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炮灰姑娘要逆袭 上》 第一章 【第一章】 正逢这春寒料峭的时节,一场春雨来得淅淅沥沥。 云翳低垂得彷佛就按在人头顶上,雨水蜿蜒顺着檐角的滴水瓦漏在桃枝枝头。才抽的嫩芽儿,远远瞧着似饱蘸了露水,精雕玉琢一般。 趁着雨,院里小丫头们闲来无事便三三两两聚在百花亭中。姑娘们玩的是叶子戏,拢共四十张牌,四种花色,正在兴致高昂的时候,雨雾里忽然飘来一阵敲门声,这声音又急又促,可想若不是有这门板抵着,外头敲门的人便要立时冲进来了。 海兰沿着回廊绕到院门前抽开门闩,吱呀一声,喜珠胳膊上还挂着食盒就一头扑进来,她不放心地看看身後,嘴里一径还骂骂咧咧个不住,「她们炫耀个什麽、张狂个什麽?癞蛤蟆趴脚面,不咬人光恶心人,我们姑娘才是正正经经二房嫡出,才是……唔唔唔!」喜珠的嘴被海兰捂了个严实。 海兰细眉一拧,点她额头道:「你作死呢,被姑娘听见不要置气的吗,横竖我们自己明白就好,不光我们,便是外面的人也都晓得谁更矜贵些,不需要成日吵嚷不休的,倒显得不局气。」 一头说着,两人就打了帘子走进西侧间里。 室内很安静,绕过摆满古玩的多宝格,密密的雨声一下子就消失了。 喜珠脚下磨蹭走着,面上明显带着不愉之色,却在见到自家姑娘时柔和下来。她提着食盒,小心翼翼问道:「姑娘,五爷的雪蛤牛乳羹来了,您是……现下就送过去吗?」 她才在大厨房遇上了十四姑娘房里的人,虽说十四姑娘是二太太肚子里爬出来的,可二太太秦氏也不过一个填房。她们气焰嚣张不是一日两日了,这都不打紧,但二老爷和衡五爷都是她们姑娘最亲近的人,却怎麽……怎麽从不向着姑娘呢? 二老爷也就罢了,他素来不理会後宅中事,衡五爷却是十二姑娘的亲哥哥,打断骨头还连着筋,血浓於水的亲生哥哥,他怎麽能对自己的亲妹妹冷漠到现今这样的境地? 任凭她们姑娘打小起再怎麽殷勤周到,也得不到哥哥一个温存爱护的眼神,太太又是生下姑娘没多时便香消玉殒,说起来她们姑娘也是可怜见的,也就老太太对姑娘还算过得去了。 「拿来我瞅瞅。」十二姑娘顾念颐从青花瓷鱼缸前抬起头来,边接过了雕红木的万字纹食盒,揭开圆盅的盖子打量了一会儿,她的嘴角慢慢翘了起来,笑道:「这雪蛤牛乳羹果然是不错的,哥哥今日才从国子监休沐回来,这会子一定还饿着,是了,我现在就得过去了。」 喜珠和海兰对视一眼,情知拦不住,便闭了嘴不多说什麽,两人一齐伺候着姑娘把家常的春袄换下,另穿了件豆绿色的妆花通袖袄,腰上系上一条素白的百褶裙。 顾念颐是十三岁的半大姑娘了,穿戴既毕後对着镜子照了又照,生怕自己哪里落了错处惹得哥哥不喜。虽然她也知道,就算自己像花儿一样人见人爱,爹爹和哥哥也不见得就正眼瞧她。 顾念颐并不晓得自己到底做错了什麽,似乎打记事起就是这般了,在这襄郡侯府二房,她顾念颐就是个突兀的存在。 顾念颐是独自一个人来到哥哥衡五爷在府中的住处的,彼时天上还飘着细蒙蒙的雨点子,她举着柄雨过天青色的油纸伞,脚步微促,纵是没露出脸,衡五爷院里的人也知道是十二姑娘来了。 站在廊庑下收了伞,自有小厮麻利地迎上来把伞具收走,临走时还不忘多瞥上几眼,好意提醒道:「爷才回来呢,吩咐小的说今日疲了,不教任何人来见他,这……却不晓得爷见不见姑娘。」 顾念颐听了,面上不可避免流露出一点失望的痕迹,眉眼耷拉了下去,这模样很难教人不在意。那小厮一瞧见也是怔了怔,想了一时便咬咬牙、跺跺脚,彷佛豁出去了,道:「得,当我欠了您的,姑娘在外头暂候一会儿,小的这就为您进去敲敲边鼓。」 顾念颐一喜,由衷道:「多谢你了,回头你尽管找海兰领赏钱去。」 檐角的风铃遇风叮铃铃直响,长长的丝条摇曳不息。她把食盒抱在胸前,好像是不紧张的,然而期盼着期盼着,唇角却慢慢抿了起来。 书房内,案上一只鎏金小兽香炉,烟过似无痕,细细的香线缭绕於壁上旧时山水画之间,经久不散。 一室的静谧悠长,而负手立於窗扇前的挺拔身影却冷峻着一张面孔,与这满是书香的融融氛围格格不入。 