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门贵女 卷四》 第1章 【正文开始】 暖夜如春,有情的人只觉得时光飞逝,等卫蘅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早晨了。卫蘅伸了伸懒腰,忽然想起想起昨晚最后的事情,吓得立马就坐起了身,帘子外头响起了木鱼儿的声音,「姑娘,你醒啦?」 卫蘅急急地掀开被子,昨晚上那染了坏东西的小衣已经不见踪影,她身上倒是穿着小衣,不过已经不是昨天那件儿了。卫蘅松了一口气,她还真怕陆湛把那小衣留在这儿,那她才不知道怎么收拾呢。 卫蘅起床去温泉汤里泡了泡,这才穿戴整齐,她打量了一下旁边念珠儿和木鱼儿的神色,没有任何异常,她便忍不住开口道:「昨天晚上怎么回事儿,不是说去沏茶么,后来就不见踪影了。」 木鱼儿赶紧道:「都是奴婢的错,也不知怎么的,烧水的时候就在一边睡着了。」 卫蘅那提得老高老高的心终于放下了,还算陆湛没有乱来。 「姑娘,贞姑娘请你去前头春漪堂,说是陆三爷要走了。」小丫头在门口回话道。 卫蘅看了看铜漏,时辰还早,没想到陆湛就要走了。 卫蘅到春漪堂的时候,陆怡贞真在同陆湛说话,「哥哥既然今日约了人,何苦昨日赶半日路过来,今儿一大早又要走。」 陆湛抬眼看了看正走进来的卫蘅,转头对陆怡贞道:「我不放心你,总要过来看一看,你自己小心些。」 陆怡贞此时也看到了卫蘅,走过来拉了她到陆湛的身边,轻笑道:「哥哥要走了,我昨日敞了风,有些不适,你替我送送哥哥吧。」 卫蘅道:「你不舒服,我还是先送你回房吧。」不管陆怡贞怎么推脱,卫蘅都打定了主意不去送陆湛。 这两人人前装得比什么都正经儿。 陆湛走后,卫蘅在妍山园又住了五、六日,张老太太就派了人来接她回去,一则是入了腊月了,另一则是为着她出嫁的日子不远了。 日子一溜水儿地就翻到了正月,初三是上京城出嫁的姑娘回娘家的日子。这日一大早,范用就亲自送了卫萱回来。 说起来,卫蘅也好几个月没见着卫萱了,她自打出嫁后,这才是第二次回门。上一次是新出嫁时三日行回门礼见过的了,那时候还看不出太大的区别,但这回可就大不一样了。 卫萱以前那是一身的仙气儿,如今却像是下了凡尘的贵妇人,说不上这变化的好坏来,但卫萱身上长了些肉,脸也圆润了些,皮肤越发粉里透红,脸上带着淡淡的笑,一看就是日子过得极顺遂的样子。 范 用跟着卫萱进来拜见了老太太,老太太就留了他说会儿话,「你如今也是成了亲的人了,行事就得有章法了,你将来可有什么成算,难道不打算给咱们萱姐儿挣一封 诰命么?」永平侯的爵位到范用这一代已经是不能袭了,若是皇上开恩,或可袭一个轻车都尉,卫萱嫁给范用,的确是可惜了,也难怪老太太这样宽厚的人都忍不住 说话刺范用。 范用的脸一红,往卫萱瞧去,卫萱只撇过头没理会他,范用这才收回眼神道:「回老太太,孙婿已经同岳父大人商量过了,年后想去义州卫跟着岳父大人的老部下历练。」 老太太道:「好,只要你有这份志气,就不算埋没咱们萱姐儿,只要你有本事,这天下自有你立功的地方。」 等范用去了外院见他岳父,老太太这才拉了卫萱到身边说话,「你在范家过得还好吧?」 卫萱道:「一进门儿,婆母就把家里的中馈交给我了,我也是初上手,忙得焦头烂额,所以一直没顾得上回来看你老人家,祖母可不要生我的气。」 「只要你过得好,祖母怎么会生气。不过,我瞧用哥儿这孩子就是缺了点儿上进心,否则以咱们两家的关系,你父亲早该帮他寻个前程的。你既然嫁给了他,可得督促着他。」老太太道。 「我会的,他已经改了许多了。」卫萱道。 卫蘅在一旁听了心里却觉得老太太和卫萱的打算未必能成,她自认为还是比较了解范用的,那就是个只喜欢吟风弄月的人,叫他去义州卫恐怕比要他的命还难。不过到底还是她二姐姐有本事,又是范用喜欢的人,今日听得他自己说要去义州卫,卫蘅是十分惊讶的。 前一世,卫蘅刚嫁过去时,老太太也对自己说过这些话,可她是劝不动范用的,也没想着真劝,反正她的嫁妆丰厚,也不差范用的那点儿俸禄。 等老太太和卫萱说过话,就轮到卫蘅她们这些姐妹说私房话了。 卫蘅格外地关心卫萱,挽了她的胳膊问:「二姐姐,你嫁给二姐夫之后,他屋里那些通房丫头怎么处置的啊?」 卫萱的眼睛在卫蘅身上来来回回地扫了一圈,这才捂住嘴笑了起来,「你这还没过门儿,就想着怎么处置陆三郎屋里的通房啦?」 卫蘅脸一红,「好姐姐,你快告诉我吧。」卫萱在卫蘅心里就是个什么问题到了她那儿都不是问题的聪明绝顶的人,卫蘅是苦苦思量了许久,这才鼓起勇气来问卫萱的。 卫萱道:「这我可帮不了你,你二姐夫屋里的通房,我嫁过去之间就被他打发走了,我连人都没见过。」 卫蘅看着卫萱,心里不可避免地涌上了一丝奇怪的酸意,上辈子卫蘅自己嫁过去的时候,范用可没打发那两个通房。这大概就是缘分吧,没想到她重活一世,刚好和卫萱互换了夫婿,如今看来,至少范用是深受其益的。 「真羡慕二姐夫对二姐姐这样好。」卫蘅由衷地道。 「每 个人有每个人的缘法,也都有自己家里难念的经,你也不用羡慕我,这日子都是自己过出来的。」卫萱笑道:「不过你既然问了我这个做姐姐的,我也不能不教你, 你呀嫁到陆家之后,万事都不如先默,即使陆三郎有通房,难道还能冷落你这个正房少奶奶?若那些人熬不住出来蹦跶,你再收拾她们也就有礼了。」 其实这些道理,卫蘅如何能不懂,不过是心里膈应而已。 等卫蘅和卫萱说完话,卫萱又问起卫芳的亲事来,卫芳也没有瞒着卫萱,卫萱道:「姐姐不用担心,我让子施帮着打听打听两家的底细。」 第2章 子施就是范用的字,按理做妻子的是不能直呼丈夫的字的,如今卫萱以字称呼范用,可见夫妻二人的感情是极好的,而卫萱在范用跟前的地位也很高。 卫芳忙地朝卫萱道谢。 过了二十来日,刚进入二月初,卫萱那边就给卫芳送来了信儿,范用已经托人将祝举人和广信伯家的五少爷的底细都打听清楚了。 原来那祝举人母亲早逝,父亲在除服后就续了弦,继室年轻貌美,不待见元配的两个儿子,祝举人能出来应举,全靠兄嫂的资助。 至于广信伯家的五少爷,虽然是庶出,但是人精明能干,如今帮着广信伯料理家中庶务,做得有板有眼。 卫芳看着卫萱送来的信儿,依然举棋不定,她也是个有志的,否则当初就不会明知道商彦升钟情魏雅欣,还依然嫁了过去。只是如今这祝举人瞧着就像商彦升的翻版,只不过一个是丧父,一个是丧母而已,家中都不宽裕。何况,祝举人还有那样一个不省事儿的后娘。 而那广信伯家的五少爷人虽然能干,却是个没多少前途的。 卫蘅自然也明白卫芳的为难,心里不由埋怨起陆湛了。范用为了卫萱,给卫芳办事儿的时候多用心啊,偏偏陆湛那里,凭他的能耐早就该有消息传来的,卫蘅冬月里就已经将事情拜托了陆湛的,如今他反倒还不如范用办事利落。 这就是用心和不用心的区别。 卫蘅是婚期越近,心里就越发没底,有时候看着窗外,都恨不能拿起包袱来跑了了事。而陆湛居然还这样打她的脸,弄得卫蘅最近见到卫芳都很不好意思,当初是她拍着胸脯保证能打听到底细的,结果最后却是卫萱帮了卫芳。 卫蘅心底那股爱比较的劲儿,这会儿又冒了出来。上辈子,卫萱嫁给陆湛,她羡慕卫萱,这辈子卫萱嫁给范用,她也羡慕卫萱,这就是人性,眼睛总爱往自己没得到的地方看。 「姑娘这唉声叹息的是做什么呢?都要当新娘子了,这会儿又有什么不顺心呐?」木鱼儿从廊下过来,看到窗户里的卫蘅正单手托着香腮悲春伤秋。 「你们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卫蘅有些惊讶地看着木鱼儿和念珠儿。 上京城姑娘出嫁的习俗是,头一日娘家这边要派人过男方家去布置新房,否则新娘子嫁过去,两眼一抹黑,怕是连沐浴搓澡的帕子都找不到。 其实所谓的布置新房,也只是走个过程,但凡讲究一点儿,富贵一点儿的人家,新娘子在男方家的住处,全部都是娘家包办的,男方就只用出那几间空屋子而已。 既然要女方家包办,从那丈量尺寸打家具开始,女方的娘家人就已经开始进进出出男方家开始布置新房了。 像靖宁侯府这等人家,又是何氏嫁女儿,更不提卫蘅手头还有何家的一半家财,何氏自然是可着劲儿地往富贵繁华了置办。 别的且不提,单说卫蘅的那张新床,但雕工就花费了那工匠三年的功夫,还不算找料的功夫,这张床,打卫蘅落地开始,卫峻和何氏就在为她张罗了。 若是卫蘅嫁个稍微落魄点儿的人家,光是这床,那屋子恐怕都搁不下。上辈子,卫蘅嫁给范用,范家准备的新房就险些没搁下,最后是换了一处院子给新人住,才算是放下了那张床。 范家自然不比陆家,卫蘅的那张新床安安稳稳地抬进了兰藻院,放了床之后,新房都还宽宽绰绰的。跟着去安床的葛氏,当日回来就对卫蘅说了。 一应家私器具先些日子就在兰藻院铺设好了,至于今日,念珠儿和木鱼儿跟着去布置新房,则是铺设床单、被褥,并架设隔帘之类。 卫蘅喜欢的「一帘珠」自然也重新做了一架挂到了兰藻院她的屋子里,还有她喜欢的各色软枕、靠垫今日也都送了过去,务必要将兰藻院布置成卫蘅熟悉而喜欢的模样。 卫蘅觉得按道理,念珠儿和木鱼儿不该这么早就回府的,她喜欢的各种摆件要一一安放到位,也是要费不少功夫的,却没想到她们这样早就回来了。 念珠儿和木鱼儿绕过隔扇,进到次间来,向卫蘅回话。 「兰藻院的婆子、丫头知道咱们是姑娘的大丫头,都恭敬得不得了,我和念珠姐姐说一句,她们就动得飞快,没有吩咐的,她们也都能自己想着办好,咱们自然就回来得早了。」木鱼儿爽朗地笑着。 卫蘅却没有太大的笑意。 木鱼儿又道:「姑娘是没见到那些小丫头,替咱们搬东西时,看着那布置都惊呆了,见识还是少了,便是齐国公老夫人指到院子里伺候姑娘和姑爷的那两个丫头也吃了一大惊呢。」 木鱼儿这也是比较心,一心就想压倒齐国公府的丫头,也算是给卫蘅长脸,不叫人欺负了卫蘅去。 念珠儿比木鱼儿细心些,见卫蘅依然闷闷不乐,心里也猜到卫蘅恐怕是有些害怕,毕竟明天就要离开生养自己的靖宁侯府,去别人府里做媳妇儿了。 「姑娘,上回我去兰藻院,净室都还没装好,今儿可算是见着了,就跟姑娘平日里嚷嚷想要的一模一样。」念珠儿道。 这话一出,果然吸引了卫蘅的注意力。 「对 对对,就像姑娘在妍山园住的抱云阁一样的,听说姑爷从花园里的活泉引了一股活水过来,在净室里建了个小池子,净室后面是茶水房,一直烧着热水,从茶水房的 铜管里直接就能把热水送到净室的池子里去,姑娘以后沐浴就方便了。」木鱼儿生怕念珠儿抢了她的话似的,连珠炮一样地说。 「官房同池子也是隔开了的,净室又明亮又宽敞,从窗户里还能看到后院的一丛青竹。」念珠儿补充道。 卫蘅惊讶地道:「净室直接对着窗户?」那岂不是太不安全了? 念珠儿道:「净室外专门围了半截儿天井,也不大,就半长来宽,种了一丛竹子,赏景用的。日后姑娘躺在池子里,就能看到外头的天色和竹子,下雪天还能看到窗外飘雪,别提多舒服了。」 第3章 卫蘅也忍不住随着念珠儿的话畅想了一番,脸上总算有了一丝笑意。 「那净室瞧着真像妍山园的,是不是,念珠姐姐,姑娘当时还说以后在家里也想建一个呢。」木鱼儿道。 木鱼儿的话一下就勾起了卫蘅的回忆,仿佛陆湛到抱云阁那晚,她的确提了这件事,当时陆湛说兰藻院的净室要重新翻修,问她有没有什么要求,她顺嘴儿就说了像抱云阁这样就行。 卫蘅其实是开玩笑的,那时候兰藻院的翻修肯定早就动工了,她也没放在心上,没想到陆湛还真放到了心上。不过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净室以后他还不是一样的享用,他自然上心。 想到这儿,卫蘅难免又开始闷闷。 念珠儿道:「姑娘这是怎么了,前几日不是还欢欢喜喜的么?」 卫蘅道:「我是害怕,念珠姐姐。」 「这女人家都有这么一遭,没什么可怕的,你看夫人嫁给老爷,不就挺好的吗,还生了姑娘你。」念珠儿安慰卫蘅道。 「我娘那是瞎猫碰上了死耗子。」卫蘅脱口而出地道,说完,她自己都忍不住捂嘴笑,「反正挺可怕的,我想想都觉得可怕。你和木鱼儿两个人,以后若是不想嫁人,我就养着你们,有我的就有你们的。」卫蘅很豪气地道。 「那就多谢姑娘了。」念珠儿笑道。 过得一会儿,卫芳和卫萱联手来看卫蘅,卫萱为着卫蘅成亲,特地回娘家多住了几日。 卫芳见卫蘅有些郁郁,也知道她是担心明日的事情,「你别担心。你如今针线上已经十分趁手了,给公婆做的鞋都是极好的,老人家见了肯定喜欢。」 卫蘅看了一眼卫芳,嘟了嘟嘴,谁担心针线了啊?其实也不怪卫芳误会,主要是前些日子,卫蘅天天缠着她做鞋子,几乎到了做几针就问一下她的地步了,非得卫芳点了头,她才又喜滋滋地往下做。 卫蘅的女红的确欠缺了些,卫芳以为卫蘅是担心她嫁到齐国公陆家那样的人家去,女红太差被人笑话才这样上心的。这会儿见她不开心,自然就往这方面安慰。 卫萱则笑道:「你呀,安心的早些睡吧,别自己胡思乱想了。咱们两家是通家之好,常来常往的,彼此知根知底儿,你还担心什么。况且咱们珠珠儿这样水灵的模样,谁见了能不喜欢?妹夫明日要见了你凤冠霞帔的样子,保准儿看迷了眼,心里还不知怎么欢喜呢。」 卫萱自打成亲后,说话就多了许多烟火味儿,卫蘅倒是越发喜欢卫萱了,伸手挽了卫萱道:「好姐姐,你这样笑话我,是不是你成亲那天,就把二姐夫给看迷了眼啊?」 卫萱脸一红,没想到自己刚才会说漏嘴,「好了好了,你且安心休息吧,明日还有得你累呢。」 卫蘅还是第一次见卫萱这样狼狈过,一时起了捉弄之心,便开口道:「二姐姐,明日我就安安静静地坐着,能有什么累的啊?」 卫萱不由一愣,脸烧得比火炭还烫,卫蘅是个小姑娘,不懂这道理,但是卫芳可是成过亲的人。 卫芳也是一愣,不过一下就反应了过来,捂着嘴笑了起来。 卫萱一见卫蘅那促狭的笑,就明白这丫头是笑话她,她如今好歹也是为人、妻子的人了,难道还怕一个小姑娘,「待会儿,我估计二婶就该来教你了。」 卫蘅没捉弄住卫萱,倒被她给僵住了,脸红着去拧卫萱道:「二姐姐,你成亲后就变坏了。」 卫萱笑着躲了开去,两姐妹笑闹起来,如今她们之间已经能肆无忌惮地开玩笑了,彼此都觉得比以前更亲密。 待卫萱和卫芳离开后,果不其然何氏就到了卫蘅的跨院来跟她说一些明日怎么做人的媳妇的事情。 何氏是个负责的娘亲,她生怕卫蘅嫁过去得不了夫婿的爱怜,所以自己心里虽然不好意思,但还是尽职尽责地同卫蘅讲那洞房之事。 卫蘅看着何氏手上那册画得活灵活现的册子,简直都没法儿下眼了,她双手捂住脸道:「娘,你快别说了。」 何氏一看卫蘅这态度就不对,「你这丫头,现在是你害羞的时候吗,别到时候让姑爷走错了门儿,仔细疼死你。」 卫蘅又不是那真不懂事的小姑娘,何氏的话她愣愣了就反应过来了,心道:哎哟,我的亲娘,你可真是什么话都敢说。 「陆子澄屋里有通房丫头呢,他能不知道?」卫蘅撅嘴道。 何氏想了想,觉得也是,这件事儿她也的确不好教,便将画册塞到了卫蘅的手里,「那你自己看吧,这本可是你娘我当年出嫁时,你外祖父花大价钱从外头寻的,看懂了,以后有你受用的。」 卫蘅哪里肯接这种东西,只「嗳,嗳」地道:「你搁我箱子底下吧。」 何氏也知道卫蘅还是个小姑娘,受不得太多羞的,也不难为她。其实她哪里知道,卫蘅那是又羞又怕,上辈子她的洞房可差点儿没把她给疼死,卫蘅这会儿想起来都觉得疼。 卫蘅当年虽然没看到过范用那物件的模样,每次夫妻敦伦都是黑灯瞎火里行事,不过大小还是能察知的,陆湛只会比他更可怕。 卫蘅这几日脑子里一团愁云,都快自己把自己吓死了,这会儿何氏还来教她这个,她哪里受得了。 何氏也是过来人,少不得拉了卫蘅的手细细吩咐道:「你年纪还小,姑爷也正年轻,新婚里难免蜜里调油,但晚上你也绝不能由着他性子来。他自己伤了精水儿不说,你也少不了会难受。一晚上,最多只能许他行一次事,你懂吗?」 卫蘅忙地点头,只求何氏别再说这事儿。 「不过这种事,女人心软,总是拧不过男人,你若是受不得了,就……」何氏举起手做了个握拳头的姿势,继而又放开,然后又握住,看得卫蘅一愣一愣的。 「你吸着气儿,缩一缩,他自然就快了。」何氏道:「不过说了你现在也不懂,自个儿以后好好琢磨一下,娘不会害你的。」 第4章 其实卫蘅哪里用得着何氏教啊,上辈子她懒怠应付范用,这一招早就练得滚瓜烂熟了。 卫蘅在靖宁侯府的这最后一个晚上,她本以为自己会辗转反侧,哪知道躺上床没多久就睡着了,实在也是这几日脑子里的弦绷得太紧了。 第二天,卫蘅被念珠儿从被子里挖起来,梳头、洗脸。今日还请了全福太太来给她开脸,拿红绳绞了脸上的细毛,一张脸越发的光洁如玉。 从梳头开始,喜娘一边说好话,卫蘅打量着自己的房间就不停掉眼泪,旁边站着的葛氏、王茹等也都跟着抹泪。 姑娘出嫁,本就时哭嫁,所以也没人劝。 只不过当卫蘅的新娘子的妆容画成之后,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就再也哭不出来了,卫蘅觉得陆湛掀起盖头来时,只怕当时就得笑翻过去。亏得那喜娘还在一旁一个劲儿地说,再没看过比卫蘅更好看的新娘子。 卫蘅瞧着镜中人脸上那三两厚的白粉,只觉得世上的新娘子恐怕都一个模样。以前听戏,戏里唱两家抬错了新娘子,卫蘅还觉得滑稽,成亲之前早就是相看过的,如何能认错。如今卫蘅可算是明白了,这粉一敷,新娘子都长一个模样呢。 还有那口脂,就在嘴唇中间点了一团莲子大小的嫣红,怎么看怎么滑稽,樱桃小嘴大约就如是。 穿戴完毕,卫蘅就要去老太太的上房辞别老太太,还要辞别爹娘,本不该真哭,但是卫蘅自己哪里忍得住,一场哭下来,脸上就多了几条沟,少不得又重新画过。 然后是男家来催妆,热闹了好一阵子,卫蘅由卫栎背着上了花轿,这就要往齐国公府去了。 到吉时,两个新人行了三拜之礼,便被送入了洞房。 兰藻堂里,红烛高烧,鲜花盈堂,床单、被褥、坐垫、椅袱,全是一色的赤红织金鸳鸯纹,将一屋子都映上了赤霞红,热闹、富贵又喜庆。 这样艳俗的颜色和纹样,在这大喜的日子里却显得格外的怡人。 卫蘅坐于床畔,陆湛立在她身侧,从喜娘的手里接过喜称,轻轻挑起卫蘅头上的盖头。 卫蘅的眼睛有些不适用外头的光线,不由得眯了眯,这才看清楚屋子里站了好些妇人,她抬头望向陆湛,陆湛也正低头看向她。 这一、两年陆湛在上京城也算是养尊处优,早将当日在宁夏卫时晒黑的肌肤养了回来,如今穿着大红的新郎袍,真真是,鬓若刀裁,面如冠玉,一身绯色没减他清隽半分,又别添了三分风流倜傥。 只是卫蘅觉得陆湛嘴角的那一丝掩也掩不住的笑容,实在可恶,卫蘅刚才抬起头时,明显地看到了陆湛眼里那一刹那的诧异,然后就是嘲笑。 不过此刻卫蘅也发作不得,喜娘来请了陆湛坐到卫蘅的身边,旁边站着的妇人就开始往两个新人身上撒枣子、花生、桂圆等干果,以祝福新人早生贵子。 虽说东西不大,可是打在人身上还是有些疼,卫蘅不由得避了避,陆湛往卫蘅那边侧了侧,伸手替她挡了几粒枣子。 「新郎官儿可真疼新娘子啊。」有那大胆的妇人起哄道。 卫蘅的脸又红了起来,好在有那三两白粉挡着。此时新娘该换装了,便有嬷嬷们进来请了这些女眷出去吃「换装汤果」,给一对儿新人留了一点儿私密空间。 待人都出去了,陆湛冲卫蘅笑道:「刚才可下了我一跳,还以为你们家拿个面人儿做新娘子来忽悠我。」 陆湛抬手去拧卫蘅的脸蛋,指尖上就刮下一层粉来。 卫蘅拍开陆湛的手嗔道:「你懂什么,新娘子都是这样敷粉的。」 陆湛又拧了卫蘅的脸一把,笑道:「你赶紧去洗了吧,看着瘆人,我得去前头敬酒了,你也吃点儿东西,不过不可过饱。」 卫蘅巴不得陆湛赶紧出去,赶紧地挥了挥衣袖撵人。 等陆湛出去了,卫蘅赶紧唤了念珠儿和木鱼儿伺候她卸妆,头上的黄金花冠差点儿没将卫蘅的脖子压断。 卫蘅走进净室,四周打量了一下,的确如念珠儿她们所说的那般宽敞,汉白玉砌的池子,正对着大窗外的竹丛,窗上挂着丝竹卷帘,卫蘅让木鱼儿去卷了起来。 「把洗头的香膏也找出来。」卫蘅吩咐念珠儿道。 「这么晚了,姑娘还洗头?」木鱼儿插嘴道,「头发可不容易干,仔细头皮着凉。」 「一头的头油,腻得慌。」卫蘅抱怨道,今日喜娘给她梳头就梳了半个时辰,头油都用了小半瓶子。 念珠儿也知道卫蘅讨厌头发油腻腻的,便替她散了发,拿香膏洗了起来。 等 卫蘅从净室出去时,南窗黄花梨透雕卷云龙灵芝纹罗汉榻上的束腰小几上,已经摆好了饭菜。卫蘅跪坐到榻上,念珠儿在后头拿了薰炉给她烘头发,卫蘅就着清淡的 小菜用了半碗燕窝粥。末了再拿薄荷水漱了口,又含了一粒橙果香丸在嘴里,她的头发还没烘好,就见陆湛被人扶了进来。 扶着陆湛进来的人,一个是安国公府的六爷,一个是五军都督府的二爷,都是陆湛的好友。今晚陆湛不许他们闹洞房,这两人就变着方儿地灌陆湛酒,等陆湛醉了,他们还不让府里的小厮扶陆湛,非要一人架一支膀子,将陆湛扶回来,为的就是看一看新娘子。 卫蘅听得声音,忙地下榻穿了鞋走到外间。 安国公府的李六和那沈二当时见了卫蘅,就眼珠子都不转了。 卫蘅此时换了一袭镶一寸宽折枝蔷薇金边的赤霞红织金缠枝牡丹莲花纹流云罗裙,臂间挽着金色流云纱披帛,秀发匆匆用金环束在脑后,几丝淘气的耳发垂在鬓边,也不是多整齐的打扮,却将两个惯在脂粉堆里打滚的公子给怔得愣了神。 沈二更混账一些,咽着口水道:「美人当如是也。」 卫蘅没想到是这两个人扶了陆湛回来,她一时惊讶,却也不能失了礼数,屈膝行了一礼。 第5章 身姿袅娜,体态清雅,容色丽比朝霞,气韵胜似月华,李六和沈二两个人看得都迈不动腿了。 装醉的陆湛直起身把两人就推出了门槛,转身就栓了门。 沈二拍打着门大声吼道:「好你个陆三郎,当初我爹要给我上卫家提亲,我来问你,你居然骗我说卫三美得像根木桩子,你还我的木桩子,还我的木桩子。」 卫蘅闻言就往陆湛看去,陆湛讪讪地摸了摸鼻子,上前搂了卫蘅就往里走,「莫理他,他喝醉了说的胡话。」 外头大约有人来扶了两个醉鬼离开,一下就听不见动静儿了,卫蘅甩开陆湛的手,坐回榻上,拿眼神示意念珠儿把金环取了继续给她烘头发。 「怎么这样大晚上的洗头?」陆湛走过来坐到卫蘅的对面。 卫蘅闻着陆湛身上的那股酒气就直皱眉头。 陆湛只好起身道:「我去换身衣裳。」 卫蘅道:「一身的酒味儿,你得沐浴才行。」 陆湛笑道:「那你伺候我?」 卫蘅撅了撅嘴,「我是一截木桩子,哪里会伺候人?不如叫了你那贴身伺候的丫头进来。」 陆湛转过身来,看了屋里伺候的念珠儿和木鱼儿一眼,两个丫头赶紧退了出去。 「你就算是木桩子,也是天底下最美的木桩子。」陆湛上前来搂卫蘅。 卫蘅灵活地扭了扭身子,躲了开去,推了推陆湛道:「你赶紧去梳洗吧。」 陆湛只得去了净室,卫蘅还不忘在门口喊道:「三爷,真不用叫丫头进来伺候你?」 陆湛作势来拉卫蘅的手,吓得她忙地往外头跑去。 陆湛出来的时候,念珠儿还在给卫蘅烘头发。 陆湛走过去结果念珠儿手里的小薰炉,「出去吧,这儿有我。」 念珠儿和木鱼儿没有动。 卫蘅吩咐道:「你们去给三爷煮一碗醒酒汤来吧。」 陆湛千杯不醉,刚才不过是装醉脱身,如今洗漱出来后,早已清清爽爽,哪里用得着醒酒汤,他走过去将双手搭在卫蘅的肩上,垂眸往下看了看,那宽敞的领子里露出半截儿险峰之瑰丽来,倒真是需要解酒汤了。 卫蘅只觉得肩膀上的手烙铁似的烫,她越发不安,转头嗔道:「你将人打发走了,谁来给我烘头发?」 陆湛搂了卫蘅坐下,让她将头搁在自己手臂上,抬手替她将一头青丝在引枕上铺散开来,这才低头在卫蘅脸上啄了一口,「小没良心的,连洞房花烛夜也不让我好过?」 卫蘅一把握住陆湛不规矩的手,「她们还要进来的。」 陆湛冷笑了一声,却也没再进一步,只用手指绕了一缕卫蘅的头发来把玩。 「哦对了,我拜托你帮大姐姐打听的事儿有眉目了吗?」卫蘅假作忽然想起地道。 陆湛的手一顿,狠狠地掐了卫蘅的腰一把,「今晚,你就跟我说这个?」 卫蘅「哎哟」了一声,撑起身子道:「你是不是都忘了?这么久也没有回音儿。」 陆湛顺势捧住卫蘅的脸,咬牙切齿地道:「你就不心疼心疼我,烧着龙凤蜡烛跟我说你姐姐的事儿?」 卫 蘅心里恼羞,觉得陆湛这人就只惦记这个,她偏偏就是不顺他的心,掰开陆湛的手道:「我心疼你,你却没将我放在心上。二姐姐回去托二姐夫帮着打听,不到半月 功夫就有了回信,你倒好,我拍着胸脯跟大姐姐保证的,你却一点儿不放在心上。」卫蘅越说越委屈,真真假假的,自己都开始闪泪光了。 「你怎么拍胸、脯的,拍给我看看。」陆湛的眼睛都盯到那块儿去了。 「陆湛!」卫蘅伸手去挠陆湛,大袖衫的衣袖就滑到了手臂上,露出嫩藕似的洁白臂膀来,被陆湛一把捉了去,放在嘴里又吸又咬。 好在念珠儿的声音及时在外头响起,卫蘅这才脱离了魔爪。只是念珠儿也太懂事儿了些,放下碗盏就退了出去,留都留不住,又没有鬼在追她,卫蘅腹诽道。 等屋子里一切归于寂静,卫蘅才发现陆湛的脸色有些难看。 「怎么,今日我要是没查出你姐姐的事情,你就不跟我过了?」陆湛问。 卫蘅心肝儿一颤,搂了陆湛的腰仰头看他,「我只是觉得如今我这样好,不想大姐姐一个人孤零零的担惊受怕。」 陆湛的脸色和缓了一些,捏了捏卫蘅的脸道:「今晚若是早些安置,你就更能知道我的好处了。」 卫蘅还是不依不饶,「你对我,不如二姐夫对二姐姐那样上心。」 陆湛真是被卫蘅气笑了,「你就作吧,卫蘅,你小心自己作死了。」陆湛说完,就起身往外走,直接拉开了门。 卫蘅急急地追过去,还以为陆湛气得洞房夜都不过了,她刚跑到陆湛的身后,就听见他道:「来人。」 片刻后在倒座值夜的青雀就跑了过来,「三爷。」 「你去和气堂,叫映月将我昨日收到的汝宁府的信送过来。」陆湛道。 青雀愕然,完全不明白这位爷怎么洞房之夜还要忙公务看信,不过她也不敢多问,应声就去了。 「相公。」卫蘅可怜兮兮地在陆湛身后叫道。 陆湛转身看也没看卫蘅,径直回了东次间在榻上坐下。 其实卫蘅的原意不过就是说说话多打发一些时间,但是陆湛一生气,她自己先就蔫吧了,尽管卫蘅也在心里头腹诽,陆湛实在太小气了一些。 「醒酒汤好像凉了,我再让念珠儿给你煮一碗吧?」卫蘅陪着小心道。 「不用,给我沏一杯酽茶来。」陆湛冷冷地道。 「这么晚喝酽茶不怕伤神吗?」卫蘅关心地道。 陆湛冷嘲道:「三奶奶今夜不是打算跟我彻夜长谈么?我是怕打不起精神来应付你。」 第6章 卫蘅的心思被说破,立时就心虚了,脱了鞋爬上榻,向陆湛倚了过去,一对儿小猪刚好贴在陆湛的手臂上,撒娇地蹭了蹭陆湛的肩膀,「我知道是我小心眼误会了你,只是我没想到你竟然派了人去祝举人的家乡汝宁府打听。」 陆湛转过身不由分说地就将卫蘅压在了榻上,「你的什么事儿我没放在心上过?你到底有没有良心,你说!」 卫蘅这会儿心里正甜蜜得厉害,想着三日回门时就能将消息告诉卫芳了,省得她左右为难,不管如何,陆湛的消息肯定比范用查到的有用得多。 卫蘅自己大约都没意识到,这女人啊成了亲比较的重点就不再是谁的诗做得好,谁的画画得妙了,而是谁的丈夫更有能耐,谁的丈夫又对她最上心。卫蘅又不是那脱尘出世的尼姑,小小的虚荣心自然少不了。 因着这带着甜蜜的虚荣,卫蘅抬起身子飞快地在陆湛的唇上啄了一下。这下可就捅了马蜂窝了,密密麻麻的「蜜蜂」就落到了卫蘅的脸上、唇上、锁骨窝上。 卫蘅被亲得迷迷糊糊的,什么时候被陆湛从那大袖衫里剥了出来也不知道,肚兜不知去向,一片雪肤掩映在赤霞纱下,看得人「咬牙切齿」。 偏偏门外响起了念珠儿的声音,「三爷,映月姑娘来了。」 卫蘅忙地推开陆湛,陆湛吸了口气才顿住动作,「让她将信放到外头的桌上。」 两个叠在一起的人,等外头没了动静这才又行动起来,卫蘅推了推还想继续的陆湛,「我想看信。」 