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闺女有才又有财 卷四》 第1章 【正文开始】 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人。 姜琸就伸手抚过静姝的额头,温声道:「我之前已经跟大嫂说过,一会儿她们不会再过来了。天气较热,一会儿我出去也不知何时才能回房,你便先梳洗沐浴了休息即可。」 这样的天气,一整日的穿戴着凤冠霞帔,虽然花轿房里都备了冰桶,凉爽得很,但静姝的额上还是有些微微的湿,所谓「美人冰肌玉骨,自清凉无汗」,那也只是一说而已。 静姝点头,顶着这么重的凤冠,着实不是什么舒服的体验。 不过她想了想,觉得应该表达一下自己对他的关心,便道:「你,也不要饮太多酒,早些回房。」 姜琸听了她的话,那原先正常的笑容立时变得有些奇怪起来,眼睛眸色都深上了许多,他低头,咬了咬她的耳尖,低声道:「自然,春宵一刻值千金,我不过是应付一下他们便会回来陪你。」 静姝的脸「轰」一下只觉得热得滴血,猛地推开了他,眼睛都不知道往哪里放,她只觉心都要跳出来了,脑子乱哄哄的,想着说点什么,便顾左右而道:「好,好重,这个凤冠,脖子都好痛……」 姜琸看她惊羞慌乱的模样,真真是可爱至极,他低低的笑了笑,然后伸手按了她的肩,另一只手便去帮她卸那凤冠,道:「嗯,别动,我帮你先卸了去。」 静姝扭头,扯到头发,轻呼一声,一阵疼痛传来,然后便听到了姜琸低低的似乎极愉悦的笑声,她龇了龇牙,先时的羞涩慌乱倒是全没了…… 姜琸一边道「让你别动就别动」,一边就帮她小心卸了凤冠,放到桌上,再仔细的抽走了她束发的发簪夹子,发侧固发的小梳篦,让浓密的黑发直直披散下来,最后还伸手帮她揉了揉头顶和两侧。 静姝顿时轻松了不少,她呼了口气,道:「这个也太重了些吧,做新娘真不容易……唔,脖子都要断了……不过好在只有一次……」 又嘀咕道,「听说皇后娘娘的凤冠足有十斤重,每年祭祀,节庆佳日都要戴了主持活动,这一戴就是一整天,就这,也不是一般人能做的……」 姜琸的目光闪了闪,心里又有些好笑,放在她头顶的手便滑到她的脖子上,力度适中的帮她按了按脖子,不得不说他的力度控制得太好,酸痛中又说不出的舒爽,静姝原本还在嘀嘀咕咕的,此时也忍不住「唉唉」了两声。 姜琸手里握着她细细嫩滑如凝脂般的脖颈,低头看她微眯了眼如小猫般慵懒舒适的表情,看她长长的睫毛颤动,红唇未启,心里就热度就往上涌了涌,他侧了脸,暗叹了一声。 他一会儿还要出去待客,此时若是忍不住开了个头,真的还不知道自己舍不舍得再出去,罢了。 他帮她按了一会儿,就柔声道:「一会儿让千梅千雪她们进来服侍你,记得要泡了沐浴药汤,不可偷懒,你今日一整日坐着,必是很疲累的,明日又要一早起身行斟茶礼,之后又要入宫,不比今日轻松。」 静姝觑了他一眼,知他关心自己,可听着这话却忍不住就想起原夫人的话,和那些药膏子,那脑子就又歪了去,原本恢复正常的心又不正常的砰砰跳起来,忙摇了摇头,见姜琸用略有些不解的目光看向自己,哀叹了一声,推他道:「你快出去陪客人吧,不然大嫂她们还不知心里想什么呢,我一定会好好休息的。」 姜琸觉得她很有些古怪,但他的小姑娘本来就古怪,今日又是新婚夜,更加古怪些也没什么好奇怪的,便笑了笑,不再理会她变来变去的情绪,低头在她的额上印了两吻,便在静姝的催促下出去了。 姜琸离开,静姝的大丫鬟秋蕊千梅千雪还有几个眼生的丫鬟都进了来。 静姝原先的大丫鬟碧萱已嫁了人,现如今作为陪房也跟着过来了肃郡王府,只不过是做了管事嬷嬷,帮静姝管着外面的事。 此时众人进来,显然已经受过姜琸的吩咐,并未对静姝已除了凤冠有丝毫诧异,反是有条不紊上前来或是服侍静姝,或是去准备沐浴用水等等。 秋蕊上前帮着静姝除了大红喜服,一个小丫鬟又端了一碗燕窝粥一些点心上来,静姝因着早上用了原夫人的汤药,并不会特别觉得体虚乏力,但一整日都没有吃东西,还是觉得饿的,便接了过来,简单用了些。 垫了肚子,便去了隔壁房间沐浴,那里丫鬟们已经调好了浴汤,那浴汤微微漾着碧色,上面浮了一些新鲜花瓣,冒着浅浅的雾气。 静姝沐浴向来不喜丫鬟在旁服侍,众人皆是知道她的习惯的,备好汤药,将她的中衣置于一旁便低头退到了屏风后。 静姝这才除了衣裳,踩着木台阶踏入了大大的浴桶中,然后滑入水中。 水温刚刚好,水面漂浮的花瓣因着静姝的进入而打着漩涡,在朦胧的水雾中显得格外水嫩鲜灵,还隐隐散发出清新的香味,静姝感受着水温和清香,叹息一声,只觉每一个毛孔都舒展开来,今日一日的疲劳也似乎一扫而光。 静姝慢慢在浴汤中调息着呼吸,不自觉就又运起了平日浸药浴的心法,如此整整浸了小半个时辰,直到浴汤的水已是凉透,丫鬟在屏风轻声提醒,她才慢慢起了身,拿了布巾擦了身子,穿了中衣,重新回到了新房中。 秋蕊上前帮她细细吸干了头发,肌肤上抹上了凝膏,这才扶了她回床上歇息。 静姝躺回到床上,因着太过舒适,也或许根本就是特制药汤的作用,竟似完全忘记了今日乃是自己的新婚之夜,只朦胧着,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第2章 姜琸是在一个多时辰后回到新房的,其实彼时客人并未全散去,只是他陪饮了一圈便先回来了,众人或是颇有眼色,或是因着他平日里冷厉的性子,并不敢拦他。 姜琸掀开帷帐,就看见静姝正睡得很安稳,黑发如缎般在枕边散开,更映衬得肌肤如雪,白皙中又微微透着粉色,长睫微颤,红唇微翘,美得动人心弦,说不出的让人心悸涌动。 姜琸伸手,却在离静姝面颊一寸距离时停了手,生生抽了回来,叹息了声,转身便去了隔壁房间沐浴。他刚刚急着回来看她,连衣服都还未换,满身的都是宴席上的酒味杂味。 待他沐浴完,又抹干了头发,再次掀开帷帐,只见静姝换了个侧睡的姿势,却仍是呼吸平稳,半点未有醒得迹象。 姜琸看着静姝睡得美好安稳的样子,无声的笑了笑,今日是他们的新婚夜,他可半点没有做柳下惠的打算,更何况这一日,是他忍了很久等了很久的日子,就是他们婚事提前,还是他求了皇帝才得来的。 他俯下身,伸手拨开她散落在侧面脸颊上的头发,然后便低头吻了下去,不过是极轻极温柔的吻,只是轻啄浅咬,一点点滑下去。 静姝感觉到脸上痒痒的,娇嗔了一句什么,然后就伸手去拨那让她痒痒的源头,却是被姜琸一把抓住,顺势拨了她过来,然后抱了她入怀中。 静姝这才被惊醒,娇呼了一声,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那声音已经被姜琸吞了进去。 只是姜琸也知她是在半梦半醒之间,怕惊吓了她,并不敢太过鲁莽,只是细细的安抚着,慢慢引导着她,让她未全醒便又意识渐次迷失在情动之中。 可是静姝却没有那么好糊弄,她虽原本就意识模糊还又有那药汤浸浴安定情绪的特殊效果,但睡梦中感觉到被亲吻还是受了惊吓,然后就有些惊慌的挣扎着去推姜琸。 姜琸察觉到她的惊慌,停止了亲吻,仍是抱着她,却是撤开了身子,看她睁开眼,眼神涣散很有些惊恐慌乱的眸子,心中微微诧异,但很快伸手抚着她的鬓发,安抚道:「姝儿,姝儿,别怕,是我。」 静姝喘着气,定了好一会儿神,然后睁着大大的眼睛定定的看着姜琸,像是才被惊醒似的,慢慢认出他来,眼神也慢慢恢复了平静,不过她的心仍是砰砰跳着,因着刚刚那突然而至的恐惧仍是心有余悸。 静姝瘪了瘪嘴,莫名就有些委屈,微微红了眼圈,看着姜琸低声道:「淮,淮之,你,你做什么吓唬人家……」 可是她这样带了些委屈软糯的说着话,大大的眼睛满满都是雾气,那微微颤动的睫毛如同扫在姜琸的心上,让他心瞬时软得一塌糊涂。 他抱了她平躺下,柔声道:「姝儿,你忘记今天是什么日子了吗?」 静姝抬了眼睛看他,今天是什么日子……呃,她当然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可是此刻被他抱在怀中,感觉到他身上传来的热度,感觉到温柔却不可抗拒的有力的拥抱,还有他炙热又专注的眼神,静姝的脸终于后知后觉的烧了起来。 姜琸看着她突然脸色绯红一片,如同盛开的海棠般娇艳无比。 他伸手轻轻揉捏着她的脸颊,他的小姑娘,也不知从何时开始起,她一点一点就慢慢牵绕了他的心神,让他魂牵梦绕,失去最引以为傲的冷冽自持,费心为她各种谋划,费心慢慢让她进入他的网中,再也挣脱不出去。 虽然最后到底网中的是她,还是他,就是他也不太清楚。 不过这些都没有关系,他想要她,也想给她打造一个世界,一个属于他的世界。现如今,她终于成为他的,这样,就可以了。 他感觉到她在自己怀中缩了缩,手攥着他的衣服有些不知所措般,却很明显不再是先前那般的抗拒,甚至带了些依恋,带了些撒娇般的娇憨,他眼眸深了深,不再说话,再次低头亲吻了下去。 他咬着她的唇,感觉到她虽有些颤抖但仍试图作着微弱的回应,心里又是酸软又是欢喜,情潮涌动中,那动作尺度越来越不受控制,直到小姑娘在他的身下娇吟出声,又听到她带着哭音唤着「淮,淮之,疼……」 可是这声音低转柔媚,催婚入骨,不仅不能让姜琸停下所有动作,反是让他越发的难以忍耐,他压抑着,一边低声在她耳边哄着,一边却早已再忍耐不住,抽身便压了上去…… 半个多时辰后,静姝已倦极睡去,姜琸搂着她,看她蜷缩着,雪白泛粉的肌肤上一串一串的桃花盛开,触目惊心,却也妍丽至极,看得他生生的疼痛起来,极力压制着,才没再次欺身而上。 姜琸微微叹息一声,他虽未完全尽兴,却也知道他的小姑娘大约已是能承受的极致了,他也再不舍得折腾她。 他起了身,拿了热布巾帕子亲自帮她擦了身子,又拿了透明的药膏细细帮她涂抹了一遍所有红肿之处,那药膏清凉舒适,而他的手却因常年习武带着些粗粝,手指的热度带着药膏的清凉滑软,揉捏过她的红痕肿胀之处,或是酸痛,或是麻痒,静姝就无意识的娇嗔了两声,姜琸听到,那心就是一跳,手都跟着抖了抖,他也只能叹息,没想到新婚之夜自己竟还要这般忍耐…… 第二日静姝睁开眼睛时,天色已是大光,她从陌生的床榻上醒来,转头隔着帷帐看窗外,也是不一样的风景,先还是有些怔愣,随即便想起来自己已是嫁了。 第3章 她皱眉,转头看旁边,却是空无一人。她坐起身,感觉到丝丝的凉意,低头看去,竟是发现自己身上未着一缕,忙拿了薄被先遮了遮,这才觉得全身酸痛不已。不由得想到昨晚的事,顿时脸上又是燥红一片。 只是她看着天色大光,心里又是一惊,今日要一早去蜀王府给蜀王和蜀王妃请安,行斟茶礼,之后还要入宫给帝后还有庄太后请安,可现在,现在好像已经不早了啊…… 她惊慌中,忙用目光寻着中衣,想着先着了中衣后再唤丫鬟们给自己梳洗,却不想中衣没寻着,帷帐却是被掀开了,然后便见到已收拾妥当一身锦衣神清气爽的姜琸入了来,坐到了床边。 静姝看到他,不由得就想起昨晚两人的……疯狂,脸上又是一阵燥热,她低了头,咬了咬唇,好不容易做了心理建设,想扮了若无其事问他现在是什么时辰,却不想刚准备抬头,竟就被他一把拉入了怀中。 静姝惊呼,忙推他道:「淮之,我们,我们要去王府给父王和母妃……」 然后声音便消失在了唇舌相缠之间。 她推拒着,可此时的姜琸根本不容她反抗,一直到快透不过气来脸给憋得通红的时候,姜琸才放开了她。 姜琸笑着道:「傻丫头,不会换气吗?」 看静姝兀自瞪着自己,姜琸这才又笑道,「不用担心,母妃已经特地派人过来说了,让我们用了早膳辰时后才过去,不必着急。」 静姝瞪她,母妃是这样说,难道他们还当真踩着点过去吗?! 她不想理他,高声唤了两声「秋蕊」……因着冬影并非一般丫鬟,其实更多是她的贴身侍卫,真正近身服侍她的大丫鬟却多是秋蕊。 秋蕊早已在房外候着,听得唤声,便入了来,得了静姝的吩咐,一串儿的侍女便进了来,捧着里衣的捧着里衣,捧着衬裙的捧着衬裙,捧着净面用水的便捧着面盆…… 姜琸看静姝有些恼羞成怒,气鼓鼓的样子,无声的笑了笑,便起了身去了外面坐了。 秋蕊知道静姝的习惯,待姜琸离开,这才低着头上前微微掀开了帷帐,把静姝的里衣送了进去,然后又无声的退了出来。 虽然秋蕊一直低着头,但静姝却看到她红红的耳尖,低头看自己那锦被未能遮住的脖颈处尽是片片桃花,心里真是又羞又臊,这,这可如何是好? 这些怕是普通的粉都遮不住的,这样的天气,她总不能穿个高领的衣裙,把脖子都遮住吧? 真是愁煞人,想着姜琸那样不以为意高高在上的笑容,简直恼死人了…… 半个时辰后,姜琸看盛装的静姝垂了眼绷着脸抿了唇一派认真模样的坐在马车上,理也不理自己,目光再扫过她那被包裹严实的脖子,笑了笑。 看来这小丫头是真有些恼了,不过,也是她的皮肤太过娇嫩,根本就是碰一碰立时就能红上一片……想到此,那心不由得又痒了痒…… 不过此时,他是不敢再去惹她的了,此时她羞恼着,估计八成都是羞的,若自己此时再弄乱了她的妆容头发衣裳,她怕是真的要恼了…… 姜琸便开口道:「父王母妃已经多年未入京,皇祖母也一直很牵挂他们,此次借我们的婚事入京,也是他们朝思暮想的事,所以他们心情很好,你不用担心他们会不悦……」 姜琸开口说着蜀王府的众人,此次他们成亲,蜀王府那边也就蜀王夫妇一起过了来,姜琸的二嫂怀有身孕,即将待产,所以二哥二嫂都未能一起入京。因此这京中蜀王府不过就是蜀王,蜀王妃,和原先就在京的蜀王世子和世子妃以及世子妃所出的一双儿女,然后便是成仪县主,俱都是静姝见过的,并无需担心受到什么为难。 真正要费心应对的是宫中的华皇后以及其他一些不知属性的一些人。 姜琸似是随意说着,静姝起先还正襟危坐,并不怎么搭理他,但那耳朵却是竖了起来,及至说到宫中众人,她便已再忍不住,时不时的插言问上两句了,及至到了蜀王府,就是静姝自己也都不记得自己一早曾羞恼成怒不想搭理姜琸的事儿了。 马车行到了王府门口,两人下了马车,便见到了王府的大管家已亲自在大门外候着,见了两人,一边命人安置马匹车辆,一边就恭声迎了两人去了蜀王府的正厅。 一入得厅中,静姝便见到了虽严肃着脸但仍可以看出心情还不错的蜀王,和正笑吟吟看着两人的蜀王妃,二人此时都已坐在了主位上候着他们。 静姝忙低了头,跟在了姜琸身侧稍往后小半步,一起行到了堂前,及至到了堂前站定,便立时有侍女拿了两个蒲团上来,在两人面前摆好躬身退下。 姜琸便领了静姝上前对蜀王和蜀王妃先行了跪拜大礼,未及起身,便又有丫鬟上前递上了一杯茶给姜琸,姜琸便依次给蜀王和蜀王妃敬了茶。 接着便是静姝,亦是先后给蜀王蜀王妃敬茶行了斟茶礼。果然蜀王和蜀王妃都未有为难她,都极爽快的喝了茶,并分别都赐了厚厚的礼物给静姝。 蜀王赐给静姝的是一匣子珠宝玉石,沉沉得一打开简直就能晃花人的眼。 姜琸看了就笑道:「父王,您也没有一点新意,当年送给大嫂的也是一匣子宝石,据说送给二嫂的也差不多,现如今,您送给我媳妇的又是这个,这也太不费心了吧。」 第4章 蜀王瞪了一眼姜琸,冷哼道:「像给你一样,一个红包,就是费心?」 姜琸摸了摸鼻子,笑了笑,便不再出声了。 其实他也知道他父王虽说同是送的珠宝玉石,但送给每个人的其实主要宝石品种甚至品质都有所区别,俱是吩咐了人用心挑选过的,他也不过就这么一说,调节一下气氛而已,免得静姝好像紧张得不行的模样。 蜀王妃向来大方,从来送给静姝的礼物就没有普通过,且次次都有寓意,此次仍是如此。 此次她送了静姝一大盒首饰,看起来俱是有些年代的,有的镶嵌的宝石都是难得的珍品,一看就是价值非常,有的却观之普通,但造型也十分灵秀奇巧。 蜀王妃看静姝细细的看那些首饰,便带着温和的笑容道:「这些,多是我自小到大祖母和母亲送我的一些礼物,现在也不大用得上了,便挑出了些给你,闲暇时我就跟你说说每个首饰的来历,也好让你知道些外家家中旧事,留个纪念。」 静姝忙谢过应了下来。如此,这些东西可比一般的首饰都要珍贵多了。 静姝收了礼物,自也准备了礼物给蜀王和蜀王妃,都是依照习俗给两人亲手各做了一对鞋子,不过不是普通的鞋,而是一对鹿皮靴。 静姝的刺绣一般,所以在靴子的款式上很是下了一番功夫,给蜀王的有些像猎装靴,大气威武,给蜀王妃的则小巧好看又不失英气,还特地镶了一些低调但又增添贵气的蓝黑宝石。 原本蜀王和蜀王妃完全没怎么在意静姝的礼物,却不想倒是给意外了一下,内心还是很满意愉悦的。 之后便是一一见过蜀王府的其他人。 蜀王府在京里原本就没几个人,静姝以前也都是见过的,便上前一一「认亲」,收了蜀王世子及世子妃的礼物,再分发自己早就预备好的礼物给众人。 待「认亲」完,蜀王和蜀王妃都知道此时宫里太后娘娘还有景元帝都还在等着姜琸和静姝两人去宫中请安,所以也没留两人用午膳,不过是略坐了一会儿,便催促了两人入宫。 景元帝是在熙和殿见的两人,除了坐在龙椅上的景元帝,还有到京中参加儿子姜珏婚礼尚未离开京城的康王,以及一直在京中的康王世子,闽王世子,福郡王姜珏,以及闽王次子姜琏。 姜琸携了静姝给景元帝行了跪拜大礼,景元帝难得乐呵呵的道了「平身」,说了几句教导之辞,便有大太监念着景元帝赏赐给二人的长长的礼单。不过赏赐虽重,但并没有越过月初成亲的福郡王姜珏,所以在场众人都没有什么异样。 这么些年,在场面上,景元帝一直是更「偏疼宠爱」姜珏的,此次大婚赏赐,自然也不会破了这么多年的惯例。 接着便是姜琸带了静姝见过康王,以及几位平辈的堂兄,各王府世子以及姜珏姜琏。 康王是庄太后的幼子,相较其两位兄长,已故的南平王世子以及景元帝,康王性格要平淡文弱上许多,不像其两位兄长都是文武双全,性格刚毅,杀伐果断的,而是文秀儒雅那一类型,这一点大约姜珏也是随了他父亲。 因着在蜀王世子妃生辰宴上直接驳斥了康王妃,后来还闹上了朝堂,以致庄太后亲自训斥了康王妃一顿,让康王妃没脸。 所以静姝原本见康王还带着些小心警惕,不过结果却是大大出她所料,康王竟是格外的和善。 其实康王妃脾气大,性子火爆,康王和其新婚初几年还好,这些年两人早已不怎么和睦,所以对静姝顶撞康王妃一事,康王并没有因此就对静姝存了不满。 他反觉得自家王妃抓着陈年旧事不放,直接就给未来的侄媳妇没脸,得罪侄子和弟弟蜀王,简直就是没事找事,给儿子拖后腿。 所以康王这日丝毫也没有为难姜琸和静姝,反是笑眯眯的给了静姝很重的见面礼,还颇有点不好意思的对姜琸和静姝道:「你们三伯母因着其兄长之事,一直对前朝旧事耿耿于怀,淮之啊,你们莫要跟她计较,只当她是老糊涂了就是。」 景元帝坐在龙椅上,看着他们说话,神情是今日一直挂在脸上那副乐呵呵的表情。 姜琸就认真回道:「伯父多虑了,事情既然已经说开了也就没事了,想来下次三伯母也不会再提了。」 静姝也只作腼腆的站在姜琸身边浅笑着低声应了,再不多说一句的,哈,那事她又没有吃亏,计较什么。 康王瞅着姜琸和静姝那非常默契举动,心里稍微有点吃瘪,但也是笑眯眯的把此事揭过了,他,本就是要在兄长景元帝面前表个态而已。 他母后养大表妹夏王妃,宠爱姜琸他是知道的,看兄长那样也是喜爱姜琸的,他可不能给兄长留下那印象,他们康王府是容不下侄子侄媳的。 现在儿子姜珏还未上位就这般对待侄子侄媳,上位了是不是还要赶尽杀绝了? 嗯,他想的有点多。 姜琸和静姝依次见过众人,大家都是满面笑容的恭喜祝福,熙和殿里是一派和乐融融的情景,也就只有姜珏的笑容下精神气有点差,他偶尔看着静姝的目光都让静姝觉得毛毛的。 两人离开熙和殿坐了软轿往太后慈寿宫去的路上,静姝就忍不住问姜琸道:「淮之,那个,福郡王怎么回事?他这才新婚不到一个月,怎么感觉那精神气反是差了许多?整个人还有点阴沉沉的?」 第5章 也是这些日子实在太忙,她并未听到外面太多的八卦,但她知道姜琸向来对京中相关的各府动静都了如指掌,所以便习惯性的直接问了他。 姜琸瞅了静姝一眼,嘴角扯了扯,言简意赅道:「前些日子康王妃在长梅山见到容唯嘉,直接让人掌了她的嘴,当时华语蓉也在场,姜珏不敢怪康王妃,就把这事记在了华语蓉头上,这些日子大约正在和华语蓉闹着呢。」 静姝撇撇嘴,这么个没担当的,虽说静姝也并不喜欢华语蓉,但此时倒也有点同情她,嫁了这么个东西,说起来,都不知道姜珏和凌修安谁更不堪一些。 到了慈寿宫,早有太后的管事太监在外候着,见了两人,忙就热情的将两人迎了进去,一边走,一边还伶俐的将此时太后宫中的情形都利落的说了一遍,也好让姜琸和静姝有个准备。 此时太后正殿中可是热闹着,除了平日里时常过来请安的众位妃嫔,向贵妃娘娘和其女长荣公主,梁敏妃娘娘,还有多在宫里养病很少出来的韩淑妃,以及韩淑妃所出已下嫁淮安侯世子的长安公主,还有康王妃一大家子,康王妃世子,福郡王妃华语蓉,明仪县主以及兰仪县君等等。 也就缺了华皇后了。 两人到了正殿,中规中矩的行了大礼,庄太后便叫了两人上前,除了太监宣读的礼单,又亲自给静姝戴上了一串白玉佛珠,道是她平日里常戴了念经的。 她看到静姝手上的红珊瑚白玉手串,目光便闪了闪,拉了静姝的手,叹息了声,又问了几句夏王妃在蜀王府可好,怎么今日不一起进宫来云云,语气中满满都是疼爱挂念。 康王妃目光也看到了那串颜色鲜艳的红珊瑚手串,先是怔了怔,随即面色就有些变,这手串,她自是认识的,她幼时就常见太后,当时的南平王妃戴这串手串,知道那是太后娘娘的心爱之物。 她没想到,太后竟是将那手串赏赐给了姜琸的媳妇! 她瞥了一眼身边神情淡淡,意兴阑珊的五儿媳华语蓉,心中就升起不悦来。 这个儿媳,因着是华家嫡女,身份尊贵,她原本也是极满意的,可是就是性子也太娇纵了些! 才嫁过来不到一个月,就把儿子的福郡王府闹得鸡飞狗跳的,自己拢不住儿子的心,还好意思各种闹腾,动不动就要回娘家,还几次差点把儿子给打了! 对自己这个婆母也不够敬重,她自己没本事,处理不了那个朱家的狐媚子,还需要自己亲自教训那丫头,她不说感激,还对着自己摆脸色,简直了! 在太后面前也不懂得奉承,纵使太后喜爱自己儿子,对这个孙媳妇也是淡淡的…… 康王妃真是越想越不是滋味。 及至姜琸带了静姝到她面前行礼,康王妃虽努力挤了笑容,可那笑容真是要有多生硬就有多生硬。 她送了静姝一对三翅莺羽珠钗,然后看着静姝垂目道谢时那掩都掩不住的容色,忍不住就道:「尔嫁入皇家,须当谨记以夫为本,以孝为先,顺从夫君,侍奉婆母,不可再如闺中时那般任性妄为,有失皇家体统。」 这是什么跟什么?不说姜琸听了此言脸色立时变冷,殿中其他人也都有些愕然…… 华语蓉一直不怎么有表情的脸动了动,心里却是冷哼了声,就只差翻个白眼。 静姝腼腆笑道:「多谢三伯母厚赐和教诲,三伯母多虑了,郡王爷厚德高义,母妃宽和慈爱,待侄媳如亲女,侄媳如何会任性妄为?」 康王妃先时那话本就不是针对静姝,不过是想到华语蓉心中不悦,见到静姝又碍了自己的眼,一时有感而发而已,不想却又给堵了心…… 她看着静姝那可恶的笑容,绷了脸再想开口说什么时,一旁一直安安静静的梁敏妃出声了。 梁敏妃笑道:「听听,别人不过是仗着身份随意教导上她两句,有人就开始忍不住炫耀上自己夫君和母妃了,好像谁家的婆母不宽和慈爱,对儿媳妇不好似的,果然是女大不中留,这才刚嫁人,满心满眼都是肃郡王和夏王妃娘娘了。哎呀,母后您可得多疼我们一些,免得有人炫耀得人眼睛疼。」 谁仗着身份了?康王妃简直大怒,这个妖妃,不过是个妾,就敢仗着身孕这般编排自己!她算什么东西,配称什么儿媳妇?! 可是庄太后却似完全听不出其中毛病,反是先前有些冷了的神色缓了下来,笑着哄了梁敏妃两句,就让姜琸领了静姝见其他人,徒留了康王妃自己尴尬恼怒而已。 她不知道此时殿中众人都觉得她是不是在藩地待久了,脑子坏掉了,姜琸那是个好惹的人吗?上一次的教训竟然还没吃够,上赶着找没脸。 今日的事还不知道会有什么后续…… 姜琸带了静姝在太后宫中,收礼的收礼,送礼的送礼,寒暄了一圈,这回再没人语中含刺,夹枪带棍想拿捏人的,都是一派和气。待人都相互见了礼,太后就嘱咐了两人稍后过来一起用午膳,届时陛下也会过来,便打发了两人去坤宁宫见华皇后了。 华语蓉待两人离去后,也起身给庄太后行礼,道是多日未见姑母,也想去姑母宫中请安,庄太后便也允了。 华语蓉得了太后允准,起身后不过只是给康王妃略施了一礼,便一脸冷淡高傲的离去了,又把康王妃气了个倒仰,但康王妃面上却还丝毫不愿露出来,撑着也要做个慈善婆婆的样子。 第6章 姜琸和静姝去了坤宁宫,华皇后向来是个大气端庄不动声色的,对两人自是和蔼亲切又不显太过而令人不适或让人觉得虚假,她慰问了两人一番,赏赐了各色礼物,知道两人稍后就要去太后宫中用午膳,也没留两人,只让静姝以后有空就过来坤宁宫说说话不提。 华语蓉是在姜琸和静姝离去后才进的坤宁宫。 姜琸和静姝离去时,她其实已经到了。她站在树影下,看着两人离去,虽然是在坤宁宫外园,两人并没有什么亲密动作,只在快出园子时静姝不知道微微抬头对着姜琸说了句什么,然后姜琸低头看了静姝一眼。 哪怕是隔了一段距离,华语蓉也看得到静姝那一抬头间笑容的信任和幸福,以及姜琸那一眼的宠溺和温柔。 她还是第一次看到姜琸脸上出现这样的神情,她自幼和他认识,他从来都是冷漠森冷的,不是外表表现的那样暴戾霸王,而是眼神深处的冷漠和距离感。 而姜珏,才是那个一直温柔的人。 华语蓉远远看着,泪水突然就忍不住的涌了出来。 她曾经以为她的感情是最美好的感情,哪怕是在这深宫中,也是最真挚温暖的,她有最骄傲的理由,可是却没想到,自己认定的感情竟是最不堪一击。 华皇后看侄女进来,眼圈微红,神色黯然低落,眉头就皱了皱。 她挥退了众人,唤了侄女到自己身边坐下,叹了口气,也没问她怎么回事,只道:「你婆婆她们出宫了吗?」 华语蓉点头又摇头,有些冷淡道:「应该出宫了吧。」 华皇后听了她那不甚在意的语气,心中有些无奈,她细细看了她一会儿,然后才语气不明道:「蓉姐儿,你已经嫁给了福郡王,此事再不能改,你这样和他闹着,又能如何?人的心,变了就是变了,你越闹,不过是把他推的越远,让你的处境越难受而已。」 华语蓉听了这话,心中一痛,泪水又滴了下来。 她道:「姑母,这些,我都知道,可是,我,不想。」 嫁前的那几个月,祖母亲自教导她,什么道理没跟她说过?嬷嬷更是跟她说了无数种挽回男人心的方法和手段。 可是,她对着姜珏那张脸,那张熟悉至极又让人陌生的脸,陌生凉薄的表情,只觉得心中发凉,意兴阑珊,改变自己去屈迎他,她也不觉得有什么意思。 难道她还要顺着他把那个女人弄到郡王府,让他们卿卿我我,只为着能让他对自己保持一份正妃的尊重,然后寻了机会等她自己作死,再弄死她吗? 这,从来不是自己。 华皇后静静看着她,心中也有些感慨,她自然明白侄女的感受,甚至她觉得,侄女的境遇还不如当初的自己。 至少,自己当年是真心爱慕着景元帝,她爱慕的那些点,景元帝的刚毅担当,杀伐果断,甚至……用情专一,那些都是真实存在的,她再辛苦,也愿意竭尽全力去争取景元帝的感情,哪怕最后……也不过如此…… 但姜珏,除了那副皮囊,细剥开来,委实不堪。可是…… 她慢慢冷了下来,拍了拍侄女的手,然后声音不带一丝热气的道:「蓉姐儿,你既不想,那便就罢了,那康王府,还不能怎么着你。」 「只是你需得拎得了轻重,若是不想争取他的感情,那也得保住自己的地位,否则,你想想,没有背后的华家,没有本宫,你现在在福郡王府会是什么境况?」 华语蓉抬头看自己的姑母,看到她眼中的冷酷和寒芒,心莫名的就是一抖。 「只是,下定了决心,决定了想要的结果之后,就不要再犹豫不决,也不要后悔自己的决定,否则,就是本宫,也帮不了你。」 华语蓉低下头,看向自己的手,再往上,半透明的蝉丝衣袖下,有隐隐绰绰的淤痕,虽然她搽了粉,外人看不清楚,她自己却是再清楚不过。 那是两日前她和姜珏争执,姜珏扔了一个盛满了热水的杯子砸向她,她抬了手臂挡了留下的。当时若不是她转身又抬手挡了那一下,那杯热水连杯砸到脸上,估计她大概很长一段时间也不能出来见人了。 从小到大,只有她抽人的份,还没有别人敢砸她的,她当时自然是气极了,回手就将桌上的东西一股脑砸向了姜珏,然后房里面的动静吸引了婆母康王妃进来,一进来就把她一顿呵斥好骂…… 她一瞬间犹豫的心又慢慢变得冰凉,并没有抬头,只低声道:「姑母,既如此,我该怎么做?」 华皇后抚了抚她的头发,微不可闻的叹息了一声,然后道:「蓉姐儿,你闹那些有的没的,又有什么意思?我们华家,现在最被动之处,不过是没有皇家的子嗣罢了,你且先忍着些,生了孩子再说,只要有了孩子,其他的事情,家里自然会安排。」 「陛下一立朝就打发了几位藩王去藩地,几位世子在京中也是限制得厉害,藩王府在京中根本没有任何势力,就是在藩地也不过只是个富贵王爷,没有丝毫实权的。所以康王康王妃,你根本不必理会他们的态度,只要面儿上做好就行了。」 「记住,你现在,只需要一个儿子,其他的事情都可不必理会,至于姜珏,你既对他冷了心,又何必在意他在外面如何,跟别人如何?」 华语蓉有些发愣,她不是很懂,她自然知道家族看中姜珏什么,可是现如今梁敏妃有孕,陛下身体也硬朗…… 第7章 且不说梁敏妃能否产子,就算将来姜珏侥幸坐上了那个位置,可他若是不喜自己,就算自己有了儿子,又能如何? 华皇后自然看出了侄女的疑惑,她伸手握了侄女的手,语气平淡道:「其他的事情你不用管,你只需要大面上做好福郡王妃,不要让人抓了把柄就可以了。」 姜珏不过是个跳板,只要侄女有了儿子,姜珏那样的废物,想除掉他,简直是易如反掌。而且以陛下的防备心理,让姜珏承嗣,必会对康王康王妃有所挟制,届时怕是根本不会允他们入京。 他们华家,已经不能再拖了。否则怕是再无机会,只能成为别人砧板上的肉了。 北真国入侵,北地有变,陛下拒绝了兄长还有凌国公的请命,却立即命兵部备战,姜琸统筹所有事情,又下旨让姜琸提前成亲,怕紧接着就是下旨让他领兵去北地统战了。 从几年前开始,陛下就一步一步的培养姜琸在军中的势力,现如今,更是直接把兵权交给他,若说华家真的毫无察觉,那就太低估他们华家了。 只是他们华家从来都不会轻易出手,一出手就要万无一失,永绝后患。 陛下步步相逼,这么多年来,一直一点一滴的蚕食削弱华家的势力,甚至自己的无子,到底是怎么回事,华皇后都不敢肯定。 退一步就万丈深渊。这次,凌国公已经和父亲密探,此次决不能让姜琸活着从北地回来了。 六月初,康王返回藩地。因康王妃此次入京除了参加儿子姜珏的婚礼,另一目的是想给两个女儿明仪县主和兰仪县君在京中挑选夫婿,便求了太后娘娘,得景元帝特许留在了京中。 六月初八,姜琸和静姝不过成婚堪堪十日,便奉旨离京,领军前往北地,坐镇北地与北真国的战事。 六月中,蜀王和蜀王妃也离开京中回蜀地。 这之后,经历了两位郡王的大婚,和各世家大族传来的联姻消息,京中倒是慢慢恢复了平静。太后娘娘大约是怕静姝一人在肃郡王府较闷,便特地在自己宫中收拾了个侧殿,偶尔也让静姝过来住着,一起说话解闷。 静姝和原苓交好,梁敏妃和她们年纪相仿,静姝每到宫中,庄太后便也会宣了梁敏妃一起过来和她们说说话,如此,倒是感情越见融洽,梁敏妃便也常邀了静姝去她的宫中坐坐,说说话什么的。 八月初,北地传来捷报,肃郡王一面亲自率领部分军力攻打北真国边境之城塔连州,一面却将主力部队调去秘密攻打庆州城,北真国中计,失庆州城,肃郡王首仗便收复庆州城,擒北真国大将,告大捷。 只是景元帝同时却收到密报,说是肃郡王因只带了少量军力攻打北真国的塔连州,迎战对方主将,虽赢了战争,却也身受重伤,现时正在定州城医治。只是肃郡王打算一鼓作气,想再重创北真国,收复前朝末年失去的几座城池,所以为避免影响士气,受伤之事并未传开。 因此景元帝虽十分担心姜琸的伤势,却也只能按下,只是到底不放心,又秘密派了几位太医去北地,面上更拨了大量药材送去北地,只道是北地大战,需得多谢医护人员和药材物资的支持,如此才能让正在作战的军士放心作战,加强军士的战斗力云云。 不过姜琸受伤一事瞒得了别人,却瞒不了在京中一直密切注意北地形势的承恩公府华家以及凌国公府。毕竟,华家在北地的势力虽然大减,但军中仍还是有不少人的。 不管如何,北地大捷,京中自然是一派喜庆。 紧接着,福郡王府又传来消息,道是福郡王妃华氏被验出有了身孕,已经快有三个月,算日子,正是新婚时候有的。 帝后还有太后娘娘都是大喜,赏赐的东西如流水一般送去了福郡王府,大家都传这个孩子可不就是个福星,这北地刚传来捷报,福郡王妃就被验出了身孕,真是个吉兆啊!想来,这个孩子将来必也是个不平凡的! 只是谁也不曾想,就在这样喜事连连的时候,怡芳宫怀有近九个月身孕的梁敏妃娘娘却是出了事。 这日敏妃娘娘在用过午膳后,突然腹痛,提前发作早产,然后一日后难产产下了一个死胎,敏妃娘娘也是昏迷不醒,生死未知。 陛下已经亲自下令,封锁了怡芳宫,拘了怡芳宫所有宫女太监,还有一直负责照料敏妃娘娘身体的女医官原苓。 同时又因那日上午,肃郡王妃容氏曾在怡芳宫逗留了半个多时辰,陛下已下旨宣了肃郡王妃入宫,然后交由太后娘娘看管,道是待事情查清楚之后,方可出宫。 陛下让太医院的谢院史携田院判一起搜查敏妃娘娘住的怡芳宫,看看怡芳宫中是否有什么异样。否则梁敏妃一直好端端的,如何就突然早产,还血崩不止,到现在都昏迷不醒? 谢院使探了敏妃娘娘的脉搏,那情形十分不同寻常,竟似有内里掏空油尽灯枯之感。 谢院史带了田院判,以及太医院的另外两名资深太医,周太医和刘太医,当着原苓以及另外一位专职照顾敏妃娘娘的女医官的面,将怡芳宫查了个底朝天,宫里所有的边边角角以及怡芳宫所有用品的用料,包括一些常人再不会在意的细节,包括敏妃娘娘衣服的夹层,香炉,水杯等物的里层和用料等等,都查了个遍。 这一查,还的确查出了一些异样。 因此案事关陛下子嗣,还是陛下甚至朝堂都心心念念盼着的子嗣,竟是突然被害,虽是后宫之事,但景元帝十分震怒,因此并未将此案全权交给后宫之主华皇后处理,而是亲自审理此案,而庄太后,华皇后还有向贵妃则在旁一起旁听协理。 第8章 因这些日子静姝常常去梁敏妃宫中说话,梁敏妃出事的那日上午更是在怡芳宫逗留了半个多时辰,颇有点嫌疑,因此谢院使禀报景元帝情况时,景元帝特地召了静姝来殿中旁听,亦或者是待审也不一定。 谢院史想到搜到的东西,想到那近二十年前的旧案,实在是忍不住的冷汗涔涔。 他对着面无表情的景元帝带了些沉痛回禀道:「敏妃娘娘早产以及胎儿的亡故的确并非意外,而是因为受了药物的长期刺激和伤害。」 众人一听,面上表情不一,但无一不带着震惊。 景元帝脸上铁青,眼神如冰的看了一眼被押在侧的原苓和怡芳宫一众宫人,然后对着谢院史森然道:「说,到底是怎么回事,是受了什么药物刺激?为何这中间竟无人发现问题?!还是你的意思是说是原医官的医案有问题?」 谢院史额上滴汗,苍老的声音带着些颤音道:「不,陛下,原医官的医案应无问题。」 「下臣在敏妃娘娘有孕初时一直负责敏妃娘娘的脉案,敏妃娘娘体质偏寒,元阳不足,又阴阳两虚,胎儿当时极不稳定。下臣,下臣医术有限,当时觉得以敏妃娘娘的情况,胎儿怕是很难保住,即使勉强保住,生下来也怕是个体弱多病的,不一定养得住。」 「但两个月前下臣给敏妃娘娘诊断,却发现娘娘身体大为好转,胎儿也十分健壮。下臣十分惊异,特地询问过原医官,原医官并未藏私,将她的医案,每段时间根据娘娘身体所作的配药方子都给下臣看了,原医官的配药手法十分高明,虽然很多时候看起来十分冒险,但那些方子对改善敏妃娘娘的情况的确非常有效……」 这絮絮叨叨的只似在给原苓开脱,却始终没有回答景元帝最关键的问题。 景元帝沉着脸按捺着,华皇后也沉默着,十分沉得住气,庄太后却是不耐烦了,她斥道:「那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谢院史终道:「原医官的配药十分冒险,只是其中有些药物绝非普通孕妇可以随便使用,像红花,当归,乳香,蒲黄等,这些虽能调理敏妃娘娘的寒性体质和胎儿的先天虚弱,却只要用量稍一不慎,就可能引致气血涌动,造成滑胎小产,但因原医官医术精湛,能根据敏妃娘娘的身体将用料控制十分精准,这才让敏妃娘娘的情况稳定下来,母体身子和胎儿状况都日渐好转。」 「只是,只是万万没想到,刚刚在敏妃娘娘的寝殿中,田院判竟然搜查到了…… 在敏妃娘娘随身佩戴的白玉璎珞挂件中发现了蚀心莲香……」 一听到蚀心莲香这四个字,其他人便也罢了,可是景元帝,庄太后还有华皇后的脸色却全部陡地变了。 蚀心莲香,说是香,其实并无丝毫香味,是用极其珍惜罕有的蚀心莲配了其他药物用特殊手法熬制的。 蚀心莲,产自北地沙漠,可极热亦可极寒,它本身并不是毒药,用的好了,甚至是大补之物,因为它可以将各种药材的药效发挥到极致。 可是经过特殊手法熬制的蚀心莲香却常常是个催命香。对于身体本身有病之人,常浸染于蚀心莲香中,身体的状况也会不知不觉恶化,及至虚弱而亡。且因它无色无味,有时候死了,都还只当是自己病情恶化死的。 这个东西一直都是插在景元帝和庄太后心上的一根刺,将近二十年,再没有人提起过,却不代表他们会忘。 当年景元帝的嫡次子姜珣便是中了蚀心莲香的毒慢慢身亡的。姜珣自幼身体就不怎么好,入了京中,更是越来越体弱,初时还只当是京中水土不服,及至病死之后追查,才在其寝殿发现了蚀心莲香。 蚀心莲产于北地沙漠,因极其罕有,拿来配药又十分好用,因此在前朝一直都是由前朝皇室管控,也就是只有前朝皇室才有那种东西。 因此,当年虽然追查到最后,线索都断了,但景元帝却是把这笔账记到了前朝皇室身上,新仇旧恨,景元帝简直就是恨毒了前朝皇室。 没有想到,时隔近二十年,这蚀心莲香竟然又再次出现,夺了景元帝最后子嗣的希望。景元帝如何能不色变和震怒? 那谢院使最后道:「原医官的方子原本无错,只是其中用了许多孕妇忌用之物,只是控制的巧妙,这才发挥了奇效,可是这种情况下,若是敏妃娘娘日日佩戴藏了蚀心莲香的首饰,却全部都会变成催命符……更何况,就算没有那些方子,孕妇体虚,也是断断不可长期接触蚀心莲香的,否则,必有滑胎或者令腹中胎儿消弱直至胎亡之风险。」 「蚀心莲香,蚀心莲香……」 景元帝咬牙切齿的重复了两句,然后把冰冷得能掉渣子的目光转向田院判。 田院判立即磕头道:「陛下,的确是蚀心莲香,虽然蚀心莲珍贵罕有,蚀心莲香更非常人可知其炼制手法,下臣也只在前朝后宫偶见过一两次,但绝对不会认错。」 景元帝瞳孔收缩,只看得田院判心头直紧,也是他经历甚多,这才在这个目光下只冷汗直冒而没有失态。 景元帝捏着龙椅扶手上的手青筋暴露,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转头对一直沉默不语的华皇后道:「梓童,后面就由你来问吧。」 后宫之事本就是皇后之职,景元帝愿意此时把后面的事交给皇后处理既是理所当然,又是对皇后的信任,皇后自是行礼应诺。 第9章 皇后召了敏妃娘娘身边的大宫女芝纹上前,道:「敏妃身边的事一直都是你打理,你可知你们娘娘这白玉璎珞是从何处得来?平日里又有些什么人经手?」 芝纹此时早已面色煞白,她是敏妃娘娘身边得力的大宫女,平时素来算是镇定,此时也是吓得牙齿打颤,更何况自敏妃出事以来,她们这些随侍宫女就战战兢兢,片刻也不得安心歇息,精神状况极差。 她磕头禀道:「回,回皇后娘娘话,敏妃娘娘的这白玉璎珞,是……是肃郡王妃前些日子送的。那些日子,敏妃娘娘不知为何,有些梦魇之症,肃郡王妃听说了,就从自己身上摘下了这白玉璎珞,道是曾经在蜀地时一位大师所赠,可镇魂养神,娘娘正有身孕,可能正是虚弱之时,戴这白玉璎珞最是合适。」 「说来,说来也是奇怪,娘娘自戴了这璎珞之后,精神上真的是好上了许多,再无这梦魇之症,所以极是喜欢这白玉璎珞,因此时常都佩戴着。那日……那日……」 说到这里,芝纹已是满面泪水,几乎说不下去。 而一旁的田院判就点头插言道:「的确如此,初初接触那蚀心莲香的确有安神之用,不过这却不是真正的安神,实际是在掏空接触者的身体,令其渐渐麻痹,然后从内里衰败而亡。」 芝纹听到此话就是全身一抖,她猛地转头看向静姝,然后带着痛恨和痛苦哽咽道:「出事那日,娘娘便也是佩戴着此物,不曾想,不曾想……这不是什么镇魂养神的佛化之物,竟是谋害了娘娘和小主子的邪物!」 她说完就转头对着景元帝,庄太后还有华皇后一个劲磕头道:「陛下,太后娘娘,皇后娘娘,还请你们为我们家主子作主!」 华皇后紧紧的皱起了眉头,看了一眼静姝,却也没有直接质问静姝,只转了眼继续问芝纹道:「这白玉璎珞,平日里,都有谁有机会接触到?」 芝纹摇头,道:「皇后娘娘,这白玉璎珞是我们娘娘的心爱之物,平日里娘娘都是贴身佩戴着的,只更衣沐浴时才会由奴婢或者芝纱帮娘娘取了放在首饰盒中,并无她人能随意接触到。」 「求皇后娘娘明鉴,奴婢自幼就入了宫中,娘娘入宫之后就一直服侍敏妃娘娘,而芝纱更是自小就服侍娘娘,情分深厚,我们在宫中与外界从无甚接触,如何能得到这种罕见的前朝宫廷秘藏之物?」 说完像是想起什么,颤抖着落泪道,「是肃郡王妃,一定是肃郡王妃,奴婢听说肃郡王妃的父亲是前朝遗孤,大伯母还是前朝公主,一定是肃郡王妃勾结前朝余孽,害了我们娘娘!不是她,谁能有机会弄到前朝后宫里才能有的这种毒物!求陛下,太后娘娘,皇后娘娘为我们娘娘报仇!」 华皇后皱眉,既没有打断她,也没有依了她的话去审问静姝,而是转身向景元帝和庄太后各行了一礼,然后沉声道:「陛下,母后,此事事关重大,涉及到前朝余孽,更牵扯到肃郡王妃,此时肃郡王正在边境领兵作战,此事已不再是后宫之事,更涉及到朝堂之争,臣妾不敢擅专,还是请陛下来审理比较妥当。」 景元帝深深看了自己的皇后一眼,然后把目光调向静姝,终于出声问道:「既然此物是你送予敏妃,容氏你可有什么话说?」 又道,「容氏,你可要想清楚了说话,欺君之罪,也是死罪。朕不妨告诉你,就在前几日,朕已经收到密报,说是有前朝余孽曾私下和你父亲接触过。」 