小厮来贺儿屏息凝神进入书房,微猫着腰站到衡五爷身後,通禀道:「爷,外头还下着雨呢,才刚十二姑娘竟是来了,您看,是不是……」 来贺儿说话的时候微抬了头,这一抬头就正好发现,原来从他们五爷现下站的这角度是轻易能够瞧见门外人一举一动的,就好比此时,十二姑娘正踮着脚尖,吃力地逗弄着廊上的鹦哥儿。她不知想到什麽可乐的,还吃吃笑了出来,这可真是,十二姑娘的一切分明都在他们五爷的掌控之中啊。 来贺儿想着,转了转眼珠再次道:「外头是十二姑娘给您带了羹汤来,爷,您看要不就让姑娘进来……」 「叫她走。」顾之衡透过窗缝一眼不错地望着门外的娇小身影,出口的话却凉薄到不容人质疑。话毕,他收回视线重又在黄花梨书案前落坐,双目微阖着,额头青筋却若隐若现,彷佛正在极力忍耐着什麽。 来贺儿不是头一天在衡五爷跟前伺候,像他这种和少爷一齐长大的家生子,本就该主子动动手指,他就把主子的意思了然於心。所以看这架势,他们爷是绝对不愿意见十二姑娘了,来贺儿低头道:「是。」缩着肩膀快速退出书房。 关好门,他甫一回身就撞见外面十二姑娘隐含期盼的眸子,心下也是觉得五爷太狠心了些,委实是不可理喻了些。 这二房的事十来年了一直如此,二老爷和衡五爷对十二姑娘不大亲近不是秘密,阖府大家伙儿谁都知晓,但若问缘故,却没一个能说出大概来。普遍的猜测是元配宋氏生下十二姑娘没多时便撒手人寰,二老爷和宋氏情比金坚,对女儿是迁怒了,於衡五爷亦是同样道理。 「哥哥不愿意见我吗?」顾念颐从来贺儿欲言又止的神情里看出端倪,丧气地垂下了脑袋。 来贺儿想劝她的,可他一个下人哪有说话的余地,且他们爷不定这会儿又站在窗前窥望了,他只觉背上一凉,僵硬着敷衍了两句便作罢,向着院外跑出去了。 顾念颐心里的滋味难以言说,被亲哥哥这样对待她比任何人都更为习惯,只是有时候仍忍不住会想,连书中的恶人犯错都有个被厌恶的名头,自己的却是什麽?她是哪里做得不好,还是说,当真就如同府里家下人间谣传的说法,因为娘生下自己便去了,爹爹和哥哥才有此迁怒?思及此,顾念颐把胸前冰凉的食盒更紧地揽了揽。 倘若爹爹和哥哥是因这个而一直和自己不亲近,那她就更不能气馁了,这绝不会是娘在天之灵希望看到的,他们是一家人,就应该有一家人的样子。 顾念颐在袖中握了握拳头给自己鼓气,抬手咚咚咚地敲在门扉上,「哥哥,我是念颐,哥哥肚子饿不饿?我让大厨房做了牛乳羹,算着时辰的,现下还热呼着呢,最是好吃了,哥哥……」她也不晓得自己在门外叫了多久,反正室内一点声响都没有,就好像隔着的这扇门里空无一人。 一边金丝笼里的鹦哥儿却是有了反应,牠抬着小爪子搔搔头顶,搔得一撮绿毛鼓出一点来。这鹦哥儿学人说话最是拿手,只见牠伸伸脖子,张嘴就道:「哥哥、哥哥,我是念颐,哥哥……」 第二章 这一叫起来便没完没了,反反覆覆还单只那麽两句,到後来听得顾念颐都烦了,她真害怕哥哥因此更恼了自己,忙跳着去拍那只被高高挂起的臭鸟,「快别学我说话了,你听见没有?再学我看我不拔光你的毛!」 这只鹦哥儿倒真有几分灵性,听见顾念颐的一番恐吓竟然真就老实了,顾念颐翘了翘唇,拍拍手方才踅过身去。 就在她转身的时候书房的门也随之大开,顾之衡面上不带一丝一缕的情绪,就那麽冷冰冰、直勾勾地看住她。 顾念颐心头一跳,赶忙儿跑到他跟前,她蹲了蹲身作礼,很是手足无措的,大剌剌直把食盒示意给他看,嘴里嚅嚅道:「哥哥,这、这是牛乳羹,可香、可好吃了……」说着,她也不经他的允许就踏进门里去。 顾之衡纵使心中厌弃这妹妹,表面上却是一直维持着风度的。她人已然蹿进去,他总不好揪住她硬拉出来,因而眉头扬了扬,冷冷道:「是吗,好吃你就多吃点。」别无二话,掀袍跨过门槛直接出了书房,彷佛多与她站在一起一息都会沾染上污秽。 「哥哥……」顾念颐什麽也来不及多说就要追出去,慌乱之下脚下不慎,却是绊在了门槛上。食盒从她怀里飞了出去,砰一声砸得稀烂翻在台阶上,汤汁顺着台阶一级一级往下流。 顾念颐顾不得牛乳羹,自己也是险险才站住脚,神思邈邈间,突地从余光里看见一片模糊朦胧的影子,抬眸望过去,却见到院中那株被雨水打湿的花树下竟然站着一个人,不,准确来说,那是一个男子端然坐於轮椅之上。 他是一头乌黑的发丝,用羊脂玉发冠一丝不苟地束於发顶,清臞俊秀的面容上挂着一丝疏离淡漠的笑意,孱弱却孤高,想来身分不凡。 