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门贵女 卷二》 v第01章[01.03] 【正文开始】 马球场上卫蘅一战成名,顿时也成了上京城中豪门圈子里炙手可热的人物。女学开学后,大家仿佛都遗忘了卫蘅在琴艺课上出的丑,又因着八公主同卫蘅亲近,其他人便也难免奉承上了卫蘅。 女子马球也因为两位公主的这一场球赛而盛行起来,但凡家里有条件的姑娘,都开始学骑马打球,一时间报骑术课的女学生简直是人满为患。 女学的山长为了让女学生,不分彼此,都能学习骑术,也顺应民意地购进了一批普通的马匹,供女学生练习骑术。 女学下半年的日子总是过得特别快,十月里,天字班的姑娘就该结业了,结业礼是女学最隆重的日子,卫蘅她们也去看了,京城里的贵妇几乎都到齐了,就等着在女学的结业礼上挑儿媳妇了。 永和九年拔得头筹的姑娘是礼部尚书家的千金,倒是实至名归,这头结业礼刚完,木夫人和何氏就都开始张罗着给四少爷卫桦和五少爷卫杨说亲了。 这两人年岁差不了多少,都已经年满二十,木夫人和何氏同时都看中了那位礼部尚书家的千金窦娴。 卫蘅下了学刚到何氏屋里就听见她在发脾气,「凭什么,什么都要紧着那边先挑,连个儿媳妇也要跟我抢,老太太就只会偏着桦哥儿,说什么他年长。」 卫蘅放下书囊问道:「娘这是怎么了,生这么大的气?」 何氏道:「还不是你五哥的亲事。」 卫蘅其实刚才听见何氏的话时,就已经明白了大概,之所以这样问,不过是逗何氏开口而已。 「我 在外头就听见你发脾气了。窦姐姐这样的家世,又是女学生里的头一份儿,这满京城的夫人、太太都盯着她呢,她们家未必肯点头让窦姐姐嫁进来呢,娘和大伯母倒 是先窝里斗起来了。叫我说,凭她什么再好的姑娘,也不值当为了她,叫四哥哥和五哥哥生分。老太太说得也没错,按长幼,自然要先考量四哥哥的亲事。」 何氏戳了戳卫蘅的脸颊道:「你倒是大道理一堆一堆的,那可是你亲哥哥,你怎么就胳膊肘往外拐?」 卫 蘅抱住何氏的手臂道:「我这是帮理不帮亲,便是娘争赢了,若是嫂嫂嫁进来知道了这件事,以后见着大房得多不好意思,反而不美。娘又何必处处和大伯母争,五 哥的气性儿不比三哥,他是个毛躁脾气,我看窦姐姐未必就合适他,得寻个温柔和顺的,今后他们夫妻才相处得好。」 「哟,你小小年纪,知道什么是夫妻,又什么是合得来合不来?」何氏笑道。 卫 蘅瞪圆了眼睛看着何氏,她娘亲也太看扁自己了,因此有些不快地道:「我当然知道,我知道三哥和三嫂就合得来,娘和爹也合得来,老太太和老太爷也合得来,大 伯父和大伯母就是面合心不合。五哥哥性子急,又是你的小儿子,一向娇惯,想起一出是一出,窦姐姐又是窦家的掌上明珠,性子容不得人不顺着她,这样的两个人 怎么会合适?」 其实何氏本是逗卫蘅的,卫蘅那么一说,当时她心里就同意了,这会儿逗得卫蘅瞪圆了眼睛,像吐泡泡的小金鱼一般可爱,真是爱得何氏没法子了,恨不能可以咬她两口,「好了,好了,我的小姑奶奶,你说得都对。」 卫蘅额头三根黑线,又被何氏当小孩给逗了,她也是关心则乱。 何氏拧了拧卫蘅红扑扑的脸蛋,她脸上还有一点儿婴儿肥,显得稚气又娇憨,「你在女学里,最能看清姑娘家的性子,那你替你五哥哥留心一下,娘可就指望你了。」 卫蘅点点头,这个当然没问题。 何氏又道:「你五哥哥年纪也不小了,得赶紧娶个媳妇。」 何 氏的话虽然没说全,但是卫蘅是理解的,卫家的家风一直很好,小爷房里的丫头都是规规矩矩的,不能勾引着他们坏了精、血,可是男人长大了,本就血热,家里若 是没有人,就难免他们去外头鬼混,反而叫狐媚子引坏了,因而何氏只在卫杨的屋里放了一个通房丫头,但是同房的时间也是有规矩的,一个月不能超过三次,还一 直喝着汤药。胆敢私自怀孕的,直接一碗药下去,打了孩子不说,还要把全家都卖出去。 当初大房的大少爷卫柏屋里有一个心大的丫头,就是这么处理的,后面府里再没有丫头敢尝试。 可是有些事禁止也是禁止不了的,明着一个月三次,实则底下人瞒上欺下,谁知道是多少,为了能有人正大光明地管住卫杨,何氏当然希望媳妇快些进门。 卫蘅心里琢磨着上辈子何氏给卫杨娶了个脾气硬气儿的名门闺秀,可就是入不了卫杨的心,不仅害了她五嫂,也是害了她五哥。这辈子也不知道能不能改变人选。 卫蘅还在琢磨自己五嫂的人选的时候,木夫人已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定下了窦娴。 何氏酸酸地道:「这下可好了,大房的三个儿媳妇都是出身名门。」这话还是当着葛氏的面说的,叫葛氏当时脸就一白,有些下不来台。 卫蘅赶紧道:「但是大嫂和二嫂争得厉害,如今四嫂进门,还不知会不会斗得乌鸡眼一样呢。」其实蒋氏、古氏都是聪明人,斗也是小斗,不过是争点儿婆婆的宠而已。可是卫蘅只有这样说,何氏才愿意听,喜欢听。 何氏笑道:「那也是。咱们这一房可不兴那样窝里斗。」 不过听何氏这么一说,卫蘅心里就又多了一层想法,她五哥是个急性子,有些事就难免考虑不周,卫栎学业有成,卫杨今后肯定少不了要依靠卫栎,这妯娌之间就必须相好才行,因而卫蘅给何氏请了安之后,就给葛氏使了眼色,两人去了葛氏屋里说话。 葛氏听完卫蘅的话,不由嗫嚅道:「这怎么成,五叔娶媳妇,我这个做嫂子的怎么能有置喙之地?」 卫蘅知道葛氏这是不想担责任,便道:「今后侯府迟早是要分家的,到时候嫂嫂就是五哥的长嫂,长嫂如母,嫂嫂怎么就没有置喙之地了。嫂嫂以后是要主 持咱们二房的中馈的,又是冢妇,有些责任你不想担也得担。兄弟之间本就要互相扶持,若是嫂嫂今后和进门的五嫂处不来,却都在一个屋檐下,日日见面多难受,难免三哥和五哥也会因此生罅隙。」 葛氏被卫蘅这样一点,就明白了小姑子的意思。在她看来,卫蘅实在是太通透了,一点儿不比大房的萱姐儿差,最好的是,卫蘅还一心为她这个嫂嫂考虑,也是在教她道理,真不愧是侯府悉心养出来的闺秀。 「我明白了,三妹妹。我也会仔细留意的。」葛氏道。 v第02章[01.03] 卫蘅本就不是一个爱操心的人,葛氏既然把事情揽了过去,她也就宽了心。 眼瞧着过不久就是年底,女学里又开始甄选元旦那日跳祈福舞的女学生了。这可是每年女学生心里的头等大事,元旦宫中的祈福舞也是所有学舞艺的女学生都心向往之的舞台。 上一年卫萱在祈福舞上大出风头,可是让许多人都红了眼。 今年祈福舞的甄选是由山长恒山先生,还有教舞蹈的玉山先生、青玉先生,以及教琴艺的孤鹤先生一起评判。 个子矮的姑娘首先就被刷了下去,范馨为着这个还掉了许多金豆豆,卫蘅少不得安慰了她许久。 今年新进女学的女学生也能参加甄选,只是她们的舞艺底子不如天、地、玄的女学生,稍微吃了些亏。 卫蘅也报了名,跳祈福舞除了可以在宫里贵人面前长脸,今后出来行走应酬,别人都高看三分,其实还有一条,那就是跳过祈福舞的女孩儿,大家都相信她身上会沾了上天赐予的福气。 说来也奇怪,这些年跳过祈福舞的女孩儿,还真都是好命的,别人拼死都生不出儿子,她们一进门就能怀上,别人年纪轻轻可能就死了相公,她们却都能顺风顺水,儿女成双。哪怕就是成了寡妇,儿女也必定是出息的。 当然其中不乏听者的穿凿附会,但是人都愿意相信自己喜欢听的故事。 「蘅姐姐,你心里肯定不紧张吧,你铁定能选上,青玉先生不是最喜欢你么?」郭乐怡在卫蘅身边低声道。 卫蘅的心却打着鼓,她已经许久没见过孤鹤先生了,这位先生铁面无私,也不知她能不能过了这一关。 这半年多来,卫蘅也听了孤鹤的话,去认真听声音,可是即便她的耳朵灵敏了不少,听音就能辨人、辨物,但总觉得还是缺了点儿什么,她自己也不敢再碰乐器,见着孤鹤时就难免有些发憷。 女学里甄选祈福舞的人选是要求女学生跳「五鼓舞」。五鼓舞顾名思义,就是在五面皮鼓上跳舞,鼓面不大,一不小心就容易掉下去,考的是舞者的平衡和狭小空间的发挥度,但这也不算多难。 难就难在,这是随性起舞,旁边的孤鹤先生击鼓,女学生得随着鼓点迈步,脚点在鼓面上,还得应和了孤鹤先生的鼓声,这可就太难了。 有时候顾着了脚下,就顾不着身姿,跳起来滑稽极了。 卫蘅之前的报名者是魏雅欣。这半年魏雅欣又长了些个子,大概在京城里,眼界也开了些,出落得越发秀丽端方,若是不清楚她底细的,指不定还以为她是哪家的千金哩。 郭乐怡在卫蘅身边道:「她算是攀上陆怡贞了,同周月眉也挺好的,还听说楚夫人也喜欢她,伏天的时候,她就是在陆家住了两个月。」 卫蘅低声笑道:「你成日里瞅着她做什么,她再能耐也越不过你去。」魏雅欣便是再厉害,也没入过卫蘅的眼,两个人的身份本来就不对等。 郭乐怡嘟嘴道:「我就是不喜欢她。」 两个人正说着话,孤鹤先生手中的鼓槌一落,鼓点响起,魏雅欣就立即仿佛变了一个人一般,从平日的低调淡然,一下就变得闪亮奔放起来。 舞艺本身就是一种身体力量的释放,卫蘅看着魏雅欣,心里在想,这姑娘不知道心里得有多大一股火焰,才能跳得如此的投入和激烈。 魏雅欣的鼓点踩得极准,她的琴艺课成绩一向极佳,应该就是先生口中的乐感很好的人。 魏雅欣的舞姿十分柔媚,身子仿佛水蛇一般,有些极难的动作都能做出来,姿态实在是漂亮。她的一支舞下来,将前头许多人都衬得苍白无力了。 旁边的山长还有玉山先生、青玉先生的脸上都露出了笑容。 一曲下来,魏雅欣已经气喘吁吁,大冬天的额头全是汗水。 郭乐怡推了推卫蘅,「你快上去吧,可不许叫魏雅欣压了下去,不然我跟你没完。」 卫蘅看着郭乐怡忽然有些理解木瑾了,指不定木瑾也是推着卫萱出来压自己呢。可是人和人就是这般奇怪,郭乐怡天生看不惯魏雅欣,木瑾也天生就看不惯自己。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天赋,卫蘅念书是不行的,全靠后天的勤劳弥补,但是在这些用身子不用脑子的地方,却极有天赋,她天生的柔韧度、灵敏性就强。 卫蘅踏上鼓,不过几个动作,就叫人看迷了眼。动作舒展漂亮,从表情到指尖、足尖无一不在舞蹈,细微到指节的动作都一般精致漂亮,大有天边云卷云舒的迤逦。 同样的动作,卫蘅做起来就轻松写意,她跳舞就像是闲庭信步一般,让人觉得天生她就该这般动作似的。 孤鹤手里的鼓槌落得越来越急,卫蘅的步子也点得越来越快,但是不仅没有措手不及的感觉,反而舞得越发流畅,真正是轻云蔽月,回雪流风。像一片在狂风中飘舞的花瓣,又像是在骤雨里顶风而立的翠竹,骨节分明。 比起魏雅欣的柔美,卫蘅的舞蹈里更多了一丝风骨。 一曲下来,丝毫瞧不出是孤鹤的鼓点在指挥卫蘅,反而像是卫蘅的舞步影响了孤鹤的鼓点。 郭乐怡傻傻地看着卫蘅,她和卫蘅几乎是天天腻在一块儿,她这会儿才恍然大悟起来,原来她的玩伴是这样的美,美得有些漫不经心,美得有些懒散写意,却美到了让人忘乎所以。 v第03章[01.03] 卫蘅从鼓上下来的时候,也是气喘吁吁,同郭乐怡咬耳朵道:「孤鹤先生上辈子肯定和我有仇,有这样敲鼓的吗?」 郭乐怡却半晌都没回答卫蘅,等下了学,在马车上,郭乐怡却莫名其妙地对着卫蘅说了一句,「我觉得你还是别跳祈福舞了。」 卫蘅诧异地道:「为什么?」 郭乐怡轻声道:「我真怕皇爷把你抬进宫当小老婆。」 卫蘅愣了愣,没想到郭乐怡会冒出这样一句傻话来,她笑着道:「你想多了吧,跳祈福舞的时候,是要戴面具的。」 郭乐怡「哦」了一声,又道:「你不知道你跳舞的时候有多漂亮。」没有了担忧,郭乐怡立即高兴了起来,「你没看到当时魏雅欣的脸都绿了。」 魏雅欣的脸的确应该绿,祈福舞只需要九个人跳,而魏雅欣偏偏排在第十名,那就是无缘进宫去跳祈福舞了。卫蘅自然是没得说的九人之选,也是黄字班里唯一一个被选中的女学生。 何氏当日知道卫蘅中选之后,简直高兴得比生了儿子还欢喜。拉着卫蘅又给她做了几套新衣裳,还打了两套头面,连压箱底的宝石都找了出来。 另一头卫杨的亲事也有了眉目,葛氏提供了一个人选,是翰林院侍讲董家的二小姐。 翰林院是清贵衙门,清也有清贫的意思,就是没多少油水,但是前途却是不可限量,混得好,登堂入阁也是有的。 这位董二小姐,上头有姐姐,下头有妹妹,处在中间,并不得父母关心,所以性子养得十分和顺,又是女学生,生得十分美貌。 何氏也是比较满意的,唯一就是觉得这位二小姐生得太漂亮了些。 「温柔乡,英雄冢,样貌太好,就怕套住了你五哥哥,让他不思上进。」何氏担心道。也不知何氏发现没发现,她如今凡事都已经习惯向卫蘅倾吐了。 这但凡婆母仿佛都不喜欢太过漂亮的儿媳妇,女人只有生得样貌端正大方,仿佛才是最好的。 卫蘅笑道:「娘生得这样漂亮,怎么也不见爹爹就不思上进?」 何氏拧了卫蘅的手臂一把,「臭丫头,竟然反过来敢打趣你娘了。」说虽然这般说,但何氏心里已经肯了三分,卫蘅的这句马屁可是拍得刚刚好。 其实卫杨本就喜欢容貌好的,他屋里放的那个丫头就是个好样貌的,若是新嫂嫂比不过一个丫头,以后家里还有得官司打。 「反正也不着急,娘再细细相看些时日吧,年下事多,开了春再定也不迟。」卫蘅道。 年下事多,但那都是指主妇而言,像卫蘅这种小姑娘,只用等着穿新衣服,戴新头面就行了,因而她只用在女学好生学习便可。 八公主跟着皇爷秋狝回来后,京城的女子马球赛又兴盛了起来,如今已经出了好几支新队伍。连范馨、陆怡贞这种平日里胆小如鼠的姑娘都上了骑术课。 卫蘅少不得得打起精神来,看顾范馨一些,这姑娘天生身体就仿佛不平衡一般,在马背上经常弄得险象迭出,可偏偏如今女孩儿要是不会打马球,那是连聊天都插不上嘴的,所以再苦再累,她们也愿意试试。 卫蘅的骑术好,这些女学生自然乐意来向她请教,连自从有了魏雅欣后,平素不大和她来往的陆怡贞都会间或上来问卫蘅几句,这日陆怡贞刚策马到卫蘅旁边不远处,卫蘅忽然听得马嘶叫了一声,再看时,陆怡贞和魏雅欣的马不知为何都疯奔了起来。 卫蘅的脑子还来不及想任何事,就已经驾着马追了上去,教骑术的蒋师傅,还有其他几个骑术好的姑娘也都跟着追了上去。 卫蘅一边策马一边想,这打马球还真是作孽,当初女学不给女学生备马学骑术,其实就是为了防止出事儿,这些千金大小姐谁出了事儿,女学都讨不了好。可是如今风气使然,女学一向开明,自然也得顺应时风。 因为惊了两匹马,整个骑术场顿时乱成了一锅粥,其他姑娘的马没有惊的,也嘶叫了起来,彼此慌乱地互窜,搞得鸡飞狗跳。 好在陆怡贞当时就离卫蘅不远,卫蘅的火焰又是千里良驹,很快就追了上去,只是陆怡贞的马和魏雅欣的马一前一后挤在一起,这时候亲疏之别立即就显现了,卫蘅策马到了陆怡贞的左边,向陆怡贞先伸出了手。 可是陆怡贞对魏雅欣也不知是哪辈子的缘分,她自己尚且自顾不暇,却还不忘伸手拉魏雅欣,当然也可见陆怡贞的确是个心性纯良的姑娘,危难之中还不忘朋友。 可是这却苦了卫蘅,两个人的重量她哪里受得住,她也没预料到这当口陆怡贞居然还会去拉魏雅欣,于是三个姑娘齐齐地跌下马去,最可怜的是卫蘅,几个翻滚下来还被压在最下面,腿又撞上了一块石头。 等后面救人的人赶了上来将她们扶起来,魏雅欣在最上面倒是没什么事儿,下头可有两个肉垫子,陆怡贞也还好,只是一点儿皮外伤。 卫蘅那可就惨了,郭乐怡赶上去要扶她,却被卫蘅一下拂开手,「别动我,我的腿可能折了。」卫蘅的额头已经满是冷汗,全是疼的。 好在蒋安南早就有防备,就怕上骑术课的女学生太多,万一有个闪失,所以上课时特地是带着治跌打损伤的大夫一块儿的。 那大夫叫人用板子将卫蘅抬到棚舍里,给她正了腿骨,然后用木板固定了腿。 等卫蘅被抬回家时,何氏当时就险些晕了过去,全靠葛氏忙里忙外地支撑着,连带着老太太也掉了好多泪。 何氏一有了精神,清醒过来就骂卫蘅,「就你能耐,凡是都要出头,你们骑术课难道没有夫子,怎么就要你去救人?」 v第04章[01.03] 卫蘅腿疼得不得了,还不得不反过来开慰何氏,「就在我旁边出的事儿,我这不是脑子没反应过来,就冲出去了嘛。」何况卫蘅本来也就不是一个见死不救的人。 只是好像每次她英勇救人,都没落得什么好儿,卫蘅自己也有些郁闷。伤筋动骨一百天,她女学是去不了了,至于祈福舞自然就更是跳不了了。 郭乐怡来看卫蘅时,就忍不住撇嘴,「你救魏雅欣做什么呀?她摔死了还好些呢。你瞧瞧,你跳不了祈福舞,她倒补了进去,你说你是不是傻?」 卫蘅眉头一拧,却有些不确定,但心里也已经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太傻了。 当时陆怡贞的马出事儿也太巧了,就在她旁边,她怎么也不可能见死不救,若是有人算准了她的性子,安排这一出戏是完全有可能的。 陆怡贞和魏雅欣的马都出了事,可是卫蘅若是只救陆怡贞的话,完全不会出事,她对自己这点儿信心还是有的,但偏偏多了魏雅欣这么个变数。 卫蘅越想越不对劲,这马都受了惊,怎么两匹马偏偏还挤在一起跑,当时如果魏雅欣不在陆怡贞身边,卫蘅也不会出事。 卫蘅倒是不觉得陆怡贞会设局来害自己,可是最后的受益者魏雅欣会不会出手,卫蘅就有些不太确定了。 其实这也不怪卫蘅没有防人之心。她从小生活得顺风顺水,哪怕上头有一个卫萱,可是两个小姐妹也顶多是心里有些隔阂,并不会使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来争斗。 何况卫家又太平,二房连个姨娘都没有,通房丫头那就只是丫头,大房那边虽然有姨娘,可是木夫人管得铁桶似的,也没有污糟事儿。卫蘅从小到大,哪怕是上辈子,经历的都是小打小闹,姑娘之间使点儿小心眼是有的,可是狠毒到要伤人,甚至要人命的事情却是绝对没有的。 而卫蘅也绝对理解不了,魏雅欣那种人在出人头地的强烈欲、望下可以迸发的黑暗力量。 待事情过后,若非听郭乐怡提起祈福舞的人选,卫蘅还想不明白这件事,可是一旦起了疑心,卫蘅心里就猫爪一样难受。 救人受伤,卫蘅可以自认倒霉,但是被人牵着鼻子当傻子玩,她就有些受不了了。 只是如今事情已经过了好几天,那些蛛丝马迹肯定早就被有心人收拾干净了,卫蘅躺在床上,什么也查不到。 「你说贞姐儿和魏雅欣的马怎么会突然就惊了?」卫蘅问郭乐怡。 郭乐怡回道:「我还正想问你呢。」 卫蘅道:「当日那么多人,你这几日私下替我问一问吧,看有没有人发现什么。若真是有人故意而为,我也不能吃这个暗亏。」 「我当时就觉得不对了,这几日私下也在问呢。都没发现有什么不妥。」郭乐怡道,她年纪虽然比卫蘅小,可是家里父亲的妻妾多,里面的腌臜手段她见多了,对人心黑暗的体会可比卫蘅要深许多。 卫 蘅有些闷闷不乐,事情的真相她大概永远也查不出来了,但她心里疑了魏雅欣,对她就更多了层厌恶。可若是事情真是魏雅欣做的,卫蘅就觉得魏雅欣太可怕了,她 不仅算准了自己的性子,也同时算准了陆怡贞的性子,还不惜搭上她自己的安危,万一陆怡贞当时不拉她,魏雅欣自己岂不就危险了? 身边有一个这样心思缜密,又大胆的敌人的确让人觉得不寒而栗。 郭乐怡刚走不久,木鱼儿便进来传话道:「姑娘,齐国公府的三公子和二姑娘想进来看你。」 陆怡贞在卫蘅受伤的第二天就已经随着楚夫人来看过卫蘅了,还送了不少药材,今日再次上门,卫蘅也不奇怪,但是奇怪的是陆湛怎么会跟着来,还要见自己? 卫蘅如今年纪也不小了,到了十二月里就满十三岁了,同陆湛虽然是表兄妹,可也是要讲究避嫌的。但是陆湛又格外有些不同,他这样的人本就得老太太和太太们的喜欢,谁都恨不能他能当自己家的女婿,有时候长辈们就难免会装傻。 「把镜子拿来我看看。」卫蘅道。 木鱼儿赶紧拿了把镜给卫蘅。 「不要这个,要大镜子。」卫蘅摆手,这是嫌弃把镜太小,觉得看不清楚。 木鱼儿又赶紧捧了卫蘅那个雕葡萄纹的黑漆描金绘美人梳妆图的妆奁箱过来,支起镜架,让卫蘅看。 面色红润,头发也还整齐,卫蘅照了照镜子,拿起抿子,抿了抿鬓发,因躺在榻上,她连耳环也没戴,嫌弃那些珠子硌得耳朵疼,这会儿又挑了一副红宝石耳坠子戴上,也想将脸色再衬的红润些。 「姑娘要不要再换件袄子?」木鱼儿瞧着卫蘅身上的素银绣忍冬花的夹袄。袄子自然是要换的,家常小袄,见客怎么能穿,尤其还有外男。 只是木鱼儿这样特特地问出声,好似卫蘅极在意在陆湛面前的容貌一般,这让卫蘅有些心虚的恼怒。 卫蘅对陆湛的心理有些特别,上辈子这个男人骂她不矜持,卫蘅心里一直憋着一股气,这辈子一直抱着一股总是要叫陆湛知道她的好的心思,最好是他自己再骂他自己一声,有眼无珠,那才能叫卫蘅解了气。 因而卫蘅格外不愿意以一种随意的妆容见陆湛。可是被木鱼儿这样一问,卫蘅本来挺清白的心思,就显得像是小女儿在心上人面前的故作姿态一般,这也忒让卫蘅有气无处发了。 卫蘅瞪了木鱼儿一眼,「赶紧伺候我换了见客的衣裳。」 木鱼儿俏皮地吐了吐舌头,赶紧取了卫蘅的衣裳来,粉色满地锦绣玉兰花的织金袄子,黛蓝色绣白玉兰的宽襕湘裙。 v第05章[01.03] 等卫蘅这边忙活完,那头的陆湛和陆怡贞也就到了她的房门口了。 念珠儿亲自打了帘子迎了陆湛和陆怡贞进去,后头还跟着老太太派过来的袁嬷嬷。 袁嬷嬷是从小伺候老太太的丫头,如今家里的主子都当她半个老太太一般敬着,她一辈子没嫁,老太太早说过,等她去了,要叫卫蘅的爹卫峻给他摔盆的。见袁嬷嬷在,卫蘅心里就松了口气,陆湛这次上门也太突兀了,卫蘅可不想传出些闲言,叫她受姐妹们排挤。 卫蘅下地迎客,袁嬷嬷也顾不得陆湛和陆怡贞在场,赶紧上前拦了卫蘅,吓唬她道:「姑娘快别下来,仔细骨头挪位,到时候得生生地打断了重新接哩。」 卫蘅只得重新靠躺在榻上,可是这样子见陆湛显得实在有些随便,他们两家的关系可还没亲密到这个儿份儿上。 「蘅妹妹你快躺着吧,我和哥哥又不是外人。」陆怡贞也上前劝道,既然客人都发话了,卫蘅也就自在了一些。 「湛表哥和贞姐姐快请坐吧,其实我伤得也不厉害,你不必天天都过来的。」卫蘅客气道,此时木鱼儿也将茶水端了上来。 陆湛仿佛很少进女子的闺房,只好用面无表情来掩饰难言的尴尬,且卫蘅的闺房实在是太闺房了一些。 紫檀雕葡萄纹的月洞门隔断,帘子是一挂小珍珠,掀起来时叮咚脆响,声音又圆润又饱满,这样一帘子珍珠简直是每个小姑娘都想拥有的一架门帘。 榻上的坐垫和椅子上的椅袱一水儿的黛紫色绣缠枝牡丹锦缎,上面搁着橘黄色的、玫红色的、樱粉色的、姜黄的引枕、靠枕,整个屋子里的颜色多得让人眼花缭乱,却又格外的和谐。 屋子里软团团的,整个东次间就像被棉花团包裹着一般,在冬日里显得格外温暖,叫人恨不能也歪着、靠着,那才叫一个舒服。 屋子里没有熏香,但飘着淡淡的不知名的果香,甜丝丝的,又不腻人。 陆怡贞前两日进来的时候,脸上的羡艳可是挡都挡不住的,她见过那么姑娘里,只有卫蘅的屋子是这个样子,漂亮又舒服。 其他姑娘的闺房都往雅致了装潢,譬如卫萱的屋子,就挂着整面墙的山水画,还诗书条幅,一瞧就是个才女的屋子,但瞧着就是冷清了一些。 而陆怡贞的闺房是楚夫人布置的,那就更是淡远舒朗了,没才气也得熏陶出几分才气来。 陆怡贞喜欢卫蘅的闺房,但对于陆湛来说,卫蘅的起居室简直让人忍不住皱眉头,只觉得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她怎么就有那么多东西放。 待主客都坐好了,袁嬷嬷也挑了个角落坐下。 卫蘅没有再主动说话,免得让陆湛又有说她「不矜持」的理由。陆怡贞本就是个话不多的人,屋子里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显得有些冷场。 在这片静默里,还是陆湛先开的口,「那日多谢蘅表妹救了贞姐儿。」 卫蘅微微垂着眼皮,客气地道:「不用谢。」 陆湛没有绕圈子,在谢过卫蘅,尽了礼数之后就开门见山地道:「今日冒然上门,主要是想问一问蘅表妹,那日贞姐儿惊马之后,我派人去查过原因,蘅表妹当时离得近,可看见有什么异常了吗?」 卫蘅心里一动,没想到陆湛会因为这件事上门。卫蘅侧头看了看陆怡贞,不得不说,陆湛的确是个好哥哥,陆怡贞出一点事,不过上这点儿皮毛,他就这样紧张,不仅派人去查,甚至还不顾男女大妨地登门来问自己。 卫蘅摇了摇头,「当时并未看到有什么异常,怡姐儿私下也问过其他人,都没有人发现异常。」 听到这儿,陆怡贞就忍不住面带喜色地开口道:「哥哥,你看,我就说欣妹妹不是那样的人,她怎么会害我?」 陆湛扫了陆怡贞一眼,陆怡贞就乖乖地闭上了嘴,脸上带出一丝委屈来。 「贞姐儿和魏姑娘的马我都让人查过,女学购置的都是老马,性情都是极温顺的,等闲的针扎一下,踢一下都绝不会惊马。」陆湛继续道。 卫蘅其实当时也怀疑,是不是魏雅欣自己随身带着针,刺了马屁股,就像木瑾一样,可是针眼细小,不比簪子,事后也看不出来,但听陆湛这样说,卫蘅就打消了这一猜测。 此消彼长,若是连针扎都不会惊马,那马儿又怎么会受惊?卫蘅细细思量了起来,当时那些不曾留意的细节此时就浮现在了脑子里。 「是不是药物所致?」卫蘅缓缓开口道,「当时我闻到一股奇怪的味道,此前从未闻到过,不过我以为是上课时马太多产生的异味,所以并未放在心上。」 卫蘅自从上了调香课,又刻意训练过辨香之后,对气味儿敏感了许多。 陆湛看了卫蘅一眼道:「我的人从那两匹马后来拉出的粪便里,查到了拒马根的渣滓,若马吃了这种草,再闻到夏雪香,就会疯癫。」 这两种东西卫蘅听都没听过,却不得不佩服陆湛的神通广大。 「可是这也不能说明,就是欣妹妹做下的事情啊,她的马不也受惊了么?」陆怡贞不认同地道,「何况欣妹妹怎么会知道这样罕见的草。」 「那么你觉得这是谁动的手,又想达到什么目的?」陆湛反问陆怡贞,「马不会无缘无故地受惊。」 v第06章[01.03] 陆怡贞一下就答不出了,或许是潜意识里就不想回答。 「人做事总是有目的的,这件事里谁最终得了好处,谁的嫌疑就最大。」陆湛道。 陆怡贞也不是傻子,她看了看卫蘅的腿,又道:「可是哥哥,你不是说如果蘅姐儿只救我就不会受伤,这都是我的错,欣妹妹也不知道当时我会拉她呀?」 陆湛道:「我见过马受惊,很少有两匹马受惊还奔到一处的。你再仔细想想,魏姑娘当时在你身边,是不是先伸出了手,以至于你下意识不得不去拉她?」 这些事发生得太快,如今陆怡贞哪里还想得起来这些细节,连卫蘅都有些记不清楚。 陆怡贞不说话,性子既懦弱又倔强,看脸色就知道她还是不相信陆湛的分析。 「可是哥哥,就算是这样,我们三个一齐落下马的时候,谁都可能会受伤,欣妹妹一个弱女子,就是再厉害,又怎么算得到衡妹妹会被压在下头,腿会折断呢?」陆怡贞道:「更何况,她又怎么知道衡妹妹会来救我们?」 卫蘅心想,这会儿陆怡贞为了给魏雅欣解除嫌疑,脑子怎么忽然就清醒许多额。其实卫蘅虽然怀疑魏雅欣,可也不得不承认,这里面漏洞颇多。 陆湛看了看自己单纯得有些愚蠢的妹妹,耐着性子道:「那我问你,当时你的马出事的时候,蘅表妹和你距离多远?」 陆怡贞一愣,想起当时她和魏雅欣正想一起上去问卫蘅事情,结果刚靠近,她的马就受惊了。 「如果我猜得没错,蘅表妹就在你们旁边吧,这时候别说是她,就是其他人看见了,第一反应肯定都是追出去救人。你说是不是?」陆湛问陆怡贞。 陆怡贞点了点头,的确如此,大家都是同窗,就算她换做卫蘅,当时肯定也会策马上去救人的。 「此其一,蘅表妹骑术精湛,坐骑又是千里良驹,自然能第一时间追上你们。你们摔下马之后,我问你,蘅表妹是不是用身子护着你的,并没有往你身上压?」陆湛问。 陆怡贞皱了皱眉头,那种时候她那里注意得了这个,她在落马后,就只能顺势翻滚。 卫蘅却诧异地看向了陆湛,他当时根本就不在现场,怎么搞得好像亲眼看见一般。 陆湛对卫蘅其实也没有太好的脸色。要不是卫蘅呆头呆脑的缺心眼儿一个,魏雅欣也绝不敢算计她头上,陆怡贞也就不会被魏雅欣利用来当跳板。 幸亏这一次卫蘅护住了陆怡贞,让陆怡贞的伤势没有大碍,不然陆湛对卫蘅,恐怕就不会登门道谢了。 陆湛扫了一眼卫蘅,觉得卫蘅这种自以为乐于助人,却又不动脑子的傻大姐性子,若是不改,迟早害死她自己。这太天真了就容易拖人后腿,给别人添麻烦。 「贞姐儿,你不必细想,你是见过蘅表妹打马球的身手的,她被你拖累而摔下马背的时候,虽然不能控制力道,但是第一时间让一让不压着你的本事还是有的,她是那种宁肯自己吃亏也不会伤人的人。」陆湛道。 卫蘅又惊诧了,没想到自己在陆湛心里的评价这样高,卫蘅的心里一热,不过她大概绝对想不到,在陆湛看来,卫蘅这种性子,那就叫傻缺,对她这种人,他要么敬而远之,要么利而用之,再没有别的选择。 卫蘅正自己心里傻乐的时候,陆湛充满暗示地看了她一眼,卫蘅没理解过来。 陆湛不得不又开口道:「贞姐儿,不管如何,祈福舞的事情是你连累了蘅表妹。」 卫蘅这才知道陆湛是在暗示什么,她心下一动,虽然拿不到魏雅欣做这件事的证据,但是已经确定是有人做了手脚无疑。如是被魏雅欣达到了目的,今后还不知道要使出多少阴险手段来。 卫蘅开口道:「其实要知道是不是魏姑娘做的,只要不让她代替我去跳祈福舞就知道了。」 陆怡贞一下就瞪大了眼睛。 陆湛的嘴角翘了翘,「正是这个道理,这件事她至少脱不了嫌疑。」 「可是……」陆怡贞接不出下面的话,她是知道魏雅欣有多想跳祈福舞的。 「这件事毕竟是表妹吃了亏,还请表妹同表姑母说一声。」陆湛立即接口道:「家母那边和恒山先生有些交情,换个把人下来还是不成问题的。贞姐儿也不妨向魏姑娘透露一些消息,你再看看她来不来求你。」 陆湛顿了顿又道:「只怕魏姑娘来求你时,大概会说,当时她伸手去拉你,本也是想救你。」 卫蘅看着陆湛,直想为他鼓掌,他这简直就是魏雅欣肚子里的蛔虫啊。 「魏姑娘骑术了得,平日在你面前不过是怕你心里不平衡,所以故意藏拙而已,她的骑术是跟着周家姐妹的师傅学的,比周家姐妹可还高出一筹。」陆湛道,因为陆怡贞和魏雅欣交好,陆湛不可能不调查魏雅欣。 不过在陆湛眼里,魏雅欣这种蝼蚁不值一提,既然陆怡贞喜欢她,魏雅欣又肯花费心思讨好陆怡贞,让她高兴,陆湛和楚夫人的心态都是一样的,那就是让魏雅欣陪着陆怡贞玩好了,反正什么事情都有陆湛照看着。 不 过这一次是陆湛失算,他没想到魏雅欣胆子既大又蠢,居然敢用陆怡贞当刀子来害人,而卫蘅这种缺心眼,别人挖那么大一个坑给她跳,她竟然不带犹豫地就跳了下 去。若是卫蘅不跳坑,只怕这次惊马事件的结局就是魏雅欣控制住马,勇救陆怡贞了,她算计卫蘅失败,但是却可让陆怡贞反过来感激她,也不算没有收获。 不过这些事情太过复杂,陆湛觉得说给陆怡贞和卫蘅听,以她们的脑子大概也理解不了。 v第07章[01.03] 此刻卫蘅和陆怡贞都还震惊于陆湛刚才说的话,魏雅欣的骑术居然非常了得。 陆湛语重心长地道:「贞姐儿,你也该懂些人情世故了。今日哥哥带你来,不仅是为你好,也是要让你知道,如果你姑息养奸,还会牵连无辜的人,你蘅表妹不就是么?她为了救你,连祈福舞也跳不成了。」 卫蘅回过神来,这才明白,敢情陆湛今日登门,就是为了借着她给她妹妹陆怡贞上一门「看透人心」的课,卫蘅充当的是可怜虫的道具。 陆怡贞看着卫蘅,的确有些不好意思。 卫蘅心下有些不豫,陆湛倒是会利用人,她的腿都断了,这会儿还撺掇她去向母亲告状。 不过卫蘅心里更不愿意的是让魏雅欣踩着自己上位,所以只能点点头。 陆湛兄妹告辞时,是袁嬷嬷和木鱼儿送出去的。等他们出了院子,卫蘅在屋子里就听见木鱼儿骂院子里的小丫头,「看什么看,才多大点儿年纪,就知道想男人了!」 卫蘅喝在嘴里的水险些没喷出去,木鱼儿说话也太不讲究了。她也不想想,刚才在屋里时,是谁眼睛不住地往陆湛身上飘的,卫蘅当时都恨不能找个地洞钻下去。 好在陆氏兄妹仿佛很习惯这种事情,并没有表现出什么惊异来。 木鱼儿进了门之后,卫蘅还听见廊下有小丫头偷偷问,「刚才那位公子是谁啊?」 卫蘅听着这些话忍不住感慨,也不得不说,这些小丫头实在太不矜持了。 陆湛兄妹去后,卫蘅就将事情合盘告诉了何氏,何氏当时就气得后槽牙直痒痒,「我这就去同楚夫人说,还要告诉大嫂,要叫皇后娘娘也知道,姓魏的小贱人休想进宫跳祈福舞。」 后来的事情,卫蘅就不得而知了,反正魏雅欣没能顶替卫蘅跳祈福舞,而是换上了陆怡元。等卫蘅开了春回女学时,陆怡贞和魏雅欣也再没有腻在一块儿了。当然这都是后话。 不管怎么说,当卫蘅从卫萱那里知道,是陆怡元顶替她进宫跳祈福舞的时后,她心里是极舒坦的,不管陆湛出于什么目的,至少是替卫蘅出了气。 郭乐怡后来又给卫蘅讲了细节,说得有模有样的,说魏雅欣是怎么去山长恒山先生和楚夫人面前解释惊马和卫蘅摔断腿的事情的。 魏 雅欣果然辩解说,她的马之所以和陆怡贞的马跑到一块儿,那是她和陆怡贞经常一起练习骑术,两匹马儿也熟悉了,一匹马跑了,另一匹自然会追上去,而她当时正 努力控制着马,眼看着陆怡贞快要被颠下马,她是伸手去拉她,可谁知道这时候卫蘅也刚好伸手,三个人这才一起落马的。至于据马草的事情,魏雅欣更是表示她一 个穷秀才的女儿,根本从没听过那种东西,只怕是另有人陷害她。 郭乐怡不屑地道:「真会说,死人都能让她给说活了。可是你猜怎么着?」郭乐怡顿时又笑开了颜。 「怎么着?」卫蘅问。 郭乐怡道:「楚夫人回她说:我不管有证据没证据,但是平日里我之所以默认让你跟着贞姐儿,不过是看你能讨她欢心,这一次你不仅没护着贞姐儿,反而让她险些受伤,这就是你的不对。」 郭乐怡哈哈笑道,「楚夫人这话说得可真是绝了,你没见当时魏雅欣的脸色有多难看。亏她好意思到处去说,楚夫人喜欢她,人家不过是拿她当讨主子欢心的丫头看待而已。」 卫蘅倒是没有跟着笑。魏雅欣在出身上的确吃了亏,对于陆湛和楚夫人来说,他们无须跟魏雅欣讲什么证据,他们的话本身就是证据,即便这一次魏雅欣是清白的,可是她有了瓜田李下之嫌疑,就已经足够让陆湛和楚夫人将她彻底排除在陆怡贞的圈子之外了。 而这也是为何魏雅欣努力考入女学,努力出人头地,想改变她的境遇,她也想站在制高点,去俯瞰众人。 「你说楚夫人说得好不好?」郭乐怡推了推卫蘅道。 卫蘅怎么可能说,楚夫人说得好,楚夫人说着话也太欺负人了,不过这的确是目下无尘的楚夫人会说的话,她是从来不顾什么情面不情面的,也不懂给人留三分余地,卫蘅不由得为将来楚夫人的媳妇默哀,也难怪卫萱在她手下熬得都白了头发。 郭乐怡走后,卫蘅望着窗外,外面飘着鹅毛大雪,而她温馨的屋子里却暖意袭人,卫蘅喝下热气腾腾的药之后,眼神忍不住就飘到了平时放箜篌的架子上。 大雪天的,大地一片白茫茫,卫蘅的心里既舒坦又有些小小的寂寞,从她受伤以来,每天都好几拨人过来看她,屋子里一直都是热热闹闹的,但是今天肯定是注定寂寥了。 「姑娘要弹箜篌吗?」念珠儿上前问道。卫蘅已经差不多一年没碰过箜篌了。 卫蘅想了想,道:「取下来吧。」 卫蘅的这柄小箜篌虽然不是顾氏制的,但也非凡品,她的手指在琴弦上轻轻抚了抚,手指就像自己有思想一样地动了起来。 曲子也是卫蘅没弹过的,她不过是随心而弹,耳朵里听着扑簌簌下着的雪,心里却想着魏雅欣不能跳祈福舞的样子,就忍不住想笑,至于卫蘅自己,跳不跳祈福舞倒是无所谓的。 「姑娘今日怎么这样高兴?」念珠儿从外头打帘子进来。 卫蘅搁下箜篌问道:「你听出我高兴来了?」 「姑娘的乐音里满满都是畅快,奴婢自然听得出来。」念珠儿笑道,「也不知是什么曲子,倒是没听姑娘弹过,真是好听。」 若是叫卫蘅再弹一遍,她未必就能重复出来,不过是随手而弹,只是这种不经心的弹奏却让她对孤鹤的话有些感悟起来。 v第08章[01.03] 也许有时候听的并不是外界的声音,而是她内心的声音。而乐之所存,也是为了抒情而已。当初卫蘅弹箜篌却不过是为了应付女学的入学考,为了有时候能在长辈面前挣得个好字。 现在,现在却是为了想弹而弹。 这边卫蘅正沉思着,外头木鱼儿也掀了帘子进来道:「姑娘,听说杨少爷的亲事定下来了。」 「定下来了,是董家吗?」卫蘅问。因靠近年边,这些时日何氏都忙得紧,到卫蘅这边来,也是匆匆说几句就走了。 「是鸿胪寺少卿家的姑娘。」木鱼儿道。 卫蘅眼睛一睁,依然还是王茹,卫蘅上辈子的五嫂。 卫蘅不禁又想到了卫芳和商彦升的亲事,而这一次自己的五嫂还是上一世的五嫂,并不是前头她们看重的董氏。 「去看看三少奶奶在不在,若是她得闲,就请她到我屋里坐坐。」卫蘅道。 木鱼儿应声出去,可没多久就又回来了,「姑娘,馨小姐和表少爷过来了。」 范馨和范用直接登堂入室,其亲疏之别,同陆家兄妹可就大不同了。 范馨和范用在廊下脱了大氅,抖了雪珠儿这才进到内室。卫蘅见范馨搓手跺脚地进来,笑着道:「这么大的雪,你们怎么想着过来?」 范馨道:「就是见下着雪,怕你一个人在家里觉得闷,我才过来的。哥哥是过来找栎表哥的,结果栎表哥出了门。」 范用对着卫蘅颔首道:「衡妹妹,你的腿好些了吧?小叔从北边儿回来,带了一些治骨头损伤的膏药,我刚才给了你身边的木鱼儿了,你若是用着好,我再给你送过来。」 「多谢表哥。」卫蘅微微一笑。 卫蘅的眼睛极大,是漂亮的杏核眼,里面水波潋滟,亮得仿佛天上的星子。这几日她养在屋里,补药流水似地送进来,将她的脸蛋养得红扑扑的,身上也长了肉,连一直不见长的胸、脯也开始有动静儿了。 卫蘅的屋子又熏得极暖和,她只穿了玫红色遍地金绣蝶恋花的薄夹袄,显得苗条又袅娜,隐隐已经有含苞待放的姑娘家的样子了。 范用被卫蘅这一笑,勾得微微失神,卫蘅生得好范用是知道的,但也一直觉得她就是五官精致了些而已。可从上次看了卫蘅打马球后,范用在他自己也没察觉的情况下,看卫蘅的眼神就不同以往了,而是带着一丝欣赏。 「过几日就是你生辰了,你想要什么礼物?」范用又问。 卫蘅有些惊讶地看着范用,这人怎么就不躲自己了? 卫蘅不由又想起卫杨刚定下的亲事,她还以为会是董家那位小姐,结果最后还是王茹。而当初她以为卫芳会嫁给别人,结果卫芳还是嫁给了商彦升。这让卫蘅不得不相信,命运是无法改变的。 至少在大事上,命运都有固定的轨迹。 难道自己这辈子依然要嫁给范用?卫蘅盯着范用有些发愣,其实范用长得也不错,虽然比不上陆湛,可是看起来却更斯文一些,招花引蝶的事情也就少了些。而且范用的性子好,卫蘅不管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脾气都有些骄纵,遇上吵架的时候,都是范用让着自己。 后来卫蘅加入范家,七、八年都无所出,婆母开始摆脸色,都是范用在私下安慰她,也从没因为她无所出而亏待她。当然不管范用的出发点是不是看在卫萱的面子上,卫蘅依然很承他的情。 如此想来嫁给范用也是挺好的,卫蘅心想,既然一切自有定数,那她这辈子的儿女之缘只怕也是浅的,真要嫁到其他人家里,恐怕光是生不出儿子这一点就够受气的了。 如此想通之后,卫蘅看范用就有一点儿自己人的意思了,对于自己人,说话难免就会直接一些。 卫蘅道:「我也想要一套管问的笔,行不行?」 管问的笔就是上次范用送卫萱的生辰礼,若是卫蘅不会嫁给范用,她倒是丝毫不在乎范用送什么给卫萱,可卫蘅这会儿想起她这辈子原来还是得嫁给范用,心里的气儿就有些不顺了。 范用愣了愣,倒是没想到卫蘅会提出这样的要求,他的脸上便有了些为难的神色,管问的笔哪里是那么容易就能寻到的。 卫蘅若是善解人意,这会儿就该补一句「我这是开玩笑的」。可是偏偏卫蘅是个极小气的人,范用既然一心惦记着卫萱,也就怪不得她卫蘅这会儿要对他横挑鼻子竖挑眼了。 范用在卫蘅的眼睛里显得有些无所遁形,只得苦笑道:「我会尽力找的。」 范馨在旁边捂嘴笑,「哥哥,我也想要一套管问的笔。」 范用没好气地道:「你的字又写得不好,管先生的笔给你用岂不是糟蹋。」 范馨嘟起嘴道:「小气。」然后又冲卫蘅眨了眨眼睛,来了一个彼此心照不宣。 卫蘅的耳根一下就红了起来。 v第09章[01.03] 范用也有些尴尬,没说几句话,便起身告辞了。 到卫蘅生辰那日,何氏百忙之中还是给她置办了一桌酒席,菜是从京城有名的芙蓉宴送过来的。 芙蓉宴的菜就是吃个新鲜少见,有芙蓉燕窝、白汁鱼翅、蟹粉烧麦、油炸虾球、蜜汁明骨、三丝鲍鱼汤,以及这两年才从海外传来加力(咖喱)牛肉。这些东西家里的长辈不太喜欢,但是小一辈儿的都爱得不得了,平日在家里,厨子可做不出这些来。 另外何氏还给卫蘅请了两个女先儿,并一个唱曲儿的小丫头,末了还有一对爷孙表演天宫摘桃。 小小的生辰宴办得极热闹。 木珍、木瑾、木世康,还有范家兄妹,以及卫蘅邀请的郭乐怡、李悦等都过来了,卫芳、卫萱则帮着腿脚不便的卫蘅招呼客人。 送生辰礼时,范用果然神通广大地不知从哪里找到了一套管问先生的笔。 一套十二支的玳瑁管紫毫笔,装在一个紫檀雕东山报截图的匣子里。玳瑁管通体纹理黑黄褐相间,恰似自然天成,纹理亮丽,光泽仿佛琉璃一般,实在是精品中的精品,葫芦形的紫毫笔尖,用来写簪花小楷最适合不过。 这样的笔,就是在管问先生制的笔里也算是上品了,在市面上根本看不到,收藏的人家更是轻易不会拿出来,也不知道范用是如何寻到的。 卫蘅忍不住问道:「表哥上哪儿寻到这套笔的啊?」 范用张了张嘴,但是「子澄」两个字他怎么也吐不出来,也说不清是为什么,但是范用并不想在卫蘅面前提起他们这一辈人里京城最负盛名的陆三郎陆湛。 范用没回答,卫蘅也不多问,喜滋滋地收了笔,又往卫萱看去。 卫萱的脸上带着温柔的笑容,一个劲儿地赞这笔漂亮,丝毫没有因为范用送了卫蘅这样一套笔而心下不舒服的意思。 卫蘅心里想着,好容易重活一辈子,这辈子可再不能像上辈子那样不经心地过日子了,好歹得将范用放在卫萱身上的心思拉回来。 至于范用,看着卫萱的样子倒是流露出一丝落寞来。翻了年的正月初一,卫萱就满十四岁了,她的个子也算同龄人中高的了,俨然是大姑娘的模样了。 尽管卫萱的模样不如卫蘅,可也是清丽秀气,这个年纪的姑娘,哪怕模样普通,但胜在青春逼人,颜色自然就上调了三分。她是腹有诗书气自华,且本身又是侯府世子的嫡长女,气度温和大方,实在叫人难以不对她产生好感。 范用从知男女之别起,就对卫萱情根深种,哪里是一时半会儿能撂开手的。他私下也央求过他的母亲去探他二姨木夫人的口风,他就怕等卫萱在结业礼上大放光彩后,木夫人恐怕更瞧不上他,所以他才早早地央求了自己的母亲先去说两家的亲事。 可惜木夫人瞧不上范用,只道要等卫萱从女学结业才议亲事,这就是变相的拒绝了。范用从他母亲那里得知消息后,很是失魂落魄了一阵子,若非遇到卫蘅这个还不错的备用人选的话,只怕范用还振作不起来。 今日范用当着卫萱的面送卫蘅管问先生的笔,又何尝不是在试探卫萱,但凡卫萱对他有一点儿上心,他就是拼死也要争取,可惜卫萱对他真是一点儿男女之情也没有,范用的少男心少不得又破碎了一些。 卫蘅瞧着范用那没出息的模样就倒尽胃口,她便是看得再通透,可是要叫她这辈子还嫁这样一个心里挂记着卫萱的男人,到底有些意难平 卫蘅一想到自己这辈子最后还是得嫁给这个男人,她就打心底腻味起来。女人的心就是多变,一会儿觉得范用还不错,一会儿又觉得他实在令人腻味。 初一那日的祈福舞,自然又是卫萱出尽风头,卫蘅在整个正月里也没出门见人,到二月初,女学开学的时候,她的腿已经好得差不多了,能走能跑,只是时间不能太长,走动也不能太剧烈而已。 开学的第一日照例是集贤堂开堂会,卫蘅和魏雅欣的视线在空中相遇,卫蘅还以为自己会看到一双充满愤怒和仇恨的眼睛,结果魏雅欣的眼睛里只有深沉,深沉的安静。 郭乐怡在卫蘅耳边道:「虽然找不到直接证据证明是她动手害你摔折了腿,不过陆怡贞已经不和她来往了,周月眉和她也淡了,今年过年,没有一个人邀请她的,真是活该。」 卫蘅轻轻道:「她的性子真是不简单,这样被人排挤,还能沉得住气。」 两个人又议论了两句,就将魏雅欣撂开在了一边,反正也不是多了不得的人物。 卫蘅此刻心里踌躇的是另一件事,当时孤鹤先生让她先听一年声音再说。「再说」二字如今怎么说,就让人费思量了。 卫蘅其实大可不必再理会孤鹤,至于琴与箜篌,对于生活多姿多彩的卫蘅来说,不碰也不会死人,学与不学不过是锦上添不添花的事情。反正事情已经过去那么久了,也没人再为当时的事情笑话她。 如今如果卫蘅再去找孤鹤先生,万一结果不好,又是一场自取其辱,如此前、后之丑并在一块儿,卫蘅今后的名声只怕就难以恢复了。 