静姝起身,走到了堂前,向着景元帝行了一个标准的屈膝礼,然后道:「陛下,能让侄媳问上这几位太医和敏妃娘娘的宫女几个问题吗?」 景元帝点头。 静姝便转身先向着芝纹道:「芝纹姑娘,你说这白玉璎珞是我从自己身上除下来送给敏妃娘娘的,对吧?你当记得,当日我是一直佩戴着这璎珞的,是不是?」 芝纹恨恨的盯着静姝,有些惊疑不定,但仍是点了点头。 然后静姝又很浅的笑了一下,笑容却有点悲凉,继续问道,「后来,我也是常常来你们宫里和你们娘娘说话的,有时在你们宫里一待就是一两个时辰,可是?」 芝纹又是点头。 静姝不再理会她,转而对谢院使道:「谢院使,你刚刚说这蚀心莲香虽非剧毒,但体弱或者有身孕之人却是万万不可接触,否则便会致人衰弱,或者令孕妇滑胎或者令孕妇腹中胎儿消弱至胎亡,是也不是?」 谢院使点头,静姝径直走向他,然后伸了手给他,而一旁一直随侍的冬影便在静姝的腕上搭了个蝉丝帕子。 静姝却是眉毛也没动一下,仍是带了那种有些悲凉的笑对着谢院使道:「谢院使,你刚刚也听敏妃娘娘的宫女说了,那白玉璎珞曾是我自己贴身佩戴的,送予敏妃娘娘之后,虽再未接触那白玉璎珞,却是常常和敏妃娘娘在一起说话,在她身边一待就是一两个时辰。」 「那么谢院使,你不妨帮我探一探脉象,可像是曾常常接触那什么蚀心莲香的样子。」 她此话一出,有些人可能还未懂,但华皇后和田院判脸色却都有刹那间的变色,华皇后立时垂下了眼睛,外人再看不出她任何的神色变化,唯有她自己知道,她藏在袖间的手不自觉的起了痉挛。 谢院史转头去看景元帝,请示道:「陛下?」 景元帝挥了挥手,谢院史得了景元帝的准许,这才上前小心的隔着帕子搭上了静姝的手腕,稍倾之后,他的面色就变了。 第10章 景元帝虽然早已知道答案,但目光仍盯着他,问道:「如何?」 谢院史颤颤跪下,回禀道:「回禀陛下,肃郡王妃娘娘乃滑脉之相,应是有孕已经两个月有余,虽然月份尚浅,但脉象流利,应是不会错的。」 田院判面色大惊,虽然努力克制,但那撑在地上的手仍是忍不住有些发抖,好在他此时跪着,低着头,众人又都将焦点放在谢院史和肃郡王妃那里,并无人注意到他。 静姝听完谢院史的回禀,面色微微有些苍白,又静静问道:「谢院史,那你看我的脉象,可有常常接触蚀心莲香的迹象?」 谢院史摇头,道:「郡王妃娘娘脉象有力,滑脉虽不算明显,但脉动若圆珠,滑动流利,娘娘的身体近期应该并未受过任何不良药物的影响,还请娘娘勿虑。」 静姝点头,道:「谢谢院史。」 这才转头看敏妃娘娘的大宫女芝纹,突然轻笑了一声,沉声道,「芝纹姑娘,那白玉璎珞一直是本王妃随身佩戴之物,只因那白玉璎珞是本王妃送给你们娘娘的,芝纹姑娘就觉着,田院判搜出来的蚀心莲香就必定是我连着白玉璎珞一起送给你们娘娘的?然后还不顾自己的身孕,日日陪你们娘娘说话,好看看你们娘娘什么时候被毒死?」 「且不说谢院史这诊断结果如何,你又为什么觉着,本王妃甘愿冒着滑胎的风险,以身犯险去害你们娘娘呢?你当知道,传闻中,本王妃体质遗传自我母亲,有孕本就十分不易,更是非常容易滑胎或难产的。」 芝纹已经被这突如其来的转变惊得有些恍惚,她经了这两天的折磨,精神状态本就已经很差,此时一时反应不及只能目瞪口呆的看着静姝,眼神中闪过种种慌乱,竟不知如何反驳。 过了好一阵她才反应过来,喃喃道:「蚀心莲香,那是你们,那是你们前朝之物,你必是有什么相解之法,否则,否则你常常和娘娘在一起,为何丝毫不受影响?」 说到这里,竟似找到了底气,瞪向静姝的目光不再惊慌,又恢复了原先的理直气壮和痛恨。 静姝冷冷看着她,轻哼一声,道:「你还真是聪明。可是你这么聪明,接触了这么久的蚀心莲香,竟是不知道蚀心莲香是无解的吗?因为它本身并非什么至毒,它只会诱发你身体里的不足或病症,让你日渐衰弱而亡而已。芝纹姑娘,你真不觉着你自己的身体有何异样吗?」 芝纹怔怔看着静姝那冰冷又带了些怜悯的目光,脑子一阵阵的晕眩,身体竟是有些隐隐作痛,她突然间像是不知道想起什么,面色猛地煞白,不自觉就把目光看向了田院判,满目都是惊恐和慌张。 「给她把脉!」景元帝坐在龙椅上突然森冷道。 谢院史应诺,芝纹双手颤抖,她想说不,可是此情此景,上面有皇帝和庄太后冰冷如刀般的目光,她哪里敢说半个不字。 谢院史搭上芝纹的手,可是她的手抖动得厉害,根本把不稳脉,还是旁边有侍卫上前,直接按了芝纹的手,这才让谢院史搭上了她的脉。 芝纹情绪明显不稳,脉象也会受影响,隔了很久,谢院史才诊完,又查了她的眼睑舌苔,这才回禀道:「芝纹姑娘的确有长期接触蚀心莲香,受其影响的迹象,看她状况,应还似服用了一些强制提精气神的药物,所以维持着精神,但观其状况,怕是过不了多久,也会身体衰弱而亡的。」 「不!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她似是完全不敢置信,瘫坐在地上,然后突然就看向田院判的方向,尖叫道,「你骗我,你骗我,你不是说过这蚀心莲香只会对有病或者有孕之人才会造成影响,我身体健康,又服了你的强心固元膏,根本不会受任何影响吗?」 她尖叫时眼神涣散,很明显意识已不清醒,不仅仅像是受了刺激之后的那种歇斯底里,而似受了药物的控制和刺激。 华皇后脸色铁青,她此时很想说这宫女明显是受刺激疯了,让人把她拖下去。 可是华皇后虽然大受打击,可是理智却从未离身。 她知道,这个计划,用蚀心莲香毒杀梁敏妃,然后栽赃原苓和肃郡王妃,引庄太后和朝堂怀疑容家以及肃郡王妃与前朝余孽勾结,顺便也抹污姜琸,同时又可引得梁首辅与姜琸反目…… 这个计划只成功了一半,梁敏妃的孩子是死了,但那容氏竟是这个时候有了身孕,破了这一局,而且整件事情都透出了一股蹊跷和诡异,让人心惊。 只是此时此刻根本不容人细想,到了这个地步,怕是只能牺牲掉田院判,只要他们其他的计划成功,也只能说这一局损失有些惨重,局面有些失控而已,但还不到最后失态的时候。 所以她此时什么都不能说,什么都不能做,否则以陛下和皇帝的精明,只能是自寻死路。 哪怕心中满是疑虑惊骇,也只能强自按下。 田院判也是久经世故,他自知此事怕是再难抽身,心思急转,便已作下了决定。 他连看都没有往华皇后的方向去看,只看了一眼芝纹,就对景元帝道:「陛下,下臣观此宫女形容,怕是已受他人药物控制,说话再当不得真。但敏妃娘娘是受蚀心莲香的影响而早产,并引致胎儿身亡的确是事实。」 「陛下,原医官医术传承北地原家,对那蚀心莲香最是熟悉不过,敏妃娘娘及其身边宫女长期受蚀心莲香影响,她不可能不知道,陛下,此事必然是和原医官脱不开关系,还请陛下明察。下臣亦怀疑,这宫女怕是早已受原医官的控制……」 第11章 原苓看着他,突然冷笑道:「田院判此言差矣,你明知道蚀心莲香并非毒药,我们诊断一个患者,其实只能看出她身体状况如何,在事先不知情的情况下,是不可能猜到是否受蚀心莲香的影响的。」 「尤其是敏妃娘娘有孕,身体又有诸多不实之症,完全是靠各种药物养着,即使身子有一些衰弱,我也只当是因她本身的身体之故。而这位宫女,她用了你的强心固元膏,我更是从未替她仔细诊断过,如何能知道些什么。」 说完,又转头看向谢院史,问道,「谢院史,我说的是也不是?」 谢院史点头,道:「原姑娘所说的确是事实。」 就是他给敏妃娘娘,肃郡王王妃,以及那宫女芝纹诊脉,其实也只能判断她们身体状况,是否曾受什么药物影响,但其实若不是已经知道有那蚀心莲香的情况下,是不能断定她们就是受那东西的影响的。 田院判还想再说什么,景元帝的眼神却是已经如刀般射到他身上,森然道:「够了,将田院判和这宫女拉下去,交由大理寺卿亲自审理。其余人等也皆退下吧。」 这其实等于是已判了田院判的罪,只不过是让大理寺卿去审查具体作案过程以及同党和背后可有主使之人而已。 但这突然的宣判着实突兀又草率,华皇后那紧绷的心总算是松了下来,而庄太后却是有些疑惑不解。 庄太后看向皇帝,略带了些疑问道:「皇帝?」 景元帝摆手,靠到龙椅上,面上却是现出了疲惫苍白之色,没有回庄太后,只微转了头对华皇后道:「梓童,你也退了吧,朕有些累了,要留在母后宫里还有些话说。」 华皇后应诺,又宽慰了景元帝和庄太后几句,这才起身退下了。起身离去之时,她垂眼看了一眼景元帝,明显看到他强撑着的痕迹,而殿中,其余人等早已离去,那周太医和刘太医却是留在了殿中,动也未动。 这两名太医是景元帝最信任的太医,平日里皇帝从不让其他太医近身,只有这两名太医一直负责调理他的身体。 华皇后出了慈寿宫的大门,站在慈寿宫宫外,一阵风吹过,明明是大夏天,身上却只觉一阵冰凉,里衣早已被汗湿透。 翌日,宫中就分别传出了两条消息,一条是怡芳宫那边的,道是敏妃娘娘不治身亡,另一条则是从皇帝的寝宫福安宫传出的,陛下因受敏妃娘娘之死的刺激,不,实际应该是受那胎儿被蚀心莲香毒害的刺激,新痛旧伤,一时承受不住,引发旧疾,卧床不起了。 因此这一日的早朝皇帝都没有上殿。 华皇后在坤宁宫中,这才算是又松了一口气,虽然梁敏妃之死未能嫁祸到肃郡王妃,还搭上了田院判,但不得不说,此时陛下病倒,实在是帮了她以及华家的大忙。 否则众人私下皆知,田院判是她的人,难保大理寺那边不会从田院判那里挖出些什么出来,就是现在,她也知道,皇帝必是已经怀疑她了。 可是现在陛下倒下,有心无力,姜琸远在北地身受重伤,陛下无子,只要陛下病重的消息传开,大臣必然逼陛下立嗣,如此,大局一定,其他的事情也就不足为虑了。 当然,原本若是能嫁祸肃郡王妃成功,肃郡王远在北地,生死未知,敏妃之子已亡,太后娘娘恨肃郡王妃和前朝余孽勾结,朝中梁首辅和肃郡王一系结仇,姜珏乃太后娘娘的亲孙,届时姜珏便是稳稳的承嗣储君人选了。 现在,现在这情况……却是让人心头总有些不安。 果然,陛下未能早朝,朝中大臣再不能由着陛下隐瞒病情,梁首辅并几位元老大臣入宫探视,见皇帝只是卧床,口齿清楚,精神尚可,而并未昏迷不醒,这才内心稍定。 只是众臣探视完皇帝,下来之后又和太后娘娘以及两位太医打听了陛下的病情,知道情况不容乐观,到底还是将立嗣立储一事搬上了台面,虽然此时敏妃母子刚逝,陛下病重,并非是谈此事的绝佳时机。 翌日梁首辅再见景元帝时,就跪下老泪纵横道:「陛下,陛下心挂社稷,日理万机,乃是黎民之福,只是陛下,您的龙体才是最重要的,陛下倒下,储君未定,必然会引起朝局不稳,人心惶动,还请陛下为社稷计,多多保重身体,早日定下储君,如此陛下也可安心将养身体。」 景元帝看着自己多年的心腹之臣,有些疲惫的点头道:「此事再议吧。传朕的旨意,派人速去北地,召肃郡王回京吧。」 梁首辅应诺,后面跪着的其他官员听言却是神色不一,有的,更是色变。 他们刚劝陛下立储,陛下也似点头同意了,却立即下旨召回肃郡王,其意不言而喻。 这,实在大大出乎他们的意料。 慈寿宫。 庄太后靠在凤椅上闭目养神,身后则是大宫女灵芝在帮她轻轻按着肩背,一旁则是跟在太后身边服侍多年的常嬷嬷随侍着。 庄太后身体一向不错,但到底年纪大了,近日发生的一连串的事情,还是让她瞬间苍老了许多岁,精神显出诸多不济来。 她半闭着眼,似有些自言自语道:「阿常,你刚刚说,皇帝他下旨要召阿琸他回京了?」 常嬷嬷看了太后一眼,低声回道:「是的,娘娘……娘娘,大臣们议储,陛下这个时候要召回肃郡王爷,这,这可是何意?」 第12章 常嬷嬷的嫡亲姐姐,曾经是康王爷的乳娘,因此她也素来待福郡王姜珏亲近过肃郡王姜琸。当然,在她眼里,一个是太后娘娘的亲孙子,另一个,不过是太后看在夏王妃的面上,多疼上了那么几分,孰轻孰重不用脑子想都知道。 庄太后蓦地睁眼,寒芒般的目光看向常嬷嬷,只惊得常嬷嬷心头一跳。 不过那厉色瞬间即逝,很快便平和了下来,庄太后又靠回凤椅上,道:「阿常,哀家跟你们说过,不可妄议朝事。这些朝堂之事,如何是你可以妄加评议的?陛下要召回肃郡王,自然有他的用意,立储事关重大,就是哀家也不会因私心而在皇帝面前多言,以后你们万不可多言,更不可传出些不实的话出去。」 常嬷嬷忙应了声「是」,再不敢多言。 但这话却还是很快就传到了华皇后那里。 八月中下旬,景元帝派去的天使尚未到达北地,却是从北地先传来了消息,道肃郡王月初遭受北真国和西域小国刺客的联合刺杀,身中西域秘毒,昏迷不醒,现仍生死未卜。 景元帝这些日子不过是强撑着,身体并未有半点转好,得了这个消息,更是大受刺激,直接就吐血昏迷,翌日醒来,就有大臣跪在殿外,请景元帝早日立嗣立储,以安民心国心,保社稷安稳。 这中间,更是数拨大臣命妇甚至包括康王妃都多次求见了庄太后,求庄太后劝慰景元帝,让他先立了储君,如此自己也好安心将养身子。 静姝自敏妃出事以来,一直就住在庄太后的宫中,这每日里人流来来往往的自然十分清楚。 但她因有了身孕,且未满三个月,胎儿未完全稳定,因此平日里只待在侧殿中,从不外出,也从不接受任何人的求见。 只这日给庄太后请完安,在花园中散步时却是遇见了康王妃。 康王妃见到她,倒是一改以往的冷若冰霜,十分「好心」的上前慰问了她一番,又看着她的肚子道:「可怜见的,这孩子,还未出生,他父亲就出了事。侄媳妇啊,你可得放宽心,好好保重身体,说不定啊,你这肚子里的孩子可就是我那侄子存留于世唯一的骨血了。」 见静姝并不答话,只冷冰冰的看着自己,目光渗人,康王妃也不计较,只转身离去时摇摇头自个儿低声嘟囔道,「唉,这都是造的什么孽,说不定也都是这孩子外祖先辈造的杀孽太多,这才导致在腹中就没了父亲,真是报应啊……」 静姝盯着康王妃的背影,突然就冲着她冷声道:「康王妃娘娘慎言,我夫君此时正在北地为国征战,并无公文或者信使报信说他出了什么事。康王妃娘娘不念着我夫君是您的侄子,诅咒他也就罢了。可是现在陛下身体不适,边境不稳,正是需要我大周军民以及大臣们齐心稳定人心,共渡难关之时,康王妃娘娘身为我大周亲王妃,如何竟在宫中妖言惑众,传不实之谣言,乱臣民之心?」 康王妃转身看静姝那装模作样义正辞严仰着脸高傲的模样,「嗤」的一声,心道,呸,看你还能自以为是尖牙利齿到什么时候,待我儿继承了皇位,看我不拔了你的舌头,打花你的脸,你们容家人,我一个也不放过! 她冷笑一声,正待再刺上静姝几句,静姝却已经又开口了。 「而且,康王妃娘娘,这孩子的父亲,还有他的父祖先辈,都是为国而战,为黎明百姓而战,为江山社稷而战。您如何就敢,空口白牙,泯灭良心的说他们杀孽太多,要报应到子孙后代?难道在康王妃娘娘的眼里,我夫君此时在北地为国为民,抵抗外族,浴血而战,若是受伤,竟是因为祖辈杀孽太重,是报应不成?我大周武将保家卫国,流血流汗,甚至为国捐躯,都是报应?身为大周亲王妃,您怎么敢说这种话?!」 「父祖先辈」那四个字放慢了,咬得格外得重。 静姝说的声音不小,她的话所有人都听得很清楚,前面那段话也就罢了,后面这话的内容,再加上她冷肃的语气,都忍不住给吓得心惊肉跳,康王妃同样也给惊了一惊。 她随即大怒,这颠倒黑白,不知死活只有一张利嘴的贱丫头! 她对着静姝就大骂道:「你,你这贱人,胡说八道什么,我哪里有说这孩子的祖辈杀孽太多,我明明说的是你和这孩子的外祖先辈!是你外祖先辈容家,容家!是容家杀孽太多,这才报应到这孩子身上!报应到肃郡王身上!或者,这就是个天煞克星,要不然怎么你一有了他,他父亲就身亡,敏妃娘娘肚子里的孩子就出事,陛下就病倒……」 「闭嘴!」 一道厉声在身后响起,康王妃听得那声音大惊,转身便看到庄太后并几位命妇一起站在竹林边,面色不一,但俱是非常不好看的看着她。 那几位命妇,都是武将家的夫人,其中更是有夫君和儿子跟随了肃郡王姜琸一起去北地参战了的。 武将家族,谁家的手上没有杀孽,谁家又没有战死沙场的先祖或子弟?康王妃的话,简直就是诛心之语! 而康王妃刚刚的话,不仅戳了这些命妇的心,也更是戳了庄太后的心! 景元帝无子,外面早就流传了说景元帝是因当年叛了大魏,纵横战场多年,杀戮太重,这才子嗣艰难的! 可事实上,庄太后想到敏妃一案,想到姜琸此次在北地多番遇刺,再想到战死的嫡长孙姜琅,想到被毒死的嫡次孙姜珣,儿子子嗣艰难,哪里是什么杀戮太重的报应,分明就是人祸!那谣言,也是有心之人故意传播扰乱社稷的。 第13章 现如今,那些话竟是从她的儿媳,陛下亲封的亲王妃口中说出来!其心恶毒,还又愚昧不堪! 她心中一阵气血翻腾,盯着自己康王妃好一阵子都说不出话来。 康王妃大惊过后反倒是正常下来,她虽知道自己刚刚说出来的话委实难听,但也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大错,容家,前朝的容家,可不单止是自家的死仇,那也是大周的公敌!母后本来也该恨着容家的! 她看庄太后面色不好看,忙上前给庄太后行礼,然后有些讪讪的辩解道:「母后,儿媳鲁莽,惊扰到母后了,刚刚也是容氏她胡言乱语,儿媳这才斥责了她,您可千万别为着这事生气,就是容氏,儿媳已经斥责了她……」 「啪!」一个清脆的巴掌声响起。众人顿时都被这突然的变故给惊住了。 庄太后乃武将之后,盛怒之下,那一巴掌可是不轻,直打得不备的康王妃眼冒金星,往后错了好几步。 康王妃捂着自己的脸,好半天都不敢相信刚刚自己的婆母,庄太后她打了自己。别说这几十年来,她嫁予康王,享受着王妃的尊荣,就是在闺中,她也没挨过巴掌! 「母,母后!」康王妃哇得一声哭出来,只觉这一辈子的脸都丢尽了,眼看着儿子就要做皇帝了,她竟然莫名其妙被太后当众给打了一巴掌! 「母后,容家……」 「闭嘴,谁给你的胆子在我慈寿宫恶言诅咒我们姜家的皇室子孙?谁给你的胆子在这里妖言惑众,诋毁先祖?先祖开疆拓土,众将士浴血奋战,保了你的富贵,让你安享荣华,就是让你在这里自持身份诋毁先祖,诅咒我姜家子孙,诅咒我大周将士的吗?」 「你,哪里配做我皇室的王妃,哪里配做我大周的王妃?」 那一巴掌是把康王妃给打得又羞又恼,这一番话却更是把她的魂都给惊出来了,她猛地跪在地上,哭着道:「母后,母后,儿媳没有,儿媳没有……都是她,都是容氏这贱人,母后,都是容氏这贱人她诬蔑于我,母后……」 「哀家亲耳听到的话,你竟还说是别人诬蔑!」庄太后脸色铁青道,「来人,还不快给我把这个东西拖下去,送到,送到秋月宫让人看管起来!」 秋月宫相当于宫中的冷宫,专门临时软禁犯了错但未判罪的宫妃宫人的。 康王妃简直被这话又给炸懵了,她尖叫了一声「不」,然后就疯狂想上前抱住庄太后的腿却被随即而来的婆子们给拖住了。 康王妃大叫道:「母后,母后,儿媳错了,母后,求您看在珏儿的份上饶了儿媳,儿媳会回王府思过,母后,珏儿可是您的亲孙子,自小在您身边长大的亲孙子,您不能在这个时候让他没脸……」 婆子们并没有堵住她的嘴,只是康王妃身边却也并非没有警醒的人,听到她这些话,也是吓得魂飞魄散,一个嬷嬷跪着爬到她身边,急急低声劝道「娘娘,娘娘,为了世子爷,为了郡王爷,您就先顺了太后娘娘吧,太后娘娘只是一时生气……」 声音渐远,却是婆子们已经拉了康王妃将她带走,而跟在她身边服侍的几个嬷嬷丫鬟俱是跪在地上,身若筛糠,面若铅纸。 庄太后看了她们一眼,就对身边的心腹女官道:「让她们一起去秋月宫,再打发人去康王府说一声。」 康王妃的话的确诛心,可是庄太后这般大怒,说话毫不留情,处理得也是严厉之极,几位命妇先也是给惊住了,可待康王妃及其侍女嬷嬷尽被拉走,她们再观庄太后神情,虽冷肃难看,但却也极冷静异常,显然刚才对康王妃的怒斥和处置并非一时冲动而为。 这些命妇的家族都是偏肃郡王一系的,现在传闻肃郡王在北地生死不明,京中形势紧急,众大臣议储基本都是把姜珏当做了理所当然的那个储君人选。她们今日过来,其实主要也是来试探一下宫中的态度……此时见庄太后对康王妃的态度,那心不自觉的便定了不少。 康王妃被拉走,园中一片寂静。 静姝上前行礼道:「见过皇祖母,孙媳不孝,惊扰皇祖母了,还请皇祖母息怒,保重身子。」 见静姝上前来行礼,庄太后神色缓和下来,她唤了静姝上前,拉了她缓缓走到一边亭子坐下,当着几位命妇的面安抚静姝道:「无碍,姝姐儿,你驳得很好,无论是谁,敢这般大胆妄言,你都可以这般大声的驳斥回去,这才是我大周王妃该有的样子。」 「至于琸哥儿,你不必担心,正如你所言,陛下并未收到任何传报说琸哥儿出事的,那些谣传不过是不轨之人有意放出,想让朝局不稳,军心不定罢了,你等着,陛下已经派人去接琸哥儿,再等上些时日,他便会回京了。」 静姝温婉一笑,道:「谢皇祖母,这些孙媳自然是知道的,孙媳会等着郡王爷回来。皇祖母您也一定要保重身子,只要您身子康健,陛下身子康健,孙媳就有了主心骨,一点儿也不担心。」 庄太后拍拍她的手,欣慰道:「这才是我皇室媳妇的样子,你放心,有皇祖母在,有你皇伯父在,这天就塌不下来!」 众人听了这番对话又惊又讶,心中自然又是一番计较。 坤宁宫,康王妃出言诋毁先祖,诅咒武将家族然后被庄太后训斥软禁一事很快就传到了华皇后那里,饶是一向镇定的华皇后都差点恨得摔碎了手中的茶杯,掐断了自己的指甲,良久也只能滚出一句「这个蠢货」,坐下喘了好几口气,才想着该如何应对此事的影响,稳定局面。 第14章 她想到父亲那边传来的话,心突突的跳。 还有大理寺那边,田家虽然硬撑着没有咬出她和华家来,田家却是已经被查烂了,那些子事简直不堪入目,若是陛下精神稍微好一点,太后抽出手来,华家怕都要惹上不少的腥! 众位命妇出宫,那康王妃一事自然也就很快传出了宫外。 众位命妇从宫中带出的消息却是,康王妃诅咒肃郡王妃肚中的孩子,道是陛下和肃郡王杀戮太重,报应到肃郡王身上,令肃郡王在北地遭难,诋毁诅咒大周所有为国战死的武将家族子孙有碍,这才引得太后娘娘大怒,斥她「不配为大周的亲王妃」。 大周立朝不过二十余年,真正统一也不过才十来年,就是这些年,边境也常有战事,因此大周素来重武轻文,朝中勋贵也多是武将起家,康王妃的恶毒诅咒着实激怒了朝中大批官员和勋贵。 这让本来不少迫于形势支持陛下立福郡王姜珏为储君的不少官员又犹豫了起来,且同时宫中还传来消息说,肃郡王受伤生死不明一事不过是不轨之人妖言惑众,陛下还在等肃郡王回朝才肯立储…… 承恩公府密室。 凌国公凌千丰对着脸色铁青的老承恩公道:「姨父,我们的人从北地传来的消息,刺杀肃郡王的确已经得手,肃郡王此时在北地已经昏迷不醒。宫中放出那些话,不过是心犹不甘,想再等等而已。」 「姨父,您到此时还不相信,肃郡王怕根本就不是什么蜀王之子,他根本就是陛下亲子吗?!陛下他骗了我们几十年!当年皇后娘娘的几个孩子,怕根本都是陛下下的手!虎毒尚且不食子,可恨他利用了我们,灭了前朝,却根本从一开始,就防着我们防得甚深,吊着我们,逐渐消弱我们两家在北地和渭地的兵权以及影响力,最后扶持自己藏起来的儿子上位,再铲除我们!」 「此时,怕已是我们最后的机会,就看谁能赢了!不过也是老天都在帮我们,竟让他此时病倒,否则我们怕是半点机会也无!但我已经得来消息,说是陛下已经在暗中调兵入京,怕就是防着京中异变的!」 凌国公得到的消息,老承恩公如何不知? 且景元帝的突然倒下,从来不是什么老天在帮他们,那根本不是什么意外,而是他们精心布置安排的结果。只不过,原本环环相扣的安排,却出现了各种意外!原本能让姜珏顺理成章的上位,现如今景元帝那边却迟迟不肯松口! 姜琸,姜琸!他一直都恨自己当初低估了景元帝,没想到,最后又被他摆了一道! 现如今,就只能趁景元帝突然倒下,未能完全安排好后事,完全安排好京中以及宫中的防御之前,直接逼景元帝立储了! 虽然他们华家和凌家主要势力分别是在北地和渭地,但在京中,这么些年来,他们也并非没有培养暗中的势力,没有兵力可用! 老承恩公脸色变幻,他也向来是个求稳之人,他原本觉得景元帝本就时日无多,姜琸已废,他还可以等!可景元帝秘密调兵入京,他心中不安,若是再等,谁知道还会出什么意外!他从来都不能不该低估景元帝! 京中形势因着景元帝的病情和各种传言一触即发,宫中和朝堂众人都是紧绷着神经。但令众大臣稍微安心一点的事,皇帝的身体总算是有了点气色,隔上一两日也总能在自己的寝宫福安宫召见一下几位大臣议一下事。 康王妃突然被软禁在宫中,那是康王世子和福郡王姜珏的亲娘,两人自然都十分心焦,而且是在此非常时刻,太后娘娘斥责康王妃的话的内容更是令人不安。 无论心中是作何想,康王世子和福郡王姜珏都要硬着头皮去宫中请罪,然而请见了两次,太后却都拒而不见,甚至连宫门都不让他们入。 直到好几日后,他们才被允入宫。 两人过来时,静姝正在太后殿中陪着庄太后说话。 两人见到神情淡定,气色绝佳,似乎半点未受外面各种传言滋扰的静姝,再对比形容憔悴的自己,鸡飞狗跳的康王府,心中都颇有些不是滋味。 不过不管是什么滋味都得咽下去,他们行到殿前就给庄太后跪下了,眼圈发红的给自家母妃请罪。 康王世子道:「皇祖母,母妃是皇祖母您看着长大的,对她最是了解不过。她性情直率,说话莽撞,但却绝不会对皇伯父对先祖有丝毫不敬之心,只因心中对当年容家仇怨执念太深,这才对着肃郡王妃说话不当,还请皇祖母千万不要因着她气坏了身子。母妃有错,皇祖母您就罚孙儿好了,孙儿愿代母受罚。」 庄太后看着两人,眼神中带着些令两人不安的审探。 这两人也是她的亲孙子,其中一个还是她默许了甚至是帮着皇帝在琸哥儿前面给立成了靶子。亦或者说为了皇帝,她把小儿子康王一家都推到了前面。 在皇权面前,有几个人能经得起诱惑呢。 所以这么些年来,庄太后的确对姜珏十分偏宠,那偏宠并非是假的,除了祖孙之情,其中更是掺杂了隐隐的愧疚成分。 太后这样打量着两人,姜珏素来得庄太后宠爱,还好些,康王世子心思较深,察觉到庄太后目光的探究意味,额头就不禁有细细的冷汗冒出。 就在康王世子脑子急转,想再说点什么缓和一下时,庄太后收回了目光,神色不明道:「你们母亲,她不单止是哀家的儿媳,不单止是你们的母亲,她还是我们大周的亲王妃。你们也不单止是你们母亲的儿子,还是我们大周的皇室子孙。」 第15章 「你们当知道,你们的一言一行,都可能会被人夸大利用,拿来扰乱朝局,祸乱朝纲。所以,你们须当谨记自己的身份,保持本心,不可任性妄为,更不可人云亦云,酿成大错。」 姜珏常受庄太后教导也就罢了,康王世子听了庄太后这颇有深意的话,心中却是急跳。 两人好歹算是过来求了庄太后,但也知道,过犹不及,若是他们在慈寿宫门口长跪不起,求太后放了他们母妃,那虽然对母是孝了,对太后却是不孝,更是对陛下对先祖不敬,罪过就更大了。 康王世子和姜珏完成了请罪的任务,正待告退之时,侍女却禀告华皇后过来了。 太后面上滑过一抹淡淡的讽笑,稍纵即逝,然后就对康王世子兄弟两道:「既然皇后过来了,你们便给皇后请了安再走吧,说不定,皇后看见你们也会就你们母妃一事说上一说的。」 两人闻言面色怪异,但不敢违逆,忙就应了下来站到了下首位。 华皇后见到康王世子兄弟两以及坐在一侧的静姝,丝毫也没有诧异,给太后行了礼,又待众人给她行了礼,各自落座后,华皇后便看了那兄弟两一眼,道:「母后,儿媳此次过来正是想跟母后说康王妃一事的。」 「母后,陛下病重,北地和北真国边境,西北和西域各国边境俱是不稳,南边又有异族不时有异动,局势不稳,此时正是需要立储稳定人心之际,康王妃虽言行多有不妥,但她毕竟是康王嫡妃,福郡王的母妃,为了未来储君的威信,实不当放大其过错,太过苛责……」 这话中之意……康王世子姜珞和姜珏脸色齐齐都变了变。 有些事情,虽心照不宣,但这般当着太后的面大喇喇说出来,委实让人震惊又惶恐,这…… 可华皇后也不是什么没脑子随便乱说话的人。 庄太后瞥了康王世子和姜珏一眼,然后转眼对着华皇后冷笑道:「哦,她是康王嫡妃,福郡王的母妃,为何就不该太过苛责,这和未来储君的威信又有什么关系?」 华皇后向庄太后福了一礼,面色端庄又肃穆,不带丝毫得意或者对太后的不敬,认真道:「母后,陛下无子,福郡王是您的亲孙,自小由您一手带大,陛下亲自教导的,这储君之位,除了福郡王,还有谁可胜任?想来陛下不日便会昭告天下,将福郡王过继膝下,立其为太子了。这也是为了我们大周的社稷安稳,太后娘娘必是明白的。」 庄太后和静姝听言面色没怎么变,倒是康王世子和福郡王姜珏面色都给惊白了。 姜珏猛地离座,跪下道:「娘娘,皇祖母,臣侄,孙儿不才,如何堪当储君一位……」 华皇后就带了些笑对着姜珏道:「福郡王何必过谦,你是陛下亲自从诸王之子中选了,以培养储君的方式教导长大的,你若不适合,谁又适合?」 姜珏额上的汗都冒出来了,他惶恐的去看自家皇祖母的脸色,完全不知道一向稳重端庄大气的皇后这卖的是哪出……难道,难道皇伯父真的已经下了旨意? 庄太后没理会姜珏,她看着华皇后,冷笑道:「立储乃国之大事,什么时候是由皇后你‘想来’该立谁就立谁,你觉得谁合适就谁合适了?这还是我们姜家的天下,不是你们华家的天下!皇后,你未免也太过心急了些!」 华皇后叹了口气,垂了眼,道:「母后此言差矣,这天下自然是姜家的天下,如何说到什么华家?儿媳虽娘家姓华,但自嫁入皇家,就是姜家的人,是这大周的皇后。儿媳说的储君,福郡王,他可是母后的嫡亲孙子,陛下亲自养着亲自教导的侄子,和华家又有何关系?」 「儿媳自认嫁给陛下二十余年来,兢兢业业,克己行责,对陛下一心一意,从未为了华家而对不起陛下过。」 我从未为了华家而对不起陛下,甚至当初,为了陛下,我一直劝着父亲兄长竭力助陛下打下这天下,可是最终,陛下却负了我,让我愧对自己的父兄,愧对华家。稍一不慎,可能还成为华家的千古罪人。 庄太后轻哼一声,道:「你觉得你对皇帝一心一意,从未为了华家而对不起皇帝过,所以便有资格替皇帝定下储君,定下我们大周的下一任皇帝?」 说话间,殿门却是突然大开,一瞬间,殿中便已涌来数十名身着盔甲观之眼生的兵士。 庄太后看着这些涌进来的兵士,抖地提高了声音,道,「所以皇帝不愿合了你的心意,不愿立一个你们华家的傀儡,你便带兵入宫围困慈寿宫,挟持哀家,威胁皇帝?」 她又看向已然被惊得面色苍白冷汗淋漓的两个孙子康王世子和福郡王姜珏,道:「阿珞,阿珏,你们今日,是要跟着华氏逼宫来做这个皇帝,被华家操控的傀儡皇帝,还是要誓死做姜家的子孙?」 两人俱是跪倒在地,康王世子手上青筋爆裂,姜珏则是嘴唇发抖,均是一个字都答不上来。 一直沉默如隐形人般的静姝突然起身,悄然行到了庄太后的身边坐下,她扶了庄太后的胳膊,然后转头看向华皇后,语音有些「颤抖」带了些疑惑问道:「皇后娘娘,侄媳有一事不明,这宫中守卫也算森严,娘娘如何悄无声息就能带了这些兵士入了慈寿宫?」 她勉强笑了笑,笑容苍白颇有些视死如归认命的味道,继续道,「反正事已至此,大约今日我们也是走不脱了,皇后娘娘不若解了侄媳这个惑吧?」 第16章 华皇后看着眼前这个面色苍白故作镇定的侄媳妇,说实话,她觉得夏氏选儿媳的眼光的确不错,现在,她都有些欣赏这个姑娘了。当初,她也只觉得姜琸选她是看中了她的绝色而已。 她没有拒绝静姝的疑问,而是一如既往的慈和道:「容氏,你本和前朝渊源也颇深,可惜却对前朝之事半点不知。这皇宫,我们大周姜氏不过只住了二十余年,可前朝大魏皇室却是住了几百年,这宫中隐藏的密道密室,不胜凡几,前朝皇室被赶尽杀绝,残留下来的一些图则,却并未能落到陛下的手上。」 静姝点头,道:「原来如此,谢皇后娘娘解惑。不然侄媳真是要死不瞑目了。」 华皇后一笑,没再理静姝,转身向身后的侍女示意了一下,侍女便双手捧了一道帛书,递到了庄太后面前。 华皇后温和道:「母后,儿媳能轻而易举的围了慈寿宫,想必陛下的福安宫也该同是如此了。母后,儿媳并无伤害母后之心,陛下无子,肃郡王在北地也已身遭不测,福郡王是您的嫡亲孙儿,您还有什么可犹豫的呢?只要您在这帛书上盖上太后凤印,懿旨将福郡王过继到儿媳名下,儿媳拿去给陛下,劝陛下立储,此事也就了了。」 庄太后看着她手上的帛书,突道:「华氏,你手上既然有前朝留下的皇宫图则,那么前朝的那些什么秘药秘草你也都有吧?你敢不敢对着佛祖对着苍天发誓,当初珣哥儿的死,和你和你们华家毫无关系,否则你们华家将满门覆灭,绝子绝孙,永世不得翻身?」 华皇后的脸色猛地一白,那一直端庄或温婉或肃穆的表情终于破开了一道裂缝。 庄太后却还未完,继续盯着她,问道,「还有,当年陛下的嫡长子琅哥儿战死,那事,到底是意外还是人为,是不是也有你们华家的手笔?」 福安宫。 自景元帝病后,便一直在自己的寝宫福安宫召见大臣,议论朝事。 西北边境突发急报,道是西域的几个小国趁大周和北周交战之际,先是派人暗中刺杀肃郡王,然后又联合起来骚扰西北边境,因事关重大,梁首辅便携了兵部尚书户部尚书以及老承恩公凌国公等多名武将求见陛下。 老承恩公上前替自家儿子承恩公世子请战,请战完却是又道:「陛下,国不可一日无储君,现如今正是因着国无储君,陛下一病,国便生乱相,这实在非社稷之福,还请陛下为天下计,早立储君。」 储君一事,已议多时,但均被景元帝以「朕已召肃郡王,待肃郡王回京,此事再议」。 如此,众臣心中虽各种疑惑,但却也大体明白了皇帝的心意。 所以老承恩公此时突然又提出立储一事,让梁首辅及众臣都有些意外,不过想到华家和福郡王的关系,这意外也就不再意外了。 景元帝皱眉,正待不悦斥责,老承恩公却又道:「陛下,老臣已收到密报,肃郡王的确在北地中伏,身受重伤,怕是回不了京了,还请陛下下旨,过继福郡王,立福郡王为储,以安天下心。」 不说景元帝,梁首辅等几位大臣俱是脸色大变,他们几位都是经历过不知多少变故甚至生死的老臣,可不会认为一向老奸巨猾心深似渊的老承恩公突然强硬直白的画风是得了失心疯。 他们猛地转头,果见寝殿大门突然大开,一群黑压压全副盔甲在身的兵士分作四队涌了进来,一入殿中,便有序的四散开来,站定,手中的弓弩便举起,分别瞄准了殿中各人。 此时殿中众臣已显然分成两派,一派跟着梁首辅,站到了他的身后,另一派却是迅速退到了老承恩公的身后。 梁首辅这边几位大臣自是大惊,梁首辅失声痛斥道:「华建鸿,你这是何意?竟敢带兵逼宫谋反?」 老承恩公不答他,只把目光看向景元帝,道:「老臣不敢。陛下,老臣只是心忧社稷,希望陛下早立储君,以安天下心罢了。想来,太后娘娘必也作如是想,不多时就会送来懿旨给陛下,同劝陛下立储了。」 「陛下,您在渭地,诛杀前朝皇帝之时,不防受他偷袭,身受前朝秘毒,身体早就已经是强弩之末,怕是坚持不了多久了吧,何必不顾龙体,霸着这个皇位,不肯立储呢?」 众臣又是一惊,不自觉的就又把目光转向了景元帝。 景元帝却似完全不受那些兵士影响,轻笑道:「朕要立储,立谁为储,什么时候要听你的了?你们华家,哦,还有凌家,十六年前,朕要你们入京,你们就得入京,朕要你们交出兵权,你们就得交出兵权。朕要你们生,你们才能苟活,朕要你们死,你们就见不到明日的太阳。你们以为凭着这几个兵士,就能胁迫得了朕?」 饶是老承恩公一向老谋深算,心稳如石,此时听景元帝用如此轻蔑的语气说出这番话来也是大怒。 最主要是,景元帝的话还戳中了他几十年的心病。 他自视甚高,最初只把景元帝当成一个一心为父报仇行事鲁莽冲动有勇无谋的黄毛小子,和景元帝合作,只当景元帝是自己手中握着的工具,华家上位的踏梯,适当的时候让他让位就让位。 可最后却发现,自己竟是被景元帝玩弄于股掌之间。可恨他最初那些年,竟然完全没有怀疑自己女儿几次小产是景元帝的手笔。 老承恩公直气得眼冒金星,喉间一股腥甜就往外涌,但他吞了吞这都积了十几年的陈年老血,仍是忍住了。 第17章 他忍了气咬牙道:「陛下,老臣为了陛下,为了大周,鞠躬尽瘁死而后已。陛下也说,陛下让老臣进京老臣便进京,陛下让老臣交出兵权,老臣就交出兵权。老臣为的不过就是社稷稳定,百姓安居,现如今,陛下病重,储君未定,边境不稳,民心晃动,这让老臣实在无法安心啊!老臣这才甘愿冒天下之大不韪,恳请陛下,立福郡王为储,稳定朝纲,以安民心,保我大周国泰民安。」 景元帝轻嗤一声,道:「果然是黑的都能说成白的,果然是朕的皇后的父亲,朕一直就奇怪,皇后那一副忧国忧民端庄贤后的模样是哪里来的,原来是家学渊源啊。」 「不就是为了储君之位吗?」景元帝转头,就对一直站在床头影子般的大太监德安道,「德安,准备纸笔,玉玺,既然朕的忠心老臣都片刻也等不及,定要朕今日就传诏立储,那么朕怎好违了他们一片忧国忧民的心呢?」 又对一旁面色难看颇为凝重的梁首辅道,「梁爱卿,这诏书就由你来拟吧,传朕的旨意,蜀王三子肃郡王姜琸,德行昭彰,战功卓着,特将其过继于朕的元后懿德仁庄皇后名下,以朕的原配嫡子,立其为我大周国立朝以来第一任储君。」 众人又是被景元帝的话给惊呆了。不是说,肃郡王在北地已经……? 梁首辅心中悲痛,简直是老泪横流的应道:「老臣遵旨。」 缓步颤颤巍巍走到桌前,取了大太监德安已准备好的笔墨,摊开锦帛,就开始拟旨。 老承恩公觉得景元帝大概是受刺激过度,已经有些疯癫,他满怀怜悯的看着景元帝,道:「陛下,您怕是病糊涂了。老臣已经跟您说过,肃郡王遇刺,已经回不了京了。您为何不肯认清现实呢?」 又带了些快意道,「老臣知道,肃郡王是您的亲子,您处心积虑为他安排十几二十年,就是为了他能够顺利继位。可是,他已经中毒受伤,说不定现在早已经去见他的几个兄长去了。」 说着,他又行到梁首辅身侧,从怀中掏出一副早已拟好的圣旨,对梁首辅道,「梁大人,您也不必忙碌了,这里已经有了拟好的圣旨……」 「你如何这般肯定他遇刺中毒受伤,难道和西域还有北真国勾结刺杀肃郡王的就是你?」 也许是老承恩公提到「他的几个兄长」终于刺痛了景元帝,景元帝不再是先前那冷笑的模样,而是双眼寒冰的看着老承恩公问道。 老承恩公回头,看景元帝终于正常说话,他心才安乐了下来,眯了眼道:「陛下慎言,老臣毕竟曾是北地统帅,在北地经营多年,肃郡王遇刺这般大事,怎么会收不到风声?至于和西域还有北真国……」 「至于西域和北真国,你们华家在北地盘踞数代,和西域各国以及北真国的关系由来已久,西域各国和北真国不少的势力还曾受过你的恩惠,此次对本王的几次谋杀,都是授意于你们华家和凌国公府凌家,是也不是?」 伴随着一阵脚步声,和盔甲相击的声音,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如雷般在众人耳边炸起,就是正在含泪拟旨的梁首辅都激动地一哆嗦,往殿门的方向看去。 传闻中那个在北地遇刺,身受重伤又中毒生死不明的肃郡王姜琸却是满身盔甲,英武非凡的走进了殿中。 他的身上还溅有未凝固的血迹,殿门大开,风吹过,仿佛还带了一股热血的腥味。可看他那精神奕奕的样子,那血断不会是他的,想来该是外面判军的血,他应是经过一番厮杀才进入的殿中的。 殿中众臣是惊得惊,喜得喜,梁首辅那简直是喜极而泣。 老承恩公脸色发白,他紧紧盯着姜琸,像是要辨出这是人还是鬼来般。 他想到刚刚景元帝的态度,想到此时姜琸的突然出现,他要是再猜不出这其中有异,他就不是老承恩公了。 他咬牙,猛地挥手,示意殿中自己的将士射杀姜琸,此时,还有什么好废话的,先杀为净!再废话,才是一败涂地! 可惜他挥手之后,竟发现自己带过来的将士动是动了,却在转身准备把弓弩全部对准姜琸之时突然双手纷纷垂了下来,那弓弩就都噼里啪啦的掉到了地上。 老承恩公这才大骇!他眼如铜铃帮地瞪向姜琸,却不防身边「砰」得一声,他的盟友凌国公竟然嘴角吐血,跪在了地上,脚底下还有一把匕首。 姜琸瞅了一眼倒地的凌国公,冷哼一声,然后冰冷的看着老承恩公,道:「可惜你找的那帮子西域和北真国的人,没能杀死本王,倒是让本王翻出了你们华家还有凌家与西域各国以及北真国这百年来互相勾结的证据。」 「通敌叛国,逼宫谋反,哪一条都够你们两家夷灭九族的。还有当年,我大哥武安王带兵和南乔国作战,以当时的情况,还有我大哥的身手,根本不会战死,也是你,华建鸿,指使了西域杀手,先对我大哥下药,致使他在战场上失力,这才不备身亡。此事,若不是我以身为饵,诱你再次动用西域杀手,然后寻根究底,怕是永远都查不出真相吧!」 武安王便是景元帝的元配嫡长子姜琅,大周初立后,追封为武安王。 「果然是你,果然是你们华家!」景元帝指着老承恩公,手都在颤抖,因着太过激动,又忍不住咳嗽了几声。 此事,实在是他深埋心底,多年都不敢触碰的隐痛,是继他父王老南平王和大哥南平王世子被前朝昏君毒杀,受刺激最深的一次,他深爱的原配王妃刚病逝,他们最为骄傲的长子,就在战场战死,为此,他痛苦半生愧疚半生…… 第18章 却不曾想,竟然真的是华家,华家的手笔!那时他们南平王府不过是刚刚和华家谈联盟,南地和北地又相隔千里,如何会想到华家竟会歹毒至斯,那时便要杀了自己的嫡长子! 「皇伯父!」姜琸上前扶了景元帝,有些担心道,「您保重身体。」 他只当景元帝病重是做戏,可刚看他的样子,分明是真的病重的样子。 「无事。」景元帝拍了拍姜琸,他闭了闭眼,睁开后就道,「朕已经下旨将你过继在你皇伯母名下,以后你就叫朕父皇吧。」 虽然这是自己的亲生儿子,可是在众臣面前,在天下人面前,也只能用这个名正言顺的理由。 「是,父皇。」姜琸心里有点难受。他的身世,在他很小的时候就知道了,但这还是他第一次唤景元帝父皇,以前就是在私下,也没有过。 而且,将来就是在史书上,他也永远只能是过继之子,而不是他父皇的亲子。 造成这一切很大一部分的原因,就是因为自己两个兄长的惨死。 当年他母妃和他父皇本就没有多少男女之情,他母妃自幼在南平王府庄太后身边长大,皇帝的原配王妃庄王妃是他母妃的表姐,又长了她母妃许多,更是亦姐亦母的关系。他两位兄长惨死,引得皇帝十分痛苦,而且皇帝当时又要长期在外征战。当时庄太后和皇帝都已经开始怀疑华皇后和华家,可是当时前朝皇室偏居渭地,北地和渭地分别都是华家和凌家的势力,军权庞大,新朝根本承受不起与华家一系的联盟破裂。 