注意到她的目光,木轮椅上的男人微点头致意。不知为何,顾念颐第一个念头竟然是惋惜,她还是头一回在生活中见到身患残疾之人,且他生得那麽好看,那麽……使人无法描述的恬静澹泊。 久盯着别人看毕竟不礼貌,何况还是个陌生男子。顾念颐也不知道自己方才的注视里有否流露出对他的同情,要是那样更不好,忙按捺下唏嘘,低头向着花树的方向福了福身,这才匆匆出了院落。 「她是谁?」 听见问话,推轮椅的侍者面色略有所动,沉吟片刻,方恭敬回复道:「殿下,这想是顾家的十二姑娘,顾念颐。」 「顾……顾念颐。」须清和把这女儿家的闺名在舌尖上掂了掂,忽而一手支颐,原先的淡漠模样明显淡了许多,眸中反而浮上若有若无的笑意,他看向不远处台阶上的红漆食盒,半晌,饶有兴致地道:「这位十二姑娘按说是顾家二房元配嫡出之女,顾之衡的亲妹妹,怎麽我瞧着,他们兄妹感情却不大好。」 别人襄郡侯府的家事,外人却怎麽能知晓呢?心腹方元见雨停了便收起雨伞,推着王爷往小院中央走去,想了想,突地不确定地低头觑了自家殿下一眼,骇道:「您好端端问起这个,莫非是想……」 须清和抬手阻止他说完,又掸了掸膝头,方慢条斯理地道:「本王用这双腿,换来五年短暂安宁。如今时移世易,太子一党眼中单余下麒山王一人,若非他们身在局中,心系君临天下,本王又岂能有翻身之日。」 确实如此,有鹬蚌相争,才有渔翁得利,只是若将他们殿下套入渔翁的角色之中,殿下必然不会仅满足於守株待兔式的成功。而现如今的襄郡侯府顾家,就是一块令人垂涎欲滴的肥肉,倘或收入囊中,假以时日其必是不可多得的助力。 方元心念频转间,正欲开口,耳边倏然响起一阵略显急促的脚步声,来人的靴子蹚进水里啪嗒啪嗒作响,一路疾步而来,「承淮王殿下。」顾之衡面上尴尬闪现,甫一站定便伸手长长作揖,口中直道:「是我的不是,适才有事出去了,一时竟是忘记今日与殿下相约在书房,实在罪过,白白教您等候。」 「哦?」承淮王并不似往日那般云淡风轻,事实上,顾之衡满以为他会在自己解释後敷衍两句一带而过,谁知他却微扬着眉头,好奇一般,牵唇笑问道:「却是什麽样的事情,能教佩意你将本王撂在脑後?本王也是好奇得紧。」 顾之衡被问得自然而然就想起了自己那个妹妹,虽说不愿意承认,但他方才确实就是被她闹得直接夺门而出。他在别的方面都能冷静自持,唯独这个妹妹,他有时夜半恼起她来,真恨不能提刀过去直接了结了这个罪孽。 他唇边不知不觉多出一丝苦涩,摇摇头道:「只是家中小事,殿下不知也罢。」边说边岔开话题,把人往书房迎去。 须清和也不曾追问,心中对顾十二姑娘的好奇却看涨。 他把那张彷似嗔怒和悲伤同时进行的小脸在脑海中过了一遭儿,再看向顾之衡时心下不由揣测,究竟一个妹妹能做出什麽惹得哥哥这般生气?想顾之衡在外一向沉默端和,那顾念颐却使他露出拒人於千里之外的面孔,也是奇了。 说回顾念颐这里,她离开哥哥顾之衡的书房後就把那坐於轮椅上的男子忘了个乾净,满心里只有哥哥漠然离去时的背影。 自己到底做错了什麽呢?为什麽她百般放低身段在哥哥和爹爹面前卖乖,他们都不肯多给她一个和善的眼神?甚至哥哥连对那继室秦氏所出的庶妹也比对自己好。 顾念颐从小受到的待遇和成长的环境导致她绝不会是柔软可欺的性子,没娘嘛,爹爹又很快娶了填房,当然爹爹不管、哥哥不要也是因素之一,她还能如何,只好自强不息了。 然而就是这样的顾念颐,每每为了博得父兄多一些怜惜,在与妹妹顾念芝有了口角後都十分沉默,她总觉得哪一日,兴许哥哥就给自己出头了,十四妹妹有亲生娘,她也有亲哥哥啊,在顾家二房,她本不该有自己是孤身一人的想头。 顾念颐吁了口气,垮着小肩膀,蔫头耷脑地往自己住的小院走去,房里的大丫头喜珠却陡然从垂花门里跑出来,喘着大气道:「姑娘,您先别忙着回去内院。」她极力给自己顺气,抚着心口道:「方才儿六爷屋里来人寻您,说是洲六爷有个好物件儿要给姑娘呢!」 经喜珠这话一说顾念颐才想起来,既然哥哥都从国子监休沐回家来了,那麽大房的堂哥六哥哥回来也就不足为奇,她懊丧地拍拍额头,「看我这记性……」 谈起大房她心中的沉郁便要减轻许多。大房里不单是堂哥六哥哥待她好,便是大伯也是彷佛将她视作亲女一般,在亲生爹爹和亲哥哥那里不曾体会过的温暖,总是大伯和堂哥在给她。 