洞房花烛夜,陆湛自然没有早前的隐忍,卫蘅的大腿贴着那热度,只觉得恐惧,太伟硕了些,她的三分退意此刻已经变作了十二分。 陆湛倒是没有为难卫蘅,脾气格外的好,竟然真起了身,出去将信拿了进来。 卫蘅打开来一看,心里不得不佩服陆湛,这都快把祝举人和广信伯家那庶子的祖宗八代都挖出来了,连他们小时候的事儿都打听出来了。甚至还打听出了广信伯家那庶子居然同自己的嫂嫂私通。 卫蘅惊讶地捂住嘴,「这也太大胆了,小叔子同嫂嫂居然有首尾,广信伯家的家风也太坏了。怎么我一点儿风声都没听到过啊?」 陆湛嘲笑道:「那马五也是个有能耐的,不然哪里偷得到他嫂子。若是被你都知道了,那他也活不到现在了。」 卫蘅收好信,感激地望着陆湛道:「我该怎么谢你呢?」 陆湛的言语越发刻薄,「不必,你少气我一点儿就行了,现在还敢说我对你不上心么?」 卫蘅还没回答就被陆湛抱了起来,她忙地将手挂到陆湛的脖子上,卫蘅的心随着陆湛的脚步「咚咚咚」地跳得她头晕。 新床大而阔,卫蘅躺在彤色锦被上,青丝流水似地淌在身侧,雪白、乌黑、赤红,真是灼人欲盲的颜色。 只可惜卫蘅乖顺了不到一息,就爬了起来钻入了被子里。 陆湛脱了外裳,放下床帘也躺到了床上。卫蘅欺到陆湛身边,侧身以手支头地看着陆湛道:「那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对我上心的?」 什么时候?陆湛自己也不清楚,只知道在宁夏卫的时候格外的想,可若是讲了实话,卫蘅只怕更觉得当时她背叛自己有礼了。 「小时候就觉得卫家的三姑娘生得玉雪可爱……」陆湛以一种额外低沉的声音道。 卫蘅的耳朵被那声音撩得仿佛有蚂蚁在爬一般,不过嘴皮子却还是一样的利落,「编,你继续编。」 陆湛大笑出声,将头抵到卫蘅的额头上,「那我要是告诉你,我在宁夏卫时日日梦到今夜这情形,你信也不信?」 卫蘅先是觉得心头像吃了花蜜一般甜,可旋即就反应过来了,娇嗔道:「陆湛,你这个臭流氓!」 「我要不是流氓哪能抱得美人归呢?」陆湛轻轻揉着卫蘅道。 说起宁夏卫,卫蘅不由就想起陆湛得胜回朝时的光景,「当时你让人送了十万两银子给我,我还以为,以为我们再也……」卫蘅感叹道,忍不住又问:「那时候你是什么心情啊?」 「什么心情?等会儿你就体会得到了。」陆湛道。 「大王,饶命。」卫蘅吓得连「大王」都喊出来了。 陆湛翻身压住卫蘅,可是卫蘅那小嘴就像停不下来一般,「若是当初朵丽公主没有捉弄我,如今我们大约也不会有这光景,那时候我真是讨厌她,如今却觉得真该多谢她,你说是不是,三爷?」 这一生三爷喊得娇滴滴,婉泠泠,起承转合那叫一个缠绵悱恻,听得人毛骨悚然。 「自然是三奶奶说什么就是什么。」陆湛笑着想去亲卫蘅的唇。 卫蘅打了滚就翻出了陆湛的掌控,抬腿就去踢陆湛,「你个混蛋,如今我才想明白过来,如意林根本就不是巧合吧,一定是你使坏挑拨了朵丽去害我。」 陆湛一把捉住卫蘅的腿,「真难为你这脑子,隔了这么久才想明白。」 「我早就想出来了,只是一直没问,我都替你不好意思,我当时可是和别人订了亲呢,你就打我主意。」娇言嗔语,不见丝毫责备,有的只是甜蜜的矫情。 「你知道马五为什么偷他那嫂子么?他那嫂子生得普普通通,比他屋里的丫头都不如,他不过是为了那别有滋味而已。」陆湛一把扒拉下卫蘅的亵裤。 卫蘅尖叫着往后退。 夜里只听见卫蘅带着害怕的颤抖声道:「你快放开我,陆湛,你要做什么?」 「早不就说过,总有一日我要看个够么?」陆湛掀开床帘起身去茶桶里拿起茶壶倒了一杯茶细细品鉴这尊上苍最完美的玉雕。 「那也不用绑着我啊?」卫蘅尖声道。 「不想你自己伤着自己。」陆湛闲闲地回答了一句。 「你干嘛把茶水浇在我身上?」帐中又传来卫蘅的尖叫。 第7章 清晨第一抹亮光透过窗户照射到床帘外时,一双冰凉的手贴在卫蘅的背脊上,冷得她激灵灵打了一个冷颤,睫毛扇了两扇,才缓缓地睁开迷蒙的双眼。 卫蘅动弹不了,双眼无力地盯着帐顶,她忽然能理解陆湛说完说的那句话了,他说,她过一会儿就能体会当时他从宁夏卫回京时的心情了。 唯愤怒、无力尔。 陆湛一只脚跪在床上,轻轻扶起卫蘅,将茶杯递到她唇边,卫蘅很有骨气地撇开了头,嗓音沙哑地骂道:「走开,混蛋。」 陆湛一点儿不生气,放下杯子,捧了卫蘅的双手,细细察看她手腕上的红痕,「没想到这样稚嫩,绸带都把你勒伤了。」 卫蘅又想流泪了。 「还是走不动么?我抱你去净室吧。」陆湛笑道,伸手将卫蘅连人带杯子抱了起来。 卫蘅的脸瞬间就绯红了起来,昨天晚上也是陆湛抱她到净室解决三急的,谁让她一动腿,就疼得撕心裂肺的。 直到将卫蘅放入热水池子里,陆湛才低头轻轻地吻了一下卫蘅的额头,「我叫你的丫头进来伺候你。」 卫蘅着急地扯着嘶哑的嗓子道:「罐子里有花瓣,给我撒上。」 玫红的花瓣洒在池面上,总算是遮挡住了卫蘅那一身的斑斑痕迹,陆湛又转身到了茶水灌了卫蘅一杯,这才离开。 念珠儿和木鱼儿进来伺候了卫蘅梳洗,木鱼儿还很没有眼色地惊呼道:「姑爷也太不心疼人了。」 卫蘅没告诉木鱼儿,这还是陆湛开恩后的结果,她实在是没有力气说话。 尽管浑身都没有力气,但这一日早晨要拜见姑舅,下午要认亲,并不轻松,「给我沏一壶酽茶来。」卫蘅眼下一丝疲惫的青黑,同白里透红,粉融艳光的脸蛋反差极大。 新娘子头三天都要穿红,今日卫蘅是一身石榴红织金灵芝瑞锦纹曲裾,雪白的立领中衣,梳了个灵蛇髻,难得地插戴了一支嵌红宝石雀衔珠金步摇。 只是卫蘅这样庄重的打扮,看在进来摆饭安箸的青雀和云燕眼里,都吃了一惊,她们早听过卫三姑娘的美名,不过女儿家的心里难免会嘀咕,这人再美又能美到哪儿去,还不就是两只眼睛,一只鼻子,总觉得是外头的人哄传的,何况,卫三姑娘还曾经退过亲。 这 会儿两个丫头的心里都有些不明滋味儿。这位新三奶奶,模样可太美了,穿着石榴红的曲裾,更衬得越发稚嫩妍弱,皮肤白皙晶莹,吹弹可破,粉腮带红,粉团团像 枝头第一朵木芙蓉,尽管她姿态娴雅,神情端庄,可眼波流转处自有一股娇憨的媚态,仿佛一只小小的鱼钩,勾得人不停地想再看她一眼,越看就约沉迷。 「都出去吧。」陆湛坐于饭桌前道。 青雀和云燕对视一眼,不明白三爷为何不让人在一旁伺候,再看卫蘅这位新三奶奶的神情,倦怠慵懒里透出一丝恼意。两个丫头再没看对视,想起昨晚那么晚了三爷还出门叫映月拿东西,各自便在心头嘀咕难不成洞房花烛夜就闹别扭了? 等众人都退去后,陆湛侧头往卫蘅看去,满眼的笑意。 卫蘅只低着头拿着汤匙用粥。 「珠珠。」陆湛轻声唤道。 卫蘅就像聋了一般,毫无反应。 陆湛伸手去捉卫蘅的手,卫蘅快速地一缩,飞快地转过头拿背对着陆湛,这就是明显的赌气了。 陆湛不顾卫蘅的挣扎,将她抱到腿上坐下,亲了亲她的脸蛋儿,「还很疼?昨晚我的确是过了些,饿得发了狠,今后我尽量克制,好不好,珠珠?」 卫蘅信陆湛就有鬼了,娇气地指责道:「你是故意的。」 陆湛却也没否认,反而唇畔的笑意更深,「我其实也不知道自己还有这等癖好,我若是克制不了,你自己就需要立得起来,叫我怕了你,以后就不敢乱来了。」 卫蘅觉得陆湛这人太无赖了,她有什么本事能叫他怕啊,卫蘅又急又怒地道:「你以后还要……」 陆湛没有回答,转而捧起卫蘅的手道:「你手疼,我喂你吃好不好?」 本就是新婚第二日,卫蘅也不想跟陆湛闹,又无赖不过他,只能忍气吞声,「上了药不是很疼了,快让我起来吧,我自己会吃饭。」 陆湛倒是没再闹卫蘅,两个人用了饭还得去萱瑞堂磕头。 用完饭,两人往兰藻院外走,卫蘅走得格外的慢,陆湛轻轻托起她的手肘,带着她往外走,卫蘅脸一红,这会儿全院子的人可都再看她,毕竟是新媳妇,她实在不习惯人前亲密,大约是私底下太过放纵,所以格外地想端出端庄的架子来。 「我自己走。」卫蘅低声道。 「竹轿还没准备好吗?」陆湛朗声问道。 两个婆子赶紧将门口停着的竹轿抬了进来。 卫蘅的血当时就冲上了脑门顶,只觉得陆湛是生怕大家不知道她昨晚做了什么似的。「我不坐。」 陆湛微微低下眼皮看着卫蘅,「知道你是怕人说闲话,但是从这儿走到萱瑞堂,苦的是你自己,祖母她们都是过来人,能体谅你的。」 若在人后,卫蘅就要跺脚了,此刻则咬牙切齿地道:「都怪你!」 陆湛笑着低头在卫蘅的耳边道:「哪儿能怪我,也不知道你在哪儿学的阴招用来对付我,哪知道让我享用了,受苦的却是自己,你不心疼自己的嫩肉,我都替你心疼。」 卫蘅发狠道:「不许你再说!」 陆湛托起卫蘅的手肘,带她下了阶梯,想扶她上轿子,卫蘅就是不肯,「我还是自己走吧。」卫蘅可没有陆湛的那种自信,少不得低调些才能让人不说闲话。 陆湛看了卫蘅一眼,也没有逼她,伸手揽了卫蘅的腰,大掌在她腰际上摩挲,仿佛想为减轻卫蘅的疼痛而尽一份力。 第8章 卫蘅嗔了陆湛一眼,压低了声音道:「快放开,不是你自己说的,人前要相敬如宾么?」 陆湛愣了愣,他的确是如此想的,只是事到临头才发现坐起来并不像他以为的那样容易,终究还是舍不得。 「成亲第一日无妨。」陆湛道。 卫蘅撅了撅嘴,真是什么话都让陆湛说了。不过卫蘅也没有跟自己过不去,大半个身子的力量都靠在了陆湛的手臂上,总算是走到了萱瑞堂,即便这样,她鼻尖也微微冒了汗滴。 萱瑞堂上,木老夫人见着陆湛和卫蘅并肩走进来,脸上的笑意挡也挡不住。其他人则只见堂中颜色一亮,这样般配的新人走进来,光是看着都觉得心旷神怡。 堂中正中设了一张八仙桌,两把太师椅,地上已经放好了蒲团,卫蘅微微提起裙角下跪,只可惜腰酸无力,幸亏陆湛不着痕迹地扶了她的手肘一下,否则卫蘅肯定要闹个大笑话。 卫蘅先给齐国公和老夫人敬了茶,得了长辈的红包,然后是齐国公世子陆慎并楚夫人走到正中的太师椅上分左右坐下,卫蘅又敬了茶。 楚 夫人虽然不喜卫蘅,但是她这样的人也做不出当众为难卫蘅的事情,只是脸上没什么喜色。至于卫蘅的公公陆慎,卫蘅还是第一回见着,虽然已经是不惑之年的人, 但相貌依然俊朗,陆湛生得这样好,还真是多亏了他爹娘的模样好,卫蘅觉得陆湛在他娘肚子里的时候,恐怕就是个狡诈的婴孩儿,就捡着公婆两人最好看的地方长 了。 只是卫蘅这公公,眼皮有些浮肿,眼下的乌青比卫蘅的还甚,面色苍白,唇色淡淡,颇有些精力不济之感。 接下来是陆湛的二叔陆恒和二婶陈氏坐到上座,卫蘅又行了跪拜礼,得了一个红封。 陆家的人不算多,大房只有陆湛一个嫡子,另外还有两个庶子,今年一个五岁,另一个两岁,卫蘅惊讶于陆湛这三兄弟的年龄相差也太远了,期间十几年陆慎竟然都没有庶子出生,光这一条,就够卫蘅害怕楚夫人了。 至于二房,则有陆湛的大哥陆沛和四弟陆泽,都是嫡出,庶出的一个没有,仅有一个庶出的姑娘陆怡莲,今年十一岁。 年岁大的都送了卫蘅礼物,年纪小的,卫蘅也有东西相赠,陆家的人至少表面上看起来都很和婉,只陆四郎陆泽例外。 陆泽在永和十三年的乡试上中了举,不过今年春闱落了榜,如今改在了东山书院念书,大约总是想考个进士出身。 陆泽看见卫蘅时,心里一片莫名的滋味。当初陆湛和卫蘅定亲时,他母亲曾私下说过,亏得当初她没理会卫二夫人何氏的联姻之意,否则岂不就害他娶了卫蘅这个不知廉耻的退过亲的女子。也就只有陆湛,为美色所迷,连这等女人都肯娶。 其实当初何氏暗示陈氏时,卫蘅根本就还没有说给何家,不过是陈二夫人瞧不上卫蘅,如今找到了借口罢了。 陆四郎从小也是一路和陆湛较量着长大的,只是差距越拉越远而已。他从陈氏的嘴里听得陆湛和卫蘅定亲时,也窃窃自喜了一番,他的亲事其实陈氏已经谈妥了,拟聘的是裕灵公主的女儿,文安县主朱惠。裕灵公主是永和帝胞妹,朱惠的身份尊贵可是卫蘅也比不了的。 只是今日陆泽见到卫蘅时,那窃窃自喜的心就被冷水浇了个透心凉,卫蘅那等容貌,莫说是退一次亲,哪怕是退两次、三次,只怕男人也是趋之若鹜的,何况她还有靖宁侯府那样的娘家。 虽说朱惠出身高贵,可男人又不能指望女人过日子,显而易见跟卫蘅这样的女子,过起日子来肯定更舒服。 心思如此,陆泽望向卫蘅的眼神,就难免有点儿痛失所有物之感,令卫蘅颇为警惕。 也 不是卫蘅自恋,而是上辈子她就有经验,那些恨不能四处勾搭的浪荡纨绔子,看着她时难免心生觊觎,好在永平侯府虽然破落,但破船还有三分钉,加上还有她父亲 坐镇,这才少了许多麻烦,只是范用有那不正经的表哥、表弟见着她时总爱拿眼来撩她,更有甚者,还有见天儿寻着借口上门来见她的。 卫蘅侧眼去看陆湛,见他面无表情,也不知道他发现陆泽的异样没有。 「三嫂嫂。」 卫蘅闻言侧过头去,只见袁如玉正笑盈盈地看着她。 「玉妹妹。」卫蘅笑着回应道,送了袁如玉一副海棠花金镯子,分量十足,样式也新颖,袁如玉笑着道了一声谢。 拜见过堂上之后,陆湛便道:「前院还有些客人没走,四弟同我一起去招呼吧。」 说罢,陆湛又侧头对卫蘅道:「你新进门,遇到不懂的,多问问老太太。若是有事儿,就让南慧去前头寻我。」 卫蘅点了点头,如今南慧可就正式算作她身边的人了。 陆湛走后,老夫人拉着卫蘅的手说了一会儿话,就叫来大奶奶黄氏道:「你三弟妹新来,辛苦你领着她去园子里逛一逛。」说罢,老夫人又对卫蘅道:「我这儿还有几个老姐妹都没走,下午还请了一台戏班子唱戏,你们逛一会儿子先歇一歇。」 卫蘅知道老夫人肯定是看出自己的不适来了,脸上少不得又微微泛红。 黄氏也是个贴心的,「园子大,若是一路走过去,整日功夫都赏不完,不如咱们叫了竹轿来,遇着你想看的咱们就下去。」 卫蘅笑着点了点头。 可即便是坐着竹轿,卫蘅也乏得紧,昨日夜里压根儿就没怎么睡。在连打了两个呵欠后,卫蘅熬不住就先回了兰藻院歇息。 下午认完亲,卫蘅就跟脱了一层皮似的,晚饭在萱瑞堂少少用了一点儿,就回兰藻院躺下了。 陆湛回来时,见内室不掌灯,还以为卫蘅没回来,「你们三奶奶呢?」 念珠儿道:「三奶奶有些不舒服先歇下了。」 陆湛走进去掀开床帘,就见卫蘅正躺在一堆锦被里,软团团像玫瑰卤子里的冰雪丸子一般。 第9章 「起来吧,以后要装睡,眼珠子别转那么快。」陆湛在床畔坐下。 卫蘅见敌人太明察秋毫,再装下去就不好意思了,这才悻悻地爬起来,还一脸不满地看着陆湛,抱着他手臂道:「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想我了?」陆湛低头将唇抵在卫蘅的额头上。 卫蘅没说话,这就是默认了,她抬腿下床,「妾伺候三爷更衣吧?」 别说卫蘅,就是陆湛都被卫蘅的一声「妾」给弄得鸡皮疙瘩起了一身,忍不住笑道:「算了,哪里敢麻烦三奶奶屈尊,叫掬霞进来伺候就行了。」 卫蘅听不得这名字,嘟嘴道:「我伺候你不行吗?」 陆湛笑道:「你会伺候人吗?昨天还是我伺候你呢。」 卫蘅咬了咬嘴唇,「做媳妇的伺候相公,不是天经地义吗?我就算不懂,也可以学啊。」 陆湛看着卫蘅,捏了捏她的下巴,「你这心眼儿比针尖还小吧,连掬霞也容不下?」 卫蘅嘟着嘴不说话,但是眼圈已经有些红了。 「你当你相公我是什么人,在你眼皮子地下难道还会给你难堪,掬霞不过是个伺候人的。」陆湛道,「我娶你,又不是让你来伺候我的。」 尽管陆湛的甜言蜜语说得天花乱坠,但是卫蘅可没那么容易受骗。伺候人,哪怕是没什么事儿,就是摸一摸、捏一捏,卫蘅都觉得受不了。 「是我自己想伺候你,行不行?」卫蘅撒娇道。 陆湛看着卫蘅,脸上的笑意淡了一些,在卫蘅开始忐忑的时候,终于听见陆湛道:「三奶奶这样贤惠,自然是为夫的福气。」 卫蘅可没看出陆湛的神情里有享受福气的意思,不过道理她是明白的,今日她要是软下去,改日就再也立不起来了。夫妻敌体,本就有「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的意思,连陆湛自己都教过卫蘅,说是得让他怕了她才行。 卫蘅虽然上辈子嫁过一次人了,但说实话,跟范用成亲后的日子,她都不需要费神,范用自己现就软了半截儿,事事都由着她操持。所以上辈子能够提供给卫蘅的经验,几乎寥寥可数,这辈子她却需要摸着石头过河。 成亲,才只算是这辈子的一个开端。 而卫蘅也没想到,陆湛会有这样多的怪癖。 「用这个澡豆不行吗?这是我自己制的,活血化瘀,还有清神的作用,里面加了青木香,白芷还有龙脑。」卫蘅像哄孩子一样哄着陆湛道。 陆湛被卫蘅的语气弄得哭笑不得,「不用,我惯常只用那种香胰子,你找一找吧,玉青色的,带着一丝梅花香。」 卫蘅上下翻检了一下净室里储存澡豆、头油、香胰子的罐子,好容易才在最下面找到陆湛说的那种香胰子,她放在鼻尖闻了闻,清幽里带着冷冽,着实不凡,的确是陆湛平日里身上的香气。 卫蘅跪坐到陆湛的身后,给他打了香胰子,「这是用腊梅做的吗,梅花香气不易贮存,这个倒保存得挺好的。」 「掬霞做的,你若是感兴趣,就召了她来问便是。」陆湛道。 卫蘅闻言,都恨不能将手里的香胰子扔个十丈远,没想到陆湛身边还真是藏龙卧虎,一个丫头调制的香膏也如此不凡。 卫蘅拿起澡巾替陆湛擦了背,又克制住羞涩,替他擦了胸膛,不过再下去,她可就犯难了。 「你这就算伺候完了?」陆湛斜睇卫蘅一眼。 卫蘅少不得又跪到陆湛前面,替他擦起腿和脚来,只是膝盖以上,她都是不碰的。 「好了。」卫蘅捶了捶腰直起身来。 陆湛被卫蘅给自己擦澡时,那小衣里晃悠的爱物给晃得口干舌燥,只可惜卫蘅又经不起连番磋磨,心里火起却又没地儿发泄,少不得带着一丝无法纾解的气性,倾身捏了卫蘅的手腕道:「你自己做不好,又赌气不让别人来伺候,你就是这样服侍你相公的?」 卫蘅身上本就不舒服,还劳累来伺候陆湛,心里也有一丝埋怨,见陆湛这般挑剔,便甩了手里的澡巾道:「你去宁夏卫时,难道也要带着如花似玉的掬霞去伺候?你又不是没手没脚,自己洗。」说完,卫蘅扭身就出去了。 等陆湛出去时,卫蘅已经背对着外头躺在床上休息了。 陆湛从背后搂住卫蘅道:「你这气性儿可真大,没有影儿的事也值得你喝成醋坛子?」 「什么没有影儿,你敢说你没收用过她?」卫蘅赌气道。 「真是六月飞雪,自从咱们好了之后,我可再没碰过别的女人。」陆湛哄着卫蘅道。 卫蘅闻言,这才转过身看着陆湛,泪珠子早挂在脸上了,就这会儿还赌气道:「那你今后也不许再用她制的香膏,只能用我调的。」 陆湛没说话,笑意全无地看着卫蘅,半晌才道:「阿蘅,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喜好与癖性,咱们虽然做了夫妻,我也愿意宠着你爱着你,但是这并意味着你就能肆意对我的事情指指画画。而我,也不会强迫你不许这个,不许那个。」 卫蘅的眼泪一下就想黄河决堤一般落了下去。 陆湛心里泛起一丝怜惜,他摸了摸卫蘅的头发道:「你现在年纪还小,再过几年就会明白,哪怕是夫妻,也各自有自己的空间。不过我能向你保证,绝不会让你难堪。」 陆湛的话丝毫没有安慰到卫蘅,对于这种事情,其实卫蘅早有预料,只是一直存在着侥幸,以为陆湛对自己格外的不同,如今她才明白,还真是她「年纪太小,太过天真」。 卫蘅背过身去,简直看也不想再看陆湛一眼。 陆湛的手轻轻抚摸着卫蘅的侧腰,「阿蘅,这样就生气了?」 卫蘅扭了扭腰,想要甩开陆湛的手,可是床上就这么大个地儿,陆湛又逼她逼得紧,卫蘅几乎是被逼到墙角里了。 第10章 「我没生气,你说得对。」卫蘅冷冷地道,只可惜声音里的哽咽却破坏了整体气势。 「你这丫头,只会伸手要,一个不如你的意,就摆脸色使性子,没有金刚钻还想揽瓷器活儿,你既想独占我,却连一点儿诚意也不肯拿出来,刚才那澡巾差点儿就甩到我脸上来了。」陆湛拍了拍卫蘅的屁、股。 卫蘅心里烦他,转过头道:「谁想独占你了,你喜欢去哪儿就去哪儿,我才懒得管你。明儿你爱叫多少人来伺候,我都不会管。」 陆湛看着卫蘅,却也没再哄她,这丫头是被惯坏了,所有的事情都等着人替她处理好,她就坐在那儿享受,即便这样还挑剔无比,嫌弃你没哄到位。 卫蘅面对着墙,也说不心里的滋味儿,酸涩无比,实际上陆湛和那两个丫头现在什么事也没发生,局面就被她弄成了这个样子,她也的确是小气了一些,卫蘅倒是想大方,只是这念头刚一起,就觉得痛苦。这辈子她大概是与贤妻无缘了。 清晨卫蘅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天亮,陆湛不知去向,卫蘅唤了念珠儿等人进来伺候。今日要回门,所以穿得格外隆重一些。 卫蘅正在梳妆,就见陆湛从外头回来,身上穿着宝蓝色窄袖衫,应是晨练过才回来。 夫妻两人对视一眼,谁也没说话,陆湛径直往净室去,卫蘅低声吩咐木鱼儿道:「去叫掬霞进来伺候三爷。」 陆湛停住脚步,回身道:「不用。」 木鱼儿站在原地都不知道该听谁的了,不过她自己是肯定不情愿去叫掬霞进来的,因而木鱼儿转头对卫蘅道:「姑娘,你叫掬霞做什么,你是没见到她那模样,整个儿一小骚蹄子。」 卫蘅被木鱼儿的话给逗得一笑,然后摆出高姿态道:「三爷说不用就不用呗。」 陆湛洗漱好出来时,卫蘅已经穿戴整齐,坐在西次间准备用早饭了。 早点已经摆好,卫蘅见陆湛过来,就站起了身,也不说话。 「都出去吧。」陆湛道。 伺候的一应人等都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陆湛看着卫蘅道:「你确定要这样跟我赌气回去,叫岳父岳母为你担忧?」 陆湛一语中的,卫蘅就是再不懂事,也不可能回去让自己爹娘担心,这才新婚呢。 可卫蘅还是觉得委屈,低头吃着粥,眼泪就落到碗里了。 陆湛叹息一声,伸手搂过卫蘅来,将她禁锢在腿上,「好了,待会儿又得重新洗脸了。真是怕了你了,我这就打发了掬霞行吗?」 卫蘅朦胧着泪眼抬起头来,抽噎着出了声,可怜兮兮地环住陆湛,「你亲亲我。」 陆湛被卫蘅这模样气得轻笑出声,「你害臊不害臊?」 卫蘅在陆湛的腿上扭了扭,「不害臊。」 陆湛低头啄了啄卫蘅的粉唇,她刚吃了桂花糕又香又甜,陆湛狠狠地吸了一口,卫蘅乖得仿佛小白兔一样,让陆湛一吃就上火。 「还疼吗?」陆湛抵住卫蘅的唇问。 卫蘅支吾了两声,环着陆湛的手紧了紧,两个人就在西次间的榻上胡天胡地了起来。 新婚燕尔就是这样,天大的矛盾从床头滚到床尾,也就可以暂时搁住了。 直到坐在马车里,卫蘅的脸都还红彤彤的,一看就是做了坏事的样子,眼波如水,流淌处皆是春情。 卫蘅靠在陆湛的肩头嘟囔道:「我没脸见人了,也没脸再回兰藻堂了。」 陆湛拉过卫蘅的手,吻了吻她的指尖,「她们不敢说闲话的,都是人精,你把心放在肚子里就是了。」 卫蘅也拉过陆湛的手指来咬,「都怪你,就不能先回床上吗?」 「这不是忍不住了吗?」陆湛轻笑,「何况,是哪个罪魁祸首来要亲亲的?」 卫蘅脸上的红晕看来是消不下去了,「那我也没让你那样啊?」 「你要是不长成这样,我就不会那样啊。」陆湛学着卫蘅说话道。 卫蘅扑过去就要咬陆湛的脖子,陆湛也不避让,「等会儿别人问起,我就说新进门的三奶奶咬的。」 卫蘅顿时就蔫儿了,但又不甘心就这样放过陆湛,只好轻轻咬着他的脖子发气。 「老实点儿,不然等会儿你就该说你没脸回上京城了。」陆湛轻轻推开卫蘅。 两个人笑闹着就到了靖宁侯府跟前,来接回门的姑奶奶和新姑爷的人险些没把脖子伸断了,好容易才等到了齐国公府的车马。 卫蘅和陆湛两人先去瑞云堂给老太太磕了头,又见过了卫蘅的伯父伯母,还有爹娘。 老太太上下打量了卫蘅一番,见她肤光如玉,粉融如雪,眼睛清澈明亮,不说话嘴角也自带三分笑意,就知道卫蘅这几天过得不错,老太太提着的一颗心总算是放下了。 这厢磕了头,卫柏和卫栎几个兄弟就招呼了陆湛去前院喝茶。 卫蘅则是关心地看着卫萱,「二姐姐,你脸色怎么看起来不太好?」 今日卫蘅回门,卫萱也和范用一起来了。卫萱闻言摸了摸自己的脸,「是吗,我倒没觉得。」 木夫人自然是最关心卫萱的,「你瞧,连蘅姐儿都说你脸色不好,赶紧让大夫来瞧瞧吧。」木夫人一句话,蒋氏就赶紧动了起来。 这一番之后,一家子人便都关心卫萱去了,何氏倒是想拉着卫蘅说话,奈何这时候也不好单独走开。 好在,常到府里请脉的大夫就住在后街胡同,一炷香的功夫就到了。 等大夫把过脉后,木夫人连声问道:「李大夫,她这是怎么了?」 李大夫笑道:「恭喜夫人,姑奶奶是有喜了。」 这话一出,全家人都高兴了起来。 「谢天谢地,可算是有了。」木夫人笑道。卫萱嫁给范用也差不多快半年了,肚子里一直没有动静儿,虽说半年也不算长,但是做母亲的总是难免操心一些。 第11章 木夫人说完,又转头吩咐珍珠道:「快去前院告诉姑爷,就说萱姐儿有喜了。」 珍珠忙应声去了。 卫萱笑道:「娘,你也不怕人笑话。」 木夫人才不管人笑话不笑话,搂了卫萱道:「你赶紧去床上躺着,这前三个月最需要小心。」 卫萱拗不过木夫人,只好去木夫人的内室躺下。 屋子里人多,卫蘅和卫芳就退了出去。 卫芳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肚子,虽然商彦升该死,但是她的孩子却是无辜的,如今想起那无缘的孩子,终归还是惆怅。 卫蘅上前拉着卫芳的手道:「大姐姐别难过,孩子总会有的。」卫蘅将卫芳拉到一旁廊下的栏杆上坐下,「上次我托人帮大姐姐打听祝举人和马家五少爷的事情都有回信了。」 卫芳愣了愣,没想到卫蘅还惦记着这件事,毕竟卫萱已经都打听过了。 卫 蘅低声道:「我托的人专程去汝宁府,祝举人的老家打听过了。说是祝举人的亲爹娶了继室后,心就偏到了新人身上。祝举人算是从小受兄嫂救济长大的。只是他命 运多舛,来京之前他兄长刚过世,他本是不想来应考的,但是他嫂子非逼着他来,连自己的嫁妆都卖了给他凑的盘缠。乡亲乡里的都说祝举人是个忠厚诚实的。至于 那马六,瞧着是个好的,结果……」卫蘅一手遮嘴,在卫芳的耳边将马六和他嫂子私通的事情说了出来。 卫芳大吃一惊,没想到这样隐秘的事情也被卫蘅打听出来了,而且还专程让人去了汝宁府打探。 「三妹妹,你的这份情意我记下了。」卫芳拉着卫蘅的手道。 「这么说,姐姐是有决断了?」卫蘅问。 卫芳红着脸点了点头,「有这样的兄嫂,他肯定也差不到哪里去,那马六却是个龌蹉的,我断然不能嫁。」 卫蘅点头笑了笑,「那就赶紧跟祖母说吧,今年会试的结果还没出来,等结果出来了,你就能相看夫婿了。」 卫芳听了这话虽然脸红,可毕竟不是初嫁,已经不会再害臊得说不出话了,「你呢,三姑爷对你好么?」 卫蘅没有说话,陆湛对她自然也算是好的,可是这种好,并不是卫蘅曾经期盼的那样的好,至少是比不上范用对卫萱的心的。 此时范用已经从外头匆匆赶了过来,红光满面,因为走得急还冒了汗。 卫芳见卫蘅一直看着范用直到他走进堂内,因而开口道:「天下能像萱姐儿这样有福气的女子不多。」 卫蘅「嗯」了一声,又道:「我进去看看。」 卫芳拿卫蘅没办法,人家夫妻两个这会儿说话,她跑进去看什么,卫芳又不由想到以前卫蘅对范用的心思,心里暗道,难不成卫蘅还惦记着范用?虽说陆三郎是人中龙凤,可是这女孩儿的心思最难估猜,并不是男子优秀就能让女孩儿动心的。 卫芳生怕卫蘅有个行差踏错,赶紧跟了进去。 其实卫芳哪里知道卫蘅的心思,她这是想起了上辈子的自己,她辛辛苦苦十多年才怀上,结果卫萱半年就有喜了。当时她自己怀孕的时候,范用虽然也高兴,但是也多少有些来得太晚的倦怠之感如今她就想看看,卫萱害喜的时候,范用是个什么模样。 「萱姐儿,你真的,真的有了?我要当爹啦?我要当爹啦?」范用傻气的声音从内室传出来。 卫蘅在外头听了,心里是既高兴,又惆怅,真是同人不同命,这辈子范用娶了卫萱,整个人都不一样了,一时间让卫蘅甚至觉得,自己重生回来就是来纠正错误的。 卫芳见卫蘅嘴角含笑,心这才放了下来,拉了卫蘅往外走,「走吧,人家夫妻肯定有话说,你在那儿站着做什么,想生孩子,就去找三姑爷啊。」 