外招摇!」 许敏笑了起来:「她?她胆子小的很,就喜欢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在家呆着,怎么会打着你的招牌在外招摇!」 许灵懒得和许敏多说,把甄姨娘那个姓石的亲戚打着许府旗号在外的事说了,然后道:「你和甄姨娘说一下,人家陈家不答应婚事就罢了,让甄姨娘那个亲戚不要再纠缠了!」 他淡淡道:「大姐,你知道我的性子,若是被我发现一点端倪,你的小玩意儿不一定还有命在!」 说罢,他转身大步流星出去了。 许敏发了一会儿呆,想起自己这个弟弟的手段,不由打了个寒噤,怕他真的对付甄姨娘,忙去甄姨娘院子里寻她去了。 甄姨娘听了许敏的话,心里一惊,抱着许敏的腰撒娇:「大人真的回来警告你了?」 许敏面色阴郁,点了点头:「我这个弟弟很不好惹,别看他看着笑嘻嘻的,好像什么都不在意,其实他最心狠手辣,你可别指望着他怜香惜玉!」 甄姨娘试探着道:「我倒是听说大人如今心里有人了……」 许敏闻言,当即看向甄姨娘:「心里有人?什么人?」 甄姨娘忙凑过去,叽叽喳喳把韩嫂子打探来的消息改头换面告诉了许敏:「……听说就是大人外宅隔壁卖卤肉的陈家姑娘,那姑娘还差一个月就满十五岁了,生得跟天仙似的,大人宝贝得很呢……」 她知道许敏有一个毛病,最爱抢许灵的东西,因此才这样着意告诉许敏此事。 许敏垂下眼帘,手指揉捏着甄姨娘的耳垂,右嘴角挑了起来:生得跟天仙似的,宝贝得很呢,那我可要去见识见识了! v第四十八章[10.30] 许灵今日要召集麾下将领开会商议事情,因此急急催马离开了小柳枝巷,往甘州军卫大营去了。 开罢会议,众将领纷纷领命告辞离去。 许灵用脑过度,先歇息了片刻,这才吩咐寒月:「请京城来的密使进来吧!」 片刻之后,寒月带了一个脚夫模样的年轻人进了大厅。 年轻人行罢礼,对了暗号,这才从怀里掏出一封书信,恭谨地奉了上去。 寒月接过,撕开信封,当着密使的面把信纸在药水里浸了浸,然后把盛着药水的盘子递给了许灵。 许灵扫了一眼,把密信内容记在了心里,然后盯着信纸,待信纸上的字迹彻底消失,这才摆了摆手,示意寒月去处理。 寒月处理罢信纸,带着密使出去了。 许灵负手在大厅里踱着步,思索着密信的内容。 密信里大帅林玉润只吩咐了两件事,第一件事是让他做好迎战准备,悄悄把精锐军队运到尉氏、玉溪两县的西界;第二件事是让他照顾陈玉芝,务必保证陈玉芝的安全。 第一件事是许灵早就心里有数的,因此笃定得佷。 第二件事却令许灵有些烦恼——难道玉芝在京城向大帅表白之后,大帅也动心了? 一想到玉芝若是跟大帅在一起要经历的重重艰难,许灵心里就有些堵得慌。 他决定再找玉芝谈一谈,以确定玉芝的心意。 若玉芝真的还喜欢大帅,许灵预备再劝劝玉芝,务必阻止她飞蛾扑火般的行为。 主意已定,许灵叫了寒星进来,吩咐道:「你挑选几个伶俐些的亲兵,让他们乔装打扮跟在玉芝周围,暗中保护玉芝周全!」 寒星听了,心里一喜,道:「是,大人!」 许灵沉吟片刻,道:「你现在就去安排吧!」 寒星答了声「是」,急急退了下去,自己挑选安排。 今日玉芝打点精神,做了不少桶子鸡,一大半留在卤肉铺里卖,一小半让陈耀祖挑到外面卖去了。 傍晚的时候,玉芝正在铺子里看店,有一个八九岁的小厮跑了过来,说在朱家胡同街口卖卤肉的陈大叔让他过来捎信,说桶子鸡卖完了,有客人等着要,让陈大姑娘再送十只过去。 玉芝详细问了小厮,发现果真是爹爹让小厮来传话的,便用竹筐装了十只桶子鸡,又用油纸盖了,准备让四儿送去。 装好之后,玉芝自己提了提竹筐,发现太重了,四儿一个人根本提不动。 她看了看这个小厮,发现小厮长得又瘦又小,还是个小孩子,根本没法帮忙,只得道:「四儿,咱们俩抬着过去吧,反正朱家胡同离家很近!」 四儿过来试了试,发现竹筐果真很重,自己根本提不动,便笑着道:「没事,咱们送了桶子鸡过去,顺便再去朱家胡同接了阿宝回来!」 玉芝一想,不由笑了:「阿宝估计快散学了,咱们赶紧去吧!」 她叫了正在后院种菜的王氏过来看铺子,然后和四儿一起抬着这竹筐桶子鸡跟着小厮往朱家胡同去了。 玉芝抬着竹筐,和那小厮说着话:「你是石家酒肆的小厮啊?你年纪这么小,来帮我爹传话,你们老板不怕你丢了?」 小厮昂着头往前走,头也不回道:「我从小就在这附近长大,这里的街巷我闭着眼都能走,我会丢?」 说着话,他走进了一条小巷,口中道:「从这里抄近道,能少走不少路!」 这会儿天越来越黑,风也渐渐大了起来,这条小巷子黑洞洞的,风声呜呜,玉芝一时有些犹豫,停下脚步没有跟过去。 四儿也跟着停了下来,道:「姑娘,这条小巷有些过于僻静了……」 玉芝轻轻「嗯」了一声,朝着巷口道:「我们知道路,还是从大路走得了!」 说罢,她低声对四儿说道:「四儿,这里太暗,咱们走大路!」 四儿答应了一声,两人抬起竹筐继续沿着大路朝前走。 她们没走几步,那小厮就从小巷里蹿了出来,噘着嘴道:「有近路你们还不走,真是的!」 这会儿夜幕已经降临,街上行人渐渐少了起来,路旁边就是甘州军卫的军营,只有高高一道围墙,围墙外一棵树都没有,北风呼啸而来,寒意浸人。 玉芝身上的白绫袄被风刮透,浑身上下冷飕飕的,她下意识地前后看了看,这才发现只有远处一处店家外面挂着两盏灯笼,灯笼被风刮了起来,发出摇摇晃晃的微弱光晕,别的地方都笼罩在黑暗之中。 她竖起耳朵听脚步声,却听到了不止三个人的脚步声。 玉芝背脊立时冒出了一层冷汗,意识到有些不对。 她发现多出的脚步声有的来自前方,有的来自后方,而且都不止一个人。 前面那个小厮还在蹦蹦跳跳跑着。 玉芝当机立断——后面过来的人和她们一样,都是靠右边的围墙在走——她瞬间丢下手中的竹筐,伸手抓住四儿的手腕,低声道:「跑!」 