可是卫蘅是个性子极强的人,她在孤鹤这里摔了跤,就一定要在这里重新站起来。 终究,这日卫蘅下学时,还是一个人留了下来,去孤鹤的琴室请见这位夫子。 孤鹤再次看到卫蘅时,脸上微微有些惊讶,仿佛没有料到卫蘅还会再来找他一般。 卫蘅恭恭敬敬地朝孤鹤行了礼,「先生一年前说,让学生先听一年声音,如今学生前来复命。」 「哦,那你倒是说说有什么体悟。」孤鹤无可无不可地道,声音懒懒,像是应付一般。 v第10章[01.03] 卫蘅垂眸道:「不如学生为先生弹一曲。」 依然是箜篌,用的还是那柄顾氏小箜篌。卫蘅静静地坐下,指尖缓缓波动琴弦,像初春的风拂过水面一般,荡起一圈一圈似有若无的涟漪。 卫蘅弹的是孤鹤先生的成名曲《万物生》。 春回大地,寒冰解冻,潺潺溪流里倒冰如刺,冰刺上挂着融化的水滴,一滴一滴落在小溪里,那就是春天的声音。细细听下去,还有阳光洒在冰面上,冰纹开裂的「啵啵」声。 先是小草返青,河边的翠柳开始冒出新芽,然后是报春花扑簌簌绽开的声音,红梅、白梅旋在春风里渐渐飘落,零落成泥。 新的生机重新绿遍大地,旧日的消亡化作春泥更护花。光影从天边慢慢地铺展开,太阳照耀的地方,出现了亮晃晃的金色,在金色里万紫千红绽放,灰蒙蒙的阴暗渐渐退却,叫人的心也跟着亮堂了起来。 只是万物有生有灭,灭却是为了更好的生。 一曲沉寂,琴室里半天都没有人发出任何声音,连廊下煮水的童子都没听见铜铫子里水的沸腾声,直到水扑出来,滴在炭火上,发出「嘶嘶」的声音,这才恍然大悟。 孤鹤缓缓开口道:「这柄‘清鸾’你拿去吧。」 顾清源的箜篌,如果以「清」字命名,那就是他生平最得意的作品,一共也不过三件。 要说卫蘅不激动那绝对是假的,她需要极度克制才能将笑容强压下去,故作平静地道:「多谢先生。」 「琴艺课你也不必报名了,那样的课对你没什么助益。」孤鹤开口道。 话虽如此说,难道卫蘅的箜篌之艺就天下无敌,再无进步的空间了?那却是不可能。她才多的年纪,便是绝世天才,也是需要时间的磨砺的。 卫蘅听出了孤鹤这话背后的意思,心里略作计较,就发现自己是真心喜欢弹箜篌,也喜欢弹琴。 卫蘅站起身,理了理衣袍,再次郑重万分地向孤鹤行了三叩之礼,「请先生指点学生。」 孤鹤的嘴角缓缓翘起,「你可想清楚了?我可不是宽和的师傅。」 卫蘅立即打蛇随棍上地道:「师傅在上,请受弟子一拜。」 孤鹤道:「罢了罢了,我不讲究这些,既然你拜我为师入了我门,那你每日下学后需到琴室来帮我整理杂务。」 「弟子遵命。」卫蘅脸上的笑容再也抑不住。 虽说女学的学生都是这些夫子的学生,可是师生之情却未必深切。这些夫子无一不是惊才绝艳之人,个人的技艺也不是所有学生都能学得的。所以他们在教授女学生之余,若是能遇上天赋卓绝的学生,便会收其为关门弟子,这才是他衣钵的真正传人。 每个先生门下最多也就收列一位弟子,如今卫蘅成了挑剔得出了名的孤鹤先生的弟子,自然是可喜可贺的事情。 直到坐到马车上,卫蘅都还有些晕乎乎的,没想到自己能有这份缘法。年末的时候,卫萱刚刚成为书画双绝的恒山先生的关门弟子,当时在女学可是极其轰动的事情,可惜卫蘅那时伤了脚,没在女学,所以没能一睹盛况。 不过在家中时,那几日木夫人就是走路都带风,没少惹得何氏翻白眼。老太太还特地叫人将她的嫁妆箱底翻出来,送了卫萱一套文房四宝。老太太的父亲当年可是内阁首辅,好东西实在不少。 卫蘅想着这回自己的娘亲大概也能扬眉吐气一回了,虽然时人眼里,琴艺的地位不如书画,但是孤鹤先生号称琴绝,能成为他的弟子也是极光耀的事情。 卫蘅虽然有了这天大的好消息,但却是个蔫坏儿的人,若要叫她自己满世界嚷嚷,这种不讲究的事情她是绝对做不出来的,她喜欢等着人别人慢慢发现,然后再欣赏她们嘴巴张得大大的惊讶之态。 过了半个来月,何氏才从别人的口里知道卫蘅成了孤鹤先生的关门弟子,她忍不住冲着卫蘅的背就是一巴掌,「坏丫头,这么大的事怎么就没听你说过?」 卫蘅险些没被何氏打出血来,眉头微微一皱,很是淡然地道:「这有什么好说的。」 可是何氏是卫蘅的母亲,说得难听一点儿,卫蘅抬一抬屁股,她就知道卫蘅要做什么,更何况卫蘅眼睛里的笑容是掩也掩不住的。 「臭丫头,你是不是就等着我自己发现呢?就你那点儿小心思,现在尾巴是不是要翘到天上去了?」 卫蘅这才忍不住破功,抱住何氏的腰撒娇道:「娘,你说什么呢,我是那种人吗?」 何氏拧了拧卫蘅的脸,心里又好气又好笑,可是自然是欢喜的程度更多,她恨不能叫天下人都知道,她的珠珠儿也成了女学先生的关门弟子。 不过半日功夫,整个侯府上下就都知道三姑娘也得了造化。老太太的私库里还有一柄极好的琴,虽然不是焦尾、绿绮之类,但也十分珍贵了,如今自然落入了卫蘅的囊中。 一时之间,卫府双姝的名头可是响彻了上京城,都羡慕他们家不知怎么养闺女的,真是一个赛一个的出挑。不过越是这样,卫萱和卫蘅就越是低调,愈发叫人大生好感。 青葱的岁月总是过得特别快,一眨眼功夫,日子就流到了年末。卫芳在夏天时嫁入了商家,而卫杨在秋天也和王茹成了亲,家里虽然少了一个闺女,但添了一个媳妇,二房又热闹了几分。 v第11章[01.11] 王茹虽然是新媳妇进门,但是何氏也并没有让她去跟前立规矩,她又是小儿媳妇,平日里除了照顾卫杨的起居,其他并无多少事情,但王茹性子爱静,等闲也不会出她自己自己的院子。 唯有卫蘅这里,王茹倒是偶尔会来坐坐。 「五奶奶来啦,快请进,我们姑娘刚午休起来。」木鱼儿打起帘子迎了王茹进门。 「是五嫂吗?」珍珠帘内人影晃动,卫蘅从内室走了出来。 王茹见卫蘅一次,心里就忍不住感叹一次,也不知靖宁侯府的姑娘是怎么生的,真真儿是人间的凤凰,这两只凤凰不知道叫上京城多少的姑娘都为之自惭形秽。 王茹虽然也是女学生,可她年纪比卫蘅大了不少,当时在女学时,彼此并无什么来往,王茹只远远见过卫蘅,那时也只觉得是个长得挺漂亮的小姑娘而已。 可如今的卫蘅已经十四岁了,身量再不是小姑娘,小荷已露尖尖角,少女拥有的妍嫩和柔媚渐渐随着纤细的腰肢和胀鼓鼓的胸脯显露了出来。 没有长开之前,再漂亮也只是小孩子的漂亮,可如今的卫蘅,已经美得叫人挪不开眼睛了。自打年初她陪着何氏去上香,遇上了几个嘴里不干不净的登徒子后,卫蘅每日除了去女学,就再也怎么出过门。 王茹拨开珍珠帘子走了进去,「今日萱姐儿回来,我来问问你去不去舒荷居。」 卫萱自从跟了恒山先生后,于书画上越发用心,还从女学特地休学一年,跟着恒山先生出门写生,这时到了年关,她才刚返回上京。 「好啊,嫂嫂不来,我也正要去找你的。」卫蘅笑道。王茹和卫萱的交情比与卫蘅要多些,毕竟她们同学的时间更长。 两个人领着丫头说笑着去了卫萱的舒荷居。 「二姐姐。」卫蘅还在廊下就隔着窗户叫了卫萱。 几个月不见卫萱的模样、气质也大有变化。以前瞧着是个端庄大方的大姑娘,经历了这一年的游历后,人变得淡然了一些,若叫卫蘅形容,卫萱那就像是一川烟雨的水墨画,朦胧的景色,淡然又素净,多了一丝儿不食人间烟火的仙气儿。 王茹站在一旁,看着眼前的两姐妹,一个人淡如菊,如空谷幽兰,叫人有一种不可触摸的距离感,另一个秾丽鲜妍,光艳天下,叫人不敢直视,自惭形秽。 如此两个人站在一块儿真像是一幅神女图。 其实像卫萱这样才华高朗,气质出尘的人,谁站在她身边都会矮一截儿,显得俗气,偏偏卫蘅就像三丈红尘里最最夺目的念想,你若是见了她,再多的出世的念头都得作罢,那就是一个众生的业障。 一时间丽退烟雨,卫蘅已经出落得谁在她身边都显不出模样了。可卫萱却又独树一帜,若是细细品味,前者如酒,后者如茶,全看人的偏好。 「五嫂嫂瞧什么呢,都出神了。」卫蘅此刻已经与卫萱说了一会儿话了,见王茹一眼也不发,这才问出声。 「我是看出神了。」王茹倒是没说假话。 卫蘅笑道:「刚才二姐姐说送我们一人一幅画,你快来选吧,留给今后的侄儿侄女做传家宝也好啊。」卫萱如今的画已经称得上是价值千金了,也并非说她的画就好过当代其他有名的画家,只是她是闺阁女儿,流出在外的画作自然稀少,因而尤其显得珍贵。 卫蘅选了一副潇湘图,重山叠岭,林峦深蔚,烟水微茫,扁舟荡漾,笔法疏淡萧朗,远近明晦更是趣味无穷。 卫萱笑道:「你倒是会选,我这一年作的画里,先生也赞这一幅是最佳的。」 对于卫蘅她们这些人来说,有时候会不会一件事还是其次,要紧的是你得有眼力劲儿,夸人要夸到妙处,品评也要说出一二来,这样既不会闹笑话,反而还叫人高看三分,遇事也愿意听你的分析。 卫蘅又闹着卫萱给这幅画题了一首诗,这才小心地收起来。 「听说大姐姐有了身子是不是?」卫萱问道。 卫蘅点了点头,「才两个月不到。」 「年下事情忙,姐夫刚中了举,应酬也多,她身子又不便,也不便家来,不如咱们寻个时间过去看看她吧。」卫萱道。 卫蘅道:「好啊。我也许久没见着大姐姐了。」卫芳进商家门还没半年就有了消息,这可是有福气的象征。 王茹也在场,自然不能当做没听到,何况两个小姑娘出门总得有人陪着,因而回了何氏,便由王茹陪着卫蘅她们去商家。 商家以前还算有点儿家底,可自从商老爷去后,家中为了给商母看病,又要供商彦升念书,早已经破败,连祖屋都卖了。 如今在上京城,稍微体面一点儿的房子都得好几千两,商家一直都是赁屋而居,如今住的地方还是卫芳陪嫁的宅子,一个小小的四合院。 小丫头一早就在胡同口守着了,看到靖宁侯府的马车驶过来时,忙地跑回去告诉商太太,「亲家小姐的马车到了。」 商母点了点头,坐着不动,她毕竟是长辈,以前也是读书人家的女儿,很讲究规矩。 v第12章[01.11] 最后出门迎接卫蘅她们的还是卫芳的丫头红萍。 卫蘅打量了一眼红萍,姑娘身边的大丫头都是副小姐一般养着的,不说身娇肉贵,但是一双手肯定是细腻润滑的。而如今,卫蘅只扫了一眼,就看到红萍手背上龟裂的口子了。 商家上上下下这么几口人,只有一个雇来的小丫头跑腿儿,如今红萍和绿橘要操持家里的大小事,自然比不得在侯府里那么松闲。 王茹领着卫萱和卫蘅,先去堂屋见了商母。 雇来的小丫头在门口往里张望,嘴巴张得大大的,她以为自己少夫人已经是画里的人物了,没想到今日来的这两位小姐简直像天上的神仙一般,尤其是那位穿着鹅黄夹袄的小姐,真是漂亮得没边儿了,小丫头就是在梦里都没见过那么好看的人。 商母拉着卫萱和卫蘅问长问短,喜欢得不得了。到底不愧是侯府的嫡女,通身的气派那才是身份矜贵的贵女该有的。 商母格外地喜欢卫萱,卫萱的大名和才气,便是她也听过。今日一见,只觉得卫萱又大方又和气,衣着打扮并不逼人,但瞧着就是漂亮脱俗,这样的姑娘,娶来当媳妇那才是有福。 商母心里暗叹,也是他们家老爷去得早,否则以他们南哥儿的人才哪里用得着委屈自己去娶一个连女学都考不上的庶女。这南哥儿就是商彦升的小名。 至于卫蘅,商母只觉得这姑娘太漂亮了一些,怕不是个能安心相夫教子的人。今日卫蘅特地选了一见鹅黄色暗绣银叶菊的褐色狐狸毛出锋夹袄,下面一条月白色挑线裙,十分的素净。 可便是这样,卫蘅在商母眼里,那也是一朵迎风招展的花,轻轻一碰便怕她碎了,这样的姑娘娶来做儿媳妇,那简直是磋磨婆母的。 卫萱和卫蘅被商母拉着絮絮叨叨地说了半个时辰,商母都还没有放人的意思,卫蘅的修养可不如卫萱,她脸上的笑容早就挂不住了,眉间带出一丝不耐来。 王茹也是不耐烦商母,找了个空子开口道:「听说我们家大姑奶奶有了身子,因着月份轻,也不敢随意走动,这又是大年下的,我们特地来看看她。」 话都说得这样明白了,商母自然不好再拉着卫萱她们说话,这才让红萍领了两位小姐去看望卫芳。 卫芳和商彦升住在东厢,窗子上糊着高丽纸,光线还算敞亮,卫芳早就听说卫萱和卫蘅到了,可一直没等着她们过来,精神熬不住,这会儿正躺在榻上休息。 卫萱和卫蘅进门,卫芳忙着要站起来,卫蘅赶紧上前按住她道:「快别折腾了,又不是外人。大姐姐是害喜严重吗,瞧着脸色怎么这样难看?」 卫芳的脸色的确有些苍白,她摇了摇头道:「这孩子不怎么折腾人,只是我下头来血,大夫说有小产的征兆,叫我躺在床上养着。」 卫蘅道:「请的哪家大夫?我记得顺天街庆余堂的曾大夫最擅长妇人科,请他来看看吧。」 曾大夫的确擅长妇人科,但这样出名的大夫,又岂是商家请得动的。卫芳不欲叫卫萱和卫蘅看见自己生活里的不如意,这条路是她选的,她早就预见了日子肯定不会如在侯府一样富贵舒坦。卫芳的心里头只盼着商彦升将来能出息,她才有在父兄姐妹面前扬眉吐气的一天。 在卫芳心里岂是也存了一丝见不得人的念想,她生来就不如卫萱,若是按着嫡母安排的婚事,她将来也一定不如卫萱,生的孩子也比不上卫萱的孩子,卫芳再是淡泊的心,有时候也难免意难平,她也就算了,可是哪个做母亲的,又愿意自己的孩子一生出来就比别人差。 唯有下注在商彦升这样的人身上,若将来夫君在官场上出息了,卫芳觉得她这一辈子才算是出头了。 这便是姐妹,虽然彼此之间相亲相爱,可也最容易拿来彼此比较。 卫芳不愿意谈她婆家的事情,卫萱和卫蘅就逗着她说些小侄儿的事情,末了卫萱和卫蘅都拿了一个荷包出来送给卫芳,这算是她们二人私下送卫芳的小体己。至于跟着马车送过来的年货,只怕都要由商母收着。 卫萱和卫蘅不约而同送的都是银子,像卫芳这样,如今哪里还有闲情逸致欣赏什么书画金石,银子才是最趁手的东西。 王茹僵在一边儿,她不由自嘲,她还没有两个小姑子明白人情,准备的都是好看而不实用的东西。王茹想了想,将身上的玉佩悄悄取了下来,「送给小侄儿把玩吧。」 卫芳刚要起身谢过,哪知道喉头一紧,干呕了两声。一旁的绿橘见了,忙掀开香炉盖子,往里面放了一撮香料。 屋里渐渐飘出一丝冷香。 卫芳深呼吸了一口,心里总算好受了一些。 卫蘅也闻到了那香气,忍不住皱了皱眉头,「大姐姐害喜厉害,偶尔闻一闻这香气倒是无妨,只是里头有一味活血化瘀的香料,你怀着身子,少闻一些才好,闻多了重则怕小产,轻则也容易伤身子。」 卫芳的脸色一变,喃喃道:「有活血化瘀的成分?」 卫蘅点点头,见卫芳脸色变得厉害,赶紧安慰道:「偶尔闻一闻也是无妨的,你别害怕,应该没什么要紧,我只是着紧大姐姐这才说得重一些来吓唬你的。」 卫芳点了点头,但明显精神开始不济,卫萱和卫蘅略坐了坐就告辞走了。 卫蘅上辈子就是生孩子伤了身子,才三十几岁就去了,她受过的苦自然不愿意卫芳再受。卫蘅细细回想了一下上辈子卫芳的事情,一时也记不起她第一个孩子是什么时候生的了,她们的来往并不多,那时候卫蘅对大房的人从骨子里就有些反感。 卫蘅虽然想不起卫芳上辈子生孩子伤没伤过身子,但这并不妨碍她关心卫芳,因而晚上同何氏说了说,想请曾大夫去给卫芳看看,她的脸色实在有些不好。 何氏骂了卫蘅一声,「要你多管闲事,你大伯母那做母亲的都没管那么宽呢,你要是去请大夫,那让你大伯母的面子往哪儿放?」 v第13章[01.11] 卫蘅只得闭嘴,有时候做人可真是难。不过卫蘅想着,卫芳这是头胎,商母和商彦升也一定重视得紧,请不请得到曾大夫也未必有什么要紧,京城那么多夫人生孩子,也没见一定要请曾大夫的。 卫蘅便将此事放了下来。哪儿曾想,不过两日功夫,卫芳身边的红萍就进了府,还求到了卫蘅的跟前。 「三姑娘,求求你救救我家姑娘吧。」红萍一进门,就满脸泪花地「扑通」一声跪倒在卫蘅的脚边。 木鱼儿赶紧上前把红萍扶起来,口里道:「红萍姐姐快别这样,有什么话好好说就是了,咱们可不兴动不动就跪着的。」 红萍也知道这样做多少有些逼迫的嫌疑,因而就着木鱼儿的手缓缓站了起来,接过念珠儿递过来的手绢擦了擦眼泪、鼻涕,这才开口道:「奴婢也是不得已才求到三姑娘这儿来的。我家姑娘昨日里小产了。」 卫蘅心里一紧,卫芳的脸色虽然不好看,但瞧样子也绝不该是小产的相。 「请大夫了么,大夫怎么说?」卫蘅急急地问道。 「请了。大夫只说姑娘伤了身子,一、两年之内都不宜再有孕,否则孩子即使生出来恐怕也有缺陷。」红萍道。 卫蘅琢磨了一下红萍的话,直言不讳地道:「既然看了大夫,想来大姐姐的性命是无忧的,你这样忙慌慌求到我这儿来是怎么回事?」卫蘅的心好,但是并不意味着她喜欢当冤大头。 红萍眼圈一红,眼泪眼看着又要落下去,忙地用手绢又擦了擦,「是姑爷对我家小姐太狠心了。那日三姑娘说的香,其实就是姑爷给我们姑娘的,亏姑娘还以为是姑爷体贴她害喜才花银子给她买的,结果,结果却是姑爷想害姑娘落胎。」 卫蘅道:「这怎么可能,这是你们姑爷的第一个孩子,他怎么会不想要?」 红萍也想不通这个问题,「奴婢也不知道,我只是听见姑娘和姑爷在争执,后来姑娘就小产了。之后姑娘也不搭理姑爷,就一直哭,我真怕姑娘有个三长两短,我……」红萍又哭了起来。 「这样大的事情,你怎么不去回大伯母,我一个没嫁人的小姑子怎么好管姐姐和姐夫家里的事情?」卫蘅道。 红 萍抽噎道:「奴婢先就去回了大夫人,可是夫人说,这是姑娘他们两口子的家务事,长辈干涉反而容易弄巧成拙,只赏了些药材让奴婢带回去。」红萍抹了抹眼泪继 续道:「三姑娘是知道我们姑娘的,最是和婉的一个人,若非姑爷太心狠,我们姑娘绝对不会这样伤心的,三姑娘是没见到我们姑娘那张脸,奴婢真怕她想不开,家 里一个人也不出面,以后姑爷肯定再也不会把我们姑娘放在眼里了。」 卫蘅心里其实门清儿,红萍来找大夫人就是为了让靖宁侯府的人出面,压一压商彦升。但是大夫人明显不愿意为卫芳出头,何况这又是年下。俗话说,腊月忌尾,正月忌头,年底碰见这样的事,的确晦气,所以大夫人不愿意出头。 「求三姑娘帮帮我家姑娘吧,她太可怜了。」红萍哭道。 卫蘅的心里却在权衡,要不要帮卫芳出这个头。毕竟是自己的堂姐,又是靖宁侯府的女儿,绝不能让人平白欺负了,但是大房的人都不管,卫蘅要是强出头,木夫人那儿脸上就太难看了。 可惜卫蘅是个极其护短的,自家人她是绝不能忍受外人欺负的,她性子本就最是重情,否则红萍也不会拣软柿子挑,求到卫蘅跟前了。 「念珠儿,你去打听打听,二姐姐在哪儿。」卫蘅吩咐道,又让木鱼儿带红萍下去洗脸。 过得一会儿念珠儿来回话,「二姑娘去给恒山先生拜年了,要吃了晚饭才会回来。大奶奶在忙事儿,二奶奶在屋里逗娟姐儿玩。」 卫蘅道:「那就去二嫂屋里吧。」 念珠儿没有动,嘴巴张了又闭,闭了又张,最后还是开了口:「姑娘,这样只怕不好吧?大夫人都不管,二奶奶肯定也不会插手的。你这样不是平白得罪大夫人么?」 「可是也不能就由着姓商的这样欺负人。」卫蘅的天性里,就有些侠义,可是如此就容易得罪人,这也是夫人们挑儿媳妇的时候,不太看中她的原因。 念珠儿也知道自己劝不住卫蘅,只能服侍了她去了古氏的院子。 「蘅姐儿,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啊?」古氏笑着迎了出来,拉了卫蘅往屋里走,「快进来吧,瞧你的脸都被吹红了。」 因为古氏牙尖嘴利,又有点儿喜欢挑事儿,所以卫蘅并不怎么和她来往,今日来也是事出有因。 「二嫂嫂,我是为了大姐姐的事情来的。」卫蘅不想同古氏绕弯子。 古氏的热情一下就消减了不少,抿着嘴欲笑不笑地坐在东边儿的榻上瞧着卫蘅。 古氏扫了一眼卫蘅头上那一枚珍珠发箍,莲子大小的十二粒珍珠,圆润饱满,光泽莹润,是上好的南珠。脖子上围着银狐皮的大围领,毛色又亮又软和,是难寻的上等皮毛。 古氏不得不感叹,何夫人对卫蘅可真是大方,难怪要叫珠珠儿,可不就是眼珠子一样的宝贝么。只不过这性子养得可就不大好了,凡事强出头,简直像个傻大姐。 「这事我听娘说了,都是她们夫妻两的事情,我这个做嫂子的又如何好插手。」古氏道。 「我知道,只是红萍把大姐姐说得太可怜了,便是她夫妻二人的事情,可是如果娘家不护着一些,也难保姐夫他看轻大姐姐。二嫂向来最是热心的人,这件事我想着也只有来寻二嫂才合适。」卫蘅道。 古氏是下了决心不管卫芳的事情的,她何必为了个庶女得罪自己的婆母,只是卫蘅上来就给她戴高帽子,古氏听了也难免高兴,不过也只是扬了扬眉,并不接话。 「听说上次嫂嫂娘家的三姑爷,为着个小妾断药的事情同三姑奶奶闹脾气,也是嫂嫂回去说了三姑爷一顿,说得他心服口服,将那小妾撵了的。我就想着,请嫂嫂也去劝劝大姐夫,他们新婚才半年,又是年下,闹成这样,传出去只当我们侯府的人好欺负。」卫蘅尽拣着好听的说。 v第14章[01.11] 古氏又不是傻子,自然明白卫蘅的意思,叹了口气道:「我何尝不知道,咱们娘家人该去给大姑娘撑撑腰,只是婆母发了话,我也不好越俎代庖。」 卫蘅道:「红萍当时大概没有给大伯母说清楚,本来这件事也不该我一个没出嫁的姑娘管的,只是大姐姐实在有些可怜。红萍说,是姑爷害得大姐姐小产的,大姐姐这会儿心灰意冷,红萍是偷偷跑出来的,她是怕大姐姐一时想不通……」 卫 蘅的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就由不得古氏不重视了,万一卫芳真的一个想不通,那可就事大了。她婆母讨不了好还是其次,要紧的是卫蘅现在求到了自己这里来,到时 候自己肯定也脱不了干系,还要留个看着小姑子死也无动于衷的骂名。虽然卫芳的姨娘不受宠了,可世子对自己的女儿还是看重的。 想到这儿,古氏又怨怪地看了卫蘅一眼,这小姑子真是要把自己架在火上烤。 卫蘅一眼就瞧穿了古氏的心思,她这种人捧着哄着自然高兴,可还不足以打动她,得软硬兼施才行,「二嫂,咱们再去给大伯母说一声儿吧,也不用她出面,二嫂去一下就行,大姐夫肯定就不敢轻视大姐姐了。大姐姐以后自然也感念嫂嫂的情分。」 「你怎么不去找大嫂,大嫂出面不是更顺理成章?」古氏推脱道。 卫蘅嘟嘴道:「找大嫂自然也行。可是嫂嫂的舅舅如今在吏部,今后大姐夫求嫂嫂的地方还多着呢,自然是嫂嫂去更合适一些,大姐夫哪敢不听嫂嫂的。」这话着实搔着了古氏的痒痒肉。虽然卫蘅没说她大嫂蒋氏的一个错字,可明显就是说蒋氏不如古氏。 自古妯娌之间就有攀比之风,蒋氏和古氏都是出身大家,明争暗斗就更是不在话下。可是蒋氏是靖宁侯府的冢妇,古氏的夫婿是次子,天然地就矮了一等,这已经成了古氏的心结。如今卫蘅贬蒋氏而捧古氏,如何能不叫她欢喜。 古氏笑道:「就你个珠珠儿会说话。走吧,咱们去母亲屋里说话,若是母亲还是发话不管,可就怪不得我了,咱们做人媳妇的也不容易。」 卫蘅笑道:「那是自然。」又亲自扶了古氏一起去木夫人的上房。能让府里受宠无比的三姑娘这样捧着自己,古氏心下便有些飘飘然了。 卫蘅早就看准了古氏的心思,说几句奉承话对她来说又不少一块儿肉,便是让古氏踩一下也无妨,只要能帮到卫芳就行了。 木氏听卫蘅和古氏道明了来意,也没阻止她二人,只吩咐她的大丫头珍珠开了库房,又捡了些药材让古氏带给卫芳。 「你们去一下也好,只是人不能偏听偏信,再则商家势弱,不能叫外头的人觉得咱们是仗势欺人,也不能叫别人以为芳姐儿但凡有点儿委屈就往娘家告状,不过若是商家真是欺人太甚,你们也不用客气。」木夫人嘱咐古氏道。 卫蘅这才知道原来木夫人不想管卫芳的事情,还有「仗势欺人」这一层顾虑在里面,确实比自己想得更透彻些,卫蘅原本以为木夫人只是不想帮卫芳这个庶女来着。但是如果易地而处,要是换了卫萱这样被夫家欺负,恐怕木夫人就再也不会顾虑什么仗势欺人不仗势欺人了。 卫蘅和古氏到商家时,小丫头正在门上贴对联,「和顺一门有百福,平安二字值千金」,见到有人来时有些手足无措地将卫蘅她们迎了进去。 商太太穿着酱色五福捧寿团花褙子,额头上贴着膏药,两侧的太阳穴也贴着膏药,一说话就「哎呀呀」地像喘不过气来。 「亲家太太,听说我们大姑奶奶小产了,我们来看一看姑奶奶。」古氏开口道。 商太太喘着气儿道:「你们来了正好,也劝劝南儿媳妇,这大过年的,何必弄得一家人都唉声叹气,这件事谁都不想发生,没了孩子,只要好好将息,过几年就能怀上了,咱们家又不是那刻薄人家,也叫她放宽些心。」 古氏和卫蘅都没有接话,商太太有些尴尬,又闹着头疼,打发了小丫头小月领了卫蘅二人去东厢。 卫蘅一进东厢就闻到满屋子的药味儿,忍不住皱了皱眉头,屋子里又冷,连个炭盆都没有。 卫蘅冷得抖了抖,「怎么屋子里火盆都不生一个,绿橘呢?」 小月道:「绿橘姐姐在厨房里给太太煎药。」 卫蘅和古氏对视一眼,打了帘子往里屋走去,卫芳正孤零零一个人躺在床上,一脸的灰败之色,叫人难以相信这就是半年前那个像花儿一样的靖宁侯府大小姐。 饶是并未将卫芳放在心上的古氏见了,心里都难受,恻隐之心人皆有之,何况卫芳在府里时安安静静的,人缘并不坏。 「大姑娘,大姑娘。」古氏快步走到床边唤了两声。 卫芳的魂魄这才荡悠悠地回到身体里,艰难地睁开眼睛,气如游丝地唤了一声,「二嫂。」 古氏和卫蘅的眼泪忍不住就滚了下来,卫蘅更是有些哽咽,前两日还好好的人儿,虽然脸色因为害喜有些苍白,可眼底的喜悦是藏也藏不住的,今日就跟换了一个人似的。 红萍在后头小跑步地跑到卫芳身边,扶了她坐起来,用靠垫垫在她腰下。 「大夫怎么说,吃药了吗,怎么精神坏成了这个样子?」古氏替卫芳理了理被冷汗打湿的鬓发。 「红萍,快给嫂嫂和三妹妹倒茶啊。」卫芳强打起精神道。 「快别忙活了,咱们是为了来喝茶的吗?」古氏道:「以往你在府里虽说文文静静的,可也不是没有主意的人,怎么嫁过来才半年就叫人欺负成了这个样子?」 卫芳的眼睛还红肿着,这会儿听了古氏的话,泪珠又像断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掉。 「怎么会小产呢?」卫蘅在一旁问道。 卫芳张了张嘴,像是千头万绪不知该如何启口一般,外头给商太太煎完药的绿橘听了,一下就冲了进来,「都是姑爷害的我们姑娘。」 v第15章[01.11] 绿橘转头对着卫芳道:「姑娘,都到了这个地步了,你做什么还帮姑爷遮掩,你好糊涂啊。」 卫芳闭着眼睛道:「都是我的错,当初我以为若是低嫁,只要我孝顺和婉,商家看在爹爹和侯府的面子上,我们一定能夫妻和美,哪知道……」卫芳捂脸哭了起来,「是我辜负了母亲的好意。」 当初木夫人并不同意卫芳嫁入寒门,是卫芳求到老侯爷跟前,卫峤才给她定的商家。 卫芳是不是真觉得辜负了木夫人,卫蘅不知道,但是听她话里的意思,这就是在古氏面前向木夫人低头了。 「快别哭了。绿橘,你把前因后果告诉我,咱们家里的姑娘可不能随便被人欺负。」古氏道。 绿橘道:「上回三姑娘来,闻见姑娘熏的香,说是有活血化瘀的香料在里面,叫姑娘少用。那香正是姑爷带回来的,姑娘就去问姑爷,姑爷却不承认。」 卫 芳苦笑道:「原本我屋里并不熏香的,做小姐时那些习惯早就改了,婆母说家里处处都需要钱,这些奢靡之物都是不许用的。我怀了身子后,害喜也并不严重,可是 商彦升说怕我以后害喜厉害,特地去香铺给我买了有孕的妇人特用的香。我当时只当他是爱护我,哪知道,哪知道他,那么狠心。」 卫芳说了这样长一段话,气就有些接不上,缓了好一会儿才又继续道:「那日三妹妹说了之后,我心里就有些怀疑。我想着年下处处要用钱,所以等闲也不点那香,反倒是商彦升每日回来,都催着我点。后来我下面就来血,大夫说有小产的征兆,嘱咐我卧床休息。」 古氏道:「这说不通啊,姑爷为何要害你和他的孩子?」 卫芳凄凉又凄厉地笑着,「是啊,我也想不通,如果不是小月偷听到他和我婆婆的话,我至今还被蒙在鼓里呢,我,我从没想到天下还有那等狼心狗肺的人。」 绿 橘见卫芳气力不支,便接过话道:「昨日姑娘小产,把小月那丫头给吓坏了,背后寻了我,将她前些日子听见太太跟姑爷说的话告诉了我。太太说,若是姑娘一进门 就生下长孙,姑爷今后又要仰仗岳家,肯定一辈子在姑娘面前都抬不起头,她这个做婆婆的也就只能看姑娘的脸色了。太太说,还得想法子把姑娘压下去,若是她进 门无所出,今后在姑爷面前就硬不起来,姑爷叫姑娘往东,她就不敢往西。世子爷那边为了让姑娘的日子好过,又愧疚姑娘不能给姑爷生儿子,肯定就会不遗余力地 帮姑爷。姑爷回过头再哄好姑娘,不愁姑娘不感激涕零。」 古氏和卫蘅听了只觉得匪夷所思,她们一如卫芳一般,觉得商家娶了卫芳简直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气,不说当仙女儿一样供着,但绝不应该这般对待。哪知道商母和商彦升这对狼心狗肺的母子,不仅要占尽好处,反过来还想让卫芳对他们感恩戴德。 卫蘅忽然就想起了,上辈子卫芳的确是进门几年后才替商彦升生下了长子,那时候商彦升早已经高中进士,开始在官场上倾轧了。自然不用再害怕,在卫芳的跟前抬不起头来。 古氏忍不住愤慨道:「他怎么敢?!」古氏转头问绿橘道:「你们姑爷呢?」 绿橘回道:「姑爷有应酬,一大早就出门了。」 古氏气得冷笑,「他媳妇刚刚小产,他还有心情出门应酬?」古氏回头又问卫芳道:「是闻了那香小产的吗?」 卫芳凄凉地笑道:「不是,是商彦升推了我一把,我没站稳,撞在了桌角上。那会儿我以为他这样对我,是想给姓魏的腾位置。」 「什么姓魏的?」古氏诧异地问道,事情仿佛越来越复杂了。 红萍在一旁抢答道:「是姑爷从小青梅竹马的故人,听说在女学念书,只知道姓魏,上家里来过两次,太太喜欢她喜欢得不得了,还时常因为我们姑娘没进女学而说闲话。」 商家虽然已经落难,可商母也是当过官太太的,自己儿子又争气,进了东山书院,今年秋天还中了举,转眼就觉得卫芳配不上商彦升了。 「我 问商彦升知不知道香的事情,他说他不知道,我就让他说是哪个香铺卖的,我平白失了孩儿自然要讨个说法,他被我逼急了,才模糊地说是让魏雅欣调的香。我一时 心里不忿,骂他们奸夫淫妇,商彦升就推了我一把。」卫芳的情绪平静了一些,仿佛如今说的不是她自己的事一般。 卫蘅听了直皱眉头,这个魏雅欣,怎么就阴魂不散一般地出现在她生活里,这一年来,魏雅欣低调隐忍,卫蘅还以为她学乖了,哪知道只是蛰伏了起来。 「一边要占我们府里的便宜,一边还惦记着青梅竹马,反过来还欺负咱们家的姑娘,我可是涨见识了,世上竟然还有这样不要脸的人家。三妹妹且坐着,我去找商太太说道说道,你一个小姑娘也不便听。」古氏说着就站了起来往外走。 待古氏出去后,卫蘅瞧着卫芳毫无生气的脸,心里替卫芳担心了起来,不知道她未来的日子该怎么过,上辈子她又是如何走过来的。 卫蘅刚才瞧古氏的态度,虽然义愤填膺,可是半个字没提让卫芳回侯府的事情,这还是要将事情压在商家解决的意思。 卫蘅苦于自己是二房的姑娘,也做不得主将卫芳接回去。可是商彦升这样的男人还要来做什么?然而卫芳回了侯府又能如何,即使可以再嫁人,但是也不知道木夫人会不会给她做主。 卫蘅握住卫芳的手道:「大姐姐想过今后的日子怎么过了吗?」 卫芳何尝没有想过,这一日她一直在想,但是在看到来人是卫蘅和古氏之后,卫芳就绝望了。 这件事本该在大房解决的,可是卫蘅却出现了,卫芳便知道一定是她的嫡母不欲多生事端,红萍没法子才求到卫蘅跟前的,古氏一定是卫蘅劝来的。家中长辈不给她撑腰,卫芳那就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除了留在商家死磕还能如何? 卫芳喃喃地道:「过一日算一日吧。我知道妹妹的好意,今日你能来,我心里不知道多感激你。」 「大姐姐,还打算和姓商的过下去?」卫蘅问道。 卫芳道:「他们心再黑,如今也不敢要我的命。路总要自己走出来,你别替我担心,只是今后咱们珠珠儿找夫婿,一定要细细相看,人呐,如今我是想开了,家贫家富都没关系,要紧的是对方的品行一定要好。」 卫蘅听了只觉得心酸,却又找不出话来安慰卫芳,真真是恨自己做不了主,她轻声道:「大姐姐别灰心,今日二姐姐去给恒山先生送年礼去了,等她回家我把事情原原本本都告诉她,她一定会帮你的。」大房的事情卫蘅不能插手,但是卫萱却是有发言权的。 卫芳显然是不信卫蘅的,连卫蘅自己说起这话来也没有底气,她见卫芳精力不支了,便扶了她躺下,「我去看看二嫂。」 v第16章[01.11] 卫 蘅从卫芳的屋子里出来,被一种深深的无力感所包围,一时间觉得身为女子真没有意思。她心疼卫芳,可一时间又找不出什么妥帖的法子,可是若今日她和古氏为卫 芳撑不起腰,商家母子只怕会更得寸进尺。卫蘅倒是想不顾后果地将卫芳带回侯府,可是后面的事情只怕对卫芳来说就更艰难了。 卫蘅一时又想着,上辈子也不知道卫芳是怎么过来的。有时候撇去水上的浮沫后才能看清楚那下面究竟藏了多少污糟。卫蘅也不知道是不是应该怪自己的多嘴,不小心捅破了卫芳和商彦升之间的那层纱,上辈子他们其实也算是一对过得的夫妻。 卫蘅一路低头想着,一时忘记了商家并非侯府,只是一个四合院而已,出了门就是胡同了。卫蘅却还当是在家里一般,一边走神一边出门,后面只听见木鱼儿尖叫一声,「小心!」 卫蘅这才回过神,可是眼前骤停的马已经扬起了前蹄,扬腿时在卫蘅的腿上挨了一下,卫蘅一个不稳,就向前扑在了地上。 「你怎么驾车的?伤着我们家姑娘,有你好看的!」木鱼儿急急地跑上前来,一边低身去扶卫蘅,一边凶那马夫。 马夫当时已经跳下了马车,他也是冤枉,哪知道安安静静的胡同,突然就窜出个人来,他勒马都已经迟了。 卫蘅的腿一阵刺疼,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她还有些呆呆的,心里只觉得自己可真是倒霉,又伤着腿了。 「蘅表妹?」马车的主人此刻也下了车,在看见此刻还坐在地上的卫蘅时,略微有些吃惊,但也只是略微而已。 车上下来的人正是齐国公府的三公子,陆湛。 一袭墨绿地曲水连环花卉纹天华锦袍子,外罩玄色织金团花八宝纹的黑狐毛大氅,颜色虽然低调,但质地和做工却精良万分,越发衬得陆湛面如冠玉,丰神朗逸,随着渐长的年纪,陆湛的身上更添了一丝沉稳的清贵。 卫蘅这才想起来,陆湛翻了年的春闱里就要中探花了,此后更是平步青云,将无数同龄人远远地抛在了身后。 如今的陆湛的眼睛里,少年的清澈已经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无垠的深沉,儒雅清隽,给人一种智珠在握之感,仿佛没什么事能难倒他一般。 卫蘅真是烦了陆湛,自己今日已经很头大了,却居然还被他的马车撞了。此外,卫蘅又有些迁怒,想起她自己满腔的无奈,头都想大了还没想到法子解决卫芳的事情,上辈子的陆湛和卫萱两个人却仿佛什么都能解决一般,家里不管什么难事儿到了他两个人跟前,就没有解决不了的。 卫蘅心里满满都是挫折感。 「表妹可伤着了?」陆湛再次出声道。 卫蘅就着木鱼儿的手站了起来,揉了揉大腿,垂着眼皮道:「没什么大碍。」然后就往后退了一步,意思是让陆湛赶紧走人的意思。 「前头不远有一家医馆,我陪表妹去看看吧,你的腿有旧伤,万一又伤着就不好了。」 陆湛的话一出口,他自己倒是没察觉,但一旁他的长随杨定却像青蛙一样鼓大了眼睛。刚才若非他家公子下头约了人要迟到了,车夫也不至于赶得那样快而撞上人。这会儿他主子自己却主动提出要陪着人家小姑娘去看大夫,就显得有些不同寻常了。 何况,杨定还知道,他家公子平日对这些大家小姐是相当避忌的,就怕一不小心看到不该看的地方,碰到不能碰的地方,就脱不了身,不得不娶回家去。像今日这样主动的,杨定还是第一次见。 杨定偷瞄了卫蘅一眼,心想,我的乖乖,那怪他家主子表现得这样不寻常,眼前这位表姑娘,未免也太漂亮了些。也是他孤陋寡闻了,以前觉得那潇湘楼的花魁已经美得地上无双,天上少有了,如今才知道,那样的艳俗给眼前这位表姑娘提鞋也不配。 其实杨定完全是误会了陆湛。虽说他大约一年没见着卫蘅了,长成了大姑娘的卫蘅的确有叫人惊艳的本事,但毕竟是熟人,这惊艳在陆湛这里就不得不大打折扣了。 不过此刻卫蘅的确给了陆湛一种不一样的感觉。以前见着卫蘅时,这姑娘都是众星拱月,浑身上下都是一副被娇养出来的模样。无论是对对子还是拿箭射人,那都是耀眼无比的,可刚才卫蘅跌坐在地上时,却茫茫然像被人踢了一脚的流浪小狗一般,既狼狈又可怜。 这会儿的卫蘅蔫搭着脖子,像一朵萎蔫的花,陆湛瞧着她雪白纤细的脖颈,不知为何会生出一种想伸手掐断的恶意。 卫蘅听见陆湛的话,茫然里有些不耐地皱了皱眉,她眨了眨眼睛,刚要说话,却被旁边的木鱼儿抢先了,「就是啊,姑娘,万一又伤着去年断的那儿可怎么办?」 卫蘅自己知道自己的事情,伤的地方根本不是一处,可是她还没来得及说话,胡同后面就响起了催促声。这胡同狭小,只容得下一辆马车,陆湛的马车堵在路口,后面的车就过不了。 「表妹还是先上车吧。」陆湛往旁边让了让。 陆家的马车非常宽阔,里面的布置也很雅致,木鱼儿扶着卫蘅坐在陆湛的对面,因着事出有因,暂时也就不讲究男女之防了。 到了医馆,那大夫用木槌敲了敲卫蘅的腿,细细问她这儿可疼,那儿可疼,卫蘅都摇了摇头,那马蹄只是挨了她一下,并不厉害,想来不过是淤青而已。 大夫直起身道:「这位姑娘没什么大碍,吃一副活血散瘀的药就行了。」大夫说完,便掀起帘开方子去了。 陆湛站在卫蘅旁边,随意地问了一句,「你怎么从那院子出来?」 「那是我大姐姐家。」卫蘅抬头道,这一抬头也正好看见陆湛嘴边一闪而逝的讥讽。 卫蘅的心气儿这会儿本就不顺,再看到陆湛嘴边那一抹令她刻骨铭心的讥讽,她心底的火气轰地就窜了起来。上辈子,陆湛也是带着这样一丝讥讽,对她说「女孩子应该矜持」的。 「你什么意思?」卫蘅直愣愣就问了出来。 卫蘅还以为陆湛要么会解释,要么会抵赖,结果人家只是轻飘飘地来上一句,「你看到的是什么意思,就是什么意思。」 v第17章[01.11] 卫蘅死死咬住下唇,恨不得一箭戳穿陆湛的心肺,她最讨厌的就是陆湛和卫萱这种高高在上的神态,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真当谁都稀罕他啊。 这辈子陆湛还想在自己这里找存在感,那就是做梦,卫蘅心里哼哼,看了一眼木鱼儿就往外走。 陆湛看着卫蘅不说话,这姑娘大概不知道她自己的表情有多丰富,此刻眼里更是迸着火星,亮得逼人,真是娇养的性子,以为谁都要忍着她的脾气,也幸亏这两年靖宁侯府还算得势,否则像她这样头脑简单,脾气又大的姑娘,只怕有得苦吃。 至于陆湛为何觉得卫蘅头脑简单,单从她在女学时,被一个没有来历的魏雅欣都能算计,就可窥一、二了。 卫蘅可不知道陆湛对自己的评价,不过就算知道了,她大概也拿陆湛没有办法。只是这会儿卫蘅出得门吹了一下冷风,脑子也清醒了一些。刚才陆湛那一丝讽刺实在有些让人生疑。 卫蘅想,为何陆湛听见她说大姐姐家会是那样的表现,卫芳的品行绝对不会让人撇嘴,那陆湛的讽刺是针对商家的?陆湛是男子,消息自然比养在深闺的女儿家灵通多了,那么陆湛是知道了什么?卫蘅心里一动,咬了咬嘴唇,顿住脚,转身又往里走。 陆湛此刻也已经走到了医馆的大堂,他的长随杨定正在柜台边拿药。 卫蘅朝陆湛走过去,嘴角还强扯了一丝笑容,「湛表哥。」 陆湛一听就知道卫蘅有求自己,只是她这样骄矜直白的性子,求你时就是表哥,不求你时就是陌路人,实在入不了陆湛的眼,或许别人会觉得可爱,但是陆湛只会觉得,这姑娘既骄纵又缺心眼儿。 陆湛示意杨定将拣的药交给卫蘅的丫头,然后看着卫蘅道:「表妹家去若是感觉腿有什么不妥,再派人来找我。」这就是要撇清关系的意思。 卫蘅见陆湛往外走,急急地跟了上去,「湛表哥,你是不是知道一些商家的事情?」 陆湛回头道:「我还约了人,表妹也早点儿家去吧。」 陆湛这话就是不否认了。此外他还话里有话,卫蘅的容貌惊人,整个医馆的人,无论男女都来来回回在她身上打量了好几圈了,这京城里色胆包天的大有人在,就算最后知道是冲撞的靖宁侯府的姑娘又如何,吃亏的还不是卫蘅。 陆湛真不知道卫二老爷和何夫人是如何教女儿的,竟然教出这样一个草包性子,一点儿防人之心也没有,小时候还可以说是天真无邪,可大姑娘是这样的性子,不是草包又是什么? 卫蘅这可真是冤枉,若非陆湛的马车撞了她,她又怎么会出现在医馆招人眼。 卫蘅着急地上前一步,卫芳的事情今日能拿出个章程来解决是最好的,已经是腊月二十八了,过年时家里又要祭祖,又要团年守岁,到了正月里这一应的晦气事就更是要压着不能提,紧接着就是二月春闱,等商彦升入了场,好多事情就不好办了。 卫芳是一时心灰意冷,也不愿去想今后的事情,但是卫蘅却实在咽不下这口气。她小时候,每回出门都是卫芳牵着她,照顾她,温柔又和婉的卫芳在卫蘅心里,是绝不该一辈子忍气吞声,守着商氏母子这种人的。 「湛 表哥,先才都是小妹不懂事,轻慢了表哥,请表哥不要怪罪。」卫蘅恭恭敬敬地朝陆湛福了福,「大姐姐出了事,我心里难受,表哥能不能将你知道的商家的事情告 知一、二?」卫蘅也是病急乱投医了,她也不管陆湛知不知道商家的事情,知道的话又清楚多少,反正她这就是碰运气,万一瞎猫碰着死老鼠,那就算她幸运。没碰 着,也无所谓,不就是给陆湛赔了个礼么。 面子上的事情,上辈子嫁为人妇之后,卫蘅就已经弄明白了,有时候顾着面子那就是活受罪,给陆湛赔礼道歉实在算不得什么。 卫蘅有一双湿漉漉的眼睛,但凡她可怜巴巴地看人时,对方通常都是不忍心拒绝她的,否则何氏也就不会拿卫蘅没法子了。 陆湛小时候养过一只漂亮的狮子狗,眼睛也像水洗过的黑宝石一样漂亮,这会儿卫蘅的表情和那小狗如出一辙,陆湛登马车的脚步就停了下来。 杨定跟着陆湛已经十来年了,最是了解陆湛的意思,开口道:「公子,斜对面就是咱们家的书画铺子。」 陆湛看了卫蘅一眼道:「走吧。」 自己家的铺子,说起话来就方便,也不会叫不相干的人看了去,于卫蘅的名声便无碍。到了书画铺子,掌柜的赶紧将陆湛一行请上二楼,沏了茶就知趣地退了下去,不许任何人上去打扰。 「你姐姐出了什么事?」陆湛问。 卫蘅犹豫了一下,毕竟家丑不可外扬,不过她随即就想起来了,陆湛以后是要当自己姐夫的人,那也就算不得家丑外扬了,而卫芳和卫萱的关系也不错,那让陆湛照看一些卫芳,也是很说得过去的事情。 于是卫蘅噼里啪啦就将卫芳的事情都倒了出来。 商 氏母子的丑恶嘴脸倒是没让陆湛诧异,不过卫蘅这种轻而易举就将家丑说与外人听的性子,又让陆湛在心里忍不住当反面教材借鉴,并提醒自己,以后自己若是有了 女儿,可千万不能娇养成这样天真草包的性子,就是陆怡贞那边,他也得去提个醒,谨防他的妹妹也像卫蘅这样口无遮拦。 卫蘅说完之后,就一脸信赖地望着陆湛,这让陆湛都有些诧异,他脸上是写着「药到病除」几个字么? 其实这不过是卫蘅下意识的动作,上辈子陆湛和卫萱成亲后,帮着靖宁侯府解决了不少棘手的事情,连卫蘅父亲在官场上的起起伏伏也是多亏了陆湛帮忙,最后才能伏而后起。 上辈子大概靖宁侯府上上下下的人都已经养成了,有事儿就找陆湛和卫萱的习惯了。卫蘅也不例外,当然她是宁愿自己憋屈死,也不会去求这两人的,但是因着她父亲卫峻的事情,她在出嫁后也还是接触过陆湛和卫萱几次。要不然,她真是恨不能彼此可以老死不相往来。 这种毫无保留的信赖让陆湛多少有些硬不起心肠不管,更何况,卫蘅着实长得挺漂亮的,漂亮的姑娘在某些时候,的确会多得些福利。 「你大姐姐是什么意思?」陆湛问。 「大姐姐现在是生无可恋,年下家里长辈又空不出手来处理,大姐姐她大概是打算破罐子破摔吧。」卫蘅道。 陆湛没说话只是看着卫蘅,卫蘅被他看得有些心虚起来,刚才她虽然说了一大通,但到底还是没敢在陆湛面前说他未来岳母的坏话,万一破坏了陆湛和卫萱的亲事就不好了,又或者陆湛今后想起来,跟卫萱那么一说,卫蘅可就是里外不是人了。 v第18章[01.11] 陆湛看着卫蘅,心想:还好,到底没傻到家。不过卫芳是大房的女儿,如今却只能靠二房没成亲的卫蘅来出头,木夫人是个什么态度,陆湛就心知肚明了。 卫蘅也知道陆湛是看明白了,她又赶紧道:「二姐姐今日去恒山先生家了,否则若是她来了,这件事也就好办一些。」 陆湛不置可否。 然后卫蘅便听见陆湛开口道:「东山书院可不是那么好进的。商彦升家道中落,又不是京城人士,能进东山书院,是因为他父亲当初的同年如今在兵部任职。」 兵部是魏王老师的地盘,当初那魏王正是因为插手兵部的事情,才犯了当今皇爷的忌讳的。 「大姐夫是那边儿的人?」卫蘅像是问陆湛又像是问自己。 