卫蘅嗔了卫芳一眼,笑道:「大姐姐,你学坏了。」 中午陆湛和卫蘅自然是在靖宁侯府用饭。吃过午饭,何氏拉了卫蘅回兰义堂坐下说话,「怎么样,三姑爷对你还好吧?」 「挺好的。」卫蘅快速地道,她早料到何氏肯定要问的。 只不过卫蘅却低估了何氏的观察力,自己养大的女儿,但凡有一点儿不妥,何氏都能看出来,「不对,你们两个肯定有事,你告诉我。」 卫蘅吃惊地看着何氏,没想到自己娘亲这般敏锐,「没什么事儿,能有什么事儿,你今天也看到了的。」 「臭丫头,你撅撅屁股,我就知道你要拉什么屎,你还瞒得住我。」何氏道。 卫蘅被何氏粗俗的话惹得一笑,「娘在哪儿学到的这些话啊?」 何氏没理会卫蘅,继续道:「说吧,娘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米还多,你要是有话,连我也不能说,那你以后受了气还能跟谁说?」 卫蘅压根儿就没觉得何氏能解决她的问题,可是她也的确想跟人说,不过卫萱和卫芳都没这方面的经验,就是何氏,也没经验。 卫蘅被何氏拉着问了许久,这才开口道:「就是,就是陆湛屋里有两个通房。」 何氏闻言,大松了一口气,「我还以为什么事儿呢,你怎么还叫三姑爷陆湛啊?有你这样对相公呼名唤姓的吗?」 卫蘅赶紧道:「我错了,我错了。」她就知道何氏肯定抓不住重点。 结果卫蘅又听见何氏道:「你跟我说说,这两日你是怎么做的?跟姑爷摆脸色了?」 卫蘅嘟了嘟嘴,「这才新婚头三天,他就要让掬霞进去伺候他沐浴,我自然受不了。」 何氏恨铁不成钢地用手指戳了戳卫蘅的脑袋,「你傻不傻呀,我怎么就把你生得这般傻啊?」 卫蘅偏开脑袋道:「我知道娘肯定要跟我说什么三从四德,以夫为天,讲贤德容人的大道理,可是,我已经尽力了,我要是做得到,难道还用娘说么?」 第12章 何氏扶额叹息,「谁会跟你说这些啊,我的傻珠珠,你平日里瞧着挺灵光的,怎么这会儿却犯蠢了?」 「那贤德容人也没有错,不过都是做给人看的,自己的日子怎么过得舒畅才是最要紧的。想当初,你娘我刚嫁给你爹的时候,你爹屋里可有一个从小一起长大的通房丫头,两个人那才叫一个有默契,你爹一个眼神,人家就知道你爹要拉屎还是撒尿。」何氏道。 卫蘅笑出声道:「娘,你能不能别说屎啊,尿啊的?」 何氏瞪了卫蘅一眼,「我一想起那丫头,就想不到好话。」 卫蘅此刻却来了兴趣,赶紧抱着何氏的手臂道:「娘,我怎么从没听你和爹爹提起过那个人,那个人现在去哪儿了?」 「这有什么好值得提起的。」何氏道。 卫蘅都开始佩服起自己的娘亲了,这样的人居然在她眼里连被提及的资格都没有,「那娘当初是怎么对付她的?」 何氏又戳了卫蘅的脑袋一下,「你娘我是那样的人吗?她自己作死,伤了你爹的心,可不关我的事情,若非这样,你爹这些年也不会只守着我一个人过,是被她伤了心。」 卫蘅眼睛都不眨地直看着何氏,等她面授机宜。 何氏道:「这人呐都有劣根性,你越是不让他这样,他就偏要这样。我当初嫁给你爹时,也不懂这个道理,惹得你爹的心全偏到素云身上去了,还以为我怎么她了。后来我也想通了,干脆提了素云当你爹的姨娘,由着他们去。」 卫蘅看着何氏,无声地问道:这也行? 何氏道:「你以为我傻啊?我才不傻。素云当丫头的时候,成天都能伺候在你爹身边,提了姨娘,可就只能拘在跨院里了。」 卫蘅心想,这倒是个好法子,可是她一想起要给陆湛张罗姨娘,心里还是别扭。 「后来呢?」卫蘅问。 「后来,她自己作死,见我一直怀不上,就偷偷倒了避子汤,比我先有了身孕。」何氏道。 「爹爹自然是不许的。」卫蘅道。 「是啊,你爹让人赏了她一碗药,素云打死也不喝,说了些侮辱我的话,你爹就说,我这个做主母的容她,让她,她却不知感恩,就喊了牙婆来,把孩子打了之后就发卖了她。」何氏道。 卫蘅听了一阵唏嘘,可她想着,难不成她还得等着映月、掬霞两个人有孕不成?万一这两个人也不出纰漏,循规蹈矩的,难道自己就要看着她们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过一辈子?卫蘅想想就难受。 何 氏道:「这人逼急了就容易犯蠢。你且回去,好生待她们两个,若是有良心的,留着她们也无妨,免得外头人说你善妒,若是没良心的,自然有被人识破的那日,你 处理起来就可以不用手软了。切忌,莫要跟姑爷对着干,反而把姑爷推到别人房里了,到时候可有你哭的。你五嫂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卫蘅的五嫂自然就是王茹,卫蘅成亲,卫杨就回了京城,夫妻两人正该是亲近的时候,偏偏王茹醋性儿大,成日里跟卫杨吵闹,看不惯他带回来的那个侍妾,结果闹得卫杨现在连王茹的屋子都不进。 何氏也没奈何,总不能绑着卫杨和王茹行房,她只能对卫杨说,嫡子必须生在前头。卫杨为了他那侍妾,这样才肯踏入王茹的房里。 卫蘅听见何氏跟她说这些,又是一阵唏嘘,人心本就是偏的,并不因为你是正妻,男人的心就向着你。一手烂牌能不能打出好结果,还得看天意,可是一手好牌打烂了,却一定是怪自己的。 直到卫蘅离开娘家,她脑子里也没理清思路来,她既不愿意像何氏那般,消极地等待那两个通房脑子被门挤了,又不愿意像王茹那样,输得一塌糊涂。 等卫蘅回过神来的时候,马车已经驶到了长阳大街上,和齐国公府可是一个在西,一个在东,「我们这是要去哪儿啊?」 「晚上咱们去大四喜用饭。」陆湛道。 大四喜是上京城这两年冒出来的新酒楼,厨子的刀工堪称一绝,能将各色肉片得纸片一般薄,轻轻一涮又香又鲜,还带着甜味儿。 卫蘅还没吃过大四喜,这一家不对外包席,那厨子说肉得新鲜地片出来才好吃。 「三爷,怎么想起带我出来吃饭?」卫蘅问道。 陆湛道:「只求今晚三奶奶伺候我沐浴的时候,能好好搓洗一下。」 卫蘅脸一红,啐了陆湛一声。 大四喜晚上是高朋满座,陆家的马车直接驶入了大四喜的后院,卫蘅下车前,陆湛拿了一顶帷帽给她戴上。 「哎,又不是逃犯,干嘛戴这个啊?」卫蘅不满。 陆湛道:「省得叫人看了去。」 卫蘅笑道:「戴上帽子,别人觉得稀奇,才更会多看两眼呢。」 陆湛道:「那也看不见咱们珠珠的脸,我可再也不想惹出个陈士安、马士安的。」 卫蘅「噗嗤」一笑,戴上了帷帽被陆湛抱下马车。一行人上得二楼,包间是早就留好的,一间两室,卫蘅和陆湛在内间坐下,杨定等随从则在外间吃饭。 大四喜的涮肉汤锅很快就端了上来,还有十二色拌料,凭客官的喜好自行调制,当然客人要求,小二也会帮你调制。 陆湛拉住卫蘅的手道:「要不要我帮你调,这味道我调出来可是一绝。」 卫蘅不信,「你自己吹的吧,别人吃过你调的料?」 陆湛道:「那你自己调一碟,我再给你调一碟子,你比一比。」 卫蘅点了点头,等吃过之后,不得不承认,陆湛的确技高一筹,不由赞道:「三爷如果不考进士,去做着跑堂调料的小二也能养活媳妇。」 「大四喜还有一种酱料,是从海上运进来的,你尝尝。」陆湛取了料盘里鲜红的酱料,给卫蘅加上。 第13章 卫蘅看一眼陆湛,又闻一闻那酱料,红彤彤的挺好看,闻着有些刺激,她也是好奇,夹起陆湛给她涮的羊肉,放入嘴里。 卫蘅的眼泪顿时就滚了出来,张嘴就把羊肉吐了出来,站起身满屋子走,一边走一边扇舌头。 陆湛看见卫蘅的模样,忍不住大笑出声。 「水,水……」这时候卫蘅还顾不上找陆湛的麻烦,只求先解了辣。 「喝水解不了辣,过来。」陆湛拉过卫蘅坐到自己腿上,捧起她的脸吻了上去,卫蘅就跟沙漠里的旅人抱着水囊一般,死不松手。 外头跟着的杨定和捧雪先听到陆湛的大笑就已经吃了一惊,他们可几乎没见过陆湛还有这样笑的时候,再后来从隔扇的缝隙里看到里头那亲得难分难解的两个人时,就更是惊讶万分。 杨定还好,他早就知道陆湛对这位三奶奶的不一般,人家定了亲他还不肯放手,而捧雪则真是吃惊得都能吞下一枚鸡蛋了,看着杨定不敢置信地低声问道:「真是咱们家三爷?」 杨定拿筷子敲了敲捧雪的头,「吃你的肉吧。」 卫蘅和陆湛两人回到兰藻院时已经是戌末,陆湛先去净室洗漱,等卫蘅洗漱完毕出来时,就见陆湛正坐在南窗榻上看书。 卫蘅侧低头看了看那书皮,「道德经」。 此等时候看「道德经」,卫蘅还挺佩服陆湛的。她自己的眼珠子转了转,见陆湛正看书看得专心致志,便转身进了内室和净室之间的夹道,那里放着卫蘅的衣橱还有一个箱子。 卫蘅打开箱子,埋头翻检了一下,总算将新婚前夜何氏给她看的那本小册子寻到了。卫蘅轻轻地走到门边,往外头望了望,见陆湛还在看书,她就返回到箱子边上坐下,红着脸做贼似地翻开小册子。 根据卫蘅她娘说,这本小册子是必杀技,当年何氏彻底「征服」她爹卫峻,这册子可是功不可没的。卫蘅在成亲前并没有将此事放在心上,她压根儿就惧怕这件事,所以前世是压根儿就没看的。 不过这辈子遇上的陆三爷功夫了得,卫蘅自己虽然羞答答的,但是也不能不承认,这件事也不是那样令人难受的。 卫蘅红着脸吃惊地看着那些匪夷所思的动作,合上册子,又跑到门口张望了一下,见陆湛还是看书,她这才又心虚地打开册子,只觉得那画画的人,笔下有魔力一般,看得她面红耳赤,心跳加速,呼吸也控制不住了。 卫蘅哪里还敢再看,整理了一下衣襟走了出去,「三爷,还要看会儿书吗?」 陆湛看了看卫蘅,「我上床看也是一样的。」 卫蘅躺在内侧,见陆湛还在看书,道德经虽然博大精深,可也就五千字,哪里值当陆湛看这么久,卫蘅忍不住好奇地抬起身从陆湛的肩头看过去。 「你看的这是什么?」卫蘅惊讶地出声道,然后一把抢过陆湛的书,翻过书皮来,上面的确写着「道德经」三个字。 陆湛不仅没有被人揭穿的心虚,反而还将卫蘅搂了过来,「要不要一起看?」 卫蘅仿佛抓到陆湛的把柄似的,笑道:「原来你平日看的书都是这种书?」 陆湛道:「也就这一本。是在东山书院念书时,同窗绘制的,比外头的无论布局还是笔力都高出了不止三等。你瞧瞧……」陆湛指着一个妙处给卫蘅看。 「你们在东山书院居然干这种事情?」卫蘅仿佛听到什么天大的消息一般吃惊。 陆湛捏了捏卫蘅的脸蛋,「都是十几岁的热血男儿,书院里又孤寂枯燥,连个母大虫的影子都看不到,只能聊以解慰了。」 卫蘅对陆湛的过去尤其感兴趣,翻过身趴到床上,抬起双脚道:「你十几岁的时候也是这样?」 陆湛道:「男人都是一样的,和女子天生就有不同。有些事是忍不住的。」 卫蘅道:「那行军打仗怎么办,总不能带着女人吧?」 陆湛道:「军营里有营女支,多是战败方的女子,也有为了谋生,自己甘愿的。」 卫蘅忍不住问:「那你也光顾她们么?」 「这个却不用我费心。」陆湛摸了摸鼻子,想要钻营的人太多。 卫蘅嘟起嘴,「三爷在宁夏卫时怕是逍遥得紧吧?地处边塞,那里的姑娘也热情许多吧?」卫蘅想起了朵丽公主。 陆湛翻身将卫蘅压在身下,「我逍遥什么,日思夜想就是想快些回京,结果有人却迫不及待地想跟别人跑了。」 卫蘅开始装傻,每次一提起这个,她就没有好果子吃。 果不其然,不过片刻,就听得银红的葛纱帐内,卫蘅气急败坏地道:「不要绑着我,行不行?」 听不清陆湛说了什么。 只卫蘅一个劲儿地求饶道:「我都听你的,你快解开我。」 是夜,雨骤风急,野棠花落,叶叶声声皆是销、魂。 次日天明卫蘅醒过来时,陆湛已经去大内了,今日该他当值。卫蘅想起昨晚的事情,忍不住哀叹一声,双手捂脸,她自己也没料到她会那样放得开,既有被陆湛逼迫的成分,当然也有蓄意谄媚的成分在里面。 听见床帐内有动静儿,念珠儿一边用如意云纹金钩挂起帘子,一边道:「三奶奶醒了?」 虽说都三日了,卫蘅对这「三奶奶」的称呼还是有些不太习惯。 木鱼儿此时也走了过来,一个没忍住,「噗嗤」就笑了出来,然后越来越大声,笑得卫蘅莫名其妙,她往念珠儿看去,只见念珠儿也是一副忍笑忍得肚子痛的样子。 卫蘅赶紧低头看看自己,没什么问题啊,小衣系得好好的,只是胸口好像有点儿东西。 木鱼儿已经一边捂着肚子一边将把镜拿了过来,递到卫蘅的面前。 卫蘅定睛一看,只见自己都成了花脸猪了,满脸都盖着印章,那印章全是一只猪头,虽说圆圆的挺可爱,但那一看就是一只猪。 第14章 卫蘅不仅脸颊上盖了这种印章,额头上、脖子上、胸口全是这种印章,她忙低头拉开自己的衣领,果不其然浑身上下就没有一处没盖章的。 「陆湛!」卫蘅忍不住尖叫道,昨晚她累得迷迷糊糊的,早晨陆湛起身也不知道,不过如今回忆起来,半夜里仿佛是有什么温凉的东西在自己身上轻触的,亏她还以为陆湛是在怜惜自己呢。 「我要沐浴。」卫蘅站起身就往净室去,热水早就备好了,卫蘅也不要念珠儿她们伺候,自己褪了衣衫,检查了一下,连大腿内侧都有这种印章,卫蘅掐死陆湛的心都有了。 只是现在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新媳妇三天最美好的时光就算过去了,从今日起卫蘅就得去给公婆请安了。 齐 国公世子陆慎和楚夫人原本是应该住在丛玉院的,不过据檀香儿打听回来的消息,楚夫人很多年前就搬到了「清川如镜」,而她公公陆慎虽然在丛玉院里养了六房妾 氏,但是他依然很少回来,听说上京城东南西北都有他养的外室,最远的连通州都养得有,无论走到哪儿都不愁没有休息的地儿。 卫蘅当然不能去评点长辈,不过她也不能去丛玉院,所以径直去了清川如镜。 清川如镜在鹤渊的边儿上,如今春光正浓,但是清川如镜边上一点儿花都看不见,满眼的绿色,藤萝、碧草,别有一番清幽。 卫蘅进去的时候,楚夫人正在练字,大清早的卫蘅是晨练,楚夫人却是练字。卫蘅也不敢打扰她,只能静静地立在一边看着。 楚夫人写的是簪花小楷,颇有卫夫人之风,钟繇说卫夫人的字如「碎玉壶之冰,烂瑶台之月,婉然若树,穆若清风。」楚夫人的字颇有其意,不过少了些清秀平和,多了点儿林下之风。 卫蘅虽然一直都知道楚夫人才华横溢,当年比今日卫萱的才名还盛,但总是隔得太远,没有具体的感受,但如今看了她的字,才明白她的确有独到之处,难怪看不上自己,就是卫萱也比不得楚夫人这手字。 见楚夫人练完小字,卫蘅微微动了动自己站麻的小腿,还以为能活动了,结果楚夫人又开始练起大字来。 卫蘅在旁边站了足足一个时辰,楚夫人才搁下笔,恩赐一般地扫了卫蘅一眼,「我这儿日后不用你立规矩。」 卫蘅也是看着何氏怎么当婆母过来的,嘴上虽然说不用立规矩,可是生气的时候就容易把这件事拿出来说,更何况,卫蘅毕竟退过亲,如今若是再传去个不孝敬婆母的话,总归是不好,这样她的祖母和母亲脸上都不好看,出门做客也会被人指指点点。 楚夫人练过字,次间就开始摆饭,卫蘅今日起得稍微晚了一些,只匆匆用了两块小点心就赶来清川如镜了。 结果卫蘅还听见楚夫人道:「我不喜欢跟人一起用饭,你回去吧。」 虽然卫蘅早就对楚夫人的古怪脾性有了心理准备,但是也没料到自己的婆母会这样不近人情。 等卫蘅从清川如镜走到萱瑞堂时,太阳已经高高挂起了,萱瑞堂里格外热闹,陈二夫人和大奶奶黄氏都在,还有黄氏的女儿陆悦婉。至于黄氏的儿子陆旭今年已经五岁了,已经开了蒙,小小年纪就开始在族学里念书了。 袁如玉也在一边赔笑,见卫蘅进来,袁如玉立即迎了上去,「三嫂嫂怎么才来?」 卫蘅给老夫人和陈氏问了安,才对着老夫人不好意思地笑道:「刚才在清川如镜看母亲练字,一时看得入了迷,这才来晚了。」 老夫人同楚氏做了二十几年的婆媳,还能不知道她的事儿,她明白卫蘅是在为长者讳,拉了她的手道:「快到祖母旁边来坐。这几日你还习惯吧?若缺个什么直管问你二婶娘要。」 卫蘅笑着点了点头,话并不多。 「刚才正好说到你贞妹妹的亲事,四月里头她就该出嫁了,你这个做嫂子的虽然才新进门,可也不能不管,你就跟着你大嫂一起筹办贞姐儿的亲事吧。」老夫人道。 卫蘅压根儿没料到老夫人突然就抛出了这件事,愕然片刻后,就笑着道:「那我就跟着大嫂多学点儿。」 老夫人笑着又拍了拍卫蘅的手背。 陆家如今是二夫人管着中馈,原本该是楚夫人这个世子夫人管的,不过谁也不放心将中馈交给她,楚夫人自己也不愿意接,所以这二十几年都是二房管着。 管中馈这件事,且不说里头有没有油水,单说陈二夫人在下人里的威望,就是楚夫人也难以望其项背的。 卫蘅进门前就思量过这件事情,恐怕二夫人是不肯放手的,她自己对于管不管中馈也是抱着可有可无的态度的,但卫蘅没料到的是,老夫人会这样偏袒陆湛,她才刚进门,老夫人就开始为她将来接受中馈进行铺垫了。 卫蘅原本也可以谦虚一下,不过老人家心意拳拳,卫蘅也拿不准陆湛的意思,反正她先应下来总是没错的,只是帮忙筹备而已,又不是立即接手。 午饭卫蘅是留在萱瑞堂吃的,她觉得自己是陆家大房在老夫人跟前的唯一一人,实在有义务留下,不然萱瑞堂都快变成二房的天下了。 卫蘅的公公陆慎和婆母楚夫人就不提了,陆湛是有公事,但是陆怡贞这个小姑娘,居然早晨也是逢五、十才来萱瑞堂请安,听说是老夫人怜惜她身子骨弱,让她多睡些觉。 卫蘅不得不感叹,还是在家做姑娘舒服。 用过饭,卫蘅脸都笑得酸了,还要不停地想应景儿的笑话逗老夫人开心,她回兰藻堂的第一件事就是美美的睡了一觉,醒过来时,日头都开始西斜了。 卫蘅起身换了衣裳,对木鱼儿道:「你去把掬霞叫进来,对了,你再打听打听那个映月。」 木鱼儿道:「姑娘,哦,不,三奶奶,你是没瞧见掬霞那模样,三爷出门的时候,她一路送到垂花门,影子都不见了还不肯回屋。回了屋就不出来,比三奶奶你还悠闲呢,这丫头做到她这个份儿也算是头一份了。」 第15章 檀 香儿进门来听见木鱼儿的话,也忍不住插嘴道:「木鱼姐姐还没看到厨上是怎么巴结掬霞的呢,听说掬霞喜欢吃什锦豆腐,那样费工夫的菜,厨上大清早也不嫌麻烦 地还给她做呢,那天念珠儿姐姐想吃豆腐,小坠儿见厨上的蒸笼里摆着,就捡了到食盒里,那王大娘见了,赶紧着拿了出去呢,说是给掬霞的。小坠儿就说,念珠儿 姐姐想吃,王大娘都不肯给,说第二日多做几碗给念珠姐姐。」 木鱼儿瞪大眼睛道:「还有这种事,简直是欺负人啊,怎么她掬霞就是金子做的,咱们就是泥人儿?」木鱼儿又看向卫蘅,「如今院子里伺候的人多,屋子都不够住,我和念珠儿姐姐一间,檀香儿带着小坠儿、小鱼儿住,掬霞却是一个人住,她那间又宽敞又明亮。」 卫蘅算是听懂了,赶紧木鱼儿和檀香儿这都是来告状的,才短短三日功夫,看掬霞就跟看仇人一般了。念珠儿虽然没说话,可也是默认了的,否则就该上劝着木鱼儿她们了。 「知道了。不过三爷身边伺候的人总是要矜贵些,你们让着她一些就是了。」卫蘅道。 木鱼儿其实也知道掬霞这般也算不得什么错,她家姑娘是没理由发作掬霞的。都是底下人上赶着巴结掬霞而已。 木鱼儿撅着嘴出了门去喊掬霞。 念珠儿则劝着卫蘅道:「三奶奶,我瞧着掬霞仿佛是十分得三爷看重的。」 卫蘅见念珠儿一脸担忧,就知道她想多了,肯定以为自己沉不住要对付掬霞。 卫蘅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不过片刻功夫,掬霞就走了进来,她穿着樱草黄的云锦褙子,藏蓝的马面裙,上头刺绣的纹样十分别致,是卫蘅以前没见过的。不过这些都不算什么,最让卫蘅感到意外的是,掬霞居然是这副模样。 怎么说呢,掬霞算不上很漂亮,杏眼桃腮,不过嘴巴略大,有些奇异,可是这种奇异越发让人想看她,而这还不是她最吸引人的,她那胸前胀鼓鼓的山包让卫蘅见了都没舍得挪眼。 卫蘅总算是知道什么叫尤物,玲珑有致的身段了,掬霞不算瘦,但是那臀部格外的丰润,就显得腰细了,卫蘅一个女人瞧着掬霞都有脸红,心下琢磨着是不是昨天真该顺着陆湛的话将掬霞打发出去。 不过卫蘅也看得出来,掬霞早就是陆湛的人了,打发出去于厚道又亏,况且一个丫头而已,跟她争,实在有些自降身份的意思。 「三奶奶万福。」掬霞屈膝给卫蘅行了一礼,嗓音带着意思轻微的沙哑,说不出来那个味儿,倒有些像是她昨晚叫哑了嗓子的那么点儿意思。所谓的天生尤物,大抵应如是吧。 卫蘅看着掬霞道:「三爷日常都是你服侍的么?」 掬霞快速地抬眼看了一下卫蘅,又垂下了眼皮,「回三奶奶,三爷在和气堂时都是身边的小厮引泉和捧雪伺候,如今三爷娶了三奶奶,就更不用奴婢服侍了。」 卫蘅微微有些吃惊,那陆湛怎么还一副被掬霞伺候惯了的模样?卫蘅本想叫掬霞以后就伺候陆湛的,结果听见她这样说,她一时又改了主意,便笑道:「三爷说他用惯了你制的香胰子,我叫你进来是想向你讨教一下你怎么保存住梅花的香气的。」 掬霞低着头道:「三奶奶要方子,奴婢等会儿写了给三奶奶送过来。」 卫蘅点了点头,又道:「如今我嫁进来,带的丫头多,兰藻院有些住不下,不知道你能不能让檀香儿和你住一个屋,她们三个人住实在是挤了一些。」 掬霞又飞速地抬了抬眼皮,最终还是垂下眼帘道:「全凭三奶奶吩咐。」 卫蘅赏了掬霞一个荷包,就让她下去了。 木鱼儿道:「三奶奶看明白了吧,她生得就一副狐魅样儿,这样的人也不知怎么能到三爷屋里伺候的,也不怕勾坏了爷们儿。」 卫蘅想起陆湛昨夜的种种,心想,就陆湛那样坏到根儿上的人,哪里还会怕被掬霞勾得更坏。 晚上,月上中天的时候陆湛都还没回来,卫蘅等得直打瞌睡,檀香儿去前头看了好几次都没人影儿,后院都落钥了。 「你去看看掬霞那儿。」卫蘅对檀香儿道。 檀香儿不一会儿就回来了,「听小丫头说,掬霞今天很早就睡了。」 「那咱们也别等了,三爷肯定是歇在宫里了。」卫蘅道。待她洗漱了躺到床上,不由觉得床太过空荡荡了,这才和陆湛同床共枕三日,就几乎已经习惯了他在时的热闹了。 卫蘅翻了个身,想起陆湛晚上不会来居然一声招呼也不打,心里又多少有些不痛快,而且掬霞都知道的事情,她这个做妻子的却不知道。 次日早晨,卫蘅先去东厢她特地布置的练功房,像在女学时一样晨练了一会儿,这才饱饱地用过早饭,去了清川如镜「罚站」。 又是几乎一个时辰,楚夫人练字的时候眼神都没给卫蘅一眼,仿佛还嫌弃她很多余似的,多少让卫蘅滚烫的一颗孝敬婆母的心变得凉快了些。 卫蘅到萱瑞堂的时候,二房的女眷们又全部都在陪老夫人说话,见她来了,老夫人笑着拉了卫蘅到跟前儿,「昨晚睡得好不好?」 卫蘅点了点头。 「三郎公务忙,每次进宫当值,虽说只用一天,但皇爷器重他也倚重他,十天半个月不出宫是常有的事情。」老夫人道。 卫蘅没想到老夫人会跟自己说这个事儿,她的脸一红,大概是昨天檀香儿去二门边等人的事情传入老夫人耳朵里了,卫蘅又是羞又是急,却又忍不住自己也笑话自己,「老祖宗,我是不知道,三爷也没跟我说,我还以为他是出去应酬了,怕他喝了酒才让檀香儿去二门边等的。」 老夫人倒是没想到卫蘅这样直地就将陆湛没跟她交代行踪的事情说了出来,「那就是三郎的不是,他出门也不跟你交代一声。」 第16章 卫蘅顺着老夫人的话就点头。 老夫人看卫蘅这样娇憨,就忍不住笑了起来。 旁边的袁如玉听了,就插嘴道:「哎呀,三表哥怎么这样,行踪也不告诉三嫂一声的,等三表哥回来,三嫂可不能饶了他。」 卫蘅多少知道一点儿袁如玉的意思,总想着她和陆湛有了矛盾,她才有机会。只是卫蘅觉得陆湛恐怕怎么都是瞧不上袁如玉的,何况也没有纳自己姑姑的女儿做妾的道理,只是袁如玉自己不死心而已。 所以卫蘅就对着袁如玉,甜蜜蜜地笑道:「好啊。」 袁如玉倒是没想到卫蘅这样自信,心想,三表哥那样的人,行踪哪里是女人管得了的,就是老祖宗也是不完全知道的。她就等着卫蘅跟陆湛闹起来。 二夫人陈氏道:「三郎只是一时忘了而已,等他回来,肯定会跟你道歉的,可千万别闹什么矛盾。」 老夫人对着二夫人道:「三郎那个霸王性子,哪里有道歉的时候。」回头又对卫蘅道:「回头我替你说他,他在外头估计是忙晕了。」 二夫人听了有些讪讪。 卫蘅笑道:「我知道的,老祖宗。三爷在外头那样忙,我不会给他添麻烦的。」 「好孩子。」老夫人摸了摸卫蘅的手背,又问起陈氏,「贞姐儿的亲事准备得怎么样了?」 陈氏道:「我正想问娘呢,贞姐儿嫁到陕西,路途遥远,您看是让谁去送嫁好?大郎和三郎都有差使,也不知道到时候能不能告假,不如让四郎去送如何?」 老夫人道:「三郎那般疼贞姐儿,估计要自己去送。」 陈氏点了点头,又道:「送嫁当日家里也得请酒,名单我让大郎媳妇和三郎媳妇一起拟,菜单子回头也让她们拟出来给娘看。如今三郎媳妇入了府,我也正好清闲清闲了。」 老夫人道:「孩子们还小,以后自然有你清闲的时候,又何必急在这会儿。」 陈氏笑了笑,没接话。 卫蘅虽然看出来陈氏实在找老夫人要话,可也没有搭腔的意思,在萱瑞堂用了午饭,这才回了兰藻院。 黄氏也正好回她的院子,两个人便携手同行,黄氏道:「婉姐儿昨晚突然闹肚子,今日吃了药还是没怎么好,我心里着急,这几日什么事儿也做不了,三弟妹,请客的单子和菜单子你能不能拟一拟?」 「好,这些事大嫂不用担心,婉姐儿的肚子还闹得厉害么,我娘家的小侄儿日常看大夫,都找下河街的马小儿,他的药对孩子灵,又不伤脾胃。」卫蘅道。 黄氏谢道:「多谢多谢,若是再吃两服药不好,我就让人去请马小儿。」 卫蘅点了点头,自回了兰藻院,等她午睡起来,闲着没事就拿了洒金花笺出来开始拟单子,卫蘅不知道黄氏是有意还是无意地忘了,居然也没给她任何以前收礼的册子,就让她拟单子。 不过卫蘅也不着急,自己先在脑子里过了一遍上京城跟陆家交好的人家,还有陆湛的同年、同僚等,她自己想练一练,理一理陆家的关系,之后再对比以前陆家收礼的册子,就看得出自己是哪里欠了思量了,以后就不会再犯,心里有了底儿,也不容易被人拿捏。 一个下午卫蘅就坐在屋子里拟单子了,她在娘家时没做过这件事,因为蒋氏那里都是现成的单子,她自己拟着拟着,就觉得这事挺好玩,一下就入了迷。 这一入迷,连陆湛何时进了屋的,卫蘅都不知道。 「想什么这么出神,连你相公回来了都不知道?」陆湛从背后将卫蘅抱起,狠狠地咂了她的脸蛋一口,「想不想我?」 这一口咂得卫蘅脸都疼了,她在老夫人跟前虽然说得好听,可是对陆湛也不是没怒气的,尤其是她居然还被掬霞等人看了笑话。 「不想。」卫蘅清脆地道。 不想的后果是极可怕的,不过一夜不见而已,陆湛就跟饿疯了的野兽一般,逮着肉就咬,到后来,卫蘅见着他都害怕,幸亏新床够大,卫蘅一脚踢开没留神的陆湛,一边滴着眼泪,一边往床内远离陆湛的方向爬。 先才那一回陆湛连卫蘅的小衣都还没来得及脱,这会儿那衣裳松松垮垮地挂在卫蘅身上,随着她的爬动,将那桃儿若隐若现地露在陆湛眼里。 一时间桃花铺锦,梨花绽银,木香含蕊,蔷薇吐心。那风流郎做得十七八样风流阵,仿佛才了了桑蚕又插秧。 等雨歇风停时,天色已经全黑,卫蘅饿得前胸贴后背,她先才倒是想躺着不动,奈何陆湛仿佛看不得她歇息一般,卫蘅被他支使得腰都要折了。 陆湛抱着卫蘅,伺候她去浴池里清洗了一番,笑道:「我这算是服侍得好吧?没有一点儿遗漏。」 卫蘅已经没了说话的力气,以手捂着肚子,趴在浴池边上,只是无力地看着一屋子飞溅的水迹,待会儿念珠儿她们来打扫,心里还不知道怎么想呢。 陆湛从背后搂着卫蘅,水珠从他身上落到卫蘅的肩膀上,问道:「是不是饿了?」 卫蘅虽然的确也是饿了,可这会儿的不适可不是因为这个。 「哦,是做得太骤了?」陆湛笑着咬了咬卫蘅的耳朵。 卫蘅愤怒地拍了拍水面,溅了陆湛一身的水。 两个人闹完了,也没正经吃饭,陆湛就搂了卫蘅坐在榻上,让人捡了几碟小菜摆在炕几上,又命人温了一壶百花酿给卫蘅。 「三爷,三奶奶。」木鱼儿端了温好的酒站在霞影纱帘外出声道。 里头半晌没有回应,木鱼儿大着胆子往里头望了望,隐隐绰绰地能看到榻上的两个人正搂在一处,嘴贴着嘴。 木鱼儿脸一红,赶紧低下了头,过了一会儿才再出声,「三爷,三奶奶,酒温好了。」 「进来吧。」说话的是陆湛。 第17章 木鱼儿这才掀了帘子进去,也没敢抬头,将温好的酒放在桌上就退了出去,等退到帘子旁时,木鱼儿忍不住快速地抬了抬眼皮,心立时跳得如雷响一般,赶紧地掀了帘子逃也似地跑了出去。 