四儿大脑一片空白,松开竹筐,被动地被玉芝拉着转身向后跑去。 那小厮听到竹筐落地发出的「咣」的一声,扭头一看,见玉芝和四儿向后跑了,马上大叫起来:「快点过来!人往西跑了!」 稚嫩的童音在黑暗中越发显得恐怖。 很快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就响了起来,越来越近,随之而来的是陌生的男子声音:「往那边么?」 小厮指着玉芝和四儿逃走的方向:「就是那边!快追啊!」 杂乱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响。 玉芝用尽全力跑得飞快,肺都有些疼痛。 四儿被她拉着,脑子里什么都没想,也飞快地跑着,在即将和后来赶来的两个男子撞上的瞬间,玉芝拉着四儿往北一闪,越过那两个人继续往西跑——前面不远拐一个弯就是她家和许宅了! 许宅常年有人,跑到那里,她高声喊一声,就会有人出来! 一路飞跑到了拐弯处,玉芝听到背后传来惊叫声,喝骂声,听着似乎是殴打人的声音,她这才意识到刚才差点和她迎面撞上的那两个男子并没有追过来,而是迎上了追她和四儿的人! v第四十九章[10.30] 玉芝定了定神,当机立断,没有去敲自家的门,而是跑到隔壁的许宅,「咣当咣当」用力敲门:「寒星!寒星快开门!」 她怕方才那两个人救了她们,自己却被打伤或者打死。 玉芝知道自己的实力,她和四儿两个女孩子回去帮忙,只会越帮越忙,拖累帮她的人,不如先来许宅搬取救兵! 随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许宅大门很快就被人从里面打开了,却是许灵站在门内,小五小六打着灯笼跟在后面。 许灵应该是刚脱下官服,还没来得及穿外衣,上面穿着白绫袄,下面是挺括的白绫裤,裤腿整整齐齐掖进了粉底皂靴内。 「寒星不在,」他看向玉芝,「玉芝,怎么了?」 刚才他刚到家,正在房里换衣服,听到玉芝声音不对,忙大步走了出来。 玉芝一见许灵,当即松了一口气,原本紧绷的身子立时放松了下来,扶着门急急道:「刚才我和四儿去给我爹送桶子鸡,发现有些不对,就往回跑——现在后面好像打起来了!」 许灵一听,当即就道:「我这就过去看看,你先进正房歇着!」 说罢,他交代玉芝闩上门,自己带着小五小六出去了。 这会儿院子里亮着灯的房间也就正房了。 玉芝进了正房明间坐下,竭力回忆方才追过来的脚步声,计算着追过来的人的数目。 追过来的应该是三个人或者四个人,那个小厮才八九岁,应该没什么战斗力,饶是如此,那两个帮忙的人要打三个或者四个歹徒,也是很不容易的…… 玉芝怔怔坐在那里,心中余悸犹在——因为甘州军卫大营和大帅府都在这附近,她一直以为这附近很安全,没想到居然会有人胆大到这种地步,让一个八九岁的小厮帮忙来诱骗她…… 这个小厮熟悉她爹,熟悉她家的事,背后的主使应该是她爹的熟人…… 会是谁呢? 难道是让媒人来求亲被拒的石大郎? 想起媒人连大嫂的那段话——「石老板的娘子甄氏的亲妹妹,正是如今正四品甘州卫指挥佥事许灵府里的姨娘,极受宠爱,石家在甘州势大,你家若是和石家结亲,不也能巴结上许大人了么?以后在甘州做生意,还担心什么?」 玉芝有些坐不住了。 她起身在屋子里走了一圈,心道:背后的黑手是石大郎的话,我来许灵这里,不会是自投罗网了吧? 可是转念一想,玉芝又觉得许灵不是这样的人。 她认识许灵也快一年了,心里清楚得很,许灵这么年轻,就爬上这样高的位置,说没手段一定是胡说,可是她知道,许灵做事自有原则,他有自己的坚持。 想通之后,玉芝就不再慌乱,抬眼打量四周。 她每次过来,去的都是东客室,许灵的房间却是第一次过来。 许灵的房间和他本人一样,简洁异常,只有简单实用的家具,别无它物,显得空荡荡的。 玉芝似乎嗅到了熟悉的气息,轻轻嗅了嗅,闻出是一股好闻的青竹气息——是她给许灵抹脸用的青芷香脂的气味! 顺着气息,玉芝发现许灵的绯红官袍正搭在靠西墙放着的宝椅上,上面还撘着一条玉带——许灵方才应该是刚进门,正在脱去官袍! 四儿本来就沉默寡言,这会儿更沉默了,一双眼睛盯着玉芝,玉芝到哪里,她的视线就到哪里。 想起方才的情景,四儿忍不住胆战心惊——若不是姑娘反应快,她们这会儿不知道落到什么境地了…… 玉芝回到靠东墙摆着的宝椅上坐了下来,默默思索着今晚之事。 许灵带着小五小六过去的时候,两个穿着便服的亲兵正把三个人摁在地上,用他们的腰带把三个人绑成了一串。 那两个亲兵见是许灵过来了,忙起身齐齐行礼:「见过大人!」 许灵从小五手里接过灯笼,往地上那几个人脸上照了照,地上道:「带回营里问,无论如何,都要问出主使!」 两个亲兵闻言,顿时都有些踌躇,两人相视一看,其中一个口角伶俐些的当即道:「大人,他们说自己是——」 趴在地下的人中有一个抬起头直着脖子嚷嚷道:「我再告诉你们一次,你们快放了我!你们知道我们是谁的人么?我们可是正四品甘州卫指挥佥事许灵许大人的人——」 许灵听了,大步走了过去,一脚踩在了那人的颈上,用力一压,沉声道:「到底是谁?说实话!」 那人犹自嘴硬:「我们可是许灵许大人的人,若是他老人家知道了这件事,哼哼!你们等着瞧吧!」 许灵抬起皂靴用力一压,只听轻轻一声「咔嚓」,那人立刻没了动静。 许灵抬脚放在了另一个人身上,淡淡道:「到底是谁主使的?」 此人眼睁睁看着旁边的同伙被这玉面罗刹踩断了脖子,哪里还敢隐瞒,忙不迭地道:「大……大人,是……是石家酒肆的石大郎主使的!」 许灵的脚底微微加了些力,低声道:「继续说!」 