商彦升是卫蘅的姐夫,自古小姨子和姐夫就比别人更多一层忌讳,所以卫蘅对商彦升的了解也仅仅只限于他将来比较发达,但至于是如何发达的,卫蘅就不清楚了,且她上辈子本就过得糊涂,范用更是对朝堂的事情插不了嘴,属于别人都不屑于拉拢的人。 卫蘅原本还以为是因为她大伯父的照看,商彦升才能平步青云的,所以在她心里商彦升是绝对不应该亏待卫芳的。如今想来,商彦升除了想巴结靖宁侯府借借东风外,恐怕还有一层是想替魏王试着拉拢侯府的意思。当然如果拉拢不了,能打入敌人内部探探消息也不错。 商彦升也是了得,上辈子到卫蘅死的时候,他的狐狸尾巴都还没露出来。魏王倒台,他贴着靖宁侯府,根本就不曾受到过波及。 靖宁侯府如今虽然瞧着是一心忠君的,并不偏帮木皇后,但也绝不可能帮着别人来对付木皇后一系,对于魏王肯定是忌讳的。 卫蘅想着,大伯父也真是糊涂,竟然连商彦升的背景都没打听清楚,就将卫芳说给了他。不过商彦升那张看似老实又有些羞涩的脸,的确是很好的遮掩。 「表哥,这次真是多谢你了。」卫蘅感激地站起身,冲着陆湛真心实意地深深行了个礼。 有了这条消息,卫蘅就有一多半的把握可以说服大伯父和木夫人将卫芳接回去,最好是能和离,只要大伯父肯护着卫芳,靖宁侯府的女儿便是再嫁,也不会太难,说不定还能嫁得更好。 陆湛见卫蘅也不算傻得没边儿,他略略提了一提,她就明白了,也省了他许多口舌,本来陆湛已经头痛地做好准备要同卫蘅细细解释的了。 卫蘅心情一好,看陆湛就顺眼了许多,因而格外甜地笑道:「湛表哥以后若是有空,还请多来我家走动走动。」卫蘅这绝对是客气话,一般送客时经常说,其实大家都知道正是因为彼此不怎么走动,才会说这样的客套话。 不过卫蘅这一笑,是发自内心的喜悦,漂亮得仿佛花瓣满布人的心房,杨定在旁边看了都心里念「阿弥陀佛」。 其 实高门大户的姑娘里美貌的不少,杨定因着陆湛的关系也见过不少,笑起来漂亮的姑娘很多,可她们这些人的笑容多少都带着些高傲,可卫蘅刚才的这个笑容不一 样。她的眼睛像水洗过一样,笑起来弯出一弯浅月来,那月亮伸了个钩子出来,挠在人的心上,叫人心里忍不住就添了不该有的念想。 拿杨定的话来说,卫蘅那就是美得法力无边,连念佛号都不管用了。 卫蘅回到商家时,正好遇到古氏出来,古氏一见她就忍不住埋怨道:「三妹妹,你去哪儿啦,四处寻不到你,险些没急死我。」 卫蘅脸上露出歉意来,但现在却不是解释的时候,否则古氏若知道她被人撞了,肯定要咋咋呼呼地做出一幅关切模样,反而耽误事情。 「你 大姐夫也回来了。我刚说了他一顿,现在正在屋里安慰你大姐姐呢。」古氏拉了卫蘅到一边低声说话,「按我说,芳姐儿也不该听了一个小丫头的话就疑心大妹夫, 这对他们夫妻的今后来说并非什么好事。我已经同大妹夫说了,若是他再敢让芳姐儿受委屈,咱们家就再不饶他。」 卫蘅不知道商彦升是如何说动古氏的,竟然让古氏这样来和稀泥,不过古氏的为人卫蘅知道,她刚才也是真心为卫芳不值,可若是真要让她给卫芳做主,她又未必有心。人呐,总是有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懒惰心肠。 「我们也该家去了,天色不早了。」古氏道。 卫蘅没有直接回答,只道:「我再去看看大姐姐。」 古氏只当卫蘅是去告辞,便随着她去了东厢。这会儿东厢已经点上了炭盆,商彦升正坐在卫芳的床边,拉着卫芳的手低声说着什么,满脸柔情蜜意,一时间连卫蘅都觉得先才那会儿屋子里令人绝望的冰冷和刺鼻的药味儿都是自己幻想出来的。 商彦升见卫蘅进来,从床边站了起来,朝古氏和卫蘅点了点头,「二嫂,三妹。」 古氏道:「这样多好。我们芳姐儿刚落了胎,你却在外头应酬不归,亲家太太身体又不好,家里连个知冷热的都没有。」 商彦升忙道:「都是我的错,年下的应酬实在太多,不过后面的我都推了,春闱前我都在家里陪芳姐儿。我出去给芳姐儿端药,你们先聊。」 卫蘅扫了一眼满脸内疚的商彦升,若非从陆湛那里知道了一些底细,恐怕她此刻也会怀疑卫芳是不是自己想多了。 「大姐姐,你过年想回侯府住几天吗?」卫蘅轻声问道。 这话一出,屋子里所有的人顿时都安静了下来,连商彦升往外迈的步子都停了下来。 卫芳抬头看着卫蘅,眼里却并没有多少意外,想来她觉得卫蘅说的不过是场面儿话而已。 古氏却在心底埋怨卫蘅年纪太轻,不知事儿。夫妻之间的事情,最忌讳的就是外人强行插手。 卫蘅轻轻握住卫芳的手道:「大姐姐若是想回去,这会儿我就带你走。」然后卫蘅压低了嗓音低头在卫芳耳边道:「大伯母那边我自有办法。」 v第19章[01.11] 卫芳的眼睛又红了起来,摇了摇头,有些哽咽道:「别拖累了你。」 「你只说想不想跟我回去?」卫蘅问道,夫妻之间的事,外人的确不好插手,所以卫蘅才需要再三确定卫芳的心意。 卫芳的泪珠一下就滚了出来,「我想,可是……」这家里大约也只有卫蘅这傻丫头能为她说出这样的话来,卫芳就像落水之人,哪怕是一根稻草,她也想抓住不放。 卫蘅拍了拍卫芳的手背,然后起身吩咐木鱼儿道:「去叫跟咱们过来的婆子来扶大姐姐,东西先不收了,自有人来收拾的。」 木鱼儿应声而出。 商彦升往回快走几步,看着卫蘅道:「三妹妹这是做什么,你姐姐刚落了胎,正是该好好卧床休养的时候。」 卫 蘅冷笑道:「原来你也知道姐姐该好好休养。」卫蘅连姐夫两个字都不愿意叫了,「可是我们来的时候,这屋子里连个火盆都没有,全叫商太太搬到她屋里去了。若 是平日倒没什么,那是做媳妇的孝敬婆母,可你也说了,大姐姐刚落了胎,这寒冬腊月的,她就该受冷么,你还有脸说什么好好养身子?」 卫蘅越说越生气,「我姐姐嫁给你的时候,是什么样子,你瞧瞧她现在又是什么样子?」 卫芳蜡黄的脸实在是太难看了。 卫蘅正说着,外头的几个粗壮婆子就进来了,卫蘅也不再搭理商彦升,转头吩咐道:「你们去扶了大姑娘上车。」 红萍和绿橘早就收拾了贵重的细软,抱在身前,一副想冲出去的模样。 商 彦升是知道卫蘅在靖宁侯府的地位的,也不敢跟她呛声,只好做出一副低声下气的模样道:「这都是误会。咱们家再穷,也断不会克扣芳姐儿的炭盆。定然是小月那 丫头偷懒,她惯来是个偷奸耍滑的。」商彦升趁机要将小月给推出来,数落她的品行,这样的人说的话自然也就不足信了。 卫蘅也知道同商彦升说什么都是白搭,她压住怒气道:「不管是不是误会,大姐姐既然落了胎,自然是回侯府才能更好的修养,年下你应酬忙不说,商太太的身子也不好。」卫蘅的这番话就站住理了。 古氏这会儿倒是不知声了,乐得看卫蘅给商彦升没脸,她对姓商的本就没好感,而卫蘅这样不计后果,回去后肯定得罪自己的婆母,说不定连老太太也会不高兴,古氏倒也乐见其成。 有些人天生便是那样,觉得谁都该围着她转,卫蘅稍微得宠一些,古氏就有些看不惯她,可是她也不想想,卫蘅那是在家做姑娘,而她是嫁到卫家当媳妇,她在西平伯府时受宠,难道如今还要叫侯府的人将她捧在手心里数星星不成? 商 彦升心里窝火地看着卫蘅,出身高贵,长得漂亮,就以为天下人都该让着她了。虽然当初商彦升对卫蘅起过那么一瞬间的心思,但很快就湮灭了,这样的女子他消受 不起,今日果然是被他料中了,这样骄纵的女子哪里有女子应有的贞顺品德,就是卫芳,身上偶尔流露出来的侯府千金的气势,也叫商彦升觉得刺眼,否则他也不至 于一门心思要打压卫芳。 但是商彦升出于好男不跟女斗的思想,并不愿意同卫蘅争吵,恰这时商太太听见动静,撑着门框走了出来,「三小姐,咱们家就是再穷,也断没有叫儿媳妇去别人家养病的道理。」 「娘,你怎么出来了,你身子本来就不好……」商彦升赶紧上去扶了商太太的手肘。 卫蘅听商彦升这意思,就是嫌弃她们碍着商太太养病了,不过卫蘅也不屑于同这两人争吵,刚才不过是太过气愤才说那么一堆子话的,这会儿卫蘅再懒得搭理他们,直接叫婆子扶了卫芳上马车。 商太太推开商彦升的手,趔趄着向前走了两步,「你们侯府就是再势大,也断没有这样欺负人的道理。既然芳姐儿进了咱们商家的门,就要守商家的规矩。」商太太死死地盯着卫芳道:「今日你若是出了这门,我便立时叫南哥儿写出妻书。」 卫芳没有回应商太太,只对扶着她的婆子道:「扶我上马车。」 至于卫蘅,则是很蔑视地看了一眼商太太和商彦升,对他们所谓的「出妻书」显然是一点儿不放在眼里的。 这一眼,直叫商太太气得发抖,差点儿没晕倒过去。 卫 蘅的脾气从来就不好,甚至还可谓骄纵,平日里不过是时常约束自己的脾气,而她遇到的人里也没有商家母子这样颠倒黑白的。这会儿,卫蘅的小姐脾气上来,甚至 不屑于和他们说话,他们不是自以为是读书人家,受不得勋贵人家的气么,卫蘅就要让他们好好生受着。她才不跟他们这些读书人道理,她就要以势压人,将刀子戳 在他们心窝子上。 卫蘅瞧了一眼古氏,古氏却没有出头的意思,她听到「出妻书」三个字后,甚至还反过来看着卫芳想劝劝她。毕竟家中若有姑娘被休,只会影响靖宁侯府所有姑娘的名声,古氏可是有女儿的。 卫蘅看了一眼木鱼儿,木鱼儿立即就心领神会了,商太太如今既然要写「出妻书」,那彼此就不是亲家了,那她也就不配以亲家太太的身份和自家姑娘说话了。 因 而木鱼儿清了清嗓子道:「好叫商太太知道,这天底下的黑白事,可不是凭你一张嘴就能颠倒的,你们家对我们大姑娘做的事情,等衙门开了印,自有官老爷来主持 公道。你们这对黑了心的母子有什么脸面写‘出妻书’,该是我们大姑娘写‘出夫书’才是。还有,这院子是我们大姑娘的陪嫁,既然绝了亲戚的情分,今日就请两 位搬出去吧,住在媳妇的院子里,还这样欺负媳妇,你真当咱们家是好欺负的么,呸!见过不要脸的,可从没见过你们这样不要脸的,亏你们还自诩读书人家,简直 就是给圣人丢脸。」 卫蘅暗暗扶额,平日里叫木鱼儿多念些书,她就是不肯,哪里有‘出夫书’一说的啊,不过木鱼儿骂得着实解气,卫蘅都还没想到这是卫芳的院子来着。 商太太当时就气晕了,唬得商彦升手忙脚乱,看着卫蘅的眼睛都带毒。卫蘅却不怕他,反正这脸皮早撕破比晚撕破好。现在趁着商彦升还没有发迹,先掐断了他的出路,又有什么可担心的? 在回靖宁侯府的路上,古氏忍不住埋怨卫蘅道:「三妹妹何必把话都说绝了,这以后还叫芳姐儿如何回去啊,出来时,娘还说别叫外头人说咱们家仗势欺人,现在可怎么是好?」 卫蘅对古氏的怨气也颇大,人为什么孜孜不倦地追求「势」,不就是在该用势的时候可以没有顾虑的用么?这种时候,卫蘅觉得正是该用势的时候。 难不成还要叫她卫蘅,去跟心思奸恶的商氏母子浪费口舌讲道理?卫蘅是看出来了,商家母子做出那等事情,心里头一点儿内疚都是没有的,反而觉得卫芳就该受着,这种人配人跟他讲道理么? 卫 蘅今日险些没被气得头顶冒烟,既然是吵架,自然要往狠了使,要的就是让对方不痛快。而卫蘅觉得像商氏母子这种只有文人的清高却没有文人的品行的人,就该拿 势压他。这是他们叫费尽心思都想得到的东西,可在他们自己没得到之前又矫情地做出一副鄙视权势的模样,卫蘅心想大约「既要当婊子又想立牌坊」这句俗语说的 就是他们这种人。 古氏见卫蘅不说话,还以为卫蘅是听了进去,又继续道:「如今已经骑虎难下,芳姐儿只能回府了,可你想过以后芳姐儿该怎么过没有?」 v第20章[01.11] 卫蘅自然想过卫芳今后该怎么过,若非顾虑到这一层,她就不会走神走得被陆湛的马车撞了,不过也算是因祸得福。 「哎,你也是年纪小,考虑不到后头的事情,这样冒冒失失地将芳姐儿领回去,还不知道父亲和母亲怎么说呢?」古氏又道。 卫蘅心里明白,古氏在卫芳的事情上虽然有些同情,可她还是更希望能明哲保身。卫蘅虽然瞧不上古氏的做派,但也能体谅她是为人媳妇的,她的大伯母木夫人其实也不是那么好相处的婆婆。 「大姐姐是我做主带回府养身子的,大伯父和大伯母那边我会去说明白的。」卫蘅一句话就解了古氏的担忧,古氏的脸上露出一丝讪讪的笑容,想开口辩解两句,说自己不是想将责任全推在卫蘅身上,可是又张不了嘴。 「只是,嫂嫂也看到了,大姐姐多可怜,如果咱们连自己的亲人也护不住,祖父、大伯父和我爹爹这样辛苦又是为了什么?」卫蘅盯着古氏道,她要确保古氏即使不支持,但也绝不能帮商家母子说话。 古氏的脸越发挂不住了。 卫蘅对今日的古氏实在是有些恼怒,因而还是忍不住刺了一句,「日后若是嫂嫂有什么事,我也一定会帮嫂嫂的。」 话虽然没错,可总有诅咒古氏有事儿的嫌疑。不过另一方面卫蘅也是在警告古氏,人这一辈子不可能一直顺风顺水,她古氏难保有有一天就没有个困难的,这时候她对卫芳这个小姑子这样冷漠,今后谁又会帮她? 古氏艰难地笑了笑,没再开口。只心里对卫蘅这个人的看法简直是彻底颠覆了,以往只觉得她是个被娇养的小姑娘,如今才发现卫蘅身上的棱角分明,很有自己的原则。 不管怎么,有这样一个善心、顾情的小姑子并不是什么坏事。 卫蘅和古氏到家后,木夫人正在上房陪老太太,古氏便让人将卫芳送到了她原先住的屋子,她自去上房寻木夫人。 至于卫蘅则是先回了兰义堂找何氏。 结果何氏收到消息的速度比卫蘅的脚步还先到,卫蘅一进门,何氏就问道:「你把芳姐儿接回啦了?」 卫蘅略微有些诧异,再世为人她才发现,原来她娘亲的消息这般灵通,只怕在侯府有不少眼线。 卫蘅「嗯」了一声,坐下来唤丫头倒茶,今日在商家她连口茶水都没顾得上喝。 「你说你是不是傻呀?」何氏怒其不争地拧住卫蘅的耳朵道:「那是大房的事情,你大伯母都不管,你一个没出嫁的小姑子强出什么头?」 卫蘅「唉唉」地呼疼,她没想到何氏也是这样的想法,护着自己的耳朵有些委屈地道:「可那是我大姐姐啊。」 何氏「哼」了一声,松开手道:「就你这丫头蠢,难道芳姐儿就不是萱姐儿的姐姐了,论血缘比你还近呢。」 「二姐姐今天不是出门了嘛。」卫蘅撅嘴道。 「说你蠢你还真蠢。你以为萱姐儿为什么偏偏今日出门?」何氏气呼呼地道。 卫蘅这回真愣了,她完全没料到这一桩,在她心里从没觉得卫萱是不顾念亲情的人,否则上辈子自己也不会承了好几次她的情,叫卫蘅连恨她这个姐姐都不能理直气壮,憋屈了一辈子。而卫萱和卫芳一向是相处得极好的。 「那她是为什么啊?」卫蘅是真不解。 何氏叹息一声,她对珠珠儿到底还是太溺爱了,生怕她受一点儿委屈,又想着她聪明伶俐,很多事便没有同她掰明白,可如今看来,珠珠儿还是心肠太软。这世上,虽然书本子上都倡导世人要向善。可俗语说得好,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 何 氏拉了卫蘅坐下,摸了摸她的脑袋,「当初芳姐儿的姨娘进门时,你大伯母正怀着你四哥哥,这之前你大伯父屋里只有你大伯母身边的翠屏开了脸,每个月也只在你 大伯母不方便的那几天,才能伺候你大伯父,这忽然蹦出个姨娘来,你大伯母那样心高气傲的人如何受得了,你四哥哥险些就没了,所以你大伯母对芳姐儿母女向来 都只有面子情。」 卫蘅「哦」了一声,没想到还有这样的事情。 「萱姐儿是你大伯母的女儿,她能不体贴亲娘的心情么?可又不想坏了姐妹的情谊,这才躲出去的。你倒好,人家亲女儿都不敢违背自己母亲的心意,你却冒冒失失地去出头。今后你怎么去见你大伯母?」何氏问。 在何氏心里,卫芳也是不值当卫蘅为之得罪木氏的。木氏毕竟是以后的靖宁侯夫人,又是木皇后的姐姐。 何氏是站在二房主母的位置上看大房的一个妾生女,而卫蘅看到的却是自己的姐姐,立场不同,观点就不一样了。 「娘,你是不知道,那商家母子太欺负人了,大姐姐实在太可怜了。」卫蘅将卫芳的事情一股脑儿地说了出来,何氏的脸色当时就变了。 「这也太狠毒了!」何氏怒道。 「是啊,亏得以前大姐姐还帮过他们母子。真是白眼狼,与这种人做亲家,迟早要被拖累的。」卫蘅道,然后又问,「爹爹还没回来吗?」 「你找你爹做什么?」何氏问。 「想叫爹爹去和大伯父说一说。」卫蘅道。 何氏刚才虽然并不愿意卫蘅帮卫芳,可听了卫芳的遭遇后,就变了主意,「不用找你爹,我去同你大伯母说,你大伯母虽然不喜欢芳姐儿,可也断然不会允许外人这样欺负她的,你放心。」 v第21章[01.18] 「不是这个意思。」卫蘅拉了何氏的袖口道,却不好跟何氏说原因,毕竟朝廷上的许多事情,何氏也并不太清楚,「去找爹爹吧,我一起告诉你们。」 何氏点了点卫蘅的额头,「你又要出什么怪招?」虽然如此说,但何氏还是吩咐了丫头,「去问问,二老爷现在在哪儿?」 卫峻此刻正同清客相公下棋,听得何氏找他,便起身回了内院。 卫蘅见了卫峻,将商彦升的事情一说,又点名了商彦升早就投靠了魏王一系,如今只是声名不显,所以没人留意。 何氏又将那商彦升的为人添油加醋地说了一番,卫峻这才摸了摸下巴上留的胡子道:「大哥寻女婿之前,怎么连人都没仔细打听一下。」语气颇为抱怨。 想 那卫芳的姨娘早就失了宠,木夫人又拿她当眼中钉,靖宁侯世子卫峤因着木夫人的关系,对卫芳本就不怎么上心,加之又有卫萱这样一个出众的女儿,他对卫芳就更 是没有什么盼头,寻女婿时,听了东山书院的山长赞商彦升,加之卫芳又表示要嫁寒门,他想着这是正好,也不算亏待卫芳,又能对木夫人有所交代,就草草地应了 婚事。 「爹爹,这样子的人,咱们家还是远着一点儿好。」卫蘅在旁边怂恿道。 「你怎么知道你大姐夫的父亲和兵部那位是同年,又是走了他的关系入的东山书院?」卫峻没有急着起身去寻他大哥卫峤,反而问卫蘅道。 卫蘅是早料到她爹爹肯定要问的,她也没想着要隐瞒,便将如何遇到陆湛,陆湛又是如何说的都告诉了卫峻。 卫峻只道:「原来是他,难怪……有孙如此,齐国公府想必还能兴旺三代。」言语间对陆湛颇为赞赏。卫蘅是知道她这个爹爹的,眼光极高,轻易不赞人的,便是她三哥哥卫栎也没得过他的赞,她倒是不知道原来自己爹爹如此看好陆湛,真是有眼光。 齐国公府可不就在陆湛的手里越来越红火么,能不能再兴旺三代,卫蘅不知道,但是陆湛这一代是挺兴旺的。 何氏关心的重点却不是这个,她拉了卫蘅左看看右看看,「你说你怎么就这么多灾多难的,你这腿才好了多久,今天又被马给踢了。不行,初二那天你跟我去法慧寺烧香去。」 卫蘅觉得自己的确应该烧香了,也的确有些晦气。 卫峻这时已经起身朝何氏道:「我去找大哥谈一谈。」 何氏点了点头。 也不知道卫峻是如何同卫峤说的,反正卫芳就正式回到了侯府居住,木夫人还亲自去看了她一次,补品流水似地流进了卫芳的屋里,至于商彦升,二十九这日上门等了许久,也无人见他。 卫蘅第二日又去看了看卫芳,见她脸色好看多了,这才放下心。卫芳拉了卫蘅的手道:「三妹妹,这次多谢你了。大恩不言谢,我……」说着卫芳便哽咽起来。 卫蘅替卫芳擦了擦眼泪,「大姐姐说什么呢,咱们都是一家姊妹。大伯父和大伯母她们怎么说?」 卫芳道:「爹爹和母亲都让我好好养身体,自有他们替我做主,我听母亲的意思,我大概不用回商家了。」卫芳的语气里是满满的轻松,看来她也是一点儿都不想再和商彦升有瓜葛的。 二十九这晚,因着明日是除夕,要开祠堂祭祖,又要守岁,事情繁多,所以府里的人都早早就歇下了,卫峻和何氏这对夫妻自然也不例外。 只是何氏心里有事儿,一个晚上都辗转反侧睡不着,卫峻柔声问道:「怎么了?」 何氏翻过身面对着卫峻,「我是为了珠珠儿的亲事,这都十四了。」何氏叹息一声,「日子怎么过得这么快?」 卫峻伸手搂住何氏的肩膀,将她拉向自己,「这有什么可担心的,咱们家的珠珠儿难道还能嫁不出去,再说她不是女学还没念完么?」 何氏推了卫蘅一掌,「哪有你这样做爹爹的。虽说各家都等着女学念完才说亲,但私底下谁没有先相看啊?女学念完那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就你傻,要像你这样儿不用心的,好女婿早就被抢光了。」 卫峻笑道:「好好,你说得对,我瞧着陆家的三郎就不错。」 何氏一下就用手臂将自己撑了起来,俯视着卫峻,一脸严肃地道:「这可不行。」 卫峻道:「怎么不行了,是家世不行,还是人品不行?还是没有本事?」 何氏道:「就是太有本事了。」何氏想着他们家都没查出的事情,却被陆湛查了出来,可是两家还是亲戚,陆湛却从没提过这件事,如果不是这回他撞到珠珠儿,只怕他还是不会主动说,可见陆三郎对他们家根本就没有诚意,那么点儿子薄薄的血缘其实什么都算不上。 「有本事还不好么?」卫峻问。 何氏瞪了卫峻一眼道:「听过一句话没有,悔教夫婿觅封侯,这男人若是太出息了,心太大,那么留给女人的就只有一个角落了。虽说跟着这样的人,是能荣华富贵,可是心里头憋屈难受啊,咱们家珠珠儿,我可舍不得她受那种气。」 卫峻却觉得何氏是小家子气了,「照你这样说,就得给珠珠儿寻个没有上进心的,安贫乐道的?」 何氏道:「那也不能这样说,只是不能太能干了。咱们珠珠儿心地太好,心肠太软,被人卖了说不定还帮人数钱呢。我看陆三郎的心眼太多,珠珠儿还是寻个简单的好。再说了,齐国公府的水深着呢,楚夫人又不是个好相处的,哎哟哟,你可千万别将珠珠儿许了他家。」 卫峻好笑地道:「你上次已经说过了。」 何氏道:「我这不是怕老爷你听不进去么。听说,大嫂有意思要将萱姐儿说给陆三郎,也不知道能不能成,这两个孩子倒是挺般配的,就萱姐儿那性子,到哪儿都惹人爱。」何氏颇为酸溜溜地道,卫萱那人精,从来就没有吃了亏的,哪像她的那个小讨债鬼,简直是将亏当福来吃了。 v第22章[01.18] 卫峻问道:「那你心里有人选了吗?」 何氏凑近了卫峻一点儿,「你觉得用哥儿如何?」 范用?卫峻皱了皱眉头,「这孩子没什么大志向,哪怕今后能继承永平侯府,也没多大出息。」卫峻还有一点儿没有点出的,那就是永平侯府现在都已经没落了,在京里也没什么实权。 何氏道:「我就是看重他没什么大志向,用哥儿脾气好,珠珠儿又是个委屈不得的,馨姐儿同我们珠珠儿又好,小姑子好处了,珠珠儿以后在婆家也有帮衬。何况,你是知道用哥儿他娘的,脾气多柔和的一个人。」 卫峻还是忍不住皱眉头,「珠珠儿是嫁人,又不是嫁给婆婆和小姑子,她将来的夫婿若是立不起,她脸上能有什么光?」 何氏撇嘴道:「这你就不知道了。嫁人嫁人,可不是嫁给一个人,而是一大家子人,你个大男人成日在外头,哪里知道咱们女人的苦楚。为了你,我受了多少气,流了多少泪,你知道么?」何氏拧了卫峻一把。 卫峻赶紧求饶,「好,好,我知道了,可是用哥儿也太不成材了,你就不怕委屈了咱们珠珠儿?」 何氏道:「所以得看老爷你啊,今后你多照顾着用哥儿一点儿,多提点一下,我就不信他混不出个人样来。」 卫峻道:「你就不怕用哥儿像大女婿一样?」 何氏一听就怒了,「有你这么诅咒自己女儿的吗?」何氏「哼」了一声阴沉沉地道:「若是珠珠儿将来的夫婿敢这样对她,我会收拾得他哭天喊地的。」 卫峻笑着将何氏搂近了,压低声音道:「知道了,我的好夫人。」 提到商彦升,何氏又难免担心道:「你说这次珠珠儿这样得罪她大姐夫,以后万一他找咱们珠珠儿的麻烦,怎么办?」 卫峻搂了何氏道:「这些你不用操心,不是还有我吗,我断不会让他有机会害咱们珠珠儿的。」 何氏甜甜地「嗯」了一声。 一时间屋子里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声音,羞为外人道也。 守完岁就是初一,老太太等家中长辈照例要进宫朝贺,出于特别的心理,卫蘅今年依然没参加「祈福舞」。因为卫萱今年也没进宫跳舞,卫蘅若是去了,便是被宫中贵人赞扬,她也觉得自己不过是东施效颦而已。除非卫萱也去了,那还可以一较高下。 至于何氏那边,卫蘅只要找一个脚疼的理由,何氏就什么比较心都放下了。 不过这一日老太太和木夫人她们都回来得很早,因为今日是卫萱十五岁的生辰,也是她的及笄礼,跟着老太太她们一起来的,还有卫萱及笄礼上的正宾和赞者。 但是因为卫萱生在正月初一,兆头虽好,可是今日请客却不容易,许多人都家里有事儿来不了。 所以卫萱的及笄礼尽管办得隆重,但是来观礼的确不多,都是自家人。 范馨和范用是来得极早的。 范馨进门的时候,卫蘅正在练字。 「这么用功啊,大清早就练字。」范馨走进门。 卫蘅搁下手中的笔笑道:「怎么这么大早就来了?我想着你们今日肯定要来,所以先把功课做了,等会儿咱们就可以好好聚聚了。」 「是哥哥,一大早就积极得不得了,他这会儿找栎表哥去了,等会儿咱们去寻他。」范馨一边说还一边冲卫蘅别有深意地笑。 卫蘅心里有些烦躁,她可是什么也没做什么也没说,也不知道范馨怎么就认定了她喜欢范用,至于范用,这一年也不躲卫蘅了。可卫蘅同他也不过是在年节上见一见,并无其他的私下来往。 卫蘅哪里知道范馨这是受了她母亲永平侯夫人木宜倩的影响。永平侯夫妇都不是善于经营的人,木宜倩是木家的小女儿,自小娇生惯养,不食人间疾苦,自打她主持永平侯府的中馈后,家里的用度是一日大过一日,便是金山也受不住。 范馨的衣着、首饰也是一年不如一年,虽然都是新款式,可宝石是越来越小,珍珠也是越来越小,数量也是越来越少,倒是卫蘅经常送她一些,好歹让范馨在其他姑娘面前不会显得寒碜,毕竟是侯府千金。 京里谁都知道何氏的嫁妆丰厚,木宜倩自然就打起了卫蘅的主意,何况卫蘅本身也是极出色的。 卫蘅同范馨之间早已是不拘礼的关系,所以她对范馨抬了抬下巴道:「你先坐一会儿吧,我写了这几篇大字就同你去舒荷居看二姐姐。」 范馨点点头,自去一边坐下,卫蘅的书房她也没来过几次,所以对这里不算太熟悉。 这会儿得了闲暇,范馨的眼睛便四处看了起来,墙上挂着一副《春日鸣莺图》,色泽艳丽,笔触细腻,画虽然不能说话,却叫人仿佛真能听见春日里林子里的莺鸣,一看就不是凡品。 范馨走了一点儿,见画上钤着「双清居士」的印,还有前代名人的题跋,范馨忍不住出声问道:「这是双清居士的真迹?」 双清居士是百多年前的丹青大家,如今他的真迹可谓是价值万金,还一画难求。 v第23章[01.18] 卫蘅一边写字一边点头。 范馨瞪了眼睛道:「蘅姐儿,你知道这画的价值么?就这么挂着也不怕弄坏了,弄脏了、弄丢了了怎么办?」 范馨刚问完就知道自己犯蠢了,卫蘅的书、画二艺就算及不上卫萱,可也不是其他贵女可以匹敌的,卫蘅显然是明知画的珍贵却还是不甚在意地挂出来了。 卫蘅侧头看了看范馨,「这不是天气冷了么,我就盼着春天呢,所以把画挂出来看一看也好。等会儿就叫木鱼儿来收了。」 范馨知道卫蘅这是顾念自己的面子,脸上微微有些红,没再说话,只在一旁打量埋头写字的卫蘅。 卫蘅因为在练字所以穿的是半旧的衣裳,丁香色折枝龙爪菊纹镶暗金菊纹边天华锦小袄,樱草色双襕绣龙爪菊的湘裙,布料柔软顺从地贴在卫蘅的身上,小袄子收了腰,将卫蘅的腿显得尤其的修长,看得范馨直羡慕,想着但愿她哥哥能有这个福气。 过 了半晌,卫蘅终于收了笔,范馨走上去帮她收拾,见她用的墨是汪宣礼的名花十友墨,这本来是一套,卫蘅用的这一锭是「清友」。汪宣礼是永和朝的四大墨家之 一,他制的集锦墨常被选为贡品,这些东西别人若是得了,只怕都舍不得用,肯定珍藏起来,时不时拿出来欣赏,卫蘅倒好,平日练字都用这些。范馨忍不住在心底 叹息,怪不得她娘一直嘱咐她要和卫蘅交好,又一门心思想同二房结亲。 「走吧。」卫蘅换了衣裳出来。 范馨同卫蘅先去了卫栎的院子,结果丫头说范用早走了,她们便转道去了舒荷居。还没进门,就听见了范用的声音。 范馨轻轻跺了跺脚,临出门时娘还交代了,偏偏她这个哥哥就是不听,卫萱再好,也不是她哥哥能高攀的。 卫蘅也挑了挑眉毛,一时拿不准主意是该任由范用丢人现眼,还是拿出魄力使出手段来将范用的心攥在手心里。可惜卫蘅对范用的心毫无兴趣,为了他大费周章实在有些不耐烦。 卫 蘅和范馨一进门,范用脸上的笑容就淡了些,露出一丝局促和尴尬。他有些发怯地看了卫蘅一眼,洋红地满地锦绣玉兰蝴蝶对襟长袄,扣子用的是白玉蝴蝶扣,精致 得亮眼,下头是青莲色泥金裙,将她的十二分颜色烘托得仿佛牡丹映朝阳,光艳夺人。梅花虽然傲雪,可是哪有牡丹的国色天香,叫人不忍挪眼。 范用有些尴尬地叫了一声「衡妹妹」,其声音听起来心虚内疚得真像是被媳妇捉奸的相公。 卫蘅简直哭笑不得,至少到目前为止,她和范用可是清清白白什么都没有,连话都不曾多说上几句,可是被范用这样一番做作,卫蘅就有些洗不清了。卫蘅实在有些瞧不上范用,可是又能有什么办法,天注定的夫婿,真是孽缘。 「用表哥。」卫蘅喊道,又同早就到了的木家姐妹打了招呼。木世康因为订了亲,开年就要成亲了,所以没有来。 木瑾自打上次摔马之后,见着卫蘅就不爱搭理了,但也不像以前那样爱呛声,多少有点儿心虚的不好意思。 木珍却拉了卫蘅的手道:「刚才我去看了芳姐姐,事情我都听说了,没想到竟然会遇到那样的人,真是……」木珍觉得可怜已经不足以形容卫芳的遭遇了。 卫蘅见木珍一脸的惆怅,知道她的心思。木珍的亲事也定下来了,是浙江提刑按擦使司副使家的公子。身份不高不低,但是比起出了木皇后的忠勤伯府还是差很多的。木珍说着话,是因为看了卫芳的遭遇,难免开始担心她自己,小姑娘出嫁前都有这样一番担忧的。 卫蘅轻轻拍了拍木珍的手,轻声道:「这样的人总是占少数的。」 木珍回捏了一下卫蘅的小手,低头看了看,「你手生得可真漂亮,这指甲也细长,跟你一比,我这手简直是干粗活儿的了。」 卫蘅被木珍这样一赞美,简直有些不好意思了,「这都得感谢何夫人。」 木珍笑着点了点卫蘅的额头,「你这丫头,竟然叫你娘亲作何夫人。」 卫蘅俏皮地眨了眨眼睛。 木珍又拉了卫蘅到一边低声说话,「衡妹妹,上次的事情是瑾姐儿不对,你恼她是应该的。她也知道错了,只是不好意思跟你道歉,你知道她的性子,就是个死鸭子嘴硬,又没什么脑子,你别跟她一般见识。」 这件事已经过去了一年半了,木珍已经道过无数次歉了,卫蘅不解她怎么又提了出来。 木珍只是不愿意见到木瑾和卫蘅这样生分,她即将远嫁,木瑾身边又没个好友,虽然她喜欢跟着卫萱,但是卫萱毕竟事情太多,分给木瑾的关注也就不多。木珍还是担心她这个妹妹吃亏,所以总想让木瑾和卫蘅和好。 卫芳的事情木珍从她母亲那儿是听全了的,她心里十分喜欢卫蘅,只是遗憾木瑾怎么就不能和卫蘅交好,否则以卫蘅的性子,怎么也会护着木槿的。郭乐怡若非是卫蘅护着,凭她一个江南盐商的女儿,便是有钱也绝对在女学站不住脚,也绝不可能被京城贵女这样毫无芥蒂的接受。 便是范馨,木珍也是知道的,她身上的首饰,平日里穿的衣裳,许多都是卫蘅送的,卫蘅自己打首饰做衣裳时,也会顺带给范馨订一些。 只可惜木瑾看不到卫蘅的好。 木珍诚恳地看着卫蘅,卫蘅心想木珍真是个好姐姐,可惜她要嫁到杭州去了,以后不能常见面了。只是对于木瑾,卫蘅虽然乐于助人,但还没达到圣母的标准。卫蘅帮过木瑾,但是木瑾是怎么回报她的? 人的本性难移,说实话木瑾的脑子确实有些不够用,卫蘅对她只有敬而远之的份儿,不管木珍这会儿眼神有多期盼,多真诚,卫蘅也只是笑而不语。 木珍心里叹息一声,也知道不能勉强卫蘅。 姐妹们一处说了会儿话,老太太她们就从宫里回来了,卫萱那边也打扮好了,正式行了及笄礼。 下午时用过午饭后,木瑾闹了卫萱要玩投壶,大家聚在一起,总得找些事儿做才热闹。 v第24章[01.18] 卫萱向卫蘅和木珍招呼道:「珍姐姐,三妹妹,你们来不来?投壶可以坐着,咱们叫了大姐姐一起来,大过年的她一个人在屋里养病也怪冷清的。」 「正是。」木珍笑着应了。 除了范用,卫蘅等一群人都去了卫芳的屋里,卫芳的丫头红萍和绿橘见她们来,心里高兴万分,总算自家姑娘可以分神不用去焦虑以后的事情了。 卫芳听得卫萱说要投壶,愣了愣,她这两日静养得好,精神已经好多了,可是她已经是出嫁之身,经历了这样的事情,总有些不祥,是以有些顾虑。 「大姐姐跟我们一起玩吧,你多动动,身子才会好得更快。」卫蘅不由分说地就拉了卫芳起身。 卫萱也上去挽了卫芳的另一只手。卫芳心下感动,笑着点了点头。 投壶是挺简单的游戏,丫头们听见这几个小主子要玩投壶,早就开了花园里的宝津阁。 宝津阁宽敞阔朗,正适合铺投壶用的毯子。这毯子是个圆形,织成莲花纹,正中心的莲花蕊上搁着一个银瓶,瓶口约碗口大小,卫蘅等人围着毯子坐了,距离银瓶的距离都是一样远。 每人手里都有五支箭,谁投中的多,谁便胜。 范馨笑着对范用道:「哥哥可要让着我们。」 范用是男子,骑射是他们东山书院必修的,投壶这项游戏本就源于射礼,范用自然比这些小姑娘在投壶上更有优势。 范用笑着应了,主动往后退了三步再坐下,然后含情脉脉地看着卫萱一眼。 卫蘅看着这一幕,心里只觉得奇怪,范用明知道他和卫萱不可能,却还这样不顾众人的观感,也不顾自己的观感,含情脉脉地看着卫萱,卫蘅不知道这是因为范用脑子进水了,还是因为喜欢一个人真的克制不住。 反 正卫蘅不了解这种心理,虽则上辈子她对陆湛起过一点点心思,可那时候她才多大一点儿,更多的不过是为了和卫萱争口气而已,至于「喜欢」这件事的本身,卫蘅 其实并不那么了解,但她真是觉得范用傻透了。而且卫蘅记得,上辈子在婚后,范用见了卫萱之后,也很多次让自己下不来台,真是新仇旧恨一起都涌上了心头。 玩游戏自然要有彩头大家才有劲儿,第一轮卫萱作为主人,拿出了一幅恒山先生的字,这可是千金难求。 范用望向卫萱,恒山先生是她的师傅,是她最敬重的人,想必卫萱十分不愿意将恒山先生的字外送,今日只是为了让大家高兴才忍痛割爱的。范用下定决心,这一局不能让人。 屋子里木瑾的年纪最小,所以她最先投,卫蘅见她毫无章法,只知道胡乱往银瓶里扔,结果箭支越过了银瓶才落下,这是力量大了。 卫蘅是第二个,她早就在手上掂量好了箭支的力量,因是冬日,宝津阁的门扇都没开,所以几乎无风,倒是简单,卫蘅随意地一抛,那箭支就稳稳地落入了银瓶里,众人都鼓掌喝好,第一支箭能扔进去可是不容易的。 其后的卫萱、木瑾、卫芳都没扔进去,轮到范用的时候,他专心致志地看着银瓶,大家不错眼地看着他,箭支倒是准确地投入了银瓶,结果力道没掌握好,进去之后又飞快地弹了出来,叫人扼腕。 其后卫蘅更是五支全中,范用是四中,卫萱是三中,至于木瑾么一支都没中,因此她瞧卫蘅的眼神越发的凶狠了。 这之后的几轮投壶,对卫蘅简直没有任何难度,虽然她们每投一轮,就沿着莲花瓣往外坐一圈,但卫蘅都能轻轻松松地五投五中,彩头全进了她囊中。 木瑾大为光火地道:「不玩了。」 其实卫蘅也玩得有些没意思,这对她来说实在是小菜一碟,她也可以投不中的,只是卫蘅一看到范用那副想在卫萱面前表现的蠢样子,心里就气不打一出来。不压着他,他还以为自己多了不起呢。 最后还是木珍和卫芳出来缓和气氛。 临走时,范用看着卫蘅欲语还休,张了好几次口,卫蘅都只当没看见。终究在卫蘅和卫萱送客时,范用落后了两步,示意卫蘅借一步说话。卫蘅站着不想动,范馨在旁边推了推她的肩膀,她才勉为其难地往旁边的花丛站了站。 范用有些尴尬地看着卫蘅,嘴皮子开阖了好几次,这才道:「衡妹妹,你能不能将恒山先生的画还给萱妹妹?」 他怎么敢提这样都要求!卫蘅简直想一脚踢死范用,不过她教养良好,只微微含笑地看着范用。 范用仿佛得到了鼓励一般,继续道:「恒山先生是萱姐儿的老师,若是先生知道萱姐儿把他的字画送人,肯定会怪萱姐儿的。」 卫蘅心道,如果恒山先生会怪卫萱,她还会拿出来么,范用真是个傻蛋。卫蘅张口就想拒绝,可是转念一想范用的性子,他就是个碎碎念,如今还看不出来,今后成了亲她才知道范用有多话痨。 卫蘅可不想提前受罪,便道:「好的。」 范用没想到卫蘅这样通情达理,忍不住道:「衡妹妹,其实你也很好的。」 卫蘅强忍着撑住唇角的微笑道:「多谢用表哥。」而她心里却在腹诽,有多远滚多远吧,您。卫蘅想着,明日就是初二了,她的确应该跟着她娘好好去菩萨面前上上香,祈求这辈子千万别又嫁给范用。 上 京城中的寺庙,从初一到初三都有庙会,最出名的就是东西二庙—— 法华寺和法慧寺,两地的庙会,传说这两座寺庙是师兄俩建的。这庙会上头,百货云集,织的布、绣的衣、民间小吃、古玩、器具、字画、花鸟、鱼虫等都有得卖, 还有摆摊写对联的,算命的,画圈卖艺的,无所不有。 有俗语言:东西两庙货真全,一日能消百万钱,多少贵人间至此,衣香犹带御炉烟。 v第25章[01.18] 初一那日是最热闹的,还有抬神巡街的,敲锣打鼓的,踩高跷、跳秧歌的,真是锣鼓喧天。可惜因着长辈初一要进宫,所以卫蘅还没在初一之日去过两庙。 老太太昨日进宫站久了有些不适,所以今日只何氏带了卫蘅出门,何氏喜欢法慧寺,卫蘅就是她在法慧寺求菩萨求来的。 家下早就有人提前来打点过,不过初二来上香的达官贵人太多,何氏和卫蘅由小沙弥领着在大雄宝殿上了香,便去了后院客房。 法慧寺里人太多,太嘈杂,连千里之外赶来还愿烧香的香客都有,卫蘅又生得那样出色,何氏自然不愿意带卫蘅在外头就留。在客房里不过略坐一坐,喝了口茶就要走。 哪知刚要走,就有穿着玉青地红色掐牙褙子的丫头过来,一进门何氏就认出来了,那是齐国公府木老夫人身边的牡丹。 牡丹向何氏行了礼,笑道:「我们家老夫人今儿也来了,在门口瞧见了冬雪,想着肯定是您也来了,老夫人就让奴婢过来请你过去坐坐。」 何氏笑道:「这可巧了,我们这就过去。」 卫蘅跟着何氏过去对面木老夫人休息的客房,陆湛和陆怡贞兄妹也在,还有陆家二房的陈夫人和大少奶奶黄氏,只是楚夫人和陆怡元不在。 木老夫人和楚夫人表面上虽然是一对婆婆慈爱,媳妇孝顺的婆媳,但亲近的人都知道,那是做给人看的,否则齐国公家的中馈也不落会在二儿媳妇陈氏的手上。 齐国公世子,也就是陆湛的父亲,也是个不成材的,倒是二房老爷颇有他爹齐国公陆彦之风。 卫蘅跟着何氏向木老夫人问了安,坐下后,何氏向陈氏问道:「怎么没见元姐儿?」 「昨儿晚上受了凉,今天就没带她来。」陈氏道。 何氏道:「这几天忽冷忽热的,就是容易受凉。昨日我瞧着元姐儿跳的祈福舞,可比以前进步多了,太后娘娘也直夸她呢。」 卫蘅诧异地扫了一眼何氏,觉得她娘这马屁拍得太明显了,不知道是有何打算。 卫蘅的直觉果然灵敏,那何氏可不就是有打算。陆家的三郎虽然被她划出了女婿人选,但是陈氏膝下还有一个四郎,如今在太学念书,听说也不比陆湛差多少。 二房次子,上头有陆二老爷罩着,还有陆湛这样的兄长,前程绝对是鲜花铺就,只是性子如何还要再看看,但是并不妨碍何氏这会儿先铺铺路。 陈氏听何氏夸奖陆怡元,心下先就欢喜了几分,笑道:「快别夸她了,哪里及得上你们家的萱姐儿。」说完,陈氏又夸了卫蘅几句,不外乎是长得更水灵了。 「今日怎么就你们娘俩儿来上香?」木老夫人这会儿正搂着卫蘅问。 卫蘅脆生生地道:「祖母有些累,大伯母在家伺候她。」 何氏立马接了话道:「我今儿是特地带蘅姐儿出来的,这孩子,这一年多灾多难的,我带她来给菩萨上上香,禳福消灾。」 说到卫蘅的多灾多难,陆湛兄妹全都有份儿。先是陆怡贞累得卫蘅摔断了腿,然后是陆湛的马车撞到了卫蘅。 何氏说这句话的时候,木老夫人和陆湛兄妹都往卫蘅看了去。何氏也知道是自己嘴快了,有些尴尬,想补救又不知该如何说话,怕越说越错。 倒是木老夫人开了口:「蘅丫头一看就是个有福气的,你瞧这小脸多漂亮,多红润。上上香也好,灾过去了,福气就来了。」 「可不是么。」何氏赶紧笑道。 木老夫人又问她们都去哪些殿上了香,听到她们只去了大雄宝殿,便道:「今日外头热闹,咱们都是喜静的。不过,既然蘅丫头要上香,湛哥儿也要陪着贞姐儿去烧香的,叫他陪了她们两姐妹一块儿去吧,也省得让人冲撞了。」 卫蘅抬头看了木老夫人一眼,又看了看对面的陆湛兄妹,这两兄妹都是她的灾星,她十分不愿意跟他们走近了。 何氏替卫蘅理了理衣裳,「去吧,可别淘气。」 卫蘅笑着向木老夫人和陈氏行了礼,同陆怡贞并肩跟着陆湛出去了。 木老夫人看着他们出去后,对何氏笑道:「蘅丫头出落得真是太好了,笑起来甜滋滋的,叫人看着就舒心。」 何氏叹道:「她呀,就是个不操心的,成日里就乐呵。」 「这样才是有福气的。」木老夫人赞道,「谁娶了她肯定都得乐坏了。」 「难怪老祖宗常说咱们京城女儿家的灵气都到靖宁侯府去了,萱姐儿和蘅姐儿这对姐妹花,谁家能娶到其中一个,肯定都会乐坏的。」 陈氏处处都要提卫萱,何氏就知道了她的意思。她心里头暗骂,这齐国公府还真以为他们家了不起了是吧?陆湛求取卫萱还有机会,陈氏的陆四郎算个什么东西!真是给脸不要脸。 何氏心想,她们家珠珠儿谁配不上啊?看重陆四郎不就图他是次子,听说性子也不错么,陈氏还当她儿子是奇货可居了,真是可笑。 v第26章[01.18] 何氏对陈氏的热情一下就消减了许多。 陈氏也不意外,她对卫蘅也不是不喜欢,只是这姑娘生得太漂亮了,连女人看着都挪不开眼睛,若是嫁给四郎,她就怕卫蘅成日将四郎勾在屋里,坏了精水不说,还会坏了前程。 走在路上的卫蘅,可不知道她自己已经被陈氏划入了狐狸精的范畴,简直就是那刮骨的钢刀啊。 不过陆湛这把刀也丝毫不逊色于卫蘅,这一路走来,对面来的不管是二八年华的姑娘,还是风韵犹存的徐娘,那眼神都一个劲儿地往陆湛身上飘。 大约因是正月,陆湛的穿得格外风骚,缂丝宝蓝地曲水冰梅织金锦袍,石青色绒缉米珠绣靴子,外罩石青色羽毛缎面薰貂皮大氅,真是顾盼烨然,不看他那脸,单是这身姿的峻拔清贵,就已经将小姑娘迷得魂不归窍了。 加之陆湛今年已经二十,本就是少年老成,一瞧就是懂得女人的美好的年纪了,将那一众小妇人也勾得直觉得家中的男人跟他一比便成了武大郎了。 只可惜陆湛不是那西门庆,这些女人再多的媚眼也是抛给瞎子看。卫蘅在心里默默地送了那些女子三个字「不矜持」。 一路上卫蘅都很安静,头微微垂着,实在是寺里来来往往的人太多,那些女子抛了秋波给陆湛后,眼珠子就往她身上戳,至于男子,那眼神几乎至露骨,丑态百出,卫蘅往陆湛的身后靠了靠,用他挡住了半边身子。 陆怡贞也是个安静的,同卫蘅也没什么话说,以前见面还能寒暄几句,自从魏雅欣那件事情之后,彼此见面就只剩下点头示意了。倒不是卫蘅拿大,而是仿佛陆怡贞觉得都是卫蘅害她失去了最好的好友一般。 三人行到罗汉殿时,陆怡贞和卫蘅都虔诚地挨着拜了,不过陆湛瞧着并不信神佛,一路过来都不见他烧香跪拜。 卫蘅磕得头晕眼花地起来时,陆怡贞还在拜,今日这法慧寺的大小菩萨她都拜了个遍,陆湛等待时脸上一丝不耐也没有,可真是个好哥哥。 卫蘅的两个哥哥自然也不是不好,只是三哥哥成了亲又忙于学业,五哥哥成日舞枪弄棒,是标准的鲁男子,粗汉子,所以总是和卫蘅的新嫂嫂王茹处不好。 卫蘅提了裙子跨出殿门,见陆湛正侧头看着旁边的济祖殿。从这个角度望过去,刚好可以看到济公像跟前放功德簿的木桌。 卫蘅脸红地又想起了上回她写五百银子,被陆湛看到的囧相。 陆湛似笑非笑地看着卫蘅,「蘅表妹,今天不抽签了?」 好吧,还有抽签,卫蘅有些无力地想。不过若是陆湛以为这样就可以嘲笑她一辈子,那可就真的错了。有时候卫蘅的脸皮也是很厚的。 卫蘅轻轻提起裙摆,走进殿内,摇出一支签。 四十二签。 济公殿的门口右侧摆着一张木桌,后面坐着一个生得肥头大耳的中年和尚,今日人多,为了方便众香客解签,主持特地在每个殿外头都设了解签的和尚。 卫蘅将签递过去,那和尚取了签文,问卫蘅求什么。卫蘅道:「诸事。」 那和尚缓缓展开签文,冲卫蘅一笑,「恭喜姑娘,这支是红鸾签。」 卫蘅当时就闹了个大脸红,当着陆湛的面居然抽出一支「红鸾星动」,简直没有比这个更丢人的了。卫蘅立即就站了起来,也不听大和尚解签了。 陆湛刚要开口,就见陆怡贞出来了。 陆怡贞看了看陆湛,又看了看满脸通红的卫蘅,心下便自觉明白了三分,虽然一路上卫蘅都没有找陆湛搭话,可是这满京城的姑娘就没有不倾慕陆湛的。 卫蘅敏锐地察觉到陆怡贞微微下撇的嘴角,心下窝火,这两兄妹还真不是普通的讨人厌,也不是普通的自以为是。 陆 湛倒是真自以为是了,不过也怪不得他。虽则陆湛今年不过二十有一,但是已经便览了女子为了吸引男子的注意而使用的各种手段,有见了他就挺胸脯的,也有抛媚 眼的,也有含羞带涩地偷瞄的,这三种人最多,稍微高杆一点儿的手段是以退为进,欲迎还拒,或是对他冷若冰霜,或是对他恶言相向,不过若是这些姑娘能将她们 的眼神再收敛一点儿的话,或许陆湛还真能相信她们的不在意。 至于卫蘅这种矜持款,陆湛就见得更多了。她们总是七分冷漠,三分矜持,以期盼陆湛主动上钩。不过卫蘅只能算是其中手段玩得相当低劣的,陆湛看了卫蘅一眼,这姑娘的脑子确实有些不够用。 