顾念颐心想既然六哥哥回来了,自己去看看也是应当。 等她到的时候,洲六爷顾之洲正翘着二郎腿倚在摇摇椅上前後晃荡。这位小爷当真轻松惬意得很,闭着眼睛口中哼哼着曲儿,他的膝头跪着两个貌美的丫头,一左一右地拿着美人锤,正为他捶腿呢,照他的话说,这是给他皇帝做他也不稀罕的神仙日子,最是快活逍遥的。 顾念颐站在门首,隔着帘子都能听见六哥哥和房里丫头们调笑的声音,她念了句佛,心说还是因为大伯娘太疼宠六哥哥了,舍不得打、舍不得骂,每当大伯要教训儿子,大伯娘便把老太太搬出来。 不过幸好他并没有太出格,不过就是在一板一眼的顾之衡的衬托下太过鲜活了些,学问上却是极好的。主要是脑子好,这是娘胎里带出来的智慧,是以即便他行事上张扬跳脱,大伯也不曾真正动过怒。 第三章 门里有小丫头先看到顾念颐,喊了出来,顾之洲招招手,她这才走进去。 而堂妹一到,顾之洲便立时做出一副谦谦君子的模样来,他一本正经地坐直身子,一眼也不去瞥那几个媚眼如丝的丫头,挥挥手就打发她们出去。 顾念颐拣了张椅子坐下,只觉空气中还残着些许脂粉气味,掩了掩鼻子,问道:「六哥哥,你找我吗?」 顾之洲起身自里间拿出一只小巧却精致的黄花梨木小匣子,他正准备取出小匣子里头的物件给顾念颐个惊喜,可看着她静谧的面容,忽的就联想到今日亦是顾之衡归家来的日子。瞧顾念颐这情绪,想必是又吃了一回闭门羹。 他无奈轻笑,大步过去一手抚住她的头顶,轻轻揉了揉,道:「又在你五哥哥那里碰一鼻子灰了?我的十二妹妹,小可怜儿,你亲哥哥不疼你,堂哥疼你。」说着便打开那只精致的匣子。 顾念颐只觉红光一闪,跟着六哥哥的手心上就托了只血玉镯子,这是好东西啊,她知道娘的陪嫁里也有,不过平时都被奶娘邹妈妈妥善收着,她也戴不到。 「喜欢吗?」顾之洲颇有些得意,这只血玉镯子是他在古玩市上闲逛时发现的,被那小贩包在麻布里,只露出一角来。 小贩也说不清这血玉的来向,只是见他喜欢,才後知後觉地想抬高价钱,可惜他遇上的是没心没肺的顾家六爷。顾之洲当时心情愉悦地拿过布包就走,留给身後的小厮在那儿和小贩商议价钱,只是正主儿都走了,这价钱自然也不会高了。 顾念颐伸出食指在玉镯边沿抹了半圈,只觉触手温润光滑,眼睛立时被点亮了,欢喜道:「哥哥给的,我自然喜欢。」 她往上撸袖子,一截白得晃人眼的手腕便大剌剌地出现在顾之洲视线里。他瞟了眼,再瞟了眼,暗叹自己这堂妹真是个尤物,他见过的各色姑娘女人们不少,却也没有哪个皮肤能白皙到如此地步,又是一直娇生惯养在深闺里,吹弹可破的,等再过上几年及了笄,上门提亲的人家怕要将门槛都踏平了。 想想又不对,二太太秦氏近年来外出走动,竟是从未将正经的二房嫡女顾念颐带出去过,每每只将她自己女儿打扮得光华夺目出现在各家贵妇人跟前,外人只道襄郡侯府十四姑娘貌美出众,却不晓得养在深闺无人识的十二姑娘才是真正如珠如玉。 顾之洲在心里隐隐盘算着,惋惜十二妹妹从小就没了娘,偏生二老爷和顾之衡都是冷冷清清的,分明小念颐这般可人疼,他们却都好似不见,真真白长了一双眼睛。 「来,哥哥给念颐戴上。」他刮刮她的鼻子,一面把玉镯往妹妹手腕上套,一面不忘道:「你要记得今日是谁真正待你好,你那亲哥哥你且随他去吧,往後只管来找六哥哥我,在顾家,谁若敢给你脸色,看我不削死他。」 顾念颐看看手上玉镯,再看看堂哥,心里某一块地方被填得满满当当的,她不知道怎麽表达,小嘴张开又闭上,如此这般数次,最後只是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顾之洲把她的袖子放下来,想起几日後的元宵花灯会,心思忽而活泛开来,十二妹妹每日闷在家里也不好,二太太不带她出去玩,那他这个隔房的堂哥就只好代劳了。此时没有把这打算告诉她,而是默默琢磨起了实行起来的难度。 顾念颐看堂哥突然发起呆来,就坐了一会儿,起身出去了。 雨後的空气别样清新,树叶的末端挂着晶莹的雨珠子,倒映出小半个世界。 见完了两个才回家来的哥哥,顾念颐也就没理由再逗留在外院了,若是碰上外男便不大好。