那人知道自己此时命悬一线,哪里还敢隐瞒,一五一十全都说了:「石大郎的姨母甄氏是甘州卫指挥佥事许灵宠爱的姨娘,今日让人传话给石大郎,让他设计污了卖卤肉的陈家的大姑娘,恰好石大郎向陈家求亲被拒,正心里起火,要弄那陈家姑娘,我们三个都是石大郎的帮工,他许给我们一人二两银子,让我们帮忙把陈家那姑娘弄去……」 许灵这会儿什么都明白了,吩咐亲兵:「把这三个人带回去继续审问。」 待亲兵带着两个人和一具尸体离开了,许灵这才吩咐小五:「你先去找寒星,让他带人去石家酒肆,把石家人全部带回营里连夜审问。」 小五答了声「是」,双目沉静看向许灵,等着他接下来的吩咐。 许灵负手而立,接着道:「传我的命令,让寒月带人去小柳枝巷,把甄姨娘和她身边侍候的人全都带到营里,一个个单独审问。」 玉芝正坐在那里发愣,听到有敲门声,忙起身跑了出去。 四儿如今恰似惊弓之鸟一般,自然也跟了过去。 到了大门内,玉芝声音微颤:「谁?」 大门外面是许灵的声音:「是我。」 玉芝这才松了一口气,打开了大门。 许灵大步走了进来,看了玉芝一眼,道:「到屋子里说吧!」 见玉芝跟着许大人进了正房堂屋,四儿便也跟着要进去,却被小六给拉了回来。 v第五十章[10.30] 见四儿呆呆看着自己,小六便低声道:「在外面廊下候着就行了。」 四儿「哦」了一声,忍不住往正房堂屋里看,却发现门上的锦帘落了下来,里面什么都看不到,不由有些担心,扶着栏杆立在那里,竖着耳朵听屋子里面的动静,却什么都没听到。 小六见状,便低声道:「走吧,我送你回陈家,顺便说一下陈姑娘在这里的事,免得家里人担心!」 四儿「啊」了一声,眼睛又看向堂屋,却被小六拽住了衣领,不得不跟着小六离开了。 见玉芝在靠东墙放着的宝椅上坐下,许灵便在玉芝右手边的宝椅上坐了下来,略一思索,把今晚之事的来龙去脉讲了一遍。 玉芝静静听完,然后抬眼看向许灵:「石大郎求亲不成,恼羞成怒我能理解,可甄姨娘和我没仇没怨,她为什么要害我?」 许灵:「……」 他其实也有些不明白甄姨娘的心思。 许灵皱着眉头道:「我……我也不知道,不过我已经让寒月带人去府里带甄姨娘去了,寒月最会审讯,应该很快就能审出结果!」 玉芝:「……」 她有些懵:「许灵,你让……让寒月去审甄姨娘?」 玉芝有点弄不明白许灵了:哪个男人会让别的男人去审问自己的爱妾? 许灵一向镇定的脸上也有些懵然:「我手底下的人里,数寒月最会审问女子呀!」 玉芝见许灵还没会过意来,便耐心道:「甄姨娘毕竟是你的女人,这时候你不是应该护短么?」 许灵清俊的脸顿时涨得通红,看着玉芝黑泠泠的大眼睛盯着自己,他觉得脸热辣辣的,结结巴巴道:「她……她不是!」 玉芝早已察觉到了不对,凑近许灵,细细打量着许灵——许灵其实还是老模样,虽然已经二十四岁了,却还是满满的少年气,脸虽然涨得通红,可是眼神清澈,并不像是在撒谎! 许灵被玉芝看得有些狼狈,索性破罐子破摔,道:「反正她不是我的女人。」 玉芝相信许灵的话,她盯着许灵的眼睛:「那她的男人是谁?」 那个人到底是谁?为何许灵愿意替他背着黑锅? 她的视线在许灵脸上逡巡,轻轻道:「就连媒人去我家给石大郎说媒,都口口声声说甄姨娘是你的爱妾,你很宠爱她,枕头风一吹,无有不从——你到底在做谁的幌子?」 许灵身子往后贴,一直贴到了宝椅的靠背上,眼睛幽深,嘴唇抿得紧紧的,一言不发。 玉芝见许灵不愿意说,便也不再追问,身子也慢慢靠回了椅背上,过了一会儿方道:「我打算搬去京城了。」 她之所以还呆在甘州,只是因为担心阿沁的处境,怕自己的出现给他带来困扰,更担心自己会成为阿沁的弱点。 经历了今日这件事,玉芝发现自己在甘州怕是安居了。 甄姨娘背后的那个男人,连许灵都不愿意说出来,那人怕是对许灵来说很重要,如今事已至此,她应该算是得罪了那个人,以后那人若是要为了甄姨娘报复她呢? 她怎么办? 她原本想巴结许灵,抱许灵的大腿,可若是牵涉到那个人,许灵还会帮她么? 玉芝双臂环在胸前,整个人被孤独感笼罩了。 虽然天高地阔,可她一个生得美貌的女孩子,却难找到安居之地。 今日有石大郎,难保以后没有王大郎,张大郎,李大郎…… 生得美,还不如像四儿一样,倒也安全些…… 想到这里,玉芝心里已经有了一个主意。 她知道有一种药,会让人的肌肤变得坑洼不平,她若是变丑了,应该会安全得多! 屋子里点着好几盏白纱罩灯,灯光莹洁。 许灵看着蜷缩在宝椅中的玉芝,觉得她幼小而可怜,像一个受伤的小动物…… 看着这样的玉芝,许灵的心脏微微收缩,空虚难受,他心想:玉芝要真是小动物倒是好了,比如是只小狗,或者是只小猫,甚至是只小兔子,倒也好了,我可以把这只小狗、小猫或者小兔子塞进自己衣服里,贴身放着,谁也不会伸进来抢走一只小狗、小猫或者小兔子…… 可她偏偏是个女孩子,而且是个将要及笄的大姑娘…… 他能把她怎么办? 想到这里,许灵心里莫名地有些委屈,鼻子也有些酸涩。 他低声问道:「玉芝,你真的要去京城?」 在外面逃命的时候,玉芝身上出了一层汗,此时早凉透了,中衣潮湿贴在背上,又湿又冷,难受得很。 她轻轻道:「我只能去京城。」 玉芝先前一直想着等阿沁站稳了脚跟再说,可是现在看来,她在甘州怕是呆不下去了。 若是没了如今的美貌,她即使去了京城,老老实实做生意谋生,应该不会引起别人的兴趣。 许灵听了,心里莫名难受,抬眼看向玉芝:「你要去投奔大帅?」 玉芝摇了摇头:「我不找他。他如今如履薄冰,处境艰难,我何必去打扰他?」 许灵眼睛深幽:「你不是喜欢大帅么?为何不做大帅的妾室,让他保护你?」 玉芝闻言,不由笑了起来:「说什么呢!我为什么要做大帅的妾室?我是他——」 她看着一脸紧张的许灵,忍不住大笑起来,最后笑得脸颊都有些酸了,这才道:「我是喜欢阿沁,但不是你说的那种,而是像——」 玉芝在脑海里搜索着形容词:「我对阿沁,就像姐姐对弟弟,长辈对晚辈,绝对不是你想的那种喜欢!」 