其实以卫蘅和陆湛的关系,又不是没说过话,若是大大方方地同陆湛聊几句,这才显得大方得体,可是此刻一句话不说,就显得刻意而做作了。也难怪陆湛误会她。 陆湛见过比卫蘅玩矜持玩得好得多的姑娘,几乎以假乱真,不过他自认为他的性子并不是那种别人不理他,他就会上赶着贴上去的贱皮子性子。陆湛并不是那种认为天下女人都该倾慕他的人,大多数时候,他对着这些女子都会觉得烦恼。 所以可以想见,卫蘅是不会成功的。 不过陆湛也不得不承认,卫蘅这样漂亮的小姑娘,作起矜持状的时候格外漂亮,背挺得直直的,脖子拉得长长的,很像一只漂亮的天鹅,可爱而不让人反感。 在 察觉到卫蘅喜欢自己的哥哥后,陆怡贞对卫蘅的心态瞬间就发生了变化。以前她的确有些不喜欢卫蘅这样的人,太过耀眼,太过漂亮,虽则她们姐妹里卫萱无论是才 华还是名气都比卫蘅更甚,但是卫萱是一种低调的美,而卫蘅却是能将所有人都衬成阴影的美。陆怡贞格外不喜欢和卫蘅走在一块儿。 但现在卫蘅喜欢她哥哥,陆怡贞的感觉就像发现了卫蘅的弱点一样,而这个弱点还是她自己的强项,让陆怡贞多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优越感,这就拉近了彼此的关系。 陆贞看一眼卫蘅,又看一眼陆湛,然后再看一眼卫蘅,抿嘴一笑,卫蘅恨不得能扶额长叹,这本来没什么事儿都被看出事儿来了,大约陆湛又要说她不矜持了。卫蘅也意识到,自己可能矫枉过正了。 v第27章[01.18] 陆湛的眼睛看她时,里面有明晃晃的笑意。 三个人一路往回走,陆怡贞问卫蘅道:「蘅妹妹,今日向菩萨求什么了,那样诚心?」 卫蘅心道,她还能求什么,只是希望菩萨能别再让她嫁给范用了。不过这种话自然不能对陆怡贞说,因而卫蘅道:「我求菩萨保佑家里一切都平安来着。」 陆怡贞笑了笑,「我还以为……」陆怡贞朝陆湛的背影撇了一眼,又朝卫蘅别有意味地笑了笑。 卫蘅只能装傻,这种事情越解释别人就越不信。 卫蘅等三人回到客房时,何氏便领着卫蘅告了辞,并不打算留在法慧寺吃斋饭。 她们走后,木老夫人私下询问了跟着陆湛他们一行出去的曹嬷嬷,「你看如何?」 曹嬷嬷冲木老夫人点了点头,「这小姑娘我瞧着不错,就是有些矜持,都不怎么和三郎说话。」 木老夫人笑道:「小姑娘脸皮薄是正常的嘛。你瞧着行事如何?」 曹嬷嬷道:「一时半会儿哪里瞧得完,只是我看她眉清目秀,这就是第一个好的,性子么一时还瞧不出来。」 木老夫人点了点头,「再看看吧。这孩子眼睛生得好,清清澈澈的,一看就是心正的。」 曹嬷嬷道:「这倒是。」 木老夫人又问:「那你瞧湛哥儿呢?」 曹嬷嬷笑道:「您这可就难住我了,三郎那性子,心里头想什么,可没几个人看得出的。」 木老夫人叹道:「就是,这孩子如今大了,什么事儿都往心里搁,我也瞧不出啦。」 曹嬷嬷道:「三郎一向孝顺,你怎么不问问他心里怎么想的?」 木老夫人道:「你以为我私下没问过?这孩子只说全听我的。」 曹嬷嬷道:「那不就结了。」 木老夫人又叹息道:「可再怎么说,也是要过一辈子的人,总要找个他喜欢的才好。咱们也不计较家世,只要是清清白白的人家的姑娘就行了。只别再是个书呆子就行了。」 曹嬷嬷没再答话,木老夫人可以说世子夫人楚氏的不是,她可不敢。 「其实卫家的萱姐儿我瞧着也是不错,就是听说学问太好,我这是真怕,万一再娶那么一个进来,可就害了咱们湛哥儿了。」木老夫人继续道。 「儿孙自有儿孙福。小姐,奴婢得说一句话,三郎可是个极有主意的人,虽说他说一切由你决定,可奴婢觉着他心里自有分寸的。」曹嬷嬷还是习惯叫木老夫人为小姐,她本就是木老夫人的陪嫁丫头。 木老夫人点了点头,「我只是担心,湛哥儿的媳妇可不能由着湛哥儿他娘去选,我这儿如果先有了人选,总是要放心一些。」木老夫人又道:「别的不说,蘅姐儿生得好这一条就好,湛哥儿屋里那两个生得妖妖娆娆的,若是主母太差了,就不容易立起来。」 「那倒是,只是生得也太好了些。您就不怕……」曹嬷嬷道。 木老夫人笑道:「不怕。若是放在别人家可能会怕,我可是求之不得湛哥儿以后能夫妻和顺,这才是兴家之象,何况湛哥儿的性子你也是从小看到大的,不是那等没有定力之人。」 曹嬷嬷连连点头,「是奴婢见识少了。」 却说那头陆湛送了何氏和卫蘅去车马处,临别时卫蘅大大方方地对陆湛道:「湛表哥,上次的事情还一直没谢谢你,我大姐姐也感谢你。」 陆湛笑道:「感谢我的马车撞了你么?」 卫蘅也忍不住「噗嗤」笑了出来,仿佛冬日雪地里绽放的火红玫瑰一般。 回程的马车上,何氏不住地往卫蘅瞧,瞧得她浑身不自在,因而忍不住开口道:「娘这是做什么,我脸上长花了?」 何氏有心问一问卫蘅和陆湛是聊什么聊得那样开心,早知道她就不该让陆湛陪卫蘅去上香。何氏生怕卫蘅这个情窦初开的小姑娘万一喜欢上陆湛可就不好了,陆三郎可不是良人。 可是何氏又怕物极必反,万一珠珠儿没那个意思,她这么一问,反而容易让珠珠儿产生逆反心理。不过何氏是忍不住话的人,还是开口道:「刚才你和陆三郎聊什么呢?」 卫蘅挑了挑眉看向何氏,她也是嫁过人,当过母亲的,知道何氏的担心,「刚才我谢谢他提醒我们商家的事情来着。」 何氏点了点头,但显然并不满意卫蘅的回答。 v第28章[01.18] 「我知道娘在担心什么,放心吧,女儿不会给你丢丑的。再说了,楚夫人那样的婆母可不好相处,陈二夫人也不是个善茬。」卫蘅反过来拍了拍何氏的手背。 何氏这下真是对自家女儿刮目相看了,她知道卫蘅已经渐渐长大,对事也有自己的想法,可是何氏万万没料到卫蘅看人这样准,这样通透。 其实都是何氏想多了,卫蘅看得通透,不过是因为她前世听闻了一些事情而已。 何氏笑着刮了刮卫蘅的鼻尖道:「娘可没说什么,小丫头就提到婆母了,哎呀呀,真是女大不中留啊。」 卫蘅被何氏弄得满脸通红,明明是她自己提起话头的,这会儿还来逗她,卫蘅嘟嘴嗔了何氏一眼。 这一嗔仿佛轻云蔽月,妍丽万端,真叫是宜嗔宜喜。何氏忽然又觉得无论是陆四郎还是范用,都实在配不上她们家的珠珠儿,她替卫蘅理了理鬓发,「眼看着你也大了,咱们是娘俩儿也没什么害臊不害臊的,你若是心里有什么想法,尽可以直管对娘说。你想寻个什么样儿的姑爷?」 卫蘅的心性早就不是小姑娘了,这会儿若是为着害羞而混过去,那很是自己对不起自己,难得何氏肯开口,卫蘅咬着下唇笑道:「人能不能干倒是其次,要紧的是品行好,还要婆母好相处的,小姑子也要好相处才是。」 卫蘅的要求同何氏不谋而合,何氏当即就觉得心下宽慰,「你放心,娘一定给你挑一个好的,断然不会委屈了咱们珠珠儿。」 母女两个又说了会儿话,一起回了侯府去给老太太请安。 过了初三,就是正月里走亲戚的日子了。因着何氏要相看女婿,所以这个月里的宴请,一个都没推托。卫蘅每日里都会听到许多句「生得真水灵」,「生得真整齐」这种赞美,至于卫萱,那是既懂事,又漂亮,还十分有才,溢美之词就多了许多。 兼且卫萱的年纪比卫蘅大了一岁,今年已经十五了,正是该说亲的时候,自然成了香饽饽,便是卫蘅这样耀眼的小姑娘,也只能被冷落了。 到正月初八那日,又是齐国公府请客的日子,春雪社也要开社,陆怡元让社员都要早早地去,今日开的是画社。 春雪社一开始虽然只是诗社,可是这几年下来,每次作诗,出彩的都是那几位,其他姑娘的热情自然就消退了,所以这一年春雪社除了诗社,还是开画社、书社、琴社等等。 画社耗时,所以需要社员都早些到。卫蘅和卫萱便先乘了马车从花园的侧门进了齐国公府。 既然是画社,自然有题目,陆怡元叫丫头抱了一只雪白的狮子犬来,「这是三哥近日寻来的狮子犬,我和贞姐儿一人一只。」 这只狮子犬通身雪白,一丝杂毛也没有,而且毛发很长很盛,远远地瞧着就像一只雪球一般,眼珠子又黑又亮,湿漉漉的别提多可爱了,一众姑娘都喜欢得不得了。 「没想到陆子澄那样清冷的人还会给妹妹找狮子犬。」周月娥笑道。 陆怡元同周月娥一向交好,靠过去轻声笑道:「对妹妹都这样的好的,以后对媳妇儿会更好的。」 「讨 打啊你?」周月娥笑着推了一把陆怡元。本来这种玩笑不该开的,可是在座的这十二个人已经相处了三、四年了,因着关系亲近,开起玩笑来就少了许多顾忌,况且 都是已经说亲或者正在说亲、准备说亲的大姑娘了,正是情窦初开,倾慕少年的时候,见面的话题总是会绕到少年郎的身上,这无可厚非。 周月娥往卫萱看去,在她心里,这许多人里面也就卫萱能和她匹敌,她是首辅的嫡长孙女儿,其炙手可热的程度比卫萱可高多了,但是卫萱才名显赫,两人就算是平手。 至于卫蘅,周月娥看了她一眼,心想漂亮是漂亮,可一张面皮三、五年也就看腻了,况且各家夫人给儿子说亲的时候,最避讳的就是儿媳妇太过漂亮,至少周月娥的母亲给她的哥哥们说亲的时候,是绝不会考虑卫蘅的。 是以,周月娥觉得在说亲这件事上,上京城里唯一能和她竞争的也就是卫萱了,而楚夫人也就只对她和卫萱另眼相待。 周月娥因着陆怡元的话,追着她闹了一会儿,这才作罢。不过整个过程,卫萱都一直保持着嘴角的微笑和云淡风轻的态度,因着她的为人,众人从不敢向她开这些玩笑。 笑闹够了,众人才开始调色作画,今日是以狮子犬为题。这种活物,若要掌握其神韵又要活灵活现,布局构图都需要十分精妙才行。 卫萱虽然跟随书画双绝的恒山先生学画,但是恒山先生擅长的是水墨画,而周月娥和陆怡元都师从晋真长学画,擅长的是花鸟画,这是各有所长。众女当中以这三人的画艺最为突出。 卫蘅逗着那只名叫「球球」的狮子犬玩了好一会儿才开始动笔,她知道自己的弱点,论笔法的精妙肯定不如卫萱,论细腻肯定及不上周月娥和陆怡元,所以只能另辟蹊径。 好在作画除了讲技法外,其实最重要的还是神韵,二者缺一不可。否则即使你有神韵,却无技法来表现。有技法而无神韵,那就只是匠作之画而已。 卫蘅用的是没骨工笔画的笔法,画那狮子犬一身的白毛时,显得格外细腻、丰富。 作画耗时,等众人都完成时,前头的宴席都要开了,陆怡元领了众女一起去了前头的凝和堂给木老夫人还有其他夫人问好。 遇到有通家之好的,那些夫人、太太就拉了卫蘅她们的手亲热地问了又问,一般的熟悉的就略微寒暄几句,遇有去年到京的新贵,彼此开始攀亲,肯定又要赞两句卫蘅的容貌。 陈二夫人在一旁埋怨陆怡元道:「你怎么才过来,也不知道帮母亲招呼一下客人的?」 陆怡元落落大方笑道:「今日人齐,正好开画社,这是早就下帖子约好的,娘也知道,作画最费时间了。」 周月娥的母亲兰夫人问道:「哟,画可带来了么?让咱们也瞧瞧。」 陆怡元便叫丫头将那十几幅没有落款的画都拿了过来,让大家瞧。 v第29章[01.18] 玉荣公主看罢笑道:「我瞧着每幅都好,快拿去给你大伯母品评吧。」 今日齐国公府宴客,楚夫人却并没有到场,还是木老夫人给众人解释的,说是楚夫人这几日身上不好,在床上躺着。 楚夫人身子不好,时常患病,并不经常出门走动,这是大家都知道的。 陆怡元脆生生地道:「大伯母这几日精神不好,正需要好生休养。这回我们想了个新的品评法子。」 「哦,那是什么?」木夫人接话道。 「还是萱姐儿和娥姐儿提出来的,年下上京不是闹了雪灾么,京郊塌了好些土房,咱们就想着将画拿到嘉树堂去拍,谁的画拍得的善款最多,那就是这一社的魁首,得的银钱咱们商议好了,都拿去京郊开粥棚施粥。」陆怡元道。 顿时就有人道:「阿弥陀佛,难为你们有这样的菩萨心肠,你们这春雪社可真是了不得。」 一时众人都开始赞春雪社,又将卫萱和周月娥拉着好一通赞扬,周月娥脸都红了,卫萱却依然落落大方,更叫人高看一眼。 何氏少不得又瞪了卫蘅一眼,怪她怎么就没想到这些法子。其实这种筹钱的法子,还是卫蘅当时在两年前的茶花会上帮卫萱她们想出来的,这一次也不过是变相照搬而已。 其实陆怡元和周月娥赞同这个法子也不是没有私心的。若是单论画,她们肯定不如卫萱,但是这种拍银钱的品评法子,却并不一定意味着选出来的就是最佳的画作。 归根究底,比的却是谁的人缘好。卫萱、陆怡元、周月娥这几个在上京城里名声最显的姑娘,都有各自的拥趸。那些少年,便是求不得佳人,可若是能正大光明地得到佳人的一幅画,那也是如飞蛾扑火一般拼命的。 嘉树堂正是宴请男宾的地方。 更何况,里面还有陆湛。周月娥有心同卫萱相较,她倒是想看看陆湛会拍哪幅画。在周月娥的眼里,能入陆湛的眼的,恐怕也就是她和卫萱两人的画而已。若是陆湛选了她的画,无论如何,她都得去争取一下。 当春雪社的画送到嘉树堂时,里面的男宾都卯足了劲儿开始猜,谁是谁的画,反而置画作本身的高低于脑后了。 偷偷恋慕卫萱的自然一个劲儿地瞧水墨画,恋慕陆怡元和周月娥的就往工笔画去瞧,至于被卫蘅美色所迷的,则完全不知道她会画哪种画,这就是悲哀,全都关注她的脸去了。 凝和堂这边,春雪社的姑娘们便是吃饭都不香,就等着嘉树堂那边的消息。待用完饭,便是木老夫人也少不得跟着陆怡元她们一起翘首企盼。 嘉树堂和凝和堂隔水相望,中间有九曲廊桥相连,此时堂门大开,很容易就能看见从廊桥上送画过来的队伍。 一行十几个仆人,手里各捧着一卷画,从嘉树堂缓缓走过来,走在第一位的仆人手里捧着的画就是今日的魁首。 到这会儿,原本脖子都伸长了往外看的姑娘们,却又开始矜持起来,端端正正地坐在椅子上,或饮茶、或聊天、或低头玩弄香囊,但就是没有一个看那卷轴的。 玉荣公主笑道:「快把第一幅打开来,让我们瞧瞧。」 当第一幅画被展开时,无论是周月娥,还是陆怡贞,或者是卫萱的脸上都露出了惊诧。 画里有一只雪白的狮子犬,还有一只雪白的波斯猫,犬在假山之左,前腿下压,作扑食状,伶俐可爱,猫在假山之右的桂花树下,瞪圆了黑眼珠看着前方,右前爪正惊愕地抬起来放在嘴边。 在一犬一猫视线的交汇处,在假山的阴影里,一只灰毛老鼠正偷偷溜过。 玉荣公主当时就笑了出来,「这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却被这猫给当场拿住了,也不知是哪个促狭的小娘子想出来的,着实可爱。瞧这猫,又惊又怒地,可真是画活了。」 「谁是这画的主人呀?」玉荣公主问道。 卫蘅虽然料到她的画大概不会沦落到垫底,但是也绝没有想到会得到第一名,她心里既惊又喜地走了出去,谁能想到天上会掉馅儿饼正好砸中了她呢。卫蘅虽然一心想低调,以缓和她的容貌带来的不利,可谁又能不喜欢这种情形呢。 「呀,是我们家蘅丫头。」张老夫人忍不住惊讶地道,若是卫萱,她就不会惊讶了。 何氏的眼睛简直像放光一般,脸色顿时比涂了上好的胭脂还好看。 到底还是周首辅家的兰夫人沉着,「不知道是谁拍得的?」 大家都知道,得银钱最多的画并不一定是最好的,卫蘅又生得那样漂亮,自有那轻浮的少年甘愿为她一掷千金也不惜的。 旁边一直看着拍画的木老夫人身边的丫头海棠道:「是咱们家三公子一千二百两银子拍得的。」 凝和堂中顿时安静了下来,出现了鸦雀无声的片刻。 居然是陆湛拍了卫蘅的画,这可了不得。 陆三郎的眼光还能差么?这就说明卫蘅的画是真的好。其次,卫蘅的画居然价值千金,这可真是一画成名,以后卫蘅就是落难,只怕靠卖画也能为生了。 v第30章[01.18] 只是卫蘅夺魁的这时机实在有些不对。在场的这些夫人、太太们,谁不知道陆湛春闱后就要开始说亲了,但是陆家无论是木老夫人还是楚夫人,甚至是二房的陈夫人对这件事都是守口如瓶,口风一点儿也不漏。谁也不知道前两位心里头中意的是哪家的姑娘。 这次春雪社将画送到嘉树堂去,何尝不是有试探之意。眼瞧着陆湛这次肯定是铁板钉钉的两榜进士,又出身齐国公府,以后整个齐国公府都是他的,这样的人,生得又好,本身又能干,哪个丈母娘会不喜欢? 至于木老夫人其实也在等春雪社的试探,否则闺阁女子的画作送出去当众拍卖,对于她们这样的人家还是有些不合时宜,幸亏今日来的,都算得上是通家之好或者亲熟之人,还不算太标新立异。 卫蘅此刻见大家的眼神都有些怪异,也意识到了不对劲,只觉得送到她眼前的这幅画实在有些烫手,可是又须得她本人补上落款才算完成。 天 可怜见,卫蘅这时候简直恨死了陆湛,她不知道陆湛有没有看出这些贵妇人和姑娘们的打算,有时候男子实在有些粗心大意,可是陆湛也不带这样害她的。自知之 明,卫蘅是有的,她在陆湛的眼睛里连「惊艳」这种眼神都没看到过,更遑论是「倾慕」了,若是真的,那简直是搜神志怪小说了。 说起来卫蘅真是冤枉陆湛了,对于陆湛来说,他可以不拍任何一幅画,也没有谁规定他非要拍,至于其他人自以为是的理所当然的想法,陆湛并没打算理会。何况这些画也并没有署名。 卫蘅这是一着急就忘了,还以为陆湛故意拿自己挡刀。 陆湛出手拍下卫蘅的画,是因为那幅画不知怎么的就吸引了他的注意。当初陆湛的马车撞到卫蘅时,那时候他就觉得卫蘅像一只可怜的狮子犬,后来无意中看到胡人卖狮子犬的时候,还特地给家里的两个妹妹各买了一只。 陆湛又没见过卫蘅写字作画,所以压根儿并不知道那幅画就是卫蘅作的,只是在看到「狗拿耗子被猫捉」的那幅画时,不知怎么的就觉得那小狗的眼神像极了当日的卫蘅。 当日卫蘅作为二房的小姑娘可不就是有点儿狗拿耗子的嫌疑么。 然而这幅画最妙的还在那只波斯猫身上,碧褐色的圆眼珠子,精灵又古怪,看到那狮子犬想拿耗子时,拿爪子捂嘴时既惊讶又愤怒的样子实在是太娇憨太可爱了,仿佛就是卫蘅自己也想不到她会管闲事管到那种地步。 这一犬一猫简直就像是卫蘅的两面。 因 着画里有了生气,有了故事,本身又是做好事,陆湛毫不犹豫就拍了这幅「狗拿耗子」的画。起价也稍微抬得高了些,否则若是春雪社的这些姑娘十几幅画下来只筹 得为数不多的银子,那还真是打脸,其他人的脸他不在乎,但是陆怡元和陆怡贞的画都在里面,陆湛自然不能不在乎。 陆怡贞虽然不是春雪社的常驻成员,可是春雪社的每一社都是广邀众闺秀的,这次既然是在陆家办,陆怡贞自然没有道理不参加。 陆怡贞的画陆湛也拍了下来,但是出价就低了许多,毕竟陆怡贞的水平一般,他这个哥哥若是出价太夸张,不仅不会让陆怡贞扬名,反而可能起反作用。让人觉得陆怡贞的画并不怎样,全是他哥哥出价哄抬起来的。 按照作画的水平和拍得的银钱的排名,陆怡贞的画自然没有进入前十二。这样的画自然也不适合流落到别人的手上。 在卫蘅暗自恼怒陆湛的时候,隔水相对的嘉树堂中,陆湛也微微皱了皱眉头,细想下来,他缘何看着那幅画就想起了卫蘅,还出千金买了下来? 为美色所迷?陆湛觉得倒也不至于。不过卫蘅实在不适合当一府的冢妇,她那样的容貌,若是生在差一点儿的人家那简直是毁家灭族的祸水,而上京城勋贵府中的冢妇需要面对各种应酬,陆湛以为,卫蘅还是少出门得好,此其一。 其二么,卫蘅的脑子也不太适合,容易冲动,从她箭射拐子就能看出一二,做事不够圆滑,否则也不会「狗拿耗子」了。大小姐的脾气颇重,表情太丰富,总之,实在不适合当冢妇。 而这会儿,陆湛还不知道,那幅「狗拿耗子」正是出自卫蘅之手。 当消息传到嘉树堂,得知是卫府的三姑娘拔得了头筹,陆湛也不担心木老夫人误解他的意思,因为陆湛知道,他的母亲楚夫人是肯定不会接受卫蘅当儿媳妇的。 至于周月娥和卫萱的画,陆湛都认了出来,这二人的画风都带着浓浓的她们老师的风格,想认不出都难。所以陆湛根本没有拍下的打算。 陆湛虽然还没有进入官场,可是他之所以以勋贵之身而寒窗十年,为的就是走翰林而入阁的道路,他有他自己的理想和抱负,但是他并不认同周阁老守旧的政治观点,至少在海防上他们的意见极端不同。 可是陆湛现在还太年轻,若是做了周家的孙女婿,就难免会被打上周派的印记,以后他行事就有了束缚。 其实陆湛前两届都没有参加会试除了年纪太小之外,还有另外的考量。前两届的会试的主考,一是周阁老本身,一是周阁老的得意门生,过去的礼部侍郎。在大夏朝的官场上,有不成文的两种具有极大约束效力的关系。 一是同年的关系不能违。彼此都要互相照应,这几乎是约定俗成的事情了,谁若是标新立异,那就会被视为士林的叛徒,成为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二就是师徒的关系不能违。学生是绝对不能同老师对着来的,一旦陆湛参加了前两届的会试,那么他就是周阁老的门生,那他就不能有和周阁老不同的政治观点。至少在关键事情上,绝不能和他的老师唱对台。 永和十一年这一年的会试,陆湛早就收到了风,出任会试主考的八成会是新上任的礼部尚书王琰。 至 于卫萱,则更不在陆湛娶妻的考虑范围内,他若是将来想入阁,那么他的妻子最好不要是外戚,而卫萱的亲姨母就是木皇后。当然卫萱本身是具有很多优点的,容貌 上乘却又不过分突出,温雅大方,遇事沉着,心性也好,没有普通小姑娘的骄矜和大小姐脾气,只是才华太过突出,这让陆湛产生了和木老夫人一样的顾虑,真怕再 出个他母亲那样的人物。 而周月娥这位自觉能稳稳成为陆家三少奶奶的姑娘,大概想也没想过,陆湛根本就不会考虑她。对于陆湛这种人来说,儿女情长从来不是他会考虑的事情。 可是陆湛还是害惨了卫蘅。卫蘅的画其实哪里值得了千金,就是卫萱的画也值不了,若是这次春雪社的画拍出个一、两百两,卫蘅也不会这样难受了,但是陆湛千金买画之后,后面卫蘅再出去做客,那些人就可着劲儿地夸她画好。 原本在容貌之外,多了一点儿值得人称道的才华,卫蘅应该很高兴,只可惜名不副实,搞得卫蘅成日里就像做贼一般地心虚,生怕别人要看她的画,然后心里再感叹:也不过如此。 所以卫蘅现在每天写字的时间大大缩短了,全部改成抱佛脚地学画了。好在葛氏的画艺很不错,还可以指点卫蘅一二,但卫蘅还是得赶紧拜个名师才行。 何氏这几日可是春风得意,没想到卫蘅竟然在作画上面压了卫萱一头,还有比这个更打大房脸的么,何氏的嘴巴都咧到耳根子后面去了。听得卫蘅说要拜师学画,何氏哪有不同意的,叫丫头开了后头库房,将作画的工具、颜料,一股脑儿地全送到了卫蘅的书房里。 v第31章[01.27] 卫蘅看到那堆用一辈子也未必用得完的颜料后,简直恨不能老天打个雷劈死陆湛算了。不过卫蘅也算是体会了一把「为盛名所累」的感觉了,心里只觉得她的二姐姐还真是不容易。 「姑娘,周家的大小姐的信。」木鱼儿打起帘子走进来,将烫金的帖子送到卫蘅的跟前。 卫蘅搁下画笔,心里奇怪周月娥怎么会给自己写信,展开来看才知道是发给春雪社每个人的信,信中邀请她们各制一盏六面花灯,必须亲手绘制图案,还需要制灯谜一联,春雪社在灯谜街上租了个摊位,到正月十五的时候,一起挂出去图个热闹,也给春雪社再涨涨名声。 卫蘅撇撇嘴,周月娥这明显是不忿上次卫蘅在作画上压了她一头,一心要找回场子,顺带最好让卫蘅出丑,她的画上次拔得头筹,这次若是名次落在后面,可就难堪了。 「走,咱们去舒荷居。」卫蘅领了木鱼儿就往卫萱的院子去。 「三妹妹是为了花灯来的吧?」卫萱笑道,「你来得正巧,我正让人削了竹条作灯笼骨呢,你的灯笼骨我也让人做了。」 卫蘅嘟嘟嘴,「我都不想参加,后天就十五了。明天还要去安国公府做客呢。」 卫萱看着卫蘅笑道:「你是看出周月娥的小心思了吧?」 卫蘅一听卫萱直呼周月娥的名字,就知道卫萱肯定也对周月娥有意见,卫蘅不由有一种她和卫萱是一国的亲近感,上去抱住卫萱的手臂道:「她心眼儿也太小了,一点儿都输不起。」反观卫萱,那日在齐国公府可一直都是笑意妍妍的,还真心为卫蘅高兴。 卫萱拍了拍卫蘅的手背道:「她那是不服气,所以这次你更是得参加。」卫萱的话没有说透,但是卫蘅是一点就通。若是这次她不参加,那就是认了怂,如今她所能做的就是再响亮地扇周月娥一耳光。 「会不会太得罪她?」卫蘅有一丝迟疑。 卫萱道:「她的性子是吃硬不吃软,这次你若真能让她服气,以后只有你的好的。若是你认了输,反而让她瞧不起。」卫萱和周月娥同窗的日子可比卫蘅久多了,她对周月娥的了解自然也比卫蘅深。 卫蘅跺脚道:「我不是拿不准能不能赢她嘛。」 卫萱又笑,「要不要我帮你出主意?」 卫蘅想了想,「那倒不用,若是明日我还想不出来,再来找二姐姐。」 若论正途,卫蘅可能输周月娥和卫萱好几条街,但是论这些小玩意,她们则赶不上卫蘅的鬼灵精了。 卫蘅熬到半夜,总算把灯笼面给画好了,用的还是工笔画法,木鱼儿和念珠儿好歹也是跟着卫蘅浸淫过多年书本的丫头,比一般人的欣赏水平还是高上许多的,可是这两个丫头,左看右看都没看出卫蘅的这个灯笼画有什么特别好的地方。 当然卫蘅的画法细腻而不失筋骨,假以时日勤加练习,说不定真能画出名堂来,可是毕竟现在的画法还是青涩了一些,不能达到圆满如意。所以这样的画花灯节若是挂出去,是绝对会让人觉得不值千金的。 「姑娘,你这画是不是太简单了?」念珠儿委婉地道。 「是啊,就是一行鸟而已。」木鱼儿附和道,「我想周大姑娘肯定会画得花团锦簇的。」 卫蘅心想,若论作画,我哪里是周月娥的对手啊,只能取巧了,可是这个巧,却也不是谁都能看出来的。 「这画的妙处你们自然看不出来。等十五那日挂出去,若是有识货之人,你们自然就知道了。」卫蘅神秘兮兮地,对两个贴身大丫头也打埋伏。 「那姑娘的灯谜制了吗,让咱们也猜猜吧?」木鱼儿又道。 卫蘅打了个哈欠,「好啊,就这幅画,打半句七言唐诗。」 「半句?怎么能只打半句呢,从来没听说打半句的。」木鱼儿不依道,「姑娘是不是逗奴婢玩啊?」 卫蘅揉了揉眼睛,「现在哪有精神逗你们啊?」卫蘅简直都想躺下去了。 到正月十五这花灯节的正日子,上京城里的每条街道都人满为患,车毂击,人肩摩,连衽成帷,挥汗成雨。大冬天的也热得让人流汗。 不过卫蘅她们这些春雪社的姑娘可再也顾不得乘画舫游济水了,早早地就从青龙桥上了岸,在灯谜街上的茶楼包间坐下了。 从茶楼二楼的包间往下看,正好可以看到街对面春雪社的摊子。摊子正中是卫萱写的红纸黑字「春雪社」三个大字。 气势磅礴,不逊须眉,光是这三个字就叫许多人驻足赞好。 摊子以竹架搭起,一溜圈挂着十二盏六面灯笼。 或是美人赏月图,或是百鸟迎春图,或是日照青山图,画面锦绣,颜色秾丽,又打着春雪社的旗号,简直叫人看花了眼,不一会儿功夫,摊子前就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了许多人,大多都是年轻的学子,当然也有不少的姑娘。 卫 蘅和卫萱到得稍微晚一些,刚坐下,就看见对面街上有人指着她制的灯笼道:「这画也就只能称个普通的好而已嘛。」那灯笼的脚下写着「卫三」两个小字,表示这 是卫蘅所做,而卫萱的灯笼上则是写的她的号,‘沁雪’,这是她的老师恒山先生给她取的号。沁者芳也,雪者洁也。 卫蘅这会儿倒是后悔,她怎么就不给自己取个号,好歹也不用写「卫三」两个字,和沁雪一比,就显得村了。 v第32章[01.27] 「也是,我可瞧不出价值千金的地方来,想不到陆子澄也有看走眼的时候啊?」有人接话道。 卫蘅侧头一瞧,只见陆湛和一群东山书院的书生正好走到春雪社的摊子前。刚才说话的应该是他东山书院的同门,这是拿他开玩笑。 陆湛倒是好脾气,从人群为他自动分开的路上走到春雪社的摊子前,轻轻转动了一下卫蘅的那只灯笼道:「你们是没看到这灯笼的妙处。」 那灯笼飞快地转了起来,在街的斜对面已经有小孩子的声音叫了起来,「爹,你看,那鸟活了,活了。」 卫蘅那只灯笼上的鸟可不就是活了么,灯笼飞速地转起来,灯笼六个面上画的那几只鸟瞬间就连了起来,仿佛正在振翅高飞一般,转动时,还能看到它们翅膀震动的幅度,仿佛能听到「扑哧哧」的振羽声。 「三妹妹,你这心思可真巧妙。」卫萱忍不住赞道。那几只鸟连成了一行,飞入了高空。 木鱼儿和念珠儿在一边看了,也直惊叹。 卫蘅的那只灯笼,画虽然一般,但是配上这心思,可就出彩了,旁边围观的人一下就来了兴趣,嚷着摊主赶紧将灯谜放下来,让大家猜。猜中的人就可以将卫蘅的那只灯笼带走。 摊主将灯笼里的红纸取下,大家伸长了脖子往前看。 卫蘅的灯谜是画谜,以画面打半句七言唐诗。 当即就有人表达了和木鱼儿一样的观点,「该不是逗咱们吧?」 摊主笑着摸了摸山羊胡子道:「这位姑娘还有要求,解谜者需用唐诗为谜面,对出谜底这半句唐诗的另一半,才能将灯相送。」 这要求太过古怪,太过刁钻,太过苛刻,换做其他人可能调头就走了,可是这些自以为才华横溢的学子却兴奋得忘乎所以,卯足了劲儿地在周围踱步、画圈,一心要猜出这灯谜街上最刁钻的谜语来。 不过陆湛并没有停留太久就走了。 「连陆子澄也没猜出来的谜语」可真是让卫蘅长脸了,这下灯谜街上简直堵得连让人落脚的地方都没有了。 春雪社的这十几个姑娘,也都不由自主地开始猜谜了。 卫蘅觉得屋子里闷得慌,香粉气实在太浓,她自从开始学调香之后,反而不爱用香了,鼻子清净才能更好地品香。 卫萱见卫蘅起身,忙拉了她道:「你可别走远了。」花灯节上龙蛇鼠虫都会出洞,鱼龙混杂,卫萱就怕卫蘅出事儿。 卫蘅今日穿着松花绿暗银如意云纹羽毛缎面滚黄褐色狐狸毛的昭君兜,她将兜帽往头上一罩,又往前拉了拉,大半个脸就隐藏在了阴影里。 卫萱见了这才放心了一些,可也还是跟着卫蘅下了楼,细细嘱咐了丫头、婆子还有家丁好好跟着。 因着灯谜街上人太多,卫蘅下楼之后便往右拐,走到了长阳大街上。大街上也是车水马龙,衣香鬓影。 卫蘅吸了吸鼻子,闻着了烤肉串的味道,她自己在家时不爱用荤食,可是走到大街上,闻到烤肉串的特殊香气,却勾动了馋虫,打发丫头去买了一串,她低着头吃了,只觉得香得流油。 木鱼儿见卫蘅嘴角还残留着油星儿,便拿起手绢踮起脚给卫蘅擦嘴,卫蘅无意识地将兜帽往后退了一点儿,方便木鱼儿给她擦嘴角。 可就是这样的惊鸿一瞬,已经叫街上那些本就留意着来往大姑娘的人拐子、登徒子些看迷了眼。 虽然卫蘅穿着富贵,一看就是高门大户的姑娘,身边又有那么多仆妇和嘉定跟着,可是财帛动人,美色惊人,像卫蘅这样的容貌,实在是勾得那些人垂涎三尺,因而不惜铤而走险。 这些人借着长阳大街上人多为掩护,三个一群,五个一伙,不知不觉中就将跟着卫蘅的好几个婆子隔开了去,渐渐的卫蘅身边就只剩下雪竹和木鱼儿两个丫头了。 至于念珠儿她们,卫蘅隔着人群也能看见,所以并没有感到太多的不对劲,加之街上的小吃和小玩意太多,她又看得高兴,警戒心因为这么长一段路都没出事就松懈了许多。 直到卫蘅无意的一撇,见从天而降罩下来一个大袋子,卫蘅惊呼一声,往旁边一跳,那袋子就罩到了雪竹的头上。 卫蘅此时才意识到危险,她拔腿就跑,这时候也顾不得雪竹了,那些人的目标显然是她,雪竹又有武功,想必很快就能脱困,若是卫蘅傻傻留在那儿,只怕就惨了。 卫蘅绝没有想到这些人竟然敢大庭广众之下就公然劫掠妇女,幸亏她平日勤于锻炼,身子灵活,好几次都险些被后头追来的人捉住。 卫蘅有些慌不择路,她也不知道自己跑到哪儿了,也不知道自己跑过了多少条街,头发已经全散了,耳坠也丢了,鹤氅也扔了,鞋子跑掉了一只,简直是万分狼狈。 卫蘅起初也往腰间她出门就带着的折叠弓摸过,只是箭这种东西,要隔远了射才有用,到近处就使不上力气了,所以她只得作罢,一边咬紧牙关跑,一边心想学箭没用,下次得学剑才行。 好几次后面的人,险些就拽到她的头发了,卫蘅险险地才避过。 卫蘅慌不择路地跑入一个胡同,正跑着,突然不知从哪里伸出一只手来,将她一拖,卫蘅心道:吾命休也。她其实刚才一路上已经准备好了,若是被人捉住,她就咬舌自尽。 v第33章[01.27] 对于卫蘅她们这样的姑娘来说,再也没有比名声更重要的东西了。何况,卫蘅也受不了被那些男人的手碰到,且她还得为卫萱的名声考虑,还要为卫芳的再嫁考虑,还要为两个哥哥以后生的侄女儿考虑,卫家绝不能有一个受辱的姑娘。 卫蘅刚被拖入黑暗里,她就使力咬上了舌头。 「快松嘴,傻丫头。」一个卫蘅颇为熟悉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 卫蘅的嘴巴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那人的右手扼住了她的下颚,逼着她张开嘴。 卫蘅这才反应过来,她是被陆湛拉入了一户人家里。 因为是花灯节,所以这家人在进门的树上也挂了一只红灯笼,陆湛借着灯笼的红光打量了一下卫蘅,这丫头可真狼狈。 头发全扑散了开来,虽然青丝如缎,可是大晚上的瞧着还是瘆人。再看卫蘅那张倾城倾国的脸,哪里还有闭月羞花的颜色,满额头的汗水,眼睑上还挂着泪滴,妆也花了,一团红,一团白的。 可是美人就是美人,便是丑成这样,那也是在平均水平以上,何况灯下看滑稽美人,还真是越看越滑稽。 陆湛也不知怎么就鬼使神差地往前倾了身子,双唇印上了卫蘅柔嫩的唇瓣。 唇瓣甜嫩可口,陆湛忍不住更深地品尝了一口,有淡淡的葡萄汁味儿,他忍不住又吮了吮。 门外响起巨大的撞门声,让陆湛的唇微微往后退了退,同卫蘅的唇若即若离地触碰着,他的理智已经回笼,这实在不是偷香窃玉的时候。 可是陆湛还是伸手一把掐住了卫蘅纤细的腰肢,往他胸膛一扣,强行用舌头抵开了卫蘅的唇齿,像飓风一样袭卷了卫蘅甜美的滋味。 美人吐气如兰,口脂香艳甜蜜,柔软的胸脯隔着衣裳抵在他的胸膛上,陆湛近而闻到了卫蘅脖颈间不为外人所闻知的独有的少女的幽香,说不出来像什么,只是觉得像粉粉的甜甜的晶莹的糯米团子一般,糊住了人的五官七窍,三魂六魄。 男人天生就具有进攻性,陆湛虽然察觉到了自己此举的不妥,可是不仅没有脱开,反而变本加厉地肆掠起来,大有一种有今日没明朝的亡命之徒的感觉。应着门外的撞击声,有一种奇异的刺激感。 卫蘅的嘴里有丝丝的血腥味,那是她咬舌自尽时出的血,陆湛真是庆幸自己的手快,否则让卫蘅那样大力的咬下去,即使救活了,她以后只怕也说不好话了。 陆湛只觉得卫蘅的脑子真是太不够用了,这么小小的挫折,居然就想到了咬舌自尽,还使出了这么大的力气。陆湛的脑子里甚至闪过了一幕,卫蘅横尸街头的艳丽景象。 白茫茫的大雪,青碧色的衣裙,乌黑的青丝铺散在雪地里…… 在陆湛浮思连篇的时候,卫蘅,却是纯粹吓傻了。 卫蘅所有的精气神在被陆湛拉入黑暗的一瞬间,全都被她用到了舌尖上,再然后听见是陆湛的声音,她的整个身子因为放松,而瞬间软了下去。 其实卫蘅并没有跑多远,可在她看来,却像是跑了一整夜那般长,仿佛跑遍了上京城,可是也才不过跑过了两条街而已。 只是这两条街的距离,已经耗尽了卫蘅所有的力气。 陆湛突如其来的亲吻,更是让卫蘅意外又意外,简直不知道该如何反应,她这会儿脑子缺血,完全转不动。傻傻地任由陆湛又亲又吮的。 片刻后,卫蘅的理智刚刚要回体,又被陆湛撬开了唇齿,像土匪一样扫光了她的理智,别说这辈子,就是上辈子卫蘅也没被男人这样对待过。 卫蘅和范用,不过是一对为了传宗接代的夫妻,说实话卫蘅并不喜欢那档子事儿,觉得又脏又累,范用也试过亲卫蘅的嘴,可是卫蘅每一次都偏头躲了过去,对方的鼻息并不好闻,卫蘅可没有接受范用口水的意思。如此三番,她和范用也就只是固定姿势固定日子的固定夫妻了。 女人的脑子也真是奇怪,被陆湛这样对待,这时候卫蘅脑子里的第一个反应居然不是生气,不是愤怒,而是不能名状的得意。不是说她不矜持么?现在是谁在不矜持,是谁自己打了自己的嘴巴?是谁像发、情的小狗一般对她又啃又咬的? 发、情的小狗! 想到这儿,卫蘅才发现,陆湛也是个男人,而且是个极具攻击性的男人。 以往卫蘅看陆湛,都是将他超脱了普通男人之外的,或者说她会将他看成是一个没有那种欲、望的正常男人。 看陆湛高冷的模样,就觉得这种人应该被供在神殿,没有普通人的欲、望,可是卫蘅当下却意识到了危险性。 卫蘅开始挣扎,可也许是她力气早已用竭,或也许是陆湛的力气太大,卫蘅越是挣扎,陆湛的手就将她扣得越是发紧,吻也越加凶狠。 好吧,卫蘅就知道平时陆湛那什么高冷,什么儒雅,都是狗屁的装出来的,这根本就是一头隐在清贵皮下的饿了三个月的狼。 只可惜卫蘅这会儿就是手无缚鸡之力的「鸡」,她的脑子里乱糟糟的一片,门口撞门的声音已经消失,隐隐约约阿雾已经听见有人喊「三姑娘」了。 卫蘅心里一紧,若是这当口被人发现了,她就只有一条白绫上吊的份儿,于陆湛却不过是添加了一桩韵事而已。 卫蘅心里越想越气,越想越急,这个人怎么敢?!怎么敢乘人之危,落井下石! v第34章[01.27] 卫蘅心里想着反正她这辈子也完了,干脆破罐子破摔,卯足了劲儿地反过去咬陆湛,可是这却反而助长了陆湛的兴趣。 卫蘅觉得大概得过了天荒地老那么久,她的心跳如雷,耳朵里什么也听不见了,连呼吸都不会了,眼睛也黑了的时候,才被陆湛松了开来。 卫蘅像没有了骨头的棉花人一般,软绵绵地往下倒去,还是陆湛赶紧扶住了她的腰,「还站得稳么?」 站得稳!卫蘅一巴掌就往陆湛脸上呼去。 可是陆湛仿佛早料到了卫蘅有这一招,手一抬,就握住了卫蘅纤细雪白的手腕。 「你放开!」卫蘅低声怒吼道。 「这一巴掌算我欠你的,以后再让你打。可这会儿,如果我脸上多了巴掌印,她们进来时,叫我如何解释,说我轻薄于你,被你扇了一巴掌?」陆湛的声音里有隐隐的叫人无法忽视的笑意。 卫蘅气得跳脚,又想流泪,可是她坚决不会在欺负她的人面前哭泣的。 陆湛将卫蘅从门口往光亮处拉了拉,只见卫蘅眼圈发红,鲜红的口脂也被他亲吮得花了,晕染在嘴唇周围,怎么看怎么像疯婆子,也不知道他刚才是怎么下得了嘴的,口味还不是一般的重,陆湛嫌丑得碍眼地闪开了眼。 卫蘅可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她只听见陆湛问她,「我脸上有你的口脂吗?」 有,当然有,而且还很多。卫蘅虽然是天生丽质,可是大晚上的,又是逛花灯,不涂鲜艳的口脂,颜色在灯下还是会显得苍白,所以卫蘅今日用的是加了葡萄汁自己炼制的石榴红的口脂,颜色格外艳丽。 「三姑娘,三姑娘……」喊声越来越近。 卫蘅赶紧掏了手绢出来,扔给陆湛,陆湛自己在脸上擦了擦,根本就没擦干净,卫蘅又气又急,心里头直骂陆湛是笨蛋、蠢驴,一把抢过他手里的手绢,踮起脚将陆湛嘴角的口脂狠狠地擦去,那力道,也亏得陆湛脸皮厚,才没破皮。 等擦完陆湛的脸,卫蘅也顾不得讲究了,拿着这条手绢就往自己脸上擦去,然后怒狠狠地问陆湛,「擦干净了么?」 其实还是很花,可是卫蘅已经非常狼狈了,所以口脂花了也不会被人怀疑,再说时间也来不及了,陆湛果断地点了点头,「干净了。」 门口传来了敲门声,「三姑娘,三姑娘,你在里面吗?」 陆湛上前两步打开了门。 门外站着闻讯赶来的卫栎、卫杨、葛氏、王氏、卫萱等人,还有木鱼儿、念珠儿、雪竹及一众婆子、家丁。 葛氏急急地上前两步,喊道:「三妹妹。」 卫蘅这才从那户人家的门里出来,葛氏一看她的样子,就赶紧上前用自己的大氅将卫蘅裹住,木鱼儿和念珠儿当即就哭了起来。 卫栎是里头年纪最大的,厉声喝道:「哭什么,三妹妹这不是好好儿的吗?」这就给卫蘅这次的灾祸定了性,卫蘅还是好好儿的,并没有被那些贼人侮辱。 卫栎喝止了木鱼儿和念珠儿后,又朝陆湛鞠躬作揖道:「子澄兄,这次多亏你救了三妹妹。」 「哪里的话,蘅表妹也是我的表妹。」陆湛道,「也是蘅表妹跑得快,并没被那些贼人捉到,否则我一个人可打不赢那许多人。」陆湛的语气颇为轻松,周围的人听见他的话后,都松了一口气。 刚才大家都看见了卫蘅的狼狈样,虽然不像是被侮辱过的,当然这点子时间也不够被侮辱,可是女儿家的名声是一点儿都糟践不得的,陆湛既然这么说了,那就是卫蘅确实没有受辱,众人如何能不松气儿。 卫栎和卫杨又向陆湛致了谢,卫萱上前和葛氏一人一边地护住卫蘅,卫家的马车就在胡同口,众人将卫蘅围在中央,外头看热闹的人也看不见卫蘅的样子。 倒是陆湛和卫蘅躲藏的那户人家这会儿终于有了动静,一个弯腰驼背的半瞎半聋的老头子走了出来,「你们怎么会在我家?」 原来这户人家的主人也出门看花灯去了,只留下个老奴守门,这老头精神不济,到后头歪了一会儿,这会儿这么大的动静才惊醒了他。 陆湛回头给了那老头子几个碎银子,那老头子看见银子,眼睛也不瞎了,将银子放到嘴里咬了又咬,哪里还管得着陆湛这一群人怎么会在他家门口。 卫蘅刚回到靖宁侯府时,卫柏、蒋氏夫妇,以及卫枫和古氏夫妇都赶了回来,他们刚才游玩的地方离得远,得了消息后急急往回赶,正好遇上卫蘅等人回来。 家中老太太和何氏这里自然有人回来回报,当时老太太和何氏就站不稳了,家里上上下下都乱了套,靖宁侯世子卫峤和卫蘅的父亲卫峻都赶紧带了人出去找。 卫蘅回家时,家中下人又赶紧满城去找卫峤和卫峻回来。 老太太一听卫蘅安全到家,嘴里直念叨:「菩萨保佑,菩萨保佑。」何氏则已经扑出了院子,一看见卫蘅进门,就忙地将她揽入怀里细细查看,忽而就惊天动地地哭了起来。 实 在是卫蘅的样子太过狼狈了。在马车上时,卫蘅一直不肯让葛氏和卫萱帮她整理仪容,她这是心虚。刚才陆湛亲她时,她的口脂肯定花了,也不知道擦干净没擦干 净,尽管陆湛说干净了,可是卫蘅觉得当时光线并不好,万一陆湛没看清楚,这会儿要是让葛氏和卫萱这两个精明人看见,她的闺誉就毁了。 v第35章[01.27] 卫蘅身上的昭君兜早就在奔跑的时候扔了,这会儿穿的是葛氏的,何氏自然是不管卫蘅的意愿的,掀了她的帽子就细细端看,一看到卫蘅那狼狈模样,何氏就懵了。 卫蘅赶紧重新戴上帽子,艰难地张口道:「我没事。」卫蘅的舌头痛得厉害,刚才本来就咬得凶,还被陆湛乘人之危,先时神经紧绷并不觉得痛,这会儿可就疼得有些张不开嘴了。 「老二媳妇,赶紧让蘅姐儿回屋去歇着,她小小年纪,何尝受过这样大的惊吓。」还是老太太经历的事情多,她害怕卫蘅的样子不适合给大家看。 何氏这会儿也回过神来了,忙地将卫蘅搂入怀里,亲自送她回了屋子。 卫峻赶紧上前在老太太面前将陆湛如何救了卫蘅,卫蘅并没有遭辱的事情告诉了老太太,老太太当时就松了口气,一屁股坐到了榻上,口里只有翻来覆去的两句话,「谢天谢地,菩萨保佑。」 卫蘅回到自己的屋子后,木鱼儿和念珠儿赶紧准备了热水让她洗澡,何氏不放心,要亲自看着卫蘅沐浴。 卫蘅坐到妆奁前,由何氏亲手帮她将头发散开,卫蘅往镜子里一瞧,天哪,她这会儿简直像个可笑又滑稽的鬼。 脸上跟调色盘似的,眉毛花了,胭脂花了,口脂晕得到处都是,卫蘅看了直皱眉头,可心下也忍不住松了口气,她的脸这样花,那口脂的晕染也就说得过去了,别人并看不出是被人亲花的,至少何氏就没有看出来。 这边刚松了口气,卫蘅忽然又想起来,先才她的样子估计也是这样狼狈,也不知道陆湛那厮发了什么疯,竟然亲了她。此时,卫蘅不得不怀疑,陆湛是不是审美扭曲。 难怪上京城里那么多秀丽多姿的闺秀都入不了陆湛的眼,敢情他这是喜欢丑八怪来着? 何氏直到确认卫蘅毫发无伤后,才松了一口大气。等卫蘅梳洗好,卫峻也回来了,男人的感情比女人要内敛许多。 尽管卫峻知道卫蘅平安后也很激动,可是这会儿脸上却十分平静,他看着卫蘅道:「你好好休息吧,什么也别想。爹会帮你把仇都报了的。」 卫蘅当时眼泪就哗啦啦地流了下来,扑到卫峻的膝盖上痛哭起来,抽噎着喊了声「爹爹。」 卫峻自己眼里也有些泪花,强忍着没落下,「现在的大顺府尹是周阁老的人,只知道尸位素餐,上京城的治安越来越坏,过几日衙门开印,我就上折子弹劾他。」 上 京城的治安的确日渐败坏,天下承平太久,好逸恶劳的人越来越多,市井流氓也就越来越多,越来越猖狂。以前他们还不敢动官宦人家的女眷,可这回卫蘅那张脸太 惹人了,以至于他们忍不住铤而走险。而他们之所以敢这样猖狂,自然是因为上头有人护着。这已经不是上京城第一次有女眷走失了。 至于卫峻,对这些事他平日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那也是因为平时火并没有烧到自己身上,卫峻也还不愿意得罪周阁老以及那些市井无赖背后的人,但是现在他的卫蘅差点儿就保不住了,这一次他上折子弹劾,理由可是充分得在任何地方都能说得走了。 卫蘅的这一个花灯节可真是过得毕生难忘了。 卫蘅也不知道是再世为人之后想开了,还是本身就神经粗,她跑得实在太累了,晚上吃了一大碗念珠儿做的猪骨、鳝骨熬汤的笋丁肉臊浇头的面这才能安心上床睡觉。 只是也不知是被吓着了,还是吃多了停食,卫蘅夜里睡不安稳,一直做梦。梦里她先是到了一座百花争芳,群树夺绿的园子里,她瞧着前面的八角攒尖亭里有一对男女,她忍不住好奇往前走近,却见那亭子里的一对男女正不害臊地在亲嘴。 