不过说起来,她今年还不到及笄的年龄,过了年才十三岁,即使不慎遇上什麽人也是不打紧的。顾念颐很多时候还把自己当孩子看。 哪想才有了这样的想法,转出抄手游廊的拐角时,迎面就出现一个男人。 轮椅的木轮底部是潮湿的,在地上辗出两道长长的水痕,来人亦是面露惊讶,然这讶然只一瞬,很快便被他匿进眸子里。 当头遇上了不说句话委实不好,顾念颐因为不晓得此人身分,就小心翼翼地笑了笑,又见他轮椅後并无人在推,一时之间也不知脑筋哪里出了问题,居然脱口而出一句,「这麽巧,你一个人啊?」言下之意我也是一个人,恍似有些想和他搭夥的嫌疑,口吻太过亲近了些。 顾念颐真想咬自己的舌头,不过这轮椅上相貌清臞的公子表情波动却不大,他垂下眸子,乌黑的眼睫在眼睑覆上一层朦胧的阴影,看上去形单影只的。她不由兴起「怜香惜玉」的心思,脚下生了根似的不知道挪了。 就在发怔的间隙里,轮椅徐徐地掠过了她,顾念颐望过去,见是这位公子自己用手推着木轮吃力向前。 她低低欸了声,欲言又止,蓦然间又是提起一鼓作气之势大步过去。 「等、等等。」顾念颐一把按住两边扶手,迫使他停下来,她微俯下身看着他,竟然显得很是强势,咬咬唇,半是扭捏地道:「公子要往何处去?横竖这里我熟悉,我推你去便是。」 须清和扬了扬唇,抬眸谦和地看向她,意味深长道:「有劳姑娘了。」 这样雨後的光景,游廊边栽种着一排柳树,小麻雀在枝头轻啼,长长的柳絮迎风摇摆着,不时搭在走廊的扶手上,教人很有一种闲庭信步的自在舒适感。 顾念颐推着轮椅向前,轮椅的毂辘辘辘而响,彷佛空气里除了这声音和檐角滑落的雨滴,就只有她一个人的脚步声了。 看着这个陌生男子的背影,顾念颐不由在心里寻思自己那一瞬间为什麽会突然决定帮助他,最後觉得,或许是因为他的腿,不能够让他自由行走好像也怪可怜的。 顾念颐并不知道须清和的身分,她甚至丝毫没有察觉出那一刹他答应时唇角的笑意。就这麽无声地走了一点路,两人之间谁也不曾开口说话,顾念颐开始感觉到一丁点尴尬了,就歪歪脖子,在他视野之外暗暗打量他的下半身。 仔细瞄了瞄後她放心了,因为这个男人至少双腿还在,如同这天色一般的天青色宽袍下,他的脚平稳地放在脚板上,只是一动也不动的。不过这也总比没有下肢要强上许多,真是难以想像长袍下若是空落落的,随风一吹後从前面就能看到後面是怎样一番恐怖的场景。 许是想像得太认真了,她偷看人家的动作弧度没有减小,反而是更往前凑了凑,惹得须清和侧过面颊看她,眸中却蓄着温和的笑意,「姑娘在看什麽?」 他的声音也真是很好听了,顾念颐倏地停下来,反应很快地讪讪而笑,绕到他正前方道:「哦,是这样……」她不想他抬着头看自己,便看了看旁边廊座上有没有水,然後直接坐下了,笑笑道:「敢问公子这是要往哪儿去呢?如果你现下便要出府,那我可能就帮不上忙了,只能指个路,或者叫个小厮带你往正门去。」 她是正正经经养在深闺里的侯门小姐,等闲自然不能往侯府正门前去蹓躂,就连现在能和须清和一个外男说这麽久的话,也都是因她尚未及笄,还不用避讳的关系,等真正到了十五岁及笄之後,谈婚论嫁的,那就真的除了爹爹和哥哥等这类亲人关系的男子才能偶尔见上一见了。 不过其实,顾念颐骨子里是不怕生的,甚至还很有些古道热肠,否则她大约不会见须清和行动不便就忍不住主动相帮了。 第四章 他听了她的话後隐隐露出些思索的表情,语调稍稍上扬,道:「姑娘是说……若我现下去往正门,你便不能带我去了吗?」 是这个意思,顾念颐认真地点点头,鬓角毛茸茸的碎发在粉嫩的耳垂上搔了搔,她拿手一撸,突然问道:「不知道你的侍从哪里去了?」心说这样躲懒的下人还要了做什麽,明知主人腿脚不便就该时刻不离才对。 面对顾念颐的疑问和炯炯的眸子,须清和摸了摸鼻子,很慢才回答道:「我的侍从……适才却是出恭去了,一时之间我也不知他的去向。」 顾念颐长长地啊了一声,她倒是知道府中外院男厕的大概方位,只不过,她这样的身分是可以随便带着一个大男人往茅房那里寻人去的吗?想着那羞人的画面,她轻咳一声,眼睛向远处看了看,居然很快就有了主意。 「我带公子到前头的一处岔道口去,好不好?」顾念颐走到须清和身後重新推起轮椅,边推边道:「那里是个重要的路口,我想公子的那位侍从但凡还在这外院之中,终归是要经过那里的,我们不妨上那儿等他去。」 