为了皇帝的子嗣承继,所以这才有了他母妃有孕,嫁予他父王之事。虽然当时谁也不知道那腹中的孩子到底是个男孩还是个女孩,都是在赌而已。 再后来,他父皇在渭地杀前朝皇帝时身中前朝秘毒,于子嗣有碍,他的身份更加不能再公开了,否则简直就是众矢之的,不知道会成为多少人的眼中钉。 老承恩公看着景元帝和姜琸,脸色灰败,一瞬之间,仿佛苍老了几十岁。他知道,他是彻底败了,图谋了几十年,从最开始和南平王府结盟,就一直步步为谋,最后却还是败了,华家也彻底完了。 他看景元帝盯着自己,眼神中的痛苦和恨意竟让他最后找回了些平衡,他灰白着脸扯出一个苍老的笑容道:「成王败寇,有什么好说的。」 「呵,两个儿子,你失去的不过只是两个儿子,可我们华家,在北地割据上百年,统兵数十万,和你们南平王府结盟,帮你们打下了这个天下,得到了什么?最后是满门覆灭!你失去两个儿子算什么!我只恨没能早点下手,让你彻底的断子绝孙!」 一边说着话,他就一边试图伸出右手去按左手手腕上的缠布,那里他藏了见血封喉的毒针,只要按下机关,他便可以一了百了,他宁愿死,也不愿活着受景元帝的凌辱。 可惜他的手还未伸过去全身就已经瘫软下来,他哆哆嗦嗦的看向景元帝父子。 景元帝下了床,走到他面前两步远的地方停下脚步,冷笑道:「想死?没有那么容易!你不是说朕失去的只是两个儿子吗?你不是想让朕断子绝孙吗?那你就睁着眼睛看着,看着你的儿子孙子一个个如何在你面前死去,看着你们华家如何满门覆灭吧!」 慈寿宫。 姜琸去到慈寿宫的时候,慈寿宫已经恢复平静,殿中华皇后带来的那些兵士早已被人拖出去,未见一丝一毫血迹。 原本就没有丝毫打斗,因为原苓点了支香,除了用过解药的庄太后和静姝几人,其他人根本就没有丝毫战斗力的倒下了,别说是外面景元帝和姜琸暗中安排的禁卫军,就是冬影她们几个都没活动一下胳膊脚的。 只是殿中华皇后还有康王世子姜珞福郡王姜珏还在。 姜琸进殿之前,华皇后浑身无力瘫倒在座,却仍是满目镇定视死如归道:「母后,其实就算你不写懿旨又有什么关系呢,福安宫那边陛下也还是会下旨的。就算原姑娘可以药倒我们,药倒这几个兵士,难道还能药倒数万的将士不成?」 说着苦笑了一下,道,「儿媳死怕什么?在儿媳第三个孩子也小产之后,儿媳就已经心如死灰。儿媳身体一向很好,如何会一而再再而三的小产?在这宫中,能做到这个的也只有您和陛下了,就算是您下手,也必是陛下同意了的!」 「儿媳自嫁到姜家,为了陛下的大业,兢兢业业,耗尽心力,辅佐于他。就是华家也排在了后面,可是母后,母后您和陛下竟连一个孩子都不肯留给儿媳。虎毒尚且不食子,母后,您和陛下都好狠的心!」 又看了一眼同样瘫倒在地的康王世子和福郡王,笑道,「不过,母后您一向都这么狠心。您对儿媳这般狠心,是因为华家的缘故,那为何又这般对待您的幼子康王,您幼子的一家,您的嫡亲孙子呢?」 「呵呵,母后,福郡王不是您自小养大的嫡亲孙子吗?为何您要支持陛下立一个庶孙,也不肯立您的嫡亲孙子呢?难道这么多年来,您对福郡王的疼爱都是假的吗?您当初话里话外都最重视福郡王,难道都只是为了迷惑儿媳,迷惑众臣,把福郡王推在前面给肃郡王挡刀子的吗?」 「还有,您既然早就怀疑儿媳,怀疑我们华家,为何还要让福郡王娶我们华家的女儿,只为了迷惑我们华家吗?您对您的嫡亲孙子,可还真是狠心!」 口口声声,句句挑拨。 第19章 庄太后看向面色苍白,瘫坐在地孙子姜珏,见他神情呆滞,眼神痛苦,想来那些话他是听进去了。可是庄太后并没有制止华皇后,因为这些话,不是华皇后现在说,将来姜珏也会听到更多别有用心的人在他耳边挑拨。 事情做下,难道还因惧怕那被挑开的痛,就要捂着,等将来酿成无可挽回的大祸吗? 只是华皇后的话在姜琸进得殿中时,戛然停止。 姜琸穿着盔甲进入殿中,窗户斜斜的阳光照进来,照到他的身上,闪着刺眼的光芒,让人一阵眼花。 那一瞬间,华皇后犹如回到二十多年前,她第一次见到年轻的还是南平王的景元帝,他也是穿着盔甲,和现在的姜琸近乎一模一样。 她犹如受到重击,不仅仅是因为被确认「死了」的姜琸突然回来,不仅仅是意识到她父亲的计划可能已经一败涂地,而是因为她突然发现,姜琸那和景元帝几乎一模一样的相貌,以前,她竟然从来,从来也没特别注意过这一点,这么相像…… 蜀王之幼子,自幼接到宫中亲自教导,授以武艺,精心挑选武将之子为其伴读,陪练,待其稍长,便送去军营历练,然后就是逐步予以军权…… 而那些时候,同样被养在宫中的姜珏和姜琏在学什么?在学之乎者也,仁孝恭顺,琴棋书画…… 傻子,她就是个傻子。华皇后终于再忍不住,滚下泪来,她已经不知道多少年再没落过泪。 姜琸入得殿中,不过只是瞟了华皇后一眼,随即眼神便冷淡默认的移开,然后定格在了庄太后身边的静姝身上,眼神瞬间变换,变得满是温柔宠溺。 那样的眼神,华皇后也见过,那是她少时偶然去南平王府游玩,看到年轻的景元帝看他的原配王妃庄王妃的眼神,那时她便怦然心动,可是他时自她嫁给他,她再没从他的眼睛里看到过这样的眼神。 景元二十一年初秋,景元帝宣诏,蜀王第三子肃郡王姜琸,德行昭彰,战功卓着,特将其过继于元后懿德仁庄皇后之名下,以元配嫡子,立为大周储君。 立储之后不久,大理寺定案,承恩公府华家和凌国公府凌家百年来勾结西域和北真,通敌叛国,为己私利,多次置军士性命,百姓疾苦于不顾,出卖军权,贩卖物资,证据确凿,满门抄斩,夷三族。念储君新立,格外开恩,留押至来年再行处斩。 承恩公府和凌国公府先后定罪后,景元帝又宣诏废华皇后后位,道皇后华氏为华家女,内无子不能承祭祀,外无德不堪为天下女子率,特传诏废黜后位,贬为庶人,移居秋月宫。 静姝坐在马车上,远远的看着那曾经熟悉的凌国公府的大门,此时中门大开,那里不停有军士出出入入,门外有被押解的哭哭啼啼的女眷和跪着的惊惶失措世仆。 静姝看到曾经高高在上盛气凌人的凌国公夫人周氏穿了一身白衣搂了满面泪痕眼里全是惊恐的凌雪霓,而她们身边的凌国公世子凌修安同样也是一身狼狈,在她们面前勉强护着她们不被那些军士粗鲁对待。 静姝看着他们,突然想到前世。 其实前世今生,虽然很多事情细节多有不同,京中大事发生的时间线也略有不同,但大体上却并没有什么本质的变化,真正改变命运的大约只有自己,也或许,还有容家,她的父母还有大哥姐姐。 她的夫君,姜琸,今生是陛下之子,被立为储君,前世他也仍是陛下之子,早晚也会被立为储君,她死之时,他便已被封为郡王,手握兵权了。 今生承恩公府华家和凌国公府逼宫谋反,前世她不知道他们会不会逼宫谋反,但华家曾谋杀陛下的两位嫡子,将华语蓉嫁予姜珏,欲扶持姜珏上位,又曾勾结西域和北真,这些都是一样的,所以最终的结局怕也不会改变多少,那么在她死后,凌国公府早晚也会被抄家灭族,她的仇哪怕不是直接被报,也是间接被报了。 所以她还有什么好纠结的呢?只是她心中唯一仍偶会念起的是,不知前世,白家,她的母亲后来到底如何了而已。 静姝不欲再看下去,欲唤冬影让车夫驱了马车离开,却不防转头间竟意外的看到了一个曾经同样熟悉的身影,容唯嘉。 说来自容唯嘉变身为朱容真,她们从豫地先后回到京中后,静姝因着忙于各种事情,已经很少关注容唯嘉的事情,却不想在此时看到她。 此时见到容唯嘉那有些孤寂的背影,神色颇有些凄惶的看着凌修安,静姝倒是微微有些诧异,原来她还真对凌修安是一片真心? 只是也不知她这副样子是在因着姜珏皇帝做不成了,她为自己的前途彷徨,还是为着凌夫人和凌修安难过……说来,凌夫人那人虽对他人伪善狠毒,对容唯嘉却倒真称得上是一片爱护之心了…… 不过经了这么多事,知道凌国公府前世今生最后都会遭了报应,而容唯嘉前世必然也会同凌修安一起做一对地下鸳鸯,今生容唯嘉和前朝余孽纠缠在一起,结局也不会多好,静姝已经对他们无感,这些人早就都与她无关了。 那边容唯嘉似乎察觉到有人注视的目光,转头往这边看来,便和静姝的目光对上了。 她看到容色越发逼人,可能因着身份转变,身上气质也随之愈发高贵的静姝,脸上神情顿时有一刹那不受控制的扭曲,眼神中的痛苦和怨恨简直掩都掩饰不了。 第20章 静姝却没再理会容唯嘉,她转过脸,对冬影示意了一下,便放下了车帘。她没心思去猜测容唯嘉的心理,那个人,也不知是如何长大的,只怕是觉得全世界都应该如了她的愿,成为她的踏脚石,否则就怨天怨地,觉得所有人都亏欠了她…… 容唯嘉看着那辆色调灰淡低调却只要你多看几眼就知道有多精致华丽的马车渐渐离去,刚刚静姝那漫不经心,不屑一顾,仿佛自己如同尘埃般的眼神,心里只觉一股酸涩不甘痛苦抑制不住的喷涌而出。 那个,是自己的堂妹,身份本不如自己的堂妹!可她现在却已经贵为太子妃! 而她自己,抛了自己原本身份,费尽心机引诱姜珏,也不过是想着将来能做个太子侧妃,可现在竟是个笑话,笑话! 说不定,这个女人她早就知道,她早就知道姜珏不可能为太子,为帝,所以一早就在等着看自己笑话! 容唯嘉失魂落魄的回到朱家庄子上,朱老太爷看到她那个样子只以为她是为着姜珏未能成为太子而沮丧,就笑呵呵的劝她,道:「真儿啊,其实这对你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祖父观那福郡王,对真儿你的确是一片真心啊。以前他有嫡妃华氏在,那华氏是承恩公家的嫡女,性情暴戾蛮横,可承恩公府势大,那华氏又是皇后的心头肉,听说养得跟个公主似的,祖父还委实担心你嫁去了福郡王府,怕是不能得好的。」 「现如今好了,你看着吧,这华家犯的是通敌叛国谋逆之罪,皇后已经被废,这华氏早晚怕不是病逝就是要被休的,就是那肚子中的孩子,就算生下来,哪怕是个儿子,有那样的外祖,也承继不了家业和爵位的。」 「哈哈,只要真儿你好好把握,说不得就可以直接嫁去福郡王府为正妃,而非侧妃了。」 「还有那康王妃,因着你祖母是容家人一事,一直对你不满,若是以前怕是不会许你入门的,可现在,她被太后斥责不配为亲王妃,也是半废的了,将来我们大周的皇后就是容家女,哈哈,真儿,你可也算是因祸得福啊!」 容唯嘉看着朱老太爷那笑得满脸褶子掩都掩不住的得意谄媚样,心里头一阵一阵的厌恶,还有什么「将来我们大周的皇后就是容家女」,这简直又是一刀子戳在她的心窝上…… 什么福郡王妃,她不稀罕,姜珏那个废物,她根本不稀罕!难道她一辈子都要奉承容静姝,在她那不屑一顾的鄙视眼神下活着?还有,还有念姑……谁知道她们还会让自己做什么! 可是容唯嘉虽然心里厌恶至极,此时却不能直接和朱老太爷反面,只能强忍了心中厌恶的感觉,勉强笑着敷衍道:「祖父,真儿知道的。只是真儿也是在愁着后面的事情,真儿毕竟身份低微,那康王妃不喜真儿,她再惹了太后生气,也是康王世子和福郡王的母亲……您容真儿好好想想吧。天色不早,祖父您还是早点歇息,明日真儿便让人出去打探打探福郡王府的消息。」 朱老太爷见「孙女」听劝,抚着胡须,笑眯眯的点头,又多劝慰了几句,这在心满意足的去了。 虽说姜珏不能成为太子,朱老太爷心底也有些遗憾,可承恩公府还有华皇后委实太过强势,那华氏又不是能容人的,他心里虽想攀那权势,可也怕惹火烧身,现在好了,华家出事,那华氏迟早或死或被休,孙女若是能做郡王妃,又没了华家和华氏威胁,实在是一件天大的好事。 还有那容家,也得好好盘算,该如何再恢复了亲戚来往才行。 朱老太爷乐呵呵离去,容唯嘉看着他的背影就一阵作呕。她掩了掩心绪,打发了丫鬟下去,入了内室,果然便看到了站在窗边的念姑。 她也没有招呼念姑,自顾就坐到了桌前,斟了杯茶喝了两口,茶汤苦涩,却反而压了压她心上的各种难受滋味。 念姑转头看她,嗤笑一声,冷冷道:「去过凌家看过了?心里可还有不舍?」 容唯嘉猛地抬头看她,恨道:「不舍,我有什么好不舍的?我不是应该庆幸,庆幸当初幸亏没有嫁成凌修安,否则现在也该入了大狱,数着日子等着来年被问斩了?」 念姑冷笑,道:「你知道就好。华家和凌家老贼,百年前就和西域北真勾结,哼,一直就对我们大魏不忠,今日有此报应,也是他们应受的!」 容唯嘉却不想听这些,转了话题冷硬道:「可是你们告诉我,姜珏会成为太子,让我接近他,将来好能入了宫,生下个皇儿来,可现在皇帝却偏偏封了肃郡王为太子,你们要待如何?刺杀了姜琸,继续等姜珏做太子?」 说到这里,容唯嘉的眼睛却是突然亮了。 「对,你们不是有很多高手吗?直接刺杀了姜琸……」只要姜琸死了,容静姝还有什么可以可高傲的!她也要她尝尝从云端跌到泥地的感觉! 念姑瞥了容唯嘉一眼,觉得她大概受刺激过度,越来越有点不正常了,不过,女人的嫉妒心却也可以利用来做很多事。 她轻哼一声道:「县主,您就别再做梦了!姜琸身边高手如云,华家和凌家派了那么多高手,联合了西域和北真国的杀手都没能杀死姜琸,我们的人怎么可能无端跑去送死!还可能打草惊蛇,引来追杀围剿!」 她们是想杀了姜琸,杀了景元帝,甚至杀光大周皇室所有人。可是她们人手不多,死一个少一个,新培养的那些对前朝根本没有忠诚度可言,不过是些普通的杀手而已,所以她们从来不愿直接扛上大周皇室,那是最愚蠢的做法。 第21章 见容唯嘉那骤亮的眼神黯淡下去,她笑了笑,走上前去按了她的肩头,缓了声音,带了丝蛊惑道,「县主,您不必灰心。其实先前那朱老爷子的话未必没有一番道理,您先引着那姜珏做了福郡王妃,将来的事情,还很难说定呢……」 福郡王府。 华语蓉呆呆的坐在窗前,自华家和姑母华皇后出事,她就一直被软禁在福郡王府的这个院中,除了自己有孕后一直照料自己身子的一个嬷嬷,身边的丫鬟仆妇全部被换了个遍,半点都得不到外边的消息,也再没见到过姜珏。 只刚被软禁那时,她发脾气要出去要回娘家,康王府世子妃朱氏来见过自己一次。 朱氏再不是当初那个对她亲切又慈和的大嫂,她看着她的眼神厌烦而又夹杂了丝怜悯。 她道:「华家和皇后逼宫谋逆,又有与西域北真勾结叛国之罪,怕不日就会定罪抄家入狱,皇后也必会被废,你现在这个时候要回去华家,是要回去和他们同生共死吗?你死可以,可我们康王府却嫌丢人现眼。」 他们康王府现在一举一动都受人注目,可再经不起任何风浪了,一切的事情,还是等过了这个风头再说。 「你就折腾吧,把你肚子里的孩子折腾没了,我们康王府不过是往宗室府报一句你因娘家之变受刺激过度,小产身亡也就罢了,没有人会去深究。可是到时华家被满门抄斩,怕是给华家人收尸的人都没有了。你好好想想,为了肚子里的孩子,还是消停些吧。」 朱氏离开,那一直照顾华语蓉的老嬷嬷在她身边又低声好一番劝,这才把她慢慢给劝住了。 华语蓉满腔悲愤,可她并不傻,若是她死了,怕真的是如了姜珏的愿,如了康王府的愿,却半点不能为家族,为一直疼爱自己的祖父母,父母还有姑母做任何事情了。 这么些日子以来,姜珏都没有出现过。就算当初为着那朱家女,她和姜珏闹得再厉害,但她心底深处仍是觉得他们十几年的青梅竹马之情还是在的,他的心里还是有自己位置的。 可现在在自己家族覆灭之后,这么些时日以来她日日对着那些如同看管犯人般对待自己的仆妇,尝着那些残羹冷炙,感受着冰冷的现实,她才知道原来当初自己以为的感情真的是个笑话,一戳就破的冰冷笑话。 她摸着自己的肚子,心道,若不是因着这个孩子,说不定自己已经被一杯毒酒送去黄泉路了吧。不过,这个孩子,大约他们也不会想要的了,只是这个时候鸩杀了自己,也太过难看了些罢了。 华家让田院判在用蚀心莲香暗害梁敏妃时,同样也用了这个暗害景元帝,只觉得这个是不可能被发现万无一失的。 只是他们万万没想到的是,那蚀心莲原本就长于北地,对于这种配药极好的奇药,原家从祖上就做过研究并有所记载。 蚀心莲虽是无味,但却会天然吸引一种蚁虫,被炼制成了蚀心莲香也是同样。原家就曾为了寻这蚀心莲,而养过这种蚁虫,所以轻而易举的就破了华家设的局。 只是景元帝虽然没受蚀心莲香的影响,但他早年征战数十年,身体早受过各种伤,十六年前在渭地又中了前朝末皇帝的毒,熬到现在,其实已经是强弩之末,身体早就不太行了。 所以立储之后,景元帝让姜琸搬入了东宫,就将政事尽数都交给了他,自己则去了近郊的温泉行宫调养身体,姜琸更是请了原苓的祖父原老太爷一并住进了行宫,帮着景元帝调养。 之前景元帝「病倒」,本来就压了一堆政事,接着又经了承恩公府凌国公府谋逆,不少官员落马,事情多的可想而知,而且姜琸还是直接无过渡的接手政事,可以想象他的忙碌程度。 所以姜琸虽然回了京,但实际静姝除了半夜感觉到他回来了,平日里都见不到他的身影,每日姜琸回来东宫时静姝已经入睡,她醒来时姜琸又早已去了宫中处理政事。 静姝初时也想着等他回来才睡,可她正在孕中,根本就是非常嗜睡,等着等着就已经睡着了,只有姜琸回来时,每次睡之前都会好一阵细细密密的亲吻她,她才会迷迷糊糊的醒过来,然后说上几句话,可是他睡得那样少,她也不舍得痴缠他,不过是由着他抱了自己继续睡而已。 这日她从凌国公府回来,虽说她觉得自己已经放下前世之事,但白日里看到的景象还有容唯嘉盯着自己的眼神却也让她不由自主的就又想起了前世之事,想到前世自己在园子里见到的容唯嘉,死前凌国公夫人那面上慈悲实际眼底全是高傲冷漠的样子…… 虽然有孕已经过了三个月,但静姝却还是有些早孕反应,前些日子又经了那些事,精神上本就差些,这晚睡前脑子里就一直回放着前世的一些事,眼前总是晃动着那些脸,这让静姝有点不适,她想了想,便取了她刚刚重生回来,大病时慈山寺慧源大师送了她说是能镇魂的木符放到了枕下,如此这才安生睡下。 只是睡下不久,半梦半醒之间,静姝不知如何又回到了凌国公府,而且是当初她住的蕉阑苑,只不过那布置和摆设却全不是当初自己住的那样。 当然了,自己今世并没有嫁给她,这里自然和以前不一样。 静姝皱眉自己怎么会跑到凌国公府来,正想转身离开,却听到一个丫鬟唤道:「世子夫人,世子夫人您怎么出来了?」 静姝听得一激灵,世子夫人?她记得今世凌修安此时根本还未娶妻的。 第22章 她转头,就看到房里走出了个女人,那样貌,乍一看,似足了前世的她,可仔细看,便发现不同,竟是容唯嘉,梳了妇人发髻,只是穿了一身素衣,哪怕脸上有仔细施了脂粉好生打扮,但形容依然可看出非常憔悴。 静姝呆了呆,这,这是前世?可是自己?她低头看自己,明明自己还是今日白日里的打扮,她正惊讶间,凌国公府一个丫鬟从她身边急急走过,竟似完全没有看到她,直直的就从她身边过去了,去到了容唯嘉的身边。 容唯嘉看向她这边,也完全没有发现她的存在,她见到那个丫鬟,眼里迸发出了些神采,待她走进,就抓了她的手,道:「春环,世子,世子可回来了?」 那名唤春环的丫鬟看自家主子这个样子,面上露出难过的表情,她道:「夫人,您,您刚刚小产,身子不好,怎么就出来了,吹了风,可是大事。」 看容唯嘉根本不理她那些话,只瞪大了眼睛等她的答案,她只得道,「夫人,世子爷他是回来了,只是,只是,他去了老夫人院子了……夫人,夫人您别急,奴婢有跟世子说上话,世子他,今晚肯定会过来的。」 容唯嘉听了她的话,却并没有得到什么安慰,反是眼神黯淡下来,失魂落魄的坐到了房里的软塌上,靠在榻上,双眼失神,不一会儿就滚下泪来。 春环似吓了一跳,急急就劝道:「夫人,您不能哭,您不能哭呀,您刚刚小产,这样哭以后眼睛会不好的。世子爷最是爱重夫人,老夫人也疼夫人您,世子爷只是这段时间忙,这才没能过来看夫人……」 容唯嘉摇头,似在跟那丫鬟说话,又似自言自语道:「不,他哪里爱我,他心心念念的不过是,不过是……就是母亲,说是疼我,可是现在不也放弃了我,不管我的死活了吗?」 静姝看她那心如死灰的模样,心中奇怪,她死之前,那容唯嘉不是和凌修安卿卿我我,好不恩爱,如今这是什么情况?还小产了?那凌国公夫人周氏口中,只恨不得把容唯嘉当心尖子疼,什么叫也放弃了她? 既是小产,那应该离她死之时相隔不久才对,她记得,那时容唯嘉便已经有了孩子。 不过静姝还没从疑惑中回过神,就被她接下来的话给惊住了,身上的血液都似给冻住了…… 她听到容唯嘉接着道:「小产,呵呵,我怎么会小产,还不是他们给我下了药?现在是让我小产,怕是下一步就要要了我的命了,反正这也不是他们第一次做,先时那一位不就是让他们下药先把孩子给弄没了,然后再要了她的命吗?」 春环听她突然说这种话,吓得脸色煞白,忙低声道:「夫人,夫人,那怎么能相同?那是老夫人疼您,嫌她占了您的位置,这才打了她的胎,要了她的……命……可老夫人最是疼您,夫人……」 「你说什么,你们刚刚,说什么?」 静姝一直不知道当初自己流了孩子到底是自己身体的缘故还是人为,此时才得到确认,她震惊中一直盯着说话的容唯嘉和那个丫鬟春环,而春环和容唯嘉也一直沉浸在说话的情绪之中,所有人都不知道凌修安竟何时出现在了房中。 凌修安脸色难看,他没有看容唯嘉,只目光凶狠的盯着那个丫鬟,重复问道:「你说什么?刚刚说的什么?再说一遍?」声音带着一股颤栗的危险。 春环早已吓得神魂都出了窍,跪坐在地上,全身发抖,只一个劲的摇头,牙齿打着颤,却是说不出完整的话来。 凌修安一脚把她踢开,直接问容唯嘉道:「她不说,便由你来说吧,她说的,什么嫌她占了你的位置,这才打了她的胎,要了她的命,是什么意思?」 容唯嘉定定看着凌修安,看他瞪着自己的眼神仿佛要吃人一般,眼睛里就落下泪来,她眼神有些痴狂地问道:「夫君,夫君您已经很久没回来,我们的孩子,我们的孩子没了,可是您怎么一回来就问那个贱人的事情,她已经死了,她已经死了啊,现在是您夫人的那个人是妾身我啊……」 「啪」得一巴掌,凌修安打在了容唯嘉脸上,眼神凶狠道:「贱人,你骂谁是贱人?你说,到底是怎么回事?阿姝的死到底是怎么回事?」 「呵呵。」容唯嘉趴倒在榻上,呵呵的笑了出来,果然如此,念姑说的没错,自己是个傻子才一门心思的嫁给他,现在她那个好叔父得知了自己的身份,借了肃郡王的势逼国公爷处理了自己,果然她那姨母和凌修安都消失不见,只派了个婆子把自己的孩子给打了…… 当初那些花前月下,那些卿卿我我,甜言蜜语都是假的,骗人的。 现在一出现,就开始质问起自己这许久以来提都没提过的有关那贱人的事情,呵呵,要是真深情,早干嘛去了?不过是现在要处理自己,要给自己找借口罢了! 她笑着,眼泪却不停的滚下来,她就这样泪流满面的笑着道:「哈哈,夫君,您这个时候问妾身,不嫌太迟了吗?她滑胎,她掉下悬崖,那些事情只要稍用心查一查不就查出来了,可是这大半年以来您不是都视而不见,只顾着和妾身翻云覆雨吗?夫君,您不是很喜欢妾身吗?您忘了吗?忘了……」 「闭嘴,闭嘴!」凌修安听得不堪,上前伸手就掐住了她的脖子,满脸怒气道,「快说,你不说,我现在就掐死你。」 「我说……咳咳,我说……」 凌修安松了手,容唯嘉摸着自己的脖子,咳了一阵,看着面前的凌修安,看着他羞恼厌恶痛恨的表情,再也生不出过往的情意,而是带了一股恨意道,「你掐我做什么?那些事情又不是我做的。都是你母亲和你妹妹,嫌弃她的身份低微,不配为世子夫人,先是下了药让她滑胎,然后趁她去庙中上香把她送走关在了庄子上,却做出雨后路滑马车坠崖的假象,事后又毒杀了她,这些又关我什么事?」 第23章 看凌修安脸色惨白,容唯嘉产生了一阵奇怪的快意,她继续道,「呵呵,你母亲她们说是为了我,为了让她给我腾出这世子夫人的位置来,其实还不是嫌弃她身份低微,配不上你。」 为了我,为了我,现如今肃郡王逼凌国公府把我处理了,不也是一声不吭就再不露面了,只送了一碗打胎药过来? 「现如今,你跑过来找我问真相,也不过是因为我的身份被那肃郡王知道了,所以逼着你们把我处理了,所以你便跑过来找我要真相,如此也就能心安理得的把我处理了,是也不是?」 「哈哈,可是我告诉你,下药让她滑胎也好,杀她也好,可都不是我动的手,你要假惺惺的替她报仇,就去找你的母亲和妹妹吧,找我有什么用?难道把我掐死了,你就能心安理得的继续母慈子孝,做你的好儿子,好兄长,继续享受这国公府的富贵繁华?想起她来,还假惺惺的深情一番,只觉得已经替她报仇了?」 凌修安气得脸色发白,可是偏偏容唯嘉又说出了他心底最隐蔽的心思,此时见容唯嘉面颊红肿,披头散发,眼神怨毒,就跟个疯子一样,心中只恨当初为何要顾念那青梅竹马的情分,对她存了怜惜之情,一念之差听了母亲的蛊惑留下了她。 他看着她,只觉得自己心低深处自己都不愿正视,最不堪的那一面都被扒了个干净,只觉得又痛又恼,想起父亲跟自己说过的话,原本还心存的那一丝犹豫和不舍彻底烟消云散,转身就大踏步的离开了房间。 容唯嘉看他转身离开,可他转身之前看着自己的眼神里的厌恶痛恨和嫌弃还有杀意,却久久的在自己眼前晃动,并未离开。 她知道,他是对自己动了杀意了,果然。 她转身就对春环道:「让小碧传信给念姑,我要离开凌国公府,立即。还有,我要见我的,叔叔,白二老爷,让念姑安排。」 静姝看到凌修安和容唯嘉的这一出,只觉得满心厌恶,再也不愿多看这两人一眼,她知道他们不会有什么好结果就行了,并没什么兴趣知道他们的恶心事。 只是容唯嘉说要见自己父亲,这让静姝的心却不由得就飞到了白家那边,她对前世,唯一牵挂的就是母亲,心底在意的也就是父亲他们在前世对她被换被害到底持了什么态度而已。 静姝还在想着怎么离开这里,去白家看看母亲,恍惚间,身边的场景竟是换了,换到了另一个自己颇为熟悉但细节布置却截然不同的院子。 这里应该是映梅山庄,只是却完全不似今世自己布置的那样。 此时静姝猜到自己大约是不知如何神魂又回到前世了,只是却不知为何此时会来到映梅山庄,还是说她其实可以用意念控制自己去哪里? 她正在观察着周围的情况,就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冬影,竟然是冬影? 前世冬影并没有在自己身边,如何,她竟然也会出现在这映梅山庄? 静姝看见冬影端着一碗黑乎乎似药汤的东西穿过回廊,进入一间房中,静姝因为好奇便也跟着她进去了。 然后她便看见了自己心心念念的母亲,前世据说病了在家中休养,自己临死都未能见其一面的母亲,静姝看着她面容憔悴,瘦骨嶙峋的样子,眼睛就忍不住发胀,眼泪控制不住的就涌了出来。 母亲一直都是美丽明朗的,静姝前世今生都没见过自己母亲这般憔悴瘦弱的模样,哪怕是在白府被白老太太拿捏,她也自有一股压也压不下去的气韵,可此时眼前的她却是一点生机也无的模样…… 冬影进了房间,端着碗到了坐在窗前的陈氏身边,将碗放到了桌子上,就笑道:「夫人,该喝药了,喝完药奴婢陪夫人一起到院子里走走吧。多晒晒太阳,对夫人的身体有好处。」 陈氏摇摇头,她伸手端起桌上的药碗,一声不吭的直接将一碗药全部喝了下去。喝完药,就将药碗放回桌上,看也没看桌上的蜜饯,只拿帕子按了按嘴角。 冬影上前收拾药碗,陈氏看着她的动作突然出声问道:「小影,郡王爷那边,有没有,有没有查到我家姝姐儿的什么消息?」 小影,冬影今世进入白家的时候便是名唤小影,冬影这个名字还是今世静姝帮她取的。 只是静姝听了母亲这话,心中却是一跳,母亲竟是知道冬影身份的,还让淮之帮忙查自己的消息?这,这又是怎么回事? 冬影听了陈氏的话,手却是顿了顿,静姝看到她低垂的脸上闪过一丝难过的神情,便知道,冬影怕是知道自己已遭不测了。 陈氏见冬影不出声,眼神越发的黯淡,慢慢就落下泪来,她道:「我知道,这都过去了一年多,我的姝姐儿怕是早被这些人给害了。当初那个什么掉落悬崖怕就是他们凌国公府安排的,只为了害死我家姝姐儿,然后让那个女人夺了我家姝姐儿的身份,必定是一早就安排好的。说不得,白家那对贪慕权贵丧尽天良的人还是帮凶。」 冬影见她难过,劝道:「夫人,您别伤心了,那个女人是前朝余孽,凌国公府勾结收养前朝余孽,害死小姐,我们王爷必然会帮小姐报仇的。您也顾惜着自己的身子,您之前中的毒,伤了根基,不宜太过情绪激动的。」 陈氏听言点头,拭了拭眼泪,挤了点笑容道:「嗯,我省得的。你放心,没有看到凌国公府,那个女人,还有白家的人遭报应,我是不会愿意死的。」 第24章 冬影心里叹息,她受郡王命令,过来照顾保护陈氏,可是她能帮她解毒,却解不了她的心病,其实,她也同样解不了郡王爷的心病。 她是肃郡王的影卫,郡王爷这般在意那位原凌国公世子夫人白氏的事,又派了这许多人调查凌国公府还有白二爷的身世,虽然牵扯到前朝余孽,还有凌国公府,也能算得上是公事,但别人的事,郡王爷可大概不会特意让自己过来给那白姑娘的母亲又是解毒又是保护的。 唉,这都叫什么事。 几个月前,郡王爷发现凌国公世子夫人白氏被换,且那位假的世子夫人还和前朝余孽有所联系,便派了她过来调查白家这边的情况。白家的事并不难查,她很快就将白家的事查了个底朝天。 虽然那位假的世子夫人很少回白家,但冬影很快就查出白家至少有四个人是知道现在那个世子夫人是个假货的,白老太爷白老太太,还有原世子夫人白氏的父亲白二老爷以及母亲白二夫人陈氏。 白老太爷白老太太是最先知道的,因为那个假货替换了白氏不久,凌国公府便寻了这两位告知白氏已死,道是为了延续两家姻亲,就让国公夫人周氏的娘家远房侄女做了这世子夫人,然后再以权慑之,以利诱之,让白老太爷白老太太接受了这替换一事。 而陈氏是第三个知道的,陈氏只有一个女儿,那就是她的命根子,虽然白老太爷白老太太还有凌国公府都尽量避免陈氏见到那假货,但几个月后,陈氏还是见到了那假货,且一眼就看出了问题。 陈氏心惊,但她却不傻,一面请了她兄长暗中调查,一面又从静姝陪嫁丫鬟的家人那边下手,待得了线索确认之后,才和白二老爷商量。 白二老爷那时却十分信任白老太爷白老太太,他寻了白老太爷说此事,结果却被白老太爷白老太太以白府的前程,白二老爷他兄弟子侄以及他长子还有女婿的前程,一番孝道大义给拿捏住了,道是「反正姝姐儿也死了,现如今凌国公府有诚意续了这姻亲,也是一件好事」,并接着就迅速软禁了陈氏。 虽然白二老爷心有不甘,可孝道如天下,也是无可奈何。 可这还不算,陈氏兄长的女儿陈幼恵因自小和静姝一起长大,在一次那假货来白家时见到认出,凌国公府便施计逼死了幼惠,接着又逼着陈氏兄长举家离开了京城回了蜀中。 可陈氏虽被软禁,但却并没有因此妥协,仍是千方百计寻了人暗中查探女儿白静姝的行踪,查她到底有没有被害死,结果被凌国公府发现,凌国公府便施压白老太爷和白老太太处理陈氏。 那时白老太爷和白老太太便对陈氏动了杀念,奈何白二老爷虽然被迫接受了女儿已死,然后被人替换的现实,但对妻子陈氏却十分维护,白老太爷和白老太太知道若是直接毒杀了陈氏必会和儿子离心,便弄了不易察觉的毒药欲慢慢毒死陈氏,造成她是郁郁寡欢病死的假象。 冬影查到的时候,陈氏差不多离死也不远了,冬影写了封密信,告诉了陈氏,她中毒一事,又让她想法子离了白府去长梅山下的庄子去住。 白二老爷其实十分在意陈氏,陈氏此时都差不多病重快死的样子,求了白二老爷,要去庄子上住,说是女儿静姝最喜欢映梅山庄的梅花和温泉,她想住到映梅山庄,这样感觉能离女儿近些,说不定,黄泉路上还能寻到她,这样女儿也就不孤单了,这话简直是戳白二老爷的心窝子。 因此不管白老太爷白老太太如何大力反对,此事白二老爷却再没听他们的,而是执意带着陈氏住到了映梅山庄。 白二老爷带着妻子住到了庄子上,肃郡王并没有兜圈弄个偶遇什么的,他直接便上了庄子拜访了白二老爷,告知了他真实的身世,那替换他女儿的那个假货的身份,以及陈氏实际并非生病而是中毒一事。 可想而知白二老爷受到的刺激有多大。 接着便就有了冬影到了陈氏身边帮她解毒一事。 且说冬影收拾了药碗正待离开,却有一个小丫鬟入了房中,一脸喜气道:「夫人,夫人,小姐上庄子来了!现在正在老爷书房那边说话呢,想来过不了一会儿就过来看夫人了!」 白府以及这庄子上并没几个人知道真正的静姝已死,只知道小姐是夫人的心头肉而已,只当这很少回娘家的小姐突然回来,岂不是令夫人开心的大好事? 陈氏和冬影面色都变了,陈氏是变得面色铁青,而冬影则是微微挑眉,有些微诧异。 而一直在一旁看着自己母亲,想着母亲和冬影对话的静姝心中却是一凛,容唯嘉,她竟是直接来了这庄子? 她寻父亲到底是做什么? 静姝有些不舍的看了母亲一眼,心念动了动,果然一阵恍惚间,她便已经身置另一间房间了,正是她父亲容(白)二老爷的书房。 那容唯嘉已经在房中,正和白二老爷一头一尾在房间里对峙着,白二老爷面色铁青眼神带着厌恶,容唯嘉则是一身素衣,妆容下仍是十分肖似前世的静姝,此时神情凄婉,楚楚可怜。 白二老爷冷冷看着她,想到惨死的女儿和中毒坏了身子的妻子,就完全没办法对眼前这个肖似女儿的女子产生一点「这是我唯一的侄女」的亲情来。 容唯嘉感觉到了白二老爷目光的冰冷,她咬了咬牙,「扑通」一声就跪了下来,眼泪扑簌扑簌掉下来,哽咽道:「叔叔,您是唯嘉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了。当初我听乳娘告诉我,说我还有一个亲人在世,您不知道,不知道我有多高兴……」 第25章 白二老爷却一点也不想听她这些废话,他听她这些废话,就想起自己惨死的小女儿,心就忍不住一抽一抽的疼,对眼前这个女人就更加厌恶。 他打断她道:「所以你的意思是说你为了接近我,就和凌国公府合谋杀了我的女儿,取代了她,来接近我,你这世上唯一的亲人?」 容唯嘉急急摇头,哭道:「叔叔,您怎么会这么想我?我们是血脉相连的亲人啊,那个也是我的堂妹啊。」 「我之前只以为堂妹是意外掉了悬崖,凌国公夫人把我养在渭地,一直对我很好,是她跟我说,我和堂妹长得像,堂妹出了意外,叔叔和婶娘必然会悲痛欲绝,尤其是婶娘,只有堂妹一个女儿,怕是根本承受不住,我替了堂妹,既能给叔叔和婶娘尽孝道,又可以有一个光明正大的身份,她百般劝说我,我这才依了她……」 「可我真的是万万没想到,她让我这样进国公府,不过是为了拿捏我。他们,凌国公府,根本早就有预谋。他们养我长大,若是真心为我好,只要随意在渭地寻一户人家把我嫁过去,谁会对我一普通女子的身份追根究底。」 「他们,他们让世子娶了堂妹,从一开始就不是诚心的,他们一步步设计,然后害死堂妹,再劝说我,顺了他们的意进国公府,目的不过只有一个,就是把我握在手心,逼问我,前朝皇室藏起来的财物到底在何处。」 白二老爷也是第一次听此事,颇为震惊。 他看着容唯嘉,面色变幻,他也不信那凌国公府求娶自己女儿,然后又杀了她,只因为他们有多看重容唯嘉,凌国公那样一个老于世故冷血无情的人,如何会为了个前朝孤女,舍弃自己儿子联姻高门的机会? 如果说是为了前朝皇室藏起来的财物,那一切都说得通了。 「可是叔叔,前朝皇室被灭,我父亲和母亲死时我才一岁多,如何会知道那些财物的去向?所以这么些年来他们怎么试探询问,我也没能如了他们的愿,并非是我有意隐瞒,实际上我也是不知道的。」 「最近这些日子,大约是我的身份走漏了身份,他们又得知那批财物实际是握在了前朝皇室暗卫的手中,便立即变了脸,逼着我饮了打胎药,估计下一步就是要像杀堂妹那样毒杀我了。」 「叔叔,我死不足惜,可是在我死之前,我一定要告诉您这些真相,您,千万,千万要小心凌国公府的人,凌国公老奸巨猾,您知道凌国公府这许多龌蹉事,他们,他们一定会想法子杀人灭口的。」 静姝在一旁简直听得叹为观止,这个容唯嘉,真的是太会蛊惑人心了,骗起人来真是一套又一套。 而白二老爷看着容唯嘉,脸色也终于松动,实在是这样一想,凌国公府的行为就能说得通了。 只是,他皱了皱眉,问道:「那你是如何从凌国公府逃出来的?」 容唯嘉惨然一笑,道:「我,我求了前朝皇室的那些暗卫旧臣,叔叔,我的母亲毕竟是前朝公主,父亲是忠勇大将军,虽然他们也不会对我多好,也只想着利用我,可是我用了母亲的遗物交换,只是求他们带我出来见您最后一面,这对他们来说不过只是举手之劳,没有理由不答应的。」 白二老爷看着容唯嘉,已是有了六七分的相信,正寻思着该说些什么,书房们却响了起来,白二老爷抬头盯着书房门,就听得吱呀一声,着了丫鬟服侍的冬影进了来。 冬影垂首恭顺的进了来,先微微行了一礼,道:「二老爷,给您送茶的。」 她手上托盘正是盛了一个绿瓷茶壶,两个晶莹碧透的米通茶杯,得了白二老爷的许可,她将托盘置于桌上,便先倒了一杯茶给白二老爷,然后接着又倒了另一杯端给了容唯嘉。 她温婉又恭敬的笑道:「二老爷,小姐,这是厨房里的连嬷嬷得知小姐过来了,特地煲的桂圆莲子茶,道是天气热,小姐一路过来辛苦了,饮这莲子茶最是消暑又补身。」 白二老爷自是知道冬影的身份,见她笑意吟吟的,心中疑惑,但却毫不犹豫的端了杯子就饮了好几口,然后就看向了容唯嘉。 容唯嘉在白二老爷和冬影两人的目光下,咬了咬牙,也端杯饮了一口,她刚刚说得那般情真意切,若是此时露出一丝防备,那先前的戏也就废了。 只是也不知是她先时流多了泪,说多了话耗了太多元气,亦或是这茶水清香太过惑人,味道又实在甘甜清口,竟是不自觉又多饮了几口。 冬影看她喝了好几口,笑意更深,道:「小姐,不,应该是容姑娘,您说,害我们家小姐的都是凌国公府那些人,您也只是受害者,现在您没用了,他们就打算烹走狗了,所以您现在找我们家老爷是要做什么呢?是想要我们家老爷庇护您吗?还是让我们家老爷去和凌国公府扛上替您报仇?」 容唯嘉呆了呆,实在是这些话从一个小丫鬟的口里说出来太过怪异,而且这个丫鬟肆无忌惮调笑讥讽的神态,那语气哪里像是个什么丫鬟。 她不由得去看白二老爷,而白二老爷却丝毫没有怪罪那丫鬟的无理,反倒皱了眉,似警觉了些,顺着那丫鬟的话就问她道:「是啊,你现在跟我说这些是想我做什么呢?我,可以为你做些什么呢?」 语气中带了些莫名的讽刺和凉意,显然先前因着容唯嘉的哭诉而产生的那么些情感又回归到了现实中。 第26章 容唯嘉顾不上冬影了,她忙道:「叔叔,唯嘉没有别的意思,唯嘉只是希望您能够小心些凌国公府,不要着了他们的道。至于唯嘉,」 她面上满满都是凄凉和悲伤,两行泪水顺着雪白的面庞流下来,顿了顿才继续道,「唯嘉不需要叔叔为唯嘉做什么,唯嘉准备隐姓埋名回渭地,在那里寻了当年父亲和母亲,还有祖父的葬身之地,若是可以就重新好好的安葬他们,为他们设灵位,以后就留在渭地给他们守灵吧。」 我不需要你为我做什么,只要你和肃郡王放过我,然后你们自己和凌国公斗个你死我活就行了。将来,我才好再作打算。当然,如果能被白二老爷认了,身份不用再遮遮掩掩…… 容唯嘉这话果然说的白二老爷心中又生出些悲意和愧意来,说来他自得知自己身份,只想着妻子女儿白家等各种事,并没有想好是否可以认祖归宗,更是完全没有想过去渭地寻父亲和大哥的葬身之地,重新好好替他们安葬。 白二老爷兀自怅惘间,冬影却是轻笑了一声,道:「这倒是一个好主意。不过既然容姑娘你已经打算隐姓埋名为父亲守灵,大约你这一张照着我们家小姐画出来的脸大概也是没有用的了。呵呵,你毒死了我们家小姐,我却很慈悲,并没兴趣要你的命,只要撕了你这张脸皮就行了,如此,你毒杀我们家小姐,夺我们家小姐身份这事,我们就不追究了如何?」 容唯嘉大惊,抬头看冬影,看她笑得满满恶毒的样子,只觉得后背一股凉意升起,不自觉往后退了退,像看鬼一眼看着冬影道:「你,你胡说什么?你,是不是个疯子?还有,我没有毒杀你们家小姐,你们家小姐是凌国公夫人毒死的,根本不关我的事,不关我的事。」 冬影立即敛了笑容,声音如冰道:「不关你的事?你先前不是说我们小姐是坠崖意外身亡吗?你怎么知道她是被凌国公夫人毒死的?那就是说凌国公府所有的阴谋你都是知道的,说什么替代我们小姐身份,只是为了不忍我们夫人承受丧女之痛,简直一派胡言!你替代她的时候她根本还没有死,是在一年之后才被你们合谋毒杀的,还竟敢在此胡言乱语,意欲巧言脱罪?!」 容唯嘉顿时面色刷白,刚刚,刚刚自己说了什么! 而白二老爷听了冬影的话先前松动的神色也立时转冷如冰,瞪着容唯嘉的眼睛又复恢复了厌恶和痛恨。 容唯嘉想否认却头痛欲裂,更害怕自己未能深思之前又说了什么漏洞被面前这个女人抓住把柄,她按着自己的头,一脸惊恐和痛苦,转向了白二老爷,只哭道:「叔叔,叔叔您信我,我是您的大哥在这世上唯一的血脉啊,叔叔……」 冬影冷哼一声,道:「呸,我管你是谁,管你把事情说成圆的还是方的,反正我只知道你扮了我们家小姐的样子,替了她的身份,整日里装模作样的恶心人,所以为避免你再顶着我们家小姐的样子,在外面招摇撞骗,我今日就要把你那张假脸给撕了。」 容唯嘉看她手上突然闪过寒光,吓得一激灵,捂了自己的脸就往白二老爷那边退去,尖叫道:「叔叔,叔叔救我。」 冬影看她那样子,「哈」的一声又笑出来,道:「你求救有什么用,我又不是用这个去划你的脸,哈哈,你刚刚不是已经喝了我的千针幻影茶吗?喝了那个茶,很快你的脸,不,你所有的肌肤都会像被千针划过一样,千疮百孔,而且,这还不够,一到下雨天,湿气重的时候,你全身都会犹如被千针穿刺,万蚁噬身,这样,配合你在墓地守灵,是不是特别适合?」 容唯嘉听言只吓得面色雪白,全身发抖,她瘫倒在白二老爷的脚下,拽着他衣服的下摆,手一直打颤。 她强自镇定摇头道:「你,你这个疯子,你胡说八道什么,你,你恐吓我做什么,刚刚的茶,刚刚的茶叔叔明明也喝了……」 冬影看她的眼神如同看个傻子,不过还是道:「呵,你这样心机狡诈,满嘴谎言,心如蛇蝎的女人,竟然会问我这个傻问题?虽然茶是从一个壶里倒出来的,你怕是能寻到数十种方法下了毒吧?还是你觉得,这全天下除了你是聪明人,全部都是傻子?只要你顶着那张偷来的脸,滴上几滴泪,编上些似是而非的话,所有的人都能被你玩弄于股掌之间?」 容唯嘉此时又惊又恐,偏偏身体也开始产生不适,头痛晕眩,骨痛如刺,她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拽着白二老爷的衣摆。 