卫蘅是既想看又觉得太丢人,一时又觉得这样不要脸的事情实在不该看,可就在她准备抬脚离开的时候,却见那亭子里头的男女都转过了头看着她。 那对男女不是别人,正是她自己和陆湛。 卫蘅吓得拔腿就跑,一晃眼就跑入了一座佛殿,里面供着济公和尚,在门背后,她又看到了一对年轻男女正在亲嘴。 卫蘅瞪大了眼睛看着那二人,等他们转过头来,果然又是自己和陆湛。 卫蘅在梦里一直跑啊跑的,可是无论她是跑到山上,跑到水里,都能看到那对男女。 到最后,卫蘅实在跑不动了,她就看见自己走入了温泉池子。 温泉水滑洗凝脂。雾气里卫蘅甚至能看到自己的背影,曲线窈窕修长,肌肤白皙莹润,可是当她走下去之后,雾气渐渐散开,卫蘅才看清楚,那池子里还有一个赤、裸着上身的男人,不是陆湛又是谁。 卫蘅眼睁睁地看着陆湛将自己拉入水里。 「啊~~」卫蘅尖叫着从床上坐了起来。 「姑娘。」今夜木鱼儿和念珠儿都值夜,只是木鱼儿就在卫蘅的床边打了个地铺,念珠儿睡在外头的榻上,木鱼儿这是怕卫蘅今夜受了惊睡不安稳,才睡到里间的,平日里即使值夜,卫蘅也是都让她们睡在外头榻上的。 果不其然,卫蘅半夜就做了噩梦,木鱼儿赶紧爬起来,拉了卫蘅的手柔声安慰她,「姑娘,都是噩梦,都是噩梦,你现在回到家了,安全了。」 卫蘅一听就知道木鱼儿是误会了,这会儿子功夫念珠儿也披了衣服进来了,两个丫头,一头一尾地坐在床上安慰卫蘅。 这让卫蘅更加觉得难堪。她原本也以为自己会做噩梦,梦到那些追她的人,可是让卫蘅万万没想到的是,她竟然会梦到陆湛,而且还梦到那么多次,每次两个人都在没羞没臊的亲嘴。 到最后,到最后甚至在池子里滚到一出去了。 v第36章[01.27] 这种荒唐的梦,别说卫蘅以前没做过,就是上辈子她为人妇的时候也没做过,实在是太不要脸了。卫蘅用双手捂住自己的脸,她有一万个借口可以找,都可以把事情推脱到陆湛身上,可是在梦里,卫蘅清楚地意识到了,她其实也是想的。 可是也不是说卫蘅就是喜欢上了陆湛,确切地应该说是,卫蘅长大了,开始想男人了。 卫蘅简直觉得丢脸极了,她无法承认自己会是一个想男人的女人。尤其是饥不择食,竟然连陆湛也会梦见。 木鱼儿和念珠儿鸡同鸭讲地安慰了卫蘅好一阵子,并表示两个人都会在内室打地铺陪着她,然后扶着卫蘅又躺了下去。 卫蘅怕自己再做这样荒唐的梦,便开始控制自己去想范用,毕竟那才是她上辈子的夫君,也是唯一有过亲密关系的人。 其实卫蘅并不是呆板的人,她也知道人到了一定年纪,很多事就是水到渠成的,只是她自己有点儿受不了而已,卫蘅素来也是自恃甚高的,尤其是这辈子,她打心眼里就觉得怎么也该是男人想她,而不是该她想男人。 念范用的效果很好,卫蘅觉得自己即使控制不住再做这样荒唐的梦,对方换成范用,她至少能接受一点儿,好歹彼此也是做过夫妻的。而自打她心里默念范用的名字后,居然就一觉睡到了大天亮,再没有做过那样羞耻的梦。 第二天一大早,何氏就过来看卫蘅,卫蘅正在用早饭,何氏便坐了下来一起用,她给卫蘅夹了个酥牛肉饺子,这是卫蘅平时爱吃的,她也就顺着何氏的手咬了一口,然后眼泪就开始往外涌。 卫蘅一下就张大了嘴,口里的牛肉饺子也掉了,她一直往外弹舌头,眼泪汪汪地道:「痛,痛。」 何氏一把捏住卫蘅的下巴,看向她的舌头,上头还有牙齿印下的伤痕。何氏一下就猜到了是怎么回事,又急又怒地道:「不是说没被人欺负吗,你为什么咬舌头?」 卫蘅赶紧道:「陆家表哥救我那会儿,我还以为是人拐子,一时嘴快,就……」 何氏一巴掌打在卫蘅的手臂上,「你傻啊你,你是傻子吗?!咬得那样狠,你就不想想你老爹老娘,不想想老太太,你个死孩子!」何氏越说越气,眼里开始流泪,手也上了力道,拧住卫蘅手臂上的肉就揪。 「哎哟哟,娘,快松手,快松手。」卫蘅这时候再顾不得什么贞淑娴静了,满屋子的跳脚。 何氏哭够了,抬起了头来,眼里满是凶光,「你别怕,就是你爹那一头走不通,娘也会让那些丧心病狂的人下辈子都不敢再投胎的。」 何氏有的是钱,白道走不通,就走黑道,总要叫那些人知道,她们家的珠珠儿是那些人动不得的。 卫蘅忍着疼往何氏靠过去,依偎在何氏的肩膀上,抬起头在何氏的脸上香了香,其余的都尽在不言中了。 何氏侧头摸了摸卫蘅的小脸,只觉得她一夜就瘦了,真是作孽,她只要一想到这么个如花似玉又体贴乖巧的女儿,如果不是被陆湛救了出去,她可就再也看不见了。 「花灯节人那么多你乱跑什么,你瞧,闯出祸了吧,看你以后还敢不敢乱跑。」何氏又忍不住教训起卫蘅来,「人家萱姐儿老老实实地待在茶楼里,就什么事都没有。」 卫蘅自己也后悔无比,还是她自己轻率了,总以为那些不幸的事情绝不会发生在自己身上,结果…… 卫蘅也不着声,就低着头任由何氏数落。 何氏数落到口水都干了,这才道:「你在家里好好压压惊,过几日我带你去齐国公府给你陆家表哥道谢。」 卫蘅顿时就瞪圆了眼睛,陆湛简直是她最不愿意看到的人,可是理由却不能告诉任何人,何氏要带她去登门道谢,那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毕竟陆湛这次可真是救了她的命,甚至可以说比救了她的命的恩德还大。 「你不愿意去?」何氏皱眉道,「珠珠儿,人要知恩图报,人而不知义,在这世上如何立足……」 何氏又开始碎碎念,卫蘅却觉得好听,她昨晚险些就听不见了呢。 用完早饭,卫蘅又去了瑞云堂给老太太请安。老太太一看到卫蘅,就将她搂入了怀里,看了又看,摸了又摸,这么个宝贝疙瘩,险些就没了,老太太昨夜一晚上都没睡着。 「看来你身边只放一个雪竹还不够,我已经叫你祖父给你物色丫头了,这次咱们再找个武艺更好的。」老太太将卫蘅抱入怀里紧了又紧。 「老祖宗,我这不是好好儿的么。这回算是吃一堑长一智,下回就再也不会犯错了。」卫蘅灿烂地笑道。 老太太是什么人,都活成了老祖宗,如何能看不出卫蘅这是怕她担心,故意笑得这样灿烂的。这丫头自己受了那样大的惊吓,却还要反过来安慰自己,老太太觉得真是没有比这更贴心的了。摸着卫蘅的脸蛋儿,简直是爱不够。 「好,咱们说好了,下回你可不许再这样吓人了。」老太太笑道,又看向一旁坐着的木夫人道:「昨日跟着珠珠儿出门的那些丫头、婆子还有家丁可处理了?」 木夫人淡淡地笑道:「都处理好了。」 很平常的一句话,甚至不用细说,就决定了许多人的命运。 卫蘅心里知道老太太虽然没像何氏那样碎碎念自己,可这也是变着方儿地暗示自己以后行事要稳重,否则只会连累身边的人。 好在木鱼儿和念珠儿都是何氏陪房的女儿,木夫人还插不了手,不过何氏也没轻罚她们两个。每人扣半年月银,还得轮流去挨十板子。至于轮流,那是为了不耽误她们伺候卫蘅。 v第37章[01.27] 卫蘅有些郁郁地回了她自己的小院子,摸了摸自己的脸,上辈子怎么就没这么多事儿,不都是同一张脸么? 卫蘅静静坐到梳妆镜前,向左侧端详了一下自己的脸,又向右细细看了,如此反复,也不过就是皮肤比别人好一点儿而已,眼睛比别人大一点儿而已,并没有生出朵花来。 卫蘅拿起梳子,对着镜子将额前的头发左梳、右梳,都不难看,最后只好烦躁地扔下梳子,坐到南窗炕上,随手拿了本书看,第一页还没翻过去,就听见木鱼儿进来禀报:「姑娘,珍姑娘和瑾姑娘来看你了。」 木珍和木瑾从门口进来,木珍上前两步拉着卫蘅的手仔细端详道:「昨晚可把我们吓坏了。」 木瑾在旁边酸酸地开口道:「还不是太漂亮了惹的祸。」 木珍转过头瞪了木瑾两眼,木瑾委屈地道:「难道我说错了,怎么不见咱们遇上这种事儿?姐,你也是看见的,她昨儿晚上的口脂颜色涂得多艳丽。」木瑾尽管也生得好,可她即使不愿意,也不得不承认,卫蘅比她漂亮多了。昨晚更是光艳倾城。 卫蘅不怎么搭理木瑾,她心情并不怎么好,木瑾还这样刺激她,生怕她日子过得太安生。 送 走了木家姐妹,过得一会儿,春雪社的其他姑娘都挨个儿登了卫蘅的家门儿,就像是约好了似的,一个个的都将卫蘅当那怪物一般看稀奇似的。这还不止,打这以后 的两、三天里,女学里除了郭乐怡回杭州过年了之外,其他但凡和卫蘅说得上话的姑娘,都来了一遭,连魏雅欣都跟着来看望了卫蘅。 人来得这样多,肯定有人忍不住说漏嘴,卫蘅也就知道了外头是怎样传自己的了。 这件事才不过两、三日,就传遍上京城的大街小巷,这是百姓们最爱听的闲谈,有新出炉的「上京第一美人」卫蘅,又有市井流氓当街抢掠美人,还有高门公子英雄救美,简直各种流行要素都齐备了,就差个写话本子的,将它搬上戏台子了。 可是对卫蘅这样的侯府千金来说,被挂着各色人的嘴上却并不是好事,而且有些话说得实在太难听了。 有人说,上京美丽的姑娘那么多,怎么就卫蘅惹了那些市井流氓的眼,肯定是她自己太妖妖娆娆,那些自以为绝不会以貌取人的长相平庸之辈可总算是找到了发泄点。 也有人说,卫蘅肯定被那些市井流氓玷污了,还有传得更玄乎更详细的,将她当时衣不蔽体的样子都描述得清清楚楚。这种故事,若是美人毫发无伤,那可多没劲儿啊。 当然也有人,感叹一句,「真可怜。」 可是不管怎么说,卫蘅的名声简直算是全毁了。 何氏更是愁得睡不着觉,她好好的女儿,什么事儿也没有,却被人说得这样不清不白,她心里如何能不气不愁。 「明日,你跟我去一趟齐国公府,虽然前日你爹爹已经去向你陆家表哥道过谢了,可是你也该亲自去一趟。」早晨,卫蘅到兰义堂给何氏请安时,何氏对着卫蘅道。 「我不想去。」卫蘅嘟嘴道,她简直是没脸见人了,别人看她,都好像她被糟蹋了似的。 何氏将脸一沉,她也知道卫蘅肯定是听到外头的传言了,她也没有隐瞒卫蘅的意思,这种事情迟早要面对,何况人的一辈子要经历的事情太多了,这种事儿,压根儿就不算什么最悲惨的。 「你必须去!」何氏一副没有商量余地的模样道。 卫蘅有些委屈地道:「可是,外头说得那样难听……」 「那我问你,那些传言是真的吗?」何氏问。 卫蘅当然是摇头。 「那不就结了,清者自清,浊者自浊,你这样越是畏惧流言,那些不怕烂舌头下地狱的就更是说得欢。你给我打起精神来,不仅明日要去陆家,后天咱们还得去法慧寺,若不是菩萨保佑,你这次怎么可能逢凶化吉?」何氏道。 卫蘅其实也知道何氏说的话是对的,她也知道必须这样做,才能粉碎流言,可是因着她知道何氏一定会这样训她,反而让卫蘅生出了小女儿的心态,所以才会在何氏跟前毫无遮拦地发泄自己的委屈。 卫蘅将头靠在何氏的怀里,心想,还是当姑娘好,什么事儿都有爹娘看顾着,虽然说出嫁了爹娘也会看顾,可还是隔了一层婆家,总没有这样自在。 何氏摸了摸卫蘅的脸蛋儿,「去吧,明日好好捯饬,别显得没精神。」 卫蘅点了点头。 因着明日要去陆家见陆湛,卫蘅整一日都有些魂不守色,这两天来看望她的人多,屋子里就没断过人,所以她也没有空余时间去想陆湛,当然也是她刻意不去想,恨不能那就是一场噩梦。 可是这会儿静下来,卫蘅心里就有些说不出的绵长滋味儿了,一时她深恨自己当时被陆湛轻薄时,怎么就没奋力挣扎,这次肯定会被陆湛瞧轻了去,一时卫蘅又觉得陆湛怎么会是那样一个轻浮之人,竟然敢对她做那样不要脸的事情。 但是卫蘅也免不了去想,陆湛这举动背后的意思。他该不会是喜欢自己吧?这个想法顿时让卫蘅有些面红心跳。哪怕她对陆湛有各种各样的不喜欢,可是被一个陆湛这样的人喜欢,却实在是让人心跳加速的一件事。 更何况,陆湛还是她未来的姐夫。卫蘅想到这儿,心「砰砰砰」地跳得仿佛要从口里出来了,心里一阵紧似一阵的,手心都开始冒汗了,那种禁忌的罪恶感,深深地啮噬着卫蘅的道德心。 卫蘅在心底默念了一长段《心经》,都没法把恶障清除掉。上辈子陆湛可是当着她的面,不屑地对她说「女儿家当矜持」的,这时她上辈子求而未得的东西。 v第38章[01.27] 卫 蘅的心已经站到了罪恶之渊的边沿上,她知道那是不对的,也知道这种想法太过丑恶,可是还是忍不住放任自己的思绪去飞扬。细细地品尝了一番陆湛喜欢她的甘甜 滋味,又反复地品尝了一番将陆湛的真心践踏在脚底的畅快滋味,这一番意、淫之后,卫蘅才渐渐地从罪恶之渊的边沿上收回了脚。 事实 上卫蘅也清楚地知道,她不过是在脑子里过过罪恶的瘾而已,不管怎么样,她若是再见到陆湛,若是有机会,一定会狠狠地扇他一耳光的,这人将她当成什么了,竟 然肆意轻薄?而她也不会和他扯上任何关系的。那天就当 ,就当是被狗咬了一口,或者是,就当偿还了陆湛的救命之恩。 卫蘅这样的念头若是被陆湛知道了,肯定要腹诽一句,卫蘅的命可真不值钱,亲一次嘴就抵偿了。 次日,卫蘅跟着何氏去了齐国公府。 宣瑞堂里木老夫人和二房的陈夫人以及陆怡元和陆怡贞两姐妹都在,楚夫人依然缺席。 木老夫人一见卫蘅,就向她招了招手,将她揽到自己怀里,叹道「真是个可怜的小人儿。」心里也不由惋惜,卫蘅今后的名声可就不算好了。 其实木老夫人也知道卫蘅并没有真的遭辱,那天晚上陆湛回来的时候,把事情的经过都跟她说了。木老夫人也是真心可怜卫蘅,遇上了这档子事,外头人不知内情的信口开河地将她传得那样难听。 可是可怜归可怜,卫蘅却已经从木老夫人给陆湛挑的媳妇备用名单里被划掉了,他们家的湛哥儿的媳妇名声可不能难听。真相是一回事,可是名声又是另一回事。 何氏在旁边笑道:「老夫人,今儿蘅姐儿是专门来向她陆家表哥道谢的。」 木老夫人道:「哎呀,那可真不巧,湛哥儿出门会友去了,早知道就该让他留在家里的。回头我会跟湛哥儿说的,其实也不是什么事儿,蘅姐儿可也是湛哥儿的妹妹。」 这话一听就是客套话,何氏也不点破,反正她们将心意进到就行。何氏也是在上京城的内宅后院混了十几二十年的主妇了,如何能听不出木老夫人的意思,这就是说陆湛将卫蘅是当做妹妹看的,当成妹妹看的人,就做不了媳妇了。 何氏又无意瞥见,陈二夫人听见老夫人说陆湛不在家时眼里的些微惊诧,心里直撇嘴,她压根儿就没想过要陆湛这个女婿,上回在法慧寺遇到,还是木老夫人上赶着让陆湛陪她们家珠珠儿去上香的哩。 不过何氏也不是不知恩的人,心里是有些不高兴木老夫人嫌弃卫蘅,可是也是由衷地感谢陆湛救了卫蘅。 所以何氏只是装傻,高高兴兴地同木老夫人和陈氏聊了一会儿子天。 卫蘅静静地坐在一旁,心里却松了口气,没见到陆湛就是最好的,否则她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在众人跟前保持平静,若是被人瞧出端倪来,那可就丢脸了。 而另一头,当宣瑞堂的木老夫人说出陆湛不在家那句话时,她身边伶俐的丫头牡丹随便找了个借口便退了出去,吩咐丫头去打听陆湛在哪儿,若是见着他往宣瑞堂来,就赶紧来回她。 陆湛倒是没去宣瑞堂,但是今日何氏和卫蘅要上门,是昨日就派人到府里说了的,所以他并没有像老夫人那样说的出门会友,而他也料到了他祖母大约不会派人来喊他去宣瑞堂。 陆湛想起那日卫蘅的狼狈模样和那张大花脸,就忍不住想笑,一时又觉得自己当日冲动得简直不可理喻,对着那张脸也下得了嘴,也不知是受了什么蛊惑。对于卫蘅为何能打破他的自制,陆湛只能归结于,大约是看她太可怜了。 当 然错已经错了,陆湛也没想过要抵赖。卫蘅的脑子虽然不够灵光,可今后若是嫁进来,他在旁边指点一下,她也能站稳脚。虽说木夫人是木皇后的胞妹,但和卫家二 房毕竟是又隔了一层。至于卫蘅那招祸的脸和招祸的性子,陆湛就有些头疼了,今后只好让她少出门走动便是了。另外,还得给卫蘅物色两个谨慎的丫头才是,免得 她被人盯上了,身边伺候的人却一点儿危险意识都没有。此外,还得寻个拳脚功夫好的丫头跟着她才是。 陆湛把所有的事情都想好了,唯独就是他祖母木老夫人和母亲楚夫人那里稍微会麻烦些,可是也算不上太困难。 陆湛正想得出神,他身边伺候的小厮玉泉进门道:「三爷,何夫人和卫三姑娘没留下用午饭。」 陆湛点了点头,挥手让玉泉退了出去。 卫蘅回到靖宁侯府的还不到午饭时间,午后小休了一会儿,刚起身就听见门口的小丫头来传话说范用和范馨过来了。 平日若是有客来见卫蘅,都是请在卫蘅的跨院通向兰义堂的过厅旁边的小厅坐。至于以前陆湛和陆怡贞,还有范用和范馨能进到卫蘅的屋子,那都是因为她当时腿伤着,不能走动的缘故。 卫蘅对木鱼儿道:「你先去陪一陪范家表哥和馨姐儿,我梳洗一下就过来。」 木鱼儿领命去了,念珠儿带着小丫头替卫蘅重新梳了头,卫蘅这才去了挂着「芝房擢秀」牌匾的小厅。 这次卫蘅出了事儿,第二日范馨就来看过她,倒是范用今日来,有些出乎卫蘅的意料,她皱了皱眉头,想着两人将来也许还会成为夫妻,这次的事情还不知道他怎么看呢。 卫蘅刚走进芝房擢秀,就见范用站了起来,他看着她道:「表妹清减了。」 「就是,下巴都尖了。」范馨也附和道。 卫蘅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这几日她的心事的确多了些,只是也并没觉得有明显的清减。 卫蘅请了范用和范馨坐下,旁边伺候的丫头便都自觉地退到了厅外,留她们表兄妹三人说话。 「蘅妹妹,我早就想来看你的,只是这两日家母身体不好,我……」范用急急地解释道。 卫蘅心里有些恶意地猜测,她前辈子的婆婆身体究竟是真不好还是假不好可难说,上辈子她们打过那么多的交道,木宜倩是个什么人卫蘅还是清楚的,胆子小又见识少,恐怕这次是在听了外头传她的那些话,因而不愿意再让范用和她亲近。 v第39章[01.27] 「表姨母的身体还好吧?」卫蘅作为晚辈自然要关心。 范馨道:「我娘今日精神好多了,我和哥哥这就出来看你来了。」 范用看着卫蘅清减的脸,眼睛显得又大了些,映衬着吹弹可破的肌肤,显得十分楚楚动人。范用心里一动,忍不住道:「衡妹妹,不管外头那些人说什么,我都是相信你的。」 卫蘅听范用这样说,心里有些感激,范用不是一个习惯说假话的人,「多谢表哥,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外头人说什么,我都不放在心上的。」 范用笑道:「是了,是了,明镜本清净,何处染尘埃。」 范馨在一旁道:「其实哥哥今日才来看你,除了娘身体不好外,还有一个原因。」 「馨姐儿!」范用急急地阻止了范馨往下说。 范馨才不理会她哥哥,范用那点儿气势连她都压不住,「我偏要说。前日哥哥上街,听见有人说你的坏话,就揍了那人一顿,把娘都给气晕了,今儿才放出来呢。」 卫蘅有些惊讶地看向范用,没想到范用还会有打人的时候。 范用的脸开始泛红,有些不好意思地避开卫蘅的眼睛,「那些人说话太难听了,我一时冲动就……」 不管如何,卫蘅十分感激范用这样维护她,上辈子她嫁给他之后,范用对她也是一直维护的。 「表哥下次别这样冲动了,仔细打了老鼠伤了玉瓶。」卫蘅道。 范用扬了扬拳头道:「下次再听见他们说你坏话,我还是一样的会揍他们。」 范馨在旁边一个劲儿地冲卫蘅眨眼睛,臊得卫蘅脸也红了,狠狠地瞪了范馨一眼。 原本卫蘅觉得她本来就是要和范用做夫妻的,因此有些时候对范馨跟她开这种玩笑,并不会严辞指责,可是自打陆湛轻薄了她之后,她心里就有些没底了,又觉得有些对不住范用的这片赤诚。 范馨见范用和卫蘅都有些尴尬,便笑着转换了话题,「哎呀,对了,蘅妹妹,你花灯节制的那个灯谜,谜底到底是什么啊?」 范馨提起这个,卫蘅才想起这事儿来,花灯节发生了那许多事情,卫蘅哪里还顾得上那灯笼,因而她忍不住问道:「可有人猜出来了?」 这件事范用最清楚。 「猜出啦了,当时我就在旁边看着的,去取灯的好像是子澄兄身边的长随,瞧着有些面善。想来是子澄兄猜出来了。」范用道。若是放在平日,范用肯定要说一番「陆子澄如何如何厉害,他猜出来那是应该的」之类的话,可是今日他忽然就不想在卫蘅面前再提起这个人来。 毕竟是陆湛救了卫蘅,陆湛又是那样一个惊才绝艳的人物,范用一时辨不清自己心底的情绪,他不是一直喜欢的都是萱表妹么,怎么,今日对着卫蘅,心却又跳得这样快,就像不是他的了一般。 卫蘅愣了愣,没想到她的灯笼是陆湛赢了去。 「蘅妹妹,你还没告诉我谜底呢。」范馨追问道。 卫蘅道:「其实也不难,谜面画的是鸟上青天,这就是后半句唐诗。整句就是‘一行白鹭上青天’。」 范用道:「可不就是,当时子澄兄对出的谜底是‘雪径人踪灭’,正是上半句,一行白路。」 这「鹭」字从中间一刀砍开,正是路和鸟,刚好是半句唐诗。 范馨不由拍掌笑道:「真是绝了,你这脑瓜子是怎么想出来的啊?」 卫蘅笑道:「也是凑巧,刚好念到那句唐诗,就想了这道灯谜。」 范用在旁边看着卫蘅的巧笑倩兮,几乎有些痴了,他以前也知道卫蘅好看,可是从没像今日这般,细细地打量过她的容颜。 「哥哥!」范馨推了推范用的手臂,这才将他唤醒。 范用尴尬得有些手足无措,险些打翻了桌上的茶水,「瞧我这笨手笨脚的。」 「所 以哥哥才需要一个兰心慧质的嫂嫂啊。」范馨开玩笑道,她这也是急了,她娘那边本来还劝她多和卫蘅来往,可转眼就变了态度。范馨却是认定了卫蘅当她嫂嫂的, 因而一心想撮合她和范用,若是两人都有情,以两家的关系,哪怕是她母亲反对,只要她爹爹开口,这亲事也能成。 卫蘅对于范馨的话,只能当作什么也没听见。 范用和范馨小坐了一会儿便离开了,临走时,范用瞧着卫蘅那楚楚可怜的小脸,忍不住再次强调道:「衡妹妹,那些人的话你别往心里去,若是有人欺负你,你就来告诉我,表哥给你出气。」 v第40章[01.27] 卫蘅又谢了范用一番,将他们兄妹两个一起送出了二门。 范用今日对卫蘅说的话,卫蘅十分感激,她是知道范用这个人的,单纯、善良,否则上辈子也不会因为心软,被丫头一个又一个地爬床,他本身却不是什么好色之人。 年初刚在庙里许了愿不想嫁给范用的卫蘅,此时想起范用的好来,又觉得换一个相公将来日子也未必会好过。 至于陆湛,则压根儿不在卫蘅的考虑范围之内。她又不是真正的天真少女,哪怕她就是心里头喜欢陆湛,也绝不会跟傻子似地往齐国公府那火坑里跳,光是楚夫人就够她喝一壶的了,何况还有那些叫人头疼的姨娘、通房。更何况,如今卫蘅对陆湛可是一点儿想法也没有。 卫蘅正在出身,却见念珠儿匆匆从外头进来,「姑娘,大姑爷去了。」 卫蘅还有些没反应过来,什么叫「去了」,愣了片刻才「腾」地站了起来,「怎么回事?」 「奴婢也不知道,只知道有人上门来报信儿,夫人往老太太那边去了。」念珠儿道。 「我们也去。」卫蘅径直就往外走。 卫蘅到兰义堂时,见卫芳已经换了素色衣裳,鬓边也戴了白花。 卫蘅走过去拉住卫芳的手,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其实在她心里,商彦升死了还真是让人大松一口气,否则一旦让姓商的有了翻身的机会,对靖宁侯府可不是好事。 「我没事。」卫芳反过来拍了拍卫蘅的手,她的眼里并没有悲伤。 老太太对着卫芳招了招手,卫芳乖巧地走过去坐在老太太跟前的绣墩上。 老 太太摸了摸卫芳的头,「你这孩子也是个苦命的。这么年轻就成了寡妇,不过咱们家不是那为了名声就要年轻姑娘孤老终生的人家,你心里也不要有这个想法。现在 大姑爷既然去了,你还是得回商家去给他守三年。三年过了,祖母再接你回来,那时候你年纪也不算大,到时候祖母做主,给你重新说一户人家。」 「老祖宗。」卫芳的眼泪一下就掉了下来,将头埋在老太太的膝上,然后站起身跪了下去,「都是孙女儿不孝,让您老人家操心了。」 老太太又揉了揉卫芳的头顶,「回去好生孝敬你婆母,人死为大,以前的过失咱们不要再提。」 卫芳点了点头,她知道老太太的意思,这是在提点她不要记恨她的婆母。卫家姑娘的名声可是再也经不起丝毫损失了。 「有什么困难就回来找你父亲和母亲。」老太太又道,然后别有深意地看了大夫人木氏一眼。 木夫人虽然心里有怨言,可眼下却也说不出口,卫芳的婚事根本就不是她做主的,可如今出了事,她这个嫡母却躲不了责任,不过木夫人也知道,最近卫蘅出的事情,已经连累到萱姐儿了,虽然影响不大,可是能安抚住卫芳,好生和她婆母相处,对卫萱和卫蘅的名声都会有帮助的。 「老祖宗放心,媳妇一定会照顾好芳姐儿的,这孩子太可怜了,我一想起来就觉得痛心。我想着,让她姨娘身边的谢嬷嬷跟着她过去照看,她婆母又是个身体不好的,大姑爷又刚去,只怕少不得人照顾。有个老人跟过去,总是好的。」 老太太点了点头,「你瞧着办就行了,你行事最是妥帖。」 卫芳上次在商家吃了亏,也就是亏在红萍、绿橘两个丫头太年轻,撑不起来上头,这回卫芳姨娘身边的谢嬷嬷跟着去情况就会好许多。 这厢卫芳别过木夫人和何氏,以及几位嫂嫂,还有卫萱和卫蘅两个,登上马车回了那四合院。 卫蘅则跟着何氏回了兰义堂,在路上她就忍不住问道:「娘,大姐夫是怎么去的?」 卫蘅本来是不想叫商彦升为大姐夫的,她原本以为,过了大年,两家就该坐下来商量和离的事情了,哪知道商彦升却突然去了,这可真是太出人意料了。上辈子卫蘅死的时候,商彦升还活得好好的,这辈子他阳寿短了许多,自然让卫蘅想不到。 「听说是花灯节那天出的事情。」何氏道,然后又忍不住皱眉头道:「今年花灯节,是怎么回事儿啊,这大顺府尹还真该换换人了。」 花灯节,那就是好几天之前的事情了,「怎么今日咱们才知道消息啊?」 「听说你大姐夫花灯节那天晚上没回家,你大姐姐的婆母还以为他去朋友家了,哪知道前两日你大姐夫的尸身才在济水下游的湖里被发现,都泡胀了,衙门的人花了好几日功夫才打听明白,你大姐姐的婆母也去认了尸,就是你大姐夫。」 何氏说完,又有些不耐烦地道:「哎呀,你个小姑娘也别打听这些晦气事了,他是醉酒失足,这就是报应。明日,我带你去法慧寺还愿,你可起来早点儿。」 花灯节人多事杂,每年都会发生一两件事,可是今年全都集中在自己家,卫蘅觉得去还愿实在太有必要了。 只是商彦升这时候死,也实在太凑巧了,卫蘅心里总觉得有些奇怪。 晚上卫峻应酬归家时,何氏把卫芳的事儿跟卫峻提了提,卫峻并没有过多地惊讶,只道:「毕竟也算是亲家,你明日带珠珠儿去法慧寺还了愿,也过去看看芳姐儿吧,给亲家太太带一点儿药材和银子过去。」 何氏点了点头,她本来不愿意过去的,想着等那边办丧礼那天再过去的,但是卫峻这样说,她也只能答应。 夜里何氏躺在卫峻的身边,夫妻俩正在叙话,何氏道:「老爷,你说我这心肠是不是太坏了,我怎么就觉得大姑爷这会儿死了倒也干净呢?」 v第41章[02.03] 「哦,夫人怎么会怎么想?」 虽说角落里留了灯,但是冬日的帐子后,帐内的光线并不好,何氏看不清卫峻的表情,但是他口气里含着的淡淡笑意,她却是听得出来的,毕竟二十几年的夫妻了。 何氏见卫峻并不惊讶,这才松了口气往下说:「也不是我不心疼芳姐儿,只是珠珠儿如今这样子,若这时候再闹出芳姐儿和离的事情,咱们家女儿的名声可就差得不能再差了。」 卫峻轻轻拍了拍何氏的背脊,「睡吧,这几日你瞌睡都没睡好,珠珠儿的事情有我这个当爹的在呢,断然不会叫她受委屈的,等过两年,这件事情就淡了。」 何氏叹息一声,将头往卫峻的胸口靠了靠,「你说这孩子怎么就三灾八难的,把我心都操碎了。」 「珠珠儿的福气自然在后头,先苦后甜,岂不是比先甜后苦好?」卫峻安慰何氏道。 何氏叹道:「但愿吧。我也想多留她两年,先不着急说她的亲事。」 次日一大早,卫蘅就被木鱼儿喊醒了,洗了个冷水脸才完全清醒过来,由着木鱼儿和念珠儿伺候着她梳洗。 卫蘅的脸上一点儿脂粉也没施,只是冬天风刮人太厉害,所以唇上点了一些淡色的口脂。 何氏看着卫蘅时,又忍不住心酸,她好好的姑娘,如今连打扮都不敢,正月里头还穿淡色衣裳,头上也只有一个珍珠发箍。 可即使这样,那也是「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美得灵气逼人。 虽然今日法慧寺的香客不多,但何氏对花灯节的事情还是心有余悸,卫蘅一个不在她视线里,她就担心得不得了,可是何氏体力不如卫蘅,跟着她虔诚地拜了几个殿,就有些累得眼花了。 卫蘅看着何氏道:「娘,你也跟我去骑骑马吧,这才走了几个殿啊,你体力就不行了。」 何氏没好气地点了点卫蘅的额头,「你娘都四十几的人了,哪儿能跟你一个小丫头比。」 因着何氏养尊处优太久,体力不行,所以卫蘅还是扶着何氏先去了法慧寺给女眷准备的客房休息。 在路过供奉济颠的济祖殿时,卫蘅没来由地觉得有些心虚,连眼睛都不敢往那个方向瞥。 卫蘅和何氏刚在客房坐下,就听见外头的小丫头进来回禀,「夫人,齐国公府的三公子在外头想见您。」 「陆三郎?」何氏有些惊讶,昨日去齐国公府没见着人,却不想今日在这里倒是碰上了。 「快请陆公子进来。」何氏对陆湛别提多感激了,本来两家又是互相走动着的,顾及也就少了许多,连卫蘅也不用回避。 陆湛走进门来时,连他背后的日光仿佛都他被衬得暗淡了些。今日他穿了一袭白地织金宝相花纹袍子,头戴金冠,贯以羊脂白玉簪,整个人显得既清隽又轩朗,这样的美男子,叫人一见就心生好感。 连何氏见了陆湛,也不得不羡慕楚夫人,生子如此真是别无他求了。在一旁伺候的几个小丫头,脸都忍不住红了起来,眼睛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了。 何氏看着一身沉稳的陆湛,心里只叹息,这样的年纪就如此沉稳了,未来的前途真是不可估量。 陆湛向何氏行了晚辈之礼,才在何氏的礼让下坐了下来。「听祖母说表姑母昨日到家里去了,可巧昨日侄儿有事出了门,今日来法慧寺,听得知客僧提及夫人也在寺里,这才冒昧求见。」 卫蘅低着头站在何氏身边,从陆湛进门到现在,她都没敢正眼看他,只敢用余光打量他,心里不由冷笑,陆湛这厮可真是道貌岸然,那日轻薄了自己,这会儿居然还有脸来求见自己母亲。 何氏笑道:「昨日我带着蘅姐儿上贵府去了,本是想让蘅姐儿亲自给你道谢的,那日真是多亏你救了蘅姐儿,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感激你。」 何氏说完,看向卫蘅道:「蘅姐儿,你还不赶紧给你陆家表哥行礼。」 卫蘅乖乖地上前两步,敛衽给陆湛行了礼,「湛表哥,那日真是多谢你救了我,大恩不言谢,小妹无以为报,只好在法慧寺给你供奉一盏长命灯,祈祷菩萨能保佑湛表哥长命百岁,也保佑湛表哥今科能高中。」 陆湛往旁边让了让,「衡妹妹快别这样客气,不管是谁,那样的事情也不会见死不救的,何况我还是衡妹妹的表哥。」 如此谦虚,一点儿不居功,何氏对陆湛更是添了几分好感,觉得他同萱姐儿倒是良配。 只有卫蘅心里别扭,即使蘅表妹就成了衡妹妹了,这个登徒子,一心占自己便宜。 何氏笑道:「是,咱们两家本就相好,湛哥儿还是我看着长大的,多余的话我也不多说,今后但凡有表姑母能帮得上忙的,你尽管开口。等你娶媳妇的时候,表姑母可是一定要去喝杯喜酒的。」 陆湛笑了笑,没接这话茬,反而道:「表姑母,侄儿今日求见还有个请求,法慧寺的缘觉大师是我的方外之交,这几日法慧寺的新殿就要建成了,他邀了我今日来给新殿写对联,可是一直没得到佳联,正巧衡妹妹擅长对对子,侄儿想请了衡妹妹去帮侄儿看看。」 何氏迟疑了一下,她现在是惊弓之鸟,并不愿意让卫蘅走出她的视线,可是你前脚才感谢了陆湛,还放了话说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开口,这会儿又拒绝的话,可不就是自己打自己的脸么。何况陆湛一口一个侄儿的,这样亲近,何氏实在无法拒绝。 v第42章[02.03] 陆湛看出了何氏的迟疑,笑着保证道:「侄儿保证会将衡妹妹毫发无损地送回来的。表姑母是知道缘觉大师的,蘅妹妹若是能得他一句话,想来有些闲话就可以无视了。」 何 氏听了,简直想拍大腿,她怎么就没想到这一桩。法慧寺是上京城的南东西两庙之一,法慧寺的主持缘觉大师更是大夏朝有名的得道高僧,今年年纪已经过百岁了, 连皇上都十分敬重他。不过缘觉大师是闲云野鹤的性子,经常不在法慧寺,所以何氏也没往这上头去想,这会儿被陆湛一提醒,她就想到了,若是卫蘅能得缘觉大师 一句半句的夸奖,想来对名声会有很大帮助的。 「蘅姐儿,你就跟着你陆家表哥去去吧,缘觉大师可是有道高僧,你切不可淘气。」何氏吩咐道。 卫蘅在旁边听着陆湛和何氏的一问一答,就明白了,陆湛今日肯定是特地来寻自己的,连借口都早就想好了,而她就算是回避,也不是长久的办法,有些事挑明了说清楚了才好。 卫蘅便朝何氏点了点头,跟着陆湛走了出去,身边带了木鱼儿、念珠儿还有雪竹,以及两个身强力壮的婆子跟着。 陆湛在前头引路,路过供奉济祖殿时,卫蘅只听得陆湛道:「衡妹妹,今日要不要再去摇一支签?」 卫蘅摇摇头道:「表哥不是说要看对联么,咱们还是别让缘觉大师久等了。」 陆湛淡淡一笑道:「也不急在一时,这会儿大师正在参禅。」 卫蘅见陆湛驻足不走,就知道他肯定想在这里谈。小殿堂深长狭窄,光线阴暗,望不到尽头,正适合说话,卫蘅只好点点头。 陆湛转过头吩咐卫蘅身边伺候的人道:「你们就守在门口,别让其他人进来冲撞了你家姑娘。」 最后只有木鱼儿和念珠儿跟着卫蘅进了殿内,卫蘅叩拜了济颠后,又摇了一支签,她转身将签交给木鱼儿,拿去前头取签文。 如此殿内就只剩下念珠儿了,不过这也没什么,雪竹就守在殿门口的,万一有事,卫蘅只要呼一声,她就能立即跑进来。 卫蘅转头望向陆湛,意思是有什么话他就可以说了。 陆湛扫了一眼旁边垂着头眼观鼻,鼻观心的念珠儿,一把抓起卫蘅的手,将她拉向了殿内的深处。 卫蘅险些惊呼出声,念珠儿更是吓傻了,她完全没料到陆湛和卫蘅之间会有这样一出。明明不管卫蘅做什么,她和木鱼儿都是跟在她身边的,她怎么从来不知道自家姑娘和陆家的三公子已经到了可以拉手的关系了? 不过人的名儿树的影儿,陆湛的名头摆在那里,让念珠儿觉得他绝非轻薄女子之人,再说,卫蘅的脾性念珠儿是最清楚的,也绝不会闹出什么男女私相授受的丑事儿来。 念珠儿想起前几日花灯节的事情,便觉得也许是陆三郎和自家姑娘私下有什么未尽之事,这种事,念珠儿知道,不知道比知道要好得多。所以念珠儿的腿虽然已经向卫蘅迈了出去,可旋即就又收了回来,假装自己什么也没看见。 何况念珠儿看见卫蘅一把就捂住了她自己的嘴,就知道她家姑娘并不愿意声张这件事。 念珠儿心里头也着急,若是叫人发现自家姑娘和陆三郎在这儿背着人单独说话,那可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且不说她家姑娘会如何,她们这些卫蘅身边伺候的人肯定是脱不了死字的。 念珠儿只盼望她家姑娘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念珠儿的心都快停止跳动了,心理直念佛号,她想着等过了这一关,回了府她一定要好好跟她家姑娘说,这种事儿再也不能干了,找个其他的地方说话多好,何苦来这人来人往的法慧寺。这会儿,念珠儿只盼着卫蘅能赶紧出来。 陆湛一路拉着卫蘅走到殿内深处正中的罗汉像后才停住。 「你疯啦,我的丫头还在呢。」卫蘅怒不可遏地甩开陆湛的手。他不要脸,她可是要名声的。 哪知道陆湛居然老神在在地道:「反正咱们的事以后也瞒不过你的贴身丫头。」 什么叫咱们的事儿?什么叫以后?卫蘅气得发抖,她可不准备和陆湛有什么以后。 卫蘅深呼吸一口道:「湛表哥,上次多谢你救了我,至于你……」下面的话卫蘅实在说不出口,可是又不能不说,她只好硬着头皮顶着陆湛的眼光,继续地以极快的速度道:「至于你上次趁人之危轻薄我的事情,我可以既往不咎,可是……」 卫蘅还没有可是完,就被陆湛打断了话头。 「如果我今天还想轻薄你,你是不是也能既往不咎?」陆湛问道,表情还颇为认真,一点儿不像在开玩笑。 可这明显就是恶意的调戏了,卫蘅忍无可忍地一巴掌朝陆湛呼去,又被陆湛轻而易举就将手腕截在了空中。 「等会儿我们还要去见缘觉大师,我脸上若是顶着个巴掌印,可叫我怎么解释?」陆湛低头看着卫蘅的眼睛。 又是怎么解释?陆湛就是拿捏到了卫蘅的软肋。 卫蘅的气势和脸皮都不及陆湛,哪里受得了这样的对视,她的手缓缓摸向自己的腰间,嘴里却道:「你可以对大师说,你因为下流、无耻,企图轻薄小姑娘,所以被人打了一巴掌。」 陆湛轻笑出声,「伶牙俐齿。」 这四个字被陆湛说得仿佛调、情一般,而他的眼睛已经从盯着卫蘅的眼睛变成了盯着她的嘴唇,卫蘅要是再不明白这人的意思,那她就真是傻子了。 v第43章[02.03] 卫蘅想也没想地就拔出了腰间挂着的青玉鞘的把刀朝陆湛刺去。这刀平日里是放在屋里以备有时候裁纸、割线之用,可自打花灯节之后,卫蘅就将这青玉鞘刀用链子系了挂在了腰间。 刀身如雪,反射出一道亮光,陆湛的手一把扼住卫蘅握刀刺向他的左手,迫使她的身体转了半圈,背对着自己。 卫蘅落入了陆湛的怀里,她的手也被陆湛反扭着扣在了她自己的脖子上,那柄小刀的利刃正搁在她纤细的脖子上。 卫蘅被陆湛反制,后背紧紧地贴在陆湛的胸膛上,两人之间一点儿缝隙也没有,让卫蘅顿时又羞又怒,而且陆湛扣住她的那只手,手肘刚好压在她最近正在蓬勃生长的「小猪」上。 陆湛的手又往下压了压,以至于卫蘅都分辨不出来陆湛是故意的还是无意的,卫蘅正在心慌意乱之际,耳边便传来了陆湛的声音,她的耳畔还有他灼人的鼻息。 卫蘅缩了缩脖子,觉得耳根子痒得难受,她的脸不争气地就红透了,比煮熟的虾子还要红。她只幸亏这会儿背对着陆湛,他看不到自己的神情。 「下次别带这样危险的东西出门了。」陆湛道。 卫蘅冷哼了一声。 「你自己护不住刀,反而落入了我的手里,这都还好,改日若是落入歹人手里,岂不是正好可以被人反过来用刀威胁你?」 陆湛说话间,更多的热气喷在卫蘅的耳朵上,让她忍不住往旁边闪躲,可是小刀就比在她颈子上,又让她僵硬不敢动,她倒是不怕陆湛杀她,只是怕误伤了脖子,回去肯定要被她娘寻根究底,她自己可不是什么撒谎高手,经不住审问的。 「不用你管。」卫蘅恼羞成怒地道。 「我怎么能不管?比如,我此时就想亲你,你能怎么办?」陆湛又问。卫蘅甚至能感觉到陆湛的嘴唇若有似无地碰到了她的耳垂。 卫蘅咬了咬下唇,狠了狠心将脖子往前一送,用实际行动告诉陆湛她会怎么办,那就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哪知道陆湛却仿佛早就料到了卫蘅会有这一招似的,抬起手在她握刀的手上轻轻往上一拍,卫蘅的手不由自主就松了,小刀顺势落入陆湛的手里,他顺手一插,就将小刀送回了卫蘅腰际的青玉刀鞘里。 这所有的事情不过发生在瞬间,陆湛的动作简直是行云流水,卫蘅绝不相信他能将刀准确地插入刀鞘会是一种巧合。 速度这样快,而刀鞘的口子又那样狭窄,陆湛甚至可能连看都不能看,就这样还刀入鞘,刚才又能那样敏锐地制服了她,卫蘅这才明白,陆湛根本就不像他表面看起那般,并不仅仅是个读书人。 陆湛拉着卫蘅的手腕,迫着她转了半圈,重新和他面对面站着。 可是卫蘅还来不及说话,就被陆湛的手一把扣紧了腰,卫蘅暗道不好,陆湛的唇却已经不容抵抗地压了下来。卫蘅张嘴欲呼,又被陆湛的舌头趁机侵了进来,卫蘅投鼠忌器,又不敢高声呼救,双手被陆湛牢牢地扣在身后,她只能抬腿去踢陆湛。 结果陆湛微微改了一下姿势,身体向前一倾,将卫蘅压在了罗汉像的基座上,只用一只手扣住卫蘅的双手,另一只手则拉住卫蘅抬起的腿,强迫她的腿环上了自己的腰。 这样卫蘅为了能站稳,腿自然也就消停了。 卫蘅发了狠,陆湛简直是欺人太甚,她又拿牙齿去咬陆湛,卫蘅这就是学不了乖,陆湛被她咬得一疼,向前一步强行挤入她的双腿间,空出手来在她的小猪上一掐,卫蘅自然就学乖了。 卫蘅觉得自己的舌头都被陆湛亲得发麻了,他也不肯放过自己,她又不敢反抗,因为陆湛的手掐起她的小猪来一点儿也不怜香惜玉。 卫蘅被陆湛放开时,手脚全都软了,以至于得靠陆湛搂着她的腰,她才站得稳。卫蘅得了空隙,赶紧深呼吸了两口,这才算缓过劲儿来。 「今日口脂是桂花味儿的,太甜了些,上次的葡萄味儿的就不错。」陆湛道。 卫蘅恨恨地瞪了陆湛一眼,得,这居然还挑三拣四上了。 可是卫蘅自以为是「恨恨」的,看在陆湛眼里,却是娇羞的嗔恼,他重新俯下身去。 卫蘅以为陆湛又要占她便宜,可是她这会儿气儿都还没喘匀,且她根本就对付不了陆湛,打也打不过陆湛,骂也肯定骂不过,所以她只能又羞又急地赶紧重新闭上眼睛。 空中传来陆湛的轻笑,卫蘅感觉自己的袖口一动,睁开眼来,却见陆湛自己动手从她袖子里将手绢儿抽了出去,擦了擦他嘴上的口脂。 「你这样多好。」陆湛捏了捏卫蘅的下巴,「不过咱们时间不多,下次吧。」 卫蘅伸手就想去挠陆湛的脸,却被陆湛一把捉住,「好了,别闹了,你的口脂需要补一点儿,否则走出去,你的丫头肯定要怀疑。」陆湛开始善后。 「我没有跟你闹。」卫蘅小声嚷道。 陆湛低下头重新亲了亲卫蘅的粉唇,但不过蜻蜓点水一般就挪开了,「不闹就好。聪明人可不会动不动就寻死,动不动就大闹。你想,你若真是抹脖子死了,我若是有心辱你,将你的衣裳剥干净了,你不是死也死得名声难听。阿蘅,你要记住,死绝对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 卫蘅一点儿也不想听陆湛说教,真是占尽了便宜还要来数落她,天下再也没有比这个更没道理的事情了。 v第44章[02.03] 可是卫蘅也只是狠狠地瞪了陆湛两眼而已,因为她也知道这不是和陆湛理论的时候,她忙地从荷包里拿出小巧的银质口脂盒子,刚打开盒子就被陆湛拿了过去,只见他用无名指沾了点儿口脂,往自己的唇上抹来。 卫蘅愣了愣,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反应,努力平复了一下情绪,心里只想和陆湛赶紧把话讲清楚,否则时间久了肯定会让外头等候的人怀疑。 但是在陆湛给她补口脂的这个过程里,卫蘅一直死死地瞪着陆湛,这是在无声地强调,她虽然打不过他,只能任由他欺负,可是她心里是十分愤怒且憎恶他这种下流卑鄙趁人之危的行为的。 等陆湛帮自己重新涂好了口脂,卫蘅刚刚张口想说话,却见陆湛将无名指顺势送入了她的口中,搅了搅。 卫蘅的眼睛「唰」地就被怒火点亮了,闪动着烧死人的火焰,她并非真正的黄花闺女儿,好歹她上辈子也是嫁过人的,陆湛这个动作背后的含义实在是太下流,太无耻了。 陆湛大约也察觉到了自己动作的不妥,微微有些吃惊,他迅速地抽回了手。 卫蘅此时是「忍无可忍,无需再忍」了,她张开嘴就要发飙大叫,却被陆湛上前一把就捂嘴了嘴,将她的尖叫扼杀在了摇篮中。 陆湛有些头疼地道:「你这顾前不顾后的火炭性子能不能改一改?」 卫蘅张嘴去咬陆湛的手心,可惜只能上牙碰下牙,咬个空。 「你 想想,你要是尖叫出来,你的丫头肯定会误会我怎么着你了,我倒是没事儿,你肯定讨不了好,说不得就只能从侧门抬进我家里了。所以我若是你,就该等以后有了 合适的机会再报仇不迟,不要伤敌一千,自损八百。」陆湛头痛又无奈地道,「算上这次,我欠你两巴掌行不行,你若是保证不尖叫,我就将你放开。」 卫蘅眨了眨眼睛表示同意。 等陆湛的手离开她的嘴,卫蘅冷冷地道:「照你的意思说,难道咱们女子就该站着不动任由你轻薄?」 陆湛忍不住笑了笑,知道卫蘅是因为女儿家的矜持而愤怒,「你若是计较这个,刚才就不该跟我进来。你既然进来了,自然就该预计得到这种情形。」 说来说去全都成了卫蘅的错。 可是卫蘅觉得自己怎么可能预计得到这种情形,她根本没想过有人能无耻下流到这个地步,她气得发抖,「我怎么会知道,知道你这样无耻!下流!」 陆湛心想,这丫头的小嘴还真是只适合用来亲嘴。他低下头,亲了亲卫蘅因为生气而胀鼓鼓的脸颊,「别担心,我会负责的。不过你年纪还小,又在女学念书,两年后我就娶你过门,别担心。」陆湛又强调了一次,让卫蘅不要担心。 可是卫蘅哪里是在担心这个,她骂陆湛无耻下流,也根本不是跟他理论什么负责不负责,再说了,谁想嫁给他这个无耻之徒啊?! 「谁说了要嫁给你?」 陆 湛的脑门儿又开始痛了,女人,不管多大年纪的女人总是喜欢不分场合地跟你扯淡,在陆湛看来,卫蘅除了嫁给自己难道还有其它更好的出路?这样明显的事情,为 什么卫蘅要为了愚蠢的生气而跟他浪费时间,有这个时间彼此亲近亲近,或者说一说将来的安排也比剑拔弩张更实惠不是吗? 