木鱼儿的脑子里一遍又一遍地过着刚才看到的画面。她看见自家姑娘穿着薄荷绿的薄绸春衫,蔫搭搭的窝在三爷的怀里,倦得眼皮子都抬不起来一般,脸蛋红润得仿佛水洗过的桃花汁,什么也没做,一股媚态就流露在眉间。 而那薄绸春衫的领口打开着,木鱼儿还看见三爷的手从那领口伸了进去,木鱼儿甚至还将自家姑娘左胸上隆起的手形瞧得清清楚楚的。 木鱼儿懊恼不已,羞也羞死了,压根儿没想过会看到这样艳逸的画面。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都是世上少有的好看,两个人搂在一起,并没有意料中的那种让人恶心,反而看得人心慌意乱,口干舌燥,隐隐间木鱼儿都觉得自己胸口有些疼。 屋子里陆湛正在劝卫蘅张嘴,「你先吃点儿东西,我在给你喝酒,解解乏,否则伤胃。」 卫蘅现在连嚼东西都没劲,陆湛只得捡了软滑的乌鱼丸子、时鲜的香椿芽煎蛋和煨得极软的鹿筋喂她。 卫蘅没睁眼,只听见陆湛轻笑,不由皱了皱眉头,「你又笑什么?」 「我笑我自己,哪里能料想我还有这样一日,得求着哄着媳妇吃饭。」陆湛自嘲道。 卫蘅微微抬起眼皮,嘟着嘴嗲声嗲气地道:「又没人求你,大爷能放奴奴去睡觉吗?」 陆湛没想到卫蘅还有这一手,眼睛微微眯起,手上的力道加重,「那不行,爷我行三,你叫错了,该怎么惩罚?」 卫蘅真是怕了陆湛了,只能恼怒地道:「还让不让我吃饭了?」 「看给你惯得!」陆湛使力地揉了一把,这才将手从卫蘅的衣襟里抽出来。 些微用了点儿东西,陆湛就起身拿过温酒器,提起酒壶给卫蘅倒了一杯百花酿,「少喝一点儿,行气活血,你明日舒服些。」 说是少喝,卫蘅却被陆湛连着灌了三杯,她又忍不住皱眉,「别灌醉我,我还有正经事同你说。」卫蘅有气无力地道,她算是想起为什么陆湛没跟她交代行踪的事情了,主要是两个人在一起就是胡天胡地,然后她要么累得睁不开眼,要么就直接累晕了。 「什么正经事,难道还有比生儿育女更正经的事情?」陆湛问。 卫蘅有些吃不消,恨不能新婚时光赶紧过去,她在陆湛的肩头蹭了蹭,选了个更舒适的位置,「明天你还进宫吗?」按理说,陆湛这个从五品翰林是不用上朝的,但偏偏永和帝指了他进讲,所以虽然不用上朝,却得在大内轮值。 陆湛抬手摸了摸卫蘅的脸,细滑得仿佛牛乳,「明天还要进宫。」像今天这样,他以前若是嫌麻烦,都不会回府的,在大内的值房将就一晚上便好,不过惦记着卫蘅,没见到人心里就跟猫抓似的。 卫蘅听了就嘟囔,「那你还来欺负我?」好歹节约些体力。 「辛苦的人是我,又不是你,再说你明日补一补眠不就行了,也不心疼心疼你相公?」陆湛用拇指摩挲了一下卫蘅的嘴唇。 补眠?卫蘅不由想起了明天还得去罚站,不过这种事情本就是做人媳妇的该做的,没有邀功的道理,但是卫蘅看见陆湛,就忍不住生出一种委屈,像是一个讨要糖果的孩子一般,仿佛自己多委屈一些,陆湛就能多疼自己一些。 卫蘅努力睁开眼睛,拿手握住陆湛又探入自己衣襟的手。这种「握」,像是不想让陆湛乱动,又像是不让他抽回手,她自己的脸红艳艳的,眼睛迷迷蒙蒙的,像是初春山涧里升起的薄雾,「我每天都要去母亲跟前立规矩呢。」 陆湛的手指在那凝如雪玉的柔软上轻轻弹了弹,似笑非笑地看着卫蘅。 卫蘅也知道这话说得不好就会生嫌,毕竟一个是母亲一个是媳妇,卫蘅微微坐直一点儿,开口道:「去了三日,母亲都在练字,练完也不搭理我,好像还有些厌烦,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 陆湛将手抽出来,冷脸道:「这才几日你就开始告状了?」 卫蘅看着陆湛,原本应该害怕的,不过大概是刚刚温存过,氛围太好,以至于她也不是真的太怕,干脆坐直了身子搂着陆湛的脖子道:「我不是告状,我就想着你肯定更了解母亲,所以恳求夫君大人能面授机宜,让妾也能少吃点儿挂落。」 陆湛半眯着眼睛,没想到自己冷下脸,如今卫蘅也不怕了,还赖上来跟你撒娇,大抵还是他最近太柔和了,陆湛觉得。 「好不好?」卫蘅摇了摇陆湛的脖子。 「你总不能什么事都等着我帮你想法子吧,孝敬母亲总要是你自己的诚心才行。」陆湛道。 卫蘅忙地点头,无辜地道:「我是很诚心啊,我已经早早地起床去清川如镜了,一站就是一个时辰,我也没说等母亲练完字以后再去啊,只是我总觉得傻站着也不是办法,这不才来向你讨教的嘛。」 陆湛望进卫蘅的眼里,满眼都是信任,没有丝毫猜忌,也不害怕自己误会,这丫头的心倒是敞得够开的。 「你自己生个脑子是当摆设的?」陆湛轻轻敲了敲卫蘅的额头。 卫蘅抬手揉了揉自己的额头,娇滴滴地道:「我这不是想尽快缓和我和母亲之间的关系,也免得你夹在里头为难的嘛。」 「拿我当傻子忽悠呢?」陆湛问。 卫蘅道:「嗳,难道你就忍心看我每天去罚站一个时辰啊?」卫蘅干脆跪了起来,挪到陆湛的背后,环抱住他的肩头叫道:「好哥哥,亲哥哥,你就帮帮我吧。」 「谁是你亲哥哥?我可没有这样说话的亲妹妹。」陆湛笑道。 「亲亲、冤家、死鬼、心肝、郎君、好人儿……你就告诉我吧~~」卫蘅的尾音到了最后还带抖的,把她话本子里看过的那些亲热的浑话全喊了出来。 第18章 陆湛一听就觉得不对,一把拉过卫蘅来,怒道:「你哪里学来的这些浑话?」 卫蘅心里一惊,那些话本子可不该是她读的,她打定好主意要混赖过去,「你只说好不好听,答应不答应?」卫蘅的手轻轻贴着陆湛的胸膛摩挲,嘴唇则在他的耳畔来回请刷。 陆湛笑道:「话说得再好听又如何,一点儿实质的诚意也没有,就想叫我帮你去对付我母亲?」陆湛的手将卫蘅的臀轻轻一托,让她跨到自己腰上坐下。 「还疼不疼?」陆湛挺了挺腰。 卫蘅坐不住了,紧紧地抓着陆湛的衣袍猛点头。 「哦,原来还是没诚意。」陆湛微抬唇角讽刺一笑。 「有的,当然有,能不能改日?」卫蘅丝毫没有犹豫就出卖了自己。 「行,不过卫三姑娘信誉不太好,以前有过太多的赖皮,我们立字为据如何?」陆湛道。 只要不是今天,随便哪天都行,卫蘅见陆湛态度有松动,觉得这笔买卖绝对划算,反正即使她不提出要求,陆湛也是要欺负她的。 陆湛出声唤人送了笔墨过来,然后对着卫蘅道:「写吧,我念你写。」 卫蘅拿起笔等着陆湛开口。 「今欠陆子澄房事一次,立此为据,凭据可随时随地支取。」陆湛念道。 而卫蘅的笔早在写到房事两个字时就停住不动了,虽说两人已经是夫妻了,可是这样堂而皇之地说出这两个字,总叫卫蘅觉得羞涩,再观陆三爷,脸上则是明晃晃的不耐烦。 「怎么不继续写?」声调明显降低了一度。 卫蘅赶紧继续,但在「随时随地」四字上,颇费推敲,「嗯,随时随地不好吧?」卫蘅虽然没领教过陆湛的「随时随地」,但是她不算太笨,举一反三还是会的,她总觉得陆湛大概会做出很出格的事情。 陆湛笑道:「哦,不写没关系,又不是我求人。」说罢,陆湛就站了起来,表示谈话结束的意思。 卫蘅赶紧刷刷地两三下就写好了纸条,也落下了自己的名字,不过这都不够,陆湛还拿了印泥来,让卫蘅印了拇指。 「有印章吗?」陆湛又问。 卫蘅摇了摇头,范馨倒是送过她几枚,只是她都不喜欢,就搁置起了做了收藏。 不过说起印章,卫蘅就想起昨日清晨陆湛在她身上做的坏事了,她的眼神一变,陆湛显然也探知了她的心思,赶紧将纸条一收。 「你昨天在我身上印的是什么?」卫蘅恶恨恨地问,她深恨自己怎么刚才没想起这事儿来,不然也不至于签下那种纸条了。 陆湛没有回避这个问题,而是从他白日戴的荷包里掏出了一枚印章,冻石色黄,灯下细看石头里还有橘瓤丝的纹理,是寸石寸金的田黄石,这样珍贵的印石,上头刻的居然是一只猪头,何等的暴殄天物,便是卫蘅都有些看不下去了。 陆湛圈了卫蘅在怀里,「想你睡不着的时候,我就起来刻印,是不是很像你?」陆湛颠了颠卫蘅的身子,示意她回答。 卫蘅伸手去挠陆湛,陆湛笑着躲开。 卫蘅气恼不过地道:「为什么是猪头,你不是总骂我草包吗,你怎么不干脆刻一个草包呢?」 陆湛想了想才道:「下次遇到好石头,再刻一枚送你。」 「陆湛!」卫蘅觉得自己今日如果短命,定然是被陆湛气死的。 陆湛笑道:「至少我还有亲手做的东西送你,可有些人啊,只是一双鞋而已,这都做了多少年了?」 卫蘅的眼神开始闪烁,很想假装什么也没听到。但是也自知躲不过去,「上次不是说是生辰礼物吗,所以……」 「所以你想等着九月才拿出来,今年就不用费心思了对吧?」陆湛阴沉沉地问。 卫蘅被说得脸一红,带着一丝赌气地道:「可是我的女红的确是有些拿不出手啊,你又非要强人所难。」 陆湛掐住卫蘅的腰道:「我是会逼着你给我做衣服还是什么的?生怕我得了鞋子饶不了你是吧?」 卫蘅娇笑道:「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掬霞日日窝在屋子里给三爷做衣裳、鞋袜,哪里穿得惯我做的。」 陆湛咬住卫蘅的耳朵道:「又来了是不是?我是碰她了,还是怎么她了,你就放不过我?」 卫蘅道:「我才没有,正要跟你说呢,我还是打算叫掬霞来伺候你,我屋里的其他丫头都是要放出去嫁人的,不过她伺候你可以,你不许碰她,也不许摸她,沐浴的时候,只许她给你搓背,搓脚,不许碰,不许碰你那儿。」卫蘅咬着嘴唇才说出这句话来。 「我娶你之前怎么就不知道卫三姑娘是这么个大醋桶,上京城的人家都不用买醋了,咱们全送。」陆湛笑道。 卫蘅刁蛮地道:「你就说行不行,同不同意,哪儿那么多废话啊?」 陆湛压住卫蘅,「真是三天不打就上房揭瓦的性子,只有你敢这么跟相公说话。」 两人笑闹了一阵子,陆湛还是没说准不准,话题就被岔开了。 「你还没教我怎么讨好婆母呢。」卫蘅差点儿没想起这桩正事儿。 陆湛轻轻抚摸着卫蘅的背脊,「别费事了,吃力不讨好,你还不如来讨好我。只是你新进门,总要做足样子,先去站一、两个月,我自然会在老祖宗跟前替你说话的,到时候你就逢一,逢五去应个卯就行了。」 还 有此等好事?陆湛有些不敢相信地望着陆湛,她尤记得上辈子卫萱为了能讨得楚夫人的欢心可吃了不少苦,虽说楚夫人中意她作为儿媳妇,但是一进门,婆媳自古就 有点儿对头的意思,曾经的中意也会变得挑剔起来。卫蘅觉得自己笨,肯定没卫萱那脑子,就像在陆湛这里做作弊,哪知道,陆湛居然直接就让她敷衍了事,这还是 他亲娘吗? 第19章 「我难道还会害你?」陆湛拍了拍卫蘅的脸蛋,「别在她身上费神。」 卫蘅没想到陆湛和楚夫人的关系如此糟糕,但她在府里这几日一点儿风声也没听到过,上辈子也没听卫萱提起过,当然上辈子她和卫萱也并不怎么说话。 卫 蘅敏感到陆湛不想再说这件事,就赶紧转了话题:「昨日,老祖宗让我跟着大嫂筹办贞姐儿的婚事,我应下来了,只是也不知道对不对,看老祖宗的意思,难道以后 想让我接手中馈?不过二婶娘好似有些不高兴,今日她说她可以享清闲了,老祖宗又说我们还年轻,她还歇不了。你说,老祖宗这是什么意思啊?」 陆湛看着卫蘅心想,这丫头原来也不是不懂看人脸色嘛,「看你怎么想,你若是想接手中馈,就多用心学学。」 说 了跟没说不是一样的么?卫蘅看不太明白陆湛对这件事的态度,她想了想接着道:「我觉得老祖宗让我跟着大嫂筹办贞姐儿的亲事,一来是想看看我有没有本事接手 中馈,二来大概也是为了安抚我吧。我想,二婶这些年劳苦功高,也没有分家,老祖宗断然是不会轻易将中馈交给我的。」 陆湛的眼睛一 亮,没想到卫蘅还能看出这一层,这姑娘,你说她傻吧,有时候是真傻,但是心里通透其实什么都明白,陆湛拿了一丝卫蘅的头发绕在指上,可不就是成了绕指柔了 么,如今想让个丫头伺候,都像是做贼一般,偏偏自己还由着她胡闹,早前定好的规矩,在她这儿全没形成规矩,自己居然还帮她出主意对付自己母亲,陆湛自己想 想都汗颜。 「哦,那你怎么打算?」陆湛问。 「我正想问你呢。如果你觉得我接过中馈,以后你行事方便些,我就接,如果你觉得无所谓,我想着倒不如就这样,我还乐得轻松自在些,也省得两房闹矛盾。」卫蘅道。 陆湛低头亲了亲卫蘅的嘴唇,然后又亲了亲,不是那种炙热的恨不能生吞她的吻,而是一种赞赏的或者说心意相通的抚慰。 「二婶手里只握着内院的事情,并不影响我,内院的用度每年从外院拨进来,也不过三、四万两银子。」陆湛道。 三、四万两还少么?卫蘅以前虽然也没概念,不过她定亲之后就跟着蒋氏学管家,也知道靖宁侯府的内院每年也就两万来两银子的花销,陆家人也不多,怎么会多出这许多花费来? 不过卫蘅听陆湛的语气,也明白了大概。这人至擦则无徒,水至清则无鱼,二房今后又不能继承爵位,主持中馈也不过是让手头宽裕一点儿,卫蘅不在乎这个钱,不过她却很好奇陆家的情况。 「那我就安心享清福吧。」卫蘅道。 陆湛捏了捏卫蘅的鼻子,「这样只怕你以后的威望不够,不容易御下反而受委屈,你且帮着大嫂理理事,我想老祖宗的意思肯定还是想分一块让你管的。」 卫蘅想了想也是这个道理,不由心宽地一笑,紧接着瞌睡就来了,跟陆湛没讲到两句话,头一歪就睡着了。 次日天还没亮,陆湛就起身了,他穿好衣服掀起床帘,见卫蘅正睡得香甜,嘴角还微微带着笑容,也不知道是梦到了什么,陆湛看着她也忍不住一笑。 陆湛没在兰藻院用早饭,怕伺候的人来来回回惊醒卫蘅,他走出门时,天色都还没亮,掬霞已经等在阶下了,见他出来,忙地迎了上去,替陆湛整理了一下微微歪斜的衣襟,又调整了一下香囊的位置。 陆湛垂眼看着掬霞,掬霞抬起头望向陆湛,柔声道:「三爷。」 陆湛叹息一声,「掬霞,是爷对不起你。」 掬霞的眼泪一下就流了出来,「咚」地跪在地上,抱住陆湛的双腿哭着道:「三爷别撵掬霞,掬霞不要名分,什么都不要,哪怕是给三爷当个针线丫头也成,求三爷别撵掬霞。」 毕竟是待在自己身边十来年的丫头了,哪怕是猫儿狗儿也都有了感情,何况还是这样温柔体贴又蕙质兰心的丫头,「你弟弟不是有咳喘么,不如你带着他去惠山的温泉庄子住,那边也需要一个细心的人打理。」 掬霞只觉得浑身冰冷一片,陆湛做出的决定从来没有变过,她跌坐在地上,抬头望着陆湛,「三爷,是奴婢做错了什么吗?」 「起来吧,我叫捧雪送你过去。」陆湛道。 「三爷!」掬霞低声尖叫道,即使到了这样的情况,她也不敢大声尖叫,因为陆湛自己起床,连灯都不掌,就是怕吵醒了卫蘅,她又怎么敢招惹这位新进门的美得跟天仙一样的三奶奶。 掬霞只觉得委屈,她已经尽力了不去三奶奶跟前碍眼了,平日里连屋子也不怎么出,这几日三爷都没叫她进去伺候,掬霞还以为他们是新婚燕尔,三爷不想让三奶奶不开心,可是掬霞还是有自信,哪怕三奶奶容不下自己,但是三爷也绝不会坐视不理,但是如今呢? 三 奶奶连面都没出,三爷就开声要送她去庄子上,甚至连府里也不让她待,还不就是怕传出三奶奶不容人的名声么。如今由三爷亲自打发她,其他人就碎不了嘴了。掬 霞想到这儿,一时也万念俱灰,只喃喃道:「掬霞生是三爷的人,死也是三爷的鬼,即使去了庄子上,掬霞的心里也只有你一个人。」 陆湛只淡淡道:「去吧,我会让捧雪去庄子上给庄头打招呼的。将来你若是寻得良人,我以妹子之礼嫁你。」 卫蘅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匆匆地去清川如镜又站了一个时辰,又去老夫人屋里问了安,这才回到兰藻堂,正好遇到掬霞来拜别。 卫蘅看着眼前跪着的掬霞,一时还没回过神来,陆湛怎么这么突然就打发了掬霞?卫蘅原本的意思是,既然掬霞跟过陆湛,她也不介意把她养着,但是今后肯定是不许她再勾、引陆湛的。 不过陆湛出手打发掬霞,又让卫蘅心里一甜,虽说以后闹矛盾的时候这件事可能会被揪出来吵,可是那点儿小瑕疵,依然及不上再也不用见到掬霞的舒畅。 第20章 一整日里卫蘅都十分高兴,连拟请客的单子时嘴里都哼着小曲儿,明月当空时,还弹了一曲箜篌。 次日,卫蘅还在清川如镜罚站的时候,萱瑞堂里二夫人陈氏正同老夫人说着话,「瞧着也是靖宁侯府出身的姑娘,拟请客单子的时候,什么也不看,全凭她自己想,就这么拿来了。」 老夫人笑了笑,「毕竟年纪还小,又没理过这些事,你多担待她一些,叫她拟个菜单子什么的就好。」 二夫人笑道:「我也是这么想的,三郎媳妇一看就是娇惯着长大的,三郎为了她连掬霞都打发了。哪里像元姐儿,一嫁过去连头绪都没有,就叫她管家,如果不是以前在家里我教着她,还不知道要惹出多少笑话呢。」 老夫人又笑了笑,「你把元姐儿教得极好。」说到这儿老太太又叹息一声,「倒是贞姐儿,我实在有些担心,这孩子性子闷。」 二夫人道:「母亲不用担心,三郎多疼爱贞姐儿啊,她陪嫁的人都是他亲自挑的,跟着她嫁过去的霍妈妈又是个能干忠心的。」 老夫人这才稍微安了一些心。 卫蘅这会儿也走了进来,向老夫人和陈氏问了安,等陈氏去听婆子们回事儿时,卫蘅就坐到了老夫人身边,笑着道:「老祖宗,夏日也快到了,我想给您还有三爷做几套夏裳。不过您也是见过我的针线功夫的,实在拿不出手。」 老夫人笑看着卫蘅脸上那惭愧的红晕,「你倒是有自知之明,而且还不怕自曝其短。」 卫蘅娇笑道:「虽说孙媳的手艺拿不出手,不过我想托人去南方请几个绣娘,专门给家里人做衣裳,其实也不比咱们在外头做贵多少,而且也不用走账,就当是孙媳的孝敬行不行?」 「行是行,南边的绣娘手艺的确精湛些,她们绣花的样子也时兴些,不过不从家里走账可不行,总不能所有人的衣裳都你孝顺吧?我看不如你把府里的针线房接过去打理,你人生得好看,挑衣裳也有眼光,今后咱们就托三奶奶的福气,也时兴时兴。」老夫人开玩笑地道。 卫蘅抱住老夫人的手臂道:「一定不让老祖宗失望。」 卫蘅翩然离开后,老夫人就坐在榻上愣神,一旁的曹嬷嬷赶紧道:「三奶奶毕竟还年轻,老夫人以后慢慢教她就是,又不是傻子,学什么能不会?老夫人莫要太操心了。」 老夫人听了曹嬷嬷的话不由笑道:「你以为我是为三郎媳妇操心?」 「难道不是?」曹嬷嬷惊讶地道,她还以为是卫蘅办事不利,让老夫人担心她以后不能帮衬三郎。 「她呀,哪里用得着我操心啊。靖宁侯府出来的姑娘,难道能不知道拟请客单子,得先把以前收礼的账册借来看看?老二媳妇是越活越回去了,这么点儿小事上为难三郎媳妇有什么意思?」老夫人道。 曹嬷嬷恍然大悟道:「原来是这样。」然后曹嬷嬷又道:「二夫人大概是怕你让三郎媳妇主持中馈吧?」 老夫人无奈地点了点头,「她就是眼界太小。你看今日三郎媳妇过来说的那番话,人家是摆明了不想接中馈的,就向我讨了个针线房的差使,如此进可攻,退可守,平日倒是我们小瞧了三郎媳妇。」 曹嬷嬷是个心善的,谁的坏话也不说,「不过话又说回来,三郎媳妇要是真的傻,你岂非更担心?」 老夫人点了点头,「聪明自然比愚笨好,何况我也看得出,三郎媳妇是个真正心宽的人。」 曹嬷嬷笑道:「也难怪三郎那样疼她,连掬霞也打发了,听到这消息时,我都吃了一惊。」 老夫人道:「这才是有福气的。三郎能这样对媳妇,我也就放心了,总比像爹那样好吧?」 曹嬷嬷哪里敢说话,只是笑一笑。 卫蘅从萱瑞堂出来就去了陆怡贞的住处坐了坐,她这小姑子体弱,如今加上出嫁在即的心慌,几乎已经到了足不出户的地步了。 陆怡贞见卫蘅进来,赶紧让了她上坐。 「这几日春光正好,你怎么不出去走走?」卫蘅问。 陆怡贞却答非所问,「嫂嫂,你能不能去劝劝哥哥,别让我嫁人。哥哥为了你连掬霞都撵了,你去说,他一准儿能答应的。」 卫 蘅一惊,她没想到撵一个掬霞,连贞姐儿也有这种反应。不过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卫蘅轻轻拍了拍陆怡贞的手,「我知道你这会儿的心情。我嫁过来的前一个月 也是吃不下饭,睡不着觉的,毕竟是要到一个陌生的地方。不过未知的地方也许会更好也说不定。何况,老祖宗和母亲,还有你三哥都那样疼你,给你挑的一定是最 好的人。」 陆怡贞也知道这些,只是心里还是恐慌不已。 「那这样吧,如是你嫁过去之后有不如意的,就给我 写信,那些你不好意思给你哥哥写的,你都只管告诉我,我来帮你。陕西也不算太远,今后你若是愿意,我同你哥哥说,让他每年派人接你回来住一段时日。」卫蘅 道:「你哥哥是亲自见过二姑爷好几次的,还专门派人去陕西打听过,况且又是母亲的娘家,你一定不会受委屈的。」 「可我还是怕。」陆怡贞道:「为什么非要将我嫁得那么远呢?」陆怡贞的眼睛里起了雾气,「我知道母亲嫌我不争气,哥哥肯定是嫌我麻烦。」 卫蘅没想到陆怡贞会这样想,虽然她以前也是这么认为的,不过现在她才能明白陆湛的苦心。只是卫蘅又想了想陆湛和陆怡贞的相处之道,虽然疼爱这位妹妹,但总是高高在上的,好似并没什么交心,且陆湛又忙。 卫 蘅怜惜地看着陆怡贞道:「你是误会了。你哥哥自然能在京城给你选一门亲事,可是上京城里多纨绔,关系彼此错综复杂,有时候万一你受了委屈,你哥哥当时也未 必能给你做主。但是你嫁到杨家就不一样了,他们在陕西,需要京城的关系,和咱们国公府的关系是相辅相成的,他们心里有畏惧,自然也不敢给你委屈。你也是看 见过你杨顺姐姐的,能养出这样好的姑娘的人家,肯定规矩不会太差。」 第21章 陆怡贞的确喜欢杨顺,顺着卫蘅的话,就点了点头,「是呢,当时老祖宗和我母亲都相中了她。」陆怡贞想到这儿,突然拿手捂住了嘴,「嫂嫂,我,我不是……」 卫蘅好笑地道:「我都明白的。」 陆怡贞不好意思地道:「当时你和别人订了亲,所以老祖宗才会相中顺姐姐的。」 卫蘅点点头。 不过陆怡贞的性子比卫蘅还有天真,她忍不住道:「其实我也知道哥哥是为了我好。那天我听见他和老祖宗说,他觉得杨睿这人很能干,脾气好又实诚,主张将我嫁过去,咱们这样的人家不能换亲,为了这个,他说他不能娶杨顺姐姐。」 卫蘅心想,陆湛还真能忽悠,一通假话倒是将陆怡贞骗得内疚不已,她从心底鄙视陆湛。 只是陆怡贞的性子实在让卫蘅都觉得有些头疼,这话是能对自己说的吗?若非她和陆湛彼此情意相投,陆怡贞这番话就能惹出波澜来。 陆怡贞也不是真傻,很快就想明白了其中的关节,又赶紧道:「嫂嫂,我不是说你不好,我只是,我只是……」 卫蘅笑道:「你别急,我知道你的意思。那我还得感激你,不然我哪能嫁给你哥哥呢,咱们上京城的姑娘得知我和你哥哥定亲的消息时,肯定眼珠子都掉出来了。」 陆怡贞捂嘴一笑,「那是一定的,哥哥定亲之后,我出门做客的时候,你不知道多少人来向我打听,哥哥为什么和你定亲呢。」 卫蘅也来了劲儿,「哦,你怎么说的?」 陆怡贞脸一红,「我也去问过哥哥。」 卫蘅眨巴着眼睛急切地看着陆怡贞,陆怡贞还是第一次这样被人看着,忽然生出一丝甜甜的优越感来,「我哥哥说你生得好看,以后生的侄儿侄女就会好看。」 卫蘅不太相信陆湛会这么说,「你不是忽悠我吧?」 陆怡贞「咯咯」地笑出声,「嫂嫂你真聪明,我哥才不会说呢,你不知道当时我问他的时候,他多严肃,就说这是父母之命。其实我知道,哥哥是骗我的,母亲明显更喜欢杨顺姐姐,现在想起来,肯定是哥哥自己看中嫂子的,不然他不会打发掬霞的。」 「你老是说掬霞,她究竟是个什么人啊?」卫蘅问。 陆怡贞想了想才道:「她和映月是从小跟在哥哥身边伺候的丫头,当时曹嬷嬷的儿子想娶掬霞,哥哥都没同意。」 曹嬷嬷是老夫人身边的大红人,他的儿子求娶掬霞,其实是一桩很好的亲事,陆湛没有答应,想来是早就收用了掬霞。 「后来哥哥从宁夏卫回来后,大病了一场,也是掬霞和映月衣不解带地伺候他的。哥哥待她们也不一样,映月姐姐和掬霞姐姐都是好人,嫂嫂,你能不能别撵掬霞姐姐?」陆怡贞问,「她也是个可怜的,以后还怎么嫁人?」 卫蘅垂下眼帘,「不是我撵掬霞走,是你哥哥做的主,我想你哥哥一定知道什么是对掬霞最好的选择。」 「是哥哥?映月姐姐她……」陆怡贞惊呼道。 卫蘅没想到这里头还有映月的事情,她还没料理这人呢,这就开始蹦跶了,卫蘅道:「其他人肯定也是这样误解的。不过既然你都知道掬霞对你哥哥的不同,那你觉得你哥哥是会因为我闹腾就送她走吗?」 陆怡贞摇了摇头,正是这样大家才惊讶。 卫 蘅和陆怡贞说话也不藏着掖着,她是害怕陆怡贞即将出嫁,别被带歪了,以后苦的还是她。「我的确不喜欢你哥哥碰其他女人,我尽心尽力伺候他,以后也会为他生 儿育女。你哥哥也知道,家和万事兴的道理,所以将掬霞送了出去。你以后若是到了杨家,性子也不可过于软和了,咱们女人家费神费力,生孩子跟过鬼门关一样, 为什么还要受其他女人的气,你嫁过去若是喜欢姑爷,也可以拘着他,这男人都没有自觉性,你要是自己不管着他,他自己是管不住自己的。」 陆怡贞完全没想到卫蘅会说出这种话,可是她听了又不觉得卫蘅错,毕竟她马上就要嫁出去了,想着自己的夫婿也会有通房、妾氏,心里还是会不舒服的,不过她是没想过自己还可以管束丈夫的。 陆怡贞不由就想起了自己的父亲,她可不像做第二个她母亲那样的人。 卫蘅抬头看了看天色道:「时间也不早了,我改日再来看你。」 陆怡贞送了卫蘅离开,自己靠在榻上出神,心里又羡慕卫蘅。 陆湛这一次进宫,好几日都没回来,卫蘅每日照常去清川如镜,楚夫人练字的时候从没跟她说过话,可是这日却不同,在她换笔练大字的时候,居然对自己道:「听说,你把掬霞撵了出去?」 卫蘅这几日听这样的话都听多了,谁都觉得是她撵出去的,不过她不介意背这个黑锅,谁让她心头乐意呢,坏人她来当就好了。 所以卫蘅闻言,就点了点头。 楚夫人上下扫了卫蘅一眼,然后仿佛屈尊降贵一般地道:「你现在得意,可仔细今后三郎找你的不是。」 说 过这句话之后,楚夫人就开始练字,摆了摆手也不许卫蘅说话,卫蘅心里却对楚夫人有了新的看法。别人或者会觉得楚夫人这是幸灾乐祸的话,可是卫蘅一般不会将 人往坏了想,她反而觉得这是楚夫人在点醒自己,像楚夫人这样的人喜欢不喜欢都摆在脸上,没什么弯弯肠子,断然是说不出寒酸带刺的讽言的。 所以等楚夫人练完字,卫蘅感激地笑道:「谢谢母亲指点我。」 楚夫人又扫了卫蘅一眼,没想到她居然听明白了自己的意思。不过即使这样,楚夫人也懒得搭理卫蘅。 不过楚夫人不知道,卫蘅是个百折不挠的性子,更何况她近日还被楚夫人鼓励了一下,所以第二天卫蘅就带着自己的笔墨纸砚去了清川如镜。 卫蘅进去的时候楚夫人正在练字,卫蘅也不傻站着发呆了,转头轻声吩咐海棠道:「劳烦姐姐替我摆一摆。」卫蘅把装了笔墨纸砚的提盒递给海棠。 第22章 海棠看了一眼楚夫人,见她没说话,就将卫蘅的笔墨纸砚摆到了榻上的小几上。 卫蘅心里松了口气,幸亏海棠没拒绝她。卫蘅看着站在窗边紫檀大案前练字的楚夫人,自己跪坐到榻上,也开始练字。 楚夫人虽说在专心致志地练字,可有时候提笔蘸墨的时候总难免台一抬头,这就看到了卫蘅的那一套工具。 首先入眼的就是卫蘅的那支笔,管问先生制的玳瑁笔,楚夫人认得也见过,她的眼睛眯了眯。 等楚夫人练完字,「无意」间经过卫蘅的小几旁时,看到卫蘅用的砚台、墨锭和纸张时,脸色更是变了两变。 砚台是顾二娘制的端砚,顾二娘是难得的女性砚工,所制的砚台件件精品,多为名家收藏,轻易都不肯出手,因为难得,所以珍贵。不过市面上顾二娘砚台的赝品也多,但卫蘅这一方,温润如澄泥,是端砚中也罕见的精品。 墨锭卫蘅用的是徽墨中歙县制墨名家程一卿的墨。 还有那纸,虽然是仿制的澄心堂纸,可也是前朝最出名的如意馆仿制的,几乎能以假乱真,肤卵如膜,坚洁如玉,细薄光润,几乎可称得上「触月敲冰滑有余」了。 楚夫人发脾气时虽然也有糟蹋澄心堂纸的底气,可是那毕竟是少数,她一年里能得的澄心堂纸,也不过小半刀。至于这种如意馆仿制的澄心堂纸数量也是不多的。但是卫蘅就能拿来练字。 卫蘅被楚夫人眼里的那种炽热光芒给惊了一跳,赶紧搁了笔,抬头看向楚夫人。 「你这笔是三郎送你的?」楚夫人问。