她不再理会冬影,因为她觉得冬影简直就像个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跟她说什么都没有用处的,她哭着对白二老爷道:「叔叔,叔叔,您信我,我没有害堂妹,我从小孤苦伶仃,只恨不得能有个亲人,能有个妹妹不知道有多高兴,怎么会害她……」 「不是你害的,那你当初那般怕见到我,还在我面前百般装模作样自己就是姝姐儿做什么?」 又是一道声音响起,却是不知何时,陈氏也已经到了门口,扶着她的是她的大丫鬟纹碧。 白二老爷抬头见到自己的夫人,看她身体虚弱,说一句话已经在喘着气,就要靠着纹碧缓上好一会儿,而此时盯着容唯嘉的眼神痛恨厌恶至极,心里顿时对脚下的女子又厌上了几分,抽了衣摆,一脚就踢开了她。 白二老爷快步走到了陈氏身边,道:「夫人,你身体不好,如何自己过来了?」 纹碧机敏的退到了一边,白二老爷便上前扶了陈氏去房间内的软椅去坐,那个是白二老爷特意放了,若是陈氏过来,给她坐的。 第27章 陈氏没有拒绝白二老爷的搀扶,却没有接他的话。而一旁的静姝也明显看出了母亲对父亲的冷淡,还是一种发自骨子里的冷淡,掩都掩不了的。 静姝的心又是一阵抽痛,母亲和父亲的感情一直很好,面前这副样子必也是因为自己的缘故了。她不同情父亲,只心疼母亲的状况。 容唯嘉被白二老爷一脚踢开,随即她感觉到身上肌肤开始一阵阵的刺痛,低头去看自己的手和胳膊,竟发现原本自己白皙如玉的肌肤竟隐隐透出了一股黑色,不少地方已经冒出了红点。 她盯着自己的手,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惊恐到了极点,竟是哑了般,连原先对着白二老爷哭求时的眼泪都收了回去。 冬影又是轻笑出声,她扔了一个铜镜到容唯嘉的面前,笑道:「唔,你还可以看看自己的脸,比这可还要严重得多,你放心,我不像你,永远都是满嘴谎言,我向来说什么就是什么,你等着吧,我说要撕了你脸上这张假脸,就会撕了你这张假脸,早晚它会烂得一块不剩。」 「啊啊啊!」 容唯嘉最是在意自己的容貌,看到镜中那个满是红点的脸,听着冬影的话,终于到了能承受的极限。 她对着白二老爷道:「叔叔,您让她给我解药,您让她给我解药。」 白二老爷还未出声,陈氏就先道:「你做梦,你害了我家姝姐儿,就是将你碎尸万段也不为过,现在不过只是让你把这张假脸毁了……」 「我没有害她!」容唯嘉身体骨骼肌肤上的疼痛越来越剧烈,害怕和恐惧终于让她崩溃,她尖叫道,「我没有害她,凌国公世子夫人的位置本来就是我的,是她抢了我的,她那么蠢,身份比我低贱,却已经拥有很多我没有的东西,为什么还要和我抢修安哥哥。」 「不过我现在也不稀罕了,什么世子夫人我也不稀罕了,她想要,就让她拿回去好了,可惜国公夫人和雪霓根本就不喜欢她,不,讨厌死她了,所以才会把她的胎打了,这又关我什么事?」 「把解药给我!」她恶狠狠的转向冬影,道,「快点把解药给我,不然前朝皇室的人不会放过你的。还有,」 她又看向白二老爷,凶狠道,「你是容家人,你以为当今皇帝会容得下你吗?你还是会被满门抄斩的!你们若害了我,到了地下,祖父父亲也不会原谅你,不会认你为容家子孙的……」 「啊!」 冬影上前一脚踢了上去,容唯嘉尖叫一声,滚到地上,声音戛然而止,竟是被冬影一脚踢晕死了过去。 冬影冲着地上的容唯嘉冷哼一声,就转身对白二老爷和陈氏道:「她受刺激过度,又受了药物影响,怕是疯癫了,老爷夫人如果不介意的话,就容我把她弄走处理吧。」 见陈氏盯着容唯嘉恨意难消的样子,冬影笑道,「夫人您放心,在我手上,她只会生不如死,让她就这样死了,也太便宜她了,我还等着那些前朝死忠之士为了她不放过我呢。」 陈氏这才点头,道:「你拖走她吧,我是恨不得将她碎尸万段,可再怎么样,我的姝姐儿却也回不来了……你弄走她吧。」 白二老爷刚才听了容唯嘉的疯言疯语,想到她之前又差点将自己骗了,哪里还会对她有什么顾念,他自己是不好亲自杀了自己的侄女,冬影能带走她,那是再好不过的了。 冬影让人拖走了容唯嘉,白二老爷欲和陈氏说话,陈氏却是起了座,并没有理会白二老爷,换了环碧,自顾慢慢离去了。 白二老爷看着陈氏消瘦羸弱的背影,脸上也是无尽的孤寂,痛楚和悔意,那一瞬间,静姝也发现,父亲比今世意气风发沉稳干练了的样子也是苍老了十数岁不止。 「姝儿,姝儿!」 静姝看着自己前世的父母,心一阵一阵的抽痛间,意识却渐渐模糊,继而又感觉到一个熟悉的声音不停的唤着自己,她睁开眼睛,便看见了姜琸正盯着自己,眼神里满满都是担心焦急,而此时自己正在他的怀中。 静姝看到他,不知为何,心中酸楚,那眼泪越发的忍不住,抱了他便呜呜的哭了起来,不过她这个样子,姜琸却像是明显松了一口气,把她搂到了怀中,轻轻拍着,又低声哄着,好半天,才把她哄得平静了下来。 静姝哭完慢慢平静了下来,她窝在姜琸的怀中,低声道:「淮之,谢谢你。」 前世她那样怕他,避着他,两人后来也再没有什么交集,可是他在她死后仍是帮着她,救了她的母亲,帮父亲查清了身世摆脱白家,又帮她报仇,想到这里,她对他便是无尽的愧意和满满又感激又感动的复杂之情。 她还记得她今世初初入京,对凌国公府对容唯嘉心底还是有很深的阴影和恐惧时,她借着梦境之说第一次跟他提起容唯嘉,她问他,「如果有一个人和我长得很像,你会不会因此就对她好?」 他那时就曾对她说过,「这世上,只有一个你而已,若有人仗着长得和你像,就敢兴风作浪,我会让她后悔竟敢长着那样的脸。」 前世,哪怕他们什么关系也不是,但他仍然那样做了,毁了容唯嘉的那张骗人的脸,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姜琸正拿了帐外侍女递过来的热巾帕给静姝细细拭着脸,听她突然莫名其妙说这种傻话,手就顿了顿,仔细看她氤氲着水汽的大眼睛看着自己,眼神里都是伤感和难过。 第28章 姜琸只当她是梦魇了,他早就细细问过太医这有关孕妇的事情,知道这个时候女子最是敏感又易多思多想,所以静姝才会这般反常。 他想到他们新婚才几日自己就去了北地,而她刚刚嫁给自己,接着又有孕,还要面对宫里宫外各种事情,听外面的各种传言满天飞,再之后他回来,又整日的忙于政事,反是让她带着身孕操劳搬宫等事宜,他心里便又是愧疚又是怜惜。 尤其是刚刚,她在睡梦中眉头紧皱,不停的落泪的模样委实让他又是心疼又是自责,他担心她是不是被那次宫变吓着了,他竟然这般粗心。 姜琸抱了她柔声道:「姝儿,刚刚是不是做噩梦了?都是我不对,你有孕了,前些日子还让你在宫中担惊受怕,这些日子又一直忙于政事,没有抽时间好好陪你。」 静姝愣了愣,忙摇头道:「没,没有,你能每天晚上回来陪我,我已经觉得很好了。只是,淮之,我想母亲了,我想回家看看母亲可好?」 她在他怀中微微抬了头用湿漉漉的大眼睛看着他,声音低软又娇糯,姜琸本就心有内疚,此时更是听得心都化掉了。 他亲了亲她的额头,道:「嗯,是我疏忽了,你有孕,最好能有人陪着你,我看不若我们明日就搬到长梅山的别苑里去住上一段时间,接了岳母陪你一起住着如何?那里离映梅山庄近,我记得这段日子你母亲也都是住在映梅山庄的。」 静姝听了有些动心,不过,她瞅了姜琸一眼,小手下意识的拽了拽他的中衣衣襟,低声道:「你和我一起过去?可是,那你那些公事怎么办?淮之……」 姜琸笑着捏了捏她的脸,道:「我让他们把折子都往别苑送过去,让几位大臣隔几日便去别苑汇报好了,离得又不远,其实就是不住在宫中,京里发生什么事情,该知道的我也都是知道的。况且不过也只是小住上一段时间,碍不着什么事。」 静姝眨眼,总觉得这样好像不是十分好的样子,姜琸却觉得这样很好,华家和凌家逼宫谋反一事后续早就处理得差不多,官员任免都已到位,事情已经多上了轨道,很多事情更不必亲力亲为。 静姝年纪小就怀孕,姜琸心里还是很担心的,尤其是见她竟然梦魇半夜哭成这样子,让他担心她情绪不稳,影响身体和胎儿,更下定了主意要多陪陪她。 其实静姝有孕本就是个意外,原本他还是想等她再大些身子完全长开了才要孩子的…… 两人说着话,姜琸也并没有深问静姝梦中之事,只顺着她的话哄着她,又说了说京中之事安她的心,慢慢哄着她渐渐睡去,这才命人熄了灯搂着她睡去不提。 翌日静姝起身时姜琸已经去了早朝,不过却是吩咐了两个大丫鬟守在了床边服侍她起身,又嘱咐了东宫总管安排今日下午就去别苑的事宜。 静姝想起昨晚之事,心中只觉怪异,想到自己塞在枕下慧源大师送的木符,掏了出来,想着不知这梦境一事是否和这木符有关,或许她有空还是回蜀中一趟拜访一下慧源大师好了。 长梅山别苑原本就是景元帝赐给姜琸的私产,距离东宫不过一两个时辰的车程,因为只是小住,别苑的东西又都是齐全,第二日姜琸散了早朝,跟几位重臣交代了一下,就在众人的无奈下,带着静姝去了别苑。 陈氏见到女儿自然十分高兴,不过见她这跑上跑下来来去去的奔波又紧张道:「你这孩子,这身孕不过堪堪满了三个月,你怎么就敢乱跑呢,还是得好生养着。」 静姝抱着陈氏的胳膊只是笑,倒是原苓在旁跟陈氏解释了一下,道是静姝的身体好,胎也很稳定,多活动活动反是对她身子好,将来不易难产,陈氏才放下心来。 只是陈氏看女儿倚着自己傻笑的样子简直又是窝心又是无奈,这个傻孩子,哪里有半点太子妃的样子,还好太子对女儿倒是尽心,只是……其实陈氏私心里更希望女婿只是个闲王,这太子,未来的君王,让她总是忍不住担心。 静姝不知道母亲的担心,她只是看着母亲现在美丽康健半点没有前世憔悴病弱的样子,再看小弟弟圆哥儿兴高采烈的在地上爬着,不时还要唤她们两声吸引她们的注意力,心里就又是高兴又是满足,前世的事情,她终于可以完全放下了。 就是原先心底埋藏着的对父亲,对兄姐的那一丝隐蔽的心结,也都完完全全的解开了。 至少她知道,父亲并没有因为权势因为他的前程而对凌国公府妥协,不管自己的死活,默认自己被替换。他是有很多缺点,很多时候也没有能力保护妻女,但他却是真心爱护自己,对母亲也是一片真心的。 这对静姝来说,已经足够了。 至于兄姐,她自梦中醒来,细想当时的情形,怕是他们根本就不知道自己被替换一事。一来前世自己回京不久姐姐就出嫁,和兄姐相处时间本就不多,他们也并不是很了解自己,二来容唯嘉替了自己之后根本极少回白家,在白老太爷和白老太太有心掩护之下,除了极熟悉自己的人,根本没几个人能知道自己被替换一事。 反是前世姐姐嫁给了郑家那样的人家,凌国公府被抄家入狱,而父亲又处于低谷的时候,姐姐的日子怕是不好过。 罢了,现世安好,前世已灭,那些只当警示梦一场罢了。 长梅山别苑离映梅山庄很近,容二老爷休沐时到庄子上来时,静姝便和母亲圆哥儿一起再带着原苓到映梅山庄住上一两日。 第29章 只是这日里,映梅山庄却是来了个稀客,不是寻静姝的,也不是寻其他容家人的,竟是专门寻原苓的。 是那曾经被原老太爷逐出原家的原二夫人解氏和原芙母女。 原苓看着跪在地上哭哭啼啼的解氏和原芙,面上并没什么表情,原家人生性冷淡,感情没有那么丰富也没那么多的好奇心,自这对母女被原老太爷除族,原苓是当真没再关注过这对母女的情况。 更何况原芙非原家骨肉,就凭她们曾经做的事,没送上点毒药让她们去西天原苓已经觉得自己非常的仁慈,哪里会在意她们之后的境遇死活? 而且现在看这两人虽然哭得甚是悲惨,神情有些狼狈,可看她们身上的衣服,却也是上好的布衣,当然,就这布衣还不知道是不是为了见自己,故意穿上的。这说明她们的日子至少没她们哭得那么难过。 解氏看自己娘俩哭了半天,这侄女仍是半点也没动容一下,仍是一如往常的冰块脸,心里就有些焦急。 她哭着道:「苓姐儿啊,婶娘错了,误信了田家那等狼心狗肺的人家,虽说是你二叔生前给芙儿定的婚事,可你祖父那时说田家人品不好不同意婚事时,我们就该把芙儿和田家的婚约解除了,否则也不会引狼入室,害了族人……」 却是田院判当初害梁敏妃入狱,大理寺彻查田家,不仅是将田院判在宫中所作之事,田家在京城的违法违纪之事,更是将田家过去几十年在祖籍北地做过的恶事烂事都给翻了个底朝天,这其中自然就包括田家觊觎原家祖籍,在北地买通乱匪,屠杀原家全族,抢劫了原家私藏一事。 解氏哭得无辜,只道自己和她死去的夫君原二是被田家蒙骗,这才和田家定亲,害了女儿原芙一辈子,却不知她们做田家内线这才引了乱匪一事原家人早就一清二楚。 且说回解氏和原芙这半年来的遭遇。 在田家案发之前,解氏被原家休离,原芙被除族,田家待解氏母女的态度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那田三公子和原芙的婚约,再也没人提过。当然那田三也偶尔哄哄原芙,大约就是想把她收作外室的意思。 解氏母女那时虽心有不甘,可是原家那边根本不再理会她们,再加上她们心中也是有鬼,并不敢跟原家闹腾,只得继续接受着田家的「照拂」,过一日是一日。 这样子过了几个月,万万没想到田家竟然出事,在北地数百年的医药世家一夕之间就被抄家灭族,所有田家主子都入了大狱,且犯的还是谋害皇嗣那样的大罪,怕是要满门抄斩的。 解氏可不是个坚贞的,哪怕是田家认可田三公子和女儿的婚约,只要还没结婚,田家出事她也会扯了女儿能离田家多远就离多远,更何况田家卸磨杀驴,翻脸不认人,解氏心中早就不满,所以田家一出事,解氏便带了女儿躲了起来,只当是和田家半点关系也无。 田家覆灭,而另一边厢那祖训不让出仕的穷酸原家却是起来了,听说原老太爷和原荻去了皇帝身边给皇帝调理身体,而原苓做了医官,更是深得太子和太子妃娘娘的信任,还专门留在了太子妃身边照顾有孕的太子妃。 解氏母女都是不能过苦日子贪慕富贵的,此时又没了田家可依靠,便一门心思的琢磨着如何才能再回了原家,仍过上夫人小姐的富贵体面生活。 她们不敢去皇庄找原老太爷他们,也寻思着原苓一个小姑娘总归心应该会软些好说话些,知道原苓曾住在映梅山庄,便就在附近赁了屋子住着,专门候着原苓回来的机会。 这便就有了今日这一幕。 原苓听完了解氏的哭诉,道是田家如何如何的狼心狗肺,如何的狡诈狠毒,欺骗了她们母女还有她二叔等等,眉毛都没动一下,只道:「田家做尽坏事,大理寺已经定案,满门悉数都要被抄斩,我们原家的大仇也已报了,再多说又有何意?」 「至于夫人和令千金,和我原家早已无半点关系,你们恨田家,只管寻了田家去,到这里来寻我说这些做什么?亦或者你们觉着大理寺给田家判的罪轻了少了,仍是觉得冤屈,那就去寻官府去,我这里可不帮忙判案。当然了,夫人若是需要,我也可派个小厮送你们去官府,就当是做了善事了。」 解氏听了原苓冷冰冰的话,顿时就有些傻眼,不过她犹自不甘心,搂着女儿原芙就冲着原苓哭道:「姑娘,大姑娘,芙姐儿是你亲堂妹啊!那什么遗书必是个误会,几十年前的事,怎么就能由一封不知道哪里来的遗书断定?芙姐儿是不是原家的骨肉,难道还有谁比我更清楚的?这可关乎你堂妹的一辈子啊!大姑娘,你也是个姑娘家,不能就这样眼睁睁看着你堂妹被毁了而狠心不管啊!你二叔可就这么一丁点血脉在世啊!」 「大姑娘,若是,若是你不信,就让我们,我们今日就死在你面前,自证清白好了!也好过在外被人误会,指指点点,让你堂妹好端端的一个姑娘家,有家归不得,一辈子背了污点……她,若是原家不要她,我们娘俩,除了死哪还有什么别的活路?大姑娘……」 可惜她再怎么哭求原苓都是面带讥诮冷冰冰的看着她,没半分同情有心软的迹象。 解氏此时也是真的急了,若是原家真的不管她们娘俩,她们的日子可咋过啊?她哭着哭着没打动原苓,倒是自己真陷入了那绝望悲伤的情绪,悲从心来道,「二爷呀,二爷,您怎么就抛开我们母女俩先去了呢,您看看我们孤女寡母的,已经被人赶出去流落街头了呀,可要怎么办呀?您当初那么疼芙儿,可是您的侄女她竟是这般待您唯一的骨血啊。二爷呀,您等着,不若我们今日就一起死了,去寻你好了……」 第30章 原芙听她母亲这般唤着自己爹爹,不由得就想起爹爹在世时是多么疼自己,可要说是千依百顺的娇宠着也不为过,可这半年多来自己受的委屈…… 原芙的悲伤也终于货真价实起来,她也哭着叫着「爹,爹爹呀」,然后被母亲解氏暗里推了一下,就爬出了母亲的怀中,口中转唤了「姐姐,姐姐」,就向着原苓脚下爬去,大概是想拽原苓的裙摆还是抱原苓的脚什么的,可惜原苓却是在她靠近时侧过了身子,避开了,原芙还待再接再厉,地下却刷地窜出条小红斑点蛇来,吓得她尖叫一声,倏地往后退到解氏身边,只吓得面色惨白,浑身颤抖,连那哭声眼泪都戛然而止了。 解氏看着那斑点蛇也吓得瞪大了眼,先前那走投无路哭得悲惨无比的情绪也给吓飞了,搂着女儿原芙瑟瑟发抖的往后缩。 原苓看着这母女俩眉头终于微微皱了一皱,她可不吃这「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戏码,其实是他们原家人就没人会吃这一套。 她轻哼一声,开口道:「你们不愿意去官府就不愿意去官府,跑到容家的庄子上要死要活做什么?这里是太子妃娘娘的娘家,你们敢跑到太子妃娘娘的娘家庄子上哭着喊着要以死证清白?你们真是好大的胆子!还是什么阿猫阿狗都敢跑太子府上或者太子妃娘娘娘家喊着冤屈要以死相逼了?我看你们是嫌当初拖田家人去大狱的兵士把你们给漏了吧?想死就出门随便转,外面悬崖多得很!」 说着就唤了一直守在外面的侍卫,道,「把这两人拖出去,不要污了这映梅山庄的地方,好端端把这养梅的风水好地都给染上了浊气,明年的梅花茶都不好做了。」 转头时看到地上的解氏似乎又要开口,便又出声斥道:「不要再在这里试图跟我哭闹喊冤什么的,你们是什么东西做过什么我很清楚!哼,你们也知道我的性子,我是不耐烦听你们哭哭啼啼,吵吵闹闹的,惹得我烦了,就送你们点毒药,或者让些毒蛇毒蝎咬上你们一口,让人拖出去扔下那悬崖喂狼喂鹰也不会有人管,你们最好不要挑战我的耐性!」 原苓说着话,地上那条鲜红的斑点蛇还在冲着解氏母女「嘶嘶」吐着性子,蛇头伸伸冲着她们跃跃试试…… 原芙早就被吓得缩在解氏怀里只全身打颤,解氏看原苓眼中露出的冰冷仇恨,再看她手上银针寒光闪闪,心中惧意也升了起来,她知道,原苓说的都是真的,这个狠毒蛇蝎女,真的什么都做得出来。 解氏越想越怕,不待侍卫拖她们,已急忙拖了女儿原芙起身,忙就往门外走,一边走还一边悲伤念叨:「大姑娘您真是好狠的心,我们走,我们走,哪怕你们不认,芙儿她也是你二叔的骨肉,我们不沾你们的光,不要你们养。芙儿,别怕,娘讨饭也会好好养活你的,不行的话,咱们就去寻你爹……」 静姝一直都在隔间瞅着这一出大戏,待解氏母女离开了才进了花厅,看原苓只自顾让侍女擦拭地板,又重新去沏一壶茶,神情半点不受烦扰只似嫌弃那先前的茶水沾了浊气的样子,心中着实喜欢,她就是喜欢原苓这副什么事也能如弾尘埃一般半点不沾身的性格。 静姝笑道:「要不要我派人帮你处理一下,赶出京城让她们自生自灭也好,免得做出什么有碍声名的事,拖累到你或者原家。」 原苓抬眼,摇了摇头,不屑道:「她们早就不是原家人,做出什么事也不关我们原家的事,虚名这种东西,我们原家也没人在意。」 又看了静姝一眼,扯了扯嘴角道,「不过刚刚还借了下你的名头,狐假虎威了一番,不介意吧?」 静姝笑着摇头,两人便岔开了话题,说说笑笑,又一起转去了外面院子里,让人取了些新鲜的花草,静姝便坐在一旁,看原苓做些护肤的花脂,把刚才那段插曲便完全抛开了。 只是两人万万没想到,她们不过是玩了一会儿,就有侍女上前禀告说徐镇抚求见原医官。 这徐镇抚正是西宁大将徐正达的纨绔次子徐维,之前跟随姜琸去了北地立功回来后就被他大哥塞进了京卫指挥使司,任了一个从五品的镇抚,也算是了了徐大将军的一桩心事,他这个次子总算是走上了正轨了。 徐维静姝自然也认识,听说他来访,诧异的看了一眼原苓,见原苓眉毛都没动一下,心中也是好笑,不过却是坐在那里半点没有打算走的意思,反正又不是不认识。 原苓也没理会静姝避没避开,她觉着静姝就是闲的,她有孕她最大,只要她开心就好。 徐维进到院中来,见到静姝在也没意外,他早知道当初在西宁时见到的那个和原医官形影不离的姑娘就是原先的肃郡王妃,现在的太子妃,只不过现在漂亮了些,但在他眼里却是没多大分别的。 徐维就是喜欢玩,喜欢新奇古怪的玩意儿,却对美人没啥感觉的。 他还觉着,他现在和原苓也算是朋友了,静姝和原苓关系又是非同一般的好,那他和静姝不也应该算是熟人了吗? 说来徐维自到京中就一直和原苓有联系,他喜欢原苓手上稀奇古怪各种功能的药物药草,而他性子活络,到了哪里都很快就能和当地的三教九流熟络起来,能弄到的奇奇怪怪的东西也多,他知道原苓喜欢那些偏方偏药什么的,就常弄了来送给原苓,再从原苓那里换些奇怪的药物去坑人。 这次徐维跟着姜琸能在北地立功,虽和他自己的机灵还有一流的逃命功夫脱不开,但主要还是归功于原苓送的那些瓶瓶罐罐。 第31章 所以说他和原苓的确算得上是老熟人了。 且说徐维进得院子来,先跟静姝规规矩矩的行了个礼,然后第一句就冲着原苓皱了眉道:「原医官,你那个堂妹,是不是真的堂妹?那两女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静姝和原苓原先一个是戏谑的旁观,一个是若无其事的该干啥干啥,此时听徐维这一开口,却都诧异了番,同时齐齐看向了他,面色古怪。 照徐维他爹徐大将军说,徐维虽说可能没什么大智慧,却也是有些眼色有点小聪明的,此时他看两人神色,便知这其中必然有问题了。 他龇了龇牙,面上也不知是苦色还是尴尬之色,却不知道是懒还是什么的,也不自己说,就挥了挥手让跟着自己的小厮阿六上前说。 阿六自小跟着徐维,嘴巴利索得很,一串儿话就把刚刚发生的事给绘声绘色的说了个遍,连模仿几人说话都非常到位,听得原苓眉头直皱,静姝却是差点乐出声来。 却是徐维感激从原苓那里换来的东西在北地派了大用场,在北地还有回京途中就搜集了不少东西准备送给原苓的,只可惜原苓在宫中,这段时间他都没寻着机会见到原苓。 这日他好不容易休沐,又听说原苓跟着太子妃到了长梅山别苑,便就找到这边来了。 他从长梅山别苑那边打听到原苓此时正在映梅山庄,就又转往这边,路上过来时却正好碰到了在山路边一身狼狈,惶恐垂泪的解氏母女。 徐维算不得什么多喜欢管闲事之人,可在这山岭之间,一对大概还算是有那么点姿色的女人这满身狼狈的在山林里满脸惊吓的哭,还真不好当看不见。 不过徐维却也是个警觉性很高很怕麻烦之人,他没自己上前,只吩咐了自己的小厮阿六去询问,看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那解氏看到作小厮打扮的阿六,心思就是一动,忙四处看了看,果然就看到了还算得上仪表堂堂贵公子模样的徐维。 解氏心思动了动,立时便搂了搂女儿原芙,冲她暗中使了使眼色,然后便在阿六面前拭了拭眼泪,摆了摆姿态,恢复了正经夫人的矜持之色,自称是原家的二夫人,太医院原医官的婶娘,又问阿六是何人。 这下子阿六可得跟自家主子禀报了,他回身禀告了徐维,徐维虽觉得怪异,可这地方离映梅山庄不远,当即便就亲自过来问询。 接着便是解氏和原芙在徐维面前好一番唱作俱佳的落难戏,只道是她夫君是原家的二爷,而她则是夫君在外地娶的妻室,可是夫君去世后,原家却不肯认她们母女,把她们母女身无分文的赶出了家门,现如今,现如今真真是不知如何是好了。 这其中当然也说了夫君原二爷在世时给女儿定了和田家的婚事,田家和原家有灭族之恨,可能就是因此原老太爷迁怒自己和女儿,哪怕是女儿和田家解了婚约,也仍是不肯接纳她们。 原芙在解氏诉说时,一直只垂着首一声不吭,默默落泪的样子真真也算是一番可怜可爱,奈何徐维他就是个瞎子,而且他狐朋狗友多,什么地方没去过,什么勾人骗人的手段没见过,解氏母女可能自认表演的很好,那些自我圆说的话也没问题,可听在徐维耳里却是漏洞百出,还有原芙那勾人的小手段也实在太不够看。 他觉得她们是不是失心疯了,怎么随便碰上个人就直接上来就又骗又勾的,这要是真遇上贪花好色的,这对母女是不是不用哄自己就跟着上门了? 徐维觉得太不对劲,就随便扯了几句扔了锭银子顺便还留了个朋友开的花楼的地址就跑了。 「花,花楼?」静姝好笑的重复道。 徐维耸了耸肩,道:「她自称是原医官的婶娘,她女儿是原医官的堂妹,但那言谈举止行为可半点也不像,且就算是真的,原医官家不肯认她们,把她们赶出家门,必是有内里原因的。」 他认识的原苓,虽外表看起来冷淡,但却最是清明不过。 「我给她们那地址,正经人家的夫人小姐会随便跑去找一个路上偶遇的陌生男子家去吗?心有邪意,找上那种地方也是活该。就算真是我弄错了,那地方是我朋友开的,届时招呼一声也就是了。」 说完他就瞅着原苓,到底怎么做,他当然还是得听原苓指示,长期接触下,他早习惯了看原苓脸色,是半点不肯得罪原苓的。 原苓其实根本就无所谓,不过看徐维那巴巴的模样,还是言简意赅的解释了几句,道:「她原本的确是我二婶,但婚前不贞,女儿也非我原家骨肉,已被原家休离,她女儿也被原家除族。另外,她们还勾结了田家,引了乱匪去我原家密室,屠杀了原家全族,搬空了原家密室中的所有藏书和药材秘药。」 惊心动魄满是阴谋和血淋淋的事,从原苓口中说出来却似半点情绪也不带,只陈诉了个事实而已。 徐维却是听得皱眉,他道:「做了这些事,那她们还敢四处喊冤,然后还有脸皮一直缠上来闹腾?」 瞅着那母女在映梅山庄附近摆出那么一副凄惨模样,想必就是在原苓这里碰了钉子了。 原苓请哼一声,不在意道:「她们也闹不出什么花样。」 徐维看了一眼原苓,接触了这么久,他很清楚原苓的性子,她觉得那对母女是无关紧要之人,下场也必不会好,便已是报了仇了,说不理她们便不会再理她们。 第32章 可徐维却是个顶顶的世俗中人,他可见不得这对母女还打着原家的牌子四处卖弄姿色行些丢人恶心的事,看那两人那样子,怕最后不是被人养了就得做了暗娼,说不定还可能会被人利用来坑原家,与其如此还不如永绝后患。 思及此,徐维没再继续说此事,心中却自有了打算。 原苓对自己那被休的二婶解氏和被除族的堂妹原芙之后的状况,根本就没什么兴趣知道后续。 但静姝却是注意到徐维若有所思的神色,徐维对原苓的特别,静姝早就察觉,一来解氏母女所为到底可能还是会对原家有影响,二来静姝也想间接了解多点徐维的品性和真正行事的风格,便派人盯了盯解氏母女后面的情况,看徐维会不会做些什么。 不久之后,解氏就带着女儿原芙改嫁给了一个据说是西宁来的「富商」做继室,跟着那富商去了西宁,在京中这边也就销声匿迹了。 不过探子查到的消息很全面,那所谓的「富商」其实不过是西宁山区一个专卖山物的商行的其中一个收货掌柜。 因这掌柜是山里猎户出身,对山货精通,商行东家有意让儿子跟着这个掌柜长长对货物的眼力,此次京城之行便特地命了这掌柜陪了儿子少东家到京中来交接货物的。 而徐维和那商行的少东家有些交情,说通了那掌柜,不过是略施小计,那解氏不愿过苦日子,正满门心思的想着找棵大树依靠,误以为那掌柜「有钱」,就浑身解数的贴了上去。 那掌柜品性倒不差,但他猎户出身,性子却很直爆,家里的老母亲更是治家严苛,他还偏偏侍母至孝,他家中前妻的子女也都已经长大成人成亲,家中虽略有薄产,但老太太把钱抓得紧,又节俭成性,家里却是连个仆妇丫鬟都没有的,平日里过得还是半个猎户的生活。 解氏嫁过去,不作妖其实日子也还过得,但她是个贪慕富贵爱慕虚荣好逸恶劳的,就是跟着原二,她身边也没少了人服侍,吃的喝的穿的戴的原二也是尽力满足她的,这嫁去山里,过从没过过的山野生活,要操持家务,侍奉那掌柜的母亲,前妻两个儿子的儿媳妇更都不是省油的灯,她嫁过去日子定是不会好过的,而原芙以后大约也只能在山里找个人嫁了。 想来她们怕是不会甘心的,可惜徐维通过那少东家给了那掌柜一些好处,解氏嫁过去只会被管的死死的,在那老太太手心里,定是作不出什么妖来的。 这其实已经很好了,静姝摇头,其实解氏所行恶毒,原家没直接喂她些毒药怕到底还是念了原芙……大约还是不能肯定原芙到底是不是原二的骨肉,眼不见为净,命数由其自定的意思吧。 不过事情既然查了,静姝自然会跟原苓说上一说。 静姝是在药房里跟原苓说此事的,原苓听完了,眉毛挑了一挑,神色很有些不以为然,一边继续给她的宝贝药草淋着水,一边就轻哼一声道:「多管闲事,就是闲的。」 静姝「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这师姐口中「多管闲事,就是闲的」之人指的自然不是自己,而是徐维了。不过通常能让她用这番语气说出这样的话来,其实反而说明那人已经得了她的认可,入了她的眼甚至她的心了。 当初原苓最喜欢讥诮着调笑两句的人可不就是静姝自己……这徐维,虽然很多时候好像不靠谱,但说实在的,关键事上,他可从没掉过链子啊! 静姝在长梅山别苑住了段日子,每日里和母亲说说话,逗逗圆哥儿,再跟着原苓一起捣鼓些用花草调制的胭脂水粉,还有姜琸每日也会尽量抽时间陪她在园子里走走,又因她有孕,京中贵夫人们也很有眼色没有敢这个时候邀她出席宴会或非要不识趣的凑过来给她请安什么的,因此日子过得很是舒心自在。 只是姜琸不可能待在长梅山别苑太久,不说别的,这过了不到一个月,众大臣就已经奏请了数次请太子回东宫。 更有甚者还道太子妃娘娘有孕若是身体不适,可以自己住在别苑,但太子却应该搬回东宫,更应该再纳侧妃,一来广开枝叶,延续皇家子嗣,二来也好协助「身体不适」的太子妃服侍太子,打理东宫。 据说就是在皇庄的景元帝那里,还有宫中的太后娘娘那里,也是有不少人耍了不少花样进言,希望太子能多纳上几个太子良娣良媛什么的。 但谁不知道,那冠冕堂皇的说是为了皇家子嗣什么的,真心的怕是没有几个的,不过是众旧臣想拿捏一下这位非陛下之子而半路被封的太子罢了。 一来总有人想早点将自己女儿塞进未来陛下的后宫,增加自家未来飞黄腾达的几率,二来也摆摆谱试探一下新太子的脾性底线。 尤其是这位现任太子妃娘娘家世低微,在朝中可是一点底蕴也没有,将来能否成为后宫之主还难说,说不得自家女儿才是天命的凤凰也不一定。 可惜众位大臣们算计的很好,却是估错了姜琸。这位新任太子可没有半点讨好拉拢他们这些旧臣老臣的自觉,战战兢兢的任由他们拿捏。 此时正值大周和北真国以及西域诸国停战和谈,北真国和西域诸国使臣来访,送来了一披美人,又向大周提出求娶大周贵女和亲,他们也知道大周国可没什么待嫁的公主,便也没要求定要求娶公主啥的。 众臣的架势摆得很高,也丝毫没意识到这跟自家有什么关系,对自家有什么危险性,毕竟他们认为大周才是战胜国,北真和西域诸国还有刺杀他们太子的把柄在手里捏着,因此面对这些使臣还很有些优越感。 第33章 至于那和亲,历朝历代的规矩都是公主先上,就是没有公主,也还有大把的宗室女,这和亲人选,八成也该是从几位藩王的郡主县主里面选上一选,嫡出的不舍得,庶出的总可以吧,这可是为国为民的大事啊,徇私不得。 景元帝早将这些事全数交给了姜琸处理,就在京中几位藩王世子战战兢兢之时,令众臣再想不到的是,太子没理朝堂上下的吵吵闹闹,突然就下旨册封了几位大臣之女,册了从公主到县主的不等爵位,下令由她们和亲嫁去北真国和几个西域小国。 这其中就还包括蜀王世子妃娘娘的姑家表妹户部侍郎梁家的小姐梁纤纤。 虽说是太子殿下在朝堂上下的旨,但那上面盖的却的的确确是陛下的玉玺,颁的是陛下的圣旨。 圣旨已下,就再没有更改的余地。 几位大臣震惊之余还有些蒙圈,内心更是十分的不满,但接着就是太子分别召见「抚慰」了他们一番,从太子书房出来,几位大臣莫不是面色苍白满脸苦色双唇紧闭的回家去吩咐夫人替女儿备嫁去了。 自家酿的苦果自家噎,他们也总算是知道了下这位名声在外的太子的手段。 朝中大臣都是人精,前后略一思索便知道了,这几位大臣不正是那几个家中有适龄女儿,私下蹦跶撺掇得最厉害,从各个渠道想把女儿塞进东宫的那几家? 如此,朝中请立太子良娣良媛的声音才终于平息了下来,一片诡异得平静。 不过仍是有人不甘心,圣旨下了的第二日,蜀王世子妃钟氏的姑母梁纤纤的母亲梁夫人,就肿了眼睛去了蜀王府。 她一见到自家侄女蜀王世子妃钟氏,眼泪就汩汩而下道:「阿敏,阿敏,你知道,姑母就只有纤纤一个女儿,她就是我的命根子,如何能嫁到那茹毛饮血风沙漫天的西域去啊?阿敏,你是太子殿下的大嫂,你帮姑母去求求太子妃,她这点面子肯定还是会给你的。」 钟氏皱眉,道:「姑母,太子殿下已经颁了陛下的旨意,万不可能再更改的。而且这是朝堂之事,和太子妃又有什么关系,去求太子妃不是让太子妃为难吗?」 你与其有时间跑到我这里哭哭啼啼,还不如好好去寻人打点一下那西域小国的使臣,问问那国君的喜好,看能不能做些什么,让表妹在那边过得舒服些呢。 梁夫人哭道:「怎么会无关?必是前段日子你姑父他们恳请陛下册立太子良娣良媛,让太子妃娘娘嫉恨了。阿敏,你姑父他们这些大臣也是为着皇家子嗣,为着太子殿下好,太子妃娘娘如何能因着私心,就能撺掇了太子把别人家娇养大的姑娘嫁去蛮荒之地呢……」 「哐当!」一阵刺耳的声音传来,却是钟氏重重的把手上的茶杯砸回了桌上。 她盯着自家姑母,心道,这莫不是疯了吧?她记得自己幼时这姑母也不是这样口无遮拦,疯言疯语的啊,怎么姑父官位越升越高,她却越来越无状了些? 钟氏斥道:「姑母慎言!且不说请封太子良娣一事和和亲一事根本毫无关系,这和亲一事乃是陛下下旨,乃是为国为民的荣事,谁敢说声不?什么嫉恨,什么撺掇,姑母您这般无故诋毁太子妃娘娘,是嫌姑父的官做得太久了吗?!」 后面那句「还是嫌自己的命太长」倒是咬牙给吞了下去。 梁夫人自昨日收到让女儿和亲的圣旨后情绪就处于极度激动之中,今日匆匆跑来王府也是一边想求钟氏,一边还把钟氏当成自家的侄女发泄心中的郁愤怨恨。 她吐了一番心中怨言之后,听得侄女突然变脸语气煞厉还没反应过来,直觉就待反驳说上几句,话到嘴边抬头却看到侄女盯着自己的眼睛异常冰冷满满都是警告,这才犹如一桶冰水淋到头上,浇了个透心凉,那话吞在了口中也慢慢咽了回去,脑子却是慢慢清醒了过来。 是啊,那一位,现如今可不再是个五品郎中家的蜀中过来的乡下土包子,任由她想怎么说就怎么说的了,而是已经身怀皇嗣,太子殿下捧在手心里护着的太子妃娘娘。 她,她竟敢跑到蜀王府说那些被太子殿下知道分分钟会让梁家覆灭的那些浑话……肃郡王……太子殿下可从来都不是个好惹的……女儿被和亲不就是个例子? 梁夫人身上一阵阵的发冷,也知道事情再无转圜余地,那尖锐的疼痛袭来,泪水又是糊了眼睛。 钟氏叹了口气,道:「姑母,很早以前我就劝过你,让你打消了那份心思,你当初若是听了我的话,也不至于弄到这个地步。事已至此,你还是回家好好帮纤纤打点打点,再备些有用的嫁妆,挑些得用的陪房侍女什么的,再勿去说这些混账话,行些糊涂事,否则将来出了事,就是我都帮不了你。」 梁夫人听言,也不知是听进去了还是没有听进去,只神思恍惚浑浑噩噩的就告辞家去了。 钟氏见状甚是不放心,生怕她会在外又惹出些什么事来,特地派了人去了梁府给梁夫人的贴身心腹嬷嬷好一阵叮嘱,事后又求了自家夫君蜀王世子,警告了姑父梁侍郎一番,又精心挑选了两位教养嬷嬷给梁家送去教导梁纤纤,这才稍微定下心来。 且说回静姝和姜琸,什么众臣请奏册封太子良娣良媛,然后又是各国进献美人以及和亲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姜琸想着让静姝安静养胎,提也没跟静姝提过。 不过静姝虽在别苑,但她想知道的事,冬影向来不瞒她,且她父亲容二老爷也常回映梅山庄,所以该知道的她一样也没拉,不过她听了这些,却丝毫也未担心过,不过是当些乐子听听罢了,她也不知从何时起,就开始对姜琸有一种盲目的信任起来。亦或者,忧亦无用,还不若坦然该咋样就咋样呢。 第34章 不过因着诸国使臣的来访,而静姝的胎相也已稳定下来,又且住在庄子上,庄太后对两人也是牵挂得很,姜琸到底还是在九月底带着静姝搬回了东宫去住。 回了东宫,静姝便就时常去慈寿宫给太后娘娘请安,陪她说说话解闷。 这日在宫中,静姝还有向贵妃韩淑妃都在太后宫中说话,却是突然有女官来禀报,道是福郡王妃华氏小产了,且还是和前不久才被解禁出宫的康王妃有些关系,福郡王此时正在宫外求见太后。 众人听言都不禁齐齐变色。因为此时,华氏的身孕已经有五个多月近六个月,她身子一向康健,这个时候小产,着实让人有些不寒而栗。 一日前,福郡王府。 华语蓉睁着眼睛躺在床上,面色惨白,她看着帐幔上的石榴花纹,火红火红的,是她以前最喜欢的颜色,只觉得热烈又欢快。可是现在眼里看到的,却只剩下一片一片的血红色,和昨日那一盆一盆端出的血水混在一起,跳动着,分辨不清。 此时已近黄昏,屋子里有些昏暗,焦嬷嬷端着药碗入得房来,就看见房间里正对着床头的窗户大开,秋风扫进来,携了阵阵的凉意,吹着帐幔起伏着。 焦嬷嬷忙把药碗放在桌上,就上前去关窗,华语蓉原本一直木愣愣的盯着帐顶看,听到窗户动静,转过头来,见是焦嬷嬷正在关着窗户,就启了启干涩的唇,暗哑道:「嬷嬷,开着窗吧。是我让她们开的,这房里的味道,我有点喘不过气来。」 焦嬷嬷转头看了看华语蓉,看她原本丰润健康圆嘟嘟的脸颊此时消瘦苍白的只剩下一丢丢,心中酸楚,手却没停下,仍是把窗户给关上了,只留下小小的一道缝透气。 然后又在桌上掌了灯,这才端了桌上黑乎乎的药碗去到床前,收了心中的悲意,努力挤了笑容劝道:「娘娘,这个时候,您哪里能吹得风呢,可是会留下一辈子病症的,还是得注意着些才好。」 华语蓉苦笑了一下,却是没吭声,说什么又有什么用呢?说来自己身边其他人都被弄走,也就剩下焦嬷嬷一个自己的人了,也只有她还在意自己的身体,其他人怕不都是想她死了才好。 她盯着焦嬷嬷手上那碗黑乎乎的药,眼神黑洞洞的有点渗人,焦嬷嬷见她这般却是误会了,就低声道:「娘娘,您放心吧,这是老奴亲自给您煲的,再不会有问题的。唉,娘娘,现如今,天大的事,也没有您的身体重要,您身子垮了,就真的什么也做不了了。」 华语蓉微微摇了摇头,在焦嬷嬷的帮助下微抬了身,伸手就取了药碗几近麻木的一口一口咽了下去。 她这个样子只看得姜嬷嬷心中越发酸楚,这哪里还是曾经那个在外面骄傲飞扬内里却是最会撒娇的小姐? 焦嬷嬷待华语蓉喝完,取回药碗放置到一边的几上,扶着她躺好,帮她盖好被子,伸手摸了摸她瘦的已不成形的脸颊,心中悲楚,笑容真是挤也挤不出来了。 她勉强按下了眼中冒出的湿意,慈声劝道:「娘娘,无论怎么样,您都忍着些,熬过去这段日子,总会好的。您也别和王妃娘娘,世子妃娘娘还有郡王爷争执怄气,老奴瞅着,世子妃娘娘对您还是有些怜惜的,您且一切忍着些,等身子好了,咱再做打算可好?」 华语蓉看了一眼焦嬷嬷,嘴巴动了动,却有点说不出话来。 她知道焦嬷嬷的意思,她是在说自己昨日不该和姜珏的母亲康王妃争执,以致流了孩子。 康王妃之前一直被软禁在宫中,前几日才被放出来。她在宫中被软禁之时,那些看管她的宫女内监都沉默严苛,根本不会跟她提半点外面的事,因此华家之事,陛下封太子之事等等什么都不知道。 及至出得宫中,这才得知这惊天噩耗,她儿子的帝位彻底无望了,要坐上那个位置的竟是姜琸,而容家那个贱人竟然成了太子妃,而华家谋反,她儿子娶了个谋逆罪臣之女!这一串串的消息简直没让她爆炸。 她被软禁数月,心中本就已积累颇多怨气,再得知那一系列的事,怨恨更是冲天,只是却无处可发泄,最后思来寻去,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谴责的对象,华家和华语蓉。 昨日她寻到福郡王府,径直就到了华语蓉的院中,指着华语蓉的鼻子就骂她「扫把星,祸害,丧门星,若不是你们华家谋反,康王府也不会被你们华家连累,里外不是人……」 竟是把姜珏失了太后娘娘的欢心,未能得到太子位的缘由全部推到她以及华家身上,又说他儿子争太子位也都是华家撺掇的,现在弄得康王府还有她儿子福郡王处境尴尬,举步维艰,这都是华家和华语蓉的错。 骂着骂着康王妃越发的觉得所有事情的根源都是华家,甚至她儿子姜珏和华语蓉的婚事,也是华家算计的,有了这么个谋逆罪臣之女做儿媳妇,康王府还有她儿子哪里还能抬起头来?生出的孩子那都是流了一半罪恶的血…… 简直越说越难听。 华语蓉起先还不愿理她,可听到后面实在忍不住就反唇相讥道:「是不是您被太后娘娘斥责不配为亲王妃也是我们华家的错?」 这句话成功的让康王妃停止了斥责喝骂声,脸涨得通红,气极之下直接上前就狠狠给了华语蓉一巴掌。 华语蓉此时已经五个多月身孕,可她这两个多月吃不好睡不好日日多思忧心,身体早就被掏空,康王妃打得用力,华语蓉被打得眼冒金星,直接就扑倒在了一旁的茶几上,当场就见了红。 第35章 起先康王妃还觉得她装模作样,道:「别的女人仗着身孕恃宠而骄也就罢了,你这种女人,怀的孩子也流了你们华家邪恶的血,竟也敢学人作妖……」 及至那血流出来,在地板上越流越多,焦嬷嬷哭着给她磕头,求她给找大夫,康王妃这才慌了。 只是孩子到底还是流了。 华语蓉闭了闭眼,吸了口气,低低道:「这个孩子,不会是个受人待见的孩子,与其让她将来受苦,走了,对她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你是故意的,是不是?」一个冰冷满满都是带着质问的声音突然从门那边的方向响起。 华语蓉听见那久违的声音有一刹那还没反应过来,她睁开眼睛看向那出声的方向,然后就看见了姜珏。 她曾经爱过,以为性情最是温和会待自己一辈子好的姜珏。自从宫变,华家出事,她就再也没有见到过他,此时竟然突然出现在了自己房中。