可是在卫蘅看来,她的反应简直是再正常不过的了,陆湛如此轻薄于她,根本就是看不起她,轻视她,才会这样轻佻地对她。对女人来说,若是一个男人喜欢她,那这个男人首先表现出来的特质就应该是尊重她。比如范用对卫萱,甚至尊重得连正眼看卫萱都觉得像是亵、渎。 而在男人的眼里,事情就简单了许多,陆湛以为,他对卫蘅的喜欢,就直接表现在,他喜欢亲她,忍不住想亲她,甚至不在意她的脑子不够用,这一点儿上。 这两人完全是鸡同鸭讲,关注的重点完全不同。 陆湛用一种「好了,你不要傻了」的眼神看了看卫蘅,「出去吧,别让外头的人等久了。」 卫蘅不肯挪步,今日她的话才说了一句呢,而且还被陆湛无视了,或者说被陆湛用一个眼神就给驳回了。 至于陆湛,他想说的都说完了,本来只是一句话的功夫,就是让卫蘅别担心,他会娶她的,结果这样简单的事情却生生被卫蘅给搞得耽误了这许久的功夫。当然也不能说陆湛没有被愉悦到。否则他不会容忍卫蘅这样久,还忍不住指点了她两句。 陆湛见卫蘅不动,自己便先往前走去,卫蘅赶紧一把拉住他的袖口,她想说的话还没说清楚,下次可休想她再跟着陆湛到这种黑漆麻乌的地方来了。 卫蘅平复了一下心情,努力用一种摆事实讲道理,甚至颇有苦口婆心味道的口吻跟陆湛说话,「陆湛。」 陆湛回过身低头看着卫蘅。 卫蘅实在有些讨厌这种被俯视的感觉,可是她的身高和陆湛又差远了。卫蘅不得不往后退了半步,才不至于仰得脖子疼。 「我并不愿意嫁给你。」卫蘅平静地称述着事实,表示这不是她恼羞之下的无理取闹。不过,从她直接喊出陆湛的名字来看,她的怒气还是只多不少的。 陆 湛并不觉得惊讶,譬如他自己,当初也没想过将来有一天会娶卫蘅,只是花灯节那晚,也不知怎么鬼使神差地就对着那张大花脸亲了下去,要命的是,他后来晚上做 梦,梦见那张大花脸,居然也兴致盎然。可是若要说他有有多喜欢卫蘅却是未必,可若是不喜欢,今日却又有些忍不住,陆湛不是那种非要跟自己的心过不去的人, 在他看来,这件事的后果无非就是娶了卫蘅,而娶卫蘅这个后果他并非承担不起,因而亲也就亲了。 再看卫蘅,这丫头大概还懵懵懂懂不知人事,的确是他自己行事不妥,卫蘅有这种抵触是很正常的,陆湛也没有自恋到认为每个姑娘都该喜欢自己。 不过,在陆湛看来,卫蘅说出这种话也只是外强中干,只要她有一点儿脑子,就该明白,嫁给他是她最好的选择。至于这一点,也不着急,反正还有将近两年的时间卫蘅才会从女学结业,那时候他们才会说亲,这么长的时间足够让卫蘅想明白了。 v第45章[02.03] 「我知道了。」这是陆湛对卫蘅的回答。 卫蘅完全傻了眼,什么叫他知道了?他知道了但是无所谓她嫁不嫁?还是说他知道了但是她嫁不嫁她说了不算?还是…… 卫蘅的一通脾气发不出去,这些气就仿佛钻入了她自己的四肢八骸,刺得人钻心的痛。 陆湛在三步外停步回头看着卫蘅,无奈地叹道:「走吧,咱们还要去见缘觉大师。」 卫蘅简直觉得无语了,陆湛这种长辈对晚辈的口气是个什么意思?卫蘅很想说,你这个年纪可生不出我这么大的闺女来。 另一头念珠儿看见陆湛出现,忍不住探身张望,卫蘅见再无谈下去的可能,也只好跟着陆湛从黑暗里走了出去。 木鱼儿已经取了签文回来,本来不见卫蘅正要高呼,却被念珠儿一把拉住。两个丫头在门口等得差点儿哭了,终于看到了两人一前一后出来。 「姑娘。」木鱼儿见卫蘅过来,立即就迎了上去。 倒是念珠儿,心思更细腻沉稳一些,她虽然读不懂陆湛的神情,但是她家姑娘的脸上明显没有「私会情郎」的喜悦感。 念珠儿自己虽然没有这种经历,可是侯府里跟她交好的丫头多,总难免有个把丫头情窦初开,家里又正好有个情投意合的表哥的,偶尔在后门上说上一两句话,那脸蛋儿就跟涂了胭脂一样,直放红光,但是这种神情,念珠儿在卫蘅身上并没有找到。 相对而言,木鱼儿的脑子就要单纯些,或者她对卫蘅更有信心,并没有觉得卫蘅和陆湛之间会有什么不可见人的事情,否则她们两个大丫头没道理不知道的。 当然木鱼儿也看出卫蘅的情绪有些低沉,她便将手里的签文递了过去,「姑娘签文取回来了,是上上签哩,我问了大和尚,他说求姻缘的话,是夫贵妻荣,百年好合少有的上签。」 木鱼儿说话的声音非常小,本来也是防备不让陆湛听见的,可是就有人的耳朵尖,卫蘅看见陆湛在前头停住,回头看着她,轻轻一笑。 卫蘅真是一怒未平,一怒又起,她将签文塞回给木鱼儿,有些气急败坏地道:「谁让你求姻缘啦?」上一次当着陆湛的面还抽到什么红鸾星动,这回又是百年好合,陆湛肯定会认为她是口是心非,心里明明很想嫁人,嘴上却说什么不嫁。 木 鱼儿没想到只是顺嘴问问姻缘,就让卫蘅发了这样大的脾气。姑娘的年纪大了,本来就该操心亲事了,就是夫人那边,每次永平侯世子过来,她都总是要先见一见, 问一问,何况出门前,木鱼儿还听见何氏对卫蘅说了,让她去解签时问一问姻缘来着。木鱼儿去取签文,自然是要问一问的,免得主子问起来,她却答不上。 卫蘅此刻都想钻地洞了,刚被人当傻子一样教训过,这会儿却还被人误会成恨嫁,真是丢脸丢大了。 一路上卫蘅只低着头不说话,既不理睬陆湛,也不理睬两个丫头,心里恨不能就这样消失了算了。 到了缘觉大师修禅的禅室外那片竹林时,陆湛停下来道:「你们就在外面等吧,我和蘅妹妹进去就行了。」 缘觉大师甚少见外来人,今日陆湛能带了卫蘅进去,已经是意外,至于下头伺候的人自然是不能进去的。 大师禅修的地方的确显得与众不同,就连四处可见的竹林仿佛都神圣了不少,一走进竹林,凡尘的喧嚣便仿佛都被隔绝了,在这里,人的心里生不出一丝绮思杂念来,干干净净得仿佛人刚刚来到这个世界上的时候。 陆湛在前面引了卫蘅往竹林深处走,「这竹林里设了八卦两仪阵,普通人即使闯进来也找不到老和尚的禅房。我小时候,误打误撞地破了这个阵,那日刚好老和尚就在禅房,因此结了一段缘。」 陆湛这是在向卫蘅解释他和缘觉大师相交的来历。 卫蘅心里直撇嘴,臭谦虚什么,误打误撞能破阵,反正卫蘅是不信的。卫蘅又想起了当初她最讨厌陆湛和卫萱两人的地方,就是这一点,臭谦虚。有实力就有实力,非要说什么是误打误撞,这叫那些费尽了心思都没能破阵的人将情何以堪? 当然如果对方不谦虚的话,估计她还会更讨厌的,当你讨厌一个人的时候,就是他喝水的姿势,你恐怕都觉得讨厌。 卫蘅道:「你既然知道这片竹林,为何……」卫蘅觉得有些难以启齿,可还是忍不住问道:「为何刚才不到这儿来说话,偏要选济祖殿?」 陆湛看着卫蘅笑而不语。 卫蘅只觉得心慌得厉害,在济祖殿,算上这一次,她和陆湛都遇上三次了。想来陆湛肯定也是觉得那个地方有缘,才刻意选在那儿的,何况济祖殿幽暗狭长,就像他的心一样暗。 陆湛却哪儿能告诉卫蘅,他在亲过她那张大花脸的当夜,就梦到了济祖殿里今日的情形,当然比这更为艳丽一些就是了。 两人很快就出了竹林,卫蘅的眼前出现了三间竹屋,屋前有半丈宽的溪流潺潺,水声淙淙,绿竹寂寂,未参禅便已有禅意。 「走吧。」陆湛出声道。 卫蘅这才从敬畏里醒过来,大约是缘觉大师的名气太大,也可能是卫蘅今生开始笃信‘来生缘’,所以走到这儿时,心里不自主地就产生了一种朝圣的心态。 再反观陆湛,却仿佛丝毫不受影响,卫蘅不知道这人是佛性太差,还是说已经脱离了心的藩篱,随时都能保持平常心,显然卫蘅倾向前者。 两人脱鞋入室,须眉皆白的缘觉大师正闭目在蒲团上打坐,卫蘅有些好奇地看着他,老和尚的皮肤红润光滑仿佛婴儿,卫蘅不由好奇他的保养房子了,真是罪过罪过。 v第46章[02.03] 缘觉大师睁开眼睛时,还将卫蘅吓了一跳,不过老和尚脸上带着拈花微笑,让人十分容易亲近。 只是这屋子里三个人,老和尚盘腿而坐,陆湛在卫蘅不知道的时候也已经随意而惬意地坐在了地上,只有卫蘅傻傻站在屋中央,这让她顿时觉得不自在了起来。 「坐吧,老和尚爱喝茶,让他试试女学生的手艺吧。」陆湛仿佛主人家一般对卫蘅道,好歹也算是解了卫蘅的尴尬。 卫蘅的眼角余光扫到禅室的一角有铜铫和摆放着茶具的小几,便退到了小几后面坐下。人的注意力一旦分散,心就容易安静下来,卫蘅轻轻挽起袖口,听了听铜铫子里的水声,用茶夹取了三只茶杯放于盘上,再用棉布包了铜铫子的手柄,提了水来浇茶杯。 先不说卫蘅泡茶的味道如何,但她泡茶的姿势实在是柔宁静和,深谙茶意。 卫蘅将茶杯用托盘盛了送到缘觉大师和陆湛手边,两人端起茶杯,品了品,老和尚将茶水饮尽,没有再要,也没什么点评,只是很随意地将茶杯又放了回去,陆湛亦然。 卫蘅心里多少有些失望,好歹她也算是茶道里的高材生了。不过瞬间她又想起了孤鹤先生说的「名」,心里惭愧自己又着了相。 「去看看小友写的对联吧。」缘觉和尚道,缓缓起身带头去了东头的一间禅室。 禅室里铺排着笔墨,还有一副半写好了正用镇石压着待晾干的对联。 缘觉拿起那副已经完成的对联,卫蘅在旁边探头看了看,既然缘觉和陆湛两个人都显得那样随意,卫蘅自然也就不拘泥了。 「大千世界,弥勒笑来闲放眼;不二法门,济颠醉去猛回头。」缘觉念完笑而道:「这幅对联正好可以挂到济祖殿去。」 又是济祖殿,卫蘅的眼角不由一抽。 「再看看另外半联。」缘觉拿起另一个条幅念道:「世外人法无定法然后知非法法也。」 好联,便是卫蘅这样对佛经研修不深的人,听了也觉得似乎明白了其中道理,缘觉更是体悟了其中三味。 「只可惜没有下联。」缘觉笑而看着陆湛。 正是因为没有下联,陆湛才能有了借口将卫蘅带入了这间禅房。 「不如请卫小友参详一下。」陆湛冲卫蘅笑了笑。 卫蘅觉得陆湛这根本就是想让自己出丑,当然也可能是出名的机会,只全看她卫蘅自己有没有能耐而已。 卫蘅是个倔脾气,更何况当着陆湛的面,她就是死也绝不愿意丢面子,所以只能深呼吸了几口,把一切杂念都排除在脑子外面。 上联的关键字就在「法无定法」上面,哪怕卫蘅对得工整,但如果少了佛家意境,也就不算是对得上。 卫蘅在禅室里一直凝眉沉思,连缘觉和陆湛是什么时候出去的都不知道,可是对对子讲求灵感,有时候愁思三年不得,有时候却是得来全不费功夫。 卫蘅看着禅师里斗大的「禅」字,愣愣发神,好想抓头发,卫蘅的爪子都已经举在空中了,可想着待会儿还要出去见人,她也就只好松了手。 不过卫蘅觉得她今日是肯定写不出下联了,来日方长,虽说今日事今日了,可是了不了,又能奈何? 卫蘅刚刚「奈他何」地叹息了一声,瞬间眼睛就亮了起来,她觉得自己简直是个傻子,兴奋地跑到摆放笔墨的几案边就刷刷写了起来。 感谢娘亲大人,感谢三嫂嫂,卫蘅在心里默念,如果没有她们的鞭打和指教,卫蘅的大字一定写不到如今这么好,虽然放在陆湛龙飞凤舞的字旁边,还是显得有些小小的寒酸贫乏,但是单独看,卫蘅觉得她的大字还是可以见人了。 「写好了?」陆湛见卫蘅满面红光地出来,开口问道。 卫蘅很含蓄、很谦虚、很沉稳地点了点头,尽管她兴奋得尾巴都要翘起来了。 卫蘅将条幅递给缘觉,缘觉展开一看,「天下事了犹未了何妨以不了了之。」 陆湛微微点了点头。 缘觉道:「这一幅对联绝了,不该挂在新殿门口,该挂在山门外。」 能得到缘觉的这句话,卫蘅心里大松了一口气,她倒不是为了博得什么名声,只是纯粹不希望被陆湛给看扁了。卫蘅心里也知道她是过于看重陆湛的意见了,但是人就是争一口气,对陆湛,她实在做不到「淡然」二字。 在卫蘅准备离开时,缘觉开口道:「小姑娘,灵透慧质,福缘深厚,老衲再送你八个字。」 能得缘觉和尚品评和赠字的人,在大夏朝,屈指就能数过来,何况卫蘅得的还是「灵透慧质,福缘深厚」这两好得不能再好的话。 v第47章[02.03] 「大师请说。」卫蘅恭听道。 「法无定法,了犹未了。」说完,缘觉就闭上了眼睛,这就是缄口送客的意思了。 佛门中人就是喜欢讲这些让人似懂非懂的话,卫蘅虽然知道这八个字的意思,却并不知道它们指向何处。 陆湛陪着卫蘅一起出了禅房。 卫蘅忍不住问陆湛道:「那个对子你自己想出下联了吗?」 卫蘅不是傻子,如果托人情,缘觉大师就会品评赠字的话,那么他也就不会有这样大的名声,他说的话就不会有那么多人信,也就不会有影响力。 卫蘅相信,如果今日她对不出那个下联,缘觉大师是不会同她说话的。当然陆湛蕴意深刻的上联绝对功不可没。 陆湛淡淡一笑:「差不多。」 卫蘅想着也知道陆湛肯定是有下联的,她忍不住问:「你就不怕我对不出下联?」 陆湛反问:「你不是对出来了么?」 卫蘅心里冷哼,你对我还真是有信心。不过不管陆湛用意为何,但今日卫蘅总算是成功过关了。 「你今日煮的茶也很好,汤色清亮,味甘入口。」陆湛显然没有忽略当时卫蘅眼底的失落。 陆湛不提这事儿,卫蘅还差点儿忘记这件事,对于陆湛睁眼说瞎话的本事,她只能佩服。明明缘觉大师对她用心煮的茶就并未欣赏。可是既然这样,陆湛这厮叫自己煮什么茶?! 「平日老和尚只喜欢饮白水,今日能饮尽你的一盏茶,已经非常罕见了。」陆湛继续道。 卫蘅迈出去的腿又收了回来,缘觉大师喜欢喝白水,那他叫自己献殷勤煮什么茶?卫蘅心中已经有了答案,只是没想到陆湛可恶至斯,根本就是他自己想喝茶而已。 陆湛低头看着卫蘅,认真地道:「我又想亲你了怎么办?」 卫蘅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刚要往后退,就被陆湛扣住了腰肢,卫蘅还能干什么,当然是提起一脚踹在陆湛的膝盖上,拉着裙子飞快地跑了。 陆湛的膝盖微微发疼,手指间隐约可以看见一张纸条,但很快就一闪而不见了。陆湛拿卫蘅还真是有点儿头疼,这姑娘的脑子时灵时不灵的,对于老和尚的「灵透慧质」四字,他可不敢苟同。 不过傻也有傻的好处,卫蘅不是靠作弊过关,这让陆湛多少又宽慰了一些。 「你在原地站着,我过去找你。」陆湛隔着竹子看着像没头苍蝇一样在林子里乱窜的卫蘅道。 卫蘅只能悻悻地留在原地,她都忘记竹林里有阵法了。 陆湛几个错步,走到卫蘅的跟前,笑道:「老和尚功力深厚,你以为我能在这林子里对你做什么?我若真要做,又怎么会对你说?」 卫蘅忍无可忍地对着陆湛做出了「你去死」三个字的口型。 但是当两个人回到法慧寺的客舍见到何氏后,卫蘅脸上还得挂出清甜的笑容。 「怎么去这么久?」何氏早就等得不耐烦了,都派人去找了好几次了。 卫蘅还没开口,就听见陆湛道:「表姑母,我们去见缘觉大师的时候耽误了一些功夫。我有一个上联,一直没想出下联来,还是衡妹妹帮了我。缘觉大师说那副对联会挂到法慧寺的山门上。」 何氏一听卫蘅对的下联要挂到法慧寺的山门上,让所有来法慧寺香客在门外就都能看见,一时喜欢得不知如何是好。这可是大大长脸的事情啊。 不得不说,陆湛真是踩准了何氏的脉搏。何氏也就不再关心这两个人怎么回来得这样晚了。 何氏有些不好意思地道:「那缘觉大师还说什么了?」 陆湛笑了笑,「大师说,衡妹妹,灵透慧质,福缘深厚。」 「阿弥陀佛」,何氏念了句佛号,眼泪都差点儿流下来,有了这两句话,她们珠珠儿的名声可就有救了。大难之后,可不就是福来了么。 陆湛没有多做停留就起身告辞了。 何氏和卫蘅是在法慧寺用了斋饭才回去的。一回去,她就忍不住将缘觉大师品评卫蘅的八个字拿出去到处说,不一会儿,老太太、木夫人那儿就都知道了。 v第48章[02.03] 至于对联的事情,何氏还是有脑子没轻狂的,毕竟还没挂出来,不是么?更何况这还是她和陆湛一起作的对联,顾忌着男女大防,还是不说为好,何氏心里自己知道,就已经很高兴了。 倒是陆湛回了齐国公府去见他祖母——木老夫人时还提了一句,「今日在法慧寺见着表姑母和蘅表妹了。」 若是卫蘅听见陆湛的话,估计也要回他一句,怎么不是亲热的衡妹妹了,这会儿倒是成了蘅表妹了。 木老夫人看了一眼陆湛。 陆湛道:「蘅表妹也是有缘人,缘觉大师说她:灵透慧质,福缘深厚。」 木老夫人又看了一眼陆湛,这才笑道:「那孩子可不的确就是个有福气的么。人也生得好。」 祖孙两个心照不宣地就揭开了此事。 木老夫人何等的人精,缘觉大师那样的高僧,怎么会忽然就见了卫蘅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丫头,肯定是陆湛在里面作了引人,木老夫人还有什么是不明白的呢。 卫蘅可不知道这些,在何氏欢兴雀跃的时候,卫蘅却觉得她在陆湛这个泥潭子里越陷越深了。虽说也不是主动要求的,可毕竟还是欠了陆湛不少人情。 卫蘅如今陷入了迷茫的状态,自己走不出这个结来。心头事又无法对任何人说,只好拿了箜篌,去了园子里的沁玉桥。 沁玉桥在侯府花园的西北角,也是花园活水入府的地方,桥下飞花溅玉,映着阳光时,仿佛七彩晶石,冬日下雪,却又像沁玉一般。 卫蘅躲热闹的时候就喜欢来这里,她轻轻靠在桥上的廊椅上,缓缓拨动了手里的琴弦。 卫 蘅心里实在不是滋味儿。若她对于陆湛的所作所为能够深切厌恶的话,那她也不至于迷茫。可是卫蘅自己知道自己心底深处的想法,她心底会有窃窃的恶意的欣喜, 欣喜于上辈子说她「不矜持」的陆湛现在却不遗余力地帮她。也或者可以说是欣喜于前世未达成的心愿这辈子居然误打误撞地成了。 若事情仅仅如此,卫蘅也不至于如此彷徨。只是卫芳和商彦升成了亲,还有她的五哥哥和王茹也成了亲,这都是前世既定的轨迹,以至于卫蘅没有自信去相信,这辈子陆湛不会和卫萱成亲。 想起陆湛将和卫萱成亲,卫蘅心里的感触不算太深,这事实她上辈子就已经接受了,可是若是以后这两个人成亲,卫蘅心里大概再见陆湛时会尴尬死的,而且少不得对着卫萱还得有些心虚。卫蘅并不想当这样的人。 再然后,卫蘅想着自己即使和陆湛成亲,想必将来也会成为怨侣,她可没卫萱的本事能兜得住楚夫人,还有陆湛的莺莺燕燕。 卫蘅的情绪顺着箜篌,或低述或挣扎或抵触地在指尖上缓缓流出,到最后她也没能想出个所以然来,她甚至还破罐子破摔地想,怎么她娘就不能将她和范用的亲事早点儿定下来,也省得人成日胡思乱想的。 一曲终了,卫蘅大约都没意识到自己弹了什么,可是当她看见对面斜靠在廊柱上泪流满面的卫萱时,不由愣了愣。 卫蘅还没有自大到,觉得自己的箜篌声可以感动卫萱如斯,想来大约是她的箜篌声触动了卫萱的某个心结。 卫萱也发现了卫蘅在看她,用手绢轻轻擦了擦眼泪,走过来坐到卫蘅身边道:「三妹妹,我如今才算是明白,当初为何孤鹤先生要说那样的话激你了。」 卫蘅看着卫萱眨了眨眼睛。 卫萱垂眸看了看卫蘅玉白修长的手指,「这世间若是少了你的箜篌,可真是一大损失。」 卫蘅笑道:「二姐姐这是太夸奖我了。」 「并没有。」卫萱拉了卫蘅的手道:「三妹妹是不是也在为亲事发愁?」 对于这样直白的卫萱,卫蘅一时半会儿还真是不知该如何反应,她和卫萱如今的关系虽然亲近,但是也没亲近到可以聊这些知心话的地步。 不过卫萱的一个「也」字,勾起了卫蘅的兴趣,顿时将她自己的那一片愁肠置于了脑后,因为卫蘅可没想到,原来卫萱也有发愁的时候,她还以为卫萱什么事情都是成竹在胸的。 「二姐姐有心事?」卫蘅问,如果没有心事,卫萱断然不可能会流泪。 卫萱看了看卫蘅,她知道这个三妹妹的性子,人是顶顶好的,只是有些小性子而已,无伤大雅,卫萱的心事也无处述说,她那一帮子好友里能说这些话的一个也没有。 可卫萱毕竟也只是一个十五岁的少女,加之情绪还没平复,因而开口道:「你知道的,我若不是因为跟着恒山先生出外学画学了一年,今年十月就该结业了。」 结业之后就是议亲、定亲,烦扰纷纷而来。 卫蘅点了点头。 「我也不瞒你,我正是不想太早订亲嫁人,才劝服了母亲让我跟着恒山先生学画的。」卫萱道。 卫蘅睁大了眼睛,没想到卫萱跟着恒山先生学画还有这个原因,她还以为卫萱纯粹是爱画画来着。卫蘅想着,上辈子卫萱也是跟着恒山先生学了画的,岂非她上辈子也是这样的想法?难道她不愿意嫁给陆湛? v第49章[02.03] 「可是等女学结业,二姐姐的年纪也不算小了啊。」卫蘅道,十六岁结业,从议亲到成亲,还要个一年半载的,嫁人的时候卫萱也就十八了,实在不算早。 卫萱笑道:「对于咱们来说,哪怕是十八嫁人,也嫌早,嫁了人哪有当姑娘舒服自在。」 这倒是实话,卫蘅点了点头,与卫萱相视一笑。 「可是二姐姐刚才是在感触什么呢?」卫蘅又问,单纯是为了不想早嫁,可不会惹得卫萱如此烦恼。 「说来也不怕你笑话,若是年岁相当的话,我娘亲恐怕恨不能让我嫁到宫里去。」卫萱道,但是太子已经有了太子妃,卫萱是无论如何不可能去当侧妃的,「她总觉得我样样都优秀,什么事都处理得好,就该去搏个前程。」 真是天下父母心,卫蘅反握住卫萱的手,没想到木夫人原来对卫萱也是这般严厉的。 卫萱的脸红了红,「若是叫我说,倒宁愿嫁个清净人家,平平淡淡地过一辈子才好。并不求大富贵,平安才是福气。」 卫蘅猛地点头,可不就是么,卫萱上辈子嫁入齐国公府,表面瞧着风光,一辈子荣华富贵,一品诰命,可是女人心底的苦只有自己知道。按卫蘅的意思,若是卫萱嫁给了范用,那肯定会极幸福的,范用铁定将她捧在手心里,生怕摔着、烫着了她。 卫蘅心里一动,虽然她也对自己这种心思有些小小的不齿,但依然问了出来,「可是我听说,大伯母有心将你说给陆家表哥啊。」 卫萱脸一红,她母亲的确有心将她嫁入陆家,也来问过自己的意思,卫萱也知道陆家的媳妇不是那样好当的,可是因着那个人是陆湛,她也有心试试。不过这些日子,她再也没有听自己母亲提起过这件事,卫萱何等聪慧敏锐之人,知道定然是和陆家的亲事没有说成。 在卫萱心底,对陆湛也是有一丝向往的,毕竟是那样优秀的男子。但是亲事不成,卫萱心底虽然有遗憾,却也并不苦恼。她苦恼的是如今不知该何去何从。 毕竟卫芳的前车之鉴就在眼前,谁知道商彦升会是那样的人,那样的人家居然就敢拿捏侯府的小姐,所以尽管卫萱嘴上说想嫁入清净的人家,可真要到那一步,她却又未必敢。 卫萱的迷茫正是为了这未知的将来,当然平常时间,她也并不为这些事烦心,只是今日偶然路过被卫蘅的箜篌声吸引,不知不觉就勾出了心事,这才有了眼下这番交心。 卫萱没有回答卫蘅关于陆湛的话题,毕竟就连她自己也知道得不多,她也没去问自己母亲后来的事情,不想自取其辱。 「三妹妹今年也十四了,你心里可有什么打算?」这话虽然不该问,但是卫萱都交了底儿了,自觉就同卫蘅亲近了不少,因而问了出来。 卫蘅想了想,她对自己的亲事,在花灯节之前,都是在嫁给范用还是不嫁给范用之间徘徊的,至于现在她自己也就说不清了。但是有一点儿卫蘅是知道的,「我想嫁个心里没有别人的。」这是卫蘅上辈子十几年的生活里求而不能得的。 卫萱笑了笑,心里觉得卫蘅还是年纪小了些,只顾着什么喜欢不喜欢的,在卫萱看来,女人的生活里还有其他许许多多的东西,比如自己的喜好,又比如将来的孩子等等。若是卫蘅一心关心的都是「心」,那么卫萱还真是有些替卫蘅的将来担心。 只是这会儿卫蘅还小,卫萱觉得跟她说了她也未必懂,等将来她大了,有些道理自然就明白了。 显然卫萱和卫蘅对「心里没有别人的」的理解是完全不同的。卫萱以为卫蘅是针对妾氏在说,反过来也就是男人心里只能有自己,但是卫蘅却仅仅是要求对方心里没有别人就够了,至于有她没她,目前她还没有太多的感触。 但是不管如何,交过心的两姐妹,在心底都觉得对方亲切了不少。 女学照例是在二月初开学,永和十一年的会试也将在二月上旬末举行,所以当卫蘅和卫萱走进集贤堂时,里面姑娘们大多讨论的都是今年谁会中进士这个话题,毕竟彼此或多或少都有亲戚可能会下场。 众人一见卫蘅进来,就难免想起花灯节的事情,不过看卫蘅那一脸的红润就知道外头的传言肯定不足信,更何况,靖宁侯府的本事大,连缘觉大师都请了出来给卫蘅说话,大家如今看她,只有淡淡的羡慕的份儿。 郭乐怡见卫蘅进来,就走了过去,她是昨日回到京城的,险些赶不上女学开学,但是一住下就听她表姐说了卫蘅的事,她心里担心得不得了。 郭乐怡将卫蘅拉到一旁,问清楚了情况,这才松了口气,忍不住打趣她道:「若是在话本子里,这英雄救美,你可就该以身相许了。」 盐商人家的家里说话做事比起读书人家就不讲究了许多,所以郭乐怡听过许多混话儿,这会儿自己也忍不住开了混账玩笑。 卫蘅伸手去拧郭乐怡,「好你个怡姐儿,一回来就笑话我,看我不撕烂你的嘴,你懂什么叫以身相许啊?」两个人笑闹起来,卫蘅也总算是遮掩过了她和陆湛的事情,她是生怕郭乐怡追问。 到会试放榜那日,何氏紧张得头天觉都没睡好,木夫人也是一般。 今年卫蘅的二哥卫枫和三个卫栎都下了场,所以早就有家丁一大早就去礼部看了榜,卫枫落了第,卫栎则取了第五十六名贡士,名次不算低。至于接下来的殿试,只排名次,不会有黜落,所以卫栎最惨也就是落入同进士里。 但一般只有前十名的变动会大一些,卫栎的这个贡士名次,只要是真才实学考出来的,基本就可以肯定是铁板钉钉的进士了。 至于陆湛,则不出众人所料地成了这一届的会元。 永和十一年的上巳节,可以算得上是近十年最热闹的上巳节了。全国各地最有才华的学子齐聚京师,几百名贡生刚刚出炉,炙手可热,前途不可限量。 三月三日的济水畔,可谓是衣襟飘香,香兰袭人,仕女丽人比起往年又格外精心地妆扮了一番。 今年时兴眉心点花钿,有金箔、有银箔、有金银相间的,更别致的是用宝石片。牡丹、芙蓉、山茶、蔷薇,花钿的样子各有不同,点在眉心,平添一丝女儿家的娇娆妩媚。 v第50章[02.03] 卫蘅也已经长成大姑娘了,她没点花钿,但是也不能脱俗地在额间系了细细的金链子,眉心间垂了一枚指甲大小的红宝石。 春雪社的姑娘席地而坐,品茶赏兰,比起当年已经娴淑文静了许多,此刻在济水畔彼此拿着香兰互相洒水的小姑娘,已经换成了新的一拨。 不过最引人瞩目的自然还是卫蘅她们这拨人。卫萱、卫蘅、周月娥、陆怡元、顾蓉,这些可都是上京城里人人羡艳的姑娘。 但是矜持的姑娘有时候就难免显得矫情,大家围圈而坐,叫那些投兰草的年轻男子们可就犯了难了,总不能越过人走到人家圈子中间去投,那一支兰草就只能扔在心仪的姑娘的身后,也无法和姑娘对视一眼,欣赏一下她们羞红的脸庞。 卫蘅摇了摇手里的团扇,虽然这时间扇扇子有些太早,可是扇子对于姑娘们来说,最主要的功能本来也就不是带来凉风,而是「半举团扇羞遮面」。 卫蘅用余光扫了一眼卫萱身后的兰草,都有小一尺高了,不过对于如今的她们来说,已经是贵精不贵多了。 大家等着的都是陆湛那一拨贵介公子手里兰草的去处,尤其是陆湛,那可是新出炉的会元,更是最有希望成为状元郎的人。 尽管陆湛参加过的上巳节,每一次的兰草都是送给了他妹妹陆怡贞,但是看热闹的人总会抱着幻想,也许这一次会不同。 这一次还真是有些不同,大家留意陆湛的时候,却发现他手里根本没有兰草。众人心下不有失望,但是也能理解,陆湛的亲事还没有准信儿,他自然不会在这样的场合泄露关键。 不过陆湛的兰草没有送给陆怡贞,这已经叫大家知道,陆湛的亲事恐怕是有眉目了。 到卫蘅她们正准备登车离开时,陆怡元和陆怡贞姐妹过来辞行,陆湛就立在一旁和卫栎说话。 卫蘅看见陆湛就觉得心跳加速,总有一种做贼心虚之感,仿佛觉得周遭的人都能看出她和陆湛之前有什么似的。卫蘅深呼吸了一口,直了直背脊,故作大方地和陆怡元两姐妹聊天,也没有刻意回避陆湛的眼神。这样才不会让人误会。 陆湛和卫栎聊着天,嘴角一直含着笑,偶尔向卫蘅扫来一眼,那笑容就越发显得深一些。他的眼神扫到木鱼儿手上提的袋子时,又别有深意地向卫蘅看来。 卫蘅今年得的兰草几乎堆成了小山,几乎可以与卫萱比肩,可见时人虽然尚文,但是爱美之心人人有之。木鱼儿手上的布袋里装的就是卫蘅的战利品,本来是好事儿,可是在陆湛的眼光下,仿佛就成了卫蘅「水性杨花」的活证一般。 卫蘅微微侧了侧身子,避开了陆湛的视线,对面的周家姐妹走过来时,陆家兄妹可总算是走了,卫蘅心里大松一口气。 等卫蘅上了马车,木鱼儿忽然惊呼道:「咦,姑娘,你头上什么时候簪了兰啊?」 「什么簪兰?」卫蘅不解。 木鱼儿抬手从卫蘅的头发上取下一朵开得正好的兰花,递到卫蘅的眼前。 卫蘅先是不解,其后就是一惊。胆子这样大,当着众人的面都敢自己头上簪兰的,除了陆湛,卫蘅还真是不做第二人之想。 「真是奇怪啊。」木鱼儿道。 还是念珠儿灵醒,扯了扯木鱼儿的衣袖,「肯定是哪位小姐捉弄咱们姑娘插上去的。」 卫蘅不置可否地「唔」了一声。 上巳节之后,紧接着就是殿试。 永和帝考量陆湛出身齐国公府,若是按照文章好坏点了他为状元的话,恐怕对天下的寒门士子会给出一个错误的暗示,所以大笔一挥,将陆湛点成了探花郎,谁叫他生得俊朗又年轻呢。 到三甲御街夸官的那日,陆湛险些没被上京城热情的姑娘们,扔的鲜花、手绢、瓜果等给砸伤。 新科进士一出炉,卫蘅就嗅到了上京城内那股蠢蠢欲动的春的气息。陆怡元和陆怡贞两姐妹在女学的地位简直是水涨船高,经常被同窗邀请到家中去玩儿。 陆湛今年已经二十有一,按说早就该议亲,不过因着他中了解元后,在外游历了几年,回京后又在东山书院潜心读书,为的就是今科能高中,木老夫人推拒别家夫人议亲的借口,就是为了不让陆湛分心。 如今陆湛点了探花,入了翰林院,成了炙手可热的官场新贵,又有齐国公府的背景,大好的前程就在眼前,上京城家中有待嫁闺女的老爷、夫人们,谁不想把他绑回家去,逼着他和自家闺女拜堂成亲? 那些今年即将结业的天字班的女学生,大约是最坐不住的,结了业就该议亲了,正好合上陆湛的年纪,惹得下头地、玄、黄三个班的女学生别提多羡慕了。 当然也有不少人替卫萱惋惜,她若是不耽误那一年,这会儿就刚合适,可是她如今要明年才会结业,恐怕陆家未必肯等,木老夫人可是急着抱曾孙的。 卫蘅就不明白这些人是怎么想的了,只要年岁相当,结业不结业有什么关系,卫萱的才德品行都摆在那里,并不需要用结业礼来给她头上添加光环。只能说,她们大概是期望能少卫萱这样一个竞争对手,所以才一个劲儿地自以为是地认定了,陆家只会相看今年女学结业的姑娘。 卫蘅随手将手上的请帖扔在桌上,对着卫萱感叹道:「今年好像喜事儿特别多。」不是这个家里有孩子满月,就是那个家里有长辈做寿,如果没有这种正经儿的喜事,那就请人去欣赏她家园子里新养活的姚黄、魏紫。反正是各种宴请层出不穷。 卫萱淡淡一笑,「你去不去?」 v第51章[02.07] 卫蘅直接了当地道:「不去。」她如今课业重,还要跟着孤鹤先生学琴,明年的结业礼她虽然没想过要争前三,但是好歹不能落出前十,是以必须还得更加刻苦努力。 不过到了四月中旬,是齐国公府的木老夫人六十大寿,这种应酬是再不可能推的。 女学里,一大半的女学生家里都接到了请帖,卫蘅心里暗自讽刺,这比皇爷选妃也不遑多让了。不过木老夫人借着六十大寿这样大办,任谁也说不出闲话来。 上京城的大小金铺、银楼早在年前,活儿就接满了,害得何氏为了给卫蘅新作的春衣配首饰时,还不得不让人专程去了津口订做。这一来一回就得两日功夫。 何氏当时还奇怪,按说年后的春天该是上京城金铺的淡季,订做首饰的人都是年前就要求打好,正月里才好走人户,从来没有进了春天,满京城找不到地方打首饰的道理。 那些平常经常接卫家的活儿打首饰的掌柜的,还专程到靖宁侯府来解释过,那些订单多是打了四月里头要用的。 何氏眼珠子一转,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忍不住撇嘴道:「有些人家,姑娘议亲的时候才想着打几套见人的头面。」 津口的铺子将卫蘅的首饰送来时,何氏翻拣了一下,都有些不满意,手艺毕竟不如上京城的工匠,打出来的东西,匠气太重,哪里配上头。 「你二姐姐那边,正月里头皇后娘娘赐了两套头面,御作坊的手艺可是外头比不得的。」何氏嫌弃地将手里的首饰扔到盒子里,「你这新得的还是别戴出去丢人现眼了,送给馨姐儿玩一玩吧。」 卫蘅倒是无所谓,「当初从杭州回来时,祖母给我打的首饰,还有好些没戴过呢。南边儿的匠作精巧,就是现在戴出去,也是时兴的。」 说到这儿,何氏倒是想起来了,「对了,前不久你舅舅写信来,说要上京,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到。」 这人就是不能说人,何氏前头刚说了,后脚外头就有人来报,说是舅老爷到了。 何氏领着卫蘅,欢欢喜喜地迎了出去。 何斌每次来,给卫蘅的礼物总是最丰厚最多的。 「你舅母说,女孩子长大了,正是戴花的时候,我这船走得这么慢,都是被她和你外祖母给你准备的箱子给压的。」何斌笑道。 等晚上何氏让她身边的大丫头冬雪领着人开箱子入库时,也是惊叹不已,「你这小丫头,在杭州时没少拍你外祖母和舅母的马屁吧,瞧这几箱子,给你当嫁妆都够了。」 卫蘅扫了那金灿灿的箱子一眼,心里想着,估计这两年小舅舅跑海外的生意又大赚特赚了。 卫蘅抱住何氏的手臂撒娇道:「外祖母和舅母疼我,娘吃醋了。」 「美得你个小丫头。」何氏拧了拧卫蘅的鼻子,然后看着那些箱子道:「喏,你四月二十戴的首饰有着落了,这可是南边儿最时兴的,咱们这边才刚开始时兴起来。正月里,我瞧着贵妃娘娘头上就有一支这样的金钗。」何氏拿起一支点翠嵌黄碧玺蝴蝶钗在卫蘅头上比了比。 卫蘅对四月二十那日戴什么毫无兴趣,只叫木鱼儿和念珠儿过来,挑了几样给郭乐怡和范馨留着。至于卫萱、卫芳那里,何斌这样会做人的人,靖宁侯府的各个主子那儿肯定都是有礼物送到的。 何氏看着那支金累丝镶红宝石牡丹富贵簪,冲卫蘅道:「这支留着,这红宝石多大一颗呀,这么大颗的可不容易找。」 卫蘅在何氏的目光下只得将簪子放了回去,顺手又拿起一对金嵌宝桃枝花鸟掩鬓来。 何氏头痛地抚了抚额头,「行了行了,待会儿我帮你挑送人的东西,你还是先回去吧。」 卫蘅耸了耸肩膀道:「也行,娘可别太小气了,反正留着我也戴不完。」 何氏都恨不能骂卫蘅一句「败家精」,有她这么败家的么?也不想想,她外祖母和舅母送到京城来的东西,如果不是精品她们难道还拿得出手?也就珠珠儿这个手上散漫的,才能眼睛都不眨地就把这些首饰送人。 待卫蘅走后,何氏忍不住向刘华家的抱怨道:「你瞧瞧,生了这么个丫头,简直让人操心死了,她这样的,若是嫁个一般的人家,可怎么养得活?」 刘华家的笑道:「太太怕是说错了,三姑娘这样的,哪里用得着别人养她,姑娘手指缝儿里流出来的一点儿东西,都够养活一大家子了。」这刘华家的以前是何氏身边的大丫头,后来嫁给了刘华,但如今依然在何氏身边伺候,极为得用。 何氏眼睛一亮,像是通了一窍一般地笑道:「还是你点醒了我。我只想着老话里说的‘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去了。」 至于更多的心事,何氏却又不会和刘华家的说了。「只是珠珠儿这样行事还是不妥,她随手送人就是这样重的礼,别人只会当她是炫耀,或者就是傻大户。」何氏叹息道。 刘华家的道:「三姑娘毕竟年岁还小呢,太太多教着些就是了,况且三姑娘也是一片好心,没得都是外头人想多了,反而辱没了咱们三姑娘的心意。」 刘华家的不说还好,一说起来,何氏就又有得愁了,说卫蘅傻吧,有时候她又挺机灵的,可是说她不傻吧,有时候做人又太敦厚了,「罢了,罢了,我就是个操心的命。」 何氏拣出了分给其他人的礼后,叫冬雪将何斌这次送进来的东西收入了库,顺手也赏了刘华家的两样小件。至于何氏屋里的冬雪、秋阳,还有卫蘅身边的木鱼儿和念珠儿也都各有东西。 如此一来,二房就没有不喜欢舅老爷来的,何斌简直成了最受欢迎的人。 v第52章[02.07] 「馨姐儿,下学之后跟我回家,跟表姨母说一声,这几日就住我们家吧?」卫蘅在女学逮住范馨道。 范馨看见卫蘅的时候有些不好意思,「我娘这几日身上不舒服,我得回去照顾她。」 卫蘅一把拉住范馨,将她带到一旁,沉着脸道:「馨姐儿,咱们是表姐妹,又是这么多年的朋友,你跟我说说究竟是为什么躲着我?是因为我名声不好吗?」 范馨猛地摇头,「当然不是啦。」 卫蘅也知道不是,否则范馨不会在当初自己出事之后的几天还多次来看自己,至于范馨为什么躲着自己,卫蘅心里多少也能猜出一点儿原因。 「那是为什么,表姨母昨日我娘才见着呢,身体哪里有不适?」卫蘅追问道。 「我,我……」范馨一着急就有些结巴。 「你是不是不想跟我做朋友了?」卫蘅委屈地眨着大眼睛道。 范馨又是一阵猛地摇头,「不是,我是怕你瞧不上我,不理我。」 卫蘅就知道范馨肯定是为着这个原因才躲着自己的。花灯节之后,范馨的母亲那张脸可不好看,后来看着卫蘅时,也是冷冰冰的,那几日走得近的亲戚谁不来探望一下卫蘅,只有木宜倩装病不来,还不许范馨和范用来。 范馨虽然来看过自己几次,但是卫蘅知道,她肯定和她娘是起了争执才出来的,对范馨这样的性子已经是难能可贵了。至于现在,自从缘觉大师评点了卫蘅两句后,木宜倩这会儿的嘴脸又变回了以前的春风和煦了。 范馨的骨子里也有着女孩子特有的清高,现在木宜倩反过头来再叫范馨和自己亲近,范馨又怎么好意思,她自己怕也瞧不上她娘亲的作为。 卫蘅拉起范馨的手道:「馨姐儿,咱们是多少年的姐妹了,你是什么样的人我还不知道么?过去的事儿就别想了,表姨母会那样,也是人之常情。」 卫蘅轻轻松松就揭过了木宜倩这件事,叫范馨既感动又惭愧,两个人不过几句话功夫便又和好如初了。 晚上卫蘅叫木鱼儿将她送给范馨的首饰匣子捧了过来,范馨看着满满一匣子的首饰,都是今年最时兴的款,便知道卫蘅是从来没有怪过自己,如此反而让范馨越发觉得羞愧,大哭了一场之后,才算平复了心绪。 不过小姑娘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晚上范馨和卫蘅头并着头,睡在一张床上说知心话。 「四月二十那日,我本不想去,我娘偏要让我去。」范馨抱怨道。 卫蘅还以为范馨是因为没有时兴首饰才说这话的。 范馨也读懂了卫蘅眼里的意思,赶紧解释道:「不是的,娘在年前就把首饰给我打好了。」 卫 蘅脸一红,还是她小看永平侯府了,不过也怪不得卫蘅会这样,她上辈子就是永平侯家的媳妇,如今的永平侯府内里是个什么情况,卫蘅多少还是知道的,已经是在 靠木宜倩的嫁妆撑门面了,皇后娘娘和木夫人那边逢年过节也会补贴这个小妹妹一些,但也只是能将永平侯府的光鲜外表维持过去而已。 「那为什么不去?」卫蘅问。 范馨侧转身面对卫蘅,将手枕在头下道:「我是什么人,陆三公子又是什么人,楚夫人就没拿正眼看过我,他们家的二夫人每次看到我,那种眼神,啧,反正说不出来,好像我是个破落户一样,偏我娘还非要上去巴结。」 卫蘅知道这天下但凡做娘的,就没有不觉得自己女儿好的,平日里虽然又是骂又是压,可心底总觉得还是自己姑娘好,她前世的婆婆木宜倩有这种想法不出奇。 不过说起来,木宜倩的做派也的确有些叫人瞧不起,按说她是木皇后的妹妹,也是卫蘅大伯母的妹妹,这身份只高不低,可是也不知道怎么就养出了个捧高踩低的性子,这样的人别说齐国公府的二太太陈氏瞧不上,就是卫蘅的母亲何氏也在私底下说过几次。 「表姨母还不是想你嫁得好些。」卫蘅道,「不过你是不是想多了,咱们明年才结业呢,表姨母就算在给你相看人,也不会这么急的,何况陆子澄的亲事今年肯定是要定下来的。」 一说起这个,卫蘅就恨得咬牙,没想到表面上光风霁月的陆湛会是那样的轻浮之人,可见人不可貌相,陆湛那厮真真儿是道貌岸然。 范馨顿了顿,有些话她难以启齿,可是她不对卫蘅讲,还能对谁讲。「我娘想在我女学结业之前就把我的亲事订下来。」 范馨没再往下说,但卫蘅已经知道了木宜倩的心思,范馨在女学并不突出,结业礼上的前十是不用指望的,与其后来成绩不佳,被人挑挑拣拣,还不如趁之前把亲事订下来,面子上还好看些。 「那也没什么不好的。」卫蘅道,忽然她又想起,「那范表哥的亲事岂不是也得赶紧定下来了?」范用没定亲,范馨又怎么可能定亲。 范馨不说话了,她娘最近身体不适那是真话,全是被她哥哥给气的。当初木宜倩让范用去亲近卫蘅,范用是个孝子,在卫萱那里又碰了壁,退而求其次去亲近卫蘅,他也只当就是亲近卫萱了。 但经历了卫蘅花灯节遇险这件事之后,木宜倩的态度反反复复,叫范用也没脸再去见卫蘅,木宜倩喊了他好几次,范用也不肯,如何不叫木宜倩生气。 范馨也觉得范用做得对,尽管范馨十分想让卫蘅做自己的嫂嫂,可是她也知道范用心底只有卫萱,为着卫萱还和自己娘亲顶了好几次嘴,说是卫萱一日不定亲,他就一日不定亲。 范馨想了想,还是觉得这件事不该瞒着卫蘅,否则若是卫蘅真嫁过来,岂不是更害了她。 v第53章[02.07] 「哥哥说,萱姐姐一日不定亲,他就一日不定亲。」 卫蘅对范用的这般痴情倒是不意外,他或许偶尔会可怜自己,同情自己,或则喜爱自己的漂亮,但他心底的位置却从来都是卫萱的,从未动摇过,是以上辈子卫蘅曾经不止一次地为着卫萱能有范用这样喜欢她的人而嫉妒、生气。 卫蘅拍了拍范馨的手道:「别担心,二姐姐年纪也不小了,大伯母也在相看呢,不一定就要等到二姐姐结业才会说亲,二姐姐那样的人,又不需要结业礼来证明她的才华。等二姐姐订了亲,你哥哥那边订了亲,自然也耽误不了你。」 范馨脸一红,伸手来拧卫蘅,「臭丫头,谁跟你说耽误不耽误了?」 卫蘅嘻嘻笑着往后躲,拉住范馨的手道:「好啦好啦,说正经的,四月二十那日,齐国公府邀请了那么多人,你娘带着你去看看也是好的呀,多看几次,才知道对方的人品嘛,更何况,你总不希望你未来的夫婿要等着洞房揭盖头的时候才知道长什么样儿吧?」 范馨又去拧卫蘅,嘴里骂道:「你个不害臊的珠珠儿,这小小年纪,就要看夫婿了。」 两个人你来我往地打闹,到最后还是范馨先告饶,卫蘅气喘吁吁地停了手。范馨瞧着粉脸热得泛红的卫蘅,近处看只觉得她的皮肤细腻得仿佛牛乳一般光滑,睫毛又长又翘,眼睛水汪汪的仿佛倒映着漫天的星子,漂亮得叫人瞠目结舌。 范馨的眼睛不小心地就落在了卫蘅起伏的胸、脯上。小姑娘不发育就算了,一旦开始发育,简直比春天的脚步还快。 卫蘅顺着范馨的眼睛,落到自己的胸上,脸一红,赶紧将刚才打闹间微微敞开的领口拉紧了一些,然后色厉内荏地吼道:「看什么?」 范馨的脸也红了,小姑娘什么也不懂,可也隐隐觉得羞耻了,她低头看了看自己平坦的胸、脯,说起来她比卫蘅还大上几个月呢,只是个子比卫蘅矮,也比卫蘅瘦,所以才显得小。 范馨和卫蘅都同时地保持了沉默,同时调换了姿势平躺而卧。卫蘅因着范馨刚才的眼神,一不小心就想起了那日在幽暗的济祖殿里发生的事情,那个无耻之徒居然……卫蘅现在都还能回忆起当时胸口疼痛的感觉。 不过其实也不是很疼,只是那种感觉太奇怪,卫蘅不愿意去形容那种感觉,就统一称为疼痛了。 半晌后,范馨才换了话题,转过身看着卫蘅道:「你说三公子最后会娶谁?」 这话,范馨若是在年前问,卫蘅能肯定地回答她,是「卫萱」,可是年后短短的几个月发生了太多的事情,商彦升死了,陆湛的真面目也露了出来,卫蘅就不知道这辈子一切还会不会像上辈子一样了。 「可千万别是周月娥。」范馨道。 卫蘅笑道:「为什么不能是周月娥?」 「本来陆三公子就让人瘆得慌了,周月娥也让人亲近不了,这两人若是成了亲,我看见他们大概就只能绕着走了。」范馨笑道。 「陆子澄怎么让人瘆得慌了?」卫蘅问。 范馨往卫蘅靠了靠,「难道你没觉得?他那个人脸上就是带着笑,你也不知道他是在高兴还是在不高兴,反正我看着他就觉得这人真可怕,你压根儿就瞧不出他在想什么。」 「你又没有读心术,当然不知道别人在想什么啊。」卫蘅道。 「哎呀,我也不知道了,反正我就是觉得这种人他把你卖了,指不定你给帮他数钱哩。脑子要是不好使的,嫁给他怕是不好过。」范馨淳朴地道。 卫蘅点了点头,对范馨的话深以为然。 「我觉得,还是萱姐姐最有希望。他们瞧着郎才女貌,最是般配。」范馨道。 卫蘅心想,上辈子自己大约就是被这种「只有卫萱才配得上陆湛」的说法给激得放下自尊去争取的,结果自取其辱了。 卫蘅「唔」了一声。 范馨想了想又道:「不过还是咱们蘅姐儿最和他般配,你们两个生出来的孩子不知道该多漂亮。」 卫蘅伸手去挠范馨,「说什么呢你,不害臊,亲都没订,就想生孩子了。」 范馨告饶道:「我说的是真话,就是你们年纪相差太远了点儿。」 卫蘅不想讨论这个话题,翻了个身道:「睡吧,明日还要上学呢。」 四月二十这日,恰好是女学每旬末日的停课的日子,所以卫蘅她们不用向女学告假,就能去齐国公府给木老夫人贺寿。 