须清和手指缓缓叩击自己的膝盖,笑着颔了颔首,「都听姑娘的。」其实她把他推去哪里,他压根全不在意。 就这麽走着不说话委实无趣,顾念颐又是活泼、爱说话的年纪,她本是不想提的,没想静默了一段路之後还是问出了口,「那什麽,公子你这腿……还有得治吗?」他给她是极为温柔的感觉,因此上,此刻这麽贸然问出这样的问题她虽觉得自己唐突,倒也不认为他会生气。 果不其然,轮椅上的男人似乎又微微地笑了,他的声音很是悦耳,徐徐在空气里散扬开,「这腿疾倒也有五年了,是……前些年与人纠葛发生的意外。」他转了转脸,侧弧迎着院外的光线,彷佛镶了一条水白色的柔和光边,「有没有得治,谁又说得清。治得好是病,治不好,却是我命中该有的劫数。」说这话也不算全是在骗她。 顾念颐哪里会想太多,她连他的身分都不知道,只看到他衣衫单薄独坐轮椅,心里顿时很闷,也想起了自己的遭遇,至於命不命的,不是有句话吗,我命由我不由天,这人世间的事情并不是老天爷一手包办的,老天爷那麽忙,总不能事无巨细样样经手吧,兴许他打个呵欠的工夫,他们这些人可就都超生了。 叹了口气,顾念颐鼓励他道:「也不过就是五年罢了,哪怕过去十年、二十年,又能如何,要我说,只要有希望就不能放弃。就好比我爹爹和哥哥……」她及时住了口,差点就把自家事情抖漏给外人来举例子了。 顾念颐想说就好比自己,她就没放弃过,她始终相信爹爹和哥哥的冷漠是暂时的,他们只是不善於表达自己而已,只要她足够乖巧、讨人喜欢,他们就会喜欢自己了。 不想再说下去,顾念颐就另起话头,眉眼弯弯道:「是了,还未知会公子我的身分。」她记起他方才是在哥哥的书房院里,便把这人当作是哥哥的好友,爱屋及乌似的,语气不觉轻快亲昵了几分,「我是顾之衡一母所出的妹妹,我们不久前也算才见过的。」 「是,我记得你。」他抻了抻袍角,身体微向後倚靠了下,复矜持地开口道:「十二小姐。」却还是没有主动介绍自己。 顾念颐虽然想知道,但是也没有追问,两人出了抄手游廊,再过不一会儿就到小路上了,人也会变多,她不禁推得更快了些。 他们又沉默了好一时,闲着也是闲着,顾念颐就随口道:「其实我看过一些药理针灸的书籍,公子的腿若是能每日泡在一些特殊的药材所煮沸的水中,再加上不间断地刺激腿部穴位、按摩腿部,要治好还是大有希望的,不必天意成全,它自己就能好。」 「按摩腿部吗?」须清和若有所思,知道她看不到,他不觉勾了勾唇,嗓音里彷佛掺进几许妩媚的撩拨,「谁帮我按,是十二小姐你吗?」 顾念颐还正回忆着医书上的相关记载呢,冷不防听到这话整个人都呆住了,一抹飞红在小姑娘白生生的面颊上迅速流窜而过,她拍拍脸,心想自己一定是听错了,这位公子看着并不是那般轻佻、不知礼数的人物,他应该……应该只是无心之下才这样问的吧,却是自己多想了,真怪不好意思的,还好人家看不见。 须清和得不到回复,忽的从轮椅上偏过身望向身後的她,「嗯?」 他眼神分明清和周正,然而出口的声音里却暗含了无限引人遐想的寓意似的,笑容晏晏启唇道:「十二姑娘。」 「嗯。」顾念颐答应一声,猛地退了退,有种招架不住的错觉,她都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只是直觉上意识到哪里不对劲,可究竟哪里不对劲呢,她又说不上来。 轮椅正好停在小水塘边,此处距离小路的岔道口十分近,只是较为隐蔽,在一棵大树下,等在这里的好处是不至於让府中下人太过注意到他们,即便她尚未及笄,可总归也不好明目张胆让人看到她和一个陌生男子待在一处,府中下人多的是爱嚼舌根子的,算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 这时顾念颐才问道:「公子刚才说了什麽?我大约不曾听清楚,你是否有提及,叫我帮你……」 她绕到他旁边,两只眼睛通透澄净,不时瞥上一眼,心里却在回想着那一刹那这个男人给自己带来的奇异压迫感。但是无论她怎样横着竖着偷偷地观察他,无可否认,这都是个衣冠楚楚的男人,不笑的时候面目清和中透着股浑然天成的正气,好像怎麽看,他也不会是那般浮花浪蕊之辈。 