得知陆湛手里有这样一套笔的时候,楚夫人难得地低下身段问自己儿子要过,但是她的儿子居然一点儿都不婉转地就拒绝了,这会儿楚夫人在卫蘅手里见到,如何能不介意,如何能不生气。 卫蘅却是不知道其中的关窍,「不是,是我娘家二姐夫送的。」 楚夫人愣了愣,又道:「管问先生的笔,你居然用来练字?就你这字,也不怕糟蹋管问先生的心血!」 卫蘅的脸一红,不过楚夫人的话还是和缓,比当初的孤鹤先生可好多了。「是我的错。」卫蘅站起身,将写的字捧到楚夫人跟前,不好意思地笑道:「我知道自己的字不好,所以想请母亲指点指点我。」 楚夫人扫了一眼卫蘅的字,就转身走了,抛下一句「你回去吧。」 卫蘅有些失望,不过也没太多,她转身自己收拾笔墨,海棠赶紧上前来帮忙,卫蘅看着海棠,冲她笑了笑,「多谢姐姐。」 用过午饭,卫蘅在园子里散步,见清川如镜的牡丹和海棠正往这边来,她领了念珠儿刚想上去打个招呼,结果牡丹和海棠没看见她,转过身进了另一条道。 卫蘅听见海棠道:「三奶奶多好一个人啊,夫人这般对她,只怕伤了今后的情分。」 牡丹道:「夫人说三奶奶孝敬她,不过是为了博个孝顺的名声,并不是真孝顺。还说日久见人心。」 两个人渐行渐远,后面的话卫蘅就听不清了,不过她实在没料到楚夫人会这样说她,当然卫蘅也不算冤枉。上慈下孝,对于楚夫人这种人,卫蘅实在是难以视她为母亲,就连陆湛也让她过一个月就不用再去献殷勤了。 陆湛虽然那样说,可卫蘅却不能真那样做,她虽然不喜欢楚夫人,却也觉得她直言直语的性子也不算坏,很多事情她都看得通透,只是说出来的话伤人而已。 卫蘅对楚夫人多少有点儿爱屋及乌的意思,心想着咱们就日久见人心吧。 卫蘅正低头想着事情,就见南慧远远地快步走了过来,「三奶奶,三爷回来了。」 卫蘅已经好些时日没见到陆湛了,听了南慧的话,就开始往回走,哪知道陆湛像是比她还着急一般,卫蘅刚走到梅岗就遇到了从旁边绕进来的陆湛。 陆湛逆光走来,暖橘色的光晕在他周围,让人看着就舒心。只是走近时,卫蘅才发现陆湛的脸上没什么表情,淡淡的带着一丝疲倦。 「怎么大中午的在这儿逛?」陆湛问。 「刚吃过饭,想着园子里的茶花应该开了,就出来走走。」卫蘅道。 「我陪你走走。」陆湛走上前,回头吩咐念珠儿等人不用再跟着。 「要不然回去休息吧?也到午睡的时辰了。你用了午饭吗?」卫蘅关心地问。 但是陆湛却没怎么说话,只是用手指捏了捏眉心。 卫蘅也就不敢再多言了,哪怕看到陆湛不是往茶花圃去,她也没吱声,想着陆湛肯定是想事想入神了,两人就这样沉默着往梅岗的深处走去。 梅岗蜿蜒连绵,奇峻处有一线天、飞流瀑,映着阳光,射出一道彩虹卫蘅拉着陆湛的手,一起从一线天的峭壁下走过,抬头刚好可以看到不远处的飞流瀑。 卫蘅想往前去,却被陆湛拉着锁在了双臂和峭壁之间。 「想我了吗,珠珠?」陆湛的鼻尖在卫蘅的脸颊上轻轻摩挲。 卫蘅最近已经掌握了陆湛的某些习惯,譬如他总是在欺负人的时候喊她珠珠,也或者是猪猪,但是她又觉得光天化日之下,想来陆湛也就是吃吃豆腐而已。 只是当陆湛的手开始探入卫蘅的衣领时,卫蘅死死拽着领口,恐慌万分地拒绝,「这儿不行。」 「为何不行?」陆湛含着卫蘅的耳垂问。 「这里是外头呢。」卫蘅缩了缩脖子。 「傻孩子,就是外头才别有滋味啊。」陆湛抬头细细地抚摸着卫蘅的脸颊,「还记得如意林吗?当时我就想,你肌肤那样白,躺在虎皮上一定格外的美。」 卫蘅以为自己好歹嫁给陆湛之后,能不那么容易被他说得面红耳赤,结果她还是高估了自己。 陆湛的手指在灰色的峭壁上点了点,「这个颜色,想来也衬你的。」 第23章 卫蘅猛摇头,低下头想从陆湛的腋下逃出去,结果反而被陆湛拉着转了个方向,面朝峭壁。 「我们回去好不好?」卫蘅颤抖着声音道。 「等不及了。」陆湛轻声道。 二月末的春光已暖,卫蘅爱美,早早就穿上了单薄如夏裳的春衫,两个人这样贴着,卫蘅都能描摹出陆湛的体型。 「别在这儿,我不行。」卫蘅都要哭了,万一被人看见了,她可就没法儿活了。 「你还欠我一次,有字为证的,记不记得?」陆湛的手轻轻搁在卫蘅的腰上,「你知道不守信用会如何吗?」 当时卫蘅就有不好的预感,没想到今日就成真了,卫蘅只能恼怒地吼道:「你别撕坏我裙子,别弄脏了,我等会儿怎么出去啊?」 「事儿真多。」陆湛呢喃一句,俯低身子替卫蘅解起裙子来。 两个人回到兰藻堂时,已经是下午时分,卫蘅是迷迷瞪瞪地被陆湛半搂着回的屋子,一觉醒过来已经傍晚。 卫蘅趴在床上,想起陆湛对她做得事情就恼怒,亏她还以为他是真疲倦,结果根本就是为了引她上当故意装出来的,哪里有一丝疲倦在里头,怕是才喝了鹿血酒还差不多。 卫蘅觉得自己傻透了,她正捶着床,就见陆湛撩起了床帘,「醒了就起来用晚饭吧。」 「把字据还给我。」卫蘅虽然吃了亏,可现在纠结这些也无济于事,得先把那自作自受的纸条给拿回来才是正理儿。 陆湛倒也没有耍赖,从荷包里掏出了纸条还给卫蘅,卫蘅细细地看了看的确是自己那日所书,这才起身将纸条放到灯罩里烧了。 只是卫蘅行路艰难,也怪她自己作死,没事儿用那什么紧蕊方作甚,吃亏的反而是自己,她穿裳艰难,好在不用出门,就随便裹了袍子,可是用饭时一坐到凳子上就屁、股疼,卫蘅都不知道下午时陆湛下了多大的狠手折腾自己。 陆湛俯身在卫蘅耳边道:「去榻上趴着吃吧,我喂你。」 卫蘅有心回一句「不要你假好心」,可又觉得木已成舟,跟陆湛赌气也没意思,便拿手圈了陆湛的脖子,由他将自己抱到次间榻上,但是依然意难平,还是忍不住抱怨道:「你就不能轻些啊?」 陆湛亲了亲卫蘅的脸蛋,「已经够轻了,是你自己太嫩,一掐就是一条红痕,比花还娇气。」 「你还掐我了?」卫蘅瞪大眼睛问。 陆湛摸了摸鼻子,严肃地道:「吃饭吧。」 卫蘅伸出手在陆湛身上掐了一把,「臭流氓。」 陆湛轻笑出声,盛了汤来喂卫蘅,卫蘅趴在软垫上,小腿翘起来在空中交叉,烟紫色薄纱撒脚裤就滑落到了膝上,露出莹白纤细的小腿来。 陆湛只觉得眼花,「把腿放下,别瞎折腾。」 卫蘅「咚」地放下腿,狠狠瞪了陆湛一眼,这人自制力太差,反而怪自己瞎折腾。用完饭,卫蘅赖在陆湛的腿上,让他给自己揉头发。 「你是猫儿还是狗儿,还让人给你顺毛?」陆湛好笑地道。 卫蘅奶声奶气地「喵」了一声,舒舒服服地躺着就是不起来,陆湛也奈何她不得,本来想去前院的和气堂处理一点儿事,现在看来是不行了。 「咦,对了,今天我跟着母亲练字,她看见我那套管问先生的笔,还以为是你送我的。你也有一套吗?」卫蘅问。 「我那套当初送给你二姐夫了。」陆湛道。 虽然卫蘅问心无愧,但在范用这件事上多少有点儿心虚,闻言只轻轻地「哦」了一声。 「你那套是你二姐夫送你的吧?他倒也舍得,还求到我这儿来了。」陆湛语气平淡地道。 卫蘅生怕陆湛揪自己的头发,抬起头来道:「好了好了,已经舒服了,不用揉了。」 陆湛理都不理卫蘅,「听说当初有人心心念念这位范家表哥,若非那年花灯节上有人出了事儿,某人的表姨母嘴脸难看,只怕……」 「你这也知道?」卫蘅吃惊地道。 陆湛的手微微使力地捏了捏卫蘅的脑袋,「我说你脑子里都装的是稻草吧?那样的人你也看得上。」 「嗳,嗳,不是的,是误会,全是误会。」卫蘅道。 「是不是误会咱们心知肚明,你若是不想我旧事重提,自己乖乖地再写一张字据。」陆湛开恩似地道。 「你想得美。我当初的确是觉得范家表哥还不错,又怎么了?」卫蘅硬气地道。可是好女不敌恶男,卫蘅在床帐里尖叫道:「陆湛,你一个大男人,欺负手无缚鸡之力的妇孺算什么好汉?」 葛纱帐中传出陆湛有些低哑的声音,「我为什么要做好汉?做流氓多好。」 然后又是一声轻笑,「珠珠,你瞧你这身上是不是堆了酥酪樱桃?」 最作孽是,那风流郎擘开花瓣,轻笼慢挨,开蓬窗排个风流阵,斗婵娟弄得银河下九天。 早晨天将亮未亮时,陆湛就醒了,本该起身去打拳,手臂刚从卫蘅的胸口收回来,卫蘅就翻了个身。 陆湛轻轻地往后挪了挪,卫蘅就跟着他挪了挪。当陆湛退到床边时,卫蘅虽然睡得正香,但手却无意识地抬了起来在空中乱抓。 陆湛轻叹一声,伸手过去握住卫蘅的手,卫蘅就安分了,在软枕上蹭了蹭,唇角微微扬起,继续好眠。 陆湛挪回去将卫蘅搂在怀里,亲了亲她的脸蛋,想着自己忙于朝里的事情,才新婚就对卫蘅冷落多时,实在有欠于她。只不过陆湛多年来雷打不动的打拳的习惯这么容易就为了卫蘅而放弃,他自己也有些唏嘘。 清楚,卫蘅睁开眼睛看到陆湛的时候,还有些不敢相信地抬起手臂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然后忍不住噙起笑容钻入了陆湛的怀里,头顶这他的下巴,搂着他的腰,「你没去打拳么?」 第24章 「有人拽着我的手不让我走,怎么办?」陆湛笑道。 卫蘅抬起头嗔了陆湛一眼,「有人还逼着我不许穿衣服呢,又该怎么办?」 陆湛笑出了声,低头用唇在卫蘅的脸上来回摩挲,「这样是不是更暖和?」 的确更暖和,但是难得的是那份亲近,就好像彼此是连在一起,毫无间隙的。 卫蘅避开陆湛明显灼热的唇,拥了被子坐起来,「我先去梳洗。」卫蘅伸手在床上四处摸昨夜被陆湛不知扔到哪里去了的小衣,少不得又漏了些后背的风光给陆湛看。 好在本就是该起床去问安的时辰了,卫蘅才得以逃过一劫,拿手背掩嘴打了个哈欠,嗔道:「我是不是要熬到老祖宗那个年纪才能睡到自然醒啊?」 大约是卫蘅连打呵欠都能美得让人如痴如醉,陆湛很自然地就接了一句,「等我外放带了你去,你就能睡到自然醒了。」 卫蘅有些惊讶,「你会带我去?」 陆湛是肯定要外放的,卫蘅还知道上辈子他可没带卫萱去,当然也可能是因为卫萱要照顾孩子的原因。 陆湛笑道:「当然要看某人的诚意啊。」 卫蘅不答话,她就不信陆湛会舍得不带她去。 用过早饭,卫蘅和陆湛一起去萱瑞堂给老夫人问了安,老夫人留着陆湛说了会儿话,又问:「这次你进宫怎么这么些天才回来?是不是宫里有什么事情?」 陆湛道:「宫里没什么事,只是最近朝中恐有变动,有那鼻子灵的总想找我打听消息,我躲不过只好留在宫里,皇上也是体谅我这一点。」 「那你跟皇爷说一声,也让他老人家体谅体谅你正新婚燕尔,我正急着抱着曾孙啊。」老夫人开玩笑地道。 卫蘅一听「曾孙」两个字就有些心惊胆战,她这辈子这样勤于骑马、练箭,还有跳舞,其只一个原因就是希望自己的身子能康健一些,实在是上辈子生孩子这件事,给了卫蘅太多的挫折。 偏 偏,这辈子,卫萱嫁给范用,半年就怀上了孩子,这说明肯定不是范用的问题,而是卫蘅自己的问题,所以卫蘅此刻听见「曾孙」儿子就有些难受,她也知道陆湛是 楚夫人的独子,也是大房唯一的嫡子,他若是不能有儿子,按照大夏朝爵位传嫡不传庶的规矩,说不定陆湛连爵位都保不住。 从萱瑞堂出来,卫蘅要往清川如镜去,可陆湛走的方向却是回兰藻堂,她忍不住道:「你不去清川如镜给母亲问安吗?」 陆湛淡淡地道:「我不去了,你自己去吧。」 卫蘅看着陆湛,却也没有为难他,她对陆湛母子的心结一点儿也不了解,自然也不能贸贸然就以孝道劝陆湛,他身为朝廷命官,那又是他自己的母亲,他想必比自己更清楚这个「孝」字。 卫蘅到清川如镜时,楚夫人难得地停笔看了看她,或者说是往她身后看了看,没有看到陆湛,这才又重新提笔。 卫蘅今日没用管问先生的笔了,如果用了就实在太戳楚夫人的眼睛了。练完字,楚夫人丝毫好脸色也没给卫蘅,更不提指点她的字了。 卫蘅回到兰藻堂的时候,见陆湛居然在南窗榻前看书,不由惊奇,「三爷今日不用忙公务么?」 陆湛招了卫蘅过来,搂了她坐下道:「我这是借着新婚躲懒,这几日应该也不用进宫,明日我陪你去庄子上骑马如何?」 卫蘅眼睛一亮,可是那星光旋即就湮灭了,「不太好吧?」她嫁过来一个月都不到。 「无妨。我去和老祖宗说,打发了掬霞也好,我去庄子上躲懒,没个伺候的人怎么行?」陆湛笑道。 「那儿不是还有一个么?」卫蘅嘟嘴道。 陆湛没有接这茬话,只道:「这几日我不在家你都忙了些什么?」 卫蘅就道:「这几日我跟着母亲练字呢,哦,对了,你还有管问先生的套笔吗?」 「管问先生一生就制了那么多套笔,用一套就少一套,我手头也就你如今这一套。」陆湛道。 「那你还送给我二姐夫?」卫蘅不解。 「物是死物,当时子施求得恳切,我就送与他了,要知道他是转送给你,我当时就将他撵出去。」陆湛调笑卫蘅道。 卫蘅却没理会这茬,「可是我看母亲也是极喜欢的,不然她不会一眼就认出来。」卫蘅料想楚夫人那样的人,肯定是想要管问先生的笔的,而陆湛居然也没送给她。 陆湛没说话。 卫蘅就知道估计这伤口碰不得,她环抱住陆湛的腰道:「你能再寻得一套么?」 陆湛挑挑眉。 卫蘅就道:「不是为了母亲,是为了我,一直找不到契机讨得母亲的欢心,你就帮帮我吧?」卫蘅抬头也很恳切地看着陆湛。 「不必费心,她的心是太湖石做的,瘦、皱、漏、透,你再多的情意进去了也就漏了。」陆湛道。 卫蘅已经多少猜测出一点儿这对母子之间的症结了,她摸了摸陆湛的脸颊道:「可我还是想试试,也不全是为了母亲,今后万一咱们吵架,你回过头来指责我不孝敬婆母怎么办?」 陆湛心想,也只有卫蘅能直言不讳地说出这种话,「我是那样的人吗?」 卫蘅耸耸肩,「谁知道呢,色衰而爱驰,若是今后我背后有婆母撑腰,就不会被那些狐媚子欺负了去。」 陆湛捏了捏卫蘅的鼻子道:「你若是这样想,那还不如在我这儿多卖点儿好,靠我可比靠她稳当。」 卫蘅环住陆湛的腰撒娇,「不要,你就帮我去找找管问先生的笔吧,母亲的字写得实在太好,我想跟着她学,这拜师总得交束修的嘛,你是我相公,这件事自然该你办。」 陆湛扶额道:「我是上辈子欠你的?」 卫蘅想了想,上辈子他们可没什么交集,不过卫蘅一时心血来潮地问陆湛,「你说咱们上辈子认识吗?会是什么样子呢?」 第25章 「所谓缘定三生,咱们上辈子自然也是夫妻。」陆湛大言不惭地道。 卫蘅撇撇嘴,「所谓的三生不一定就是上辈子开始啊,说不定上辈子你对我不屑一顾呢。」 陆湛揉了揉卫蘅娇软的身子,「你对自己就这样没信心?」 卫蘅嗔了陆湛一眼,这人说话太狡猾了,实在讨厌。她一提映月,陆湛就顾左右而言他,看来映月比掬霞可烫手多了。 卫 蘅也不想再和陆湛纠缠这种事情,有些事本来就急不得。卫蘅转而道:「贞姐儿出嫁的日子也快到了,她自己怕得不得了,她今后嫁到陕西,虽说是在外家,可毕竟 是为人媳,我在陕西倒是有个铺子,你看,今后如果贞姐儿有什么消息,能不能让她送到铺子上,咱们也就不至于被人蒙蔽?」 陆湛摸了摸卫蘅的头,「看来咱们阿蘅也有防人之心了,不用你的铺子,你的铺子还不是何家的铺子,你自己都还没把人心给收拢。我在陕西给贞姐儿准备了几间陪嫁铺子,只是没列在单子上。」 卫蘅没想到陆湛在陕西也有铺子,「你是一早就打算将贞姐儿嫁到陕西了?」 陆湛道:「那倒没有。不过晋商的脑子活,我替母亲打理嫁妆的时候,自己也在陕西置办了几间铺子,主要是为了在那边寻大掌柜,倒不是为了那几间铺子。」 卫蘅一听就来劲儿了,「三爷到底有多少家当啊?当初三爷一甩手就给了我十万两银子,也让我吃惊不小呢。」十万银子上辈子对卫蘅来说那也是巨财了,这辈子得益于她在杭州的两年,但是也算不得少了。上京城里的人家,铺子、宅子肯恩多,但是转眼能拿出十万银票的也不多。 陆湛笑道:「也不多,但是总归不会用媳妇的嫁妆就是了。」 等卫蘅看到陆怡贞私下那份嫁妆单子时,简直吓了一大跳,明面上老夫人给了两万两银子的嫁妆,和陆怡元是一样的,楚夫人贴了三千两,陆湛补贴了三千两,但是陆湛给陆怡贞另外开列的单子上,卫蘅才看到,他还给了陆怡贞「昌隆」票号半成的股份。 昌隆票号,可是顶顶大名,京城也有昌隆票号,背后因为有晋商的牌子当保证,信誉是极好的,何氏的银子就存在昌隆里。卫蘅没想到陆湛居然是昌隆背后的大佬。 「也不算多,我只占了三成。」陆湛道。 「三成?」那也是天文数字了,「你哪里来的本钱啊?」据卫蘅所知,齐国公府就是再富贵,也断然不会有那么多银钱。 陆湛捏了捏卫蘅的鼻子,「你以为你相公的西洋话是怎么学来的?」 「怎么会?」卫蘅没想到陆湛当初的游学居然是去了海上。那样危险,除非是逼不得已,谁也不会想去海上赚钱的。而陆湛可是未来的齐国公。 陆湛道:「人生一世,总想四处走走看看,年轻的时候才有勇气。」 卫蘅笑道:「说得你好似现在就没勇气了一样。」 陆湛搂着卫蘅道:「现在的确是没有勇气了,我要是去了,你肯定是不会为我守着的吧?」 卫蘅伸手去挠陆湛,「你什么意思啊?」说得她好似不贞静贤淑一样。 「树欲静而风不止啊。」陆湛握着卫蘅的手,亲了亲她的手指,「所以我舍不得死。」 卫蘅抿嘴一笑,「知道就好。」 陆湛说到做到,第三日上头就领着卫蘅去了京郊的庄子上,庄子背靠西山,登上去还可以远眺皇城,黄色的琉璃瓦,朱红的宫墙,在阳光下显得格外的美轮美奂。 陆湛和卫蘅策着马缓缓地往山上走,走到山顶,视野一片空旷时,卫蘅忍不住翻身下马跑到前头像鸟喙一样凸起的石头上去,双手合拢在嘴边,大喊道:「陆子澄!陆子澄!」 陆湛骑在马上懒洋洋地走过去,从马背上俯视卫蘅,「有你这样称自己相公字的吗?」 「你快下来吧。太阳都要落山了。」卫蘅道。 「本来就是来看夕阳的。」陆湛翻身下马,放了两匹马自己去一边吃草,他将虎皮垫在地上,搂了卫蘅坐下。 「别人都爱看日出,我独爱夕阳。」陆湛眺望着远处不再灼目的红日,「这世上的善始善终唯有它做得最好,朝霞灼灼,晚霞迤逦。幼时读史书,人这一辈子最难的就是‘善终’二字,不管怎么惊才绝艳,或晚年凄凉,或死后骂名,祸及子孙。」 卫蘅伸出手握住陆湛的手,「你这也太绝对了,别的不说,就拿福佑年间的首辅张大人来说,他不就是善始善终么,儿子最后也成了首辅。」 陆湛低头看着卫蘅,「老张大人可不是自己想致仕的,他是察觉到了皇爷对他已经不再信任才离开的,他儿子更是个太平宰相,一点儿实事不干。你怎么不说他儿子最后的下场?」 卫蘅想了想,「看来夫君是既想能做点儿实事,又想能善始善终。」 陆湛道:「自古既想做事又想善终的,实在寥寥可数。」 卫蘅将双手都覆盖在陆湛的手上道:「鱼与熊掌不可兼得,不过事在人为,不管你怎么选择,只要对得起咱们来世上走一趟就行,活个痛快就行了,至于长短却不用太过计较。」 陆湛看了卫蘅良久,看得卫蘅心里都发虚了,这才抬起她的下巴道:「看来我是捡了个宝贝回来。」 卫蘅拍开陆湛的手道:「什么捡回来?是抢回来的好不好?」 「行,抢回来的。」陆湛忽然将卫蘅抱了起来,吓得她惊声尖叫。「你知道山贼抢了女人后都是怎么办的吗?」陆湛抱着卫蘅往两匹马走去。 卫蘅的笑声大约已经传遍了整个山林,「快放我下来。」 陆湛搂了卫蘅同乘一匹马,还让卫蘅坐在自己前面,面对自己。 卫蘅就是再傻,多少也察觉到不对劲了,开始使力挣扎,「我自己能骑马。」 第26章 陆湛低头含住卫蘅的唇瓣道:「你不是我抢来的女人吗?俺们山贼都是爽快人、急性子,咱们先行了洞房,等回了山寨再补礼。」 卫蘅被陆湛的话给惹得哈哈大笑,一边笑一边摇头道:「你一点儿也不像山贼,太斯文了。」 「有野蛮的,还在后头。」陆湛单手控缰,空出一只手探入卫蘅的衣襟。 卫蘅开始「嗳、嗳」地叫唤,「陆湛,快放手,这可是在路上,你不是来真的吧?」 陆湛抵着卫蘅的额头低声道:「咱们试试好不好?」 卫蘅拼命摇头,「不,不,这样不行。」 陆湛低声哄着卫蘅道:「怎么不行,路上又没有人,我拿披风挡着你,保证一根头发也不露出来行不行?」 卫蘅还是不允,「不,不,这怎么可以,你不正经!」卫蘅说不出理由来,只觉得太难为情了,又觉得陆湛太不正经了。 「哪个做夫妻的私下是一本正经的?珠珠,这本就是你情我愿的事情,你不是也喜欢吗?」陆湛道。 「谁喜欢了?每次都是你逼我的。」卫蘅恼羞成怒地道。 「那昨天晚上,是谁主动钻到我被窝里来的?我一时没顾上吃这小东西,又是谁自己送到我嘴边的?」陆湛的手下一用力,痛得卫蘅忍不住叫出声。 卫蘅抬腿想去踢陆湛,「你胡说八道,颠倒黑白,明明是你逼我的,你说我要是主动,一次就放过我,我才……」后面的话卫蘅脸烧得都没法儿说了。 陆 湛抽回手,掐住卫蘅的腰道:「好,既然你提起这个,咱们就理论理论。为夫正值壮年,平日又是习武之身,正值新婚燕尔,少奶自己不肯给我一口饱饭吃就算了, 稍微用点儿力气就嘤嘤哼疼,这也算了,偏偏又连我身边一个母蚊子都容不下,叫我阳气亢盛,阴阳失衡。你说这是什么道理?」 卫蘅才知道原来陆湛对自己还有这许多怨气的,忍不住辩解道:「这怎么能怪我,是你自己,自己太……勇武了些,我身子算是好的了,若是换个人来只怕更受不住,早累晕了。」 陆湛笑着咬了卫蘅的耳朵道:「那你昨夜总没有再累晕吧?我是不是信守了承诺?」陆湛见卫蘅耍赖捂住耳朵不想听,他拉下卫蘅的手道:「你别耍赖,我不是非要行事,只是咱们夫妻之间总要开诚布公。」 「我不听。」卫蘅娇蛮地道。 陆湛道:「你不是不喜欢我身边有其他女人吗,如今我教你个法子,你听不听?」 卫蘅眨巴眨巴眼睛,总觉得陆湛是调笑自己,不过不听吧,又生怕真错过什么法子,卫蘅挣扎了再三,才傲娇地抬了抬下巴,「你说吧。」 陆湛看见卫蘅那副骄模样就想笑,低头在她唇上使力咬了一口,这才道:「你说男人家里有了如花似玉的妻子,为何还要另纳妾室,或添置外室,那些女人瞧模样只怕给家中妻子提鞋也不配?」 卫蘅其实也是纳闷儿的,她就问:「那你说是为什么?」 陆湛也没有吊卫蘅的胃口,直言道:「不就是图个新鲜么?这八抬花轿抬回来的妻子,总嫌私下太正经,偏偏你们也难做,不正经又如何立威,是不是?」 卫蘅点点头。 「可是人都有劣根性,都有自己的欲、望,比如你,就是个天生的醋坛子。所以男人在妻子那里得不到的东西就只能去外边寻了。你这样亏待我,现在咱们是情浓爱蜜,我能接受,可是将来,你自己是不是也怕我回头来怨你?」 卫蘅听了陆湛的话,只觉得酸楚难挨,沉默着不说话。 陆湛叹息一声,「好珠珠,我现在说这些话,你不爱听,但是将来你就会明白,我是把自己的心都在你面前剖开了,把一切都交在了你手上,只看你肯不肯用心。」 卫蘅的眼圈都红了,「我怎么不用心了,难道不陪你胡闹,就是不用心?」 陆湛无奈地笑了笑,「你这牵驴子也总得挂个萝卜在它跟前儿吧?是不是让它舔上一口,它才能跟你走啊?一张一弛,文武之道,这道理放哪儿都是一样的。」 卫蘅「哼」了一声道:「你这是哄我。」 陆湛承认道:「我的确是想哄你,可也是想教你。你与其指望天生就喜欢偷腥的男人能洁身自好,还不如自己勾着他、逗着他是不是?只要你让我被你迷得神魂颠倒的,那还不是什么都是你说了算?」 卫蘅知道陆湛的意思,说白了还是得看女人自己的本事,若是光凭着一个正妻的身份就指手画脚却是不能够的,还得自己有本事让男人心甘情愿。 「不对,我还是觉得你是在哄我。」卫蘅皱了皱眉头,「而且你的话也不对,让我想想,我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卫蘅一时没想明白的是,男人既然不能洁身自好,凭什么女人就该洁身自好呢?这话反过来说,男人也得迷得女人心甘情愿才行。 卫蘅这样说,就以为了了,结果陆湛却伸手去撩她的裙子。卫蘅吓得赶紧压住陆湛的手,恼怒道:「你做什么?」 陆湛理直气壮地道:「自然是做我想做的事情。」 卫蘅瞪大了眼睛道:「我可没同意。」 陆湛看见卫蘅那副趾高气扬的模样就来气,他渴得不行,她却没事儿人一样。「道理说不通,咱们就比力气,谁赢了就听谁的。」 「陆湛,你这个野蛮人。」卫蘅推了推陆湛。 「你可以借着我对你的怜惜和爱意来达到目的,这是你们女人天生的本事,难道就不许我靠力气混口饭吃啊?只可惜没有人体谅我、怜惜我则个。」陆湛唉声叹息。 卫蘅真是被陆湛逗得哭笑不得,这个人为了达到目的,简直是无所不用其极的。可最后到底还是被陆湛得逞了,还平白废了卫蘅的一条亵裤。 马行下坡,脚程本就快些,偏偏陆湛还放开了马来跑,卫蘅就有些吃不消,捶打着陆湛叫道:「你控着马,控着马呀。」 第27章 陆湛只低头亲了亲卫蘅的脸蛋,「珠珠,你且忍一忍,这样才爽利。」 只可怜卫蘅一双细腿颠得忽上忽下,承受不住陆湛的力道,身子就只能往后倾,如此一来小腹受力,更是累得厉害。 黄昏时分,倦鸟归巢,山野间炊烟袅袅,远处还能看到骑在牛背山的牧童横笛于唇边,近处有樵夫担着柴禾从林子里走出来。 卫蘅看见那短打褐衣的樵夫出现时,简直没吓晕过去,猛地一下就扑到了陆湛的怀里,低呼道:「有人,有人。」 只听得陆湛闷哼一声,他就将卫蘅整个罩在了披风之下。 其实那樵夫哪里及得上千里马的脚程,不过是偶然从岔道走出来,就惊到了正在做坏事的卫蘅。 卫蘅都吓呆了,不过无心插柳柳成荫,这一惊一乍的,让向来以「自控」为傲的陆湛,都提前到了。 陆湛将头抵在卫蘅的肩上喘着粗气。 卫蘅狠狠地掐了陆湛的腰一把,却也不敢抬起头来。 两个人走到庄子门口时,卫蘅咬了陆湛的脖子一口,才开口道:「等会儿叫我怎么跟念珠儿她们解释我的亵裤去哪里了啊?」 「等会儿我服侍你沐浴,不用她们就是了。」陆湛现在十分好说话。 卫蘅将擦过东西的亵裤团成一团塞入陆湛的怀里,「等会儿你拿去烧掉,只能你亲自烧哦,不许假手他人。」 陆湛低头说好,抱了卫蘅下马,替她理了理裙子上的褶皱,两个人这才又一派清冷高贵的模样回了屋里。 卫蘅和陆湛原本是打算在庄子上多住几个晚上的,反正陆湛最近也不用你管当值,哪知道第二日上头陆湛的侍卫甘翼就到了庄子上,对他不知说了什么,陆湛就吩咐杨定和捧雪等人收拾行李回府。 马车上,卫蘅忍不住问陆湛道:「发生什么事了吗?」 陆湛道:「周阁老要将小孙女儿嫁给魏王为侧妃,亲事已经定下了。」 「眉姐儿要嫁给魏王?」卫蘅不由想起当初那魏王看自己的眼神,还有他的丑态,「眉姐儿怎么肯屈居去当侧妃啊?」卫蘅皱了皱眉头,「魏王可不是什么好人。」 陆湛不置可否。 卫蘅又问:「眉姐儿的这件事,跟咱们提前回上京又有什么关系啊?」 陆湛看向卫蘅,笑了笑,「你想想。」 卫蘅眨巴眨巴眼睛,还真低头沉思起来,然后才看向陆湛道:「我要是说错了,你不许笑话我,也不许说我脑子笨。」 陆湛挑挑眉。 卫蘅心里打着鼓,其实也害怕自己说错了,陆湛今日能开口跟自己说这样的事情,卫蘅已经觉得倍受鼓舞了,至少陆湛没有将她隔绝在「可议之人」的范围外。 「按说周阁老这样的重臣同皇子有来往,这是大忌,周阁老两朝元老,绝不该犯这样的错误。」卫蘅试探性地道。 陆湛「唔」了一声,这对卫蘅就是最大的鼓励了。 「魏王就番的事情我曾经听老太太提过,可是都过了这么久,也没有消息,肯定是皇爷将朝中主张魏王就番的折子留中不发了,太子憨弱,魏王又迟迟不就番,这就难免令投机之人心动了。」卫蘅接着道。 「可是不对啊,周阁老已经是首辅了,即使有从龙之功,百尺竿头也无法再进一步,除非……」卫蘅一下就想起了上辈子的事情,虽然上辈子周月眉没有嫁给魏王当侧妃,但是周阁老的确是近几年倒台的,只是具体的时间卫蘅记不得了。 「除非什么?」陆湛问。 「除非周阁老自知在朝中留不久了,想埋下伏兵,等待将来东山再起。」卫蘅道。太子一系早就有人在旁边摇旗助威了,还轮不到周阁老如今来烧热灶,而万一赌对了魏王这一系,将来就可期了。 卫蘅抬头一副讨赏的模样看着陆湛,她自觉自己的分析很有道理。「我说得对不对?」 陆湛笑着捏了捏卫蘅的滑不留手的脸蛋道:「真是难为你什么也不知道,仅从一桩亲事就推论出了这么多。结果虽不中,却也相去不远了。」 卫蘅不服气地道:「你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陆湛倾身靠近卫蘅了一些,「想知道?」 卫蘅点头。 「你给我写一张‘以此为据’的条子,我就告诉你。」