一想到许灵居然一直以为她爱上了阿沁,玉芝忍不住又大笑起来,双手在扶手上拍了几下,眼波流转看了许灵一眼,又忍不住笑了起来——她对阿沁充满母爱,在许灵眼中居然是恋慕阿沁! 谁会爱上自己的亲生儿子啊!哈哈哈哈哈! 见玉芝笑得眼泪都出来了,许灵确认了一个事实——玉芝对大帅,并不是男女之爱! v第五十一章[10.30] 确定这个事实之后,许灵只觉得自己的心似乎被浸入了温暖的春水,温暖而舒适,眼前似有烟花绽放,又似被春风包围,又似幼时荡秋千飞到空中……他想笑,又想唱歌,更想紧紧抱住玉芝,用力抱住她,把她揉进自己身体里…… 玉芝笑了半日,脸颊都酸了,她终于停了下来,一边揉着自己的脸颊,一边道:「我现在明白了,你先前为何那样奇怪,原来以为我喜欢阿沁!哈哈哈哈哈!」 许灵只是温柔地看着玉芝,一言不发。 玉芝又笑了一会儿,转念又想到了自己的处境,她不是坐以待毙的人,忽然就有了一个主意,便看向许灵:「许灵,咱们俩做一个交易吧!」 许灵闻言,抬眼看向玉芝。 玉芝大眼睛有些湿润,在莹洁灯光的掩映下,闪闪发光,好看极了,声音也很清澈:「许灵,你为什么一直不娶亲?」 许灵:「……」 他实在是不想回答,可是被玉芝这样看着,他实在是没法拒绝,垂下眼帘,过了一会儿方道:「此事说来话长……」 玉芝盯着许灵,轻轻道:「我猜到了几个原因,我说说我的猜测,你听听对不对,好不好?」 许灵看着近在咫尺的玉芝——玉芝肌肤又白又细,似笼着一层月光,眉如墨画,大眼睛黑泠泠的,如大颗的黑宝石,真是好看极了——他忍不住道:「玉芝,你说吧,我听着呢!」 其实他家隐私甚多,他从来都是竭力隐瞒,哪会拿出来让人说嘴? 只是眼前这人不是别人,是玉芝…… 玉芝换了个坐姿,侧坐在宝椅上,面对着许灵,眼睛亮晶晶,声音清泠泠:「第一,你前两个未婚妻的死都有些蹊跷,你觉得你自己克妻,对不对?」 许灵没有说话,身子往后,背脊靠着宝椅的椅背。 玉芝逼近了些,继续道:「第二,你多年征战,因为某种原因,得了某种隐疾,不愿同女子在一起,对不对?」 许灵垂下眼帘,嘴唇紧紧抿着,依旧不说话。 玉芝再次逼近:「第三,你们家内宅太乱,以至于在尉氏县的时候,你不肯住在家里,到了甘州,你把家眷安置在甘州城中距离你最远的地方,你不愿意回家,可是你又孝顺你的母亲,对不对?」 许灵身子紧紧贴着椅背,因为嘴唇抿着,以至于脸颊上酒涡显现。 玉芝说罢三个原因,凝神看向许灵,声音温柔而诱惑:「许灵,大周以孝治天下,只要你母亲活着,你就摆脱不了你的那个家和那些家人的,即使你将来做到了武将的顶峰,成了本朝的太尉,他们照样能打着你的招牌招摇,你能怎么办?因为你母亲喜爱他们!」 看着许灵变得苍白的脸,玉芝伸手握住了许灵的手,声音温柔而坚定:「许灵,我可以帮你。我们做个交易吧,我嫁给你,做你的妻子,我不但不怕你克妻,而且不逼你同房,最重要的是,我可以帮你治理内宅,让你无后顾之忧!」 许灵的手有些凉,他清楚地感受到了玉芝的手的温暖和柔软,以及握着自己的手时的坚定。 玉芝握着他的手,试图温暖他的手,却令许灵整颗心整个人温暖了起来。 在这一瞬间,许灵福至心灵,融会贯通,他知道,自己得抓住这个机会,机会稍纵即逝,如果放过,玉芝会像断线高飞的纸鸢,一飞冲天,再难抓住! 他反握住玉芝的手,低声道:「好!」 玉芝:「……」 许灵答应的会不会太快了? 按照玉芝的推断,许灵下一句问的应该:「玉芝,你的条件是什么?」 见玉芝一双妙目盯着自己,眼中波光流转,似在猜测,又似怀疑,许灵当下深吸一口气,按捺住满心的欢喜和雀跃,竭力让自己稳下来,轻轻道:「玉芝,你的条件是什么?」 玉芝身子往后移了些,眼睛依旧盯着许灵:「我想得到你的保护。」 她说的很是理直气壮:「我这么美,觊觎我的人,妒忌我的人一定不少,我想得到你的保护,一直到——」 玉芝没有继续说下去。 她此时距离许灵很近,近到许灵能够闻到玉芝身上淡雅好闻的腊梅芬芳,他的心怦怦怦怦直跳,都快要从胸腔里跳出来了。 许灵勉强按捺住自己,低声道:「一直到什么时候?」 玉芝身子往后缩,脸上带着可爱甜蜜的笑:「一直到你真正爱上一个女人,愿意娶她做你的妻子,到时候我保证立时和离,麻利离开,绝不拖泥带水,咱们可以在文书里面写明的!」 许灵垂下眼帘,道:「好。你来写。」 他起身走到门口,吩咐道:「准备笔墨!」 小六在外面答了声「是」。 玉芝坐在宝椅里,蹙着眉头思索着——今晚实在是太容易了,容易到她都不敢相信是真的! 前世在英亲王府,玉芝也是这样自我感觉非常之良好,认为自己控制了林昕,可是转眼林昕就背叛了他们的山盟海誓娶了章婕。 章婕成了林昕的王妃,玉芝都躲得远远的不去招惹林昕章婕夫妻俩了,自我感觉井水不犯河水了,可是转眼她就中了剧毒,死于非命。 现在想来,玉芝觉得前生的自己,真是用一生在诠释什么是分分钟打脸! 许灵担心玉芝回过神来,因此一直催逼,小六很快就把笔墨纸砚都准备好送了过来。 玉芝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一双眼睛灵活地随着许灵移动——许灵年轻清俊,威高爵显,凭什么要娶她,就为了这个交易?他完全可以娶个能帮他的大家闺秀来帮他管理内宅呀! 想到这里,玉芝又觉得有些犹豫了。 许灵备好了一切,直接把笔蘸了墨,递到了玉芝手里,清俊的脸上写着「公事公办」四个字:「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既然答应了你,就不会反悔,我来说,你来写,然后咱们俩签字画押!」 