须清和摩挲着手指,并不急着回答她,他反而很爱看顾家这十二姑娘试探琢磨自己时流露出的小表情。她的手指凝白纤细,指尖指甲盖儿上晕着天然的一圈粉泽,从他坐着的角度,顺着她的手背便能够一路看进那片半举着的袖拢里,影绰皓白的腕子几乎一览无遗。 这位顾十二姑娘的皮肤当真是浑然天成的幼白细腻,如今许多女子,不管是秦楼楚馆抑或官家夫人、小姐,日常的妆容多是在脸上抹了一层白粉一般,脖子和手该黑仍旧是黑,真正生来便肤若凝脂的少之又少。而既要白皙,又要如顾念颐这般嫩汪汪恍似掐得出水来,那简直可以用罕见来形容了。 襄郡侯府的家事他不可能样样清楚,但面前这顾念颐的娘,现如今的填房二太太秦氏并非她的亲娘亲他还是知道的。想来秦氏也是忌惮继女貌美,怕她将自己亲女儿压制得太厉害,方才至今还从不曾将这真正的嫡出小姐带出去过。 说到这个,另有一桩事他也不得不在意,须清和不明白为何顾二老爷对自己元配所出之女寡情得很,这方面,若说是二老爷与元配感情不睦导致他对女儿也无好感倒也勉强说得过去,只是顾之衡这里又怎麽说,他对亲妹妹顾念颐的冷淡和躲避是闹哪一出? 这些还都不是顶顶要紧的,最让他不解的是前几日收到的消息。他没想到,顾二老爷竟是意欲将自己的亲女儿与了麒山王为……即使对方出身高贵,可他身为爹爹,为了向上攀附便真舍得下吗,非要用自己的亲生女儿?寻常人家这时用庶出的女儿才是正常的做法吧,竟不知侯爷和侯府老夫人知不知晓。 须清和的思索顾念颐一概不知,她的问题没得到回答,更教她以为是自己一时之间听差,人家都不乐意回答自己了,就摸了摸头发,假装往远处看风景。 第五章 站在天光下,小姑娘周身白得发光似的,五官倒不见得精致到如何出神入化的地步,年纪摆在这里,还未完全长开也是有的。 须清和倚靠在轮椅上,也不需要隐藏,就那麽大剌剌地在她身後看着她,从头看到脚,从下又看到上,然後莫名笑了笑。 顾念颐听见一点声音,转身用疑问的眼神看他,须清和唇角上却仍旧挂着笑意,她更是迷惑不解了。他不说话,只是用下巴向不远处点了点,示意有人过来了。 岔道那边,方元大跨着步子行来,他距离得远时还教人辨不清神色,等到近了,顾念颐才发现这人表情很是焦急,想来因为自己去出恭而把主子弄丢了,他心里也不好受吧。 「殿……少爷怎的不说一声就来了这里?您一个人……」方元说着说着,目光後知後觉地看向顾念颐,他福至心灵一忽儿间就想明白了,抿抿嘴倒是不说话了。 在顾念颐的角度看,她觉得这下人胆子也未免太肥硕了些,自己把行动不便的主人丢下,他还有理了,还敢语带指责,果然是奴大欺主,欺负这少爷文质彬彬、性情和软! 顾念颐仗着这是在自己家府上,又自认占着个理字,就两手微张开挡在须清和面前,看向那方元道:「欸,你简直是个刁奴嘛,可还认得清自己的身分,主子再不济也是主子,上有天、下有地,中间有颗心,人做天看,你不要忘了自己是谁。若不是我将你家少爷带至此处,你以为你现下光着急就有用处吗,你以为你能这麽快遇上他?」 她出嘴快到不给人分说的余地,方元真是有苦说不出,他虽然说只是一个仆从的身分,可也好歹打小同他们王爷一同长大,又是心腹人物,在王府里,便是大管家都不敢这麽和他叫板。面前这顾家的十二小姐……她到底是怎麽误解了自己的? 方元想着,频频向顾念颐身後的王爷打眼色,盼着王爷给自己一句公道话,这位小姐也就不会盯着自己说了,可没料到自己的想法还是太过天真了些。 须清和居然抬袖掩着薄唇轻咳一声,然後才慢声慢气地发话道:「方元,十二姑娘说的有不对之处吗,你还不快些认错。」 顾念颐配合地点点头,回头给了他一个鼓励的眼神,彷佛在说就是要这样才好。 须清和莞尔而笑,笑意清浅疏淡,细看之下,居然隐约含着些许纵容。 一边的方元一个头两个大,他算是知道了,自己就是个被王爷用来作筏子的,王爷同人家小姐眉来眼去,自己还能说什麽。他不敢违背王爷的意思,於是垂首胡乱作了一揖,却不知是对着谁,一迭声致歉道:「小的知道了,小的今後再不敢将……少爷,将少爷一个人抛下,必当鞍前马後寸步不离。」 这话说得还是不对,鞍前马後是什麽意思,这不是成心戳他主子的心窝吗,都不能走路了焉还能骑马。