一大早卫蘅就被木鱼儿和念珠儿挖起来沐浴洗漱,收拾整齐了去兰义堂让何氏看过了,点了头才算完。 卫蘅到兰义堂的时候,葛氏和王氏伺候着何氏刚用了早饭,见她进来,众人只觉得眼前一亮,心里像沁入了一块凉润的碧玉一般,在这夏日让人觉得舒服极了。 虽说才四月二十,但是今年也不知为何,雨水少得可怜,太阳又烈得怕人,这才初夏就已经蒸得人仿佛笼子里的馒头似的了。 v第54章[02.07] 卫蘅今日梳了个简单利落的螺髻,戴了一枚金累丝镶白玉嵌绿宝石牡丹纹挑心,发髻后面固定了一枚金累丝牡丹花钿。 卫蘅的头上就这两件发饰,显得干干净净,越发承托出她发色乌黑,发质柔亮来,再配上她那张白皙细腻得仿佛剥壳鸡蛋一般的小脸,明明唇上只涂了淡淡的口脂,却让黑发与白肤,粉唇与皓齿的对比在卫蘅的身上显得那样强烈,撞击着人的视线。 何氏瞧着卫蘅身上那袭湖水绿暗银八宝缠枝莲纹流云绫裙,不由皱了皱眉头。 卫蘅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裙子,没有觉察出任何不妥来,素净不打眼的颜色,做工精细,质地精良,也是今年时兴的样式,怎么看都没有不妥的地方。 何氏望着卫蘅,女孩儿干净柔媚得仿佛春日的湖水,如此的干净清澈,只会叫人想打破这种纯净。 「去换一件吧,选件儿颜色柔和点儿的衣裳。」何氏道。 卫蘅乖乖地按照何氏的意思,选了件鹅黄地折枝梅蝶纹二色绸的裙子,往何氏跟前一站,就像牡丹中的姚黄一般,倾城夺目,柔嫩的颜色越发衬得十四岁的少女鲜妍嫩弱,像春日迎春花枝上的第一抹春光。 何氏有些头疼地扶了扶额头,「还是去换回刚才那件吧。」 如此,当何氏领着两个儿媳妇和卫蘅出垂花门到平日行马车的甬道时,老太太还有大房的木夫人、卫萱和古氏都已经等了半天了。 「你们怎么这半天才出来?」老太太等得都有些不耐烦了。 卫蘅上去抱住老太太的手臂告状道:「老祖宗,这全怪我娘,一早晨让我换了三套衣裳,可最后还是穿的最初这套。」 「诶,你这孩子……」何氏只能无语地抚额,低声埋怨道:「我这是为了谁啊?」 老太太瞧了瞧卫蘅,朝何氏笑道:「算了,随便你怎么折腾,这孩子俊俏就俊俏,藏也藏不住。」 卫 蘅她们的马车到齐国公府时,陆府门前已经停满了车轿,迎客的人红光满面地正同进进出出的人寒暄问好。有那今日要事在身的客人,又不能不来国公府贺寿,便送 了贺礼,进去给木老夫人问了好就走,也有如靖宁侯府的老太太这般要留下来看戏的女眷,她们的马车直接驶入了齐国公府的角门,顺着甬道,到了国公府花园的角 门上才停下。 众人在婆子和丫头的伺候下换了轻帷小车,一路到了五福堂。 齐国公府的五福堂就坐落在国公府的中轴线上,在花园的正北面,平日一般是不开的,今日木老夫人大寿,这才开了五福堂宴客。 五福堂的形状像一只蝙蝠,「蝠」和「福」谐音,所以取了五福堂的名字。堂上正中挂着黑漆金字扁,上书「与福相迎」四个大字,是先文安帝的御笔,出自《易林》:开户下堂,与福相接。 两旁挂着一幅写得龙飞凤舞的对联「有猷有为有守,多福多寿多男」,语出《尚书》:凡厥庶民,有猷、有为、有守,汝则念之。 由这一扁一联便可见,齐国公府从第一任国公爷开始,就是文武兼修之辈,跟着太祖打了天下,还能有始有终,齐国公更是从开国以来,为数不多的世袭的国公爵位之一。 世袭,其实也不是铁打的帽子,若是犯了大错,一样的去爵,齐国公府能延存至今,不得不归功于儿孙的出息。瞧这偌大的花园,就比靖宁侯府的园子大上了不止一倍。这是御赐的前朝王爷的府邸,略改一改,降了降门脸儿的规格,就给了齐国公。 卫蘅跟着木老太太进了五福堂,和卫萱一起上前,先给木老夫人磕了头祝寿。今日老夫人穿着一件红色团花福寿纹的褙子,下面是酱色宽襕马面裙,额间一条酱色绣福寿双鱼纹的抹额,正中嵌着一块拇指指甲大小的羊脂白玉,显得既富贵又有福气。 卫萱和卫蘅说了吉祥话讨了喜,又被木老夫人拉着说了会儿话这才放开,老夫人还替卫蘅正了正发髻正中的挑心,显得十分的亲切,她拍了拍卫蘅手道:「等会儿看戏的时候,别挨着你祖母了,到我老婆子身边来坐好么?」 卫蘅笑着点了点头,心里却开始敲鼓了。虽说木老夫人以前对自己也很热情,但是花灯节之后她和母亲到陆府来道谢时,木老夫人虽说还是热情,可如果卫蘅没理解错的话,她当时为了避嫌,连陆湛都不愿让他出来见自己的。 今日却让自己坐在她身边看戏,还是在陆湛正要说亲的敏感时候,卫蘅不得不多想,她也不知道陆湛是不是跟木老夫人说了,又是怎么跟老夫人说的,卫蘅心底这才多了一丝了悟,难不成她这辈子真的会嫁给陆湛? 卫蘅忍不住抖了抖手,坦白讲,她还从来没觉得自己真的会嫁给陆湛,哪怕是在他轻薄了自己之后。 卫蘅发愣的片刻,另一头楚夫人已经亲切地拉了卫萱的手在说话了,先是聊起了恒山先生,然后又问了卫萱跟着恒山先生去了哪些地方,有什么见闻和收获等等。随后楚夫人又问卫萱,最近可作诗了,若是有就抄了来让她看看。 如果说木老夫人的表现还是含蓄,那么楚夫人对卫萱的看重那简直就是明晃晃的了。 至于一路跟着卫萱的卫蘅,因为木老夫人还要接受其他晚辈的磕头祝寿,所以她只能乖乖地站在一旁自家老祖宗的身边,和卫萱对比起来,难免就显得有些被冷落了。 等楚夫人这头和卫萱说完了话,两姐妹才一起去了右边偏厅,何氏她们那一辈的夫人、太太们则在左边的偏厅叙话。 右边偏厅里的人卫蘅几乎都认识,所以忽然出现个生面孔,就格外让引人注意了。 那是一个个子娇小的姑娘,瞧年纪约莫十五、六的样子,生得花容月貌,娇小玲珑,但气质十分沉静,未语人先笑,叫人一见就先生三分好感。 这时陆怡元和陆怡贞上来接待卫萱和卫蘅,将她们领到那小个子姑娘跟前,陆怡元介绍道:「这是我大伯母娘家的表侄女儿,顺姐姐,她父亲在川陕总督的任上。」 川陕总督是起座八方的正一品官员,在他的辖区那简直就是土皇帝,权柄巨大,在京的京官,恐怕除了阁老之外,就没有不想外放为一方总督的。 v第55章[02.07] 经 过陆怡元的这么一介绍,所有人对这位新进京的杨顺就添了几分注意和三分笑容。卫蘅和她交谈了两句,发现这姑娘说话十分温柔,嗓音绵绵软软的,大约就是骂人 也仿佛是亲昵一般。不过几句话的功夫,就能发现,这位杨顺姑娘谈吐秀雅,颇通文墨。可见并非是上过女学的女孩子才算得上腹有诗书。 入席时,卫萱和卫蘅还有杨顺一席,卫萱挨着杨顺,两个人颇为聊得来,大有相见恨晚的感觉,卫蘅则不得不应酬旁边坐着的周月娥,解释为什么她会遇到缘觉大师。 卫蘅不愿意骗人,何况那日那么多人都知道是陆湛带她去的竹林,但是卫蘅极度想避免对别人提起她和陆湛的事情。 「衡妹妹,你怎么不说话?」周月娥追问道,「听说缘觉大师只见有缘人,有时候皇上去都找不到人呢。」周月娥摆出不相信卫蘅得过缘觉大师的品评的意思。 说实话,这件事都过去了好几个月,周月娥这会儿突然在饭桌上提起来,让卫蘅不得不怀疑是刚才木老夫人的态度刺激了周月娥。 卫蘅心里直骂陆湛,简直就是个惹祸精,谁沾着他,谁倒霉。 「那日我和娘亲去法慧寺上香,刚好遇到湛表哥,湛表哥那会儿正在帮缘觉大师写刚落成的新殿的对联,让我去参详参详,所以便见到了缘觉大师。」卫蘅大大方方地道,如果她遮遮掩掩反而让这些人胡思乱想。 周月娥没想到卫蘅会这样磊落,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接下去。倒是她妹妹周月眉开口道:「蘅姐儿倒是和三公子挺亲近的。」 周月眉说话阴阳怪气的,卫蘅和陆湛是一表三千里的表哥表妹,被她这样一说,就显得卫蘅和陆湛有了首尾似的,若真是证明了他们有个首尾,那卫蘅剩下不多的清誉就更是没有了,想嫁入陆家那更是不可能,否则只能一顶小轿子从角门抬进来,那才叫丢人。 「本就是表兄妹,又是通家之好,自然比别人要熟识一些。」卫蘅淡淡地道。 卫蘅的态度实在是太大方了,以至于想怀疑点儿什么的人都觉得有些站不住脚。 坐在卫蘅对面的陆怡元开口道:「我三哥哥才不是那等没分寸的人呢,如果蘅姐儿不是咱们的表妹,三哥哥又岂会请她去参详。」 陆怡元这个小主人一开口,听着像是替卫蘅解了围,可实际上却只是撇清了陆湛,意思是陆湛绝不会和卫蘅有什么,但是卫蘅的心她就不知道了。 陆怡元会这么说卫蘅一点儿也不奇怪,她本就是周月娥那一派的,只是卫蘅难免不会想到,若是她真嫁给了陆湛,有陆怡元这种小姑子可不是什么好事儿。如此总总,叫卫蘅想来,嫁给陆湛简直就是跳火坑,一点儿好处都没有。 用 过饭,卫蘅她们就随着长辈去了清音台看戏。今日请到的是闻名大江南北的高家班,台柱子高玉兰扮鲁肃的《群英会·华容道》更是高家班享誉南北的戏,高玉兰嗓 音清朗圆润,唱腔委婉潇洒。此外,高家班还有一个演丑角的余小山也是一绝,拿手的是《八十八扯》,在里头他要反串好几个行当,两花脸的《白良关》,生旦对 唱的《四郎探母》,都是他一个人唱,令人捧腹叫绝。 连卫蘅这样不怎么看戏的都对高家班的名角如此熟悉,就可见高家班的出名了,因为高家班难请,所以今日男女宾客并没有分到两处请两个戏班来演,都聚到了清音台,分东西而坐。 齐国公府的清音台是两层建筑,所以即使男女宾客都入座,也并没显得多拥挤,不过太太、姑娘们身边伺候的人就没地儿站了却是真的。 卫蘅还是跟着张老太太坐的,虽说前头木老夫人开了口,可这会儿别人没叫人来请,卫蘅自己就过去,那就会显得失礼。 一出戏下来,木老夫人那边也没派人过来,卫蘅心里反而松了一口气,忍不住长「嘘」了一口,原来木老夫人刚才只是随口说的,并非有什么深意。 虽然夏日里,清音台四周的竹帘都卷了起来,但耐不住人多,人一多就闷热,女眷这边的脂粉香全混在了一块儿,被暑气蒸腾出一种令人并不愉悦的浓艳气味儿,在闷热的夏日让人觉得心里格外的烦躁。 两出戏之后,楼上交头接耳的人明显多了起来,有那耐不住暑热的已经找了借口下楼去花园里逛去了,小姑娘里坐得住的人就更少了。 卫萱和卫蘅算是里面最沉稳的,卫蘅也就算了,好歹上辈子也是步入过三十的人,怎么也该比小姑娘的心性儿稳一些,而卫萱才是真正的难能可贵。 楼上的人越来越少,留下的多是老太太还有年纪稍微大一些的夫人们,便是年轻的少奶奶们都忍不住往院子里散凉去了。 木老夫人用余光扫了扫坐得笔直的卫萱和卫蘅,微微一笑,只觉得卫家的这两位姑娘的确不一般,也难怪卫氏双姝的名声会那样响亮。别的不说,单说这份儿定性和沉稳就是别的女孩儿比不上的。 木老夫人又扫了一眼周月娥,虽然一般地留在楼上,可她那坐姿都换了无数次了,明显是坐不住,却又强忍着没动的。木老夫人如何能不明白周月娥这样做的原因。 木 老夫人又将眼神调回到卫萱和卫蘅身上。陆湛虽然没有明说,但是木老夫人知道他恐怕是看中了卫蘅,毕竟小姑娘长得实在太漂亮了,等再大一些还不知道会美到什 么程度,也难怪陆湛会看中她。木老夫人寻思着,素日里瞧着卫蘅只觉得她娇憨可爱,但当冢妇还是弱了些,不过今日见她有这份儿定性,也不是不可雕琢的。 至于卫萱,木老夫人想起那日她不过是对陆湛的母亲楚氏略略提了一下陆湛的亲事,暗示了一下卫家,楚氏第一个反应就以为是卫萱,还颇为满意,可是当她提到卫蘅的时候,楚氏的反对和鄙夷,木老夫人可是看得清清楚楚的。 先不提卫蘅正月里出的那桩事,虽然有缘觉大师说她福缘深厚,但总还是让人心里觉得不舒服,就是没这件事之前,楚氏也不怎么待见卫蘅,她看中的女孩儿都是才华横溢之辈,卫蘅自然入不了的她的眼。 木老夫人这辈子都没喜欢过这位儿媳妇,但是楚氏出身王府,身份高,她这个做婆婆的也不好拿婆婆的款儿压住她,陆湛的亲事不可能绕过楚氏的意见不考虑。 木老夫人以前有些担心卫萱才气太高,也不适合做冢妇,但是毕竟这孩子也算是她从小看大的,无论是容貌还是品行都是上上之选,今日木老夫人刻意留了心,别人的嘴里对卫萱都是只有褒奖没有闲话的,连上京城里出了名的挑剔人玉荣公主,对卫萱那都是赞不绝口。 这样的姑娘若是做了陆湛的媳妇,定然会叫人放心许多。木老夫人想着娶媳不是娶仇,自然还是要楚氏也喜欢才好。陆湛毕竟还年轻,这会儿喜欢的,过几年也许就撂开了手,到时候婆媳不和,头疼的也只会是他。 更 何况,木老夫人今日不过就同卫蘅说了那样一句话,楚夫人就拉着卫萱的手不放,这种表现就太明显了,让木老夫人实在头疼。她想着不若选了卫萱也好,才貌也都 和陆湛相配,哪怕一时不中意,可相处久了也就有了感情。一家人和和美美的才是最要紧的。且,卫蘅的年纪也着实太小了些,年纪这般小,生孩子就有些危险。 楚 氏就陆湛这么一个嫡子,能同意等到他中了进士后再说亲已经是实属不易,可若是娶卫蘅的话,还得等上两、三年。至于卫萱,如今也十五了,虽然耽误了一年要后 年才能女学结业,但是女学是可以越级的,木老夫人相信凭卫萱的本事,还有木皇后和陆家的关系,要让卫萱参加今年的结业礼也不是不能够的。这样一来,时间也 就合适了。 v第56章[02.07] 卫蘅与卫萱此时却丝毫没有察觉,木老夫人已经在心底将她们的优劣比较了一番了。 「三妹妹,你去不去更衣?」卫萱靠在卫蘅的耳边低声问道。 虽说出门做客,卫蘅和卫萱等人都秉持少吃少喝的原则,但是这一日下来,总不可能连小解也不去,更何况清音台闷热,喝的茶水就更多些,人生三急是忍无可忍的。 卫蘅其实也有更衣的意思,但是她无意间看到对面东翼楼上的男宾有对着她们这边指指点点的,卫蘅有一种直觉他们是在说自己,是以并不想下楼去。另外,卫蘅心里总觉得陆湛就隐藏在哪个角落里,冷不丁就会窜出来,她还是待在楼上比较好。 不过这会儿,既然卫萱提议去更衣,卫蘅自然没有不同意的道理。两个人相携下楼,从给女客准备的更衣的小院出来后,恰好碰上陆怡元。 陆怡元一见卫蘅和卫萱就迎了上来,「正到处找你们呢,我叫人在水榭准备了瓜果和点心,那儿凉快。」 卫蘅和卫萱对视一眼,高家班的戏虽然好看,但大热天的挤在一处确实难受,便跟着陆怡元去了水榭。 齐国公府的水榭在花园的东南角,北枕鹤渊,两侧接以随墙的游廊,姑娘们靠着游廊的廊椅还可以临水观鹤喂鱼。 卫蘅到时,见所有姑娘都在游廊上坐着,她也便取了一小盒鱼料,斜坐在椅上喂鱼,这里通畅透气,有清风徐来,的确让人觉得凉沁舒心。 水榭与对面太湖石堆叠的九狮山遥遥相对,顺着鹤渊上的曲水桥过去,就能抵达对岸九狮山的山洞口,卫蘅凝神望去,见那洞口仿佛写着「水流云在」四个字,看这名字就叫人的心凉快了不少。 卫蘅的眼睛往上抬,才发现九狮山上还有一个能俯瞰花园全景的八方单檐亭——「透风漏月」。 此时隐约可见里面坐着几个男子,面目看不清楚,但是卫蘅还是辨别出了里面的陆湛。 透风漏月在上,眼风随便一扫就能看到游廊上的这群女孩儿,卫蘅忍不住脸烧得发烫,站起身就往水榭里走。她就说,只是喂个鱼而已,这些姑娘怎么一个个姿势端得跟选秀似的。 水榭里虽然也开着窗,但是有木窗棂分割视野,稍微又那么隐蔽了一些,卫蘅远离水边,走入前面的小厅,木瑾她们几个在玩投壶,陆怡贞起身邀请卫蘅,木瑾赶紧摆手道:「别叫她,每次都是她赢,怪没意思的。」 卫蘅揉了揉鼻子,转而去看周月娥和杨顺下棋。周月娥的棋艺是跟着她祖父周阁老学的,在女学一向是坐头把交椅的,连卫萱同她下棋,也是十次里只能赢三次,这会儿卫蘅见杨顺却和周月娥棋逢对手,棋盘上厮杀得你死我活,谁也奈何不得谁,心里不由对这位杨顺又高看了几分。 周月娥的棋诡招叠出,而杨顺的棋是步步为营,沉着冷静,次次都化险为夷,卫蘅不由看得入了神。 三局里杨顺赢了两局,如果不是席散了,只怕周月娥还不肯走。 一日下来,卫蘅有些怏怏,她也说不清自己怎么会有那种想法,只觉得又羞又气。原本卫蘅还担心去齐国公府会遇到陆湛,因而还特地打扮了一番,既不会显得很耀眼,可是也不会失之不美,她很是用了心的才挑选了身上的衣服。 拿木鱼儿的话说,那就是美得「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焉」,卫蘅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后来何氏让她回去换衣裳,她就特地选了一件鹅黄的亮色,果不其然她娘又让她换了回去。 卫蘅心地是有七、八分的把握,陆湛肯定是要找机会见自己的,因而在清音台的时候,连更衣都不想下楼,就是要端着架着,不想给陆湛机会。如果他真的出现了,她必将义正言辞地教训他一番。 结果,到头来却是卫蘅自作多情,人家陆湛在「透风漏月」里连余光都没扫过水榭,一直是背对而坐的。 卫蘅睡不着,坐起来手握着拳头,用拳背敲着自己的脑袋,心想自己还真是笨,哪怕陆湛说了会娶她,也不过是因为他一时冲动轻薄了她,又碍着她的家世,不得不娶她,可是在他那种男人的心底,女人又算得了什么。 卫蘅心里唾弃自己,怎么就这样没有个定性,也没个自尊,真是会自作多情,被陆湛在法慧寺玩的那一手给迷了眼。 卫蘅叹息一声,纵然感情好得如她爹爹和何氏一般,男人的心也大得只有一角分给她的母亲,他们的天地太宽广了,就像卫蘅曾经看到的大海一般。 卫 蘅靠坐在床上,问自己这辈子究竟想要什么,她以前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一点,今日不知怎么的就觉得女子与男子比起来,实在委屈了太多。难道她这辈子的人生轨迹 还是嫁人,然后还是为生儿子而惶恐、努力,上要好好伺候姑舅,下要照顾小姑子小叔子,中间还要和睦妯娌?最后等老了,等成了老封君,享受儿孙福然后安享天 年?或者像上辈子一样,人到中年就一命呜呼? 卫蘅心底涌上深深的不甘心。 而卫蘅也清楚地意识到了自己对 陆湛的想法,这样的男人,没有女人不想去征服,总是自信地觉得自己可以成为他生命之重,即使卫蘅两世为人,也消不去这种好强心,不是为了自己喜欢,只是为 了觉得自己可以赢得他。可是她们也不想想,有些男人只适合远远的看看,真正亲近之后,说不定整个人生都会被焚烧成灰烬,就像扑火的飞蛾一般。 卫蘅在看清楚自己的想法之后,发现嫁给范用和嫁给陆湛都不是她未来想走的路,她也不知道自己应该嫁给谁,但是她隐隐约约看到,自己想嫁的必然是一个给自己一定自由的人和肯尊重她意见的人,卫蘅很怀疑自己能不能找到。 夏日对卫蘅来说实在是有些难受,尤其是进入五月之后,卫蘅都恨不能泡在冰块里,至于端午节的龙舟赛,她是说什么也不肯再去看热闹的了。 何氏瞧着一日比一日长大的卫蘅,颜色鲜亮得仿佛正在绽放的那一瞬间的牡丹,便也没逼着卫蘅出门。 到晚上,何氏回家还对卫蘅道:「八公主今日还问起你来了,问你怎么不去看龙舟赛,我说你苦夏,恨不得抱着冰块睡才好。」 卫蘅去年一年因着脚伤都没再骑马和打马球,没想到八公主居然还挂念着她。 不过何氏刚说到这儿,就想起那时陪在八公主身边的魏王听了,还说要送卫蘅一车冰块。 v第57章[02.07] 今年从刚入夏起,天气就炎热得不行,雨水又少,冰块格外的贵,去年买一车冰的银子,今年只能买小半车,便是靖宁侯府自己有冰库,也耐不住府里巨大的消耗。一车冰块价格不算便宜,虽然对魏王来说不算什么,但是何氏听了还是觉得不妥。 「老爷,你说今日魏王说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啊?」何氏问卫峻道。 卫峻当着卫蘅的面,并不想多谈,只淡淡地道:「珠珠儿也大了,以后除了上学,少出门就是了。」 卫蘅一下就明白了卫峻的意思,她万万没想到魏王对自己会有心思,她和魏王才不过见过一面,那还是一年多前了,那时候她才多大点儿,卫蘅不觉得魏王单纯是看上了自己的美色。 至于当初端午节那次,卫蘅并不知道魏王曾经多看过她几眼,所以她还以为他们第一次见面是在皇家别院练马球那次。 何氏当然也明白了卫峻的意思,想赶紧略过这个话题不提,刚好葛氏和卫栎换了衣服过来,一家人坐下说个话。 「杨哥儿媳妇好些了么?」何氏问。 卫蘅的五哥卫杨如今不在京里,他是个不安分的,不愿意在五城兵马司里混日子,加上娶了王茹之后,并不情投意合,就求了老侯爷,跟着他的大伯父卫峤在年后去了羌地历练。最近西南的羌族蠢蠢欲动,永和帝特地拣派了卫峤去羌地。 王茹一入夏就病了,时好时坏,说严重也不严重,只是成日里没有精神,卫蘅经常去陪她说话,这时听何氏问起,卫蘅就道:「刚吃了药睡下了。」 何氏叹息一声,「怎么这个时辰睡觉,一会儿晚上又该睡不着了。」 卫蘅有心为王茹说几句话,可是她这个嫂嫂也的确太想不开了,虽然夫妻之情不深,但是卫杨也确实没有做出什么戳王茹心窝子的事情,只是可惜两个人,其实都不算错,错就错在不该成夫妻。 卫峻也知道何氏的心结,她心底没少为这桩亲事后悔,便开口岔开了话题,对着卫栎道:「你虽然考中了庶吉士,切不可骄妄,你要学的还多着,三年后若是能留馆,那才是最好。」 卫栎点了点头,「父亲请放心。」 卫栎的话不多,但性子沉稳有余,变通不足,卫峻心底微微叹息。 卫峻能考中庶吉士,入文渊阁读书,可真是大大地让何氏长了脸,只是卫栎的性子闷,何氏怕卫峻提起话头就止不住,大过节的让卫栎不开心,便赶紧道:「今日我怎么看见陆三郎也在皇爷的看台上?」 虽然陆湛点了探花,授翰林院编修,但按理也没有理由随侍皇帝身边。 卫峻道:「上个月皇爷让他兼了内阁诰敕房舍人,虽然中书舍人的品阶不如翰林院编修,可胜在能随侍皇爷身边。 内阁诰敕房舍人掌书办文官诰敕,翻译敕书,并外国文书、揭帖,兵部纪功、勘合底簿等。虽然没什么权柄,但是能常待在皇帝身边,皇帝的一举一动都在他心里,在皇帝跟前也说得上话,职位虽然不高,可就是阁臣也不敢轻易得罪他们。 不过大夏朝的中书舍人地位已经远远不及前朝,中书舍人因为没有权柄,又在皇帝跟前伺候,多有媚上之人,在穆宗时富贵子弟甚至可以捐一个中书舍人,不过那种舍人也只是挂名而已,并不在皇帝身边伺候。 「他成日跟在皇爷身边,吟诗作赋,陪皇爷游西苑,我看也没什么作为,可惜了他大好的才华。」卫栎道。 卫峻暗自摇头,「你以为当今皇爷是什么人?」永和帝虽然践位不过十一年,但是如今已经是四十几岁的人了,雄才大略,英睿果决,可不是什么人都能跟在他身边的。 卫 栎还年轻,不知道永和帝的性子,但是卫峻可是已经摸入了门,英睿果决,就难免刚愎,伴君如伴虎,没有三板斧,这中书舍人可不是那么好当的。「你以为陆子澄 就不知道外头是怎么议论中书舍人的?但是人家拿得起放得下,在一职就为其事,能屈能伸,你瞧着吧,此子大有前途,而且我猜他这中书舍人不会做太久就会另有 大用。」 卫栎有些不信。 卫峻又道:「我朝虽然有海禁之制,但是这两年沿海商人私下同西洋的贸易几乎已经 成了公开的事实,当地为了赋税,对这件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朝中已经有人看到这一块儿了,都在提市舶司的事情。若是顺利,这两年这件事就该安排下来了,你 别忘了陆子澄这个中书舍人,还负责翻译外国文字,若是他没这个本事,也兼不了中书舍人。」 卫栎有些惊讶,「他还会外国文字?」 「听说是他出门游历的那几年学到的。此子眼界阔大,心机又深,你同他多学学吧。」卫峻道。 卫峻和卫栎两父子说话的时候,何氏还有葛氏以及卫蘅都是插不了嘴的,卫蘅却是没想到,她爹爹对陆湛的评价那样高。 而在卫蘅眼里,陆湛根本就是表里不一,当佞臣什么的肯定是手到擒来。 端午节,阖家一起吃饭,所以卫峻和卫栎的谈话也不深入,等小丫头来请时,就去了老太太的瑞云堂用饭。 晚上卫峻多喝了几杯酒,被何氏参扶着回了兰义堂,梳洗后躺在床上,将何氏拉到怀里道:「珠珠儿年纪也不小了,你若是看着合适的人,我看先把她的亲事定下来也好,咱们家的女儿,不用等什么结业礼。」 何氏紧张地望着卫峻道:「是不是魏王他……」 卫峻道:「吏部左侍郎叶大人马上要致仕了,皇爷让内阁推荐继任的人选,高大人提了我。」 尽 管卫峻如今已经是三品大员,而吏部左侍郎也是三品,可是这三品和三品之间差别可就大了,吏部掌天下文官的任选,吏部尚书更是被叫做天官,可见其权柄之重。 而如今的吏部尚书高大人是内阁大学士,兼领吏部事而已,实际上在吏部做主的,就是吏部左侍郎。这样的肥缺人人都想要,卫峻当然也想。 v第58章[02.07] 魏王现在向卫峻示好,若是卫峻成了吏部左侍郎,他就算是中奖,就算卫峻不成,那他也没什么损失。至于卫蘅,则是可有可无的纽带,魏王觉得卫蘅的名声在花灯节时就算毁了,即使有缘觉老和尚背书也挽回不了多少,而他能给卫蘅一个侧妃的位分,也算是给卫峻恩典了。 只可惜魏王虽然觉得卫蘅的名声不好,但是卫峻可从来没这样想过,他只觉得他的女儿清清白白的样样都好。 何氏明白了卫峻的意思,万一以后卫峻真任了吏部侍郎,魏王只怕更会打卫蘅的主意,这日日防贼也未必防得住。 「可是萱姐儿还没定亲呢。」何氏为难地道,有点儿埋怨木氏怎么不着急卫萱的亲事了。 「我写信同大哥商量过,他和我都十分看好陆子澄,若是两家能成亲家就最好了,他们年纪也合适。」卫峻道,「上次齐国公老夫人做寿,你看她们家对萱姐儿印象如何?」 何氏道:「楚夫人瞧着挺喜欢萱姐儿的。」 「那就好,萱姐儿要是嫁过去,婆母喜欢就过得轻松些。大哥也同大嫂提过,就是不知道大嫂的意思。」卫峻道。 「大嫂当然看得中陆三郎,只盼着他们能赶紧定亲,咱们珠珠儿的事情也才好安排。」何氏道。 夫妻俩又说了一会儿话,这才歇下。 只可惜卫萱和陆湛的事情一直没定下来,木夫人托人去问过木老夫人的意思,但是对方一直没答复。木氏也不是没脾气的人,陆子澄虽然好,但是她们家萱姐儿也是上京城里的头一份儿,万万没有自跌身份的道理。 窝在家里避暑的卫蘅却不知道这些长辈心里的事情,她最近只觉得自己的爹爹心事颇重,连晚饭也经常是在外书房一个人用。 卫蘅忍不住问何氏道:「娘,爹爹最近是不是有心事啊,都好些天没见着他了,见着他,他也总是皱着眉头。」 何氏道:「我也觉得你爹爹最近心事重重的,可是问他,他什么也不肯说,多问一句,他就嫌烦。」 卫蘅来问何氏,也只是抱着碰运气的心态问一问的,卫峻向来不喜欢对何氏说外头的事情,所有风雨他都一个人担了,并不会让妻女操心。 但是作为女儿的卫蘅怎么可能不操心,在一旁瞎猜反而更是自己把自己吓得半死。 卫蘅想要问卫栎,但是庶吉士五日休沐一次,卫蘅得等着卫栎休沐回家才有机会问他。 「三哥,爹爹最近究竟是为了什么事在烦心啊,一直心事重重的,回家也歇在外书房。」卫蘅开门见山地问。 卫栎扫了一眼卫蘅,「小女孩儿家家的,问这些做什么,爹爹会处理好的。」 卫蘅就知道卫栎和她爹爹一个模样,不过卫蘅自然有自己的法子,她往旁边的葛氏瞧去,对着葛氏眨了眨眼睛。 葛氏便对卫栎道:「怎么了,是发生了什么大事吗?怎么就不能告诉我们了,难道我们还会给你添乱,与其让我们在旁边胡思乱想,你还不如告诉我们一个大概,也省得我们无心之中犯了错。」 葛 氏和卫栎的感情一向不错,说实话,如果当初不是卫栎自己看上了葛氏,何氏未必会选葛氏当大儿媳妇的,葛氏开了口,毕竟是年轻夫妻,卫栎也不好反驳,只能 道:「也不是什么大事,你们别乱想。最近吏部左侍郎出缺,爹爹有可能会迁任,不愿意爹爹去吏部的人,就使了些手段,爹爹一定能处理好的。」 卫栎说得太模糊了,如果这样简单,卫峻绝对不会连兰义堂都不回,她忍不住道:「哥哥,那些人使的是什么手段?」 卫栎望向卫蘅的眼神有些复杂,一下就让卫蘅察觉到了。 「哥哥,是不是跟我有关?」卫蘅追问道。 这下卫栎就是想瞒也瞒不住了,他没有料到卫蘅竟然这样敏锐,转头让葛氏吩咐丫头在外面守着,不许进来,这才低声道:「是商彦升的事情。」 「怎么会跟大妹夫有关?」葛氏只觉得奇怪,人不是都死了许久了么。 卫蘅的心里却惊起了千层浪,当初商彦升死的时候,她就觉得奇怪,但是并没有细想,这时候卫栎骤然提起商彦升,卫蘅的心就一紧。 当 时商彦升在过年之后也来过靖宁侯府,想要将卫芳接回去,但是老太太没有答应。后来商彦升还上门来威胁过,要是卫芳不回去,他就要休妻,还矢口否认是他害卫 芳落胎的。其中最关键的证人小月儿,当时卫蘅给了她钱让她远远地躲了,可是当时商彦升还敢上门来威胁,卫蘅就该猜到他可能找到了小月儿。 但是那时候是正月里,卫蘅每日几乎都要出门做客,也就没有深想,再然后就是花灯节,卫蘅出了事,家里的人就更没有心思关心卫芳和商彦升的事情了。而商彦升在花灯节上同时也出了事。 「有人拿住了父亲身边的小厮亮儿,亮儿指称是父亲命他在花灯节趁人不注意,把商彦升推下水的。」卫栎道。 卫蘅没想到真的是商彦升的事情连累了自己父亲,因为她的介入,所以很多事情都不一样了。卫蘅简直心急如焚,她如今也不知道自己当初做得对不对了,如果她那天不去看卫芳,是不是卫芳和商彦升就会像上辈子一样? 卫蘅心里难受,从卫栎和葛氏的屋里离开后,就径直去了卫峻的外书房等他。卫峻还没回来,他的外书房不许人进,所以卫蘅就在一旁的偏厅等他。 夤夜时分卫峻才从外面回来,见着卫蘅时十分惊讶,「珠珠儿,你怎么在这儿?」 v第59章[02.07] 「我有事找爹爹。」卫蘅低声道,心里十分难受,自觉如果当时她不是那样冲动,卫峻就不会有这许多麻烦。 「进去说话吧。」卫峻招了招手,把卫蘅领入了书房。 卫蘅看着卫峻,愧疚地道:「爹爹,我是不是给你惹麻烦了,大姐夫的事情,我……」 「是卫栎告诉你的?」卫峻阴着脸问。 卫蘅不语,但是卫峻还能有什么不明白的,「这个卫栎,居然告诉你这些。」卫峻有些生气他儿子的口风不紧,转而安慰卫蘅道:「你别担心这些,爹爹会处理好的,回去睡吧,这都多大晚上了?」 卫蘅不肯走,直直盯着卫峻的眼睛,「爹,我当初是不是太冲动了,我不该将大姐姐带回来,激怒了大姐夫,我……」 卫峻阻止了卫蘅往下说,轻轻摸了摸卫蘅的头道:「你没有错。商彦升那样对你大姐姐,你若是不给你大姐姐做主,爹爹反而才会失望,才会瞧不起你,爹爹的珠珠儿可不是没有良心的人。」 卫蘅被卫峻说得心里酸酸的,又听他道:「不过既然珠珠儿都知道要保护你大姐姐,难道爹爹还会不保护我们珠珠儿么,不管你做了什么,你都要记得,你还有爹爹,爹爹无论什么时候,都会站在你背后的。」 卫蘅的眼泪一下就滚了出来,她扑到卫峻的怀里哭出了声,「爹爹……」 卫峻不懂怎么安慰女孩儿,僵了僵,这才轻轻摸着卫蘅的脑袋,等她哭够了才扶她起来。 卫蘅不好意思地擦了擦眼泪,「爹爹这样会宠坏女儿的。」 卫峻笑道:「爹爹难道还没有本事宠一个女儿么?」 卫蘅见卫峻说得这样自信,心也就微微放下了一些,「当时如果换了爹爹,爹爹肯定会做得很好的,爹爹能不能教教女儿?」 卫峻道:「我们珠珠儿已经做得很好了,有勇有谋。」 卫蘅却不能完全相信卫峻的话,「是女儿的错,当时我应该叫人将小月儿看起来的。」 卫峻道:「小月儿听了你的话,躲得很好,只是商彦升背后的人势力庞大,他们想找一个人并非难事,这不是你的错。如果真要说谁错了,那也是爹爹,这一次是爹爹不小心,并非我们珠珠儿的错。何况,早一日发现商彦升的真面目,总比惹出大祸的时候才悔悟来得强。」 卫蘅听了,这才暂时收拾了心情,「爹爹也回去看看娘吧,她担心得整宿整宿都睡不着。」 卫峻道:「好,走吧,爹爹送你进去。」 将卫蘅送回了她的跨院,卫峻才回到兰义堂,何氏果然还没睡,卫峻心里感动,拉着何氏的手捏了捏,两个人也没说话,何氏知道卫峻心里烦,只更加温柔地伺候他梳洗睡觉。 卫 峻躺在床上,心里不由感叹他的珠珠儿是真的长大了,居然一句也没有问他,商彦升是不是他下的手,她心里只怕早就知道了答案,并不想问出来叫他这个做爹爹的 难堪,而他本来也并不想让珠珠儿知道她的爹爹是个心狠手辣之人。可是商彦升一日不除就一日是个祸患,说不定还会威胁到卫蘅。 花灯节那天的事情,卫峻虽然没有找到证据,但是在上京城,那些地痞流氓公然就敢抢夺身边跟了一大群丫头婆子的卫蘅,这里头若是没有猫腻,卫峻是说什么都不信的。他只觉得,商彦升死得好,只感叹下手太晚了,否则也不会让卫蘅受那样的惊吓。 卫蘅晚上回去也在自我反省,在小月儿的事情上,她的确是疏忽了。不过卫蘅这样,也全都是被卫峻宠出来的,她嫁到范家后,过得还算如意,其实除了她嫁妆丰厚外,自然还是因为卫峻一直在给她撑腰。 卫蘅只是难过,她如今一点儿也帮不上她的爹爹。 卫栎那边,因为卫峻打了招呼,现在他看到卫蘅就绕道,什么都不敢在对她说。 好在过得几日,卫峻的脸上终于又出现了久违的笑容,何氏这才忍不住开口问,「老爷前些日子究竟是在为什么事情烦心啊?」 时过境迁,卫峻如今也有了心情同何氏说这件事,「前些日子有人拿了亮儿,指称是我让亮儿害了大姑爷。」 何氏一惊,「怎么会这样,亮儿他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老爷,那现在呢?」 事 情出来之后,卫峻到处找亮儿也找不到,翻遍了这个京城都不见这个人,而亮儿的一家也都离奇失踪了,商彦升的事情有御史上了折子给永和帝,永和帝虽然按下不 发,却也让大理寺介入了调查,毕竟商彦升可是举人,有功名在身。若最后证明了真是卫峻让人杀了商彦升,杀人偿命,即使卫峻是三品大员,那也逃不了。 如此卫峻就十分被动了。 「老爷找到亮儿了吗?」何氏不待卫峻回答,就又急急追问。 「是陆子澄帮我找到的。」卫峻道。 「陆三郎?他怎么会……」何氏惊奇地问。 说起来,当陆子澄派人来告诉他,亮儿找到了,亮儿的家人也找到了,卫峻都还有些不敢相信。 v第60章[02.07] 当初卫峻之所以会让亮儿去做那件事,正是因为亮儿可靠,但再可靠的人,一旦有了家人,也就有了弱点,想来对方是早就有心拿捏卫峻,商彦升出事的时候,对方隐而不发,直到卫峻要迁吏部侍郎之际,才将事情暴出来,这份心机先就叫人叹服了。 之后这件事情,卫峻虽然找了许多关系去处理,却并没有求到陆湛那儿,他都不知道为何陆湛会大费周章地帮自己。 「陆子澄三教九流的朋友都有,不过我也没想到他神通广大至此,这么快就找到了亮儿。不管怎么说,我欠了他一个情,这次若是过了这个坎,我自然会还他。」卫峻道,官场上本来就是互相帮助,互相提携的。 「可是陆三郎怎么会帮老爷?当初大伯给芳姐儿和商彦升定亲时,他明知道商彦升是那边的人,也没有说,这次怎么又……」何氏毕竟是女人,说着说着就不由往女人的事情上想,她拉了拉卫峻的手臂道:「老爷,你说陆三郎该不会是瞧上咱们家珠珠儿了吧?」 何氏越想越觉得是这样,当初带卫蘅去见缘觉大师的也是陆湛。 卫峻却道:「别瞎想,珠珠儿才多大点儿。」卫峻喜欢的是何氏这种成熟的女性,在他看来卫蘅就还是个小女孩儿,以己推人,所以他并不觉得陆湛会看上年纪小小的卫蘅。 「可是……」何氏的意见却和卫峻却不同,最近的应酬上,她都看见好些年轻子弟偷瞄卫蘅了,更何况她的女儿那样漂亮,那样出色,陆湛看上珠珠儿,那也是应该的。 卫 峻道:「别瞎想了。你不是说,齐国公府不适合咱们珠珠儿么?我瞧着陆子澄是个有抱负的,心大的,珠珠儿嫁给这样的人未必过得好。」卫峻浸淫官场这么多年, 十分清楚这权势的攀登之路对人性和人心的影响有多大,如今处在高位的,哪一个不是老狐狸,又有哪一个的手是干净的?卫峻还是希望卫蘅的生活简单一些,其他 的自然有他这个当爹的罩着,以后也会有她的哥哥们罩着。 何氏点点头,刚才她是一时激动,这会儿脑子清醒了也就明白了。 「再说了,即使我欠了陆子澄的情,但我岂是拿女儿去还人情债的人。」卫峻道。 何氏忙不迭地点头。 只可惜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羌地八百里加急报信,西羌反了,卫蘅的大伯靖宁侯世子连战连败,请朝廷派兵支援。 原本在亮儿反口说卫峻没有指使他杀人之后,卫峻已经没事儿了,但是卫峤的西羌失利,却让永和帝迁怒于他,吏部左侍郎是没戏了,而且周阁老还乘机进言,永和帝便将卫峻外派去了四川提督学政。 大夏朝的学政没有品级,以前是什么品级,现在还是什么品级,主管一省的教育和科举,普通的翰林或者进士若是能外放一年学政,那就是出来镀金的,回京就有重用,但是卫峻以正三品右佥都御使而放四川学政,那就绝对是失了圣宠的表现。 若是外放江浙为学政还好,那是文萃之地,历届进士多有江浙人,如此还可以累积人脉,但四川可就差远了。更何况蜀道难,难于上青天,出入都不容易。 西羌就临蜀地,永和帝这是要将卫峤卫峻这对难兄难弟都放在西南,让他们一条船上蹦跶去了。 何氏和卫蘅流着泪将卫峻送出了上京城,何氏抹着泪对卫峻道:「老爷在那边,身边也不能没有人照顾,你在当地买一个人吧,只一条,回京的时候不许带回来。」 卫峻的老脸当时就红了,但是临别在即,卫峻也只能拍了拍何氏的背,「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何氏才不信卫峻的鬼话,但是她的相公肯这样骗她,她已经心满意足了。若非卫蘅年纪还小,这两年又是说亲的时候,何氏肯定不管不顾地跟着卫峻去四川上任去了。 卫峻一走,仿佛就有一团阴云罩在了靖宁侯府的头上,家里的两个顶梁柱都远在四川,老侯爷虽然身子硬朗,但毕竟年纪大了。好在卫蘅她们这一辈的孩子都争气,越发地约束自己和身边的人,基本可以算得上是夹着尾巴在做人了。 女学放假后,卫蘅更是连门都不出,只在家里复习功课,还有就是努力完成孤鹤先生给她布置的功课,日日勤于练琴,也开始自己写谱了。 卫萱倒是经常从舒荷居过来找卫蘅聊天,她最近也甚少出门,连春雪社的聚会两人都推了。大夏朝是男人的天下,家里的大人出了事儿,自然对女眷的应酬圈子影响颇大。 人情冷暖在永和十一年的夏天,对卫蘅和卫萱来说,显得格外的突出。不过永平侯府却一反常态,木夫人的妹妹永平侯夫人木宜倩倒是经常过来,连带着范用也时常过来,不过他总是喜欢去大房那边找卫枫,还有就是围着卫萱打转儿。 卫蘅只觉得好笑,她猜到了木宜倩的打算,这是以为靖宁侯府如今大势去了一半,卫萱的身价降低,这样木夫人就能看上范用了。 有时候卫萱一听见她姨母过来,就会躲到卫蘅这儿来。两姐妹的感情愈发地亲近起来。 日子到了六月底,卫蘅在紫藤架下歇凉,见木鱼儿从家里回来,脸上神色不对,便抬手招呼了她过来,「家里还好么?」 木鱼儿家里都是何氏的陪房,如今就住在侯府背后的酸枣胡同,每旬卫蘅都给木鱼儿放半日假,让她回去看看她老子娘。 木鱼儿紧张地看了看周围,然后又看了看卫蘅,下巴往屋子的方向抬了抬。 卫蘅不知道木鱼儿这样做贼似的是为什么,但还是起身往屋里走去,木鱼儿吩咐了小丫头在外头守着,这才跟着卫蘅进了东次间。 「姑娘,今日有个人到我家,我不认识那人,那人却认识我,进来交给我一个信封就走了,说是让我转交给你,你看了就什么都明白了。」木鱼儿一边说一边从袖子里将那封信拿了出来。 卫蘅看着桌子上的信,垂眸不语,她挥了挥手让木鱼儿先出去,自己沉着脸打开信封,里面掉出一个银质口脂小盒来,正是当初在济祖殿里,陆湛帮她涂了口脂后就没还给她的那个。 信封里还有一张小纸条,只写了时间和地点,地点正是当初卫蘅被陆湛的马车撞到后,他们去的那个书画铺子。 卫蘅冷笑一声,走到一边,将高几上的烛灯罩子揭开,点燃了烛火,把信封和纸条都烧了。至于那个本来「已经掉了」的口脂盒子,则被卫蘅扔到了箱子的角落里。 v第61章[02.11] 做完这些,卫蘅才又让木鱼儿进来,冷着脸道:「你是糊涂了么,什么东西都敢拿进来给我,有你这样的丫头,我这个做主子的就逃不了私相授受的罪名。」 木鱼儿赶紧跪了下去,「姑娘,奴婢也知道不妥,可是,可是那人能查到奴婢何时归家,又能毫不费力地就进了奴婢家,奴婢是怕她对姑娘不利,这才糊涂了,求姑娘责罚。」 卫蘅没听明白,「什么叫毫不费力就进了你家?」 「姑娘你是不知道,我家的大门本来是关着的,可是那姑娘无声无息就出现在了奴婢跟前儿,把奴婢给吓了个半死。她把信扔给了奴婢就走了,奴婢立马就赶出去看,可她已经不见踪影,而奴婢家的大门还好好的关着的。她肯定会飞檐走壁。」木鱼儿紧张兮兮地道。 飞檐走壁的姑娘?卫蘅心里简直恨不能咬死陆湛。 「这件事你谁都不许告诉,今后也别再提。」卫蘅道。 木鱼儿忙道:「奴婢绝不敢多嘴。」 卫蘅晚上睡不着觉,一直磨着后槽牙,陆湛真是好本事,不仅打听到了木鱼儿的家,连她回家的时间都摸透了,现在竟然还敢送纸条进来约自己,他把自己当成什么人了? 卫蘅当然是不理会陆湛的纸条的,到了那日同往常一般地练字、作画,还去花园里淘了一点儿花回来做胭脂和护发香膏。 陆湛在书画铺里等了卫蘅半天,也不见有人来,便知道卫蘅那丫头肯定是又闹上脾气了,陆湛只能抚额,他如今能空出一天时间来实属不易,这丫头还这样浪费他的时间。 卫蘅原以为,这样果断的拒绝,若陆湛是个有血性的,就不该再来骚扰她,可结果到了七月上旬,木鱼儿又烂着一张脸从家里回来,卫蘅就知道事情不好。 「又是怎么了?」卫蘅问。 木鱼儿摇头不说话,只拿眼睛恳求卫蘅。 「拿出来吧。」卫蘅这回倒是没生气,便是她也拿陆湛没有办法,木鱼儿又能如何。 木鱼儿这才又从袖口里拿了一封信出来,「姑娘,这回那丫头说,姑娘要是再不应,她的主子就只能出下策了。」 什么下策?当然是鱼死网破,卫蘅心里大骂,陆湛这个下流无耻的无赖,混蛋,若是他出去随便一说,哪怕没有证据,也够她卫蘅去跳河的了。 这一次陆湛安排得更好,连木珍何时送嫁他都算好了。木珍这几日就要远嫁,卫蘅和卫萱都要去木家送她,陆湛定的日子就是那一天,地点还是那间书画铺子。 卫蘅心里虽然将陆湛恨得要死,却不能不妥协,这人把她的周围的人和事都算尽了。 到木珍发嫁那日,卫蘅和卫萱早早就去了忠勤伯木府,卫蘅送了木珍一副头面添妆,「大姐姐因为在守寡,所以没来,特地让我给你带了一座插屏过来,是她自己绣的。」 卫芳守寡这些日子,闭门不出,在家里专心地研究绣法,一手的绣艺简直称得上出神入化了。 木珍谢过卫蘅和卫萱,彼此拉着手,眼里都有泪光,从小一起长大的玩伴,如今木珍就要远嫁,今后还能不能再见都不知道,自然是伤心的。 木瑾在一旁扑入卫萱的怀里已经哭得泪人儿似的了。 送走了木珍,卫蘅和卫萱便跟着长辈起身回靖宁侯府,不过到了上城街,卫蘅托辞要去买书,何氏不放心她一个人也想跟去,却被卫蘅抱怨道:「我挑书耗时,你肯定是要不耐烦的。」 何氏想想也是,最近卫蘅的性子越来越静,她有些担心,这会儿听见卫蘅要去买书,她只有支持的道理。 卫蘅一进陆家的书画铺子,那掌柜的就认出了她,上次卫蘅来过一次,当时掌柜的就记住了这个漂亮得惊人的小姑娘,他忙地迎了出来,笑得几近谄媚,「姑娘请楼上走,敝店珍藏的孤本和真迹都在二楼。」 卫蘅因为憎恶陆湛威胁自己,连带着对掌柜的都没有好脸色,只觉得他满嘴谎话,什么真迹孤本,根本就是财狼虎豹在上面才是。 卫蘅抬头望了望二楼,上面探出个头来,正是一直跟在陆湛身边的杨定。 卫蘅深吸一口气,提着裙摆上了楼,将木鱼儿和念珠儿还有雪竹都留在了一楼。 杨定看着卫蘅进门后,从外面轻轻带上了门,也下到了一楼。 知不足斋的二楼布置得十分典雅,卫蘅上次也进来过,但是那时候没有心情打量周遭,这一次其实也没有心情,不过卫蘅站在落地花罩隔断前停了停,平静了一下心情才向左走进花罩。 只 见这二楼的东稍间内,正中一座黑漆描金绘云涛烟柳的大屏风,屏风前是一张黑漆嵌螺钿罗汉榻,罗汉榻两头设有高几,上置哥窑胆瓶一对。榻前,左右两侧各置了 两张玫瑰椅。椅子背后靠墙的地方设了一张黑漆嵌大理石面的书案,上有紫檀座小插屏、内插一柄云玉如意的青白玉笔筒,几套古书,霁红瓷木瓜盘等等。 陆湛此时就正坐在罗汉榻上,手里握着一卷书,见卫蘅进来,他便搁下了书。 不得不说,此间甚雅,而陆湛则更是让室增辉。 v第62章[02.11] 卫蘅冷着一张脸走上前去,扫了一眼陆湛看的书,是向秀所着的《庄子》,据说向秀所注的庄子已经散失,如今见的多是郭注,只是不知道陆湛这本是不是真的向注。 