陆湛轻轻刷着卫蘅的唇瓣。 卫蘅真是心如猫爪,周家的事情本来不关她的事情的,可是偏偏魏雅欣实在叫人讨厌,卫蘅就急于想知道周家的事情。 卫蘅撒娇道:「不用写吧?昨天没写,你在马上还不是一样欺负我。」 陆湛道:「那怎么一样,我向来不喜欢强迫别人。」 卫蘅鄙夷地皱了皱鼻子,她怎么觉得她从头到尾都是被陆湛强迫的? 「可是现在不是没有纸笔么,好哥哥,你先告诉我,我回去写给你行不行?」卫蘅痴缠着陆湛道。 陆湛点了点卫蘅的鼻子,「求我的时候,就是好哥哥,平日里就趾高气昂的喊我陆湛。」 「快些说吧。」卫蘅简直是急不可耐了。 陆湛见卫蘅如此急躁,就有意磨一磨她的性子,故意岔开话题,哪知道卫蘅完全不怵他,甚至还骑到他腰上来摇他的脖子。 「哎呀,你就告诉我吧,不然我今天晚上肯定睡不着的。」卫蘅其实早就想跟陆湛提魏雅欣的事情了,可是又怕陆湛觉得自己太记仇,不宽容,今日借着机会正好问问。 陆湛先是想磨卫蘅,到最后才发现,反而是他拿她毫无办法,「好了好了,我头都被你摇晕了。」陆湛拍了拍卫蘅的屁、股,示意她坐好。 卫蘅乖乖坐好,还从茶桶里提起茶壶给陆湛斟了一杯茶。 陆湛没伸手接,卫蘅就乖乖地将茶杯送到陆湛的嘴边,伺候他喝了。一时间,陆湛又觉得卫蘅的性子急也不是什么坏事了。 第28章 「你也说了周阁老是两朝元老,他就是再糊涂,也不会在这种时候,将亲孙女儿嫁给魏王当侧妃。不得不说,这里头你那位死对头周家五少奶奶魏氏出了不少力气。」陆湛道。 又是魏雅欣?卫蘅急急道:「她又做了什么啊?」 「她这个人眼界太小,又瞧不得别人好,最喜欢用手段,还喜欢算计人心,反过来也就容易被人算计。」陆湛道。 卫蘅含笑点头,她就喜欢听陆湛说魏雅欣的不好。 「周月眉就是她亲自送到魏王床上去的。」陆湛有些轻蔑地道。 卫蘅捂住了自己的嘴巴,没想到这种事情都能发生,而周月眉还是魏雅欣的小姑子,「她做了这种事,以后还怎么在周家立足?」 「说来说去,还是周月眉自己蠢,周家养狼反被狼噬。魏氏自以为这件事做得隐秘。不过我们能查出来,周阁老自然也查得出来,魏氏和周家已经翻了脸,如今她仅所能依仗的就是魏王的势。周月眉就是她献给魏王的投名状。」陆湛道。 「周家已经富贵至极,魏雅欣为什么还要和周家反目啊?」卫蘅不解。 「你 是不知道周五那个人。周家这位最小的少爷,大家也很少听说,那是因为他被周夫人养坏了,十年前就送到了周阁老的老家养去了,去年才回到京城。周家为了掩藏 周五的事情,可费了不少心思。」陆湛道,「魏氏表面上瞧着光鲜,只怕也是受不了周五的虐待,这才一门心思巴结上魏王的。」 「什么虐待啊?」卫蘅不懂。 「你不必知道,听了只是脏了你的耳朵。」陆湛摆摆手。 卫蘅一阵唏嘘,本来她还纳闷儿魏雅欣怎么能巴结上周家嫡出的少爷的,而周家居然也肯娶她这个无权无势的贫家女,如今卫蘅才知道,周家是不敢祸害世家大户的闺女,怕闹出来影响周阁老的名声。 「果然还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恶人自有老天收拾。」卫蘅道。 陆湛笑看着卫蘅,「你指望老天,还不如指望你相公。」 卫蘅闻言一惊,当然也不是很震惊,只是一把抱住陆湛的手臂,也不说话,就拿那双水汪汪的眼睛深情地望着陆湛。 「魏氏能搭上周五,自然要有人牵线,还得有人替周五遮掩。魏氏要搭上魏王,自然也需要人牵线,不然她能有什么法子。」陆湛淡淡地提示卫蘅。 卫蘅这才明白,陆湛这人比自己还要记恨。而且人家是绝不会白吃亏的人,早就一步一步算好了的。魏雅欣算计人心,陆湛就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可是她巴结上了魏王,也算是不错呀。」卫蘅假惺惺地道。 「魏王想拉拢周阁老,以为通过女人的手段就能避开嫌疑,其实连你刚才都能从结果分析原因,宫中的皇爷难道会不清楚?魏王这个人也是喜欢自作聪明,结果聪明反被聪明误,如今他想不就番都难了。」陆湛道。 卫蘅心想这里头的事情太复杂了,一桩婚事,几乎就能拉下周阁老,也能顺利将魏王送到番地。多少人在这里头插了手,多少心机用到了这个上头,真叫人害怕。 卫蘅叹息道:「只可惜了眉姐儿。」 陆湛道:「没什么可惜不可惜的,是她自己太亲近魏氏了,识人不清,自食恶果而已。」 陆湛这话,让卫蘅不由想起了自己,还有陆怡贞,总觉得陆湛是借机敲打自己。而那天陆湛借着夕阳言事,也是意有所指。虽然陆湛这个人的肠子太弯弯绕绕,但是卫蘅不得不庆幸,她好歹算是和陆湛一边儿的。 两人回到国公府时,陆湛直接去了外院的和气堂,卫蘅知道他肯定有下一步的计划要同人商议,她闲来无事就翻起了账册。何家的半幅身家可不是一般的多,各行各业几乎都有,卫蘅要受纳归拢也不是容易的事情。她一时还没有头绪该如何办,只能一边看账册一边想。 晚上陆湛回来的时候,就看到卫蘅正斜靠在床栏边打瞌睡,手边掉着一本账册。 陆湛轻手轻脚地走过去抱了卫蘅想让她躺下去睡好,结果还是惊醒了她。 「今后不必等我了,瞧你瞌睡得那个可怜样,头一点一点的,也不怕脖子酸。」陆湛道。 卫蘅揉了揉眼睛就要站起来,「这不是要服侍相公嘛。」 陆湛摆摆手,「那可不敢,只求三奶奶休息好一点儿,多赏为夫一点儿琼浆玉液润润就行了。」 卫蘅娇嗔了陆湛一眼,「那你自己去梳洗吧,我要休息了。」话虽如此说,可卫蘅还是帮陆湛解起了腰带,那是心疼他眉间的倦色。 陆湛去净室沐浴时,也是卫蘅伺候的,当然还是仅限于搓背而已,连洗脚都省了。 「阿蘅,你可真够行啊,你怎么不想想我伺候你沐浴的时候,是怎么伺候的?有一丝一缝漏掉了吗?就连那水帘洞里,我也帮你洗了的。」陆湛拉着卫蘅的手,不许她走。 可是他不提这件事还好,一提卫蘅就来气,「你伺候我沐浴,根本就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陆湛摸了摸鼻子,「今天实在是太累了,还求三奶奶发发慈悲。」 卫蘅可不上陆湛的当,他这个人为了那件事什么话都说得出来。 陆湛梳洗完出去的时候,卫蘅因为瞌睡被岔了,反而还没睡着,继续翻着账册,他就问:「在看什么账册?」 卫蘅往里让了让,陆湛就躺到了床上。「和致表哥退亲的时候,小舅舅把何家的半幅身家都送给我当嫁妆了。」 陆湛笑道:「看来我不仅抢了个宝贝,还是个金疙瘩啊。」 卫 蘅轻轻踢了踢陆湛的脚,「我一个人哪里就用得了那许多银钱,反而觉得麻烦,一年里光账本子就看得头疼了,头绪又多,布庄、粮行、银楼、香料铺、车马行,什 么铺子都有,我哪里懂得这许多。我一个妇人家,也不可能抛头露面去管生意,看账本其实也没什么意思,只看他们是心狠还是心不狠而已。」 第29章 对于卫蘅的嫁妆,陆湛并不想过多过问,只耐心听她抱怨而已。 卫蘅却不管陆湛的态度,她搂着陆湛的手臂道:「我想将所有的铺子都卖掉,你说行不行?」 陆 湛道:「你卖掉铺子就都成了死钱,铺子搁在那里每年还能有收益,至于掌柜是忠是奸,你把不同地方同样铺子的利润拿来比一比心里也能有个大概。要紧的是培养 几个账房,每年下去查账,你若是还不信任,可以让两省的账房交替查账,彼此复核,若是两人对账结果不同,自然就是有人耍了滑头。」 卫蘅点点头,「我用的就是这个法子。不过我觉得摊子铺得太大,反而没什么意思。而且我心里一直有一个想法。」卫蘅顿住声音不再往下说,只是睁大了眼睛看着陆湛。 陆湛很配合地道:「我一直都知道我们阿蘅是很有想法的。」 卫蘅知道陆湛是敷衍自己,她嘟嘴道:「你们男人有上进之心,难道就不许咱们女人家也有上进之心?」 「怎么不许了?你们的上进之心不是相夫教子么?将相公管得死死的,把儿子养得又出息又孝顺?」陆湛道。 卫蘅还真没有这种想法,大概是上辈子范用耗掉了她所有相夫的想法,而吞了十几年的苦药才生出来的孩子也没能照顾上多久,自己就先去了。 「除了这个。」卫蘅将下巴搁在陆湛的肩膀上道,「我还有一个想法,我也不知道能不能实现。」 陆湛伸手搂了卫蘅,让她舒舒服服地将脸贴在自己的肩窝里,「为夫洗耳恭听。」 卫蘅低声道:「我想把所有铺子都卖了,把这些银钱集中起来重新开铺子,这个铺子呢,专门为咱们女人家开,从掌柜的到店里的伙计,全部用那些家境困难需要抛头露面出来谋生计的女子。不叫她们落入那些腌臜之地。你说行不行得通?」 陆湛摇了摇头,「法子不是不行,只是全部都用女子太不现实。做生意自然要天南海北地跑,消息也得灵通,女子出门不方便,总有做不好的地方。我以为你倒不必拘泥于只用女子,还是要让男女各司其职的。」 卫 蘅想了想,「是我狭隘了。我想开成衣铺子,不过从养蚕缫丝开始,到印染,再到画花样、裁衣服全部都自己做。等今后海禁一开,内可对百姓,外可销海外。最好 这个铺子能是一座大楼,里面什么都有,衣服、首饰就不说了,还得有吃饭的,听戏的,只接待女客,这样的楼里叫她们再不用有所顾忌。每个省都要开。」 陆湛身为男人是不怎么能理解女人的这种喜好的,因而笑道:「是你自己希望能有这样一座楼让你逛吧?」 卫蘅也不否认,「做姑娘的时候,每次出门就只能走那固定几个铺子,更别提在外头吃饭和听戏了。唯一能叫人高兴的就是出门上香,遇上庙会再看看杂耍。比起你们这些男人可是差远了。」 陆湛道:「你若是喜欢这些,我叫人在南边儿采买一些唱曲的女倌便是,日后我得空也常带你出去。」 卫 蘅一听就知道陆湛是没把自己的想法放在心上的,不过她也知道自己有些异想天开,可是如果没有从何家得来的这些财力,她也不会有这种想法。想到这儿,卫蘅不 由又想起了她的小舅舅,如今罗氏已去,也不知道他身边有没有人照顾,何致是他的独子,若是何致真是不近女色,那小舅舅将来的香火又怎么办? 一时间卫蘅觉得自己要忧心的事情太多了,只能一步一步来。 甜蜜的日子匆匆就翻到了四月里,陆怡贞出嫁,陆湛告了半月假,亲自送陆怡贞到陕西的西安府。 卫蘅则忙着帮老夫人还有陈夫人招呼来吃喜酒的客人,虽然陆怡贞是远嫁,但是齐国公府前后还是摆了三日的流水席,请了新成名的长春班唱戏,办得十分热闹。 到送嫁的头一天,卫蘅招待了客人之后,就匆匆赶回了兰藻堂,给陆湛收拾行李。 「三爷的衣裳、鞋袜都是配好了收拾在一块儿的,穿的时候直接拿出来就行。路上用的香、药也备好了,还有一盒‘了犹未了’。」陆湛坐在榻上看书,卫蘅正对着单子检点行李,看有无遗漏。 「如今天热了,还备了藿香丸,蚊虫也多,前两日我特地让药房配了五毒神膏,另外地黄丸、保济丸都配了。」卫蘅一个一个地掰着手指数着,「路菜也不敢准备,就怕天气太大,东西坏了反而吃坏肚子。 陆湛见卫蘅这副紧张兮兮的模样就想笑,他放下书道:「你别劳神了,有这个功夫还不如给你相公捏捏肩,和气堂那边早就收拾好了,都是惯常跟我出门的人,需要什么他们更熟悉。」 卫蘅一听就冷下了脸,走到陆湛身边坐下,赌气道:「照三爷这样说,更衣沐浴有丫头伺候,出门有长随打点,只怕连生娃娃都有那丰、乳、肥、臀的姨娘可以代劳,我这个三奶奶,就是给人捏肩捶背的了。」 陆湛笑着搂过卫蘅,点了点她嘟起的可以挂油瓶的嘴唇,反过来给卫蘅捏着肩膀道:「是为夫的错,三奶奶可不是给人捏肩捶背的,三奶奶是生来折腾三爷的,生来让三爷给她捏肩的。」 卫蘅忍不住「噗嗤」笑出声,侧过身搂住陆湛的脖子道:「若不是关心你,我才懒得给你打点行李呢。」卫蘅没说假话,上辈子她可没为范用出门费过一点儿心。 「我还不是心疼你手指掰得眉头都皱起来了。」陆湛道。 「我乐意。」卫蘅高傲地抬起下巴。然后又不知想起了什么,卫蘅跳下陆湛的膝盖,跑到内室打开箱子,把藏在衣裳中间的一双玄色靴子取了出来,献宝似地递到陆湛的眼前。 「喏,给你做的鞋子,鞋底我加了一层木底,涂了桐油的,藏在布里头看不见的,这样可以防一点点水。」卫蘅道。 陆湛接过来一看,针脚细密,纹样大气,整双鞋都很简洁,是他喜欢的样子,「是你做的?」 第30章 卫蘅听了就忍不住翘唇角,「小看你家三奶奶我了吧。」 陆湛道:「你的手艺不是挺好吗,怎么一直藏着掖着,害我还以为我是娶了个连针都穿不来的三奶奶。」 卫蘅轻咳了一声道:「就是做得太好了,我不是怕你以后没完没了地让我做吗?」卫蘅低声抱怨道:「你不知道为了做这双鞋,我这双手上戳了多少针眼呢,做坏了至少五十双鞋,才得了这么一双呢,不过鞋面的样子是我画的,你觉得怎么样?」 「三奶奶做的自然是最好的。」陆湛亲了亲卫蘅的脸蛋。 卫蘅转到陆湛的背后,用胸口贴着他的背跪坐着,双手从他肩膀上滑下交合在他的胸前,将唇贴在他脸颊边,媚生媚气地道:「三爷这一去就是半个多月,要不要让青雀和云燕跟着去伺候?捧雪他们几个毕竟是男人,总没有女子细心。」 陆湛被卫蘅一荡三撩的绵糯声音给弄得耳根都酥了,但是脑子可没糊涂,「你话里有话。」 卫蘅一下就泄了气,从花魁附身转变成玉罗刹,「我就是话里有话,难为陆三爷这次没装傻。」 陆湛捏了捏卫蘅的掌心,「我可没装傻,最多就是无视你的无理取闹而已,何况法子我已经教给你了。」 「你教的那是什么破法子啊?根本就是想占我便宜。」卫蘅恨得一口咬在陆湛的肩上。 陆湛抬手摩挲着卫蘅的脸颊,「放心吧,我每次出门都是只带小厮伺候的。」 「这还不够。」卫蘅听了就灿烂一笑,仿佛四月里开得正盛的赵粉,她仰起头咬上陆湛的耳垂,「去了西安府,也不许叫杨家伺候的人近身。」 陆湛的呼吸渐粗,紧紧箍了卫蘅的腰,咬牙切齿地道:「你怎么知道杨家会安排人伺候我?」 卫蘅撇嘴道:「巴结你呗。」 「杨云康可是川陕总督。」陆湛咬了咬卫蘅的鼻尖道。 卫蘅心想将来你可比他厉害,杨云康不巴结你,杨家的其他人难道还能不巴结你,「反正我不管。他们不巴结你,那是他们没有眼光,若是巴结你,你可不能顺水推舟。」 「你就这样不放心我?」陆湛让卫蘅换了个姿势,跨坐在自己腰上。 「不是你教我的么,男人的自制力总是有限。」卫蘅低头在陆湛的耳边轻声道:「我在这里跳‘若水’给你看好不好?」 陆湛倒吸一口冷气,直叹道:「你这是要我的命。」 若水,柔若无骨,点点波纹缓缓荡开,偶遇泉石,则激荡回流。 饶是陆三郎这样的文人,一时间都忘记了天地间那许多华丽的辞藻,只有简简单单五个字来形容这番感受,「腰扭得极好。」 卫蘅的手撑在榻上的扶栏上,脸似盈玉醉月,额间一滴晶莹的汗珠,似落非落,也不知道是她骑马,还是马儿颠她。 陆湛看着卫蘅,她的神情似哭似泣,也不知一股什么样的力气支撑着她没有软下来。陆湛心里突然闪过一丝酸涩。 等天地间都安静下来时,卫蘅将下巴搁在陆湛的腹上,抬眼望着衣襟半敞露出光洁胸膛,眉眼间残留一丝红晕的陆湛,「三爷,好不好?」是不是好得让他不会惦记她人。 陆湛伸手将卫蘅抱上来,翻身压住她,含了卫蘅的唇道:「还记得你去珍智楼答题的那年花灯节吗?「 卫蘅点了点头,自然是记得的。 「抬着灯树的汉子从你旁边经过,那时候你才十二岁,还没长开,我就想这姑娘肯定是狐狸转世,小小年纪就美态惊人了。如今我算是亲身体会了,你这道行,至少得修炼千年。」 卫蘅轻轻推了推陆湛,「我可受不了那狐骚味儿,我若是妖精,也得是一朵花精。」 陆湛「嗯」了一声,「还是用骨血才养得出来的花精。」 话音刚落,有人又龙精虎猛起来,卫蘅先是一愣,后是一惊,待要躲,可是某人吃准了别离之夜,她硬不心肠,越发肆无忌惮起来。 真真是,叶百叠,蕊千重,更都染轻红。腰肢小,腮痕嫩、更堪飘坠。 只可怜清晨卫蘅还得起个大早,也懒怠服侍陆湛,只又在陆湛的胸口咬了一口,「改日我也要刻个印,盖在你身上,回来我来验封。」 陆湛点了点卫蘅的鼻尖,「都是你的,全是你的。你自己吃不消,可不兴昨夜那样求饶的。」 卫蘅无奈地瞪了陆湛一眼,娇嗔道:「你都是吃什么长大的啊?」 两个人又亲昵了一阵,卫蘅就要去给楚夫人请安,然后去了萱瑞堂伺候老夫人,并招待那些在家里住下的女眷。 今日是陆怡贞出嫁的正日子,也是客人来得最多的一日。 凝和堂的戏班子一大早就唱上了,卫蘅跟着大奶奶黄氏在一旁招呼。为了给出嫁女撑场子,卫蘅的娘家不仅何氏和木夫人来了,连已经不怎么出门做客的老太太都到了。 卫蘅将老太太请到了萱瑞堂坐下,老一辈儿的夫人都在这儿说话,何氏见卫蘅眼下一丝青痕,就有些心疼,可也找不到说话的时间,只能把心事都忍了。 客人里头到得最晚的是周家的女眷,周夫人领着几个儿媳妇都来了,魏雅欣也来了,穿了一袭海棠红的宁绸褙子,并二十四幅月华湘裙,涂着厚厚的胭脂。 在卫蘅那一届的女学生里头,嫁人之后变化最大的当属魏雅欣了。若说卫蘅上一次见魏雅欣,还能看到她身上的闪闪金光,那么这一次她就只能看到暮气沉沉,和那背后的一丝死气了。 尽管周夫人把所有儿媳妇都带出来了,但是明显她们都有些不太搭理魏雅欣。 卫蘅也不想招待魏雅欣,就躲了开去,倒是大少奶奶黄氏对魏雅欣比较热情。陆怡元今日也回来了,以半个主人家的身份招呼着魏雅欣。 第31章 卫蘅在旁边看了直皱眉头,如果说做姑娘的时候,还能够任性地选择朋友,但是嫁做人妇后,妇人之见的交际多半都是跟着夫婿走的。 陆怡元不可能不知道周家发生的事情,还这样礼待魏雅欣,这态度就让卫蘅觉得有些可疑了,也不知是二房偏向了魏王,还是陆怡元的夫家武安侯府偏向了魏王? 这一家子的人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牵瓜扯蔓的,卫蘅可不想被蠢人害死,也不知道陆湛发现这个端倪没有。 陆湛的二叔前不久被永和帝派到了广西,出任征蛮将军,节制广西、广东二都司。如今也是二品大员了,完全值得魏王拉拢。 卫蘅微微发愣之际,魏雅欣已经走到了她身边,轻声笑道:「三奶奶好本事,表面上看着光风霁月,哪知道才进门就打发了三爷的爱宠掬霞,这上京城只怕谁也没有三奶奶的本事。」 卫蘅听见魏雅欣的含酸带讽,心里已经起不了波澜,跟魏王沾上边的人最后可没什么好下场。 「三奶奶怎么不把映月姑娘也一气打发了?反正也没了贤名儿,如今谁不知道三奶奶是个容不得人的呀。」魏雅欣的语气已经十分刻薄了。 卫蘅没搭理魏雅欣,只是赏了她一个蔑视的眼神,秋后的蚂蚱也动弹不了几日了。 魏 雅欣的手在袖子里握紧了拳头,她最恨的就是卫蘅这种云淡风轻的模样,仿佛她无论做什么说什么都影响不了她,她就是云,自己就是泥。魏雅欣再想到当初她在陆 家时,处处想讨好陆湛,但是那人就跟瞎子一般,如今对卫蘅这养一个空有一张脸的人却爱如珍宝,魏雅欣只觉得心里的火都要把自己烧烬了。 卫蘅如今生得比魏雅欣已经高了小半个头,她垂眸之际,意外地扫到了魏雅欣脖子后的一抹伤痕,看起来有些狰狞,但能看得出是旧伤。也不知怎么会伤在这儿。卫蘅一下就想起当日陆湛说的周家五少爷的事情来,难不成他还动手伤人? 魏雅欣敏感地察觉到了卫蘅的视线,侧头恨恨地剜了她一眼,里面的仇恨令卫蘅惊讶万分,她虽然知道魏雅欣和自己不对付,但是从没想过她对自己的仇视会这样深,而且还如此的莫名其妙。 卫蘅晃神之际,魏雅欣已经走到了凝和堂另一头,同袁如玉说起话来。 「哎,今日来本来还想向掬霞姑娘要几个花样子,她画的花样子别家都找不到,新颖又好看,听你说起,才知道她已经没在府里伺候了。」魏雅欣有些失望地道。 袁如玉往卫蘅望了一眼,低声道:「新娶的少奶奶,自然新鲜。」 魏雅欣拉了袁如玉的手道:「这女人再新鲜,又能有几时。倒是妹妹年纪也不小了,怎么也不为自己打算打算?」 其实袁如玉是定过亲的,只是她这边一直拖着不肯成亲,男方那边又没什么背景,顾忌她是齐国公府的姑奶奶,也不敢催,暂时只定好等袁如玉满了十八才嫁过去。 袁如玉以前和在陆家住的魏雅欣彼此都有些看不顺眼,但是如今却奇异地好了起来,听了魏雅欣的话,只笑了笑。 女人家这些私房话也没什么新鲜的,不听也罢,只是几场戏听下来,卫蘅进门几日就撵走了大小伺候陆湛的通房丫头的事情就传遍了上京城的贵妇圈子。 哪怕这些女人其实也极想打发自己相公的姨娘、通房,可是在听到别的女人做到之后,又难免酸言酸语地讽刺别人易妒。 何氏听到话头之后,险些没急晕。过得几日就那卫芳说亲为由头,叫人来请卫蘅回娘家一日。 卫蘅回家刚给老太太请了安,就被何氏拽到了兰义堂,连卫芳的面都没见到。 「娘,大姐姐的亲事定了么?是谁家?」卫蘅问。 「是祝家。」何氏简短地回答了之后,就撇开了这个话题,就急急地问:「那掬霞是怎么回事?你这进门才几日啊,就按捺不住了?当时我怎么教你的?」 卫蘅知道掬霞的事情瞒不住人,也不在乎,她上辈子倒是贤良淑德,图了一辈子虚名,可最后也没多少人感激她,反而弄得自己不痛快。「不是我打发的掬霞,是三爷自己打发的。」卫蘅道。 「你当我啥呢,他自己能舍得?是不是你借着新婚闹他呢?」何氏问,「上次你回门的时候,我就看出你们的不对劲了,还专门跟你说了通房的事情,你怎么就不上心呢?」 卫蘅「嗳」了一声,「我实在没娘的度量,把她们抬举成姨娘什么的,这不是让陆湛更长大光明地叫她们伺候了吗?娘说的我都懂,可是万一她们两个人不闹腾,我可忍不住一辈子。」 何氏问:「你还就打算这样一辈子了?如今你们新婚燕尔,正热乎着,姑爷能容你,以后呢?万一姑爷纳个新人,你又怎么办?」 卫蘅没想过这个问题,只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呗。」 「你这样子,在老夫人和你婆母哪里怎么交代?」何氏问。 「我婆母向来不管,老祖宗知道掬霞的事情后什么也没说,我也就乐得装糊涂。」卫蘅抱住何氏的手臂,「爹爹现在不是也没纳新人么,陆湛怎么就不行了?」 何氏叹息一声,「我不是说你做得不对,哪个女人都不喜欢相公身边有其他人,只是你这吃相太难看了,这才多久啊?」 卫蘅笑道:「反正迟早都是要做的。」 何氏叹道:「罢了,你个小丫头没吃过这上头的苦,等以后你就知道了。你父亲虽说打发了素云,可后来偶尔想起,心里还是埋怨我的。算了,当初我跟你一样,也是听不进,如今啊你最要紧的就是生个儿子,有了依仗,以后才能硬气。」 卫蘅点了点头,眼巴巴地望着何氏。 何氏从床头的匣子里拿出一张药方来,「早就给你备下了,求子方,听说极灵验。」 卫蘅珍而重之地收好,「还是娘亲最亲。」 第32章 陆湛是五月初,赶在端午节之前回的上京,卫蘅没好意思迎到二门上,早早地去了萱瑞堂陪老夫人,摸了一下午的牌。 陆湛是太阳快落山的时候,才回府的,进府还没换衣裳,就先到了萱瑞堂给老夫人请安。 卫蘅见陆湛风尘仆仆,像是晒黑了似的,心里就有些心疼。可惜她虽然眼巴巴看着陆湛,陆湛却只在进门时,看大家伙儿的时候才看了她一眼。 「贞姐儿怎么样,你在西安府待了几日?」老夫人问。 「住了五日,杨睿人不错,不会亏待贞姐儿,她婆母也是个大度的。」陆湛道。 「顺姐儿怎么样了,可定亲了?」老夫人又问。 陆湛道:「定下了,说给了四川巡抚家的公子。」 老夫人点了点头,「那就好,你一路上也辛苦了,回屋去休息休息吧,明日可要进宫?」 陆湛点了点头道:「是。」 「那赶紧去歇着吧,晚上也不用过来了。」老夫人心疼地道。 陆湛起身,卫蘅自然要跟上去,两个人一路回了兰藻堂。进院子的时候还不打紧,刚跨进屋里,陆湛就将卫蘅拉近了内室,还不许人打扰,简直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卫蘅拍打着身上的陆湛,「嗳,你连衣裳都没换呢。」 陆湛抱了卫蘅起来,用脚踢开净室的帘子,「三奶奶伺候我换。」 卫蘅不肯,她知道陆湛肯定要胡闹,陆湛捉了卫蘅的手就往下头放去,「实在想得紧了。你也不想想,本该三日的行程,我两日就赶回来了,这为的是谁?」 都说小别胜新婚,自然别有滋味儿。净室里,连高几上都溅了水珠。 末了,头一回卫蘅清醒着,陆湛却靠在池边闭上眼睛睡着了。卫蘅这才明白陆湛赶路的辛苦,心里甜得厉害。起身去陶罐里拿了香胰子给陆湛擦澡。 罐子里的香胰子已经所剩无几,卫蘅心里暗笑,可总算是没多少了。她原本也爱梅香,可是如今不知道怎么的,闻见陆湛身上的味儿就不舒服。 第二日陆湛去了宫里,卫蘅则去了楚夫人的清川如镜,继续跟着练字。 等卫蘅给老夫人请了安回来时,却见木鱼儿和青雀两个人在廊下正互相瞪着双眼,谁也不搭理谁。 「这是怎么了?」卫蘅一边往屋里走,一边问。 木鱼儿道:「带着个吃里扒外的,也不知道什么东西,就敢往奶奶的净室放。」 青雀急急辩道:「三奶奶,这是爷惯用的香胰子,映月姐姐算着三奶奶这里的用得差不多了,特地让奴婢送进来的。」 又是映月。卫蘅听这名字已经好些次了,不过她在前院的和气堂服侍,卫蘅至今还没见过其人,平日里映月深居简出,很少到内院来,或者说自打卫蘅嫁进来之后,映月就没进来了。 「原来是香胰子,那你鬼鬼祟祟的干什么,非要趁着我和念珠姐姐不在溜进来,还叫云燕来分散我们的注意?三奶奶的规矩是早就定了的,除了我和念珠姐姐,谁也不能进内室。」 青雀急红了脸,也不敢看卫蘅,「奴婢,奴婢……」 卫蘅知道青雀为何如此,不就是觉得自己容不下掬霞,肯定也容不下这香胰子么,这才想偷偷溜进来放了。 卫蘅就不明白,这些个丫头是什么想法,放着自己这个三奶奶不巴结,反而听映月的话,也不知道映月是何方神圣,又给了她和云燕什么好处。 不 过转念一想,卫蘅就明白了。她们这是想接着掬霞的事情试探陆湛的态度呢。陆湛打发了掬霞,那今后但凡对他有点儿想法的丫头都该掂量掂量了。所以映月和青雀 几日,都变着方儿地想让陆湛重新想起掬霞,最好能将掬霞接回来。如此既打了卫蘅的脸,弄得夫妻生隙,她们也能有个盼头。 卫蘅倒是想将这两个不省心的撵出去,可是若是外人问起,她为着掬霞的香胰子就打发了两个老夫人给的大丫头,卫蘅的名声可就真是难听了,她不得不顾忌。何况,陆湛也的确只习惯那香胰子。想来,这些人也是瞅准了这一点,才敢来挑衅的。 卫蘅原本没打算动映月的,毕竟她不是贴身伺候,即使在和气堂,陆湛肯定也不会有太多时间让她伺候,所以卫蘅是想大度地忍受的,省得和陆湛生隙,但是映月自己要出来蹦跶,卫蘅就不能不有所表示了。 卫蘅喝了一口茶,这才淡淡地道:「定下的规矩就不能不听,念在你们初犯,你和云燕去廊下跪一个时辰,下一次若是再犯,就只能禀了老夫人打发你们出去了。」 青雀低声应了。 卫蘅又道:「下次如果映月姑娘再送香胰子进来,你交给念珠儿和木鱼儿就是了。」卫蘅转头道:「木鱼儿,你把香胰子拿进去放好。」 夏日衣裳薄,跪一个时辰已经能叫人两、三天都走不了路,但是好好养着,并不会伤太多,何况,卫蘅还是仁慈的,没教她们去太阳下头跪,只跪在廊下而已。 晚上,陆湛戌时末刻才回兰藻堂,才坐下没多久,卫蘅就听见外头有小丫头的声音传来。 「木鱼姐姐,青雀姐姐的膝盖伤着了,如今人都发烧了,还求姐姐跟三奶奶说一声,能不能让王婆子来瞧瞧。」小丫头的声音脆生生的,屋子里闷热,本就是支开了窗户的,那声音毫无阻碍地就传进了卫蘅的耳朵里。 卫蘅看了陆湛一眼,对着念珠儿道:「去跟木鱼儿说,让她开了门去请王婆子。」 王婆子懂一点儿医理,府里丫头、婆子有个小病小痛的,都是先请她看看。若是看不好,就将人打发出去,在家里养好了再回来,若是没有家的,就送到园子北边儿的岁寒阁养着,也有医妇看病,但是能不能好就看自己的命了。 屋子里伺候的人都下去了,这件事既然捅了出来,卫蘅也就没打算藏着掖着,把事情都跟陆湛说了,还埋怨道:「你看看,为了一块香胰子就闹出这许多事情。反而让我里外不是人,陆三爷可真是难伺候。」 第33章 陆湛道:「青雀和云燕的心性坏了,明日将人移出去就是。这件事我去跟老祖宗说。