顾念颐本还要再说,一时又怕过犹不及,引起了仆从的怨恨反倒对这位腿脚不便的少爷不好。也罢,好在人都回来了,自己也就功成身退好了。 她对他作别,从头至终连他姓甚名谁也不知,面上扬着些许潇洒地扬长而去。 毕竟雨才停了没多时,等顾念颐一路进了垂花门回到自己的小院时,整个人身上都带了一层潮湿的水气。 她站在回廊上拿帕子掩住鼻子,眼睛一闭,阿嚏一声,突然就打了个喷嚏,还别说,打完喷嚏後居然有点提神醒脑的功效,顾念颐踮着脚往百花亭里张望,这会儿亭子里倒是空无一人了,她离开的时候丫头们还聚在一处玩叶子戏的,本还想瞧瞧热闹来着。 海兰听见门上动静早便携着绣着杜鹃花的连帽斗篷出来,顾念颐才打喷嚏她便听见了,才到近前就忍不住数落起来,边把斗篷往姑娘身上系,「洲六爷房里来了人,这才叫喜珠找姑娘去的,谁知道她空着手就去了,也不想想这样的天气最是容易着凉,春捂秋冻,出门的时候便该多仔细些。」 顾念颐摆手说不妨事,自己自小身子骨还算好,像十四姑娘顾念芝才是真正吹不得风,这样的日子,她也只能坐在屋里,也不能欣赏外面的春色雨景,便是有娘亲疼着又如何,不值当人羡慕的。 也不知道怎麽会想到了顾念芝去,顾念颐拉了拉斗篷的系带和海兰一道往屋里走,不时侧首看海兰柔和的侧面,心里就暖起来。诚然她从小就没了娘,可好歹身边人都是真心相待的,她们照顾她,就和照顾亲妹妹没有不同。 海兰嘴里没停,一时忽然注意到姑娘看着自己,面上还有些笑意,她停了嘴,想了想也笑出来,「姑娘不会嫌我聒噪吧?我也是为您着想,这不刚才还打喷嚏呢,先进去喝碗姜茶驱了寒气,姜茶早就烹了放在炉上备着呢,姑娘要是再不回来我可是要出去找的。」 顾念颐连声说是。门首上守着的小丫头见姑娘回来了便打起帘子,喊了声:「姑娘回来啦。」语声清脆,和这崭新的春日一样朝气蓬勃。 屋里面也不知听见不曾,她们进去的时候喜珠正和另一个丫头坐在窗户边做针线,两个人都是笑嘻嘻的,喜珠一看就是把早上和十四姑娘房里人起了冲突的事忘了,笑着还在说:「家里姊姊成亲那日我回家去了,姊妹们迫着我吃酒,足这麽大一大碗公,我脸都吃红了……姑娘回来了!」 说到後面才看到顾念颐,采菊停下手上动作到外面去取姜茶,喜珠却是放下针线就迎了过去,「六爷那里怎麽说,叫您过去做什麽的?」 顾念颐在海兰的服侍下脱下斗篷,也不消说,只把手腕在她们面前晃了晃,她们一看就明了了,所以说起来,还是大房的洲六爷更和她们姑娘亲近投缘,洲六爷这样跳脱不服管束的性子,也只有在姑娘跟前才会收敛个一二分,饶是老太太、大太太也拿他没辙。 说起洲六爷自然便要提到衡五爷,这可是姑娘实打实的亲哥哥,甭管洲六爷待姑娘多好,堂哥终究只是堂哥,中间隔着一房,不似一个娘胎里的来得亲近。只是衡五爷对姑娘素来没个好脸色,二老爷更是好长时间也见不上一面,糟心事也是一把一把的。 采菊端着热腾腾的姜茶打帘进屋,敏锐地察觉到几人神色都不似她出去时好了,稍一想就明白过来。姑娘原先是出去见衡五爷的,後来却是从洲六爷处得了礼物回来,这人呐就怕被比较,一比起来黑是黑、白是白,谁好、谁不好,清得明镜也似。 采菊转了转头,把调羹放进姑娘手里,自己坐回原位继续做针线,口中却道:「我刚儿出去时听见个事,外面有人说今日承淮王来我们府上了……」 「承淮王?」采菊的话才起了个头就被喜珠打断了,她吃惊地道:「你不是听错了吧,殿下平白怎会到我们家来,何况承淮王他……」 後面的话就不适宜宣诸於口了,她想大家都是心知肚明的,海兰却不大明白她们打哑谜似的在说什麽,低头问正专心喝姜茶的姑娘道:「她们在说谁,哪个承淮王?姑娘不是才出去了,可曾碰巧遇上?」 顾念颐喝得胃里暖暖的,面上亦是一片懵然,「没有啊,我不曾见过什麽承淮王。」说完又低头喝茶了,对她们的话题并不感兴趣。 采菊和喜珠听罢一脸可惜,采菊道:「别人都说殿下今日来了,可见是真的来了,至於现下是否离开却不得而知。」她把针在头皮上搔了搔,低头继续绣一只黄色的蝴蝶,余光里瞟了眼海兰,寻思了下继续道:「海兰姐姐连承淮王都不知,真是一心都扑在我们姑娘身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