卫蘅微微摇了摇头脑袋,暗骂自己这时候关心这这种干嘛,像陆湛这种伪君子,根本就不配读书。 「坐吧。」陆湛像主人一样招呼卫蘅。 卫蘅向右一步,坐在了罗汉榻前左手那第一张玫瑰椅上,既不看陆湛,也不说话,反正又不是她有事找陆湛。 陆湛仿佛不以为忤,慢条斯理地端起茶盏,用杯盖刮了刮浮叶,抿了一口茶,又放下,这才开口道:「你父亲的事……」 卫蘅的耳朵已经竖了起来,可是陆湛的声音在这五个字之后,就戛然而止,害得卫蘅不得不转头看向他。 陆湛今日穿了一袭竹青色暗金银花纹绸袍,戴着一顶束发白玉冠,显得清贵又儒雅,中了进士,入了翰林之后,又同以前不一样了,以前的贵气虚浮在外,如今的矜贵仿佛沉淀厚重了起来,堆积起一种高在云端的俯视感。 卫蘅只觉得刺眼,想不理会陆湛,可是心又不争气,直盼望他继续说,偏偏陆湛的嘴巴就像被浆糊黏住了似的,怎么也不开口。 卫蘅顺着陆湛的眼神,见他的视线往他所坐的罗汉榻另一侧看了看,卫蘅如何能不懂他的意思,站起身走到陆湛的旁边,与他隔着榻几而坐。 陆湛提起茶壶,给卫蘅斟了一杯茶水,「将就喝一点儿吧,不想叫人打扰,所以就不给你上茶了。」 卫蘅哪里敢喝这种来历不明的茶水,她如今对陆湛的人品可是一点儿也信不过,她只冷面冷脸眼定定地看着陆湛。 陆湛这才开口道:「你父亲的事情我都知道了,我们的亲事你不用担心,我说话向来算话。」 卫蘅眨巴眨巴眼睛,等着陆湛继续往下说,结果,结果下面就没有了,她这才知道又被陆湛给耍了,她本是想听她父亲的事情,陆湛居然跟她玩文字游戏。 卫蘅气得恨不能泼陆湛一脸茶,不过她是有修养有教养的姑娘,只能「腾」地站起身,就要往外走。 卫蘅刚站起身,只觉得袖子一紧,就被人拽着往后倒了下去,陆湛微微一让,卫蘅就跌在了榻上,他再俯身过来,就将卫蘅圈在了怀里。 「你这一言不合就生气、冲动的毛病能不能改改?」陆湛的鼻息喷在卫蘅的脸上,让她的脸瞬间就绯红了起来。 「等你嫁了我,可不许再如此,有话就好好说,别动不动就生气往外冲。」陆湛点了点卫蘅的鼻尖。 卫蘅张嘴就向陆湛正往回收的食指咬去,还好陆湛收得快。 「伶牙俐齿的小丫头,真是不收拾不行。」陆湛附身道。 卫蘅想要反驳,但是所有的话都被陆湛吞入了腹中,卫蘅拼命地挣扎起来,这儿可不是花灯节那天他们躲藏的人家,也不是济祖殿,卫蘅的顾忌少了许多。只可惜她高估了雪竹,又低估了杨定。 卫蘅的三个丫头,连杨定的一只手都对付不过来,只能在楼下干着急。 卫蘅的身体虽然不错,可是力道上天生就不如男人,更何况她此时还居于下风,被陆湛圈在怀里,压在身下,一只腿就禁锢了她半身,双手更是被陆湛反剪在身后,她若是咬陆湛的舌头,陆湛的另一只手就去揉捏她可怜的小猪。 卫蘅被压得死死的,丝毫动弹不得,又被陆湛亲得糊里糊涂的,脑子却难得的闪过一丝清明,她总觉得陆湛是故意激怒她,让她站起身往外走的,不然她这会儿还安稳地坐在榻上喝茶来着。 卫蘅只庆幸今日她出门时没有抹口脂,虽然夏日她很少抹这些东西,但是出门作客,总不能太素净。卫蘅不知道自己心底是不是早料到会有这一出,居然并没有抹口脂。这会儿也就不用担心,口脂花了,或者还需要补口脂什么的。 陆湛却觉得,卫蘅的口脂虽然香甜,但是比起她柔嫩可口的粉唇来说,却还是差了一点儿。小姑娘的嘴唇嫩得仿佛水晶樱桃一样,轻轻一抿,就被吮出了嫣粉的甜汁。 良久以后,卫蘅久得都以为天快黑了,才被放了开来。陆湛往后退了退,让了卫蘅坐起身来。 卫蘅勉强撑起身子坐起,一把推开了伸手来扶她的陆湛,她的头微微一低,就看见了自己微微敞开的衣襟,夏日的衣裳本就单薄,这样敞开,卫蘅一大片白皙的脖子就露在了外面。 陆湛的视线跟随着卫蘅往下看,说实话,她那点儿起伏还真没有看在陆湛的眼里,充其量也就算是不硌人。 但是卫蘅可不这样认为,她想也没想,抬手就给了陆湛一耳光,那响声,那力道,绝对是一巴掌抡圆了的。 陆湛的左脸立即就红了起来。 卫蘅打完陆湛之后,自己也懵了,鉴于前两次的遭遇,其实她一点儿也没觉得自己会打中,这会儿真打中了,卫蘅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卫蘅看了看陆湛阴沉的脸色和阴沉的眼神,又看了看自己还举在半空的手,就很没有骨气地有些害怕了。 卫蘅瑟缩了一下,抬在半空的手因为太过震惊而没收回来,就这样落入了陆湛的手里,卫蘅真害怕他一个使力,把自己的手腕给折断了,忍不住有些颤颤发抖。 v第63章[02.11] 房间里呈现一片死一样的寂静,越是这样,卫蘅就越是害怕,她仿佛都感觉到自己的骨头开始疼了。 「很好,现在只欠你一巴掌了。」陆湛良久后才开口,声音还算平静。 「是两巴掌。」卫蘅瞪大眼睛道,她对数字的反应比较敏锐。 「刚才不是已经还了一巴掌了么?」陆湛看着卫蘅。 卫蘅虽然害怕陆湛,但是又觉得自己丝毫没有做错,打他一巴掌都算是便宜他了,因而重新鼓起了勇气道:「这一巴掌是今天的。」 「今天我可不欠你。」陆湛道,「总不能咱们今后每亲热一次,你就要打我一巴掌吧?」 卫蘅简直无语了,「谁今后还要跟你亲热啊?」卫蘅几乎尖叫出声,如果不是怕被楼下的人听见,她肯定要发疯地喊出来。 陆湛捏了捏卫蘅的手心,将她的手拉起来贴在自己的右脸上,「你打也打了,我今天也出门见不了人了,正好一起还了你,这一巴掌你也补上吧。」 说罢,陆湛又补充道:「你这会儿要是不打,我可就当你是舍不得我,那我就不欠你了,下次你要是还敢耍横,可小心你的小爪子。」 陆湛的话虽然说得轻轻柔柔,但是卫蘅听了就觉得心肝儿一颤,她的手在陆湛的手里,显得格外的纤细,她真怕就这么折了。 「打吧。」陆湛低下了头。 卫蘅心想,这厮当自己傻瓜呢,隔得这么近,怎么可能打得痛。卫蘅往后靠了靠,她是有心要再打陆湛一巴掌的,让他以后少来招惹自己,可是当她看到陆湛的眼睛时,手却又开始发软了,因为陆湛的眼睛里明晃晃地写着,你敢打试试。 卫蘅没骨气地想,算了,做人总是要留一丝余地的,今后才好见面。 陆湛开口道:「不打了?」 卫蘅不说话。 陆湛低下头,在卫蘅的嫣粉的唇上轻轻啄了一下,「好姑娘。」 卫蘅抬起头瞪向陆湛,这人真是捡了便宜还卖乖。 陆湛伸手替卫蘅拢了拢衣襟,开口道:「你父亲的事情你别担心,他这会儿外放,也未尝不是好事,朝里如今为着海事,分了两派,周阁老和高阁老正斗得厉害,圣心未决,谁也不知道后来会怎样,你父亲走得正是时候,免得站错了队,那时候才是回天乏力。」 卫蘅虽然不太清楚朝堂上的事情,但是「海事」她却是知道的,因为这件事对大夏朝的影响可谓巨大,哪怕她不关心政事,也是知道的。 自 从西方发明了牵星术,就不停的有来自海外的商船抵达大夏朝的沿海城镇,虽然以前有海禁之制,可那都是老黄历了。如今是禁、是放,朝廷上没有拿出章程来,就 那么搁置着,但是朝中吵得却是沸反盈天。这里面涉及了多方利益,在官员提出要由朝廷统一来管理与番商的贸易后,矛盾就出现了。 沿海那些大户,其实早就私下同番商有贸易往来,那些番商极为喜爱大夏朝的东西,丝绸、陶瓷、茶叶等等,都肯出大价钱,而卫蘅的小舅舅正是在这种贸易里赚了个盆满钵满。 但如果朝廷一旦介入,这些大户的利益必然将被削弱,自己盘子里的肉,谁也不想分给别人,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他们也不想让。 而江浙这些大户人家的子弟,多在朝中为官,比如高阁老就是出自浙江。但偏偏周阁老出自安徽,徽商在海务上可没吃上肉,所以他们力主禁止,高阁老却是主张开放,彻头彻尾地开放,官府只收税银。 大夏朝国库不算丰盈,皇爷也不愿意失去这一块的收入,于是,周阁老就退而求其次,要求一切对外贸易由官府来组织。 这对高阁老他们来说,依然是盘子里的肉飞了,所以还是竭力不同意,表示这样会打击商户的热情,而且官员虽然寒窗苦读,但是并不擅长经商,且容易滋生贪渎。 其实都是借口,既然能够考中进士,这些人难道就学不会经商? 两帮人如今在朝堂上吵得面红耳赤,谁也不肯退让。永和帝却不知道为何,对这件事好像没有任何决定,一直压着不论,陆湛觉得姜还是老的辣,这种事情并不着急下结论,多等等,多看看,未必就是坏事。 卫蘅听见陆湛说她爹爹离开是好事,她丝毫没有怀疑,毕竟前一世陆湛说过的话就从没错过。 卫蘅忍不住问道:「那我大伯父呢?」 陆湛低头看着卫蘅,嘴角微翘地逗着她道:「你都不给我当媳妇,又问我这些做什么?」 卫蘅的眼睛瞪得又圆又大,仿佛在说,「我就知道你会这这样」,陆湛忍不住用拇指摩挲了一下卫蘅的脸颊,她的眼睛生得真是漂亮,清清亮亮,像被泉水洗过一般。 卫蘅知道陆湛在逗自己,可是她能怎么回答,偏偏她又实在忍不住往下听,陆湛这个人真是太混蛋了。 陆湛欣赏着卫蘅丰富的表情,和璀璨亮眼得仿佛启明星一样的眼睛,忍不住低头又吻上了卫蘅的嘴唇。 v第64章[02.11] 卫蘅的嘴唇又软又嫩,这一回陆湛甚至都不忍心攻城掠寨,轻柔辗转地在她唇上碰触,卫蘅不张嘴,他就耐心十足地在她唇瓣上蜻蜓点水一般地啄着。 卫蘅本来这会儿心志就不坚,若是陆湛硬来,激起了她的脾气,一准而又会像刚才一样拼命,但是偏偏这一次陆湛很温柔。而卫蘅一方面忍不住想哄陆湛往下说,另一方面又有些沉迷于这种温柔,甚至带有点儿祈求的亲吻。 陆湛的每一次轻啄,仿佛都在述说着他的请求,卫蘅原本抵在陆湛胸膛上的手,不知道何时已经软软地搭在了陆湛的肩上,眼睛也闭了起来,睫毛微微颤抖着,像雨滴滴落在蝴蝶翅膀上一般,荡起轻颤。 陆湛察觉到了时机,唇舌微微一顶,就撬开了卫蘅的唇,他含着卫蘅的唇瓣,轻轻吮吸,像在品尝春天酸酸甜甜的红樱桃一般。 其实陆湛并不喜欢亲吻,这种事情太浪费时间,太无谓,而且又太亲密,卫蘅还是他吻过的第一个姑娘,他也不知道怎么会每次看见她都忍不住想含着她的唇瓣。尽管不知道为什么,但是陆湛已经明白,这个小姑娘必须娶回家才放心。 其实陆湛也不是真不明白,对着卫蘅这样的小姑娘,除了能亲近亲近,别的事儿即使想干,也不敢真干不是? 对 于卫蘅来说,心里却在天人交战,她恨自己怎么就这样没骨气,被陆湛亲得糊里糊涂的,一点儿也不矜持,她的心明明清楚她想要的是什么,可还是忍不住沉沦于 此,甚至还有微微的窃喜,无疑,卫蘅是喜欢陆湛这样温柔地对待她的,但是卫蘅却不懂,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以至于她一时又有些厌恶自己,有些破罐子破 摔,觉得自己大概天生就是水性杨花,天生就是淫、娃、荡、妇。 卫蘅越想越觉得伤心,只觉得自己还不如死了算了,免得活在世上给爹娘丢脸。她奉行礼教,还极度鄙视那些烟行媚视的女人,结果没想到,她自己却也是那种,被男人一亲近就头脑发晕的人。 卫蘅一边唾弃着自己,可另一边却享受着陆湛温柔的对待,她甚至连挣扎都那样软弱无力。 其实卫蘅还是没有看明白。这世上有哪个女人能不喜欢男人的温柔以待,小心呵护,将她像易碎的玉一般捧在手心里摩挲,可是这样的男人少之又少,偶然出了一个,就引出了许多佳话,骗得多少女人碎了心肝。 至 于卫蘅,上辈子虽然枉自活了一辈子,却从来没有遇到过真心待她的男子,她于范用不过是替代品,无所谓珍惜不珍惜。在那种事上,范用本身也是个鲁男子,虽然 他性子好,但是也并不知道该怎么让自己的妻子觉得舒服,以至于卫蘅害怕那种事情,能躲则躲,对于枕边人的行为,范用也不可能察觉不了,他认为这是卫蘅瞧不 起他,两个人越行越远,以至于卫蘅在怀孕一事上才那么艰难。 所以,对于卫蘅来说,她虽然成过亲,但实则并不知道男女之情的美妙,但是在女人的天性里,却一直有着这方面的期望。 当 然对方是陆湛,也是导致卫蘅沉沦的另一个原因,因为陆湛有一张非常俊美的脸,看着就叫人赏心悦目,难生恶感,若是换个刀疤脸来试试,卫蘅大概早就咬舌自尽 了。不过只是单纯地生得好,也不是原因,至少换了范用来,卫蘅也不会如此。卫蘅所不知道的是,她的心底永远都有陆湛的位置。 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卫蘅毕竟心悦过陆湛,而陆湛又无情地拒绝了她,无论是从好胜心出发的征服感,还是从心悦的角度出发,陆湛在卫蘅心里都有着极其微妙的地位,更何况,这里头还掺杂了禁忌的这一味调味料。 陆湛放开卫蘅的时候,卫蘅还呆呆地回不过神来,脸颊粉艳艳的,最上等的胭脂也调不出这样柔和,这样光泽的颜色来,像沁润在牛乳里的粉珍珠。 陆湛拉起卫蘅的手把玩,「你大伯父那边也不用担心。你祖父可是真刀真枪走过来的,你大伯父也是跟着他练出来的,西羌之乱,乱得太突然,羌兵骁勇,刚开始的时候你大伯父那是阵脚乱了,再等等吧,过年之前,肯定有捷报传来。」 卫蘅一听陆湛的话,她自己的满腹心思瞬间就放下了,满心期盼地看着陆湛,希望他继续往下说,因为他说的话实在太好听了,完全安慰了卫蘅那颗沉甸甸满是担忧的心,她听了陆湛的分析,回去也好开解老太太还有大伯母,还有她的娘亲。 陆 湛无意识地抓起卫蘅的手指亲了亲,「放心吧,永和朝的武将凋零,老一辈的将军年纪都大了,皇上对你大伯父还是爱护的,他将你爹放到四川去,也未尝不是希 望,你爹能在那边替你大伯父周旋。要知道朝廷的军饷要么从国库运过去,要么从江浙调过去,都是天远地远,你大伯父的军饷主要还是要靠川陕巡抚就地调集,这 里头的名堂就深了,巧妇也难为无米之炊,皇上正是想要护着你大伯父,才迅雷不及掩耳地将你父亲派过去的。」 卫蘅听陆湛这样一说,整颗心都熨帖了,还从来没有人这样仔仔细细地跟她说过朝堂上的事情,讲得这样清楚、透彻,以至于卫蘅觉得自己都能懂个八八、九九。 至于陆湛那种动不动就抓手、捏脸的癖好,卫蘅就自动帮他忽略不计了。 陆 湛一边说一边看着卫蘅的手,握在手心里沁凉温润,柔嫩细滑,像一块上等白玉,在炎热的夏天摸起来实在舒服。而卫蘅的手看着也实在赏心悦目,纤细莹白,修长 如笋,指缘像裹着一层淡淡的透明的光晕一般,指甲饱满修长,微微前扣,线条漂亮极了,而最让陆湛满意的是,上面干干净净,只有自然的粉色珍珠光泽。 这双手真是怎么看怎么漂亮,陆湛的眼睛不小心就瞥到了卫蘅的脚上,不知道藏在鞋袜里的脚又该是何等可爱漂亮。 这时,卫蘅的身体一僵,她不确定自己的腿碰到了什么,但是随着时间的流逝,那个东西越发鼓大,卫蘅简直想尖叫出声,却又强行按捺住了。因为卫蘅突然不知道,正常情况下,自己该如何反应。 卫蘅觉得,按理说自己是个未出嫁的小姑娘,是不应该知道这个物件的,所以她这个时候要不要假装天真地问陆湛是在用什么东西戳她?或者直接用手拿开? 卫蘅暗自摇了摇头,她自己绝对做不到以上两点。可是万一她不做的话,是不是会给陆湛一种她懂的暗示?可是陆湛会不会好奇为何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会懂那个? 卫蘅正在万分纠结,该如何做好一个天真无邪的小姑娘的时候,陆湛已经尴尬地微微挪开了身体,拉了拉袍子遮住那物什。 说 实话,陆湛自己也没料到他会对一个才十四岁的姑娘起这种反应,他的确喜欢卫蘅不假,但也只是纯粹的喜欢,就像他喜欢某幅画,某本书,他喜欢亲她,愿意逗 她,娶她,但是对一个这样小的姑娘起了这种心思,陆湛还是觉得惭愧。当然男人的这种惭愧是一闪而逝的,本来卫蘅就将是他的妻子。 陆湛起身坐到卫蘅的对面,喝了一口凉掉的茶,才稍微压制了一点儿燥、热,开口问卫蘅道:「上次你怎么没来?」 卫蘅也拿起茶杯猛喝了一口水,这才看向陆湛道:「你要是不威胁我,我这次也不会来。」尽管来之前,卫蘅是打定主意要同陆湛把话说清楚的,让他别再来烦自己,但是这会儿她实在有些难以启齿了,即使说出来,恐怕连她自己都不会相信,太没有说服力了。 「你不要再叫人去找木鱼儿了,若是被人看见,我……」卫蘅这一急,就又有些气得说不出话来了。 陆湛倒是很快就恢复了平静,抿嘴笑道:「南慧的功夫很好,不会让人发现的,我想将她放在你身边,以后传信也方便,你觉得如何?」 卫蘅吃惊得嘴巴都可以塞下鸡蛋了,是谁允许他说这种话,还把手伸得这样长的? 陆湛看卫蘅的表情,就知道她不赞同,不过他也只是尝试性地问一问,毕竟现在还太早了些,卫蘅一时接受不了也不是不能理解。所以陆湛岔开了话题道:「本来也的确不应该私下给你送信,只是你大伯父和父亲出了这样的事情,我是担心你胡思乱想。」 v第65章[02.11] 所以陆湛今日对卫蘅说的第一句话就是,让她别担心两家的亲事。 卫蘅没想到陆湛是出于这个原因才找自己的,她一时不知道该感激他,还是该骂他自作多情,她才不会胡思乱想。 「叫你的丫头进来重新伺候你梳头吧,你出来的时间也长了,再不回去岳母该担心了,我如今空闲时间不多,等闲不会去寻你的,你且放一百个心,若是我叫人给你送信,自然是有事情。」陆湛道。 卫蘅却仿佛没听到陆湛后面的话一般,她的整颗心都关注在了他第一句话上头,「叫丫头进来伺候我梳头?」卫蘅震惊地望着陆湛,若是木鱼儿她们进来,岂不就知道她和陆湛做了坏事了! 陆湛却仿佛不甚在意地笑道:「这怨不得我,谁让你刚才像拼命一样,头发都乱了。梳头我确实不会,今后倒是可以学着替你描眉。」 卫蘅深恨陆湛这一点,占了自己的便宜,还拿张敞画眉的典故来调、戏自己,他的矜持都被狗吃了么? 卫蘅自己也不会梳头,她就只会简单地挽纂子,但是她今天出门做客,是梳了发髻的,这会儿要是挽个纂子出去,那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回去她娘肯定要问的。 卫蘅嘟嘴瞪着陆湛,闭口不言,她实在是没脸叫念珠儿和木鱼儿进来。 陆湛无奈地叹息一声,「我们的事情,是瞒不过你身边的大丫头的,索性叫她们知道了也好,免得在背后瞎猜反而闹出事。我相信,你自己的丫头你还是辖制得了的。」 卫蘅知道陆湛说的都是事实,其实念珠儿和木鱼儿隐隐约约肯定是知道她和陆湛的事情的,不过这两人从小跟着她,是绝对信得过的。卫蘅倒不是怕她们说出去,只是觉得这件事实在是太臊人了。 以至于卫蘅不得不嗫嚅地问陆湛道:「那我要怎么跟她们解释,我要重新梳头的事情?」 「不用解释。」陆湛回答得干干脆脆。 卫蘅也只好这么办了,「那你去替我叫她们进来。」 陆湛没说话,只是指了指自己的左脸。 卫蘅任性地道:「那你侧身出去叫。」 陆湛只好开门出去,朝楼下的掌柜道:「叫那两个丫头上来。」 掌柜的心想明明是三个丫头,那是叫哪两个?好在念珠儿和木鱼儿自觉,一听说卫蘅叫人,她们就主动地站了出来。 念珠儿和木鱼儿敲门进去,连大气儿都不敢喘。两个丫头看着正中的椅子上侧身坐着的陆湛,吓得两个人赶紧低下头,仿佛窥见了天大的秘密,连手都不知道该怎么放了。 还是陆湛开口道:「去伺候你们姑娘梳头吧。」 念珠儿和木鱼儿就像得了恩赐一般,赶紧进了东间,结果当她们看到卫蘅羞红的脸和乱了的发髻后,更是吓得差点儿脚软。 还好念珠儿细心,她见罗汉榻上的坐垫虽然有些乱,但是还算好,卫蘅的衣服也是整整齐齐的,这跳到了嗓子眼儿的心又落了一半下去。 伺候姑娘出门的丫头,随身都带有梳子和抿子,就是方便万一主子的发髻松散了好重新整理。连胭脂、香粉也都是戴了的,虽然卫蘅本来就不怎么用这些。 念珠儿和木鱼儿快速地给卫蘅梳好了头,主仆三人这才走出去。卫蘅连看都没有看陆湛一眼,就直接下了楼。 待卫蘅她们走后,杨定这才上楼来问陆湛要不要离开,不过他话还没出口,就看见了陆湛左脸上巴掌大的红印,心里倒吸一口气,没想到这位卫家三姑娘是这样厉害的角色,打了自家主子一巴掌,还全须全尾没事儿人一样地走了。 杨定是从小就跟着陆湛的,最是知道他这位主子,那是既狠又横心机极深的一个人,谁惹了他都没有好果子吃,杨定在心里默默地给卫蘅点了个赞,又顺便给她点了一支蜡。 「爷,天色也不早了,要不要小的叫一桌‘大地春’的菜过来?」杨定是个机灵的,知道陆湛顶着这个巴掌印肯定是不能出门的,怎么着也得天黑之后,老太太睡下了才会回府。 卫蘅在回程的马车上才想起了陆湛在叫她让丫头进来伺候她梳头之后说的那些话,居然顺口就叫上岳母了,卫蘅就没弄明白,陆湛是哪里学来的,脸皮厚得惊人。 而 他后来说什么,他空闲时间不多,等闲也不会找她,这是什么意思,卫蘅不明白,是她不值得他放在心上?可是若他有事,她就必须时刻听召唤?再加上陆湛还要给 她安排丫头的事情,这种种蛛丝马迹,都让卫蘅意识到,陆湛是一个控制欲极强的人,而且只许别人顺着他的意,若是违了他的意思,他总是有法子让人就范的。 这一点,让卫蘅觉得极其不自在,也极其害怕。总觉得连卫萱嫁给陆湛都那样辛苦,她还是别以为自己可以例外了。 念珠儿和木鱼儿的心里其实比卫蘅更担惊受怕,两个丫头知道这件事情若是被其他人知晓了,她们主子就只有送寺庙一途了,而她们自己也不会有好下场。 尤其是念珠儿,心细一些,她见卫蘅出来见情郎,这会儿脸上却丝毫喜色都没有,而当时陆湛的脸上也是面无表情,念珠儿完全不知道这里头发生了什么事情,只害怕陆湛始乱弃终,哪怕这件事没人知道,自家姑娘肯定也难受得不得了,万一想不开,可就惨了。 主仆三人就这样一直沉默到下马车。 「今日的事情你们就只当什么也没发生,谁也不许说。」卫蘅一脸沉肃地道。 v第66章[02.11] 念珠儿和木鱼儿不是不知道轻重的,借她们一百个胆子,也绝不敢透露半分,所以重重地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 卫蘅一回兰义堂,何氏就急声问道:「怎么去这么久,让人去找你也没找见。」 卫蘅心虚地道:「看书看入迷了,就多看了会儿。」 何氏气得戳了戳卫蘅的脑袋,「也不知道叫人回来说一声,不知道家里人会担心啊?」 卫蘅不想说谎,但是又不可能对何氏坦白,这会儿她浑身都没有力气,只觉得头重脚轻,更是没有精神再应付何氏,所以抱了何氏的手臂,软软地靠在她肩上,也不说话。 何氏也察觉到了卫蘅心情的低沉,只叹息地摸了摸卫蘅的脑袋,「是不是困了?」何氏轻轻抚摸着卫蘅的背。 卫蘅摇了摇头,却顺势躺在了何氏的腿上。 何氏低声问道:「是不是担心你爹了?」她其实是自己心里担心,便觉得卫蘅肯定也在担心。 「也不知道你爹到了没有?」何氏叹息一声,越想越觉得心慌,又担心卫峻在路上出事,都说蜀道难,难于上青天,何氏自己忍不住就开始抹泪了。 卫蘅赶紧爬起来坐好,「你别担心爹,他没事儿。」 何氏听不进去,只当卫蘅是安慰她,哭得越发凶了起来。 卫蘅没有办法,便将陆湛的话重新说了一遍,不过没提陆湛说她爹这会儿走了还更好的那一番话,只是说皇爷是因为眷顾卫家,这才派了卫峻去四川。 何氏听了半信半疑,也不哭了,只是不明白卫蘅怎么懂这么多。 「珠珠儿说得对,娘你别担心了。」卫栎从外头进来,今日他刚好也是休沐,卫栎十分赞赏地看了卫蘅一眼,「真是没想到,咱们珠珠儿还有这样的见识。」 卫蘅的脸又快羞红了,她这完全是照搬陆湛的话。 何氏自然是相信自己大儿子的,忙地问卫栎道:「这么说,皇爷真是为了你大伯父才将你爹派过去的,并不是恼了咱们家?」 卫栎道:「我也是刚听了珠珠儿的话,觉得她分析得有道理。若皇爷真是恼了咱们家,绝不会这样轻拿轻放的,不过,这还得看大伯父和父亲能不能把西羌的叛乱平了。不过娘也别担心,祖父心里肯定有法子帮大伯父的,你就放宽心吧。」 何氏的精神这才好了一些,「只求他们都平平安安的才好。」 晚上何氏和卫蘅先去了瑞云堂,何氏将卫蘅和卫栎说的话同老太太和木夫人都说了一遍,叫一家人提着的心总算是放下了一半。 老太太好几日没睡个囫囵觉了,也不让何氏她们伺候,自己吃了饭先歇着了,何氏这才领了卫蘅回兰义堂和卫栎小俩口一起用晚饭。 「你五嫂也不知怎么了,进门前相看的时候,我瞧着明明健健康康的,怎么进了咱们家三天两头都在吃药?」何氏皱了皱眉头道,原本一家人吃饭,就缺了她。 「我明日去看看她。」卫蘅道。 次日,一大早卫蘅就去了王茹的屋里,一进门就是一股子浓烈的药味儿,大夏天的闻着格外让人不舒坦,王茹这会儿正斜靠在榻上喝药,见卫蘅进来,就坐起身来。 卫蘅也不客气地坐在了王茹的对面,看着她喝完药、漱了口,开口道:「是要三分毒,身体是越吃药越弱,你喝了这么久李大夫的药都没有好转,要不然换个大夫吧?」 王茹虚弱地笑了笑,「这都换了好几个大夫了,懒得再麻烦了。」 卫蘅叹息一声道:「嫂嫂这是说什么话,家里的人只盼着你身子赶紧好起来,换个大夫有什么麻烦的,可是大嫂说什么了?」卫蘅口里的大嫂就是如今管家的大奶奶蒋氏。 王茹摇摇头:「大嫂挺好的,是我不想麻烦。」 依 卫蘅看来,王茹这根本就是心病。可是卫蘅又实在看不出来,王茹的心病为何会病得如此厉害。若卫蘅不是卫家的女儿,她都恨不能嫁进自己家来。何氏是最通情达 理的婆婆,从来不苛责儿媳妇,对王茹更是宽容,葛氏这个妯娌又是个省心无害的,卫蘅自己也是一心只想王茹好的,偏偏王茹还成日里悲春伤秋,不就是嫌弃卫杨 没将她捧在手心里头哄着么? 卫杨是何氏的小儿子,又是家里排行最小的儿子,从小难免娇惯,他自己也是个粗心的,成日里只爱耍枪弄棍,和一帮子同僚厮混,对王茹难免就没那么耐心,偏偏王茹又是个心高气傲兼且心眼儿小的,两个人成亲以来就没有好好儿过过,卫杨如今更是跑去了西羌。 但是卫蘅也不觉得为了这么点儿事,王茹就该把她自己折腾成这幅病怏怏的样子。 这人的生活都是自己在过,有人通达明理,窄路都能走成大道,有人爱钻牛角尖,大道也能成了羊肠小道。 卫蘅不由想起卫萱来,也想起了当初的自己来。要是把王茹放到陆家,或者放到范家,那她简直可以买个豆腐撞死了算了。 「嫂嫂还是多出去走走吧,省得一个人闷在屋子里,身子反而更弱。或是下棋,或是作画,咱们都可以一起啊,人多才有趣儿。若是嫂嫂想回娘家住几日,那也行啊,反正五哥也不在。嫂嫂养胖些才好,免得五哥回来看见了,还以为我这个小姑子欺负你了呢。」卫蘅语气活泼地道。 v第67章[02.11] 王茹听见「回娘家」几个字后,眼睛一亮,可旋即又低下了头,「出嫁女哪有回娘家住几日的道理。」 卫 蘅道:「这有什么,嫂嫂尽管放心回去,我去跟娘说,她一准儿同意。」卫蘅知道王茹肯定是想回娘家住一段日子的,只是不好意思开口,她也知道王茹就是在等自 己说这句话,可是卫蘅并不介意帮王茹去说情,她只希望亲家太太能开导开导王茹,可别一条道走到黑,和上辈子一样,同她五哥成了怨侣,闹得家里乌烟瘴气的。 卫蘅从王茹屋里离开后,就直接去了何氏的上房。 「娘,我看不如让五嫂回娘家住几日吧,反正五哥也不在,让她回去散散心也好。」卫蘅道。 何氏已经被王茹这「病」弄得火冒三丈了,「她散心?我看我该散散心才是。你说,她嫁到咱们家,我们是怎么待她的,这倒好,宠出了个祖宗,成日病歪歪的,跟我们虐待了她一样,还装病不来给我请安,这样的媳妇,让她回去,回去了就别再回来。」 卫蘅没想到何氏的火气这么大,其实王茹不来给何氏请安,还不是何氏怜惜她生病,发话让她不来的,不然以王茹的教养,是不可能不来给婆母请安的。 卫蘅伸手替何氏顺了顺胸口的气,「娘生这么大的气做什么,不是五嫂想回去,是我想的主意。我这是将心比心,比如我今后嫁了人,也会想常回娘家看看啊,这人生了病,心里难免郁郁,总是要在亲人身边才好得快呀。」 何氏摸了摸卫蘅的脸蛋儿道:「放心,娘一定给你挑一门最好的亲事。」不过何氏听了卫蘅的话,将心比心,万一今后卫蘅生了病,她当然也是希望卫蘅回娘家来养病的,不管怎么样,有自己亲娘照看,肯定比在婆家好。 「去告诉你五嫂吧,说我准了,她想住几天就住几天。」何氏叹息一声,想着早知道还不如再找一个葛氏那样出身的儿媳妇,身子又健康,性子也好,也不会动不动就想回娘家。 那王茹得了卫蘅的消息,精神便好了一大半,第三日上头就回了她娘家。回去之前,何氏还让葛氏给王茹娘家准备了厚礼,连王茹生病用的稍微贵重一些的药材都备了不少,省得外头的人说嘴,以为自己家是养不起王茹的病才让她回娘家的。 王茹也算是风风光光地回了她那在榆林巷的娘家。 王茹的娘见王茹回娘家自然高兴,又见跟着王茹进门的厚礼,就知道王茹在靖宁侯府还算有脸面,只是她瞧着王茹的脸色不太好,担忧地道:「怎么脸色这么差?」 王茹笑道:「病了几日,这还没好全呢。」 王茹的娘盛氏忙道:「怎么病着还回来,来回折腾也不怕病得更严重,可吃药了,吃的是那个大夫的药?」 「吃的是长阳大街李大夫的药。」王茹道。 盛氏一听就放心了,那李大夫的医术还是信得过的,「哎,那你坐一会儿就回去吧,病了就该好好休息才是。」 王茹道:「娘,我回来住几天。」 盛氏一愣,拉了王茹的手就问:「这是怎么回事,你婆婆对你不好?下头的人伺候得不好?」 王茹摇了摇头,「不是,我就是想家了。」 盛氏可是过来人,「靖宁侯府才是你家。你生着病还回来,如果不是你婆家苛待你,那又是为什么?」 王茹赶紧解释了一通,她就是再没良心也绝不敢说她婆家苛待她。不过她的小女儿心思也没有瞒自己的亲娘。 盛氏听了简直气得只哆嗦,「哎呀呀,我怎么就教出了你这个不懂事的丫头,亏你还念了几年女学。」 王茹委屈地瘪嘴道:「娘!」 「你, 你真是不懂事啊,茹姐儿。」盛氏道:「娘当初费了多少心思才给你挑了这样一门亲事?婆母宽厚,妯娌出身低好相处,再说你的小姑子,也是知书达理的,姑爷如 今年纪轻,自然要为前程打拼,哪怕他真如你说的那样,对你不上心,可卫家的规矩也顶好的,你看你公公,再看他们家的大房,那都不是宠妾灭妻的人,你还要如 何?」 王茹不开口,可心里对盛氏的话还是不以为然,只觉得她娘是年纪大了,可是她才多大年纪,就要守着个心里没有他的男人过日子,多么可悲,她一直期盼的是琴瑟和鸣的那种神仙日子,哪怕就是家里穷些,婆母凶一些,她也甘之如饴。 盛氏一看王茹的脸色,就知道自己的女儿还没有被点醒,忽然也就知道为何卫家要让王茹回家住几日了,盛氏不由感叹道:「以前只觉得卫氏双姝的名头是卫萱一个人顶起来的,如今才知道,你那小姑子也实在当得这个称号。」 王茹想起卫蘅,心里其实也是感激她的,对于这个小姑子,王茹的感情很复杂,她一方面感激卫蘅经常陪她说话开导她,可另一方面又讨厌她那张脸,她总是想,如果她生得有卫蘅那样好,那卫杨就不会不喜欢她了。 「她也就是生得漂亮而已。」王茹言不由衷地道。 盛氏不由气道:「什么只是漂亮而已?你的心性儿能有她半般,娘就放心了。你小姑子为人厚道,若是放在别人家,你就是病死,你婆母也未必让你回娘家养病,更不用说你小姑子还主动帮你去说。要是被外头的人知道了,还以为你婆母苛待媳妇呢。」 盛 氏拍了拍王茹的手,缓和了口气道:「你小姑子心好,是真怕你病出毛病来,让你回娘家来养着,坏名声都是人家替你背了。可是,茹姐儿,你也不想想,你婆家现 在正是困难的时候,你公公去了四川,虽然品级没降,可都知道这是下放,靖宁侯世子又在前线,前途未卜,这时候你不说给你婆母宽心,反而还让她们担心你,你 自己想想,你做得对不对?」 王茹没想到还有这件事,惊奇地道:「娘,我公公怎么了?」 盛氏简直叹息得不能再叹息,她没料到王茹对她婆家不上心到了这个地步,那么大的事儿,她居然一点儿不清楚。 王茹听盛氏讲了之后,才知道卫家如今的处境,她毕竟不是傻子,只是心里的坎儿没过去而已,听了这话之后,就急着想要回侯府,但盛氏毕竟疼爱自己的孩子,「好了,既然让你回来住几天,你就住几天,把身子养好了再回去。」 v第68章[02.11] 王茹在王家住了五天后,是盛氏亲自把她送回靖宁侯府的。 盛氏一见卫蘅,眼睛就是一亮,怨不得王茹对这位小姑子心情复杂,实在是卫蘅生得太好了,盛氏以前也不是没见过卫蘅,可是也不知怎么的,每回见这个小姑娘,都会重新惊艳一次。 盛氏拉着卫蘅的手,对着何氏道:「蘅姐儿越发水灵了,我见过那么多小姑娘,就觉得她身上有灵气,难怪绝缘大师说她是个福缘深厚的。」 这话何氏爱听,嘴上却道:「快别夸她了。」 盛氏拉着卫蘅说了好一会儿话,又送了她一副水头十足的翡翠镯子,瞧着就价值不菲。 何氏道:「亲家太太今日上门做客,我们求都求不来,这样贵重的东西,她一个小姑娘哪里当得起。」 盛氏被何氏这番话说得更是不好意思了,有些讪讪,可见她的亲家母对茹姐儿还是很有意见的。 卫蘅是个机灵的,与王茹一起找了个托辞就出了门,留下盛氏和何氏单独说话。 王茹这几日在她家里没少被盛氏说,虽然脑子的弯儿还不算完全转了过来,但对着卫蘅也有了真心的笑脸。卫蘅见她身子好了不少,就拉她去了园子里摘花做香膏。 王茹以前也是清莲先生的高徒,对调香十分擅长,同卫蘅你来我往地聊着,彼此都有不少进益。王茹心道,她自己还是小看了卫蘅,没想到这个小姑子,灵气十足,在调香上面不论是心得还是手法,都比她只高不低。 另 一头何氏和盛氏也是相谈甚欢,当然这种「甚欢」是建立在盛氏的低声下气上的。何氏心里对王茹的意见可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消失的,她当初之所以给卫杨聘了王 茹,其实泰半还是因为盛氏,何氏觉得有盛氏这样的母亲,女儿肯定差不了,结果哪知道到了王茹这里就是老母鸡变鸭。 卫蘅这厢见王茹的脸上总算有了些血色,人也不再只关在屋子里,放心了许多,女学马上就要开学了,她在家里的时间就不多了,她也是怕何氏为王茹操心,最后弄得婆媳关系不好,以后王茹和卫杨就更难相处,折腾的还不是自己家里人,这才费了许多心神去帮王茹。 七月三十日那天是女学下半年开学的日子,卫栎这个做哥哥的刚好休沐,主动提出了要送卫蘅和卫萱去女学,其他女学生家里大约也是一样的情形。 卫栎骑马,卫蘅和卫萱坐马车,到女学门口时,正好遇到陆家的马车也刚到。 卫蘅刚下马车,就听见卫栎朗声道:「子澄兄,今儿真是巧。」 卫蘅抬眼一看,对面的人不是陆湛又是谁,没想到他这个大忙人,还有时间来送陆怡元和陆怡贞。 陆湛的亲事到现在都还没定下来,大家都猜测,陆家是有意等女学的结业礼之后再定儿媳妇的人选,所以今年十月的结业礼竞争肯定更为激烈。 不过陆湛这会儿出现在女学门口,卫蘅觉得他的行为简直就是招蜂引蝶,旁边除了卫栎以外,已经好几个来送妹妹的哥哥跟陆湛打了招呼。 卫栎抬步就往陆湛那边去,陆湛主动帮卫峻的事情,卫栎肯定是一清二楚的,私下里他已经谢过陆湛好几次了,如今碰见了,自然更是要热情一些。 卫萱也向对面的陆怡元和陆怡贞笑了笑,领着卫蘅往对面走去。只有卫蘅表现得有些失常,她微微低着头,实在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陆湛,或者说怎么面对众人,心头一片心虚之感。 陆湛一眼扫过去,只能看见卫蘅的额发,心里难免好笑,这丫头的性子太直了一些,看来是没有做贼的天赋的。 陆湛也没有为难卫蘅,同卫栎简单聊了几句就告了辞。 卫蘅见陆湛走了,这才松了口气,同众人聊起了暑假的趣事,好在她平日在女学也不是多话之人,许多小姑娘见了陆湛,也都是低头害羞没话说,所以大家也见怪不怪。 八月里,上京城里歌舞升平,女学生们一心只惦记着自己的学业,但是北方鞑靼的铁蹄却已经踏平了宁夏卫,一支向南跨过了长城,另一支则绵延向东,直逼大同。 如果大同失守,那上京城可就危在旦夕了。 今年夏季雨水少,北方大面积干旱,有些地方地都干得裂成了豆腐块,北方的鞑靼粮食不够吃,自然只能南下抢掠,生存的压力逼得他们这一次比任何一次的南侵都更为彪悍和凶残。 北方守军连连败退,西羌那边的战事也还在胶着,大夏朝武将凋敝,老一辈的已经白发苍苍,年轻一辈的却还没有可以独担重任的。朝廷上上下下顿时愁眉苦脸一片,有主战的,也有主和的。 永和帝的性子压根儿就听不得「和」字,朝廷已经连派了两名大将去宁夏卫,还是没有守住,鞑靼一路烧杀抢掠,势如破竹。 三日之后,永和帝下令,封已经年过花甲的齐国公为镇北大元帅,领京营五千人马,前去宁夏卫。 朝堂上下一片哗然,没想到连年过花甲的齐国公都披甲上阵了。好在永和帝也知道,齐国公已经年迈,但是齐国公有个好孙子——陆湛,陆湛自动请缨,由文官转成了武职,去齐国公的帐下当了副将,人家是上阵父子兵,他们家却是上阵祖孙兵了。 周阁老只在私下里说这事办得糊涂,陆湛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子,居然成了副将督军,虽然陆湛名气大,才气高,但周阁老见人总要叹息,就怕陆湛学了赵括,「纸上谈兵」。 卫蘅听见陆湛要带兵出征后,却没有任何惊讶,上辈子陆湛走的路线和这辈子一样,别人都不看好他,但偏偏这一次陆湛是一战成名,成了大夏朝有名的「陆阎王」。 不过「陆阎王」都是吓破胆子的鞑靼给陆湛取的诨号,大夏朝的百姓却称他为「玉将军」。 v第69章[02.11] 大家都以为这一战之后,陆湛会投笔从戎,从此在武将的道上一条路走到顶,结果人家一回来立即就交了兵权,安安稳稳地又开始走文官之路,这样文武兼修又忠心耿耿的「国宝级」能臣,升职能不快么? 何氏听到消息后,又忍不住叹息,「哎,真是多事之秋啊,只但愿陆三郎祖孙能平安回来,不然你姨婆肯定要伤心了。」 卫蘅却是一点儿也不担心齐国公府这对祖孙的,人家天大的富贵还在后头哩,卫蘅打心底是希望陆湛走得越远越好。 只可惜天不从人愿,朝廷用兵十万火急,陆湛这边却又通过木鱼儿将信送到了卫蘅的桌上。 卫蘅心里天人交战,就是不知道该不该赴约,按情按理,她都应该把信纸烧了当做什么也没发生,但是偏偏陆湛上次又说过,没有事儿是不会找她的。 卫蘅不知道陆湛是有什么事情找自己,万一关系着卫家呢?她若是不去,万一漏了消息害了家人,那她可就是万死莫辞了。 思来想去,卫蘅还是在信中约定的时间去了法慧寺。 平日里因何氏疼爱卫蘅,她想出门也不是难事,不过去法慧寺给她父亲卫峻和大伯父卫峤烧香祈福这种借口,自然是最好用的。 何氏当然是不会放心让卫蘅一个人出门的,她自领了卫蘅一起去法慧寺。 下了车,从山门入法慧寺,卫蘅抬眼就看到了新挂上的对联,「世外人法无定法然后知非法法也,天下事了犹未了何妨以不了了之。」不过字,当然不是卫蘅的手笔。 这一幅对联,陆湛写得端整朴茂,古厚雄强中可见矫健跌宕之姿,笔致刚劲挺拔,而又凝练典雅,挂在法慧寺的山门上,实在是相得益彰。 何氏驻足看了看这副对联,赞道:「这对联好,字也好。」 何氏想起上次陆湛的话,转而问卫蘅道:「上次不是说你帮着陆三郎写了下联,要挂到山门上来么?」 卫蘅抬了抬下巴不语,何氏却惊讶得合不拢嘴了,「就是这一幅?」 卫蘅点了点头。 何氏又读了读这副对联,对卫蘅简直是刮目相看,越看越觉得这对联大概是天下寺庙的山门上最好的对联了 进了法慧寺,卫蘅诚心地烧了香,又捐了不少香油钱,便是不为了靖宁侯府的门第,就冲着卫蘅这么大方的份上,知客僧也格外的热情。 何氏喜欢法慧寺的斋菜,所以留下来用了午饭,卫蘅因为心里有事儿,只吃了一点儿就放下了。 饭后,何氏在客房小歇,卫蘅趁机提出要去法慧寺的后园走一走。 虽说入了秋,但日头依然大,何氏道:「这寺里有什么好逛的,日头又大。」 「好容易出来一趟嘛。」卫蘅撒娇道。 何氏自然没有不依卫蘅的,只吩咐下头人好好跟着她。 卫蘅在路过济祖殿时,心里不由有些发虚,看都不看那殿门,就直接绕了过去,去了法慧寺的后园。 陆湛定的地点就是缘觉大师禅房前的那片竹林。 卫蘅吩咐念珠儿她们等在竹林外,自己进了竹林。不过她还是解不开竹林的阵法,所以走了一段以后便停下了,踢着竹叶等着陆湛来找她。 卫蘅刚停下,就听见了耳边的低笑,紧接着脸颊就被人偷亲了一下。卫蘅忙不迭地转身一看,不是陆湛又是谁。 卫蘅捂着脸,恼怒地瞪着陆湛道:「你能不能不要动手动脚?」 陆湛摊摊手,虽然没说话,但是意思已经表现得很明显了,他既没有动手,也没有动脚,只是动了动嘴而已。 「走吧。」陆湛拉了卫蘅的手,领着她往前走。 卫蘅挣扎了好几次,都没挣脱开来,只能由着陆湛,可嘴里也不饶人道:「你不是说缘觉大师法力通天么,你怎么还敢……」 陆湛回头笑道:「老和尚又出门云游去了。」 卫蘅暗骂了一句,不要脸。 这一次不知道陆湛怎么走的,卫蘅还以为出了竹林会看到缘觉大师的禅房,哪知道入眼的却是一个溪水环绕的竹亭,亭边种着三、两株菊花,不是什么名品,可是放在这里,莫名就多出了禅意。 v第70章[02.11] 「坐吧。」陆湛将卫蘅领进竹亭,亭里没有椅凳,只设了一张四方矮桌同两个蒲团。 卫蘅看着亭边流水里飘着的几片花瓣,景色实在怡人,这样的地方吵不起架来,她只好盘腿坐下,理了理裙子。 陆湛也顺势挨着卫蘅坐了下来,他坐在卫蘅的身后,随意地靠在亭柱上,伸手将卫蘅揽在怀里。 卫蘅的脸顿时就烧了起来,这可是佛门清净地,陆湛这副做派,也不知是怎么入了缘觉大师的眼的。 卫蘅正想起身,就被陆湛的手掐住了腰,挣脱不得,她只能道:「你有什么事找我,就赶紧说。我娘还等着我呢。」 陆湛一只手握住卫蘅的小手把玩,「那日在女学,你怎么不敢抬头看我?」 卫蘅不答,脸都快烧成烙铁了。 「你平日里见我不是横眉冷对,就是怒目三分,那天,你就不怕别人看出端倪来?」陆湛轻笑道。 「我……」卫蘅也解释不清楚,只能恼羞成怒地道:「你有话就赶紧说。」 「我要去宁夏卫了,你担心不担心?」陆湛问。 说实话,卫蘅一点儿都不担心,她知道陆湛这一去就是升官发财,有什么好担心的。更何况,哪怕她不知道前辈子是事情,陆湛去了,她也只会高兴,恨不能他再也不能回来招惹她。 卫蘅低头不语,陆湛又继续道:「别担心,我还没娶你,所以实在舍不得就这么死了。」这话说得还像人话,卫蘅也不是不感动的。 不过下头卫蘅又听见陆湛道:「就是要死,我也得先娶了你,才能安心,不然连让你为我守着的理由都没有。」 「陆子澄!」卫蘅简直恨不能挠花陆湛那张可恶的脸。 陆湛一把捉住卫蘅伸出来的手,笑道:「好了,不闹了,我就是想告诉你,不用担心,你不会还没嫁人就当寡妇的,你只用安心等着我回来娶你就行了。」 卫蘅腹诽道,真是什么话都被陆湛说尽了,他要是死了,她才不会当寡妇,「你少自作多情了。」卫蘅冷笑道,努力地作出一副高冷的姿态。 「你这样口是心非的有什么好处?」陆湛捏了捏卫蘅的手。其实两个人彼此都知道,卫蘅只能嫁给陆湛。 卫蘅觉得手的骨头疼,拿另一支手推了推陆湛,嗔道:「你干什么?」 美人宜嗔宜喜,陆湛觉得卫蘅小嘴生得如此漂亮,本来就不是用来说话的,索性低头亲了上去。 今日陆湛约了卫蘅出来,说话本就是借口,重点不过就是为了再亲亲这张让他惦记得心痒痒的小嘴。 卫蘅倒是也反抗来着,但是陆湛这厮越来越狡猾,双手将她的腰背箍得紧紧的,嘴上却温柔得让人不好意思拒绝他。 上一次陆湛就发现了卫蘅这一点,吃软不吃硬,他只好耐着性子哄她张嘴,趁着卫蘅换气的空档直驱而入。 虎狼入闸,卫蘅躲是躲不掉的,只能软绵绵地靠在陆湛的怀里,双手紧紧地吊着他的衣裳。 不过今日陆湛结束得出奇的快,以至于卫蘅都还没回过神来,小嘴微微张开,喘着气儿,眼睛却水汪汪地望着陆湛,有一种「你怎么这么快就结束了」的不满足感,当然这是陆湛从卫蘅的眼里自己读出来的而已。 所以陆湛忍不住又低头含住了卫蘅的双唇,这一次可不是和风细雨了,他这样的男人本就偏爱狂风骤雨,将卫蘅这朵枝头微颤的花蕾狠力地摧、残了一番,这才作罢。 卫蘅喘过气来刚要发火,就听见了一串脚步声正在靠近。 【卷二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侯门贵女》卷一 作者:澐锦 02、《侯门贵女》卷二 作者:澐锦 03、《侯门贵女》卷三 作者:澐锦 04、《侯门贵女》卷四 作者:澐锦 注2:本作品由豆豆网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网,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