映月那里,不怪她,是我叫她送香胰子进来的。」 卫蘅摇头道:「我已经跟她二人说过了,念在初犯就饶了她们这一次,下一次再犯就撵出去。我不能食言。」 陆湛道:「这两个丫头有了算计主子的心,这就是大错,留是留不得的。这件事你不用管,我去跟老祖宗说,她们年纪也不小了,就算是开恩让她们提前配人。」 卫蘅轻轻咬了陆湛的脸颊一口,环住他的脖子道:「就算是你出面,我善妒的名声也就算是落下了,这才进门几个月啊,就打发了三个大丫头了。」卫蘅唉声叹息。 陆湛拧了拧卫蘅的脸蛋儿,「难道别人不该说你善妒?」 卫蘅委屈地嘟嘴道:「我是善妒。可若是你身边没这些莺莺燕燕,我又怎么会有这样的名声?陆三爷如果不是这样挑剔,青雀和云燕也不会被撵走。」 陆湛学着卫蘅「嗳,嗳」两声,「怎么能算在我的挑剔上,青雀二人是坏了品行。」 卫蘅还是不依,这罪名她可不想背,否则迟早要被陆湛清算的,「三爷若是舍不得,再将掬霞接回来就是。」 陆湛拍了拍卫蘅的翘、臀道:「小没良心的,惯来心口不一,我若是接回了掬霞,你还不得给我闹翻了天。」 卫 蘅咬着唇,吃吃地笑了起来,索性说开了道:「我就是爱吃醋,别人都劝我来着,我娘也劝我,可是我目光短浅,只图当下的清净和欢喜。或许将来三爷也会怨我, 可在我这辈子里至少有那么几年的日子是最开心最清净的,将来回忆起来也才有干净欢喜的日子。」不然就会像她回忆范用那样,记忆里总覆盖着一层阴影,好像没 有任何开心的时候。 陆湛万万没料到卫蘅是这样的想法,肆意挥霍将来,就像她没有将来一般。 陆湛用拇指揉着卫蘅的掌心道:「你倒是想得开。」 「想不开也没办法啊。」卫蘅颇为洒脱地道,可眼睛却忍不住期盼地看着陆湛。 陆湛没有接腔,卫蘅这丫头他也算是了解了,送到她手上的东西她就能肆意挥霍,不给她上个紧箍咒,她就能翻天。 卫蘅赌气地从陆湛膝上跳下去。 陆湛才淡笑道:「我也能应承你,可你相信我能做到吗?」 卫蘅有些讶异地回头看着陆湛,「虽然我不信,可至少是哄我开心啊。」 陆湛搂回卫蘅,「我不愿哄你,可是阿蘅,你要知道,我同你的心是一样的,我知道有些事会伤你的心,所以我不愿意去做。但是,你对我有要求,我对你就也有要求,你也说了,我这个人挑剔得紧。若是咱们能一辈子如此,我就能保证,一辈子只有你。」 这种承诺跟没有承诺还不是一样,什么叫若能一辈子如此?卫蘅听懂了陆湛的潜意思的,只是这会儿纠结这些没发生的事情也没用。 卫蘅眼珠子一转,亲了亲陆湛的脸颊道:「不行。你得应承我,在我生下哥儿以前,你不能,不能亲近别的女人。」 「这是自然。」陆湛回答得很干脆。 卫蘅道:「要‘立字为证’。」 陆湛道:「好。说起立字为证,我想起来了,有人还欠了我三张字据来着。」 卫蘅这时候也干脆,她总算在陆湛身上取得了一点儿进展,也就大大方方地写了三张「随时随地」给陆湛。 晚上,卫蘅躺靠在陆湛的胸膛上问:「贞姐儿成亲那日,我见大嫂和元姐儿对魏雅欣都很亲近,你说她们是真要好,还是说是想巴结那位?」 陆湛把玩着卫蘅的头发,淡淡地道:「和玉郡主是太子、魏王都不想得罪,如今周家和魏王结亲,和玉郡主就以为魏王的希望比较大。不过武安侯不是个糊涂的,并无大碍,至于元姐儿,想来是为了讨好她婆母。」 卫蘅听了就松了口气,捂着胸口道:「我还以为是二叔父偏向了那位呢。」 「二叔也有点儿那个意思,他瞧不上父亲,却又越不过父亲而承爵,所以就想凭本事争一个爵位,很可能兵行险招。他去广西也是我活动的,天远地远,他就算想伸手,那也得看够不够得着。」陆湛道。 卫蘅没想到会是这样,亏她还以为陆湛不知道,需要自己提醒哩,谈到这些事,她也来了兴趣,倾身贴着陆湛道:「你为什么不看好魏王呢?我看太子并非明君之象。」 「现在谈论这些都太早,皇上正当盛年,龙体康健,再活一、二十年绝对没有问题。」陆湛道。 卫蘅点头认同,「那咱们猜猜将来吧,你说谁最可能?」卫蘅指了指天上。 陆湛不说话。 卫蘅知道他是谨慎,没有把握的话绝不会说。 卫蘅却是个藏不住话的,虽然知道不用担心陆湛的判断,可她是关心则乱,还是怕陆湛万一抽风选错队,是以卫蘅就道:「三爷不用说,就听我胡说八道吧,要是还能听进去,你就点头。」 陆湛挑眉笑道:「行啊。」 卫 蘅道:「我观皇上是英睿之君,太子非明君,又非长寿之像,等皇爷老了,太子恐怕也没什么气力了。魏王又太过激进,迟早自寻死路。将来要么是皇太孙上去,要 么就是另立年富力强的皇子。你也说了,皇爷至少还能再活一、二十年,那时候一个刚成年的皇子,羽翼未丰,又不会威胁到他的皇权,我想……」 卫 蘅说着说着,脑子里就浮现出了一个人,香贵妃。上一世香贵妃可是育有皇子的。算年纪正符合卫蘅的推论。上辈子卫蘅去的时候,正是永和帝病危之时,虽然她没 有看到最后是谁胜出,但是那之前魏王已败,太子已死,最后只能是立皇太孙或者其他皇子,而这个其他皇子,就只有香贵妃所出的两个皇子而已。其他的或陨或 贬,都没有竞争力。 第34章 卫蘅再想到香贵妃是陆湛所献,脑子里就出现了一个极震惊的假设,原来陆湛现在就已经埋下了伏笔,站了队了。从龙之功,是任何臣子都抗拒不了的诱惑。只不过是有些人主动安排,有些人被动跟随而已。 看着卫蘅震惊的眼神,陆湛也坐直了身子。 卫蘅在陆湛「吃人的眼神」里,赶紧摆摆手,「哎呀,我都是瞎说的。你也说了我脑子不好使。」卫蘅心虚地往被窝里钻去,有那么一瞬间她都害怕陆湛杀自己灭口。 陆湛翻身压住卫蘅,咬着她的耳垂,低声道:「你不是脑子不好使,只是有时候你不爱用脑子而已。咱们的儿子一定聪明极了。」 想要聪明的儿子,自然要先将儿子生出来才行。卫蘅不知道陆湛为何这般兴奋,她都不知道自己这一晚被摆出了多少姿势,反正陆湛一个劲儿地夸她,腰肢柔。 卫蘅不由又想起那日回娘家,自己亲娘的话,让她扣着陆湛一点儿,别要风给风,要雨给雨,肉吃多了,就惦记小白菜了。 卫蘅倒是想克扣,但是陆湛这人霸道得厉害,软的不行,就强迫着她也要行。 第二日,陆湛一大早起来还打了拳,卫蘅如今却是再也没法晨练,都改成饭后一个时辰再练身体了。 陆湛神清气爽地区了衙门,卫蘅却还得去楚夫人那边练字,这都几个月了,她在楚夫人眼里还是毫无寸进,不过卫蘅的字却比以前有了一些进步。所以从最初无奈的应付,到现在卫蘅已经是很惬意地享受这段时光了。有人陪着自己练字,可真是太好了。 到晚上,陆湛从衙门回来,就直接去了萱瑞堂。 卫蘅忐忑地等着陆湛从萱瑞堂回来,十分狗腿地上前给陆湛绞帕子擦脸擦手,紧张兮兮地道:「老祖宗怎么说?」 陆湛笑道:「过两日待青雀和云燕膝盖上的伤好了,就让她们搬出去。至于配什么人,自然有二婶料理,你不用操心。」 「你怎么跟老祖宗说的?」卫蘅可并不真想被人说成是妒妇。 陆湛看了念珠儿和木鱼儿两人一眼,卫蘅轻轻摆了摆手,她们就低头退了下去。 陆湛这才开口道:「我自然是说新进门的三奶奶容不下啊生得好的丫头,让老祖宗另送两个无盐女来伺候。」 卫蘅自然是不信陆湛会这样说的,她也没再追问,反正陆湛会把事情办好的,办不好,这个妒妇的名声她担了就是了。 至于萱瑞堂老夫人那里,曹嬷嬷却在心疼青雀和云燕两个,这两个都是萱瑞堂出去的丫头,论起亲进来,自然是她们和曹嬷嬷更亲近。 「三奶奶这性子也太……」曹嬷嬷只觉得卫蘅太容不得人了,「也是三郎好性儿。」 老夫人淡淡道:「他们两个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儿孙自有儿孙福啊。」 曹嬷嬷还是觉得不妥,「三奶奶也是太年轻了。掬霞伺候了三郎那么多年,那样深的情分,一时半会儿打发了出去,今后心里总存着芥蒂。青雀和云燕不过是送了块香胰子,就也落得被打发出去的下场,这就太过了。」 老夫人道:「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刚才三郎已经说清楚了。她也是顾忌名声,否则不会是三郎出面。」 曹嬷嬷叹道:「真是没看出来,三郎还会出面帮她处理这些事,忙了外头的事情,还要忙内宅的事情。」 老夫人淡淡地笑了笑,「三郎能这样疼媳妇,也未尝不是好事。」 曹嬷嬷听老夫人这样说,这才打住了话头。 青雀和云燕得了消息,第二天一大早就到卫蘅跟前跪着请罪。 卫蘅觉得有些惭愧,说实话为了这点儿小事就打发了两个老夫人身边的大丫头,的确有些过了,只是卫蘅明白陆湛的意思,这是杀鸡儆猴,今后想来兰藻堂是再没有人敢不守规矩了。 卫蘅打发了青雀和云燕两个一人二十两银子,又各送了两匹布,「不管怎么说,你们都是兰藻堂出去的人,今后若是有什么事,央人报了我,我也不会坐视不理。」 青雀和云燕低垂着头,知道这件事是三爷亲自处置的,再无回旋余地,这会儿只悔恨自己轻浮,没看清楚形势。所以也不敢向卫蘅求情,各自收拾了包袱离开。 这日陆湛回兰藻院时,只见卫蘅格外殷勤,平日里伺候他沐浴都是扭扭捏捏的,今日却给外卖力。 「好久没喝三奶奶煮的茶了。」陆湛得寸进尺地道。 卫蘅白了陆湛一眼,「今天不能饮茶。」这人你对他稍微殷勤一点儿,他就开始指使你了,真是精明得厉害。 陆湛笑道:「今日的鸿门宴怕不好吃啊。」 卫蘅浅笑盈盈地环住陆湛的脖子道:「那你吃不吃,是不是心甘情愿地吃?」 陆湛道:「那要看吃什么了。」 卫蘅也没指望陆湛能色令智昏,她叫念珠儿打了水来伺候自己净手,青花鱼戏莲叶的盆子,衬这一双净白修长的手,格外漂亮。 陆湛伸手去拉卫蘅的手,却被她躲了过去。卫蘅转头一笑,「要拿香的。」 事香之前净手沐浴,卫蘅好几日都没有进食荤腥了,比当初女学结业礼上的赛香还要准备得扎实,也更为重视。 念珠儿和木鱼儿抬了卫蘅事先准备好的小几过来,上头摆满了瓶瓶罐罐,都是卫蘅事前调制好的。 此间事了,伺候的人都退了下去,卫蘅还特地吩咐了院子里不许人吵闹,年纪小的丫头都到别处玩去了。 卫蘅道:「这些日子,我调了几丸新香,还请三爷品评。」 陆湛看着卫蘅璀璨如星子的眼,嘴角的笑容却淡了一点儿。 卫蘅现将第一个甜白瓷浮缠枝莲纹的盒子揭开,将里头的香丸放到镂雕和合如意纹的铜香炉里,轻轻拨了拨那炉灰。 第35章 不过一会儿工夫,一股淡淡的莲香便盈上鼻尖,莲香其实并无多香,带着自然的青叶气息,男儿用起来就不会显得脂粉气。 「如何?」卫蘅心里略微有些紧张地看着陆湛。 陆湛闭目闻了闻,「略可。」。 卫蘅也没多少失望,她知道陆湛不好伺候。 第二丸新香是一丸冷香,非花非果,淡淡悠悠,像一溪冷水。 陆湛的评价,依然是「略可」。 第三丸带着檀香,卫蘅想着陆湛和缘觉老和尚是忘年交,指不定会喜欢檀香,所以用了这个。 哪知道,陆湛却微微皱了皱眉头,显然是不喜欢的,这一次连「略可」都没有了。 第四丸、第五丸……一直燃了九炉香,陆湛都只有「略可」两个字。别说卫蘅心里烦躁,就是陆湛的眉头也微微皱了起来。 「你这是要做什么?」陆湛阻止了卫蘅将第十丸香拿出来。 「就是想试不试看能不能调出你喜欢的香,制成香胰子。」卫蘅坦白道。 陆湛看着卫蘅,一副果不其然的表情,同时以手扶额道:「你这是做什么?我不是已经将掬霞打发了吗,不过是个丫头,你自降身份跟她计较什么?」 卫蘅的脸色微微一变,但依然犟嘴道:「我不是跟她计较。只是不服气你喜欢她制的香胰子,胜过我调的香而已。这就好似那写诗的,不服气别人的诗好一样,练武的不服气别人的功夫比他强一般。」 陆湛眼定定地看着卫蘅。卫蘅最讨厌他这样看人,看得自己心虚无比,在这样的眼神下,好似心底犄角旮旯的小心思都逃不过他的火眼金睛一般。 「我习惯用那香胰子,不过只是习惯那种味道而已,并不是因为它出自某人之手。」陆湛无奈地道。 卫蘅皱着眉头,嘟着嘴道:「可是我就是受不了,怎么办?将来隔三差五地映月肯定又要替掬霞将香胰子送进来,还不知道要生出多少事情来呢。」卫蘅自认为自己的未雨绸缪并不算错。「何况,不就是一块香胰子,为什么你就不能依着我?」卫蘅委屈地问道。 「的确只是一块香胰子而已,为什么你就非要揪着不放?你是被宠坏了,什么事情不能顺着你心意,你就想着法子要哭要闹。」陆湛皱紧了眉头。 卫蘅被陆湛的语气所伤,「我哪有哭哪有闹?你不换就算了。」卫蘅咬了咬嘴唇,「你不就是舍不得掬霞吗,你再把她接回来好了,把映月也纳了算了,你看我会不会说一个不字!」卫蘅这就是无理取闹了,若陆湛真顺了她的话去做,她可就是搬石头砸脚了。 「好端端的为什么扯上映月?还是你心里第二步的打算就是要连映月也打发了?」陆湛一针见血地道。 卫蘅涨红了脸,映月的确是她要打发走的,只是需要寻着机会而已。可是陆湛现下如此说,显然就是明白了自己的意思,反正已经摊开来说,卫蘅就干脆破罐子破摔,「是。」 陆湛被卫蘅气了个倒仰,「我看不出有什么要打发映月。」 「我不喜欢她。」卫蘅直白地道。 虽然大多数时候陆湛都很喜欢卫蘅憨直的性子,但是绝不是在她无理取闹的时候,「你不喜欢她,的确可以打发了她,可是打发了一个映月,以后总会有第二个、第三个。」 卫蘅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将来且不说,可现在是什么时候?正是她二人情热之际,陆湛居然说得出这样的话来。卫蘅的眼泪当时就滚了出来。 陆湛的心一软,缓和了语气道:「阿蘅,我早说过你想要的东西就得自己去争取,得自己有本事守着。你这样无理取闹,不是将我往外头推吗?」 卫蘅早已被事实给伤得无以复加了,原来即使她和陆湛之间是情投意合才结亲的,可陆湛的心里也从没想过只有她一个人。现在已经如此,更不提将来她年老色衰之后了。 卫蘅第一次后悔嫁给陆湛,若是嫁给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像范用那样的,她就不会这样痛苦,这样计较,计较得连她自己都喜欢不起自己了。 卫蘅抬头看着陆湛,冷冷地道:「是我的就是我的,不是我的我也不屑去争取。」 这 是卫蘅一辈子的经历。而对于陆湛来说,幼时父亲一年也见不上一面,母亲虽然在身边,可跟没有也没什么区别,老夫人不是只有他一个孙儿,何况百姓疼幼子,老 夫人一向是偏心二房的,就这样,陆湛能在齐国公府站稳脚跟,走到今天这一步,完全是他一步一步经营所得,所以他没有办法认同卫蘅那种消极的被娇宠出来的处 世态度。 「你既然是这般想法,我也无话可说。但是,卫蘅,你要知道,两个人相处是需要磨合和迁就的,并不能总是一个人退步迁就。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喜好和空间,我也并不会因为娶了你,就变成另一个人。」陆湛的神情冷淡而深邃。 他的这幅模样,越发刺疼了卫蘅的眼睛,一直以来挣扎难受的都是她,却被陆湛说成好似退让的都是他一般。 「我没有办法容忍你身边有其他女人。哪怕她只是个丫头,可对我来说,她也是分走我夫君的人。」卫蘅直言道。 「那你的书就白念了。女子开蒙,读过千字文、三字经之后,就是《女诫》、《女则》。」陆湛道。 卫蘅道:「可这世上也有别的女人。」 「你是想说私奔司马相如的卓文君?闻君有二意,特来相决绝?」陆湛的语气微带讽刺。 卫蘅于陆湛虽然称不上私奔,但私情里也有一个「私」字,她以前虽然顾虑过将来陆湛会不会用这件事情羞辱她,但是绝没有想过事情会发生这样早。 这是女子特有的敏感,也是做了错事的人,特有的敏感。于陆湛而言,却绝没有指桑骂槐的意思。 「阿蘅,不要学那些愚蠢的选择。」陆湛道。卓文君的这种选择,在陆湛看来那绝对是亲痛仇快,自毁长城的愚蠢想法。而历史上那些挽回夫君的心意,破镜重圆的故事,才是值得听鉴的。 第36章 「愚蠢不愚蠢,我自然会判断。」卫蘅冷冷地道。 陆湛未再开口,略坐了片刻才道:「我去和气堂还有事,晚上不用等我。」 卫蘅没有说话,连陆湛走也没有起身相送。晚上,一个人在喏大的床上辗转反侧,想着那些有的没的,想到映月也许会一边伺候陆湛,又一边嘲笑自己自毁长城,心里就难受得无以复加,连掌心都掐破了。 可是难道说卫蘅就不知道这样闹并非明智之举?她也可以柔婉转折地先笼络住陆湛的心,等待机会,或者还可以用阴私手段制造一些机会,也不愁除不掉映月。但是卫蘅就是不愿意这样做,折不下腰,也是为情所困,不肯在感情里低下一丁点儿的脖子。 次日一大早,卫蘅照样去清川如镜练字,眼皮下一痕乌青,在她雪白的肌肤上十分打眼。 连着三日,陆湛都没有回兰藻院,卫蘅也没让人去和气堂请他。新婚燕尔,陆湛有没有当值,夫妻两人闹矛盾的事情一下就被人看出来了。 这日,卫蘅写完字,她的婆母楚夫人破天荒地走到她跟前看了看她的字,「相由心生,字如其人,你自己看看,是不是比你以前的字差了许多?」 卫蘅低头看着纸上的簪花小楷,并没瞧出有什么不妥。 楚夫人恨其不争地伸手点了点,「你看你这一撇,力重而沉,气尖而利,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是用刀在写字。」楚夫人摇摇头,「满纸的杀伐之气,写的却不是金戈铁马之事,满篇的妒恨嫉恼,真是惨不忍睹。」 卫 蘅看向楚夫人,以为她是在替陆湛不平,借机教训自己,心下本来就委屈无所述,为了陆湛这样的人,还每日来楚夫人这里受冷遇,真是不值得,还不如当「映月」 哩,上不用受婆母的气,也不用到主母跟前立规矩,下头谁不敬着哄着,说的话比自己这个三奶奶还管用,好处都被她一个人占完了。 卫蘅越想越觉得没意思,也不答楚夫人的话,收拾了笔墨就要离开。 「怎么,我还说不得你了?」楚夫人微怒道。 卫蘅受礼教所压,低头道:「母亲说的是,是媳妇犯了妒忌之条。之事媳妇一时半会儿也参不透,待今后参透了,再来想母亲赔罪。」 卫蘅这话其实说得是十分不敬的,若是换了别的婆母,只怕瞬间就会不喜,可她遇到的偏偏是楚夫人。 楚夫人是王府出生,从小也是金尊玉贵娇养大的,养出了一副目下无尘的脾气,性子又直,最恨别人拐弯抹角地说话,也讨厌那些性子八面玲珑的人,觉得她们长袖善舞,实则是心思鬼魅。 卫蘅这样口无遮拦,反而合了楚夫人的心思,总算是不用猜测人心,彼此都可以直来直往地说话了。 「你能这样想就对了。这种事情,时间久了就参透了。你也不用急,只需记着一条,女子也有自己的天地,别成日里眼里、心里就挂着一个男人,把自己给活腻味了。」 卫蘅惊讶地抬起头,没想到楚夫人居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不过转念一想,卫蘅也就想明白了,自己的公公那样风流,她若是看不开,估计早就被气死了。如今她过得自成一片天地,如今说起来,卫蘅倒是有些佩服楚夫人了。 卫蘅不知该如何回答楚夫人,虽然她佩服楚夫人如今的心态,可是她自觉和陆湛的关系还不至于到楚夫人和世子爷这个地步。 陆湛某些话还是有道理的,卫蘅不会选择决绝,如今这个阶段,就是看谁熬得过谁,谁赢了,谁就能过得更自在些。 卫蘅为了避免自己过多的去想陆湛,索性将所有铺子交上来的账本都搬了出来一一验看,心里头大底对这些铺子的掌柜的能力有了个概念,如今她缺的是一个能在外头替她办事的又能忠心的人。 何氏倒是替卫蘅准备了几家陪房,这件事上卫蘅心里不愿意用上了年纪的人,反而想挑一个年轻能干的,这样才有冲劲,而她做的事情本来就是现在所没有的。 卫蘅想来想去,就想到了念珠儿的哥哥,只是人她还不太熟悉,得先见几面,慢慢派他做几件事情,再看看他的能耐。 「我哥哥?」念珠儿惊讶地摆手道:「不行的,姑娘,他生来就是个滑头,一点儿实事儿也不干,不知道打坏了我爹娘多少荆条。到现在,连媳妇都没娶上,嫌这个长得难看,那个性子又木讷。」 「你只说,我若是让他办事,他可会忠心于我?」卫蘅问。 念珠儿想了想,缓缓地点了点头,「我们一家子落难,当初多亏夫人收留我爹娘,才有了后来的我。哥哥那时候已经有了记忆了,说起夫人的时候,他一向都是感激的。哥哥的忠心绝对没有问题,就是怕他把姑娘的事情办砸了。」 「无妨。先叫他进来叫我看看再说。」卫蘅道。 念珠儿的哥哥叫宋和,今年二十有二了,生得仪表堂堂,国字脸、高额头,叫人一见先生三分好感。衣裳虽然不新,但是浆洗得十分挺括,是个很注重仪表的人,这种人在外头办事,比那些生得贼眉鼠眼的就容易一些。 宋和是第一次见到长大后的卫蘅,小时候他跟着爹娘进府倒是见过卫蘅一次,那时候卫蘅还只是个生得好看的小小姑娘,宋和对她的印象也仅限于此,可这一次见着卫蘅时,他就有些手都不知道该放在那里了。 不过宋和很快就平静了下来,这也叫卫蘅高看了他三分。 「我想在上京添置几间铺子,门脸要宽敞,地段要热闹,最好是富贵人家的夫人、太太最经常去的地段,想做成衣、香粉之类的铺子。最要紧的是几间铺子要挨在一块儿,可以打通了做一间大铺子。我一个妇道人家不方便出门,所以今日叫念珠儿传了你进来帮忙跑腿。」卫蘅道。 宋和道:「三奶奶放心,别的不敢说,但上京城的大街小巷就没有小的不熟悉的,三奶奶就等小的的消息吧。」 第37章 卫蘅点了点头,又叫念珠儿拿了十两银子给宋和,「给你这几日跑路的茶水费,若是办好了,我自然还有赏银。」 宋和也没推迟,找铺子还要去和牙行的人打听,还有当地的地保等打交道,都是不见银子不撒鹰的主。 卫蘅将这桩事安排了下去,心事就了了一桩,心里头烦闷,想去庄子上跑跑马也是不能,这就是为人媳的不便之处,所以只能改而看会儿书,又弹了一曲箜篌以抒情。 晚上陆湛当值,没有回府。卫蘅去萱瑞堂陪老夫人用了饭,去园子里走了走,这才回屋躺下。日子过得很是没有趣,倒是第二日去清川如镜,楚夫人给了卫蘅不小的惊喜。 卫蘅到清川如镜练字,向来都是跪坐在小几旁,今日楚夫人的大桌旁边,却多了一张黑漆长案。 「今后你的文房器具就放在这儿吧,也省得你日日都提来提去。」楚夫人的声音虽然冷淡,但是话却让卫蘅觉得格外的好听。 「多谢娘亲。」卫蘅笑道。 楚夫人愣了愣,她自己的儿子和女儿,都喊她母亲,没想到卫蘅却叫她母亲。 这日楚夫人还破天荒地指点了卫蘅几笔,卫蘅的字自然是远远逊于楚夫人,但胜在进步的空间很大,她又着实用心,这没耐心的师傅最喜欢的徒弟就是进步快的,楚夫人一开始虽然更喜欢才华卓着的卫萱,但这会儿看卫蘅,又觉得她灵性逼人,只是以前没找对老师而已。 如此这般过了十来日,卫蘅和陆湛都还是谁也不理谁的状态,府里的人都是人精,也不敢说什么,但来往的眼神却泄露了心声。 楚夫人倒是什么也没说,每日里对卫蘅说的话还是不超过三句,还都是跟习字有关的。 倒是老夫人耐不住性子,这日卫蘅去请安,她就问道:「你和三郎是怎么回事?他从小性子就硬,你若要等他低头,那绝无可能。气赌得差不多就够了,我老太婆还等着抱曾孙呢。」 卫蘅心里头委屈,可偏偏道理上还站不住脚,陆湛更是人影都见不到一个,如今听老夫人这样说,她的委屈就越发深了,却也不敢表现,只低着头不说话。 老夫人拍了拍卫蘅的手背道:「三郎给你什么气受了,你告诉祖母,我替你教训他去。这半个来月连内院都不回,也太不像话了。」 卫蘅听着这话只觉得有些熟悉,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话就是她母亲何氏经常对她五嫂王茹说的话,没想到今日竟然落到了自己身上。卫蘅才稍微能体谅一点儿当时王茹的心情了。 那时候卫蘅虽然哄着王茹,可心底还是瞧不上她的,总觉得王茹太过做作,又太小心眼,今日也可想见,别人会是怎么看她的了。 卫蘅抬头看向老夫人,自惭地笑了笑,「是孙媳跟三郎闹了脾气,等他气消了,我就去跟他陪个不是。」 老夫人见卫蘅如此明理,心里就高兴了,「他哪里舍得对你生气,好几次过来跟我请安,眼睛都四处找你哩。」 卫蘅听老夫人哄自己,心里越发难受,陆湛能不知道她的动向?他来萱瑞堂的时候,都是她在清川如镜练字的时候,卫蘅笑着点了点头,「孙媳明白。」 卫蘅心里自觉是明白了许多。不过是忘情于陆湛,只拿他当夫婿看而已,要紧的先生出嫡子,省得别人都拿她当傻子看。有了儿子傍身,以后谁还管陆湛要干什么,哪怕跟他父亲一样,一年、两年的不回兰藻院又如何? 六月十六,安国公府的四少爷娶媳妇,卫蘅跟着老夫人还有二夫人陈氏都去了李家吃酒,楚夫人照例是身体不舒服,不出门的。 卫蘅苦夏,特地穿了一身沉绿色大朵繁丽水墨牡丹纹的冰绫裙,下摆翻出霜白的雾裙,层层叠叠,一看就叫人觉得沁凉,花纹更是前所未有的,看得那些姑娘们眼睛都挪不开了。 一个说卫蘅的首饰好看,一个说卫蘅的裙子漂亮,自然更多的都是被她的容光所慑的。 卫萱的肚子已经显怀了,不过不算很大,穿了高腰的襦裙,看起来仪态端方,见着卫蘅时,笑道:「你怎么想起用水墨牡丹的,配着这沉绿色真是别致?」 卫蘅笑道:「二姐姐看我这裙子,若是拿出去卖,可有人买?」 卫萱道:「反正我肯定是要买上一条的。」 卫蘅拉了卫萱的手,「正有话找姐姐说呢,本想过几日请你到府里做客的,今日见着就再好不过了。」卫蘅挽了卫萱往别处安静的地方说话,将自己想新开铺子的想法说了,又问:「二姐姐可愿入股?」 卫萱笑了笑,有些为难。 卫蘅知道永平侯府没什么收益,卫萱的嫁妆诗书字画多,而现银少,便又道:「现在也不知道要用多少银子,我正让人打听店面。到时候不管是一股、半股的,二姐姐入了总可以赚钱零花钱,大姐姐那边我也去说的。」 卫萱知道卫蘅是一片好心,她绝不会缺开新铺子的钱。可还是没有应下。 卫蘅诧异地道:「姐姐难道是怕赔钱?」 卫萱摇了摇头,拉了卫蘅的手道:「虽然我的银子不多,却也不怕开新铺子赔钱,只是……」 卫 蘅一下就明白了卫萱的言下之意,那是不好意思占自己的便宜,卫蘅回握住卫萱的手道:「其实我也是有私心的。这铺子我想开个极大的,盘下店面后,想起一栋 楼,里面胭脂水粉、绫罗绸缎、金银首饰全都卖,而且都得是最好最时兴的。不过一时还没想周全,到时候还要靠二姐姐的聪明才智,咱们一起商量,要叫上京城所 有的夫人都到咱们铺子来逛。」 这就不是一个人能开得起来的铺子。 卫萱一听,松了一口气,在人气方面她的确能帮卫蘅的忙,「好,那我就应下了。」 卫蘅笑道:「过几日我找个机会回娘家,二姐姐若是能回来,咱们再细说。」 第38章 卫萱笑道:「好啊。你若是得了机会,让婆子来禀我一声,我自回去。」 卫蘅点点头,有些羡慕卫萱的自在,想出门就出门,她自己心底不由叹息,人和人到底不同,卫萱这两辈子都过得让她羡艳。 卫蘅和卫萱又说了几句,就见卫萱的丫头暗香往这儿走来,「奶奶叫奴婢好找。」 卫萱笑道:「你找我做甚?」 暗香道:「这伏天暑热的,奴婢怕你又躲着吃凉东西。」暗香将一柄檀香木画侍女读书图的团扇递给卫萱。 卫萱笑道:「日日有你盯着,我哪里敢。连出来做客,你也不放心。」 卫蘅听着这主仆二人说笑,可她眼睛却惊奇地看着暗香,暗香都被卫蘅瞧得不好意思了,低下头不说话。 卫萱对暗香道:「是有些热,你替我去拿一碗酸梅汤吧。」 暗香应声去了。 卫蘅赶紧道:「二姐姐,你将暗香配人了。」卫蘅见暗香梳了妇人头,因而有此一问。 卫萱道:「我怀了身孕,就将暗香开了脸伺候你二姐夫。」 卫蘅一脸的震惊,看得卫萱反而奇怪,「你这是什么表情?」 「二姐夫怎么会?」卫蘅不解,她还以为今生范用的妻子换成了卫萱,他就不会纳妾了。 卫萱见卫蘅如此,就忍不住叹了口气,「不是暗香,也会是别人。怀胎十月,生了也还的养一段身子,你姐夫怎么忍得住。你也是成了亲的人了,自然知道男人的德性。」 卫蘅喃喃地道:「我还以为二姐夫不会。」 卫萱笑道:「他的确是说不要的,可我知道他那是违心之言。