只不过不是安慰自己失了孩子,第一句话就是莫名其妙的冰冷的责问。 焦嬷嬷也是大惊失色,尤其是听到姜珏那句诛心的质问。她的主子,哪里还能再经得起什么折腾? 焦嬷嬷知道自己主子脾气硬,尤其是对着福郡王,更是一戳就爆的那种,这个样子,怕是又要吵起来,可是现在自己主子这副样子,若是再和郡王爷吵…… 焦嬷嬷又恐又急,忙起身就欲替华语蓉解释道:「郡王爷,您是误会了……」 「闭嘴!出去!你再说话,便让你如同其他人一样去庄子里做劳役,再也近不得你们主子的身!」 焦嬷嬷大惊,她不怕做劳役,可是如果自己也被弄走,那她们家小姐要怎么办?身边一个真心服侍的人也没有了……焦嬷嬷忙擦了擦泪,道:「是,是,老奴知错,老奴这就退下。」 说完临走前回头看了一眼自家主子,满满都是哀求和怜惜,只看得华语蓉心中都是一颤一悲,那原本因姜珏的话而升起的怒气「扑」得一下就灭了,心中余下的只是无尽的悲凉。 她慢慢闭了眼睛,眼角滑过泪水,只觉心如死灰。 焦嬷嬷出去,姜珏走近了华语蓉的床前,原本来时心中是满满的怒气和怨气,只是当他看到床上华语蓉那张失了形失了色消瘦到近乎渗人的脸时也给惊得呆了呆,那到嘴的斥责的话语竟是给堵住了,再也说不出来。 他这些日子并不在福郡王府,自华家谋反宫变,陛下颁旨册封姜琸为太子,虽然他自觉并没有那么在意太子位,但华家是打着他的名义逼宫谋反的,他只觉得现在所有人看他的目光都是带着猜疑,鄙弃和嘲笑的。 更何况他的母妃康王妃,还被皇祖母庄太后斥责「不配为亲王妃」而软禁在宫中。 姜珏深受打击,更不愿见已有身孕的华语蓉,这些时日便一直躲到了郊外庄子上,后来「偶遇」到朱容真,在她的软语劝说下,心态才慢慢平静了下来,只是心里却越发的厌恶起华语蓉。 和他母亲一样,他也觉得造成他现在尴尬和难堪局面的都是华家和华语蓉,不然他现在仍是可以做一个逍遥自在和人谈琴说画的富贵闲王。且他娶了华语蓉,华家是谋逆之臣,那华语蓉就是他洗也洗不去的污点。 所以他根本不愿回福郡王府,只拜托了大嫂康王世子妃掌管王府。 一直到昨晚,大嫂康王世子妃派了人匆匆通知他,他才得知自己的王妃小产了,还是因为自己母妃推撞的。 今日他回到府中,他母妃就拉了他好一通哭诉,道:「珏儿,必是那贱人故意的,那贱人辱骂于我,我只不过是气不过打了她一巴掌,怎么就能把她打小产?必是她早知自己怀的是个女胎,反正也没什么用处,就拿来陷害我,陷害我们康王府。我们康王府现在本就处境尴尬,外人都在等着看我们笑话,她这样就是摆明告诉外人我们康王府不仁,残害她的孩子。你皇祖母,你皇祖母必会越发的对我不满。」 说完简直悲从心来,一个劲的念叨道,那华语蓉简直不愧就是华家的女儿,就是个祸害精,他们康王府,好端端的天潢贵胄,太后娘娘的嫡亲血脉,怎么就被这样的祸害精给沾上了…… 不得不说,姜珏的想法和他母妃竟然奇妙的心有灵犀一点通了,都给自家的难堪和尴尬处境找到了一个怪责脱罪之处。 姜珏现如今对华语蓉的感觉是非常复杂的,在华家逼宫,且那日华皇后在庄太后面前让他进退为难之后,他就再也不想面对华语蓉,他甚至觉得这么些年来华语蓉对自己的感情都不过是做戏而已。华家心机叵测,在他幼时,便已设置了陷阱让他跳…… 所以他对她肚中的孩子半点也没有期待,甚至,他听说她的孩子没了还莫名的松了口气。 只是他也知道此时华语蓉的孩子流了别人定会指责他或者康王府冷血无情,再听了母亲康王妃的挑唆,更恨华语蓉再给了他一个难堪和污点。 如此,他觉得他终于可以带了某种责难的态度来面对华语蓉。 可是那股理直气壮在见到床上那个纸片般的华语蓉时突然就「啪」一声破了。脑海中不由得就闪现出过去那个火红热烈的身影,笑起来仿佛会发光的小姑娘,这种对比太鲜明,饶是他素来最会逃避也有些承受不住。 华语蓉闭着眼睛,以为姜珏会继续他的斥责,可接下来却是一阵死寂的沉默。 第36章 她睁开眼睛,看向他,对上他的眼睛后,他却躲闪开来。 华语蓉微讪,想到自己一直考虑的事情,知道也许现在就是一个最好的时机了。 华语蓉对姜珏对康王府已经完全失望,或者说这些时日她已经想得很清楚,她知道大概自己如果继续留在福郡王府或者康王府,霸占着福郡王妃的位置,没了孩子只是第一步,早晚连命也会没有的。 尤其是,等有人迷惑了姜珏,觊觎上福郡王妃这个位置之后。 华语蓉沙哑着声音道:「阿珏,我们和离吧,亦或者你休了我也可,如果你觉得更合适的话。」 姜珏一怔,他没想到她开口说的第一句话竟是这个,而且神色是从没有过的冷静平和带了些丝丝哀意。 他是不愿意再和她牵扯上关系,可他们是御赐的婚事……他不由得道:「为什么?你,你知道华家犯的是谋逆大罪,你同我和离之后,也是无路可走的。」 华语蓉看着姜珏,面上露出了点凄凉的笑容,她道:「阿珏,你看我现在的样子,如果不和离,大概也活不了多久了。」 姜珏听言一滞,他想反驳她想斥责她,可是面前她的这幅样子却让他什么话也说不出口,她这样子的确像是离死也不远了,甚至他自己心底,也未尝没有她为何不消失的念头…… 华语蓉接着道:「阿珏,我这个样子,恐怕的确是活不了多久了。我知道,或许康王府很多人都恨不得我死了,可是如果我现在死了,你因为我娘家覆灭,就薄情寡义,毒杀陛下赐婚的怀有身孕嫡妻的罪名却是永远也洗不脱了。」 「虽然因为我是华家女,没有人会追究这罪,可是阿珏,你是文人君子,最崇尚高雅儒林,当知道娘家之罪,罪不及外嫁女,若是我死了,对你名声,终究是个影响,高洁士子怕是再不能接纳你的。」 「而你若同意和离,我愿意写谢罪书,因华家之事,自觉不配为福郡王妃,自请下堂,你甚至可以挽留,只是我坚持求去而已。这次小产,我也会把罪名揽到自己身上,只道是因我感念父母生养之恩,承受不住华家出事,这才失了孩子。」 最后闭了眼睛,眼角又滑下了一滴泪,道,「阿珏,无论现在如何,我信你,当初对我还是有一丝真心的吧,我们从小到大在一起,就当是看在昔日情分上,放过我,救我一命吧,我也看在我们昔日的情分上,保全你的声名。」 「你不要跟我说是我想多了,我不会死。可是我这样的身份,占着福郡王妃的位置,将来生的孩子那也是不会被陛下待见的,若你没有嫡子,以庶子请封世子,都怕是很大的问题。阿珏,和离对我们两,都是最好的出路。」 姜珏面上青红转换,看着昏暗的灯光下华语蓉惨白的面容上隐隐灰暗的阴影,隔了许久,才终于出声道:「好。」 翌日,慈寿宫。 庄太后正在和太子妃以及宫里几位高位妃嫔说话,就听到了女官回禀福郡王妃华氏小产一事,以及福郡王正在宫外求见。 庄太后面色不好看,几位妃嫔俱是有眼色的,见状都纷纷起身告辞而去了,静姝也请辞离开,庄太后却是留了她,吩咐她到后面房间先去坐一会儿,而那隔间,却是能清清楚楚看到听到大殿这边发生什么的。 庄太后看着下面跪着的自己一直偏宠的孙子,心头也不知是失望还是疲倦。 众人离开后,女官已经将华语蓉小产始末跟庄太后仔细回禀了,而这段日子,姜珏在哪儿,在做些什么,庄太后也是知道大概的。 她以前一直只是觉得这个孙儿性情温和,虽软弱了些,秉性也算得上善良厚道,也无特别的野心,所以她知道景元帝的计划,也没有阻拦,反是用心给姜珏挑了服侍的人,务必不让他被身边人挑唆了,起了不该有的野心,将来招来大祸。 只是她不知道,她这个孙子,野心的确是谈不上,或者说是没那个胆,不过却这般经不起女色诱惑,行事软弱无担当,还……薄情寡义。 她对华家所为深恶痛绝,对华家的女儿也不会有什么怜爱之心,她不喜的是姜珏的处事态度。 「阿珏,你媳妇的事,你怎么说?」庄太后没有让姜珏起身,盯着他一会儿,出声问道。 「皇祖母……」 姜珏耷拉着脑袋,他在庄太后身边长大,自然知道庄太后此时对自己是不满且失望的,他有点怂,可事已至此,只能硬着头皮眼圈发红道:「皇祖母,这事,这事孙儿有错。自那日华皇后……废后在这里借孙儿的名头逼皇祖母……,还有思及华家所作所为,孙儿再难面对华氏。」 「所以这些时日,孙儿避去了庄子上,对华氏有所忽略。皇祖母,前日的事情,孙儿也了解了,因涉及母妃,孙儿也不好说什么。但孙儿已经和华氏谈过,皇祖母,这里是华氏的一封手书,她求孙儿呈给皇祖母的。」 让侍女从姜珏手中取过那封手书,庄太后接过时心中还略带疑惑,然而一个字一个字读下去,脸上的表情却越发的莫测了。 大概是因着华语蓉小产才两日,手下无力,这封手书上的字迹有些虚浮,但可以看出已经尽力工整,且字字泣血。 华语蓉在手书中道自己虽已出嫁,但却仍是华家女,受华家生养之恩。华家罪孽深重,她自知不配以华家女为皇家媳,愿自请下堂,从此青灯古佛,了却残生,也是在佛前为华家赎罪。 第37章 至于小产一事,她也的确是将所有责任都揽在了自己身上,只道是自华家出事,她心中挣扎惶恐,未能好好保养身子,身体早日差,大夫也早说那孩子怕是很难保住。她身为人母,愧对肚中的孩子,身为人女,不能尽孝道,愧对华家,但更重要的是身为大周子民,华家所行之事,让她愧对大周愧对黎民百姓。 所以深知自己实在不配为大周的郡王妃,恳请太后娘娘和陛下允准她下堂带发修行。 又道愿将自己所有嫁妆都捐出充作军资或捐给慈善堂,虽说她的嫁妆多出自华家,本就应当充公,此举不过是让她自己心里好过些罢了。 庄太后看完手书,看了一眼姜珏,问他道:「阿珏,华氏的这封请罪书和自请下堂,你是如何想的?」 姜珏从庄太后面上看不出端倪,心中忐忑,黯然道:「皇祖母,孙儿不敢隐瞒,自华家之事,孙儿想到华家所为,委实无法再面对华氏,可是现如今她小产病重,孙儿看她……那副模样,心中也仍是有些不忍,她,若是仍留在福郡王府,孙儿怕她真会郁郁而亡。」 庄太后紧紧盯着他,终是微叹了口气,道:「既如此,你先下去吧,此事待哀家想一想再行定夺。这些日子,你且让人好好服侍华氏,别让她再出什么意外。」 姜珏脸上又是一滞,应了诺,小心翼翼的退下了。 姜珏离开,庄太后便唤了静姝出来,将华语蓉的请罪书递给了她,道:「皇帝将朝堂之事尽数交给了阿琸,此事怕也并非这么简单,你看看,然后回头和阿琸商议一番,酌情处理吧。」 静姝应诺,接过华语蓉的那封手书,见庄太后有些倦了,便行礼告退了去。 静姝回到东宫,便挥退了众人,让冬影将华语蓉以及福郡王府这些时日的事悉数都细细说了一遍。 这事,冬影早就知道,只是静姝有孕,因着太子的吩咐,她没有敢在事情未完全查明之前就跟静姝禀报,免得扰了她心情。虽然康王世子妃管治的福郡王府也是严严实实,但这两日已经够她查清事情原委了。 静姝听完,沉默了一会儿,才问道:「福郡王妃小产一事,真的只是意外吗?」 冬影点头,道:「虽然谁都不待见那孩子,但此事的确算得上是个意外……不过福郡王妃的身体弄成那样,她自己也脱不开关系,她怕是也并不期待那孩子的。」 静姝抚了抚自己的肚子,竟是不由得又想到前世自己流掉的那个孩子,心里有些滋味难言。 姜琸这日回来时已是亥时,因着他的吩咐,往常这个时候静姝一般都已经歇息了,今日却见到静姝只是靠在软塌上睡着了,榻边的几上一方镇纸下则压了一张信笺。 姜琸上前先探手摸了摸静姝的脸颊,低头浅浅的吻了一吻,这才抽出那封信笺扫了一遍,看完没什么表情的又放了回去。 那信笺正是华语蓉的那封手书,而福郡王府的事情他早就心中有数。 他放下信笺就抱了静姝准备抱她到床上去睡,只是他虽然动作轻柔,但静姝不过是浅眠,这一动弹,她便在他的怀中醒了来,睁眼看到他时还有些迷糊,却更多是不自觉的喜悦,笑着便拿脑袋在他怀中先蹭了蹭。 姜琸只低头笑着看了看她,没理会她的小动作,径直走到床边,将她放到床上,帮她盖好被子,抚了抚她的肚子,这才又低头亲了亲她的额头,道:「今日是有什么事要跟我说吗?」 静姝眨了眨眼,这才想起自己等他回来的原因,只不过她睡醒刚看到他时,一时之间只顾着开心先就忘了。 她不自觉就转头去看对面茶几上镇纸压着的那封华语蓉的手书。 姜琸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然后又转回目光对着静姝温声道:「华氏那封手书我刚刚已经看过了。华氏不过是一出嫁女,即使父皇深恶华家,对华氏也不会太过追究,你若是不忍,想助了她和离,也未尝不可,不过她将来的日子也不会好过罢了。」 静姝摇了摇头,往上坐了坐,半卧在大靠枕上,问道:「华家罪有应得,华氏嫁去福郡王府也不只是一个简单的婚事,这些事情我不会因为自己的心情就随意插手。只是淮之,皇祖母说此事怕不简单,是不是,是不是华氏她,手中还有什么?华家和前朝牵扯甚深,又盘踞北地百年,肯定还有些什么暗中势力……」 姜琸握了她伸出被子的小手,轻轻的捏了捏,笑道:「的确如此。华家人都在狱中,可惜华老头嘴硬得很,除了华家暗室中拿到的信息,其他也问不出什么来,让华语蓉搬出福郡王府也好,说不得能有些线索。不过上次逼宫之后华家的势力已经所剩无几,暗中的那些不足为道,你不必太过操心这些。」 静姝点头,她靠进了姜琸的怀中,没有再出声。 作为女子,她的确有些同情华语蓉,亦或者这中间还有她深恶容唯嘉和对姜珏不耻的缘故,不过她却也不会滥施善心,只会从中寻找可能的机会,但最后如何,却还是要看华语蓉自己怎么选择怎么做。 因着太后特意吩咐了「别让她再出什么意外」,姜珏自认也是个有情有义的君子,既因着华语蓉是逆臣之后不得已和她和离,便不想此事再出什么岔子,便寻了自己大哥康王世子特意谈了一番,又请大嫂康王世子妃重新整顿了福郡王府。 因此之后华语蓉虽仍是被软禁着,但因着世子妃的特别交代,待遇上总算是好上了许多。华语蓉自己又因解决了心事,虽心情不可能有多好,但好歹有了转机,便也强逼着自己好好养起了身子。 第38章 而静姝和姜琸那日谈过之后,细细斟酌了一番,便请见了太后,回禀太后道:「福郡王和王妃华氏虽是御赐婚事,但那是基于华氏乃是开国功臣承恩公府华家之后,现如今,华家犯谋逆大罪,满门抄斩,即使祸不及出嫁女,但华氏身份却实不堪为我大周皇室的郡王妃。」 「孙媳以为,既然华氏愿青灯古佛为华家赎罪为大周祈福,不若就允准了她。只是她现如今身子亏空,不宜常居庵堂,就让她自己在陪嫁庄子里挑上一个庄子住着,原先服侍她的那些个丫鬟嬷嬷也可挑些仍服侍于她。」 庄太后拉了静姝的手,看她神情淡定自然,这些时日来心中的郁结总算稍减。 她自是知道为何静姝说要把华语蓉送到庄子上,便笑着应允了,只是不免又叮嘱了静姝一番,让她注意身子,不可过于操心劳累云云。 至此,福郡王姜珏和华语蓉和离一事便定了下来。 不过这事终究是一件晦事,无人愿意声张,只是在宗室府归了档,记录下福郡王和罪臣之女华氏和离,根据华氏的意愿,除了留下一个庄子和少量物事,所有嫁妆都由宗室府清点了待日后捐作军资。 宗室府备了档,办理了和离文书,华语蓉便搬出了福郡王府,住到了自己在北郊的一个陪嫁庄子上,跟着她一起离开的除了焦嬷嬷,还有两个她旧时的丫鬟和一个婆子。 当初华家出事,康王世子妃将她身边除了焦嬷嬷之外其余的所有丫鬟仆妇都送去了庄子上,此时华语蓉和姜珏和离离府,康王世子妃又特地将那些丫鬟仆妇召了回来,只不过华语蓉拿了卖身契出来送还给她们,最后肯跟她离去的只有两个丫鬟和一个婆子而已。 华语蓉着了素衣布裙,走出福郡王府大门的时候,看着外面的蓝色天空,虽然等候她的只是一个灰扑扑的马车,几个背着包裹同样穿得灰扑扑的丫鬟仆妇,而她自己,也不再是当初的京城明珠,华家飞扬跋扈的大小姐。 不过短短半年时间,早已物是人非。 可是心底虽然因再也无承恩公府可去而隐隐生痛着,却也因走出了福郡王府的大门而重重松了口气。 她回头最后看一眼那福郡王府大门,却不防看到了一个她曾无比熟悉的身影,姜珏,没想到他在她离开之际,竟还跑过来送她? 华语蓉嘴角滑过一抹冷笑,目光迅速滑过片刻也不愿停留。 当初是她瞎了眼才会看上他,发现他不妥,却仍舍弃不了多年的感情在家族的迫力下半推半就的嫁给了他,其实她宁愿死也不愿相信自己选的人是这样一个男人。 不过以后也再无关系了。 华语蓉转过头,便毫不迟疑的向着马车走去了。 而姜珏看着她的背影却是一阵恍惚。 这些个月来,他和她的关系一直不佳,他厌恶透了她的骄横跋扈,颐指气使,及至华家逼宫谋反,他更恨她拖累自己,让自己甚至无法面对一向疼宠自己的皇祖母和皇伯父。 可是现在看到她消瘦的背影毅然决然的离去,刚刚看他的目光没有丝毫停留,眼神更是从没有过的冷漠,隐隐还有一丝当年的骄傲。 姜珏又突然恍然若失,脑海中不禁想起他们过去十几年来那些数也数不清的相处片段,她曾经张扬又热烈的笑容,她歪着头看他,嘴角上扬眼睛里满是闪烁阳光的样子。 那一刹那之间他心中竟突然涌出无数的失落伤感,像丢失了什么重要东西般难受。 这晚,他有些失魂落魄的去了朱家庄子上,而朱老太爷得知姜珏和离,自然大喜,在姜珏酒后的承诺下,当晚,就促成了姜珏和朱容真两人的好事。 且说回康王府。 终于处理了华氏,康王世子和康王世子妃朱氏都松了口气。不说对华语蓉有什么恻隐之心,但若华语蓉死了,姜珏的原配嫡妻也永远是华语蓉,牌位都得供着,这对康王府来说可算不得是件什么好事。 康王妃得知自己打华语蓉以致她流产一事算是揭过去了,心头也松了一松,自被庄太后训斥又被软禁两个多月之后,她已经对庄太后产生了恐惧心理。 可是当她得知华语蓉所有嫁妆都被华语蓉捐做了军资,又十分的不满。那可不是一笔小的财产,就算她是王妃,但在西南的藩地苦寒,康王府子嗣又多,谁还能嫌钱多的?她大约觉着,若是华语蓉死了,那些嫁妆也就是他们康王府的了…… 不过康王妃再也折腾不出什么花来了,因为就在姜珏和华语蓉和离差不多一个多月之后,远在藩地的康王爷一封请罪书送到了京中其母庄太后手上,请罪书上替自己王妃的出言无状诋毁先祖请罪,又请庄太后恩准让康王妃离京去藩地,他必会好生管教云云。 却是自上次康王妃被太后训斥软禁接着又是宫变之后,康王世子深知自己母妃和太子妃不和,担忧她会做些什么再陷康王府于不利境地,于是便去了信至藩地给自己父王康王。 收到自己小儿子康王的书信,庄太后到底还是有些心疼幼子,便允准了他的请求,直接下懿旨让康王妃回藩地了。 康王妃离开藩地不久,姜珏便迎了朱容真进福郡王府,可惜别说是正妃,就是侧妃位也没有,姜珏因和华家的牵扯,这个时候根本不敢上书为朱容真请封。只口头上应了朱容真,甜言蜜语的哄了她入府,实际上却是什么都没做。 第39章 不过朱容真却等不得了,因为她的月事迟了…… 朱容真进了福郡王府不久,先时护送康王妃回藩地的护卫突然回京,身上带着伤满身血迹的回了王府,痛哭流涕的和世子爷和福郡王禀报,道是康王妃在去藩地的路上遇刺,不幸身亡了。 毕竟是亲娘,康王世子和福郡王姜珏闻言都惊得半天回不过神了,随即便是悲恸欲绝,尤其是康王世子,康王妃是他写信让他父王把她接回藩地的,那些护卫什么的也都是他安排的,这出了事,难免会产生是自己害死了自己母亲的感觉。 可是好端端的,谁会去杀他母妃? 据那逃回来的护卫说,那些贼人手狠刀辣,个个都身手利落,功夫甚好,并不似普通的山贼或劫匪,目的也非劫财而是直接就取人性命。 当时康王妃还跟刺客挑明了自己身份,道若是为财,绑了她找康王府索银,康王府必会愿意出大笔财物,可惜那贼人头领却根本不理睬于她,只一刀刺死她之后才低声道了句:「钱财,你也太低看了我们,只怪你得罪了不该得罪之人。」 几十人的护卫只有他们两人逃了出来,一个是身受重伤被尸体压了,另一个是在丛中方便这才幸免于难,其他人全部当场被杀身亡。 得罪了不该得罪之人,他们母妃能跟何人有深仇大恨?康王世子和姜珏面色都十分难看。 姜珏的第一反应是华语蓉,因为他不知道他母妃能跟谁有仇,除了华语蓉,华语蓉的孩子便是他母妃给掌掴推撞没了的。华语蓉性子骄横,从来是不能吃亏的,此事她不可能不记恨,且华家虽说败了,但华家心狠手辣,华语蓉若是买了杀手…… 姜珏这日一直陪着兄长处理自己母亲的身后事,包括派人去宫中报信,报官,盘问安顿那两名侍卫,又派人去接母亲尸身……所以一直到很晚才回福郡王府。 发生了这样大的事,姜珏除了悲痛还有莫名其妙的不安和恐惧,自华家逼宫那事之后,他情绪不稳之时通常都喜欢去寻朱容真即容唯嘉,似乎在她那里他总能寻到些安慰,稳定自己的情绪。 所以这晚他又习惯性的去了容唯嘉的房里。 容唯嘉观他面色不对,便知必是出了什么事,便用了些安魂香,套了套话,姜珏便将什么话都对着她倾诉了出来。 容唯嘉垂了垂眼,过了一会儿才柔声道:「这事,以妾身看倒是未必。王妃娘娘遇刺之时华氏不过是刚刚离开福郡王府不久,之前她一直被软禁在府中,与外界不得联系,安排好,杀手再去追上王妃娘娘行刺,时间上来说也太仓促了些。且华家一家大小都在狱中,怕是华氏此时还未恨王妃娘娘恨到如此地步,不顾华家全家老小,偏要跟王妃娘娘过不去吧?」 这话也是有道理,姜珏听言也觉得自己先时是魔怔了……且,在他眼里,朱容真怎会偏帮华语蓉说话?她必是一心为自己实话实说罢了。 容唯嘉看了看姜珏的面色,凝眉犹豫了一下才又道,「妾身觉着,怕是另一个人还要更加可疑。」 姜珏忙问道:「谁?是谁这么恨母妃,定要致她于死地?」 容唯嘉面色有些发白,低声道:「郡王爷,您不记得王妃娘娘是因何才被太后娘娘训斥的了吗?」 姜珏面色陡变,不可置信道:「太,太子妃容氏?」 容唯嘉点头,道:「王妃娘娘和太子妃娘娘家有血海深仇,王妃娘娘又屡次为难太子妃娘娘,仇恨之心从未掩饰,太子妃娘娘记恨怕是在所难免的。」 看姜珏听完她的话面色青白交加,容唯嘉忙劝道,「郡王爷,这,这只是妾身私下揣测,那一位毕竟是太子妃娘娘,听说还深受太子宠爱,此事未调查清楚之前,您可千万别说出去,否则,否则……」 姜珏转头看了容唯嘉一眼,见她面色发白,满眼都是惶恐害怕,自己骤听此话的惊恐悲愤倒是稍退了些,他上前搂了容唯嘉,怜爱道:「放心,此事除了大哥,我再不会跟其他人说。」 姜珏小聪明是有,但大事上一向没什么主意。以前没经什么事,他这种性格还不怎么明显,但在最近这一连串的事情之后,也不知是被吓着了还是本性如此,他越发的显得懦弱不能承事。 所以康王妃被杀可能是太子妃容氏下手一事,他断断是不能一个人默默承受这种压力和折磨的,因此翌日他便去了康王府寻了自己大哥康王世子商量。 康王世子年纪比幼弟姜珏长上近十岁,虽算不得多精明能干,但也算沉稳老练了。近日这许多的事,已经让他心事颇重,母亲突被刺杀,他忍着心中的惊惧和愧疚处理各项事务,昨日也是几乎无眠,面上已尽是疲惫之态。 此时他听幼弟突然说出此话,面上也是大变,嘴唇抖了抖,眼睛盯着姜珏,忍不住就问道:「阿珏,你,如何会这样想?」 因为弟弟被华家拿来作旗逼宫一事,康王府的处境已经够尴尬,若是再加上是太子妃怀恨在心派人暗杀了母亲,康王府就更艰难了! 姜珏嘴巴张了张,并没有说出这是自家小妾朱容真的猜测来,只喏喏道:「大哥,母妃她,她自幼就在南地长大,然后待我朝初立,就又随了父王去西南藩地,就根本没怎么在京中待过,也不过就是此次在京城住了短短半年,和人并无仇怨,除了几次得罪那太子妃容氏之外,我实在想不出还有谁会对母妃下如此毒手。」 第40章 康王世子嘴巴张了张,看自己幼弟眼神有些微的闪躲,心中略有些怀疑,不过他想到弟弟这般说可能也是为了把华语蓉摘出来,虽然弟弟和那华氏和离了,但他的性子最是优柔寡断,说绝情还又留情…… 只是太子妃……太子妃……现在太子妃怀有身孕,又正受太子当宠……康王世子的脸色越想越难看,哪怕此事是真的,他们,也只能从长计议! 他看幼弟面有不忿又怯懦的样子,心中只觉又累又悲,但仍是千叮咛万嘱咐的对姜珏道:「此事未调查清楚之前,不可妄自揣测,尤其是太子妃正当有孕,拿这无影之事冲撞了太子妃,让她有个什么,我们康王府就更会惹了陛下和太子的嫌了,到时候说不定成为太子的眼中钉都不一定。」 说到这里心中又是一凛,自己母妃和太子妃容氏有隙,天下皆知,自己弟弟都会作如此想,更何况那些心思不知道有多少绕的大臣?倘是此事又被人利用,拿康王府作由头,刺激太子妃…… 康王世子不禁又是冷汗涔涔,打发了弟弟,便苦思着此事若真被人利用,到底该如何应对。 不得不说,康王世子还有点脑子。 不久之后,坊间就传出了太子妃容氏不满康王妃的几次冒犯,派人将其刺杀的流言,甚或又将太子妃过往将其父亲的养父养母一家逼出京城一事都翻出来,质疑太子妃的品性。 只不过有先时太子将暗中操作谏言太子良娣良媛的那些大臣之女齐齐嫁去北真和西域和亲的先例,此次再无官员勋贵明目张胆的在背后扩大这流言了。 就算如此,姜琸一察觉坊间的流言,便让人查了源头,处理了不少酒楼茶肆的背后之人,这才控制住了流言的传播。 只不过,总有人觉得自己手段高超,或者能挑拨他人坐收渔翁之利。 且说当初梁敏妃有孕时,向贵妃的娘家安西伯向家曾和梁敏妃的娘家梁家联姻,将精心培养的嫡长小姐向依兰许给了梁家二房的嫡次孙梁骁。 梁首辅有两个儿子,长子梁建安,就是娶了成仪县主的梁骥和梁敏妃的父亲,一直外放在地方任官,次子梁建平,便是娶了向依兰的梁骁的父亲,梁建平才干平平,一直只是在国子监做个正六品的司业,平日里也就是喜欢作诗绘画,但贵在性子端厚,并不浮华。 梁大夫人随着梁大老爷梁建安外放,在梁老夫人身边服侍的一直都是梁二夫人秋氏,秋氏还是梁老夫人的侄女,也是当初南地书香门第出身,性情温和贤淑,因此素来得老夫人的欢心。 这日秋氏陪了梁老夫人用完晚膳,却是有些欲言又止,秋氏就不是个会掩饰的性子,梁老夫人看她样子就知道她是有话可说,挥退了众人,这才道:「婉芝,你可是有什么话说?」 秋氏的闺名为秋婉芝。 秋氏面色有些忐忑,她低声道:「母亲,此事儿媳本不该多嘴,只是放在心中实在难安,想跟母亲说说,听听母亲教导。」 梁老夫人微点头,拍了怕她的手,示意她继续。 秋氏得到鼓励,这才继续道,「儿媳这两人隐约听人说,康王妃被害一事,乃是,乃是太子妃娘娘所为。母亲,这,这若是真的,太子妃娘娘也忒狠了些。康王妃虽然屡次为难于她,可康王妃毕竟是长辈,且也是事出有因……」 梁老夫人皱眉,她万想不到二儿媳要说的是这个。 可是二儿媳并不是个随意说人是非的性子,因此梁老夫人并没有立即打断她,质问她这是从何听来的谣传,而是静静看着她,等她的后续。 果然,秋氏顿了顿,咬了咬牙道,「母亲,原本这事是皇家之事,儿媳也不敢妄议。可是茹姐儿……敏妃娘娘,当初她的身孕御医都说已经很稳,胎儿也并无任何问题,如何就说被害就被害了?虽说后来说是被田家所害,但那原医官既能识破田家阴谋,医术那般厉害,如何看不出娘娘身体的异状?儿媳听说那什么蚀心莲香又不是什么急性的毒药……」 梁老夫人看着她,表情却没有丝毫震惊之色,她道:「所以,你是想说什么?想说太子妃娘娘心狠手辣,当初茹姐儿的事也可能出自太子妃娘娘之手?」 秋氏面上有些惶恐,她低声道:「母亲,儿媳听说那原医官可是太子妃娘娘的师姐,两人情同姐妹……」 梁老夫人仔细看了看二儿媳的表情神色,见她面色忐忑,带了些惊惧不安,的确是受着此事困扰,而非为着什么私心跑到自己这里挑事端。 她叹了口气,其实孙女敏妃一事,整件事情看来,最后受益的的确是当初的肃郡王,现如今的太子,而一直负责照顾孙女身体的偏偏是太子妃娘娘的闺中密友原医官,这嫌疑不是一般的大。 只是自家老爷梁首辅至始至终坚定地站在陛下,现如今,同样是站在太子殿下这一边,饶是有人想挑拨,却也不敢轻易出手。 没想到,现如今是从自己的儿媳身上开始下功夫了。 可惜所有人都可能对这件事怀疑,怀疑是太子妃甚至太子出手,至少是袖手旁观了田家暗害了她的孙女敏妃,然后坐收渔翁之利。 但偏偏最不可能对此事生疑的就是她,和她家的老爷子梁首辅。 因为她真正的孙女梁梦茹早在两年多前就已经病逝,那个入宫的梁敏妃根本就只是一个诱饵,这其中很多的细节还是梁老夫人自己亲手安排,这事就是在外地任职的长子长媳都是不知情的。 第41章 梁老夫人摇摇头,她拉了二儿媳到身边的座位上坐下,慈和的问道:「碗芝,说什么康王妃被害,是太子妃娘娘所为,这事你是从哪里听来的?」 秋氏没想到婆母竟会神色这般平静的先问这个,脸色有点羞惭道:「这,这是儿媳偶然听一些仆妇闲聊听来的,后来去一些聚会,也隐约听到些。至于茹姐儿的事,这事,是儿媳自己觉得其中有些问题,忍不住就冒出来的想法,母亲……」 其实秋氏自认是自己冒出来的想法,却从没想过可能是旁人诱导的,例如,偶尔有人会跟她提起原医官和太子妃娘娘的姐妹之情,原医官的高明医术等等。 敏妃一事是不可能说出实情的,梁老夫人听完二儿媳的话,心中虽诸多疑虑,但也只能暂且温言劝了秋氏一番。 她道:「碗芝,太子妃娘娘我见过多次,是个品性良善的,那些谣传,多是有心人放出来为着自家的私心的,你若是受其影响,便可能会为家族引来大祸。」 「当今陛下圣明,皇家之事,你切记不可妄加揣测。茹姐儿一事,你父亲最是清楚,他都不曾质疑,你如何能凭自己的想法就去给太子妃娘娘定罪?难道你自认是比陛下,比大理寺卿,比你父亲还要知道的更多一些?」 这些话说的秋氏更加羞惭,虽说并未能解了她心底的疑惑,但却不敢再将这些事放在心头咀嚼,心反倒是定了下来。 教导了一番,劝走了二儿媳,可梁老夫人并未觉得轻松,脸色反是沉了下来。 二儿媳是什么性子她很清楚,她过来跟自己说这番话,必是被人有意无意的引导挑拨了,目的是什么很简单,不过是挑拨自家老爷子和太子的关系,或者说是挑拨自家老爷子对太子妃的态度? 梁家家教甚好,在蜀王府成仪县主和向依兰嫁入梁家之前,梁家家规严明,人口简单,长子外放,次子品性敦厚,儿媳温顺孝顺,所以梁老夫人以前都是让秋氏管家,更不会管儿媳妇的房里事,所以在二儿媳秋氏的房里并没有安插什么人,此时发现问题,竟是不能即刻查出到底是谁在背后捣鬼了。 当然,她最担心做小动作的那个人,是二孙媳妇向依兰。 梁老夫人当晚就和梁首辅说了此事。 她道:「向家一直以来都想将嫡女嫁予太子,当初太子还未有爵位之时就已有此打算。现时怕仍是未死心,妾身就是担心二孙媳妇虽嫁了进来,仍是会听从向家吩咐,做出些不当的事情来,将来更是引出些祸事。唉,当初就不该让骁儿娶了向家的小姐。」 虽然向依兰的教养非常不错,相貌才艺什么都没得挑,配孙子梁骁绰绰有余,但正因为孙子平庸,梁老夫人更希望能帮孙子找一个敦厚能干的,而不需要样样出众向家以皇子妃品格培养出来的向依兰。 梁首辅也微叹了口气,向家,太子根本就不待见向家,只是若向家安分守己,太子看在长荣公主的份上,暂时也不会做什么,但向家若是刚喘口气就开始作妖,迟早怕也是会被端了的。 静姝的月份渐大,并没有如同其他孕妇一般各种情绪不安敏感烦躁胡思乱想什么的,相反,她反是越发柔和安静了些,每日里不过是越发的期待孩子的出世,想着也不知是个男孩还是女孩,会是什么样子,然后帮她/他准备各种东西。 这京中的暗流汹涌,针对她的任何恶意的流言谣传也在姜琸的特意过滤下,半点传不到她的耳边。 姜琸这日和梁首辅议完事,回到东宫,又是已晚,静姝已经睡下。 他看着她安静的睡颜,嘴角还微微上翘着,像是想着什么开心的事般,长长的睫毛在灯下一根一根的暗影,弯弯的,美的动人又俏皮。 他伸手摸了摸她的脸颊,手上温软柔滑的触感一直渗到心里,心底一片酸软,又觉得格外的温柔,他不由得就想起她小时候小小软软的模样,其实,她变了很多,但在他心里,却又似从未变过。 他想,他已经习惯她在自己身边,完全无法想象没有她的存在的生活。 他想到自己的父皇,父皇的元后,还有自己的母妃,想到那两个惨死多年才查出被害真相的兄长。 他知道自己父皇,虽然贵为天子,半生征战,半生勤政治国,为人人称道的开国明君,但实际却半生都被余毒病痛折磨,亦或者病痛的折磨也比不上心底的煎熬。 失去所爱之人的痛苦,连所爱之人留下的两个嫡子也未能保护得了,却只能日日忍受着仇人在自己面前装模作样趾高气扬自以为是着。 他永远不会再重复自己父皇的路。 因为那个位置所代表的权利和富贵,这一路,都必定会有人不停千方百计的算计她,想取代她。可是他,却不会允许任何人伤害她,还有他们的孩子。 谁敢伸一伸左爪,他都会连着右爪一起剁了。 虽然暗中很多人蠢蠢欲动,但康王妃的死终究没有搅出更大的风浪来,再多人私下如何小心翼翼明里暗里的挑拨也好,朝中以梁首辅为首的老臣也没有一个人站出来,指责太子妃娘娘品性不端,不堪为大周之后这种话来,也没有人没眼色的再站出来请太子扩充后宫,册立太子良娣良媛什么的。 因为此时朝中众臣的焦点和心思都放到了另一件事上,此事重重压在了众臣的心头,令他们再无暇他顾,或者不敢他顾,那就是,陛下的身体越发不好了。 第42章 虽然原老太爷一直尽心帮景元帝调着身体,奈何景元帝身上余毒太久,早侵蚀五脏六腑,深入骨髓,这些年又勉强压制着,却日日勤于政事,殚精竭虑,此时早已是神仙也无力回天了。 这个时候谁还敢再提让太子纳侧妃,简直是居心叵测。 因着景元帝身体不好,他也不愿回宫,这一年的除夕春节都是在皇庄过的,而宫中所有事务,需要皇帝出面的,都是由太子姜琸操持。 景元帝早在年前就已下诏,要禅位于太子,新帝继位大典将于翌年即景元二十二年春季祭祖之后举行,因此年前时便已经由太子名正言顺的监国理事了。 景元二十二年春。 福郡王府。 容唯嘉呕吐得似乎要把胆汁都给吐出来,她今日并未怎么进食,先将那先前仅用的小半碗燕窝粥吐了出来,接着就是干呕了一滩酸水,接过侍女递过来的水漱了口,抚着胸口,有气无力的靠在了软塌上。 然后她抬头就看到了好整以暇坐在窗户边慢慢看着风景不知在想什么的念姑,心里真是气不打一处来。 她已被验出有近三个月的身孕,借着身孕的由头,便将念姑请到了自己身边做专门照顾她身孕的嬷嬷。福郡王府无人主事,她一个小妾从娘家弄了个嬷嬷进来,谁会管那么多? 容唯嘉看着念姑就对自己的贴身丫鬟小碧摆了摆手,小碧会意,悄无声息的便退出了房间在门外守着。 容唯嘉这才对着念姑语气不满道:「念姑,你不是说弄死了康王妃,只要运作妥当,就能败坏容静姝的名声,然后趁机挑拨众大臣对容静姝的不满,逼太子纳侧妃吗?届时,我们就可趁机塞人进东宫。可现在看看,可有半点用处没有?」 没有任何用,反倒是自己,原本姜珏已经说好等自己有孕了就会替自己请封侧妃,可现在姜珏要服母丧,什么侧妃?!她要无名无分的在这福郡王府至少三年! 而且算着日子,自己这孩子是在康王妃被杀前后不久就有了的,因此颇有点说不清楚的地方。母亲新丧期间怀了身孕,这可是大忌! 因此,有了这孩子之后别说是去跟太后为自己请封,那世子和世子妃看自己的眼神都有恨不得让自己把这孩子打了的意思! 还有将来,这孩子背了这不清不楚的名声,于他的前途将肯定非常不利,例如想要继承这福郡王的爵位,怕是非常艰难了! 念姑回头看容唯嘉,轻哼一声,不以为然道:「我知道你想些什么,不过,你不弄死容静姝,将来她贵为皇后,以她对你的厌恶程度,你觉得你真有可能在这福郡王府立得了身吗?还想着什么侧妃,正妃?待姜珏过了这新鲜劲,他得知太子妃,将来的皇后娘娘那般厌恶于你,以他那懦弱怕事的性子,怕不将你远远打发了以证清白才怪。」 这话说的容唯嘉脸色青白交加。 她知道,她是有些让姜珏迷恋自己的手段,可她更清楚姜珏的性子,在压力和他自己的风流快活面前,她再多让他喜欢的手段也是没有用的。 念姑看容唯嘉的样子,心道,总算还有点自知之明,没被幻想冲昏了头脑。 遂缓了缓语气,继续道:「县主,你有没有想过,容家那边亲戚不多,容二老爷却坚决不肯认你这门亲,甚至可以说避之如蛇蝎也不为过,容二夫人原先对你还颇为同情,但自容静姝和她谈了一番之后,就也再不肯见你,你可知为何?」 「我已经特地派人查过,这一切不过都是因为这位太子妃,容静姝的缘故。甚至,当年你叔父拒绝凌国公府不肯认你为女,也都是容静姝的缘故。」 「你叔父是读书人的性子,优柔寡断,又易听信于人,且当年对白老太爷夫妇十分愚孝。只那一事上却一改素来行事风格,拒绝白老太爷,不肯认你为女,最后更是和白老太爷夫妇反目,和白家恩断义绝。这些,我们查过,可全部都是容静姝的手笔!而且……」 说到这里,念姑站起了身,走到了容唯嘉的面前,看着她现在早已变了样的脸,声音低沉却冷如寒冰道,「而且,我怀疑她根本就已经知道你的身份!知道你不是真正的朱容真!」 容唯嘉脸色陡变。 她脑子「轰」一声,然后摇着头变了声音道:「不,不可能,她如何会知道我的身份?以前,以前我和她根本就没见过几次!」 念姑看着她那张假脸冷笑,道:「那只是你以为而已,如果不是因为知道你的身份,她为何这般针对于你,这可根本不合常理……」 「不管怎样,你且想想吧,如果她根本就已经知道你的身份,且对你深恶痛绝,她贵为皇后,你将来还能有什么前途?」 容唯嘉手紧紧抓着身旁的软枕,面色扭曲……是的,她一直很奇怪,总觉得容家人对自己的态度,容静姝对她的态度,完全毫无理由,那种厌恶和嫌弃……如果说是容静姝早就知道自己的身份,那就可以解释了。 念姑看着容唯嘉,看着她表情一寸一寸的变化,待她神色渐趋稳定,那些怨愤和不甘慢慢定格,才突然转了话题状似闲话家常道,「我听说福郡王的皇伯父,景元帝,这些日子身体愈发的恶化。福郡王可毕竟是皇帝和太后养在宫中亲自教养长大的,于情于理此时也该去皇庄陪着太后娘娘,侍奉皇帝。」 「此事你也该劝劝他,这一味的躲在郡王府或者庄子上可不是长远安乐之法。届时,你也可跟着一起过去,说不得能讨得太后的欢心……」 第43章 瞥了一眼听了她这话顿显防备紧张之色的容唯嘉,念姑「嗤」笑一声,道:「你不用紧张,那狗皇帝的身体已经不行了,皇庄守卫森严,他身边又高手如云,我还没必要为了个将死之人去送死。」 「相反,我是要助你一臂之力的。我曾经跟你说过,那狗皇帝身中我前朝秘毒,这十几年来深受折磨,其实我手上倒是有些北真国的药材作为辅药很可以缓解一下他的病情,原老爷子医术高明,这东西他想必也是认识的。」 见容唯嘉脸上仍满满都是怀疑和警惕之色,念姑冷笑,道:「你怕什么?你带了我一起去,只需说这药材是从我手上得的,据说是北真国的东西,让御医和原老爷子辨认辨认看有没有用就行了。难道我会推你去死?让你死了,对我有什么用处!」 「我告诉你,我这么做不过是为了让你在太后和皇帝面前露点脸而已。容静姝那里,我们是不会让她生出孩子来的,如此她才不会挡了你的路!」 容唯嘉将信将疑,心「砰砰」地跳,她忍不住低喃道:「为,为什么?」 「为什么?哼,为什么?!」 「凌家尚存的几个死士已经找过我们,你知道他们告诉我什么消息吗?他们说,姜琸,根本就是陛下的亲子,为了他,他苦心积虑,推福郡王挡箭,玩弄华皇后和华家于鼓掌之间!我们,这么些年来也都被他耍了!」 「当年你外祖父让那狗皇帝中了那秘毒,我们便一直未再特意下手去刺杀他,因为让他死,才是解脱!我们就是要让他尝尝日日受病痛余毒煎熬,且断子绝孙的滋味,一次次希望,再一次次绝望!」 可恨最后被耍的人却是我们! 念姑咬了咬牙,面上终于卸去了平日里或冷漠或高傲或讥诮的面具,现出了怨毒之色。 她顿了顿,吸了口气,让语气平缓下来,道,「可惜我们的力量现在根本杀不了姜琸,不过,他不是最在乎容静姝吗?那就让他也尝尝妻死子亡的滋味吧,让他的余生跟他的父王一样,永生永世的受着痛苦和折磨,让狗皇帝看他的儿子如何因为他而错失心爱的女人最后一面的滋味。」 源山皇庄。 原老太爷接过两位老御医品鉴过得药草,细细捻着,然后闻过,再拿明火烧过,细闻那焦味中散发的淡香,然后才转身对着庄太后行礼回禀道:「回禀太后娘娘,这的确是产于北真国,可以抑制各种毒性发作的奇草千藤枯。唉,若是能早些得到这药草,陛下的身体可能会好上许多。」 他摇了摇头,继续道,「不过现在也还是有用的,加少量于陛下的养生粥同熬,这些时日可以稍微抑制稳定陛下的病症,但,也仅仅如此了,并不能有更多的效果。」 庄太后点头,这样也总是好过于无。 她转头就温和的对容唯嘉道:「朱姑娘,这东西,你是如何得到的?」 容唯嘉忙回道:「启禀太后娘娘,这是妾身身边的纪嬷嬷拿给妾身的。纪嬷嬷长于我大周和北真边境的小镇上,家族都是采药为生,这东西也是偶然得到的。此次妾身有孕,妾身祖父就送了她来妾身身边照顾妾身的身子,妾身最近看郡王爷为着陛下的身体日夜忧心,不免也十分挂心,纪嬷嬷便将家中珍藏的东西拿了出来,说是不管有用没用都给御医大人们看看,也算尽心了。」 庄太后听言就看向容唯嘉身后的念姑,笑着道:「你们都有心了,这些日子便好生在庄子上住下,朱姑娘你有了身孕,就别奔波操劳了。」 容唯嘉大喜,忙跪下谢过庄太后。 待姜珏带着容唯嘉和念姑等人退下,庄太后看着几人的背影神情莫测,好一会儿才转头温言细细问了原老太爷这千藤枯的用法用量产地产量等等问题,然后又嘱咐了一番,这才令众人全部退下了。 及至殿中再无他人,只余她和身边的心腹大宫女灵芝,庄太后才低声问道:「有什么问题吗?」 灵芝道:「太后娘娘,那位纪嬷嬷,不似出自医药之家,反该是习武之身。」 庄太后点头,说是乡野出身的医家嬷嬷,却神情高傲,眼神冷硬似寒冰,那种骨子里的冷傲和坚定是外表怎么掩饰也掩不住的。 她靠在椅背上,只觉一阵一阵的疲惫。 灵芝上前帮她轻按着肩背,低声劝道:「娘娘,您也不必太过忧心了。陛下他知道娘娘这般难受,怕也是不会安心的,陛下他,总会做好安排的。且陛下已经派人去传了太子殿下,明日太子殿下过来,您更可以放心了。」 庄太后微微点头,她并非不放心皇帝和姜琸,只是姜珏也是她一手带大的嫡亲孙子,她虽为着祖业为着大局从来不会阻止皇帝和姜琸去利用他,或任他陷于泥沼而不作为,甚至为了大局还会顺势推上一把,但心到底还是难受的。 说来也不知是不是真是那千藤枯的作用,自用了千藤枯,景元帝的身体还真的稳定了许多,原先已经需要卧床,几日后就已可以让人扶着在园子里走上一走。 