玉芝拿着笔,忽然心一横——她没什么可以输的,就算这美丽的身子,对她来说也不过是驱壳而已! 想到这里,玉芝提笔写下了两个字——「契约」。 许灵经过了深思熟虑,一句是一句,毫无可挑剔的。 待他说到婚期就在玉芝及笄那日,玉芝不由眨了眨眼睛:「会不会太快了?只剩下一个月了!」 许灵俊脸沉静:「现如今有石家,将来怕还有别家,我既然要保护你,就得替你考虑周全,自然是愈早愈好。」 玉芝便不吭声了。 接着又说到了未来他们两个的住处。 玉芝从来不怕麻烦,既然要为许灵治理内宅,就真的打算去许府管事,便道:「成亲之后,我也住进许府吧!」 v第五十二章[10.30] 谁知许灵看了她一眼,淡淡道:「不必。我家很是复杂,有很多事情我以后再告诉你,还是分开住为宜,你我就住在这个宅子里,每月初一十五你陪我回去给母亲请安即可。」 玉芝觉得许灵盛情难却,便也同意了下来,又谈起了婚礼的筹备,道:「你我既然是演戏,你又多次丧偶,细细算来的话,你也是三婚了,婚礼走个过场就行,不必麻烦。」 许灵一直平静的脸上终于有了些表情,他深吸了一口气:「玉芝,我不是三婚,我不过订过两次婚而已。」 玉芝瞅了他一眼:「哦,不过订过两次婚而已,而且家里只有五个妾室。」 许灵:「……好,一切从简。」 玉芝笑眯眯点头,觉得许灵和自己一样,两人都是通情达理的人,一致同意婚礼从简。 写罢契约,玉芝把笔递给许灵:「你来抄录一份吧!」 许灵接过笔,在砚台里蘸了些墨,另拿了一张纸,提笔写了起来。 抄写完之后,许灵签上自己的名字,把纸递给玉芝:「你检查一遍吧!」 玉芝认认真真把两份契约都看了一遍,然后在两份契约上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待墨迹干了,她才用大拇指蘸了些朱砂,在自己名字上摁下了手印。 许灵一直盯着玉芝的手,见她在两份契约上都摁下了手印,这才用自己的大拇指蘸了些朱砂,在自己的名字上轻轻摁下。 看着两份已经完成的契约,许灵眼中不由含了笑意,声音也温柔了许多:「玉芝,你饿了吧?我让人送饭过来!」 玉芝想了想,道:「我怕我爹娘和阿宝担心,还是先回去吧!」 许灵便道:「你先等一等!」 他大步去了东暗间卧室,很快就又出来了,手里拿着一件宝蓝缎袄:「外面起风了,有些冷,你先穿上,有机会再还我。」 玉芝这会儿心事重重,便不再多想,接过许灵的缎袄穿在了身上。 许灵比她高不少,袄自然是长大了不少,不过就穿一会儿,也是无碍的。 许灵这时候也拿了件藏青外袍穿上,又拿了玉带围上,这才道:「走吧,我送你回去。」 到了陈家的大门口,许灵立在寒冷的夜风中,看着玉芝穿着他的缎袄茕茕提着灯笼立在那里,一颗心被欢喜笼罩了,忍不住雀跃:「玉芝,明日我就让媒人上门提亲!」 玉芝:「……」 许灵看着她,笑了起来,眼中带着笑,脸颊上酒涡深深,雪白的小虎牙被灯光映得闪闪发光,分明是极欢喜的模样。 这样的许灵令玉芝觉得有些不对——不过是个交易,许灵这么开心做什么? 还没等玉芝想明白,陈家大门「咣当」一声被打开了,接着就是阿宝惊喜的声音:「姐姐,你回来了!你没事吧?」 玉芝只得向许灵屈了屈膝,随着阿宝回去了。 眼见着陈家大门关上了,许灵忽然捂着嘴笑了起来,大步流星往大路上走去。 小六带着几个亲兵紧紧跟在后面,心里忐忑异常:大人不会是疯了吧?怎么开心成这个样子了?不但笑,还跳了一下呢! 许灵大步流星往甘州军卫的大营走去,一颗心躁动得很,整个人充满了即将喷薄而发的力量,心里痒痒的,手心也热得慌,脚底似装了弹簧,非得发泄一番不可——今夜就练兵吧,反正快要打仗了,须得做好战前准备! 阿宝已经从四儿那里知道今晚发生的事情了,心里满是担心和欢喜,拉着玉芝的手,一个劲儿地询问着打量着,直到确定玉芝无碍,这才安静了下来。 听到声音,王氏和陈耀祖也带着四儿迎了出来。 王氏一把抱住了玉芝哭了起来:「我的儿,亏你没事,不然娘还怎么活?我要给许大人立个长生牌位!」 陈耀祖也一阵后怕:「没想到是石家大郎是那等狼心狗肺的人,居然借我的名头来骗我的女儿!幸亏玉芝没事!」 一家人又是哭,又是笑,最后还是玉芝实在是太饿了,道:「娘,我快饿死啦!」 一家人这才静了些。 四儿和阿宝去灶屋端饭了。 王氏揽着玉芝坐在那里,柔声道:「我的儿,四儿回来说你差点出事,我的心实在是有些慌,就简单馏了些菜包子,煮了一锅荷包蛋,明日再给你好好做顿饭压惊!」 玉芝总觉得今日和许灵的交易有些太顺利了,其实想静下来好好思索一番,却被家人一直关爱着,没法思考,最后只得放弃了思考,大吃了一顿。 第二天玉芝依旧天不亮就起来了。 她带着四儿在灶屋忙忙碌碌,终于弄好了今日要卖的卤肉和桶子鸡。 这时候阿宝也早起来了,正在房里读书。 听着阿宝的读书声,玉芝干活就更有劲了,忙完自己的活,又去帮王氏做早饭去了。 王氏做好早饭,一家人围坐在堂屋吃早饭。 想起昨日之事,王氏余怒未消,便交代陈耀祖:「你今日不要去石家酒肆前去卖了,换个地方吧!」 陈耀祖也很生气,叹了口气道:「是我没有识人之明,想着是彼此亲热,咱们一家在甘州也有了亲朋好友,谁知道……唉!」 他为了巴结石老板,白送了不少卤肉给石家酒肆,现在想想,真是讽刺。 他把石老板当兄弟,可是石老板口里亲亲热热叫兄弟,背地里却掏刀子捅兄弟。 阿宝正在吃粥,这时候放下调羹,道:「不如以后爹爹就在家里卖卤肉吧,姐姐也不用抛头露面了!」 玉芝听了,抬手在阿宝脑袋上打了一下,笑道:「人家若是起了歪心思,我就算一条到晚不出门,甚至天天蒙着脸,人家也会想法子做坏事,这和我有没有抛头露面没关系,是别人心眼坏了!」 阿宝听了,凝神思索一会儿,觉得很有到底,便道:「姐姐,也就是说,我们虽然要‘严于律己,宽以待人’,却也不能过于严于律己,宽以待人了,对不对?」 