太后自然是大喜,还着实赏赐了容唯嘉和那化名为纪嬷嬷的念姑不少东西,这总算让姜珏那笼罩在心头几个月的阴影都消散了不少,那气色气质又恢复了当初那俊雅倜傥的富贵郡王爷的意气风发,对着容唯嘉更是温柔体贴了些,高兴起来,就给那腹中的胎儿起了一长串的名儿,最后却又摇头收了,笑着跟容唯嘉道:「还是该请皇伯父或者皇祖母赐个名才是我麟儿的福气。」 第44章 容唯嘉也是一扫心头的郁气,连早孕反应都没那么明显了,也不知是自觉有了希望,还是因着有了姜珏的呵护滋润,整个人都散发出了人比花娇的光泽,直看得念姑有时候面上都要抽上一抽。 相处日久,念姑越发的看不上容唯嘉,她觉着,也不知她们大魏皇室加上容家的血脉怎么生出这么一个东西。 不过念姑献上去的千藤枯不过就是一小块,是用不了多长时间的,容唯嘉并没有完全被前途光明的喜悦和姜珏的宠爱冲昏头脑,她寻了念姑,问她这千藤枯可还有存货。 念姑似笑非笑,道:「你以为那是大街上随便一个药铺就能买得到的东西?若是如此,狗皇帝还需要我来献上去给他吊命?」 容唯嘉一滞,有些讪讪道:「所以我这不是想问问姑姑您吗?」 然后又皱了好看的眉毛,有些发愁道,「那一小块,很快就用完了,届时陛下的身体又恢复原样,我们那点子功劳可够不上什么的……姑姑,真的没有办法再弄到了吗?」 念姑看着容唯嘉那峨眉轻蹙的模样,心里真是万分看不上,冷笑道:「你还当真担心那狗皇帝的身体啊?」 容唯嘉又被噎了一下,她心里也不高兴起来,道:「这事也是姑姑说的,献那东西上去就是为了提高我的身份,若是那东西很快用完了,陛下除了精神上几天,后面再无作用,前面的功夫不就都白费了?」 念姑瞥了她一眼,淡淡道:「你不必担心,此事我自有计划。千藤枯我身上是没有了,不过我已经派人去了边境,看能否再从北真弄到一些。得之不易,才能显得其珍贵……哼,你也该当记住这句话才是,不然每次都是被男人用完就扔,简直是侮辱你身上先帝和容家的血脉。」 容唯嘉听了前面的话心才稍微放下来,只是还没来得及高兴,就被念姑后面的话气得够呛,只咬碎了一口银牙,可她处处依仗着念姑,纵使心中羞恼至极,也不敢直接和念姑反面。 且说景元帝用了那千藤枯身体好转,只可惜那献上来的分量委实太少,用了不过十数日便已用完,若是不曾服用过千藤枯还好,这一旦服用再停了,那身体上的难受再袭来,便有些不能再忍。 虽则已经派了人秘密去北真国寻药,但远水解不了近渴,景元帝便宣了姜珏带了容唯嘉还有念姑(纪嬷嬷)见驾。 景元帝是在内厅见的念姑,同时在场的除了景元帝,庄太后还有太子姜琸以及原老太爷等人也俱是陪在。 景元帝看见念姑还微微晃了晃神,一向锐利的眼神闪过了一丝困惑。 景元帝没出声,先是庄太后开了口。 她温和道:「纪嬷嬷,上次哀家已经问过你,那千藤枯一事,你说你们家大同边境祖宅那边应该还存留一些,已经给家中传信让人快马加鞭送过来,可是如此?」 纪嬷嬷行了一礼,恭声道:「启禀太后娘娘,正是如此,老奴虽不知那千藤枯到底有没有用,但上次听原老太爷一说,觉得哪怕只是万中之一的机会对陛下有用也应当尽快取了家中剩余的药材,拿过来给原老太爷制药用。」 庄太后点头,道:「劳你有心了。只是却不知现如今如何了?家中那边可有传来什么消息?还有,上次也听你说过,你这东西是多年前从北真国的一个老药农手上换购来的,却不知现如今可还有那老药农的消息?」 纪嬷嬷回道:「回太后娘娘,老奴家中应已派人送药过来,只是路途遥远,预计也还是要过上十来日的。至于那老药农,老奴上次去信时也特意问了,想来家中来人时应该也会知道些具体的消息。」 庄太后听言面色温和,她把目光投向原老太爷,正想询问些什么,却听姜琸突然出声了。 姜琸看着念姑道:「其实也用不着十来日,纪嬷嬷所说的那人不知是不是姓纪名严?自纪嬷嬷献了那千藤枯,孤便已传书让人去了大同边境,让他们将纪嬷嬷的‘家人’接了来,他们已经寻到了纪严,想来大约很快纪嬷嬷就能见到他了。」 此话一出,姜珏什么都不知道也就罢了,念姑和容唯嘉的面色却是齐齐都变了,容唯嘉是不安,念姑是震惊姜琸抓到纪严。 纪严,原是前朝末皇帝的暗卫首领之一,前朝被灭之后,也一直是仍忠于前朝剩下的那批人的首领,和念姑感情深厚。 念姑自献上千藤枯,便预着景元帝会派人去大同调查她的背景以及她话的真实性。 她并不怕他们查,因为纪家的确是存在的,还是纪严的祖家,但纪家在大同边境的的确确过得就是普通医药之家的生活,纪家大部分人,也根本不知道纪严的真是身份。 只是她万万没想到,姜琸的手脚这么快,而且他竟然已经抓了纪严?不,纪严功夫高强,他这话必是诈她的。 念姑忍了心中翻滚的情绪和惊虑,眼睛盯着姜琸,只尽量平稳着声音道:「殿下这是何意?大同和京城相距千里,就是殿下派了人去接老奴的兄长,也没那么快能到京城的。」 姜琸轻笑了一声,然后微伸了一只手来,手上赫然就有一块千藤枯。 他没有答念姑的话,只看了一眼这千藤枯,转了话题道:「除了这千藤枯,嬷嬷就没有什么其他东西了吗?」 「这东西,虽说是有些用处,但却不能根治,这些年来,父皇一直用着这个,身体却仍是未能痊愈。我听说前朝秘药甚多,千惠公主,据说前朝灭时,末帝将所有藏了前朝宝藏秘物的秘室地点什么的都告诉了你,就是我父皇中的这个毒,解药也应是在你那里吧?」 第45章 千惠公主,据说前朝末皇帝最为宠爱的公主,是末皇帝和其身边的暗卫所出,因那位暗卫不喜后宫生活,并未受封成为后宫妃嫔,而千惠公主,也自和其他公主很不一样,并非是那种养在深宫的娇弱公主。 说来这位千惠公主和景元帝还有些渊源,当年前朝末皇帝毒杀了景元帝的父亲南平王以及兄长南平王世子,景元帝继承南平王位,及至景元帝原配庄王妃病逝,那末皇帝还曾想将千惠公主许配给景元帝,只是被景元帝以已与华家联姻拒绝了。 当时末皇帝自然十分不满,奈何那时各地已经硝烟四起,他对南平王府早已半点管制不到了,赐婚公主是为了拉拢和示好,可不是为了结仇的。 及至几年后前朝皇族被赶出京城以及再之后在渭地被彻底灭杀之时,却再未有人寻到过这位公主,好像她从来就未存在过一般。 姜琸此话一出,众人有些或许还没有反应过来,但容唯嘉面色却是变得煞白,她猛地转头就看向念姑,满脸的不可置信。 念姑面上也是血色尽失,她不蠢,姜琸既然已经道破她的身份,就说明他对自己早已有所防范,自己针对景元帝这边的计划就该是失败了。 不过,她本也没准备做什么,她只是想折磨他们,看着景元帝痛苦的死而已。她恨他,彻骨的仇恨反让她这么些年来从来没想过分简单刺杀了他,只想看着他受尽折磨,断绝子孙,在绝望和悔婚中死去。 此时被戳穿,震惊和挫败一闪而过,剩下的反而是坦然了。 念姑看了一眼景元帝,他至始至终都没有出声,只是那样淡漠又冰冷的看着这一切的发生,是啊,这个人,向来如此,无情又狠辣。 念姑看向姜琸,带了些若有似无的冷笑道:「你说的没错,我手上的确是有解药。你看,你既然知道我的身份,就该当知道,我最恨的是谁,我怎么会给他解药?除非……」 说着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又摇摇头。 她伸手,手上多出了一个指甲盖大小的琉璃瓶,小巧玲珑,煞是可爱。 「不,这里是半份的解药,现在就可以给你。不过剩下的半份,却是需要你付出代价的,只要你自断一肢,我便会拿出另半份的解药解救你的‘父皇’。」 她说着话,便就那手中的琉璃瓶扔给了一直在旁听他们说话,面色却没怎么变的原老太爷。在他眼里,除了医药,大约其他事情都是不怎么能上心的。 原老太爷接过琉璃瓶,好生检查了一番,这才打开瓶盖,又闻了闻,才对姜琸景元帝道:「这药应无问题。」 念姑就嗤笑道:「放心,陛下的身体没有解药没过多久大概就要受病痛折磨而死了,我还没必要现在再补上一刀。你看,我的要求就是这么简单,我只是想看看陛下选的太子殿下能为陛下做到什么程度而已。」 「我听说太子殿下是陛下自幼悉心教导,亲自教授武艺,予以重望的子侄,陛下为着太子殿下殚精竭虑,可以说是费尽了心思。现在,我就想看看太子殿下是否也这般敬爱着陛下,为陛下的性命回报一只手臂。不是命,只是一只手臂而已,看太子殿下舍不舍得。」 姜琸目光沉沉的看着念姑,还未答话,景元帝却出声了。 他唤人端了一个火盆,然后招手让原老太爷上前,接了他手中的那所谓的半份解药,然后在众人各异的目光下,直接将那解药扔火盆里去了。 念姑盯着那火盆,面上满满都是愤怒和不甘。 景元帝看着念姑,冷冷道:「朕以前还听前朝那些人说,千惠公主自幼聪慧,又得其母真传,武艺甚佳,因此甚得前朝末帝的喜爱。」 「现在看来,其实也不过如此。亦或者,你不是自己蠢,你只是觉得全天下所有其他人都蠢?」 念姑听言猛地转头看向景元帝,大怒,她接受得了自己身份被戳穿,接受得了今日必死之局,却在景元帝冷如寒冰的讥讽中暴怒了。 她瞪着景元帝,眼睛里的愤怒和仇恨几乎要喷出来,恨不得立即烧死景元帝般。 原老太爷在旁却是叹了口气,他摇头道:「这位嬷嬷,不,公主,难道你不知道,陛下的毒早就已解,只不过当年解毒时已错过最佳时机,毒性渗透身体无法根除,且又损坏了肌体,这才影响了陛下的龙体。这解药,现在哪里还有半点用处?」 若是现在才用解药,十个景元帝都不够死的。 念姑却不理会原老太爷的话,看着景元帝和姜琸咬牙冷笑道:「哼,好一个父子情深。可惜姜琸,就算你现在不肯自断一臂,那现如今,你的宝贝太子妃还有那肚中的孩子怕已经在我们手上了,不知道值不值得你拿一只手臂来换?」 又道,「你们姜家人不都是情种吗?为了一个女人把其他人都踩在脚下,只当别人都是脚底下的泥。哈,看你现在肯不肯为了心爱的人就自残,或者,如同你父皇一般,一辈子生活在痛苦之中,然后践踏别的女人。」 不过说完之后却又看了一眼早已被当前的一幕惊得瘫坐在地上,冷汗淋漓,面色跟鬼一样的姜珏道,「哼,当然这个废物倒是个例外。哈,姜承曜,你怎么没选这个废物做继承人呢,若是他,除了他自己,大约他是不会为了别人真正痛苦和后悔的,这样多好。」 说完这才又转向姜琸,冷笑道,「怎么,你是不是要等我的人押了你的太子妃过来,你才肯动手?或者,你们那所谓的深情其实都是假的,内里其实和那废物是一样自私懦弱的东西?」 第46章 姜琸看着面前这个女人,只觉得厌恶至极,道:「你还真是自信,你的那些同党早就已经在我的控制之下,你在北地在渭地还有在京城各处据点也都已经暴露,怎么还能这样自以为是的觉得能拿我的太子妃和孩子来威胁我呢?」 虽然明知道她伤不了她们/他们分毫,可是听到她用静姝和他们的孩子来威胁他,还是让姜琸十分十分的厌恶。 姜琸的话成功让念姑面上怨毒而又得意的神情瞬间僵硬下来,然后慢慢裂成碎片。 她紧紧盯着姜琸,强压着心头升起的惊惧,用近乎抑制不住的颤抖尖声道:「不,姜琸,你少做梦了,你父皇这么些年都想端了我们的据点,恨不得把我们杀光都做不到,你以为你嘴巴说上一说就可以了吗?」 又道,「你不要以为抓到了我威胁他们就会有什么用,我们的人不会为了救我而自投罗网的。他们只会为我用尽一切办法报仇,让你们终身活在惶恐不安之中。」 「哼,还有你的太子妃,太自信的怕是你自己!你自以为东宫守卫森严,你的太子妃身边有足够的侍卫暗卫护着,我们的人就伤不了她?哈,她就快临盆了吧,就算我们抓不到她,难道还烧不死她?」 姜琸瞥了她一眼,伸手弹出了一张纸,轻飘飘的落在念姑脚下。 念姑忍不住低头,目光在一触及那张纸时,身体就忍不住晃了晃。 姜琸道:「你们所依仗的不就是通向东宫的这么一条密道吗?你们觉得我们上次虽破了华家凌家的逼宫,但手上有的也只是宫内第一层的密道图。而这一份,大约你那好父皇只在临死前连着秘地地址一起给了你,所以你以为这世上除了你,大约是再不会有人知道了,是吧?」 念姑的手痉挛了一下,强忍着蹲下身去仔细查看那图纸的冲动,只盯着姜琸神经质般道:「不,不可能。你,你是如何得到这份图纸的?」 这份图纸,除了她,只有纪严还有另一个他们一起的首领知道,她不敢相信,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会背叛前朝,背叛她。 姜琸看着念姑,却觉得看多一眼都碍眼了,他心中厌恶至极,半点都不想再跟她废话,便转头示意了一下自己的随侍护卫。 那侍卫冲姜珏略行了一礼,然后就对着念姑冷冷道:「千惠公主,你当知道地道是人挖出来的,虽然你们前朝皇室丧心病狂的将所有挖地道之人都私下秘密处决了,以为这样这些地道就只有你们每一代的帝皇才知道了。」 「可惜,除了那些工匠,同样还有不少负责的臣子,监工,还有之后被不幸选了查看地道情况负责维修的工匠臣子,你们当真觉得他们就甘心自己有一日莫名其妙的消失或以莫须有的罪名入狱被杀?真当这些东西半点都流不出来?」 「还有,你也算是习武之人,难道不知道地下结构改变,人从地面上走过,耳贴地面听脚步声,声音会有所不同吗?既然入住宫中,那宫中的每一寸土地陛下都会派人勘察过,怎会发现不了下面的问题?」 念姑脑子一阵阵的空白,呆呆的,终于低下身去捡地上的那张纸,那动作近乎机械。 派去东宫刺杀绑架静姝的是他们最精英核心的人手,如果姜琸早有准备,以他狠辣的手段,那么这些人必定会全部有去无回! 她的手触到那张纸,如同碰到什么可怕的东西一般又缩了回来。 得知所有的计划可能失败,得知自己的人可能要大规模的折损,太大的刺激让她刚刚有一瞬间的崩塌,但此时却又如同豁出去了般,倔傲又回到了身上。 她曾经失去过一切,现在虽再失去复仇的力量,已再失无可失,可即使如此也不能丢了自己最后皇族的尊严和傲气。 她重新站起了身,站得笔直,虽面无血色却生起了一股视死般的镇定。 而就在此时,姜琸身边的侍卫却是低声在姜琸的身侧躬身低语了几句,姜琸点头,片刻后,一个着了黑色劲装暗卫打扮的女子入了厅中来,却正是本应该在静姝身边服侍的冬影。 冬影身上带了一股子萧瑟凛冽的杀气,面上却是轻松含笑的,姜琸见到她这样,心便彻底放了下来,而念姑心头那一丝最后的侥幸却也沉入了深渊。 此时冬影这般出现,必是东宫那边一切都已在姜琸控制之下,她们的人失手了。 念姑知所有事情再无转圜余地,她再生无可恋。 其实原本她混入皇庄,就只是受自己的偏执疯狂支使,想看着景元帝受折磨而死,想看姜琸得知自己的太子妃和孩子被火烧死或被他们抓走之后的癫狂,然后想最后和他们同归于尽,她,早就已经存了死志,只是现在,他们策划的其他计划都失败了而已。 她微伸出手,就想按动手上的毒雾机关,这个是她踏入皇庄一早就准备好的,里面是无解药的剧毒喷雾,只要她按动机关,她身边两丈之内的人都不能再生还,哪怕是原老爷子在这里都无用。 只是她万万想不到她的手刚动,就有三根银芒闪过,然后三根银针直直插到了她的手上,一根于掌心,两根于手臂。 她有点茫然,怎么回事?以她的身手不可能毫无所觉的被暗器击到却还没能反应过来。而这时,她才感觉身体已经近乎动弹不得。 原老太爷看着近乎僵硬又呆滞的念姑,声音冷漠道:「刚才在你递陛下解药给老夫时,已经中了老夫所施的毒,已经根本不能再施真气。你们这些早就该烂在地心的前朝余孽,还是回到你们该去的地方,不要再为祸世人了。」 第47章 念姑慢慢转头,双眼通红,怒视着原老太爷,恨道:「是你,你们原家也曾是北地数百年的医药世家,也曾是我大魏的子民,受我大魏皇族的庇佑数百年,竟然如此狼心狗肺,趋炎附势?且你们原家自诩世外之人,不肯出仕,现如今却又对着大周的狗皇帝卑躬屈膝,任他们驱使奴役?你们所谓的仁心仁术呢?」 原老太爷皱了眉,厌恶道:「前朝昏君昏聩无能,百姓民不聊生,导致民怨四起,战乱横生,你们这些皇族却还整日自以为是,什么受大魏皇族庇佑数百年,这种话你怎么说的出口?」 「且前朝之事也就罢了,三年前北地受灾,你们这些前朝余孽,不顾百姓疾苦,策动乱匪,趁机作乱,抢劫官府赈灾粮食,让北地枉死了多少灾民流民?你们前朝这些皇族,眼中除了自己的富贵权势和皇权,哪里有半分关心过黎民百姓的疾苦?」 若不是前朝之人策动流民作乱,乱匪横行,田家也不敢明目张胆的勾结了乱匪杀光了他们原家族人,原老太爷恨田家,但同样也厌恶这些前朝余孽。 念姑听了原老太爷语含轻蔑对前朝皇室不敬的话,心中生怒,大约还想驳斥上几句,那坐在上座一直旁观而未出声的景元帝却是不耐了,他挥了挥手,示意侍卫拖念姑下去,道:「带她下去吧,事情已了,交予大理寺即可,无需和这等人再多费唇舌。」 若不是为了一网打尽这些前朝余孽,不愿事前打草惊蛇,他早不耐这个女人在眼皮子底下蹦跶了,他对那个烂在根子里的前朝皇室之人的厌恶和痛恨已经深入骨髓,看多一眼都觉得生恶。 念姑听见景元帝的话,眼睛看向这个此时高高在上的男人,面前的这个男人并无被病痛折磨悲惨的模样,虽然相比二十几年前苍老了许多,不似当年的丰神俊朗,但却多了上位者的高傲和压人的气势。 而更让她受不了的是,他看她的目光根本就不会停留,扫过去时是极致的轻蔑和不屑一顾,仿佛她就是最低贱的尘埃一般。 念姑瞬间泪流满面,心中无穷无尽的恨意悔意还有不甘心涌出。 当年,她父皇听了心腹大臣的建议毒杀了南平王和南平王世子,其实之后还想派人暗杀景元帝,因为那位大臣道南平王府拥兵自重,南平王老谋深算又心怀野心,南平王世子心思深沉,南平王次子英勇尚武,其他子嗣却不突出,尤其是嫡三子软弱无能,只要除了南平王和其长子次子,可保南地安稳,不会对大魏造成威胁。 是她,是她对曾在京中住过一段时间的景元帝当时的南平王次子心生爱慕,求了父皇,又暗中阻挠了暗杀景元帝的计划,这才让景元帝顺利接掌了南平王府,成为下一任的南平王。 不想最后却果如那位大臣所言,南平王府最终叛了大魏,几年之间横扫大江南北,先是打入京城,逼得他们大魏皇室退守渭地,最后还不肯放过他们,在渭地灭了他们大魏皇室所有血脉,让她,成为他们大魏的千古罪人。 此事压在她心头几十年,所以她其实根本就不在乎自己的生死,她只恨,她未能让面前这个高高在上的男人受尽折磨受尽痛苦断子绝孙的死去,祭奠她的父皇她的母亲她所有的亲人。 不过她此时却是再也做不了什么了,她愤恨的目光不过是盯着景元帝片刻,侍卫便已上前拖了她下去,她连再看一眼景元帝都看不到了。 念姑被拖走,景元帝只扫了吓得瑟瑟发抖缩成一团的容唯嘉一眼,目光便落到了瘫坐在地上的姜珏身上。 姜珏感觉到景元帝的目光,半爬起来又「扑通」跪倒在了地上,颤抖道:「皇伯父,皇伯父,侄儿该死,侄儿失察,竟然引了逆贼入室,险害了……害了皇伯父,求皇伯父降罪。可是,可是此事侄儿的确一无所知……」 说到这里,他转头就看向身后的容唯嘉,看她惊惧梨花带雨的模样,心中却是半点也生不出怜惜之意了,拖了她扔到地上,就喝问道:「说,到底是怎么回事?不是你娘家送来给你调理身子的嬷嬷吗?」 容唯嘉也早吓得身子瘫软,她哆嗦着摇头道:「不,我……妾身不知道,妾身,妾身真的不知道,定是这贼人欺骗了父亲,扮了普通医家嬷嬷骗了父亲……」 姜琸看了一眼冬影,冬影便给景元帝和庄太后施了礼,就冲着容唯嘉呵斥道:「容唯嘉,亦或者该唤你前朝的宝嘉县主?你可知你现在每狡辩一句,都是欺君之罪?你最好还是老老实实听候陛下和太后娘娘发落为好,别再自以为是的扮无辜了。」 容唯嘉听到冬影的第一句,已经吓得面如白纸,瘫在地上再说不出话来。 姜珏更是被震得魂都飞了出来,不敢置信的看向了身边的女人。 景元帝冷哼了一声,却并未对姜珏说什么,他知道庄太后向来疼爱姜珏,便只对庄太后道「此事母亲看着酌情处理吧」,又让姜琸自回东宫处理那些前朝余孽事宜,就起了身自顾离开了。 姜琸带了冬影离开,冬影经过姜珏和容唯嘉身边的时候,微微顿了一下,用了只有容唯嘉和姜珏能听到的声音冷哼道:「朱姨娘,不,容姑娘,凌修安还没死呢,你换男人换得可还真是快,不知道这次还有没有机会再换个身份再换个男人了,哼。」 容唯嘉又被刺一刀,脑中一片混乱,她根本顾不上说完话就离去的冬影,只抓了姜珏的衣角,如同抓着最后的稻草,泪流满面唤着:「阿珏,阿珏……」 第48章 太多可怕的信息,姜珏根本没理清楚,但他却知道,他此次是被身边这个女人给害惨了。 他掰开身边女人的手,爬到了庄太后的脚下,抱着庄太后的脚,哽咽道:「皇祖母,皇祖母救孙儿,孙儿什么都不知道,孙儿真的什么都不知道,皇祖母……」 庄太后看着脚下自己养了十几年的孙子,心中也是又厌又痛,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带了些疲惫道:「你且放心,你皇伯父不会要你的命的。你且先回康王府吧,那个女人也带回去,她是谁也好,现在肚中也有了你的孩子,先把她带回去交给你大嫂看管吧。」 姜珏还欲再哭诉自己的冤屈,庄太后却已是不愿再听,她身边慈寿宫的内监总管便上前低声劝了姜珏,道是太后累了,还是让太后好生歇着,这才命人半拖半拉的把姜珏给弄走了。 内监拖着姜珏行至容唯嘉身边,不必内监说什么,容唯嘉见姜珏要走,自是立即不瘫软了,哆哆嗦嗦却也麻溜的跟在姜珏后面走了。 只不过半个月后,康王府就传来消息,福郡王姜珏怀有身孕的妾侍朱氏意外小产,朱氏体弱,当日就捱不过也随后身亡了。 庄太后得到消息,看着下面战战兢兢亲自来报消息的康王世子妃,面色难看,先是华氏,再是容氏,不管这些女子是个什么身份,但那肚子里的孩子却是确确实实的姜家的血脉,她素来觉得姜珏性子温软,却也自有好处,不想所谓的温软背后竟这般毒辣。 一个月后,景元帝以福郡王姜珏牵扯到前承恩公府华家以及前朝余孽两案,剥其福郡王爵位,贬为庶人。 且说这日姜琸回到东宫,先是往后院走去,他本欲先探望一下静姝,再去审这日前来火烧东宫行刺的前朝余孽,却不想刚踏入后院,就见到不少宫女内侍们忙忙碌碌,满面紧张的来来去去。 姜琸心中大惊,也顾不上喝问那些宫女内侍就快步冲向了正院,然后便在正房一侧专门辟了出来作为产房的那间房外看见站了两排的宫女嬷嬷,她们见到姜琸,忙给他行礼,姜琸却顾不上搭理她们,不顾她们惊诧的目光,就直接冲进了房内。 他已经听见了静姝的声音。 「殿下!」产房内庄太后特意拨来的管事嬷嬷见到姜琸也是大惊,忙上前欲阻止姜琸再往内行,这男子入产房可是不吉的,更何况是太子殿下。 「不,不要进来。」静姝痛到快要晕过去,可是她听到外面的动静,隔着帷幔看到外面姜琸的身影,也是大叫道。 她倒不是因为那什么吉不吉的说法,她只是不想他看到自己此时的样子。 虽然先前姜琸不在的时候,她很想他陪在自己身边,可是此时看到他,听到他的声音,却又开始不愿他立即就进来,这样隔着帷幔她觉得已经足够。 原夫人看了静姝一眼,掀了帷幔也出了来道:「殿下,殿下刚从外策马归来,身上不洁,不应进产房,以免影响娘娘和胎儿。」 这理由…… 姜琸看着帷幔那边静姝隐隐绰绰的身影,听着她隐忍的痛声,皱眉犹豫间,就又听原夫人道:「还请殿下放心,娘娘状态很好,当不会有意外发生。此时离胎儿产出应尚需一段时间,殿下不若先去沐浴更衣,晚些再来陪伴娘娘。」 姜琸听言这才稍微放下心来,转身就命人备水沐浴。 他早前就被原苓普及过,就是静姝产后,他欲接近静姝和他们的孩子,也得干干净净,至少不能如此全身都带着尘土和杀气,还策马了半天…… 待姜琸沐浴完毕换了一身白衣,再行到产房内帷幔外时,想到静姝的小纠结,稍一犹豫,便抽刀削了一片衣角,蒙了自己的眼睛,掀了帷幔,走了进去,准确无误的坐到了床头,握住了静姝的手。 看见他这个样子,静姝痛极之下却还是忍不住笑了出来,只不过片刻之后就又被痛苦的表情替代。 半个时辰后,产房内便传来了一个婴儿软软的哭声。 「恭喜太子殿下,恭喜娘娘,是位小郡主,容老奴给小郡主稍微净身一下再抱给殿下和娘娘。」 其实有原夫人原苓和众多太医在,姜琸和静姝早就知道这一胎是个小郡主,虽然此时孩子出世自是一番欣喜,但对是子是女却是谈不上惊喜或者失望的。 姜琸点头,解下了蒙在眼睛上的白布,看了一眼被抱走的孩子,就转头去看静姝,然后便见静姝的目光也是巴巴的从孩子的身上转过来对上了他的眼睛,圆圆的眼睛滴溜着,额上浸了汗水的黑发一缕一缕的搭下来,说不出的可怜可爱。 姜琸心里一片酸软,他伸出另一只手摸了摸静姝的额头,低哑着声音道:「姝儿,还好我没有太迟,让你辛苦了,你放心,以后我都会陪在你身边。」 静姝弯了嘴角想笑,她还想说,「其实你迟不迟,我都会辛苦的啊」,可是,话却没有说出口,泪就先流了下来。 因为她突然想到,前世的他们,所有的一切都太迟,不过都不是他的错,是她醒悟得太迟太迟。 景元二十二年五月,景元帝禅位于太子姜琸,姜琸继承皇位,为大周第二任皇帝,于翌年改年号为成熙,史称成熙帝。 众臣皆以为景元帝是因为身体缘故这才禅位,却不想景元帝在做了太上皇之后病情并无恶化什么的,相反,不知是不是再不用操心国事的缘故,身体反倒是慢慢好转了起来,只是他却并不愿住在宫中,多数时间都住在了源山皇庄中。 第49章 实际上,这也都是对外如此说而已,事实上,如果真去皇庄上看看,就会发现景元帝十有八九是不在皇庄上的。 【番外一:自作孽】 长荣公主以及向家番外 成熙二年春。 姜琸继承皇位已经快两年,静姝和姜琸的长女源安公主也已经过了两岁生辰,不过因着姜琸觉得静姝年纪还小,第一次静姝的意外有孕已经令当时的他很是担心,因此在那之后姜琸征询了原夫人的意见之后,这两年只是让原夫人和原苓帮静姝调着身子,打算再过上几年要孩子也不迟,因此静姝一直未再有孕。 而姜琸自继位后后宫除了皇后之外,也再无他人。 新帝继位的第一年,大周连着处理了好几起积年的大案,朝堂之上发生了很多变动,又因当初姜琸为太子时,有些心思的大臣想往东宫塞女儿,结果都在新帝那里吃了大亏,因此这一年多来大臣们多行事谨慎,或是明哲保身或揣摩新帝性情行事风格以投其好上下功夫,少有人敢再自持身份胡乱蹦跶的。 可新帝继位都已经两年,皇后还未能再孕,这后宫中除了皇后就再无他人,虽然新帝看起来十分爱重皇后,但奈何那后宫可能带来的权势富贵太过诱人,不少人的心思便又慢慢开始活络起来,想着能否分上一杯羹。 尤其是听说皇后的母亲承恩侯夫人陈氏当年生了皇后之后也是十几年未能再孕,这,若是自家的女儿能先出了皇长子,将来到底如何还说不定呢…… 静姝在宫中并不知外面大臣的心思,因无其他妃嫔,起先宫中还有小宫女想引起姜琸注意的,结果下场都十分的悲催,因此这两年来宫中格外的太平,静姝闲暇时也常带着女儿小源安公主到太皇太后的慈寿宫里说话。 这日静姝过来时还看见了嫁去安西伯向家的长荣长公主,她正眼睛红红的跟太皇太后说着什么,见到静姝过来,忙就起身给静姝行礼。 静姝冲她点头示意免礼后便领了女儿源安给太皇太后请安。 宫中这么些年来都少有孩子,因此太皇太后十分宠爱小源安,看到她过来,不等她小小的身子一本正经的努力请安,就已经拉了她坐到了自己身边,问着她今日吃了些什么,做了些什么等等。 源安长得不那么像静姝,而是十足十的像了姜琸,只是轮廓软和了许多,其实也就是有六七分像其祖母夏王妃和庄太皇太后,哪怕才是小小的娇软团子,也已经是十分漂亮夺目。 只是她小小年纪,却偏偏也喜欢学了她父皇认真的冷着个脸,此时听得太皇太后问话,就会很认真有模有样的一一回答,让旁边的人看得实在忍俊不禁。 长荣长公主看着粉雕玉琢的小源安,眼里就忍不住流出十分的羡慕。 长荣是景元帝在渭地中毒之后才有的,能生出来再活下来已是万幸,但身体就非常的弱,自幼就是靠着各种珍贵药物给续命续下来的,但这样的身体,想要有孕简直就是难于上天了。 太皇太后也曾请了原夫人帮长荣调理身子,奈何她的不足之症是胎里带来的,能保得性命到现在已是非常不易,想要再有孕实在非人力可为,且就是她那身子,有孕了也不一定是好事…… 当年长荣嫁入向家,正是向家家主安西伯向政牵涉到贪腐通敌卖国等多项大罪之时,向家为了保住富贵,这才迫不得已令嫡长子安西伯世子向明轩尚了公主。 只是现如今朝局已渐稳定,向家自认危机已过,这嫡长子无后就是一件大事了,向政面儿上尚能稳得住,向夫人却已经开始不满并暗暗有所行动起来。 但新帝虽然对长荣长公主一般般,但长荣到底还是公主,且景元帝子嗣不丰,唯二的两位公主更显尊贵,向夫人自然也不敢像普通婆母那般往自己儿子身边塞人,思来想去就寻了小姑子向太妃说话,红着眼睛说这过继来的孩子总不贴心,不若就寻个身家清白的姑娘给儿子开了脸,待生了儿子再打发了去,把孩子给长荣养着云云。 向太妃也还算疼女儿,可是娘家子嗣和爵位更重要,更何况嫂子说的也是对的,便趁女儿入宫给太皇太后和自己请安时和长荣推心置腹的说了一番话,大抵是让她自己寻个侍女给驸马生儿子的意思。 自己母妃都跑来劝自己,长荣虽心中不愿,也只能无奈答应了,便将自己的一个侍女开了脸给驸马做侍妾,可惜过了几个月这侍妾也未能有孕,向夫人便道是因为这侍妾在公主府中压力太大,很难有孕,便让这侍妾住进了安西伯府,连着驸马安西伯世子向明轩都很少回公主府了。 长荣心中越发苦闷,可是身边的人个个都跟她说子嗣的重要性,她也是有苦说不出,只是在公主府住的实在不开心,向太妃便劝她不若回宫住上一段时间,又道她既然一向和表妹兼小姑子向家的嫡次小姐向依薇关系十分要好,不若就带着向依薇一起住到宫里陪着她,免得觉得闷。 长荣因为体弱,心思向来敏感,一听这话就不对劲了。 向太妃先说了一番母女情深都是为她好的话,最后才道:「长荣啊,你知道自你舅舅被人诬陷那些莫须有的罪名,我们向家恩宠就大不如前,再到你皇兄继位,对向家更是不待见,母妃担心,就是将来驸马能否顺利继承安西伯的爵位都是个问题。你知道阿薇她是个心地善良温柔体贴的好孩子,对你皇兄又一往情深,若是能入得宫来,向家将来才能有些希望,你将来的日子也能好过上许多。」 第50章 长荣起先还有些犹豫,可之后在见到向依薇祈求的眼神,想到这两年她待自己的好处,便也只好应了下来。 在静姝带着女儿源安公主过来慈寿宫之前,长荣就是正在跟太皇太后说着此事,只话还没全部说完,便被静姝的到来给打断了。 太皇太后哄了曾孙女小源安一会儿,然后就对静姝含笑道:「皇后啊,你来的正好,长荣正在跟哀家说,想搬回宫里来住上一段时间,她母妃现在是住在了福宁宫,也不好住到她母妃那边去,你便看着情况给她安排个住所好了。」 福宁宫是后六宫之一,后六宫是先皇太妃太嫔们的居所,自景元帝禅位,向太妃等几位景元帝的后妃便都被挪去了后六宫。 太皇太后说完这话又看了一眼长荣,补充道,「长荣身子弱,这两年来她在公主府多得向家的二小姐照顾,两人感情好,道是想让那向二小姐一起跟着她在宫中住上一段时间,你也看着安排吧。」 长荣听自己皇祖母把此事交给了静姝,还直喇喇说要向依薇一起住进来,心中有点发虚,便有些怯生生的看了静姝一眼,不过静姝面色丝毫未必,仍是温和娴静的样子,长荣才稍稍安下了心来。 她咬了咬唇,终将向太妃和向夫人叮嘱了许多遍的话说了出来,红了脸低声道:「嬷嬷们都说,多和小孩子接触,可能,可能就容易怀上,皇嫂,妹妹想和源安住的近些,平日里也好多去看望看望源安……」 此话一出,不说静姝面上有些微的异色,就是太皇太后都有些皱眉。 源安还小,现在并未自己单独住一殿所,仍是跟静姝住在了坤宁宫,而新帝姜琸,那是无什么特别的事每日都会回坤宁宫的。 这长荣要求带着向依薇住到源安的附近,也就是住到坤宁宫的附近,还要常去看望源安…… 静姝的异色不过是一闪而过,随即便笑道:「这也是巧了,这两日我还想着源安也已经两岁多,当开始去明德宫学习画乐礼仪,明德宫紧邻后六宫,离福宁宫也近,不若我就让人在明德宫附近的芳禧宫那边给妹妹安排个院子去住如何?」 长荣的脸色一僵,芳禧宫也是紧邻后六宫,那里通常都是给公主伴读官家小姐们安排临时住所用的,出人宫门倒是还算方便,在宫中却算是十分的偏僻,在那里根本就不可能「偶遇」到皇帝。 长荣张了张嘴还待想说什么,太皇太后就先出声了,她道:「这样安排就很好。向家小姐非后宫女眷,本不该长居宫中,住在芳禧宫就很是合适。长荣你也在明德宫读书习字了十数年,那里的师傅女史女官都是认识的,平日里常过去走走也不至于闷着,有空还可以教导一下源安。皇后你便吩咐人去安排吧。」 长荣看着皇祖母太皇太后的眼睛,纵是有再多的话也堵在了喉咙里不敢再说出来了。 太皇太后说这段话却不是要征询长荣长公主,而是直接拍板了的意思。 她说完就当此事已过,因静姝提到源安当开始进学,便问静姝可有想好选哪几家小姐给源安作陪读一事。 静姝便笑道:「皇祖母,源安说是去进学,其实不过是换个地方让她白日里去玩上一两个时辰而已,哪里就急着寻伴读了?这么小,哪家也不舍得的。」 源安看着自己母后和皇曾祖母说笑,还屡次提到自己名字,就滴溜着大眼睛一会看看这个,一会看看那个,微皱了小眉毛试图努力消化两人话中的意思,那模样真是说不出的可爱,惹得太皇太后拉了她的小胖手就又开始逗她一本正经的说话。 而长荣看着这其乐融融的一幕,心头只觉万般的酸涩,眼圈不由得又红了。 静姝回到坤宁宫,便吩咐冬影道:「去查查向家和长公主府的事,长荣以前虽然身子弱,但精神气色却还不至于如此之差,这其中必然有什么事。」 刚刚太皇太后也有暗示静姝去查向家之事,其实就算没有太皇太后的暗示,静姝也不会不管,毕竟长荣是姜琸的亲妹,且向家,还和她有旧仇。这两年不过就是看在长荣的面上没有深究而已。 以向家人的德性,只怕背后做的比表面还要多。而向太妃,在女儿和向家两边,向来都是会选择向家而牺牲女儿的。 冬影应诺。 冬影的效率很高,几日后静姝就收到了十分齐全的消息。这向家人也不知是太不把长荣当一回事,还是自认为能操作妥当瞒天过海,那什么让那侍女开脸的侍妾住进安西伯府以好有孕什么的,根本就只是个幌子。 在安西伯府,向夫人娘家的一个堂侄女根本就已经怀了驸马向明轩的孩子! 其实向家还真不是不把长荣当一回事,只是向家人心思各异,各有私心,这才造成现在的局面而已。 向夫人曾氏出身南地的一个小家族,新朝建立后,她跟随夫君安西伯向政到了京中,娘家兄长则是留在了南地任职地方官员,因此娘家并未搬到京中。 唯其堂兄原为一武将,跟随安西伯征战的,堂兄在十多年前的西宁与西域作战中战死,堂嫂几年前也没了,向夫人就接了堂侄女曾吟雪到家中养着。 这曾姑娘自记事起就没了父亲,由多病的寡母独自养她长大,家中又不富裕,多年来都是靠原先的安西侯府后来的安西伯府接济才能过着尚可的日子,她见惯了安西伯府的泼天富贵,因此心思也就格外的多些。 在向府,曾姑娘一直都是又体贴又懂事,不仅哄得向夫人很是喜欢她,就是向家的几位公子小姐二少夫人以及府上的下人们都十分的喜爱她。 第51章 她又生得娇美丰盈,和常年体弱多病面色苍白的长荣截然不同,这豆蔻年华的少女,又有令人怜爱的身世善解人意的性格,花多点心思也就让世子向明轩动了心。 曾姑娘是知道长荣长公主是不能生养的,她觉着只要自己生了儿子,长荣长公主又是个病弱的,有姑母护着,将来这伯府还不是她和她儿子的? 侄女曾吟雪对自己儿子有那么点意思,向夫人曾氏也大抵是知道的,对此事她既心动又有些顾忌,她不想儿子的继承人出自低贱的侍妾,若是能劝动长荣长公主接受自已娘家的侄女做儿子的二房那是再好不过,只是她还在想着该如何运作此事,侄女却是等不及,先有孕了…… 安西伯向政听说夫人娘家寄养的这位曾家表姑娘怀孕则是暴怒。 他得知了消息就寻了自家夫人黑着脸问道:「这事是不是你安排的?」 曾氏看向政的脸色,心中就是一突,忙小心翼翼地道:「伯爷,您说的这是什么话,就算妾身是有些私心,想让阿雪作了明轩的二房,但也必定会先求了太妃娘娘和长公主,如何会私下行事?」 向政如刀子般的目光从上到下把曾氏的表情都扫了一遍,然后才冷「哼」了一声,道:「你知道就好!这个孩子不能留!」 曾氏吓一跳,忙道:「伯,伯爷,这,这可是明轩的长子,明轩年纪也不小了,反正长公主她也生不出孩子来,这孩子如何就不能要?」 说到这里曾氏就红了眼圈,道,「伯爷,您可别说妾身不知事,可明轩是世子,咱们的嫡长子,将来他的孩子是要继承伯府的,难道当真要让孩子由个婢女来生,按照大周规矩,这婢生子能否请封都是个问题……且长荣那么个身子,必也是不能亲自教养孩子的,将来孩子受其生母影响……」 向政听其叨叨,混淆重点,心中气恼,打断她的话道:「就算你想让明轩纳二房,好好跟太妃娘娘以及公主好生分说就是了,她们都不是不顾向家之人,未必就不肯应。可你这私下弄个人怀孕了,还是你娘家侄女,你要让长公主怎么想?她身子本来就不好,若是出点什么事,就算太妃娘娘不追究咱们,太皇太后也饶不了咱们!你还嫌我们向家没落得不够彻底吗?!」 向政真是气不打一处来,自己家做了什么事自己心里清楚,自爵位被降,朝中职位被撸,向家地位就一落千丈,不过就是靠着尚主勉强撑着颜面而已。但长荣那身子,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去了,届时新帝不喜自己,妹妹在宫中不过是个过气无子的太妃,朝中宫中都无人说话,儿子能否顺利袭爵都是大问题! 不能袭爵,家中又没有什么出色的子弟,向家那就真的是要彻底没落了! 如今之计,怎么都是应该先哄好长荣,在她尚在时,为向家多谋些出路。他也知道让次女入宫可能会招了皇后容氏的眼,可是这却是向家再爬起来最便捷也差不多是仅剩下的的路了! 至于长子的子嗣,当然是由公主安排,将来再去母留子,由公主亲自带大,如此才好为这孩子请封!难道曾氏还真以为只要是长子的儿子就能继承爵位吗? 不过如今的当务之急,却是如何让太皇太后接纳次女薇姐儿,让新帝喜欢上薇姐儿,那到时候局面又是另一回事了。 为了让女儿能入新帝的眼,这两年他可是花了不少心思特意从大周各地搜罗了好些有经验的嬷嬷调教自己女儿,这当头,可出不得什么乱子! 曾氏欲言又止了好一会儿,她知道向政的性格,他打定了主意自己是劝不动的,虽心中不愿,也只好应了下来。 向政离开,曾氏坐在椅子上愁眉不展,她少有忤逆自家老爷的,可让她把侄女腹中的胎儿给打掉,她着实舍不得,而且,那胎儿已经三个多月,打胎的风险可是十分的大,若是让侄女坏了身子,将来再怀不上…… 曾氏的心腹嬷嬷花嬷嬷看夫人为难苦闷的样子,往外瞄了瞄,闩了房门,就走回曾氏身边低声劝道:「夫人,其实此事既然已经发生了,就算把孩子打掉也是于事无补,依老奴看,您还不若找个借口先把表姑娘送去偏远的庄子上养着,待二姑娘入了宫,将来再找机会和公主殿下好好分说,公主殿下对您向来尊敬孝顺,想来也还是会接纳表姑娘的。」 这花嬷嬷是曾氏的陪房,是曾家那边陪嫁过来的,曾吟雪在安西伯府最大的靠山就是堂姑母向夫人,自然不会忘了给她身边的人滴水石穿润物细无声般的好处。 曾氏听了点头,咬了咬牙道:「现如今,也只能如此了。就先把吟雪送到我在青州的庄子上吧,得选好了人服侍她,此事就由你来安排吧,切记万不可流露出半点风声,除了世子谁也不能泄露出去,老爷那边就说是打了胎才送去的。」 花嬷嬷听了心头一松,忙应下去安排不提。 且说长荣长公主带着向依薇住进了宫中,奈何那芳禧宫实在太过偏僻,正常在那里是不可能「偶遇」到新帝姜琸的,向依薇便又想出了另外的法子。 那就是温言软语让长荣长公主日日去太皇太后那里请安,她初初不好直接跟过去,就常做了些点心糕点药膳什么的让长荣长公主拿去孝敬太皇太后,又或和长荣长公主一起做一些衣服呀鞋子呀护膝啊什么的送给太皇太后,再整些小玩意送给小源安公主,当然通常长荣只不过是动了两针或者描个图什么的,其实九成九的功夫都是向依薇做的。 第52章 源安公主虽小,可是也不知是天生机灵还是太过有板有眼,她身边的教养嬷嬷宫女们都是姜琸和静姝精心挑选的,向依薇和长荣公主送给她的东西,哪怕再精致,再得她喜爱,第二日之后都永不会再出现的。 长荣长公主是真心疼爱小源安,源安对她也亲近,可是向依薇想亲近她些,她却是睁大眼睛似笑非笑的看着她,只看得向依薇心头发憷,明明只是两岁的孩子,那眼神也清澈明亮,却总有一种把你看穿的感觉,简直像是撞了邪。 不过源安虽然不买向依薇的账,但太皇太后那边却是有些进展,长荣试探几次之后,便也偶尔带着向依薇过去给太皇太后请安了。 姜琸算是太皇太后养大的,向来都对太皇太后十分孝顺,自然也常常过来慈寿宫请安,陪太皇太后用膳,偶尔的,便也会看到向依薇。 奈何向依薇无论如何暗暗的巧施魅力,姜琸都是视而不见,仿佛她这两年学的那些都是个笑话。 这日姜琸离开慈寿宫穿过御花园之时,却见到长荣长公主身边的一个大侍女惊慌失措的往前走,看到他,虽然满脸惊怕却又带了一些看到救星的惊喜,那名侍女匆忙走到他的前面,跪下就哭求道:「陛下,陛下,求您救救我们公主,刚刚公主殿下给太皇太后娘娘请完安,回去的路上不知为何突然昏厥……陛下……」 姜琸眼沉沉的看着她,沉默了一会儿,便道:「长荣在何处,你,带朕去看看吧。」 侍女大喜,忙起身擦了擦泪就领了姜琸往她刚来的方向去。 那是邻近御花园背水深处一间空置的小院落,前朝时皇帝和后宫妃嫔赏花赏湖累了歇脚的地方。 侍女边走边小心翼翼地解释道:「陛下,公主殿下从慈寿宫出来行了一段,身体就已经有些不适,这里离芳禧宫还远,公主想着这边有个院落,便暂时在这边歇息一会儿,谁知,谁知才在院子里坐了一会儿就,就晕了过去。」 姜琸没有理她,带着几个内监跟着那侍女入了院子,便见到了躺在榻上面色苍白双眼紧闭的长荣,以及守在一旁面上满满都是焦急关切之色眼圈红红的向依薇。 见到姜琸过来,向依薇忙起身给姜琸行礼,姜琸免礼后,便乖巧的站到了一旁,而姜琸则是直接上前察看长荣的状况,她气息微弱,脉搏弱而乱,的确是货真价实的晕了。 向依薇在旁低声道:「臣女已派人去了太医院请太医,平日里都是蒋太医照看公主的身子,希望他能在。」 房间的窗户正对着满塘荷色,此时已是初夏,铺天盖地的绿色荷叶间已探出了许多亭亭直立的荷苞,淡淡的粉色,迎风微摆,格外的清新喜人。 向依薇低头看着长荣,眼里不禁滴下泪来,她低低道:「臣女记得幼时,陛下很喜欢和伴读在这荷塘边玩,公主殿下身弱,尤喜陛下可以习武,自由自在,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便也常常偷偷跑过来,想和陛下一起玩。可是姑母担心这边湿气重,总是拘着她,那时候陛下以为公主殿下是喜欢荷花莲子,便时常会采上一些,命人给公主送过去……」 姜琸并没有打断她,她便声音低柔的诉说着小时候的很多事情,她和姐姐向依兰是长荣长公主的伴读,又常住在宫中,在她的记忆里,满满都是姜琸的影子。 那许多事情姜琸已经不记得,但她却记得点点滴滴,竟能从他们不多的接触中寻找出那么多温柔又美好的细节揉开了说。 初始时,那语气还只是带了些伤感,一点点甜蜜和苦涩,及至后面,便满满都是掩也掩不住的爱慕和钦羡了。 谁又能抵抗得了这样一个美丽少女这样浓郁又这样孤单甜涩的深情呢? 她幽幽叹了口气,伸出左手轻轻探上长荣的额头,五指纤纤,白皙透明仿似比腕上的碧玉镯子还要水灵盈透,微微带了些脆弱。再往上,侧颜柔美,长长的睫毛上还隐隐可看到晶莹的水光,这样动人的景致,加上她身上若有若无的少女馨香,大约神仙在此也得动一动凡心的。 可惜姜琸不是神仙,他只是块冷漠的石头。 姜琸一直未有任何回应,房间里死一般的寂静,向依薇终于抬头看向自己真正诉说的对象,却见姜琸早已行至窗前,向窗而立,她张了张嘴,想再柔柔来一句「臣女,臣女一时情急,还请陛下恕罪」,却在触及他冷漠刚硬的背影时,一时哑住了,未能继续下去,只呆呆看着他的背影,竟是一时痴住了。 好在不久就有太医到了,却并不是先时向依薇所说那位一直照看长荣长公主的蒋太医,而是一位年轻的姓钟的太医。 姜琸和向依薇的目光同时看过去,那请钟太医过来的向依薇和长荣长公主的两名侍女就忙惶恐解释道:「陛下,小姐,奴婢是想请蒋太医,奈何先时一位太妃娘娘身体不适,蒋太医去后六宫给太妃娘娘医治了,公主殿下病情耽误不得,只好先请了钟太医过来。」 姜琸看向钟太医,钟太医忙上前行礼,姜琸免礼示意其上前医治后,钟太医这才小心上前去给长荣长公主号脉。 约摸过了片刻,钟太医起身,对着姜琸跪下有些紧张地回道:「启禀陛下,长公主殿下应无大碍,只是有些微中暑的症状,因殿下身弱,这才致晕厥,但请陛下放心,殿下只要歇息上一两个时辰,醒来后再用些醒神消暑又温补的药粥即可。」 姜琸点头,道:「平身吧。」 第53章 说完还未等钟太医告退,目光却已转去了门口,只见一个小内监正领了着了医官服的原苓入房,一见到原苓,钟太医和向依薇心里都是「咯噔」一声,及至原苓上前给长荣把脉,两人的冷汗都沁了出来。 明明觉得今日之事万无一失,奈何原家的医术被传得神乎其神,还是不禁悬了心。 原苓给长荣看完,却也没说什么,只给姜琸行了一礼低声同样道「并无大碍」便退下了,向依薇和钟太医这才都松了一口气。 钟太医也忙上前告退,道是回太医院和原医官一起给长荣长公主配了药,熬了药粥再给长公主殿下送过来。 众人散去,姜琸吩咐了长公主的侍女几句「好生照顾公主」,便转身出了房间,并未理会向依薇。 向依薇跟出去,在外面厅房泪水涟涟的唤了一声「陛下」。 姜琸顿了顿,回身看他,面色莫测。 向依薇咬了咬牙,上前跪下仰头看向姜琸泪眼朦胧道:「陛下,陛下,依薇知道陛下并不喜欢依薇,也知道父亲希望依薇能入宫服侍陛下实属妄想。奈何,奈何依薇心系陛下多年,哪怕只有渺茫的一星点的希望,依薇也不愿放弃……」 她见姜琸只那样微低了头看着她不出声,便往前膝行了两步,纤纤玉手伸出,柔弱又颤动的拽上姜琸的衣摆,低低求道:「陛下,您让依薇入宫吧,依薇别的什么也不求,也不求陛下的宠爱,也不会多行一步路多说一句话,只要陛下让依薇住在宫中一角,偶尔能远远看见陛下一眼,依薇就已经很满足了,陛下……」 向家女本来就貌美,不得不说,这样楚楚哀求的向依薇实在是动人之极,再加上她身上传来的自然的幽香,大约很少有男人能拒得了。就在她冲出来哭诉之时,跟在姜琸身后的几名内监都已识趣的退到门外。 皇帝岂是能用算计别的男人的方法算计的?此次,向依薇也不过是借此机会以情动人,以色侍人,施展所有的魅力博得皇帝的一丝怜惜而已,若这样皇帝都无动于衷,她大约永远都不会再有机会了。 片刻钟之后,姜琸走出院落,那院落里却是再无丝毫动静。  姜琸穿过塘边小径,便看到了侯在那边的原苓,原苓先看了一眼衣冠整齐的姜琸,这才给姜琸行礼。 姜琸因着她的那一眼微微皱了眉,不过也没跟她计较,便出声道:「长荣的病到底怎么回事?」 原苓回道:「禀陛下,长公主殿下是用了些不合适的东西,夹了暑气,又在荷塘边染了湿气,又有隐香作引,便一时昏睡过去了。但请陛下放心,公主殿下的确无大碍,只是公主殿下身弱,阳气本就不足,此等手段催迷,只会让阳气更加流失,身子更虚,偶然一次便也罢了,万不可再行下次。」 姜琸的脸色大黑。 长荣身体不好,太医早说过好好养着如果能活过三十都是幸运,所以知道她喜欢安阳伯世子向明轩,景元帝便应了向太妃当初的向贵妃把她嫁入向家,只当是为了哄长荣高兴。 可那是为了让长荣高兴,利于养着身子,而不是把她嫁去让向家人糟蹋的,她这一年的身子明显就差了许多,现在这些人不顾她的身体明目张胆的利用她算计她,那,还要向家何用? 姜琸命原苓退下,转身便分别吩咐了后面的暗卫和一旁的内监,一边去「处理」那院落里的向依薇,一边就命内监去调查此次事情到底都有谁参与,例如向太妃有没有不顾女儿的身体帮着向依薇设这个可笑至极的局。 向依薇醒来时身子隐隐传来各种不适,她先是一惊然后接着便是狂喜还有说不出的甜蜜,撑起身转头看去,只是这一看那面上的娇羞甜蜜全数变成了惊恐。 此时抱着手看着她的可不是她心心念念的皇帝陛下,而是面有疤痕满身都是粗鲁和匪气的男子。 她想尖叫,理智却让她把尖叫声压了下来。 她猛地拽了被子遮住自己赤裸出来的身体,压低了声音咬牙切齿道:「你是谁?这里,这里是哪里?」 那男子扯了扯嘴角皮笑肉不笑道:「芳禧宫,向姑娘,在下戚行,乃外宫二等侍卫,明日在下便备了礼去你们向家提亲。」 向依薇简直要晕过去,终于再也忍不住,颤抖着声音尖叫道:「你,你胡说什么,什么提亲,你,还不给我滚出去。」 「长公主殿下。」 戚行没有理会向依薇的崩溃,而是转身冲着门口行礼道。 向依薇应声转头看过去,便见到了面色苍白瘦削得如同纸片般的长荣长公主,她正面无表情眼睛如黑洞般看着自己。 「大嫂。」向依薇终于忍不住,全身颤抖,泪水滚了下来。 长荣长公主入了房间,微微扬了扬手,戚行便躬身退了出去。 她没有走到床边,而是远远的走到了一边的扶手椅上坐下,大约若不是身子太弱,她也不会选择坐的。 长荣看着向依薇,面色是从未有过的冷淡,道:「事已至此,明日我就让人送你回伯府,今日你且好生歇息吧。」 向依薇脑子还是一片混乱,她听长荣长公主这般说,心中各种震惊痛苦滋味混杂,哭道:「大嫂,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我不明白,不明白。」 长荣扯了扯嘴角,微微带了些讥诮道:「你在漓水阁勾引皇兄,皇兄便命戚侍卫送了你回来,只是没想到你勾引皇兄不遂,到了芳禧宫竟然继续缠着戚侍卫不放,你体有异香,戚侍卫受不住,便和你成了好事。」 第54章 「不,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向依薇摇着头,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她,她只记得自己和陛下在漓水阁说话,后来,后来就什么也不记得了,仔细想,只隐约记得后来陛下怜她情深,便抱了她安慰,再后来,便是半梦半醒的床笫之事了。 那人不是陛下,竟是那姓戚的? 向依薇一直按着疼痛欲裂的脑袋,想到此猛地抬头,尖利责问道:「大嫂,我晕倒了,什么都不知道,我晕倒时在芳禧宫被人算计非礼,大嫂你竟然没有阻止,没有救我?」 长荣一愣,随即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道:「救你?如何救你?我不也是昏迷不醒吗?我的嬷嬷和侍女可是说,戚侍卫只是负责送你回来,是你到了房中,还硬拉了他不让他离开,不停说什么从小就爱慕他,离不开他,只要能在他身边远远看着就行……所有的事情都是你自己做出来的。」 向依薇听言全身颤抖,气得满脸通红,她毁了,她被彻底毁了,不仅不能入宫,还要嫁给那个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男人……可这是芳禧宫,这里是芳禧宫,服侍的都是长荣的宫女嬷嬷,就算长荣当时昏迷,可是她们若是有心阻止,怎么会发生这种事? 还有长荣,现在这是什么态度?此时不该是安慰自己,然后和自己一起想法子把此事如何掩下去吗? 向依薇瞪着长荣,眼神里流露出来的愤怒和指责简直毫不掩饰,到如此境地,她难道还要顺着长荣,把她当成祖宗一样供着哄着吗?  这么些年来,她顺着她,哄着她,事事以她为中心,看她的脸色以她的喜好需求为第一,可她回报给自己的是什么? 向依薇滴着泪水,咬着牙道:「大嫂,我是不会嫁给那个人的!今日的事,只是个意外,不,其实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什么也没有发生!」 「大嫂,你立即找人去堵住那姓戚的嘴,或者找父亲,就让父亲,让父亲去处理他。还有所有知道这事的侍女和嬷嬷,全部都要处理,不要传出一点不实的谣言!」 长荣长公主看着向依薇,看着她眼中焦急的狠意和恨意,想起自己醒来时被嬷嬷领着看到她拉着戚行所行的那不堪的一幕幕,想起嬷嬷跟自己说的那些话,只觉得胃里一片难受。 其实长荣长公主在回到芳禧宫后不久就醒来了,她醒来后嬷嬷就带了她隔着隐窗看向依薇如何拉着戚行把他当成皇帝百般求欢的。 当时她也是大惊,要让人去阻止,可是嬷嬷却道:「殿下,今日向家小姐为了接近陛下,不顾您的身体,对您下药致你昏迷,陛下因此震怒,这才命戚侍卫劈晕了她,送其回芳禧宫。」 「若是向家小姐本身没有问题,也不至于发生如此丑事,您没发现她的状态很不对吗?陛下和戚侍卫可不屑使什么手段对其下药什么的,而是她为了勾引陛下,习青楼秘术日久,本身就如同媚药,这才半昏迷时依着本能行事……」 「陛下命老奴只需保护公主,其他的事不要去干涉,只需将所有事情告诉公主。难道公主殿下要违背陛下的意思,继续帮着向家,帮着向家小姐算计陛下吗?向家可是对公主半点怜惜也没有,除了利用还是利用,现如今更是为达目的,可以直接毒害公主的身体。公主当知道,太皇太后,太上皇,还有陛下,都如何在意公主的身体,他们可是半点也不舍得公主受丝毫委屈的!」 长荣一时被嬷嬷的话惊呆,只不过这还不是最让她震惊心冷的,嬷嬷后面的话才更加让她如堕冰窖。 嬷嬷继续道,「公主当知道,当年向家和太妃娘娘求陛下将公主下嫁驸马,是因为伯爷身涉贪污,挪用军资,通敌叛国等多项大罪,他们迫不得已才求尚公主。太上皇疼爱公主,知公主亲近向家人,也谅他们不敢不对公主好,便压下了向伯爷一案,赐下了婚事,不过是希望他们能善待公主,让公主开心而已。」 「可是向家自尚了公主,前一年多也就罢了,但这半年来屡次违背公主心意,让公主郁气积身,身体日渐不好,太皇太后和陛下早就不满,最近陛下更查出,驸马竟然瞒着公主和寄养在伯府中的曾家表姑娘珠胎暗结,向夫人得知后不仅没有处理曾姑娘,竟是帮着驸马瞒了公主,暗自把怀有身孕的曾姑娘送去了庄子上养胎……」 长荣只听得浑身冰冷,嬷嬷看其不适,叹了口气,扶了她到一边坐下,道,「殿下,原本这些事太皇太后和陛下还顾虑着您的身体,不想告诉您,只想着暗中处理掉那些不堪之事,警告向家让他们以后好好待公主也就罢了……」 「可是向家愈来愈过,已经为了一己之私可以直接给您下药了,难保将来为达目的再做出些什么。殿下,陛下说了,您是我们大周尊贵的公主,不该生活在这样的欺骗之中,相信殿下得知实情也能妥善处理。还请殿下顾念太皇太后,太上皇和陛下对您的爱护之情,好好保重自己。」@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长荣贵为公主,自有自己的骄傲,她可以在生母和夫家的祈求之下帮忙向依薇光明正大的入宫,却不代表她可以忍受这种龌蹉的算计,可以忍受别人拿她来用药算计自己的皇兄,更令她寒心的是,她的母妃竟也参与其中。 她很清楚,就凭向依薇,她还指使不动钟太医。 更不能忍受向家明着让她为了向家子嗣让向明轩纳了侍女,住回了伯府,暗地里竟是向明轩和曾家表妹有了私情……她是身体不好,又不是脑子不好,公主天生的骄傲也让她接受不了他们把她当傻子一样的欺骗! 第55章 此刻面对向依薇,她早已过了初初听说那些事时的震惊和难受。 她看着向依薇对着自己恶狠狠地以命令的口吻说着如何处理今日之事,心里突然就想冷笑,这里是芳禧宫,皇宫,什么时候轮得到她颐指气使,命令自己怎么给她善后了?还是在算计自己过后? 也太拿自己当一回事,还是向家人从来没有意识到自己是公主,不仅是母妃的女儿,更是她父皇的女儿!不,大概他们意识里自己这个公主就是他们拿来要好处的!要在她死前赶紧给向家铺好后面的路! 她冷冷道:「薇表妹,这里是宫中,宫中女官和嬷嬷可不是你说处理就处理的,还有,你当知道,宫中任何角落发生的事情,太皇太后和皇后娘娘需要知道的话,都会第一时间知道的,想要瞒住,那是不可能的。」 此话一出,向依薇面上的血色尽失。 长荣不想再跟她多说,就着侍女的手,起了座,道:「薇表妹,大概你身子不适,今日就好生歇息吧,明日我就会命人送你回安西伯府,你就安心在伯府待嫁吧。」 又转身吩咐一旁的侍女,让她们务必给向姑娘喂了药,好生「歇息」才是。 向依薇还欲挣扎唤住长荣,却是被听令过来的侍女给按住了。 而长荣却是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她想着,她明日大概也需得回公主府,想来以舅舅安西伯对向依薇的期望,以及舅母曾氏那自私自利的性子,必会过去公主府寻自己的。 她也该好生准备一番才是。 长荣准备好了见安西伯夫妇,却没想到最先过来寻自己的竟是自己的母妃向太妃。 这晚她还未歇下,向太妃便面色阴沉隐含怒气的亲自过来寻她了。 向太妃黑着脸问长荣道:「你薇表妹的事,到底是怎么回事?芳禧宫这么多人,怎么会发生这种事?!」 长荣正在喝着药粥,听言放下手中的汤匙,挥退了房中侍女,这才微抬头看向自己的母妃,细细看了她发怒的表情好一会儿,才道:「母妃,你不问问今日我如何晕厥一事吗?」 向太妃面上闪过一刹那的不自然,但很快就道:「母妃已经问过你的侍女,道是你身体并无大碍,只是稍有中暑,这天气渐热,以后让身边的人都注意些。」 说到这里就越发的恼怒,继续道,「说来你身边的人真是越来越不得用了,你薇表妹的事,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么许多的女官侍女,怎么就,怎么就会发生那种事?!长荣,这可是关系到我们向家前途的大事!」 长荣心中隐痛,淡淡道:「我们向家?母妃,向家的前途与我何干?我是大周的公主,是父皇的女儿,我的尊荣是父皇,是姜家给的,可和向家无关。」 向太妃一噎,目光审视的扫上了女儿的脸,过了一会儿才严厉道:「长荣,你这是怎么说话的?母妃跟你说过,你虽是公主,可是现在在位的可不是你父皇,你当知道新帝继位,我们母女的地位就已经一落千丈,你舅舅家更是不得帝心,若是你表妹不能入宫,向家无帝宠,你想想,不说你将来孩子能否承爵,就是明轩能否承爵都是个未知数!若明轩不能承爵,你也只不过空有一个公主名头,是……」 长荣看着自己的母妃,终于不想再听下去,她想,大抵向家待自己那不自觉轻慢的态度也都是受自己母妃态度的影响吧! 她打断向太妃的话道:「母妃,所以您觉得薇表妹能否入宫是比我的身体更重要的大事对不对?为了她能接近皇兄,宁愿糟蹋我的身体给我下药是不是?」 「我的孩子?母妃您忘了我是不能有孩子的吗?向明轩和他曾家表妹私情偷生下的孩子能不能袭爵关我什么事?还是母妃觉得我早晚也就是个死字,还不如死前好好给向家铺路,谋上前程,也不枉我来这世上一遭?哼,什么时候本公主要靠给向家铺路来显示我的尊荣了?」 向太妃又惊又愕,就跟见了鬼似的看向自己女儿,在她印象里,长荣一直就是个体弱多病乖巧听话不怎么出声温和沉默的性子,什么时候这般跟自己说过话?而且说的这些都是个什么鬼? 向太妃瞪着长荣,心头闪过各种念头,在她还未想好该训斥她还是先安抚哄一哄她时长荣又出声了。 长荣说完那些话,捂着胸口喘了一会儿气,这才缓了声调,神色有些难过和疲惫道:「母妃,女儿累了,太医说女儿不可太过劳神,没什么事,母妃还是先自回福宁宫吧。」 「至于薇表妹,皇祖母已经发过话了,明早就会送她出宫,此事皇祖母,皇嫂还有皇兄那里俱是知道了,不可能再更改的,母妃还是不要再试图做什么让女儿为难了。」 「还有,母妃所做的所有事情,包括收买钟太医拿女儿的身子作筏子想暗算皇兄一事,皇祖母和皇兄他们也都知道了,您该知道皇祖母的脾气,女儿劝您还是不要试图再去给向家通风报信,再作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了。」 向太妃大惊,一阵阵慌乱和惶恐袭来,差点脱力,她刚失声唤了声「长荣」,想问清楚是怎么回事,一个冷漠至极的声音已在她身后响起。 「太妃娘娘,老奴奉太皇太后娘娘懿旨,请太妃娘娘回福宁宫。公主殿下身体不好,需要歇息,还请太妃娘娘怜惜着些,不要再拿向家之事逼迫滋扰公主殿下了。」 向太妃僵硬的回头,见到太皇太后身边的薛嬷嬷正带了几个孔武的嬷嬷站在她的身后,那架势,如果她不立时听言离开,便是要强行拖她走的样子。 第56章 她再转头看女儿长荣,她却是看也不看她,只低了头按着额角,隐隐可看到她的面色和那似乎一折即断的小手一般,苍白脆弱得吓人。 她的心彻底沉了下去,她知道,自己如果此时再说什么做什么,更要是惹得女儿长荣出了点什么事,怕是太皇太后绝饶不了她,饶不了向家了。 宫中这么多妃嫔,她格外体面些,也不过就是因为她生了长荣,若是,若是太皇太后觉得她作践长荣,不配为长荣的母妃,那她也就什么都不是了。 翌日,公主府。 午后,长荣小睡一番后,正坐在花厅的软塌上慢慢地喝着药粥,便有侍女过来禀告说安西伯夫人曾氏和驸马在外候着求见。 长荣点头,便让人带了他们进来。 向夫人曾氏和驸马向明轩进入花厅时面色明显不虞,这一日先是晴天霹雳,被突然送回府哭得休斯底里的薇姐儿给惊了个好歹,然后事情刚了解了个大概,便又有那落魄户戚家派了个上不得台面的下三滥的媒婆上门提亲,虽暂时打发了去却是吃了一肚子气,他们受了伯爷向政的嘱咐,压抑了怒气过来公主府寻长荣来「好好商量」询问个清楚,却还被拦住了,竟还要等侍女禀告了才给进! 待两人入得花厅看到神情淡然一副事不关己模样的长荣,那不满和郁气更是压也压不住。 两人未及行礼,向明轩就先沉着脸不悦道:「长荣,二妹妹的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和她在一起,在芳禧宫内,如何能发生这般荒谬的事,此事可还有他人知晓?」 长荣看着面前这个男人,她的表哥,这个表哥自幼都对她温柔体贴,轻言细语,关心备致。 想到上午见到的那哭得梨花带雨的曾家表姑娘,若不是亲眼所见,亲耳所听,她心底总还觉得那事未必就是真的…… 其实吧,她也没有多喜欢面前这个人,因为身体不好,自幼太医就不停告诫她,切忌感情太过强烈,切忌大喜大悲多思多虑,所以她是不会太过强烈喜欢什么人的。 只不过她因着身体的缘故,她的世界总是苍白而又孤单的,向家的人待她好,向明轩温柔体贴,母妃又自幼不停跟她灌输向家如何如何,她自然而然的就亲近了他们,所以与其嫁给个陌生人,她当然更愿意嫁给从小熟识的向明轩。 只不过没有人知道,其实这半年的时间,她那不多的感情早已经被消磨得很淡很淡了。 她素来敏感,别人待她如何,她怎会一无所知?只不过,她不喜欢捅破窗户纸,思多伤神耗元气,她也一直习惯得过且过而已。 她看着向明轩有些扭曲的面容,突然觉得很厌恶,她转了目光,伸手从桌上端起了一杯特制的消暑茶,慢慢喝了一口,这才道:「嗯,该知道的差不多都知道了,表哥和舅母还是好生帮薇表妹备嫁吧。」 向明轩瞅着她那副事不关己要死不活的样子,真想直接把她手中的茶杯给一巴掌拍翻,可理智尚存,他勉强压抑住了,但喘气声却暴露了他的愤怒。 曾氏也忍不住了,她冲着长荣就道:「什么叫该知道的都知道了?你,你,当初让薇姐儿陪你入宫,也是想着你一向和薇姐儿说得来,有她陪着你,你身子也能好些,可你竟让她出了这种事?!你是怎么……」 长荣「砰」得一下就把杯子搁到了桌上,看着曾氏斥道:「让她入宫陪着我,我身子能好些?这种话舅母也好意思说得出口?那她暗中给我饮食中下药致我昏迷以借机接近我皇兄,也是为了我的身子能好些?自己暗算人不成反上错了床,你们不赶紧帮着收拾烂摊子,还有脸跑来我这里质问我?」 曾氏和向明轩都被长荣突然的强硬语气给吓了一跳,然后长荣身后先前一直隐在暗处的嬷嬷走了出来,皱着眉一脸不悦的看着他们。 这位嬷嬷并非是往常长荣身边那个,竟依稀好像是太皇太后身边的人,两人这才冷汗「刷」一下冒出来。 也是昔日长荣一直沉默温柔,脾气太好,竟让他们一时忘记了公主的真正涵义,而他们向家,现在可不是什么权臣宠臣…… 曾氏软了下来,她想说上两句话哄一哄长荣,可是思及长荣刚刚口中的话,再看她身边太皇太后的嬷嬷,心中惊恐,跌坐到椅子上,竟是一时说不出话来。 向明轩也察觉到了不对,他立时转了语气对长荣道:「长荣,对不起,二妹妹突然发生这样的事,我和母亲太过心急,一时失礼言语不当,你莫介意,我们,唉,二妹妹在家中寻死觅活,我们到现在还是不知就里,所以这才过来跟你打听一下……」 长荣摆手,慢慢道:「表哥,刚刚事情我已经说的很清楚了,想来送薇表妹回去的侍女也已经跟你们说的很清楚了,你就不必再兜圈子了。其实这事到底如何,你们自个儿处理吧,我也没兴趣搭理。过往的事,我也没什么兴趣追究。」 「今日我回公主府是另有事情通知你们。我已经禀了皇祖母,大约你们稍后回伯府,就应该收到皇祖母的懿旨,令你我和离了,从今往后,你们向家的事,也不必再和我说。这公主府里表哥的东西,还麻烦表哥这几日就好生清理一番全部搬走,三日后,我便会让嬷嬷核对册子,重新清点公主府的物件了。」 向明轩目瞪口呆的看着长荣,看她仿佛在说着今日后花园什么花开了,午膳要用些什么般的神情语气说着和离一事,他只觉得自己出现了幻听。 第57章 就是瘫坐在椅子上的曾氏也一下子又站了起来,看着面不改色的长荣慢条斯理的说着这些话,只觉被雷劈了一般。 长荣扫了他们一眼,也不知是不是他们的神情取悦了她,竟然有心情微微的笑了一下,道:「你们不必这么惊讶,其实和不和离的,对你们有什么影响,你们不就是等着我死吗?哦,最多就是没人给你们想跟我皇祖母或皇兄要好处时,就推我上前给你们说话罢了。」 曾氏心念急转,也不记得自己的愤怒了,忙挤了比哭还难看的慈爱的笑容道:「长荣,你,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宫中的事我们也是不清楚,这其中必是有什么误会。长荣,你是舅母看着长大的……」 长荣又是冲她摆了摆手,然后回头看了身后的大侍女一眼,不一会儿便有侍女领了一脸惊慌娇柔惹人怜的曾吟雪入得花厅来。 长荣看曾氏和向明轩又是骤变的脸色,笑道:「你们不必惊慌,我可没有怎么着她,她肚子里的孩子也是好好的,我还特意请了太医给她好好安胎呢。」 向明轩脸色青红交加,他努力调整自己的情绪,换了一副苦涩又温柔的神情对长荣道:「长荣,那,那只是一个意外,长荣,你当知道在我的眼里……」 长荣摇头,看着向明轩又对自己露出那种深情的表情,心中厌恶之余又觉得好笑,她道:「意外不意外的,有什么关系,你们当知道我身体不好,这些事情,我是不会多思多虑的,自有皇祖母和皇兄为我作主,你们跟我说什么都是没用的,若是真有话说,就跟薛嬷嬷说吧,她会把你们的意思转达给皇祖母的。」 又转头就对薛嬷嬷道,「我累了,你领了他们下去吧,太医说我昨日被人下的那些药余力尚在,本不该多说话,更不该离了宫坐什么马车到公主府,若是皇祖母知道,怕又要说我不爱惜自个儿的身子了。」 向明轩和曾氏已经满头都是汗,他们唤着「长荣」,长荣却是不理会他们,不等他们下去,自己先就起了身,扶了侍女的手慢慢离开了。 向明轩还欲上前去拉她,却是被薛嬷嬷拦住了。 薛嬷嬷冷冷道:「世子和夫人还是不要再缠着公主为好,若是被太皇太后知道世子和夫人打扰公主歇息,怕更是震怒,你们且还是好自为之吧。 曾氏和向明轩看向满脸惊慌失措的曾吟雪,此时哪怕是肠子都悔青了也无济于事了。 曾氏低喃道:「太妃娘娘,对,还有太妃娘娘……明轩,快,我们快些回去,和你父亲商量,进宫去求太妃娘娘。」 公主身子不好,那就是个豆腐做的人,他们在公主府还当真不敢太过纠缠,更何况长荣离去,薛嬷嬷身后突然出现的那一排侍卫,让他们更是不敢轻举妄动。 两人火急火燎的回了安西伯府,只是等待他们的也不过是太皇太后的一纸和离懿旨而已。 及至安西伯向政看到他们身后那小腹已微微隆起,怯生生的曾吟雪时,真是气得脸都扭曲了,他一脚踢向了自己夫人曾氏,就大骂「蠢妇,蠢妇!」 向明轩泪流满面,跪着拦在了母亲面前只道「是儿子的错,都是儿子的错」,更激得向政怒火中烧,连踢了他几脚之后跌坐到椅子上,忍不住老泪纵横道「向家完矣!」 成熙二年春,长荣长公主与驸马安西伯世子向明轩和离,长荣长公主生母向太妃被软禁于后六宫。 成熙二年秋,御史告安西伯向政任吏部侍郎期间贪赃枉法,收受贿银,买卖官职,大理寺彻查,确有此事,圣旨夺安西伯爵位,判向氏一族无论男女老少俱流放至西宁关服苦役。 成熙三年春,向太妃病逝于后六宫之福宁宫。 向太妃在长荣长公主与向明轩和离之后曾大骂长荣,道她「忘恩负义,背弃母族,冷血无情」,长荣心寒,及至向家被夺爵位,向氏一族被流放,长荣再探向太妃,又被向太妃恶言赶出福宁宫。 向太妃病逝时,长荣站在福宁宫外良久,却最终转身离去。 【番外二:前世今生】 静姝与姜琸前世今生番外 静姝一直以为自己第一次见姜琸是在自己三四岁的时候,而且就是所谓的「见」,她也只以为不过是在慈山寺或者蜀王府照个面而已,大抵姜琸应该也是不会记得的。 其实她不知道两人之间的交集比她想象的还要早,而她刻在姜琸心上的痕迹也比她知道的要深。 景元七年,姜琸五岁,静姝两岁。 姜琸在蜀中出生,也一直在蜀中生活到五岁,虽然他的母妃更偏爱长他一岁的兄长姜玦,把姜玦放在身边亲自教养,反是把更年幼些的他完全交给师傅放养,但这并不妨碍他长成一副无法无天骄傲霸道的性子,也不妨碍他觉得那是因为姜玦是个没用的傻小子,就是软趴趴可怜兮兮那种,所以他母妃才要格外宠着哄着些。 他两岁刚学会走路的时候,身边就已经有好几位师傅教他习武,教他用药,教他动脑子……恶作剧整人,初始时姜玦那傻小子就是常被他作弄的对象,看他傻乎乎笨头笨脑跟自己母妃告状的模样,然后母妃再看着自己那种古怪的表情以及奇奇怪怪的说教让他觉得倍儿有意思。 还有他父王,他母妃花更多时间在傻小子姜玦身上,但他父王待他却是比姜玦用心多了,自他有记忆时就会着了便装带了他坐着马车满蜀地的玩,郊外猎场,荒山异族,闹市酒楼,贸场集市,甚至军区营地…… 第58章 虽然他只有五岁,但似乎蜀地的角角落落都已走了个遍,什么样奇奇怪怪的人也都见了个遍,他父王从来不会因为他年纪小就说这个他不该知道,那个他就该避着。 所以姜琸很喜欢蜀王府,很喜欢蜀中。 他万万想不到五岁时突然就来个晴天霹雳,他那远在京城据说很英明神武的皇伯父要接他去宫中,以后要像他长兄蜀王世子那样在京中生活。 其实他并不排斥去京中逛上一圈,玩上几个月了,但要是以后一直住在京中,他可是不大情愿的。 离开蜀中之前,他随着母妃去拜访了慈山寺的慧源大师,那是他的佛家师傅。 他每年都会去慈山寺小住上一段时间,据他母妃说,那是因为他生下来就戾气颇重,要慧源大师诵经念佛才能祥和上一些,他可不知道什么戾气不戾气的,他觉得他自己很好,他每日里也过得很好,不过他也并不讨厌慧源大师。 慧源大师总是会跟他说上一些他其实听不太懂的话,但那也并不妨碍他装模作样认真的听着,这是他跟着他父王听他和别人说话练出来的基本技能。 那日他在后山从慧源大师的禅房里出来,然后就看到了连路都走不稳,踩着圆滚滚小胖身子仿佛随时都会扑倒的小姑娘……然后,然后她就真的在他前面不远处扑倒了。 大约是因为翌日就要离开蜀中,他这日里觉得蜀中的一山一水都是美好的,这扑倒在不远处的小姑娘让他觉得好笑之余也觉得是道不错的风景。 他走上了前去,看她扑腾着小短腿努力想爬起来,肉嘟嘟的样子着实可爱又好笑,看她很努力的想爬起来的样子,每次她快成功的时候,姜琸都有些不厚道的想戳戳她,让她再继续努力。 然后她似乎察觉到有人在看她,就翻身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抬头瞪着圆溜溜的大眼睛看着他,大约是先前跌得疼了,眼里还有隐隐的水光,但到底是没哭出来。 小姑娘长得很好看,粉嫩粉嫩的,圆圆的大眼睛里大大的黑眼珠像水洗过的黑宝石般明亮,又软软的,此时面上还蹭了些泥,不过倒更衬得小姑娘肌肤白嫩莹透。 姜琸瞬间那心也明亮了些,还带了些奇异的柔软,看她好奇的瞪着自己,便一时抽筋伸手戳了戳她的脸颊,然后小姑娘猛地伸了小胖爪按住了自己的脸颊,带了些不满瞪着他。 那小胖爪刚刚还按在地上,满爪泥污呢…… 他忍不住就笑了出来,一伸手就把她给提溜了起来,小姑娘竟然没有反抗他,见自己被拽起来了还有些高兴的笑起来,然后软糯的看向他的眼神里还带了些感激之意……这样软糯纯粹带了些好奇的眼神着实让人讨厌不起来,哪怕是人憎鬼厌的姜琸也如是。 他低下头仔细看她,这才发现她圆嘟嘟的小手板红红的,竟似磕破了些皮,他再看她的膝盖,伸手拽了拽她的小裙子,果然也蹭破了皮。 就这么跌一下就能蹭破皮啊,姜琸觉得这也太不经摔了,比姜玦还要软趴趴…… 不过姜琸还是回头看了自己后面的侍卫一眼,那侍卫便从怀中取了一个白玉瓷瓶出来,姜琸拽着小姑娘坐到了一边的石凳上,难得的亲自给她上了上药。 那是上等的冰肌玉雪膏,入肤清凉,蹭破皮的地方那火辣辣的感觉立即被舒适清凉的感觉替代,还有好闻的清香味,静姝很喜欢,便也不反对他给自己上药了,而且静姝觉得他很好看,和她每日见到的人都不一样,笑起来更是不一样。 她每日里被她的教养嬷嬷拘着,这也不行那也不行,着实闷得很,再没有人像他这样笑得无拘无束,神采飞扬……眼睛像是在头顶上了。 然后此时不远处就传来丫鬟嬷嬷焦急的呼唤声,唤着「小姐,小姐」,静姝听到领头的是蓝嬷嬷的声音,小嘴就嘟了嘟。 这日是她趁蓝嬷嬷不注意的时候偷偷跑出来的,她不喜欢蓝嬷嬷,因为屋子里丫鬟都听她的话,什么也不让自己做,甚至连走路都不给,她觉得不开心。 姜琸低头看小姑娘,见她听到远处的唤声好看的眉毛就皱了起来,然后倏地就从小石凳上站了起来,使劲拽了拽他。 姜琸又笑了出来,这么小竟然这么不喜欢自己身边的丫鬟婆子,也不知那些丫鬟婆子平日里怎么她了。 他翌日就要离开蜀中出发去京城,心情还有点闷闷的,有点岔子总好过在寺庙里一下午的发闷,他可不会真的回屋去念经念一下午,所以便顺了小姑娘的意,拉了她避开了那些寻她的仆妇丫鬟们,去了寺庙留给蜀王府的院子。 不过他可不是什么好心,他刚刚学了一些初步的易容,就带了小姑娘去他院子里拿了一堆的瓶瓶罐罐,在她脸上试着他学习的效果。 他觉得她长得这样精雕玉琢的,特征太过明显,那双大眼睛,隔了多远他也能一眼认出来,只不知画上一画,她的样子会不会也变到让人认不出来…… 那可不是简单的工程,姜琸画了又擦擦了又画,好在小少年平日里虽鲁莽,此时手法也是轻柔的,用的东西也都是上等的丝绵,那些瓶瓶罐罐里面的原料也都是无害甚至是护肤,这才没伤了静姝的肌肤。 小姑娘大约也觉得很好玩,竟然并不排斥,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眼睛还莫名兴奋得发光。有时候还用小手指挠了一些材料往姜琸脸上抹…… 第59章 及至静姝的母亲陈氏收到姜琸身边侍女的通知过来接女儿时,看到自己粉雕玉琢的女儿那大花脸时,冷汗都滴了下来,可是她也半点不敢责怪姜琸,只抱了见了她高兴得不得了的闺女,还得僵了脸跟装模作样一脸倨傲的姜琸道谢告辞。 还是姜琸的侍卫比较贴心,解释道那涂在脸上的东西完全无害,也不会损了静姝的肌肤,才算是安了陈氏的心。 陈氏带着静姝离去,作为补偿,姜琸还把那瓶冰肌玉雪膏送给了静姝,静姝高兴得笑弯了眼,配上她脸上五彩缤纷的颜色,着实……特别。 因此姜琸就算去了京中,那个笑脸也仍一直印在了他的脑海中,久久不能驱散。 他至京中,住到了宫中,虽则宫里也有小女孩,例如像风一吹就倒的长荣,骄傲跋扈的华家小姐,或者其他年纪很小已经会讨好人的官家小姐,可他再没见过那样大大黑黑像会看进人心里的眼睛,那样纯粹软糯的眼神。 他每年都会回蜀中住上一段日子,然后或意外或偶然也或者是别人有意安排的,他常会在慈山寺看到她。 她幼时常常避开嬷嬷其实是在母亲陈氏暗中默许的情况下「偷溜」出来玩,他见着了,便会带她去后山捕些小猎物,然后烤了吃,看她亮晶晶的睁着大眼睛滴口水的模样真是好笑极了。 那时的她,对他信任又亲昵。 当然他带她去后山的时候,他的侍卫是通知静姝的母亲陈氏的,陈氏性子开朗,两人身边又跟了许多人,每次夏王妃还特地叫了她说话,而陈氏觉得女儿每次玩耍后回来时脸上的神采都是发光的,陈氏便觉得这样也不错,哪怕调皮些,她也喜欢女儿精神奕奕,神采飞扬的。 四五岁的小孩子,陈氏自己小时候就总是跟着兄长到处跑的,相反她觉得自家婆婆送来的那个教养嬷嬷管女儿管得也太过严厉,心中甚至隐约担心女儿会不会被教养成个呆子,只不过她夫君说书香门第大家闺秀就该这么养,她也只能压了心中的疑虑且看着罢了。 而蓝嬷嬷,那带走自家小姐的是蜀王妃和蜀王家的公子,她心中虽不满,生怕自家小姐被「带野」了,但却是半点不敢吭声的,不过是每次静姝回府,她都要反复唠叨她那些教条许久罢了。 因此他们幼时,或者说静姝幼时他们本是很熟悉的,只是静姝太小,而姜琸常年却都是在京中,一年也就回来一段时间罢了,所以于静姝,那些记忆会慢慢变得遥远,慢慢变得模糊。 而于姜琸,她却一直是一个特别的存在。 只是年岁渐长,静姝的性子被蓝嬷嬷拘得越发贞静,再不是幼时的模样,从十岁左右,或者说更早些七八岁开始,他们再见时,她已经只是乖巧有礼却疏远的静姝了。 而那个时候,姜琸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他的世界也越发的复杂,性子也渐渐变得冷硬沉默,他再见到她,当她规规矩矩疏远的像别的世家女那般跟他行礼说话时,他便也逐渐将那些记忆沉在了心底,渐行渐远。 姜琸是偶然得知的静姝定婚,定的是蜀中有名的才子,上届乡试第三的举子温习元。  他知道时心底莫名就有一丝疼痛划过,就好像珍藏的只属于自己的东西落于尘世,然后破碎了一般。他觉得这种感觉真是荒谬,且他这么些年早就习惯在战场上受伤流血,那丝疼痛和异样也只是瞬间即逝而已。 他只是在记忆深处保留了那个小姑娘的痕迹,但却从来没往男女之情上去想的,更没有往更深处去想。 她十四岁那年,他又在慈山寺看到她,他远远看着她,细细的阳光洒在她织锦的衣裙上,裙带和发丝都随着微风微微飘动。 她巧笑嫣然的和丫鬟说笑,无忧无虑,看人的眼神还是如同幼时那般纯粹动人,一笑起来似乎身边所有其他的景致和人都会失色,这让他一时又也有一些怔惘。 她长大了,眉眼依旧,只是不再胖嘟嘟的,也不再会看到自己就会睁大眼睛好奇又软糯的笑,或者信任无比的跟着他跑。 他们之间的距离大约就是这些年再加上京城到蜀中的距离吧。 她见到他,那样的眼神,那样的笑容便会通通消失,戴起那种很多所谓书香世家女子特有的面具,优雅却客气疏远的和他行礼。 就这样看着她,有时候只差那么一点点,他也想戳破她的那个面具,像幼时戳一戳她的脸颊一般,寻回他记忆中的那个小姑娘的表情,可是越来越冷硬的性格却让他再不会做那样的事,不过是转身就离开罢了。 只是他下面的人到底送来了温习元的资料,也不知是不是他先已存了反感,只略翻阅了下资料,便觉这人不过是个迂腐刻板愚孝自私的所谓「读书人」,而温习元的母亲和妹妹,更是披着寡母「高义高德」的皮,骨子里却势利贪慕富贵,哪怕他彼时对静姝并无男女之情,但直觉就觉得温习元根本配不上她,也不希望她以后嫁入温家在温母的揉搓下过那样的生活。 因此待温习元入京考中了二甲进士,温习元的母亲和妹妹在京中被各家夫人奉承得飘飘然,只觉得是白家高攀了她儿子,而工部尚书田正其也有些看中温习元之时,他不过略施手段,便令温家主动退了婚。 她退婚之后,他见过她一次,可是她黯然神伤的样子令他有种说不出来什么滋味。 他道:「不过是一薄情寡性,趋炎附势之人,现在你们能退婚,不是一件好事吗?难道你乐于嫁给这样的人?」 第60章 只是其实他当真是误会了静姝。 静姝瞪着姜琸,满脸通红。她并没有喜欢温习元,只是温家退亲,让她和母亲在京城白府的日子越发艰难,自己被姐妹们笑话排挤也就罢了,母亲也一直因此受着祖母的各种责难。 温家退亲的理由说是因为她母亲嫌贫爱富,一直看不起甚至暗地里各种轻视刁难温夫人,那婚约也是当年他父亲以势压人强逼温家定下的云云。 祖母便说正是因为母亲低贱的商户之女的身份拖累了自己,再不准她随意出去走动,更不许她再见外面铺子的管事庄头什么的,变相的竟是一步一步想要夺了母亲陪嫁庄子铺子的管事之权。 母亲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气,一面心疼她被退婚,影响了她的名声,担心她的亲事,一面还要应付祖母的各种软硬手段,就是父亲,也只是黑着脸,并未曾帮母亲半点,怕他心里也是觉得是母亲商户之女的身份拖累了自己吧。 静姝那时的处境真是一团糟,此时她看着姜琸犹如神只般高高在上的身影,眼神中满满都是上位者的高傲和不屑,心里真是难受憋屈得厉害。 她咬了唇,虽然克制但还是有些生气道:「三公子,温公子是何种人小女并不清楚,白家和温家既已退婚,他便和小女再无关系。只是,小女退婚,却也和三公子无关,无需三公子在此笑话和多言。」 姜琸听言黑脸,他可从来不是什么多言之人。他更不是什么优柔寡断多管闲事之人,当时他即将离京,彼时的她可还没重要到让他牵肠挂肚的程度。 他没有丝毫犹豫的转身离开,当他从边境战场再回京时,她又已和凌国公府世子凌修安定婚。 凌修安是同被养在宫中康王第五子姜珏的伴读,姜琸自然是认识的。 凌修安能文能武,家世出众,是京中热门的夫婿人选,在京中众人都说是白家的这位小姐高攀了凌国公府,明面上看也的确是如此,就是姜琸,虽然他并不怎么待见凌修安,但也不能说凌修安就怎么差了。 而且他见过凌修安待她的样子,他的确是喜欢她的。 只是他还是多事的命人稍查了查,就发现了凌修安竟有一个青梅竹马的母族远房表妹,凌国公夫人十分疼爱那姑娘,且那姑娘生得还和静姝有一些像,这让他总觉得有些说不出来的怪异。 所以虽然她已经定婚,他在再一次离京之前还是又见了她一次,大约是想看看她是不是真心实意愿意嫁给凌修安的,那是他在她生前最后一次见她。 答案不言而喻,那时因着凌修安的出现,求亲以及和凌国公府的定婚,静姝和母亲陈氏在白府的处境好了许多,因此静姝那时是满心欢喜待嫁的。 这份欢喜看在姜琸眼里却又是另一种意味了。 他都不知道是该失望还是放心,不过看她面对自己时陌生甚至带了些惧怕的眼神,他觉得这该是自己最后一次管她的事情了。 再没想到,两年后,他回到京中,偶然在千叶寺见到「她」,却一眼就发现那个凌国公世子夫人已经不是她,竟然是凌修安那个母族远房表妹周唯嘉。 他看着那个「她」和凌国公夫人以及凌家小姐亲密无间的说笑,看「她」手抚着肚子满脸娇羞和幸福,再看到凌修安过来扶着「她」小心翼翼地上马车…… 那一瞬间,他的血液都凝固了,他是放弃了她,把那些过往的记忆都尘封了,可那并不代表别人就可以肆意的践踏他记忆深处刻在心底某个角落的,他的小姑娘。 他的小姑娘,他的手蓦然捏紧。 他早在心中把她分成了两个人,一个是他珍藏在心底那个小小的胖嘟嘟软糯又精灵的小姑娘,一个是长大后陌生疏远的她,他放弃了长大后陌生疏远的她,却从来没舍得彻底抹杀心底深处那个小小的身影。 因着原本他就负责了前朝余孽的案子,手上资料线索本就很多,只用了不过短短一个月的时间,他的暗探便将凌家还有那个「周唯嘉」甚至白家所有的事情都查了个底朝天。 他翻看着那些资料,心中翻腾得厉害,怒火在心底一寸一寸的燃烧,就在那火中,他好像还看到她对自己笑着,软糯欢喜的眼神在火中格外的明亮,他只觉得那火在一点点炙烤着自己的心…… 为何当初他就不肯让人再稍微往深处查一查,如此,她也不用……一时之间,竟是心痛如绞。 