玉芝笑着点头:「凡事都得有个度呀!」 阿宝继续思索着。 他如今开始系统地学习大宋的文化,才发现大宋文化深不可测,蕴含着无数的大智慧,和大宋一比,别的国家的文化都甚是粗糙,比如西夏,甚至称得上蛮荒之地。 玉芝看向陈耀祖,道:「爹爹在家帮着娘卖卤肉也行,我正要找寻别的生意门路呢!」 v第五十三章[10.30] 陈耀祖如今都听女儿的,当即点了点头。 用罢早饭,阿宝背着书箧自去学堂读书。 陈耀祖今日也不出去了,到前面铺子里看铺子去了。 玉芝心事重重,早上又起得太早,便回房洗了个澡睡下了。 如今正是春天,天气暖和,正是睡觉的好天气,玉芝躺下没多久就迷迷糊糊睡着了。 她正睡得香,忽然被人叫醒了,睁开眼睛一看,见是四儿,便又闭上了眼睛,声音沙哑:「什么事?」 四儿急的脸都红了,忙用力去摇玉芝:「姑娘,不能再睡了,出大事了!官媒人来家里了!」 玉芝:「……官媒人?!」 她想起来了,昨夜许灵说了,今日要请媒人上门提亲。 媒人这就来了?许灵做事可真是雷厉风行啊! 玉芝慢慢坐了起来,一边思索,一边掀开被子找绣鞋。 见玉芝如此不紧不慢,四儿都快急死了:「我的姑娘,你都不问问是谁家来说媒么?要是知道了是哪家,我保证你会跳起来!」 玉芝站起身,理了理身上的中衣,见右衽的衣带开了,便伸手去绑,还认真地绑了个蝴蝶结。 四儿急匆匆跑到衣柜边,寻了件白绫夹袄和一条玉青挑线裙,又寻了件新的深绿绣花比甲:「姑娘,你先穿衣服,我去给你选首饰!」 玉芝不由笑了:「我哪有什么首饰可选?还是像往常一样,用丝带绑两个花苞形状的丫髻得了!」 四儿一拍手:「我的姑娘,是许大人!咱们隔壁的许大人派了官媒人来说亲,可怠慢不得,我给你梳个桃心髻!」 待四儿终于找了一支金头银簪过来,她发现玉芝已经穿好了衣裙,而且自己梳好了头,瞧着也挺好看,便又撺掇着玉芝涂脂抹粉。 玉芝笑着逃走了:「不理你了,我去看看吧!」 四儿忙追了上去。 卤肉铺内此时正有些尴尬。 陈耀祖和王氏面面相觑,一言不发。 而甘州城的官媒人黄婆子端坐在椅子上,正滔滔不绝说着话:「……许大人今年二十三岁,十月十六的生日,还不到二十四岁,个子高挑,生得潘安也似,年纪虽轻,官却做得大,因看上了你家大姑娘,特特叫了我过来,吩咐我来说亲!」 王氏声音都有些颤抖了:「黄妈妈,不是我等不识抬举,只是我家大姑娘自有主意,发誓说不做妾的!」 女孩子生得美,真是烦恼,没想到连许大人都动了心。 许大人生得好,心又善,王氏哪里不喜欢?只是玉芝早说了不做妾不成亲,她只得拿了这个来搪塞了! 陈耀祖在一边听了,其实心里是很愿意的——许大人官做得大,人长得好,又有本事,玉芝跟了他,即使做妾,也是陈家高攀了! 不过他家闺女和别家不同,一向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而是要看女儿自己。 黄婆子听了,一拍手,笑了起来:「我的天呀,你们家有福,许大人说了,求你家大姑娘,是要娶回去做当家理事的正房太太,并不是作妾!」 听了黄婆子的话,陈耀祖和王氏因为惊骇过度,都没了声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正四品的大官儿许大人,真的要娶他家玉芝做大老婆? 黄婆子见了,一双眼睛笑得眯缝着:「谁说不是呢,早上我被许大人命人叫去,听了许大人的吩咐,也觉得自己听错了呢,当时用力掐了自己一下,喔唷,好疼,我这才相信是真的!」 王氏虽然特别想答应,可是想到玉芝,只得硬起心肠道:「还是问问我家闺女的意思吧,我们两口就一个独生女,说好了亲事要听闺女自己的!」 陈耀祖听了,喉咙滚动了好几下,到底没开口答应——玉芝性子太刚烈,他这当爹的不敢随便应了! 黄婆子还没见过陈耀祖和王氏这样傻的夫妻,天大的好事落到了他们头上,还意意思思不肯接,正要再劝几句,却听到一阵脚步声,接着通外里院的门帘就被掀了起来,一个穿着白绫夹袄系了条玉青挑线裙的女孩子走了进来。 她定睛一看,发现这女孩子生得极为美貌,身材高挑,乌发如云,小脸雪白,尤其是一双眼睛,秋水一般,当真是绝色! 黄婆子这下子明白为何许大人让她来说亲了,心里直道:许大人和这位陈大姑娘,当真是天生的一对,地造的一双,这样两个人成了亲,站在一起可是比画儿还好看,在这世上可是难得的,要知道,世上最多的是「骏马却驮痴汉走,美妻常伴拙夫眠」。 她当即站了起来,屈膝行了个礼,笑容灿烂:「这位想必就是陈大姑娘吧?!怪不得许大人要求取为正妻了,果真是美貌呀!」 玉芝微微一笑,挨着王氏在竹榻上坐了下来。 黄婆子见了玉芝的容色,自然更要撮合这桩亲事了,当即道:「我是咱们甘州的官媒,自是有一说一,许大人今年二十三岁,十月十六寅时生,正四品武官,虽订过两门亲事,却未曾婚配过,房里也没有收用人,你家大姑娘一嫁过去,大人就向朝廷请封诰命,你家大姑娘以后就是坐檀香车的四品命妇,以后你家在这甘州城内,无人敢惹,各种差役钱粮,一例蠲免——」 见黄婆子滔滔不绝夸个没完了,玉芝便含笑道:「好了,我知道了,我同意了!」 黄婆子:「……」 这位陈大姑娘真是与众不同啊! 她当即陪笑道:「既如此,大姑娘写个婚帖儿与我,我去见许大人回话!」 陈耀祖和王氏见玉芝答应,心中都欢喜得很。 陈耀祖欢喜是因为以后陈家有了大靠山,没人敢再欺负了。 王氏欢喜是因为未来女婿相貌实在是好,人品也端正,彼此也熟悉,闺女也算是终生有靠。 玉芝也不害羞,让在一旁听呆了的四儿取来一条大红缎子,准备笔墨,她亲自磨了墨,当众在大红缎子上写了自己的生辰八字,把大红缎子交给了黄婆子,然后笑着对王氏说道:「娘,拿一两银子,让这位官媒妈妈买酒喝!」 黄婆子见玉芝如此大方,眉开眼笑接了银子,把写了玉芝生辰八字的大红缎带收妥,便起身告辞离去了,出门就进了东隔壁许宅。 许灵正在明间等得焦急,负手在屋子里走来走去,暗自思忖着:若是玉芝后悔了,那我怎么办呢? 他倒是有办法再哄玉芝一次,只是玉芝是个鬼灵精,同一个法子他不能使第二次,须得另想妙计…… 咦?装病如何?先装病,再命人放出风声,然后装病入膏肓求玉芝冲喜…… 寒星和寒月立在廊下,悄悄往明间看了好几回,不敢吭声。 恰在这时,小六带着官媒人黄婆子来了。 寒星见黄婆子满脸堆笑,知道事情成了,心里也说不清是喜是忧,反正复杂得很,便给寒月使了个眼色,让寒月进去通报。 v第五十四章[10.30] 听了黄婆子的话,许灵心中欢喜之极,当即道:「我已经让阴阳生看了好日子,就是五月十三玉芝的十五岁生日!」 他在屋子负手踱了两步,接着道:「五月初六行礼,五月十三日娶玉芝过门!」 黄婆子没想到陈玉芝干脆利落,许大人更是雷厉风行,早呆在了那里,心道:若是世上亲事都像这样好说,那媒人可真省事啊! 许灵计划了半日,抬眼看到黄婆子呆呆看着自己,他从小生得好,被人这么看惯了,也不生气,轻咳了一声,吩咐寒月:「拿十两银子给官媒吃酒!」 又吩咐道:「寒月,寒星,你们去账上兑三千两银子,和官媒一起买办茶红酒礼,准备成亲事宜!」 寒月寒星答了声「是」,自领了黄婆子出去备办。 许灵治家如同治军,他一声令下,手下的人都行动了起来,家中人来人往,很快各种金珠首饰绫罗绸缎就源源不断运入家中,就连放在新房的崭新的描金彩漆黄花梨木拔步床也在当天傍晚搬进了许宅。 晚上下起了雨。 细雨淅沥,寒意浸人。 玉芝坐在房里,拿了一本书在看,看着看着就发起呆来:阿沁若是知道这件事,心里会怎么想?他会不会生气? 须得和阿沁好好解释,让他知道,这只是一场交易…… 今夜京城也下着春雨。 雨中的金明池行宫灯火辉煌,恍若神仙宫殿。 临水殿内满是水晶罩灯,明如白昼。 承安帝正端坐在御案前,饶有兴致地翻看着一摞澄心堂纸。 澄心堂纸以肤卵如膜,坚洁如玉,细薄光润着称,极为珍贵,连前朝大家欧阳修也写过《和刘原父澄心纸》,其中有一句便是「君家虽有澄心纸,有敢下笔知谁哉」。 朝臣若是得几张澄心堂纸,一定好好珍藏,轻易不敢下笔,可是承安帝却拿着整整一摞澄心堂纸,笑嘻嘻招呼嗣子林玉润来看:「阿沁,你看你的诗集,全大宋的大家都为你写了序,明日朕就命人刊印,传扬天下,让人知道朕的阿沁,文武兼备,乃不世出的奇才!」 林玉润原本立在紫檀雕花长窗前看雨,听了承安帝的话,俊脸微红,大步走了过来:「父皇,您若真是把这诗集刊印了,我估计要被全天下人取笑了!」 承安帝眨了眨眼睛:「你的诗写这么好,他们为何取笑你?」 林玉润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困兽般在殿内走了几圈,走回御案前,指着那叠澄心堂纸:「父皇,我何时写过诗了?」 他虽然因为生母的影响,也读一些诗词,可是从来不曾写过诗词啊! 承安帝理直气壮道:「这是朕替你写的啊,署的都是阿沁你的名字!」 他拿起自己亲自设计的书封让林玉润看:「你看,诗集名字以你的书房命名,《漱玉堂集》,多好啊!」 林玉润实在是忍不住了:「父皇,您作的诗……您作的诗……」 作为皇帝,承安帝文治武功皆可称道,唯有一点林玉润实在是不敢苟同——承安帝迷之自信,十分之爱写诗,并且常常读给亲信大臣听。 在大臣花样翻新的奉承中承安帝飘飘然,认为自己的诗真的独步天下青史流传,每每凑够一个诗集就要刊印了传扬天下。 如今出于一片爱子之心,承安帝亲自做了枪手,写了几百首诗,署上林玉润的名字,又命朝中大臣写序夸赞,预备刊印。 承安帝见林玉润神情纠结,忙道:「阿沁,朕的诗怎么了?」 林玉润想了想,道:「父皇,我认为您的诗,可以更完美,不如修改一番,再行刊印!」 承安帝想了想,道:「既如此,阿沁你去忙吧,朕再字斟句酌一番!」 林玉润正要行礼退下,承安帝就柔声道:「阿沁,记得把御书房剩下的那些奏章批了!」 林玉润刚答了声「是」,就听承安帝又道:「不是快要打仗了么?你明日把枢密副使先兼起来吧,兵权须得先握在手里!」 见承安帝恢复了正常,不再逼着他做诗人了,林玉润这才松了一口气,道:「父皇,我准备去西北亲自督战。」 承安帝听了,立时双目湿润,看着白杨树般端正站立的林玉润,道:「好,朕亲自替你遴选青衣卫精英,务必护你周全。」 阿沁虽不是他的亲生骨肉,却是他亲自带大的孩子,从六岁到十六岁,他把一个玉雪可爱的小娃娃养育成了顶天立地能够托付天下的男子汉…… 到了御书房,林玉润刚看第一个奏折,张喜雨就进来了:「启禀殿下,皇后娘娘说夜雨天寒,让女官送来了娘娘亲自缝制的百子图石榴红缎被给您御寒!」 林玉润:「……」 片刻后,他声音里带了些无奈:「替我谢了母后,今日太晚了,我明日去叩谢母后恩典!」 袁皇后是蔡丞相的表妹。 对袁皇后来说,不管是侄女袁兰心,还是蔡丞相的小女儿蔡晶,反正林玉润得选择其中一个。 可是林玉润有自己的底线,他不愿意让自己的婚姻成为筹码,而承安帝也不乐见外戚坐大。 张喜雨答了声「是」,自去传话。 把一摞奏章批改完后,林玉润起身走到廊下,看着沐浴在夜雨中的翠绿女贞,忽然想起了远在甘州的玉芝。 他从来不信什么怪力乱神,可是见了玉芝,却又不得不信…… 只是如今的他,实力还太弱,他若是关心一个人,那个人反而会更危险,因此只能借助许灵了,好在许灵不是贪图美色之人,倒是可以信任…… 雨越来越大,打在房顶的黛瓦上「噼里啪啦」直响,走廊边沿也被雨滴打湿了。 