三个月后,凌国公府因勾结前朝余孽,又牵涉华家谋逆大案,被判满门抄斩,那个时候周唯嘉,不,容唯嘉早已被毁了容,关在了地下水牢之中。 他站在了地牢的上面,看一人扔了一块铜镜和一把刀在容唯嘉面前的地上,指着前凌国公夫人和小姐周氏母女对她道:「你看,你的孩子就是这对母女给害没的,你不是说白家,不,容家小姐被害的事情和你完全无关,所有事情都是周氏母女策划安排的吗?那你现在就可以和她们对质,如果她们承认你说的都是事实,我们就会把毁容的解药给你,这把刀,你也可以拿了慢慢划花她们的脸,偿还你这些时日所受的痛苦……」 又看了周氏母女一眼,对她们道,「你们这位世子夫人说,容家小姐被害之事,全部都是你们所为,你们为了前朝宝藏,虚情假意的抚养她,假意和白家提亲,然后毒杀容家小姐,再接了这位世子夫人入府,就是为了把她掌控在手心,逼她说出前朝宝藏所在何处……」 第61章 「现在你们就互相好好说道说道吧,只要谁在这件事上是真正无辜的,便可以离开这座地牢,最多被判流放,否则你们就得吃下这份世子夫人吃过的毁容药,让面上的肌肤像这位世子夫人一样一块一块的烂掉,在这水牢日日和蛇虫鼠蚁为伴……」 容唯嘉只看了一眼铜镜,就发出可怕的叫声,她受够了,受够了这样日日被折磨的日子,她捡起了地上的刀,目光凶狠癫狂,对着周氏咬牙道:「所有的事情原本就是你们策划的,是你们贪图我外祖留下的前朝宝藏,这才把我放到小穷山村养着,是你们一面想要宝藏,一面又嫌弃我的身份不肯让我直接嫁给修安……」 容唯嘉一句一句痛诉着,举着刀毫不犹豫的刺向周氏和凌雪霓,而周氏和凌雪霓看着地牢下发出阵阵恶臭的黑水里爬来爬去的蛇鼠,早吓得几近疯癫,听着面前形容恐怖的容唯嘉句句恶毒的控诉,真是又恨又怨,周氏只觉得自己是养了个恶鬼,自然也是大声叱骂回去…… 姜琸看着那刀一刀一刀疯狂乱刺,看着在血泊中早已不顾一切露出最丑陋的一面互揭罪行的几个女人,再看旁边地牢颤抖着身子脸色比鬼还可怕的凌修安,只觉一阵阵的恶心,转身离去。 就算把他们全部一个一个凌迟至死又如何,他心底深处那个会抬着头对他笑得纯粹又欢喜的小姑娘再也回不来了,所以他永不会快乐。 是谁害死了她,他一个也没有放过,白家的人,他也同样一个没有放过。 除了恢复本宗的白二老爷一房,白家与前朝余孽勾结,全族被抄家流放,白家子孙永世不得入京更不得入仕。这对于一直想要恢复白家昔日百年书香望族声誉的白老太爷来说无异于是催命符,在流放途中又备受虐待,没过多久便咳血身亡了。 五年后,已经继位却一直未立新后的姜琸回了一趟蜀中。 慧源大师看着自己这个昔日的挂名弟子,满身都是杀戮之气,深叹了口气。 姜琸却并未理会他面上的慈悲之色,只问道:「师傅,朕听母妃说,原本她该是朕的天命皇后,为何事情会出现差错?」 他以前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对她是男女之情,可是他却发现她死后,他也再对其他人生不出丝毫男女之情。 这么些年,他一直忙于征战,却始终不肯立后,甚至连个妃嫔都不肯纳,但他太过强势,不说众大臣,就是太上皇和太皇太后都拿他没办法。 蜀王妃夏氏想起多年前慧源大师的话,求慧源大师可有破除姜琸心结之法,然后听从了慧源大师之意,将前缘后果都告诉了姜琸,让他去见慧源大师。 慧源大师道:「是你们这一世的情缘太薄,你们都没能及时看清内心,执着坚守,这才错过。不过,也并非不能补救……」 看姜琸皱眉,他便叹了口气,继续道,「容姑娘十四岁时曾经大病过一场,老衲曾帮她用血祭法唤魂这才保住了她的神魂。当年施法,老衲这里还存有她的血符,是由她的血所祭,如果你愿意,可融合你的血再祭,如此天数可勉强改变,容姑娘来世亦会得善终,但你们两人的缘分如何却还是难以预料。且你要付出的代价就是今世你所有关于她的记忆都会抹去,这一世的她对你来说将再无意义,来世也不能因着这些记忆助你丝毫。」 前面是姜琸所求,后面则是蜀王妃所求。 姜琸并没有怎么犹豫就答应了,他对她从来都没有什么企图,如果她可以像幼时那般活得自在美好,抹去自己的记忆有什么关系?就是他们两人的缘分,他也从来没有强求过。 只是慧源大师没有告诉姜琸的是,因着血祭的缘故,来世他对她的感情就再不仅仅是今世这般说断就断,只会缠绕得更深而无法挣脱,其实也算是破了前世情缘太薄以致相互错过的结局。 【番外三:夏王妃】 景元帝夏王妃蜀王番外 大魏末年。 延乐十一年,大魏末帝延乐帝听信佞臣谗言,道南平王府据守南地,拥兵自重,且南平王老谋深算,野心勃勃,南平王世子狡诈奸猾,次子虽年幼却已勇武好战,放任南平王府继续作大,将来必定会威胁朝廷政权等等。  遂延乐帝借故召南平王父子入京,南平王心中疑虑,以次子姜承曜(后景元帝)前时与西南异族作战受伤尚未痊愈为由,只带了长子姜承业入京,及后从京城回南地途中,被延乐帝派人毒杀,并嫁祸于与南平王府有世仇的西南异族。 延乐十二年,原南平王次子姜承曜未等朝廷下旨册封,便直接继承了南平王位,在其母庄老王妃的协助下,掌控了南地军政大权。 彼时大魏已现外忧内患,江南及北地等多处出现天灾,匪乱横生,叛军四起,朝廷根本已经四顾无暇,为了稳定南地局势,延乐帝听朝臣建议,又欲拉拢南平王府,给南平王府送去了姜承曜继任南平王位的诏书。 延乐十八年,南平王妃庄氏病重,彼时庄氏所出的南平王世子姜琅九岁,次子姜珣六岁。南平王姜承曜与庄氏为姑舅表亲,自幼青梅竹马一起长大,感情甚笃,除庄氏一正妃外,并无纳娶任何侧妃侍妾之流。 南平王继任王位这几年,朝廷以及周边势力也曾试图以联姻之法拉拢南平王,送来贵族女子为其侧妃,均被南平王冷落或赐予部属,这些女子几年之内也都相继亡故,朝廷对南平王府早已失去掌控之力,也是敢怒不敢言,不过当作没这回事罢了。 第62章 南平王府。 八岁的夏梓沅站在王府主院外面,面目凄惶,脸上的泪痕隐隐约约,还未完全干透。 夏梓沅的母亲出自南地将门世家庄家,为庄老王妃嫡亲的幼妹,也是庄王妃的小姑姑。 六年前夏梓沅的父亲夏将军战死,其母一年后也病逝,她便被姨母庄老王妃接到了南平王府养着,但这几年庄老王妃同时还管着南地不少政务,事务繁忙,府中的事多是夏梓沅的舅家表姐庄王妃管着,她也算是庄王妃亲自教养的,说是表姐,其实跟母亲也差不多了。 夏将军夫妇去世时,夏梓沅虽然只有两三岁,但那种撕心裂肺的疼痛和孤独无依的感觉至今忆起都令她心悸。 庄王妃无女,对长相颇似自己的夏梓沅甚为疼爱,也多亏了庄王妃这些年的细心照料,又有差不多年纪的姜琅和姜珣陪着,夏梓沅才慢慢走出了阴影。 可这几个月以来,她看着表姐躺在病床上每日昏睡的样子,看府上太医们出出入入,幼时那些破碎的记忆就又一幕幕袭来,几乎让她承受不住。 「阿沅。」身后传来一个小小少年低沉又带了些干涩的声音。 夏梓沅听到这声音,忙揉了揉眼睛回头,见到正是比自己还长一岁的外甥姜琅以及比自己小两岁的姜珣。 姜琅的长相随了他父亲南平王,性格沉稳内敛,虽然年纪不大,但酷似其父王的神色以及稳重的言行总让人忽略他其实也才是个九岁的少年。不过庄老王妃却说,姜琅的这个性子其实是十足十的随了他祖父老南平王,他父王幼时可丝毫不是个沉稳的。 因着姜琅比夏梓沅还长上一岁,他便不太愿意叫夏梓沅姨,多是直接「阿沅阿沅」的叫,而阿珣却会奶声奶气的叫她「沅姨」。 「阿沅,你做什么站在这里不进去,母妃睡了吗?」姜琅问道。 夏梓沅点点头又摇摇头,道:「阿琅,阿珣,你父王在里面呢,他在陪表姐说话,你们也迟点再过去吧。」 自老南平王及世子被大魏末帝毒杀,姜承曜继承王位,因着仇恨,他完全改了往日不喜政事,只爱习武四处晃悠的性子,这几年励精图治,或是在外领兵作战,或是处理政事,能陪妻子庄王妃的时间非常有限。就是此次,也是听说妻子病情不好,特地从外地赶回来的。 夏梓沅虽然年纪小,但因着身世的缘故却非常的懂事,见南平王这日特意过来陪表姐,便不肯去打扰他们。 姜珣却不懂这些,他听说父王也在,眼睛就亮了,甩开兄长的手就奔了进去。夏梓沅有些错愕的看着他,姜琅摇了摇头,对着夏梓沅温和道:「阿沅,我们去屋里面等吧。外面风大,别着凉了,你着凉,母妃也会担心的。」 夏梓沅点头,她刚刚是实在忍受不了屋里那种熟悉的药味和心伤的感觉,怕自己失态不吉利,这才跑到院子外吹风的,但的确,若是自己病了,岂不是添麻烦?且若是病了,必不能带病见表姐了,她是万万不愿的。 南平王妃卧房内。 姜承曜喂着庄氏喝药,勉强喂了几口,庄氏便微微摇头推开了药碗,压着帕子低咳了几下,苦笑道:「阿曜,不能再喝了,再喝估计过上一会儿就都要吐出来了。」 她现在几乎吃不下什么东西,每日喝这药都是煎熬,其实胃里根本承受不住,不多时便会全数吐出的。现在这命,不过是勉强靠一口气吊着的。 姜承曜看着面前瘦弱得仿佛要消失的妻子,以往活力四射的样子早已不见,就连美丽的眸子也失去了神采,心中疼痛,他拿了勺子尝了尝那黑色的药,苦涩直渗心底。 他压了情绪,温柔道:「阿箐,这都是太医的不对,回头我就让他们重新拿药配了粥,这样你也能多用些。」 庄氏摇头,她闭了闭眼,过了一会儿存了些气力,伸手握住了姜承曜的手,笑道:「阿曜,我,我怕是不行了。阿曜,对不起……」 说到这里那笑中却是滚出泪来。 姜承曜心中大痛,他和她是表兄妹,自幼青梅竹马一起长大,两人很小时便已互相钟情,及后定亲成亲,再顺利不过,两人都是喜欢自由自在大气爽朗的性子,喜欢一起出外游历,策马打猎,原本以为这样的日子可以一直过下去,却不想家变之后,所有事情都变了…… 姜承曜反手握了她瘦得仿佛一折就断的手,打断她道:「阿箐,你说的什么胡话,你记得当初我就曾经说过,待我为父王和兄长报了仇,就会把王位给琅儿,届时我会带你出海,你不是一直想去海外看看吗?阿箐,阿箐,等报完仇后,我们每天都在一起,还像以前一样……」 南地开放海禁之后,外海常有商船来访,南平王府每年也会收到不少海外各国以及异族商人的贡品礼物,听异国使者和商人们说着各地之事,两人年幼时就常向往着也能出外海去看看。 庄氏看着姜承曜,目光温柔,听他强忍悲痛的声音,心中也不知是什么滋味,像是回忆起什么带了些欣慰和不舍微微道:「阿曜,其实这些年和你在一起,无论做什么,我都是幸福的,出不出海,哪里有什么重要。」 说着又吐了口气,慢慢低喃道,「可是阿曜,对不起,我不能再陪你了,看你这么辛苦,我多么想陪着你一起,你以后,以后要好好照顾自己。还有阿琅和阿珣,他们还那么小,我,我是真的不放心……」 第63章 姜承曜再忍不住,伸手揽了她在怀中,红了眼道:「阿箐,不会的,你会没事的,阿琅和阿珣,他们也不能没有你,你一定要看着他们长大。」 庄氏苦笑,她摇头低声道:「阿曜,我知道,我知道自己的身体。你听我把话说完,我真怕,真怕之后自己再也没机会说这些话了。」 她停了一会儿,又喘了会儿气,才继续道,「我,我真的不行了,阿曜,我只是一直在等着你,我实在放心不下阿琅和阿珣,他们,他们还那么小。若是我走了,我知道,以我们王府的情况,你不可能不续娶新的王妃。阿曜,我不求别的什么,我只想要你多费点心,能护着阿琅和阿珣健康长大就好了。」 姜承曜搂着她的手越发紧了些,他强忍着心中剧痛道:「阿箐,你放心,无论什么时候,都不会有任何人能替代你的位置,我也不会允许任何人伤害我们的阿琅和阿珣。哪怕……阿箐,你相信我,我是不会在阿琅长大成人立事之前纳娶新妃的。可是阿箐,你会好的……」 可是他说着说着,却发现怀中之人再没了声息,他是习武之人,哪怕是微弱的气息他也是能感觉到的,可是此时那怀中之人分明就已没了气息。 他只觉一股从未有过的惶恐袭来,带了些颤抖低头去看,便看到怀中的妻子已经带着一丝笑意闭上了眼睛。 夏梓沅听到内室的动静,看到太医小跑着冲入房间,然后是阿珣的哭声,只觉全身的血液都被抽走,她看见阿琅也面色骤变地奔入房间,她想起身,却坐在椅子上全身发抖,完全动弹不得。 她想起先时她陪着表姐之时,表姐伸手摸着她的脸对她温柔道:「阿沅,你是个好孩子,以后若是表姐不能照顾你了,你就帮表姐好好照顾阿琅阿珣吧。以后你们都要好好的,像亲兄妹一般,这样就不会孤单了……」 延乐十八年秋,南平王妃庄氏病逝。 其后几年,先后有不同势力包括延乐帝都向南平王府提出联姻,南平王却坚守自己对其发妻原南平王妃庄氏的承诺并不肯续娶。 及至六年后,延乐二十四年,皇长子姜琅十五岁,已可单独带兵作战,此时南平王府已经统一南地抢占江南,几乎占据了大魏的半边江山,同时也已部署攻打京城,只是京城之后还有北地和渭地的支持,那里军士有多年和北边西域各国及北真国作战经验,勇猛善战,要硬啃下来,并不是一件易事,必将伤亡惨重。 南平王府派人暗中和北地渭地谈判结盟一事,北地统帅华家提出希望和南平王府联姻,姜承曜本还有些犹豫,庄老王妃却是劝他以大局为重,最终作出了让南平王,后景元帝痛悔终生的决定,答应了华家的条件,于翌年续娶华家嫡小姐华婉贞为南平王继妃。 延乐二十四年,西南邻国南乔国趁南平王姜承曜带兵攻打京城之际,入侵南地边境,南平王姜承曜命世子姜琅随大将徐潜出征,迎战南乔国。 这一年,姜琅十五岁,夏梓沅十四岁,姜珣十二岁。 夏梓沅坐在姜琅的院子里,看着黑漆漆的夜发呆,其实这两年他们稍大些后,为着避嫌,她就很少单独到他的院子来了,更别提等到如此夜,但翌日姜琅就要出征,两人的嬷嬷们都清楚,也只有暗叹一声随着他们去了。 姜琅这晚先是陪着祖母庄老王妃用了晚膳,又听祖母嘱咐了许多的话,回来时已是差不多戌时末,他看到低着头孤零零坐在自己院子里的夏梓沅,脚步就是一滞。 他就那样默默看了她好一会儿,并不想上前去唤她,他前两日刚从营地回来,这两日又忙着准备出征,一直尚未有单独和她说话的机会。 还是夏梓沅察觉到了些什么,下意识往他站的方向看去,才发现他已经回来了。 姜琅这才上了前去,夜色下,也隐约看到她的眼睛红红的,心里头有些苦涩,他伸了手拽了她就往屋子里头走,夏梓沅挣了两下却没完全挣不开,想到他明天就要离开,便也就算了。 进了屋,姜琅先吩咐了嬷嬷去熬些姜汤,这才转头对夏梓沅黑着脸道:「阿沅,你要等我,也可以在屋子里等,外面那么凉,冻着了怎么办?你的嬷嬷侍女们也太不像话……」 刚刚他拉着她的手,发现那手分明就已经冻得冰凉。 夏梓沅摇头,打断他道:「阿琅,这次出战,是不是你自己要去的?」 姜琅看着夏梓沅的眼睛,沉默了一下,沉声道:「阿沅,我是父王的儿子,是南平王府的世子,迟早我都是要上真正的战场的。」 他十二岁就入军营,但真正上战场的时间却并不多,之前几次也最多是跟着别的将领赈灾平匪罢了。 夏梓沅张了张嘴,她对这也很清楚,可是此次不知道为何,心里就是没来由的紧张和不安。 她低低道:「不能,不能再等两年吗?」 王爷已经准备攻打京城,再过两年,京城也该打下来了,届时局势会稳定许多,就算姜琅那时再出战,她也觉得放心许多。 现在王爷刚和北地华家定下婚约,阿琅又要上战场,这让夏梓沅莫名的就有一丝不安,总觉得会出什么事。 夏梓沅虽然年纪比姜琅还要小上一岁,姜琅也从来都是沉稳干练的性子,但自庄王妃过世,因着庄王妃临去之前的话,她对着姜琅和姜珣总有一种长辈似的责任,对他们总是很紧张。 第64章 就连庄老王妃有时候都笑话说,阿沅小小年纪,怎么就这般老气横秋的,可是原本是说笑,可她说完拉着阿沅的手,看着她酷似妹妹,有着明显庄家特征的脸,不由得就想起死去的兄长妹妹还有外甥女庄氏,那笑容就变得分外苦涩和伤感了。 夏梓沅对姜琅和姜珣是对自己在这世上仅剩下的亲人的紧张和近乎执拗的在乎。 可姜琅对夏梓沅的感情却不是对「长辈」似的感情。只是因着辈分,姜琅性子又内敛克制,且姜琅大多数时间都是在军营,平日里很少时间回王府,所以旁人皆不能察觉而已。 此时姜琅看着夏梓沅替自己担心的样子,心里头有一丝高兴但更多却是酸涩,他捏了拳又松开,然后带了些宽慰笑着道:「阿沅,我的功夫你还信不过吗?而且我是跟着徐将军一起出征,还能有什么事?而且,祖母还给我备了金丝软甲,必不会有什么事的。」 夏梓沅抬眼看他,十几岁的少年,却已经轮廓硬朗,棱角分明,眼底满满都是自信。是的,他的功夫是非常好的,且他身边的护卫都是王爷和姨母庄老王妃精挑细选的,自己的担心其实很有些不合理。而且她也知道他的责任,连姨母都支持他上战场,自己怎么能因自己心底的那一抹不安就要在他临行前给他抹上阴影呢? 她最终也只能点了点头,努力挤了笑容再说上一些「千万小心」之类的话而已。 只是夏梓沅万万想不到,她的不安竟会以最令人难以接受的方式应验。四个月后,从西南那边传来了姜琅的死讯。 夏梓沅完全没有办法接受这是真的……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 她想起他去西南之前自己的不安,便立即寻了姜琅身边的护卫,一遍一遍的询问姜琅出事前后以及当时战场上的情况,她听了他们的话之后,更加不肯相信那只是个战场上纯粹的伤亡。 延乐二十五年夏,北地华家嫡女华婉贞嫁入南平王府为南平王继妃。 华王妃性子端庄宽厚大气,嫁入南平王府之后,内外协助庄老王妃,创办女子善堂,收养战争遗孤,引入北地粮作物于南地山坡荒地试种,不过短短一年时间,就已经赢得了南地臣民上下不少人的好感。 可是夏梓沅不喜欢华王妃,而姜珣向来和夏梓沅亲近,她不喜欢华王妃,姜珣便也很排斥华王妃。 虽然夏梓沅自认情绪已经掩饰得很好,但不喜欢就是不喜欢,那疏远的态度和警惕排斥的眼神却是骗不了人的。 华王妃起先还当那只是小姑娘家自然的普通排外情绪,也试着用了各种方法去笼络夏梓沅,却发现根本没有任何用处,夏梓沅对她的敌意防范甚至更深了。 夏梓沅有着庄家人特有的绝色容貌,据说和先王妃庄氏生得至少有六七分像,庄老王妃疼爱她胜过王府的任何一个孙女,继子姜珣对她信任甚至依赖,就是自己的夫君南平王,看着她的眼神也是难得的温和甚至带着疼爱,那是对着华王妃从来没有过的眼神。 这些不能不令华王妃对夏梓沅慢慢起了警惕之心,其实她原本也就只比夏梓沅大两三岁,夏梓沅在王府的独特地位,王府上下众人对夏梓沅的宠爱重视,都不能不令华王妃产生危机感,而夏梓沅对自己的敌意更是令她怀疑夏梓沅是不是也对自己的夫君有了那种心思。 延乐二十六年底,南平王率军攻入京城,大魏末帝延乐帝弃城退居渭地。 翌年元月,南平王登基称帝,定国号为周,年号为景元,史称景元帝,并册封其母庄老王妃为皇太后,继妃华王妃为皇后,又追封其父先南平王为祖皇帝,嫡妃庄氏为懿德仁庄皇后,兄长先南平王世子姜承业为南安王,长子姜琅为武安王。 是年末,景元帝又分别册封其三位弟弟姜承昊,姜承巍,姜承峨为康王,蜀王以及闽王,并令他们于下年即景元二年初就藩。 新朝初立,便有一件 「大喜事」传了出来,华王妃,现华皇后验出了身孕。 景元帝子嗣不丰,现如今只得次子姜珣一个嫡子,且姜珣自入了京身体就开始转差,此时华皇后有孕自然是举国欢庆之事,且又是新朝初立之际,众人都传这孩子是个祥瑞福运之身…… 华皇后自己当然也很高兴,只有生了儿子,又有娘家华家的支持,她的地位才算是真正的稳了。 自嫁入南平王府,虽然她小心翼翼,努力经营,赢得了不少赞誉,也已被不少臣民称之为贤后,但她却知道景元帝的心腹大臣多是南地旧臣旧将,这些人始终都因着她出自北地的身份而有一种若有若无的隔阂排斥。 更何况宫中还有夏梓沅和姜珣这两颗华皇后眼里最大的钉子。现如今景元帝还需要他们北地华家的支持,以最终收复渭地和北地,彻底灭了大魏皇族,自然不会对自己如何。 可若是夏梓沅入了宫,想都不用想太后,南地那些旧臣将领,甚至自己的夫君景元帝必然都会偏向夏梓沅,等景元帝不再需要华家,届时哪里还有自己的位置…… 而此时的夏梓沅却是因着姜珣的病而日夜忧心,听到华皇后有孕,心中更是咯噔一声,姜珣虽好静不好动,但自幼也有跟着兄长姜琅习武,身体并不差,却在入京之后,身体状况一日差过一日,且太医还查不出任何问题,只道是因他体质太弱,入京后水土不服,这才导致缠绵病榻…… 夏梓沅却是一点也不信,想到姜琅的死,再看身体一直在转差太医却半点办法没有的姜珣,她心真像是一半在寒冰里冻着,一半在火里烤着,时时刻刻都是煎熬。 第65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夏梓沅怀疑姜珣生病其中有蹊跷,其实不当止是夏梓沅,就是庄太后和景元帝同样对这事满心疑虑,可是姜珣身边服侍的人除了自幼服侍十分可信的都已经换过了一遍,寝殿也是底朝天的查了多次,各路太医都诊断过,并没有查出什么问题。 嫡长子姜琅出事,已经让景元帝大受打击,对次子自然是格外的紧张,可是此时却也是无计可施,最后考虑再三,决定送了姜珣去源山的皇庄上去养病。 这次不仅景元帝亲自陪着去了庄子上,庄太后也带着夏梓沅一起住到了庄子上照顾姜珣,而已有身孕的华皇后则是留在了宫中。 这让华皇后心中的不安和不满升到了顶点,一来她在孕中,景元帝完全不顾她却只一心扑在了次子身上,让她心中十分委屈,二来却也是怕景元帝和夏梓沅会在皇庄中发生些什么。 不过华皇后担心的事没有发生,期待的却实实在在发生了,只是她也没有高兴多两天,就同样受到了致命的打击。 景元元年末,皇次子姜珣病逝于源山皇庄。 姜珣的灵柩未有再运回宫中,而是直接在皇庄发丧,葬到了皇陵之中。华皇后原本亦准备去皇庄参加姜珣的发丧礼,却在临行前意外见红,虽有太医极力抢救,最终也没能保住腹中的胎儿。彼时胎儿已有五个月,华皇后一向身体强壮,小产一事自然十分蹊跷。 庄太后和景元帝回到宫中后虽然都因着姜珣一事心中悲痛,但也先后去了坤宁宫探视安抚了华皇后一番。 庄太后是带着夏梓沅一起去的坤宁宫,姜珣过世后,夏梓沅也跟着大病了一场,此时尚未痊愈,但她却还是坚持要求跟着庄太后去了坤宁宫。 华皇后看到庄太后就落泪道:「母后,是儿媳无用,未能保下皇儿,儿媳让母后失望了……」 庄太后也很是伤感,劝慰了她一番,只道她尚年轻,只要好好保养,后面孩子总是会有的,华皇后自也是强忍着悲痛劝慰了庄太后一番。 说了一会儿话,庄太后见华皇后精神不好便嘱咐了几句就起身离开了。 这期间夏梓沅站在一旁一直未有插话,只目光冰冷的盯着华皇后看着,在庄太后转身离开之际,这才对着半卧在床榻上的华皇后无声的说了句什么,然后转身离开。 姜珣死后,其实景元帝并非什么也没查到,在送了姜珣去皇庄上之后,景元帝一直有派人监视姜珣宫中的寝殿,最终抓到了一个留在殿中的小宫女,并在殿中发现了前朝皇室才有的秘药蚀心莲香,只可惜那个宫女被抓之时便当场服毒自尽了。 事后追查那小宫女的背景,也是和前朝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只是对这样的结果景元帝和庄太后心里到底是如何想,怕也只有他们自己清楚了,但至少肯定的是,姜珣的死是人为而并不是病逝的。 夏梓沅随着庄太后离开,华皇后看着她的背影瞳孔收缩。 她低喃道:「是她,肯定是她!是不是?」 好端端五个月的身孕,怎么可能说没就没?相信那只是个意外对华皇后这样的出身这样的身份来说是不可能的。 可宫中除了一个多病的韩昭容,并无其他妃嫔,韩昭容并无什么背景,不过是两年前在她嫁入南平王府之前,景元帝身边刚纳的一个普通侍妾而已,因生了一个女儿而封了一个昭容位。华皇后对其自然早就做过深查,这个韩昭容绝无可能神不知鬼不觉的对自己下手,然后还能一点马脚都不漏的。 除了夏梓沅,这个从小就生活在南平王府,宫中旧人包括元后庄氏的人都全部熟识,不是公主胜是公主的夏梓沅,宫中再无他人有动机又有这个能力能要了她的孩子的命。 她身后的心腹嬷嬷秋嬷嬷想到刚刚夏梓沅的那个眼神,心中也是惊寒,伸手抚住了华皇后的肩,低声道:「娘娘,娘娘,夏姑娘身份特殊,娘娘您可千万要稳住。」 华皇后面色铁青,颤抖的手勉强靠抓着身下的锦被才能保持心绪的平稳,此时的她尚年轻,还未能如日后那般泰山崩于顶而不变色。 秋嬷嬷低声劝道:「娘娘,夏姑娘是太后娘娘的眼珠子,就是陛下对夏姑娘情分也是非同寻常。二皇子刚刚过世,虽然陛下查到是前朝皇室之人动的手,但此事其实也只是猜测,并无铁证,若是夏姑娘再出什么事,必定会将将军和您之前的布局全部都打乱……前朝皇室可没有对夏姑娘动手的理由。娘娘……」 且夏梓沅小心谨慎,身边的人都是自幼服侍她的,想要害她可不是件什么容易的事,这里毕竟是大周的皇宫,而不是北地,弄个不好就会将自己栽进去。 华皇后落下泪来,恨道:「难道就这么算了?你也说了,她是太后娘娘的眼珠子,陛下待她……看她那样子,分明是对陛下起了心思,若是她入了宫,成了妃嫔,又有南地那些老臣们的支持,长此以往,哪里还有我的位置?」 秋嬷嬷的手轻轻揉捏着华皇后的肩头,小心道:「娘娘,一招不慎,全盘皆输,您可千万不能因一时之气把自己搭了进去,因着她,伤了和陛下的情分更是不好。」 「这夏姑娘,她年纪已经不小,也该是成亲的年纪了,据老奴所知,爱慕夏姑娘的人可是不少……您不如换个角度想想,蜀王妃新丧,蜀王殿下即将就藩……」 华皇后猛地抬头看秋嬷嬷,秋嬷嬷谨慎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如今之际,怎么不引起太后娘娘和陛下的怀疑打发了她才是重点。」 第66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慈寿宫。 庄太后挥退了众人,拉了夏梓沅到近前坐下,带了些哀痛和爱怜道:「孩子,阿珣去了,姨母知道你心中难受,也对那位怀疑甚深,可是不管怎么样此事半点也没查到她的身上,你心中就算是有什么想法也不该露出来。她毕竟是皇后,背后又是华家……若是她对你心怀怨恨,姨母就算有心护你,可也怕有所疏漏的时候。」 夏梓沅轻挨在庄太后的手臂上,泪水一滴一滴的滴下来,她想说什么,可是却又怕说了什么惹了庄太后难受,阿琅和阿珣的死,姨母和皇帝表哥心里的痛只会比自己多,不会比自己少的。 庄太后摸着夏梓沅的头发,手都有些微微颤抖,她突然想到一种可能性,猛地低头看她,低道:「沅儿,你,你不是故意的吧?你故意让她怀疑她小产是因为你的缘故?」 夏梓沅自小聪慧敏锐,她心性如何,庄太后最是清楚不过,今日这般行事,必不是压抑不住愤恨才对华皇后冷眼相待,连基本的客套都丢弃了。 她的心思,庄太后略一思索便也大致猜到一二了,或是因着梓沅猜到华皇后小产的真相,为了大局,祸水东引,把嫌疑引到自己身上,或是也存了让华皇后对其心怀怨恨,忍不住对其出手,然后抓到其破绽之意。 夏梓沅没有出声,庄太后越发肯定,她心中疼痛,搂了她道:「沅儿,此事到此为止,那一位的事你表哥和哀家都自有分寸,你再莫挑衅于她。」 夏梓沅点头,只是看着庄太后鬓角多出来的白发,想到表哥隐忍的痛苦,再想到阿琅和阿珣,她咬了咬唇,心中越发悲苦生恨。 原先她只是怀疑,可现在她对整件事都差不多肯定了。 一个半月后,景元二年初,新年刚过,蜀王姜承巍在给庄太后请安时,恰逢景元帝和夏梓沅都在,便开口向庄太后和景元帝求娶夏梓沅。 蜀王道:「母后,皇兄,臣弟也知此时并非最合适的时机,很是委屈了夏表妹,只是臣弟即将就藩,如若此时不说,怕是再无机会了。臣弟只是想先将此事定下,如若,如若真的有幸母后和皇兄应允这桩婚事,具体婚期还是全凭母后和皇兄定夺。」 景元帝面无表情,庄太后则是细细看了蜀王一番,然后转头看梓沅,却见她也是面露诧异的盯着蜀王。 蜀王心仪梓沅,在坐的都是知道的,只是他们万万想不到他真的会开这个口。 毕竟,先时蜀王是有王妃的,而此时,他的原配王妃也才刚刚难产身亡不久。虽然那个王妃并非是蜀王自己愿意娶的,也是当年为了联姻需要,景元帝让蜀王娶的一个南地部落首领的女儿。说来此事,景元帝对蜀王还是有所亏欠的。 庄太后看着蜀王叹了口气,她握了夏梓沅的手,怜惜的看了她一眼,这才转头对蜀王道:「阿巍,沅儿的婚事哀家曾经答应过沅儿的母亲,是要由沅儿自己作主的,此事你还是先问清了沅儿心意,若是沅儿愿意,哀家和皇帝都必然会给你们赐婚。」 半个时辰后,夏梓沅于慈寿宫侧殿居所的书房内。 夏梓沅问对面站着的蜀王道:「四表哥,是谁让你起意向姨母和陛下那里求娶我的?是,因为华皇后吗?」 姜承巍并没有否认,看着面前这个自己自小看到大的女孩儿清冷的脸庞,心中有一丝丝的抽痛。 他大她六岁,看着她从一个精致的小女孩儿长大到如今的模样,他也不知道自己何时对她有了那种情愫,或者,是在看到她因着阿琅过世而痛苦茫然的时候?也或许是更早,当他的目光总是不由自主被她吸引,为她的一颦一笑牵动情绪之时? 只不过她的眼里从来也没有过自己而已。 他压了压心中的情绪,直接道:「是的。阿沅,是我察觉到皇后对你的杀意,华家势大,皇兄迟早还要出征渭地,暂时肯定不会和华家反目,你与其留在京城,不若就让我带你去藩地吧。虽然我知道你对我并无男女之意,但我并不介意,将来如何,也全由你心意。」 夏梓沅定定看着他,然后冷笑道:「这也是皇后的意思?逼我离开京城,永不能再踏入京城,然后这宫中便是她的天下了?」 姜承巍面上划过一丝痛苦,他道:「阿沅,我知道,你对皇兄并无意,你何苦留在宫中,我看着你长大,你性情如何我还能不清楚?你太心善,根本不是她的对手,她能做的那些事你根本狠不下心来去做。」 夏梓沅看着姜承巍好一会儿,然后垂下了眼睛,道:「如果,只是跟着你去藩地,做你有名无实的蜀王妃,也可以吗?」 姜承巍看着她纤细精致的侧颜,耳后一缕长发飘了下来,弯弯的,映衬得肌肤越发莹透如白玉,心头涌出一阵难言的酸甜苦涩滋味,却更夹杂着丝丝的喜意。 他自然是不介意她嫁给自己,只做有名无实的蜀王妃的,她现在的心意是如此,但只要她嫁给了自己,将来如何,他是不信她一世都会如此坚定的,在他眼里和心里,她到底还是个小姑娘。 况且,他也并非一个情窦初开的十几岁少年,喜欢什么就一定要强占,而且他已经有过一个王妃,有了两位嫡子,甚至已经向景元帝为嫡长子请封世子,他这样,其实在太后和皇帝面前,自己是万万配不上她的。 若不是他察觉到华皇后对她的恨意和杀意,他怕是永不会开口和太后以及皇上求娶她的。 第67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现如今她如此说,反是让他心安一些。 让她在自己身边,给她一个自由自在无忧无虑的环境,抹去过去那些悲伤的心结,让他能时时见到她开心快乐的样子,对他来说,已经是奢望了。 他知道她虽然外表清冷,但那却是在大嫂也就是元后庄氏还有侄子姜琅他们相继过世之后,她才慢慢变得如此的,他记得她幼时根本不是这样,那时的她活泼机灵可爱,笑起来仿佛冰雪都能融化般。 只不过那时候她的眼里只有阿琅和阿珣,尤其是阿琅,因为存了同样的心思,姜承巍自然看出阿琅对她的特殊情愫,而她,虽然她那时应是并未往那个方向去想,但那种自然的亲昵和在乎却是骗不了人的…… 按下心中隐隐的钝痛,姜承巍温和道:「嗯,阿沅,你当知道,我向母后和皇兄求娶你,只是不想你陷入皇兄的后宫之争,那本就不该是你蹚入的浑水。我希望你能跟我去蜀中,然后能够像幼时在南地那般,自由自在,骑马,射箭,打猎……你放心,将来在蜀地,无论你想做什么,我也不会勉强你,干涉你。」 夏梓沅抬头看他,看到他温和的目光中隐藏着的隐忍的情意,眼前不由得闪过另一双眼睛,却分明类似的目光,心中一痛,转过头去,泪意却怎么也忍不住,慢慢盈聚,最后承受不住滴落了下来。 她终于还是点了点头。 元宵节夜,景元帝陪庄太后说话,因饮了些酒,就宿在了慈寿宫的偏殿,醒来时一阵头疼欲裂,可是昨晚的事情他的记忆虽然有些凌乱,但却还不至于什么都不记得。 他换了衣裳,梳洗了一番,就黑着脸唤来了自己的贴身内监问话。 这是在慈寿宫,发生那样的事,他的贴身内监不可能不清楚,要不然他岂不是随便就能被人暗算了。 只不过,那个人是夏梓沅,他的贴身内监以及慈寿宫的人都没有阻拦而已。 他们大约也没想到景元帝是被用了药的,这么多年来,不知道多少女人想爬上景元帝的床,只不过无一成功而已,所以昨晚的事,知道的几人都或是景元帝的心腹,或是庄太后夏梓沅的心腹,他们也只当这是两人「情难自禁」罢了,说不得心中还暗自为他们高兴。 其实就是景元帝自己,那么点子药力也不至于让他自制力尽失,如果那个人不是酷似元后庄氏的表妹夏梓沅,他也不至于会陷于其中。 问完话,景元帝抬脚就往自己母后庄太后的正殿那边去了。 此时夏梓沅正跪在庄太后的脚边低声哭泣。 庄太后拉了她起身,让她坐到身边道:「沅儿,你既然和皇帝发生了这种事,如何还跟姨母说要嫁给阿巍?沅儿,你这到底是何意?」 庄太后一早醒来就听到了自己心腹管事嬷嬷的回报,只惊得都说不出话来,她甚至担心是否是自己儿子酒后做了糊涂事。 直至外甥女夏梓沅入来一边请罪,一边却又要答应和蜀王的婚事,简直是…… 夏梓沅低泣道:「姨母,对不起,是沅儿自作主张,对不起您,对不起陛下……只是沅儿担心皇后她根本容不下别的妃嫔会有子嗣,是我的话更不可能,我若留在宫中,必然会成为她的眼中钉,如果有了孩子,也肯定活不了……」 庄太后皱眉,这是何意? 面前这个女孩儿,从两岁多走路还摇摇晃晃的小女娃就养在了自己身边,她如何不清楚她对自己的皇帝儿子根本无意…… 夏梓沅看出庄太后的疑虑,低声解释道,「姨母,可能是沅儿思虑过多,沅儿只是觉得,皇后绝不是像她表现得那般大度,沅儿担心,她未有子嗣之前,怕是根本不会容下别的妃嫔诞下子嗣……」 而她也猜出,她的皇帝表哥怕也是根本不会容许华皇后生下孩子。这,就像是一个死结。 「所以沅儿想,想要一个孩子,像,像阿琅的孩子。可是沅儿却不想让他在宫中长大……」 她想要一个像阿琅一样的孩子,看着他长大,哪怕是远远的看着,看他做自己喜欢做的事,实现自己的抱负,好像如此才能填满她空缺了的心一般…… 她说到这里只觉心痛难忍,咬了咬牙,抬头看庄太后,见她面色凝重,忙又道,「姨母,不,沅儿不是那个意思。姨母,沅儿知道,若是沅儿有了孩子,姨母和陛下必会好好保护孩子,可是沅儿不想,不想他过那样的生活,战战兢兢,行事受制处处担心遇害,这样他不会成长得好的。姨母,我想他能自由自在,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像陛下和阿琅小时候……」 庄太后定定看着这个的女孩儿,此时听她这般说如何还能猜不透她想些什么。 她心里也是疼痛不已,这孩子,怕是阿琅和阿珣的死对她的打击太大,背负的东西也太多了……这本不该是她背负和承受的。 庄太后想到两个嫡孙,伸手搂了她,也忍不住落下泪来,良久才道:「傻孩子,你,你这又是何必。你这样,让姨母如何跟你母亲交代?未来的路还长着,你不愿嫁蜀王,姨母帮你再择他人就是,这……」 夏梓沅摇头,她道:「姨母,沅儿根本无心嫁人,四表哥他说,可与沅儿做有名无实的夫妻,沅儿也知道,这么做,很对不起他,可是……」 泪水无声的落下,她低声道,「若是沅儿有了孩子,这是沅儿能想到的能给孩子最合适的身份了,将来若是陛下想要认回这孩子,也是最好操作的。」 第68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况且沅儿也不想留在京中,留在京中,沅儿根本没办法忘记那些事,像寻常一样那般对待皇后,也肯定会对那些事深究下去让皇后对我更加嫉恨……沅儿知道姨母和陛下对这些事情自有主意,沅儿不能留在京中误了姨母和陛下的事……」 当然,还有很重要的一点是,虽然蜀王大她六岁,但他们仍算得上是一起长大,她在南地的那些记忆里,其实很多很多也都有他的影子,所以他的性情,她是非常清楚的,也是对他信任才会放心跟着他去蜀地。 庄太后抚着她的黑发,心中难过不已,可事已至此,也只能道:「罢了,沅儿,此事到此为止就罢了,不管此次会不会有孩子,你既不打算入宫,就不要再和你二表哥有任何牵扯了。」 夏梓沅点头。 且不说此事荒唐,再说宫中非他处,一点风吹草动都会引人窥伺,华皇后本就对她十分戒备,只要稍流出一点风声被华皇后知道,都是大患。 景元帝站在幔后,清晰地听到了她们的对话。 刚刚他过来,庄太后的人根本不会拦他,因此他早已入了殿中。 若是他初初过来时心情只是不解和沉重,现在听完夏梓沅和太后的对话,他的脸色简直阴沉得让人透不过气来。 发生了这样的事,景元帝初时也是很震惊,但却并不愿深思,他过来也不过是想问庄太后的意思,看如何册封和安排表妹夏梓沅的。皇后对夏梓沅的敌意,他自然清楚得很,他也不愿意表妹受到一星半点的伤害。 可是听她提到自己的嫡长子阿琅,听她说的那些话,简直如一根根利刺刺到了他的心中。 可他却又清醒的知道,她的那些话,其实都是事实。华家野心甚大,怕在联姻之初,就已经算计着未来的帝位了。 可是前朝皇室退守渭地,华家在北地势力根深蒂固,他们大周的兵力并不是打不过华家,就是北地华家和渭地的凌家联手,大周也迟早能攻破北地,只是那需得是无数军士的鲜血去换来,这些年的战乱已经让百姓生活十分疾苦,不知道多少人流离失所,硬战只会让战乱再延续数年。 且他虽知道华家的野心,但就华皇后一事,现如今,还当真挑不出她一丝错来。就是阿琅阿珣出事,其实他心中也只是有那么一丝的猜疑,但却并没有丝毫证据证明是和华家有关的。 「皇帝。」 景元帝最终走了进去,庄太后首先看到他,唤道。 景元帝点头,眼睛却是看向了夏梓沅。 夏梓沅听到太后的话,就不自觉的抖了一抖,她到底还是一个小姑娘,想到景元帝可能已经听到自己的话,想到自己昨日做的事,虽说她本心一半是为了皇帝的子嗣,另一半是为了自己心中奇怪的执念,但到底是算计了皇帝,仍会觉得羞愧心虚。 她忙退出太后的怀抱,起了身,跪到了景元帝的面前,请罪道:「陛下,阿沅该死,请陛下恕罪。」 虽然是嫡亲表哥,但夏梓沅甚少唤他表哥,以前是叫王爷,现如今都是称呼陛下的。 景元帝看着她,心中一阵阵的钝痛,她有什么罪? 她心心念念的并不是为了她自己,说起来,是他身为南平王,身为大周天子,却护不住阿琅阿珣,若她入宫,也同样害怕护不住她而已。 他道:「阿沅,你当真决意嫁给四弟了?」 夏梓沅咬了牙,低声但坚定道:「是,请陛下成全阿沅的心意。」 景元帝沉默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沉声道:「好。此事朕会和四弟先谈,让他善待于你。」 这事终究是对不起蜀王,好在蜀王已经有两个嫡子,并且亦已为嫡长子请封世子,此事便也就罢了。 翌日,景元帝和蜀王谈过后便发出了赐婚圣旨。 蜀王原定于三月就要离京赴蜀中就藩,因着这婚事匆忙,便将就藩时间推迟了一个月,而将两人的婚期定在了三月。 景元二年四月,蜀王携新婚妻子夏王妃赴蜀中就藩,此时的夏梓沅已经有孕三个月余,只是此事除了太后,景元帝,蜀王,还有景元帝的心腹太医再无他人知晓而已。 临行前,庄太后拉了夏梓沅的手道:「沅儿,你记住,自你嫁入蜀王府,你就是真正的蜀王妃,其他事再不必顾忌,任何事情都不及你自己的心意和幸福重要,至于孩子,你的选择不会影响他分毫,皇帝他将来自会安排。」 「阿巍,他也是姨母身边看着长大的,一直都是个好孩子,你,也不要太过辜负于他。」 夏梓沅哽咽应诺。 景元二年末,蜀王继妃夏氏于蜀地诞蜀王三公子,取名为琸。 姜琸的相貌和蜀王妃肖似,但偏偏眉眼之间细微之处仍是可看出姜氏皇族的特征,这在外人看来当然是理所当然,像蜀王呗。 可这些不得不让夏梓沅考虑该如何和姜承巍说。 夏梓沅从来没有跟蜀王说过这个孩子的父亲是谁,可是看到姜承巍抱着孩子欣喜的样子,想到这一年来他对自己的尊重和无微不至的照顾,也很是愧疚,她想跟他解释些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她思量了很久,可是刚开了口,就被姜承巍打断了。 他道:「阿沅,此事你不必说了,皇兄赐婚之前就什么都跟我说了,你放心,这孩子,我定会视如己出。」 其实,何止是视为己出,姜承巍待姜琸的用心程度,甚至胜过自己的嫡次子姜玦数倍,对他的教养,更是半点未有疏忽,都是自姜琸刚学会走路就已经带在身边亲自教养了。 不过那时他们并不知道,景元帝之后当真再无其他子嗣。 只不过姜琸周岁时,夏梓沅曾带着他拜访慈山寺慧源大师,慧源大师推过他的命盘,最后一句「要经历多方磨难历练压制才能紫微星归位」足以令夏梓沅心中惊虑不已,也因此对儿子的教养更不敢丝毫大意了。 景元六年,景元帝彻底灭前朝于渭地,诛杀前朝皇室所有成员,但却在亲手杀前朝末帝之时受其暗算,身中前朝秘毒,事后虽然解毒了,但身体却再不似以往,之后数年宫中除了体弱多病的长荣公主,也再未有其他皇子皇女出世。 景元七年,景元帝先后接康王第五子姜珏,蜀王第三子姜琸,闽王次子姜琏入宫教养。 【全书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闺女有才又有财》卷一 作者:明槿 02、《闺女有才又有财》卷二 作者:明槿 03、《闺女有才又有财》卷三 作者:明槿 04、《闺女有才又有财》卷四 作者:明槿 注2:本作品由豆豆网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网,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