玉芝端坐在卧室窗前的书案后,正摊开账本在算账——她问过寒星了,孙鹤这几日就要回来了,玉芝预备把闲散银子全都收集在一起,继续跟着孙鹤做生意! 她刚把余银算清楚,就听到外面传来阿宝的声音:「姐姐,我可以进去么?」 玉芝不由笑了:「进来吧!」 阿宝很快进来了。 他掇了张椅子在玉芝身边坐下,趴在书案上半日没说话。 玉芝看了他一眼,笑嘻嘻道:「怎么了?读书遇到了问题么?可以说出来,我来给你解答!」 阿宝摇了摇头:「我读书没问题。」 v第五十五章[10.30] 他抬眼看向玉芝:「姐姐,你真的要嫁给许大人了?」 玉芝笑着点头——她刚才计算了一番,发现嫁给许灵果真是门好生意,除了初婚的名头没了——不过她也不在意这个! 阿宝蓝得发黑的眼睛似笼了一层水雾:「姐姐,我现在没办法保护你,可是总有一天……总有一天,我会有能力保护你的,到时候你改嫁给我吧,做我的妻子!」 玉芝:「……」 见阿宝如此认真,她知道自己不该笑,可是忍得脸颊都酸了,还是忍不住,最后还是笑了起来。 她一边笑,一边伸手捏住阿宝的脸颊:「哟,我的阿宝弟弟很可爱嘛,这样吧,等将来我和许灵和离了,就嫁给你哈哈哈哈哈!」 阿宝徒劳地辩解着:「姐姐,我是认真的……」 玉芝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故意道:「嗯,我也是认真的,将来只要许灵有了别的女人,我就自请和离,到时候你若是没成亲,就娶我吧!」 她又笑着道:「不过你是我弟弟,就算和离了我也没法嫁你,嗯,咱们的婚约取消了!」 阿宝瞅了玉芝一眼,一言不发起身要离开。 看着他的背影,玉芝不禁微笑,柔声道:「阿宝,无论何时,你都是我的弟弟,我会一直供你读书科举的,等你做了官,可要孝顺我哟!」 前面那句「阿宝,无论何时,你都是我的弟弟,我会一直供你读书科举的」,阿宝听得颇感动,眼泪都要出来了,可是接下来就听到了那句「等你做了官,可要孝顺我哟」,他的眼泪马上消失无踪了。 他再也不愿意和玉芝说话了! 正房堂屋内灯火通明,陈耀祖和王氏乐滋滋坐在那里喝着蜂蜜水,说着玉芝的婚事。 已经一天了,他们夫妻还不敢相信今日之事不是做梦,梦游般坐在那里说话。 陈耀祖端着茶盏:「哎,玉芝她娘,玉芝以后可是命妇了……咱们见她跪不跪呢?」 王氏则道:「先别理这个,咱们得先商量嫁妆啊!玉芝她爹,你手里有多少私房银子?」 陈耀祖懵了:「先前攒的都被玉芝给要走了,如今手里也就三四两银子……你呢?」 王氏眉头皱了起来:「哎呀,我也才六两多啊!不过我的首饰都可以给玉芝!」 正在这时,外面隐隐传来敲门声。 陈耀祖起来道:「我去看看!」 陈耀祖把手放在门闩上,试探着问道:「谁呀?」 外面传来寒星的声音:「陈大叔,是我!」 陈耀祖这才松了一口气,拔出门闩,打开了大门,抬起灯笼去照。 大门外面站着好几个戴着油布兜帽穿着油布斗篷的人,瞧着黑压压的,有些吓人。 当先一人正是寒星。 寒星拨下头上戴的油布兜帽,露出了一张清秀的脸,含笑道:「陈大叔,是我!」 陈耀祖不由愣了一下。 许大人的这两个亲随寒星和寒月,寒星瞧着像许灵,不笑不说话,其实性子高傲,平时根本不正眼瞧他一眼;寒月瞧着沉默寡言不爱说话,可是平常待他甚是有礼。 陈耀祖还不适应一向倨傲的寒星待他如此亲切,还笑着叫他「陈大叔」,一时呆在了那里。 寒星一看,就知道陈耀祖还不习惯自家大人老丈人这个新身份,便笑着道:「陈大叔,我们大人让我送些箱笼过来,您让开一下,我让他们抬进去吧!」 陈耀祖忙闪到一边,呆呆地看着寒星指挥着几个同样披着油布斗篷的士兵抬了几个用油布裹着的箱笼进来。 到了卤肉铺子内,寒星又道:「陈大叔,请您去和陈大姑娘说一声,这些箱笼得抬到她屋子里去!」 他先前都是直接称呼玉芝名字的,今时不同往日,以后须得改口了。 陈耀祖忙答应了一声,也忘记招呼寒星等人了,急急跑去找玉芝,连伞都忘记拿了。 玉芝早听到了动静,这会儿也打开东厢房的门带着春燕出来了,正在廊下站着,见陈耀祖没打伞跑了过来,忙道:「爹爹,快过来,别淋着雨了!」 陈耀祖跳到了廊下,一抹脸上的水:「寒星送来了几个箱笼,说得放你屋子里!」 玉芝略略一想,就猜到是怎么回事了,便大声对着门面房那边道:「寒星,让人都抬进来吧!」 寒星答应了一声,很快就指挥着士兵把箱笼都抬了过来,在廊下揭去上面裹的油布,然后一一抬进了东厢房明间。 这些士兵都是许灵的亲兵,自是都见过玉芝,也都没什么好奇的,默默干活而已。 玉芝早准备好了两个一两重的银锞子,笑着给了寒星:「下着雨,天气湿冷,拿去给兄弟们弄些热酒吃了驱寒吧!」 若是以前,寒星把玉芝当做妹妹,自是不会要玉芝破费;只是如今玉芝要做主母了,他和玉芝也与以前不同了,只得收了下来,拱了拱手,带着来送箱笼的十二个亲兵离开了。 走到穿堂的时候,寒星忍不住停下脚步,扭头往回看了一眼,却见到玉芝隔着雨幕还站在那里看着他,心里不由一暖,笑了起来。 玉芝见寒星看自己,便笑着招手:「寒星,回去喝些热汤水再睡!」 寒星笑容加深,「嗯」了一声,带着众人离开了。 【卷三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一品小农女》卷一 作者:烟织 02、《一品小农女》卷二 作者:烟织 03、《一品小农女》卷三 作者:烟织 04、《一品小农女》卷四 作者:烟织 05、《一品小农女》卷五 作者:烟织 注2:本作品由豆豆网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网,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