反正也不是什么事儿,何必为了这些小事伤了夫妻情分。暗香是从小伺候我长大的,彼此情同姐妹,对她我很放心,她留在我身边帮衬我,我也容易些。」 卫蘅听懂了卫萱的言下之意,暗香一家的身契都握在卫萱的手上,不怕她有二心。 卫蘅忍不住道:「姐姐心里不难受吗?」 卫萱想了想才道:「有时候想起来也的确有些不是滋味儿,不过忙起来也就无所谓了,有时候反而还能松口气,叫暗香去伺候我也休息休息,何况……」 何况女人的贤名也很要紧。 卫蘅可没有卫萱那样看得开,范用身边可没有映月这样的人,而上辈子据卫蘅所知,卫萱对映月也是看不开的。 卫 萱看卫蘅的神情就知道有些不妥,又想起她以前曾经数次问过自己通房的问题,便往卫蘅微微靠拢,轻声道:「虽然给暗香开了脸,可你二姐夫也就叫她伺候了一 次,平日里还是歇在我屋里,夜里我脚抽筋,也是你二姐夫给我揉开的。人心都是一样的,你对他好,他自然就能体谅你的不易。」 卫蘅下意识地点了点头,但这里显然不是说话的地方,所以卫萱也没有再深入地讲。 卫蘅自己懵懵懂懂,听了卫萱如此说话,一时难免开始怀疑起自己,难道真是她小题大做了?虽说陆湛没有打发映月,可却也并没让她伺候。卫蘅的心晃晃悠悠的,自己都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晚上回府,卫蘅算了算日子,她和陆湛这都冷战了半个多月了,若是陆湛肯先说上两句好话,这事也便罢了,偏偏他连内院都不进,卫蘅实在忍不下这口气。 过得几日,卫蘅借着卫芳行小定的事情,禀了老夫人,「祝家这两日会过府行小定,我也想回去看看。」 老夫人点了点头。 陈二夫人就笑道:「还是嫁得近好,想回娘家的时候几步路就到了,想那时候我刚嫁进来,夜里想家还想得哭。」 「还有这样的时候?」老夫人笑着问陈二夫人。 二夫人道:「怎么没有,只是不敢跟母亲说而已。」 老夫人笑道:「我是那样不讲理的婆母么?」 「就是您太讲理了,反而让媳妇觉得想家就对不住你。只是受委屈的时候,又忍不住想娘家。」陈二夫人笑道,这话惹来一众人的笑声。 只有卫蘅笑得有些勉强,陈二夫人这夹枪带棒的一番话,可不就是说给她听的么。连她正经的婆婆都不说话,二夫人一番话倒是将卫蘅说得仿佛只惦记娘家一般。 卫蘅回靖宁侯府的前一日,就叫了家下婆子去永平侯府报了信,卫萱果然应约回府。卫蘅又拉了卫芳过来,把开铺子的事情说了。 「其 实也不是为了赚钱,就是想比起别的女子,咱们也算是过得好的,这铺子开了,多雇些家里困难,又心灵手巧的女子,也算是帮帮她们。今后若是赚了钱,我还想每 月给保婴堂捐钱钱米,里头多是被抛弃的女婴,等她们长大了,在铺子里帮忙也能有个营生,免得落入不好的地方。」卫蘅道。 卫芳立即应道:「这法子好。也是为子孙修德积福。」 卫萱也点了头,三个姑娘就开始议论起来,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小半日功夫就商量出了章程来。 这时祝家也来了人,祝厚德的嫂嫂亲自来的,她穿了一身靛蓝色的白色菊花纹布衣,头上挽了一个纂子,干干净净,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个子挺高的,人虽然有些拘谨,可眼睛很正很亮,见着侯府的富贵也没有眼花。 卫蘅心里为卫芳高兴,瞧祝厚德嫂嫂的做派,就知道他也差不到哪里去。 用过午饭,何氏留了卫蘅在屋里说话,「你和姑爷还好吧,肚子里怎么还没动静?」 卫蘅捂着小腹嗔道:「这才半年不到呢,娘着急什么?」 「我还不是为了你个臭丫头。」何氏没好气地道,「给你的方子你可捡来吃了?」 「没呢,这样心急地就吃求子方,被人知道要笑话的。」卫蘅怕何氏拖着她说话,赶紧道:「府里还有事,我赶着回去,下次回来再陪娘说话。」 第39章 卫蘅和陆湛一赌气,见着何氏时就有些心虚,生怕被她瞧出什么来。今日这样的日子,范用还陪着卫萱回了府,那一股子殷勤劲儿不知道羡煞了多少人,看得古氏、蒋氏都牙酸。 卫蘅回到齐国公府,屋子里静悄悄的,陆湛依然没回来,卫蘅也懒得派人打听陆湛是没回府还是只是没进内院,若是叫人打听,反而显得她先示弱了。 七月流火,格外的炎热,卫蘅简直恨不能抱得冰块过日子,偏偏这个月却又发生了许多大事。 永和帝终于首肯了魏王就番,礼部以最快的速度将章程拟了出来,从圣旨下来到魏王启程,只堪堪半个月功夫。 而就在魏王启程离开的当日,永和帝就下旨拿了首辅周阁老下狱,罪名是结党营私,贪渎受贿。很快就有御史上折子,指出了周阁老的八宗罪,其中最重的一条,就是干预皇嗣废立。这可是大罪。 其实干预皇嗣只是其中一条,朝里只要稍微有些眼力的都知道,这是周阁老和高阁老在海事上的态度终于分出了胜负。 永和帝这是要动海事这一块了。其根本所在还是朝廷用度繁多,户部库银捉襟见肘,今年已经将明年的税银都预支了。 如今周阁老下台已经是肯定的事情了,唯一不能确定的就是,永和帝对周阁老的处理是重拿轻放,还是从严处理。 而陆湛这个长久在永和帝眼前的人,替永和帝拟旨拿周阁老下狱的人,就格外的忙碌了,这些时日去和气堂拜访他的人可不要太多。 这 头宋和也来回了卫蘅的话,「三奶奶,小的把上京城的大街小巷都走遍了,总算找到了你要的地儿,在长顺街和上城街转角的地儿,刚好有几间铺子出售,这一片靠 着东边,都是贵人的居所,背后是木匠胡同,那几家的屋子都不贵,买下来今后不论是要起楼还是要扩院都很方便。」 卫蘅听宋和这么一说,她已经大致知道方位了,那一片她也是经常去的,「这里头就没有难处?」 宋和笑道:「有自然也有的,不过那是在别家,在三奶奶这里却不会。您说巧不巧,这几间代售的铺子虽然没有连起来,可中间隔着的那几间门脸,小的费了老牛鼻子的功夫才打听出来,原来就是府上的产业。」 卫蘅心里咯噔一下,「你说的可是一间书画铺子?」 宋和道:「正是。」 卫蘅心里一时感慨万端,那铺子就是当初她私会陆湛的铺子,没想到宋和给她找的正是这一片。 「还有别的地段适合咱们开铺子的吗?」卫蘅又问。 「也有,但是在西边,顺天街附近,离东边贵人住的地方就远了些。」宋和道。 卫蘅点了点头,让念珠儿又拿了二十两银子给宋和,「过几日我去看看那两个地段,再做打算。」 宋和谢赏走后,卫蘅难免颇费踌躇,这件事放在以前自然不成问题,可如今她总不能为了一间铺子去跟陆湛说好话,因而只能暂时搁下不提。 卫蘅这和陆湛一赌气,就是一个多月都没见面了,这搁在哪里也说不过去,好在老夫人知道陆湛最近公事繁忙,也没再提小夫妻闹别扭的事情。 周阁老的事情很快就有了结果,虽然永和帝在海事上一直犹豫不决,但是一旦下定了决心,却是雷厉风行的。 卫蘅这日晚上去萱瑞堂给老夫人问安的时候,正遇着陆湛也在。卫蘅刚踏进萱瑞堂的时候,就察觉不对劲了,所有的丫头都在廊外站着。 海棠见卫蘅进来,忙地迎了上去,「三奶奶,三爷正在屋里同老夫人说话,容奴婢进去通报一声。」 卫蘅顿住脚步,听见陆湛也在,卫蘅忽然有些不知该如何反应,她甚至升起了一股扭头就走的念头,不过瞬间也就压了下来,朝着海棠笑了笑,点了点头。 海棠进去片刻后,就出来请了卫蘅进去。 到现在卫蘅差不多都有两个月没见过陆湛了,这在新婚夫妻之间实在是罕见。卫蘅掀了帘子进去,见陆湛正坐在老夫人下首的玫瑰椅上陪她说话。 两个人听见脚步声,都往卫蘅看来。 陆湛今日穿了一身墨绿色暗秋葵团花的袍子,镶三色祥云纹的边,十分精致,腰上的荷包是暗金色墨玉如意纹,头戴玉冠,神情沉静而安邃,这张脸明明卫蘅见过了无数次,可此刻却觉得陌生得厉害。 卫蘅忍不住地别开头,往前走了两步,给老夫人行了礼。 「你来得正巧,是不是听见三郎在我这里,特地赶过来的啊?」老夫人笑话卫蘅道。 卫蘅颇为尴尬地看着老夫人,「孙媳每天都是这个时辰过来的。」 老夫人让卫蘅坐下,又转头对陆湛道:「没想到周阁老做了快十年的首辅,竟然落得如此下场。虽然如此,可以前咱们两家都是走动着的,别人不帮,你却不能在旁边只看着。」 「这是自然,孙儿已经叫人送了银子去,押送周阁老的衙役也打点过了,不会为难他的。」陆湛道。 「那好,天色也不早了,我今日也累了想早点儿休息,你们一块儿回去吧。」老夫人冲陆湛和卫蘅摆了摆手。 卫蘅只得站起身,跟着陆湛一前一后地出去,不过她脚下故意慢了些,两个人的距离渐渐拉开。待陆湛出了萱瑞堂的门,卫蘅还故意留下和牡丹说了一会儿话,这才往外走。 卫蘅出了萱瑞堂,陆湛已经不见踪影,她轻轻吐了一口气,心里又是轻松,又是酸涩,反正滋味万千。她领着木鱼儿往前走去,快走到前头的榕树下时,却见陆湛正立在榕树前,显然是在等她。 卫蘅站立不动,默了半晌才继续往前走,木鱼儿自然乖觉地留在了原地。 「阿蘅。」陆湛出声唤道。 卫蘅垂眸道:「三爷。」 两个人都有些尴尬似的,外头也不是说话的地方,就很有默契地往兰藻院并肩走去,卫蘅走得慢,陆湛就放缓了脚步等她。 第40章 进了兰藻院,丫头、婆子一见陆湛回来,脸上的神情立时就不同了,檀香儿那个不老道的,脸上一下就堆起了花儿。 陆湛进了门,念珠儿赶紧端了水来伺候他净手,换鞋。茶上的是卫蘅前几日从娘家带回来的今年的新茶,明前龙井。 念珠儿和木鱼儿的殷勤,越发叫卫蘅觉得汗颜,陆湛不回来,她心里难受,连带着一个院子伺候的人都不敢出大气,又都替她忧心。 等陆湛换了衣裳出来,伺候的人都退了下去,卫蘅正坐在榻上发呆。 陆湛走过去,捏了捏卫蘅的脸,「还在生气?」 卫蘅淡淡地道:「不敢,再生气,只怕三爷一年也不踏这个院子了。」这女人不同男人,男人有什么不高兴,还可以外头去寻花头,女人却只能孤守空房。 陆湛听了卫蘅的话不仅不生气,反而上前一步搂了她坐下,笑道:「你嘴巴都能吊油瓶了,还说不生气?」 卫蘅挣扎着就要起身,却被陆湛死死禁锢着腰,躲也躲不掉,她生气起来,就咬陆湛的肩膀。 陆湛在卫蘅的胸口拧了一把,「你是属狗的么?」 卫蘅这些时日的担惊受怕,还有所有的委屈,尽数化作了眼泪,一下就滚了出来。 陆湛叹息一声,「我的小姑奶奶,你这气性也太大了。」他抬起手臂,伸手去解自己的领口。 卫蘅泪眼模糊地道:「你做什么?」 陆湛将自己的领口拉开,把脖子递到卫蘅的嘴边,「你闻闻。」 卫蘅转过头,谁稀罕闻呀。偏偏陆湛不放过她,将她的头死死地按在胸膛上,「闻见了吗?」 卫蘅的鼻子灵,自然是闻见了,陆湛的身上没有那股子梅花香气了,卫蘅的挣扎这会儿才小了些,只是一时还放不下脸面,撅着嘴不说话。 「从这回你跟我闹别扭开始,我就没用了,平日用的就是杨定在外头买的普通的澡豆面子。」陆湛故意夸张自己的委屈道。 「活该,兰藻院那么多澡豆面子,你便要去外头买。」卫蘅把玩着陆湛的领扣道。 陆湛捏着卫蘅的手心道:「阿蘅,以后我们不闹别扭了好吗?这两个月下来你可差点儿没要了我的命。」 卫蘅原本一腔怨气,本来早打算一辈子都不理陆湛的,就算不是一辈子,至少也要在捏腔拿调个十天半月的,可这会儿又舍不得闹了,只好将一腔怨气自己忘却。 「是你太狠心了。」卫蘅的眼圈说着说着又红了。 「你就是个小哭包,又是个小气包。」陆湛捏了捏卫蘅的鼻子,「这两个月我的确是故意想冷一冷你,又任性又蛮横,别家可再没有你这样的媳妇的。」 「那你去别家找啊。」卫蘅嗔道。 陆湛亲了亲卫蘅的脸蛋道:「谁叫我见了你就迈不动腿呢。你倒是好,心够狠的,这两个月对我不闻也不问。」 「你这是五十步笑百步。」卫蘅不满地道。 陆湛咬了咬卫蘅的脸蛋道:「我可不是,这两个月你每天吃了什么,做了什么,我可都是一清二楚。」 卫蘅看着陆湛不说话,心想,知道又有什么用,你还不是一样的狠心。 陆湛叹息一声,「再也别跟我闹脾气了好不好?」 卫蘅想了想,这才缓缓地点了点头。 夫妻二人闹了两个月的别扭,这一旦说了开来,自然比平日又更火热了三分。陆湛将卫蘅按在榻上,就不管不顾地行起事来。 可怜卫蘅两个来月都没经历这样的事情了,自己又娇气,险些被陆湛折腾得一口气去了。 第二天卫蘅都没下得来床,连清川如镜都没去,陆湛早让木鱼儿去替她报了病,可是是真病还是假病,大家心里都门儿清。 第三日上头,卫蘅去清川如镜练字时,看着楚夫人都有些心虚,好似她和陆湛和好之后,就不能和楚夫人一样同病相怜了,这多少让卫蘅觉得有些对不起楚夫人。 楚夫人倒是没说什么,只是对卫蘅一如既往的冷淡,但在练字上该指点的还是指点了卫蘅。 卫蘅寻了个机会跟老夫人说了一声,又出了门,这一趟是专门去看铺子的地段的,通行的还有卫萱和卫芳,就约在顺天街上的胭脂铺子见面。 那几间铺子是在顺天街和长阳大街的街口处,人来人往,十分繁华,但是往来的多是贩夫走卒。 卫萱道:「这儿铺面虽然便宜,但是咱们是很少过来的。」 卫芳也点了点头。 卫蘅道:「若是经营得好,今后可能还要扩建,这里虽然远了一些,可只要咱们的楼建起来了,那些商家看见利益,就会把铺子开过来的。何况,西城还住着不少新贵和富户人家,不愁客源的。」 卫萱点了点头,又问:「只有这一处可选吗?」 卫蘅不着声,宋和也不敢开口,不知道自己主子怎么不去看上城街的那一处。 「既然咱们都出来了,不如四处逛逛,若是能在上城街找到一处合适的地方就好了,我在上城街有一处铺子,实在不行,还可以跟人置换。」卫萱道。 卫萱都如此说了,卫蘅只好道:「那就去看看吧。」 上城街宋和找到的那一处,卫萱和卫芳一眼就相中了,「这儿正当通衢,又是咱们常逛的地方,后头还有一块空地,可以停放马车。」 「只是铺子没有连起来,中间这儿隔着书画铺子,我是想将铺子打通了连起来的。」卫蘅道。 「不妨打听打听这家主人是谁,不管是买还是置换,总可想想办法。」卫萱道。 卫蘅点了点头,「我叫宋和去打听。」 三个人正坐在茶楼上商量事情,就见下头忽然哄闹起来,从窗户朝下看去,却见一行男女从北边过来,都是卫蘅熟悉的人,正是周家的家眷。 第41章 周阁老被下旨抄家,家中被抄出了的东西,都抵得上国朝半年的税银了,永和帝大怒。周家年满十二的男丁全部下旨流放,周阁老七十古稀的人了,还要去那苦寒之地。 此刻周阁老已经被押到了上京城西面的广德门。周夫人领着媳妇和孙儿、孙女也正被官兵押送出城。 卫蘅见周府的女眷全部布衣素面,头上一点儿首饰没有,心里微微感叹,谁能想到前不久还如日中天的周府如今却连妇孺都护不住了。 魏雅欣也在一行人其间,手里抱着一个包袱,拖着一条腿缓缓地跟在周府女眷后面。 「她的腿怎么了?」卫蘅忍不住道。 卫 萱道:「听说是被周五给打残了,周阁老出事那天,周五跟发了疯似的打她。」卫萱顿了顿又道:「她是个可恨有可怜的,以为攀上了高枝儿,结果原来那周五是个 狂躁的,从小到大不知道打伤了多少人,还在家中养狼狗,还咬死过人。都是周阁老把他的事情遮掩过去的。魏雅欣人后只怕没少吃苦头。」 卫芳轻声道:「听说,他还逼他的姬妾和狼狗交、媾。」 卫蘅这才知道,陆湛为什么说听了会脏自己的耳朵。 待卫萱和卫芳离开后,卫蘅对宋和交了底道:「这次开铺子,我不想借府里的势,也不是没有银钱,你不妨再在附近打听打听,有没有合适的地段。」 宋和点了点头,明白了卫蘅的意思,心里暗忖,真是人人都有难念的经,自家奶奶这样的品貌,在府里想来也不好过。 晚上陆湛回来得早,换了衣裳出来问卫蘅道:「今天你出府了?」 「嗯,刚好遇到周家的女眷出城。」卫蘅吃着冰碗道。 「这东西凉,你少吃一些。」陆湛道,又将念珠儿和木鱼儿叫进来吩咐,「今后不要你们奶奶想吃什么就由着她吃,这种冰凉的东西最多隔日吃一碗,若是贪吃叫我知道了,我只找你们说话。」 念珠儿和木鱼儿忙地应好。卫蘅在一旁嘟起嘴道:「她们哪里管得着我?」 陆湛低头在卫蘅耳边轻声道:「那她当初怎么管着你见我不见我的?」 卫蘅这下可就没话说了,只好转移话题,「我今日瞧着魏雅欣的腿都被打折了。」 陆湛用茶盖抿了抿茶叶,喝了一口热茶,这才道:「这才刚刚开始,你若是想听,今后我叫人把她的情况报给你。」 卫蘅摇了摇头道:「不必,我才懒得听。」卫蘅对魏雅欣的事情并不太放在心上,她虽然做了不少对不起自己的事情,可是最后影响并不大,真正能叫卫蘅记忆深刻的,还是那些她关心并信任的人对她的伤害。 「今天你出府是做什么去了?」陆湛又问。 卫蘅道:「没做什么,四处逛逛。」 陆湛挑了挑眉,转头看着卫蘅,「上城街那几间铺子你不满意么?」 「你怎么知道的?」卫蘅惊讶地道。 「我早说过,你的事情我都知道。」陆湛道。 「你叫人跟着我?」卫蘅不满地道。 「他们只是负责你的安全而已。你自己对这些不上心,难道还不许我照看自己的妻子?」陆湛反问。 鉴于出过的事情,卫蘅也没什么底气反驳陆湛,只好不开口。 「上 次听你说的那开铺子的事情,上城街就只有那一处合适的,别的地儿铺子估计短期内是不会出手的。那个宋和能找到这一处,也还有些本事,你倒是可以好好培养培 养,今后也可以帮你做事。不过开铺子之初,事情繁多,我派个人给你用,让他也带一带宋和,否则凭他一个人摸爬,还不知要费掉你多少时间。」陆湛道。 卫蘅一听,虽然不想接受陆湛的好意,可是他提出的事情又太有诱惑性,真是叫人左右为难。 最终卫蘅还是摇了摇头,「我觉得长阳大街那处也不错。」 陆湛凝视着卫蘅,小姑娘性子见长,如今又像受了伤的小兽,连人的善意都不敢接受了。 陆湛挨着卫蘅坐下,将她搂入怀里,感觉她的身子先是一僵,然后才渐渐放松,这是戒备的表现。 「阿蘅,咱们闹了一次别扭,你就打算今后一辈子把我撇开了么?」陆湛问。 卫蘅没想到陆湛会这样说,轻轻摇了摇头,「不是,只是你自己的事情已经忙不过来了,不想麻烦你。」 「你听听这是什么话,至亲的夫妻之间是这样说话的吗?你的任何事情,我都不觉得麻烦,你的任何事情,我也都想参与。」陆湛捉起卫蘅的手,轻轻吻着。 卫蘅想抽回手,却被陆湛牢牢握住。 「你这还在闹别扭是不是?这几日你虽然耐着性子,可心里却想着怎么和我生分是不是?」陆湛问。 卫蘅嘟着嘴道:「你看得出来啊?」 陆湛道:「就你这点儿道行,我怎么看不出来?阿蘅,你应该明白的,不管我们之间怎么闹,最终还是会回到一块儿的,我舍不得你,你也舍不得我。所以你跟我闹可以,但是你做事的时候始终得相信不管什么我都会帮你。」 卫蘅现在最讨厌陆湛这一点了,好的时候说的话可以哄得人为他生为他死,可坏的时候,也可以狠心地两个月都不见,卫蘅再傻,也知道这是不正常的。 陆湛深谙人心,见卫蘅这样,就知道还是没说通,抖了抖腿,颠了颠卫蘅,「你还在气什么,到如今哪一桩事情我没有依着你?」 卫蘅低头不说话。 陆湛揉了揉眉头,「我不是你肚子你的蛔虫,不是你想的每件事我都知道的,你若是不说,气坏的可是你自己。你这会儿不说,以后我可就不听了,你也不许再为这件事闹别扭。」 卫蘅还是不说话,动了动,站起了身。可还没立稳,就被陆湛一把拉了下去,被他压在了身下。 第42章 卫蘅恼怒地推陆湛道:「你这是做什么?」 陆湛重重地咬了一口卫蘅的嘴唇,故作恶狠狠地道:「你说不说,你若是不说,我可就要使杀招了。」陆湛故意在卫蘅的身上蹭了蹭。 卫 蘅没想到这样难过严肃的时候,陆湛也能使坏,她一时又委屈又无奈,眼泪就滚了出来,自己却又觉得不好意思,陆湛的大方倒是越发衬得她小气了。卫蘅将下巴靠 在陆湛的肩头,抽泣着道:「你光会说好听的,以后若是生气,只怕三年、五载也不肯见我,在外头还不知道怎么开心呢。」 陆湛轻笑出声,「原来是这个。」 卫蘅不好意思地伸手去拧陆湛的腰,可是那腰却跟石头一样,讨厌得紧。 陆湛轻轻拍开卫蘅的手,「别乱摸。」 卫蘅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谁乱摸了,这是「拧」好不好?「不许笑!」卫蘅恶狠狠地道。 陆湛按住卫蘅的头,在她耳边道:「第一天半夜我就后悔了。」 卫蘅想抬头,却被陆湛紧紧地箍住后脑勺,无法看到他的表情。 「但是我们都在等对方先低头,比的是谁更狠心。你如今为了这件事跟我闹别扭,可是先低头的是我,是不是?如果我不来找你,别说三年、五载,只怕你一辈子都不会来寻我是不是?你还有脸怪我吗?」陆湛问。 卫蘅心头一软,又带着心虚地道:「那天你不进来,我也是打算给三爷送参汤去的。」 陆湛笑着捧起卫蘅的脸,「送什么参汤?我这火都没地儿泄了,你还送参汤。」 卫蘅圈住陆湛的脖子道:「我不管,反正你两个月都没理我,就是你不对。」 陆湛点了点头,又亲了亲卫蘅的小嘴,「的确是我的错,也是我自己傻,跟你这样狠心的丫头斗什么气,我就该把你绑了,任我施为。」 卫蘅早已经习惯陆湛三、五句话就要拐到房中事上去的。「胡说。你在外头不知道多开心呢,哪里还记得我。只可怜我们妇道人家只能在内宅里苦苦守望。」 陆湛被卫蘅的酸气给惹得大笑,「这外头哪有人比得上我家三奶奶的,要脸蛋有脸蛋,要这个有这个。」陆湛的手从卫蘅的衣襟伸了进去,揉着那雪脂一样的嫩滑。 前面的话还听得,可后面的「要脾气就有脾气」这就泄露了陆湛的不满。卫蘅娇笑着在陆湛的脸上亲了一口,将头埋在他的颈窝里,闷闷地道:「以后你别再这样久不理我了,久得我都绝望了。」 陆湛轻轻抚摸着卫蘅的背脊,最后那一丝隐隐的不满也都消散在卫蘅凄凄的软语了,一时也后悔自己的狠心。不过那时候事情实在太多,即使他有心来哄回卫蘅,陪她的时间也不多,就怕她又多心。 两个人敞开了心扉,自然别前两日又亲近了不少。陆湛也察觉到了卫蘅态度的软化,哄着她换了好些姿势,总算是吃了一顿饱饭。 早晨陆湛起身,刚洗了手出来,就来冰卫蘅的脸,惹得卫蘅伸手在空中乱挠,嘴里「哼哼」着抱怨。 「这都大天亮了,你还不起来伺候你夫君更衣?」陆湛将卫蘅搂起来。 卫蘅揉了揉眼睛,嘟起的嘴像晨光里被露水润湿的桃花瓣,陆湛叹道:「若是能将你装在我的荷包里就好了。」 两个人腻了一个早晨,陆湛才去了前头的和气堂,离开时回头道:「晚上有应酬,别等我用饭了。」然后低头含了卫蘅的耳垂道:「晚上回来,我伺候你沐浴。」 「你想得美。」卫蘅将陆湛推了出去。 有了陆湛的帮忙,卫蘅的铺子很快就盘了下来,陆湛那边派了个大管事严崇山给卫蘅。卫蘅就让宋和跟着严崇山学。 铺子盘下来,要打通了起楼,这就耗时,不过货源的联系本也费时,卫蘅想开的铺子本来就要买最时兴的货品,就让严崇山带着宋和南下杭州、苏州,还有泉州、广州等地,寻那当年最新鲜的丝绸、瓷器等物,还有来自海外的稀罕物件。 卫蘅道:「这些都还是其次的,要紧的寻得那染坊的匠公,还有厉害的绣娘,织娘等,人是最重要的,以后咱们铺子的货源,最好都是自己提供才好。另外带几个做南点的师傅回来,还有南边的厨子。」 卫蘅给了严崇山五千两银票,另外又给了两千两给宋和,「咱们京城的银票在南边虽然也能换现银,可都有限额,这些钱是给你们请人用的。到了当地若是缺钱,就将当地的铺子盘了周转。」卫蘅将杭州、苏州等地的铺子、庄子的房契都给了两人。 陆湛那边另派了侍卫跟随二人南下。 到了八月里头,卫芳出嫁,因为是二嫁,靖宁侯府也没有大办,只请了素日亲近的人家。 这日卫蘅和陆湛一起回靖宁侯府吃了酒回兰藻院,才刚坐下没一会儿,就听得小丫头报:「三爷,引泉外求见,说是有要事禀报三爷。」 卫蘅心里一紧,不知道是什么要紧的事情,竟然让引泉找到了兰藻院来。 陆湛起身走到西次间,引泉进来俯身在他耳边不知说了什么,陆湛就走了过来冲卫蘅笑道:「没什么大事,你别担心,等会儿我就回来。」 天刚黑下的时候,陆湛就回来了,卫蘅见他神色如常,这才放了一些心,「三爷,事情都处理好了?」 陆湛搂过卫蘅亲了亲,「都好了。这几日不用当值,明日我们去庄子上骑马可好?」 卫蘅点了点头,既然陆湛还有心情带她去骑马,肯定发生的就不是大事,卫蘅心里惦记着别的事情,也就没再追问陆湛刚才是出了什么事情。卫蘅记得上一世周阁老倒台之后,陆湛就外放了松江府知府。也不知这辈子可会改变。 晚上卫蘅靠在陆湛的胸膛上问:「皇爷是不是要动海事这一块了?」 「嗯。」陆湛心不在焉地道,一只手有一搭没一搭地在卫蘅的背上轻轻抚摸,像是在安抚她。 第43章 卫蘅仰起头看向陆湛,陆湛就垂眸冲着她笑了笑,又亲了亲她的脸蛋。 卫蘅又道:「我三哥庶吉士散馆了,考评是优,也不知道会放什么差使。」 陆湛的拇指摩挲着卫蘅柔嫩的唇瓣,「岳父肯定会为三哥考量的,不过你也可以回去问问,他心里是怎么想的,若是有我帮得上忙的地方,你就对我直言,总要给我机会,让我在岳父和舅兄跟前能卖个好。」 卫蘅听陆湛说得好笑,就忍不住笑弯了眼睛,「好,等我们从庄子上回来,我就回去一趟。」 「嗯。你大姐姐的婚期定了么,你若是想回去送她,可以在娘家多住上几日,到时候我来接你。」陆湛道。 卫蘅惊喜地坐直身子,「你怎么忽然间对我这样好?」 陆湛眉头一动,「我以前难道对你不好?」陆湛拧了一把卫蘅的脸蛋,「你可真是个没良心的,压根儿就记不住我对你的好。」 卫蘅嬉笑着嚷疼,「可是我才嫁过来没多久,若是回娘家多住几日,只怕不太好吧?」卫蘅拖长了尾音撒娇。 「家里有二婶孝敬,你什么都不用担心,我替你去向老祖宗说,她素来开明,不会有什么想法的。」陆湛道。 卫蘅在陆湛脸上重重地「吧唧」了一口,搂住他的脖子,在陆湛耳边轻轻地吹了口气,然后捏着声音吐出仿若轻云裹绵白细糖的三个字,「好哥哥。」卫蘅还配合地扭了扭腰肢。 可是以前不用点就会燃的人,今日卫蘅都暗示得这样清楚了,陆湛居然一丝反应也没有,卫蘅就泄气地嘟了嘟嘴。 陆湛轻轻拍了拍卫蘅的后脑勺。 卫蘅也知道陆湛肯定有心事,便不再烦他,「我给你煮一壶茶吧?」 陆湛点了点头。 煮茶本就是赏心悦目的事情,由卫蘅这样的美人做起来,更是舒展如行云,流畅似活水,怡人心神。 只不过直到两人从榻上挪到床上就寝时,卫蘅也没找到机会说一说陆湛外放的事情。 从庄子上回来,卫蘅就回了娘家。父子同朝为官本来就要避忌,所以卫峻和卫峻两个人的意思都是一样的,那就是让卫栎外放,累积一下官声,今后再回上京更为妥当。 只是这外放的地方颇费思量,繁华富贵之地自然好,可是那样的地方乡绅官宦之家多,做起事来倍受约束,不容易出政绩。最好是选一处民风淳朴的地方为官。 这一点卫峻还是能为卫栎办到的,倒是不用麻烦陆湛。 「是姑爷让你在娘家多住几日的?」何氏有些不信卫蘅的话,生怕她是跟陆湛赌气跑回来的。 「当然啦!大姐姐成亲,我总要在家里多住几日,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的。」卫蘅气愤何氏不相信自己,又道:「你要是不信,我让南慧给三爷带个信,让他今日从衙门回来就过来。」 何氏这才相信了卫蘅,「我还不是怕你脑子一热做出蠢事么?」 卫蘅抱了何氏的手臂道:「你将我生得这样聪明伶俐,我能做出什么蠢事来?」 何氏戳了戳卫蘅的额头,「不害臊。」母女两个笑闹了一会儿,何氏又问:「你哥哥都要外放了,姑爷想来也该挪一挪了。你要是不好意思跟你爹去说,我替你去讲。」 卫蘅抱住何氏的腰道:「他的事情才轮不到我操心呢。他满肚子的成算,不过我想着应该会有大动的,娘,你说三爷要是外放,我要不要跟去?」 何氏道:「当然要跟前,他一去至少就是三年,你这肚子还没动静儿呢,等他回来那得什么时候?」 「可是三爷是婆母唯一的儿子,他外放了,我不在婆母跟前替他尽孝会不会被人戳脊梁?」卫蘅担心道。 「由 得那些人去说呗,要紧的是自己实惠。你啊,只要把姑爷的心拢住了,他自然会带你上任的。」何氏道,其实何氏说这话的时候心底也没底,譬如这一次卫栎外放, 何氏就还没打定主意,让不让葛氏跟去,她儿子也生了,二房里里外外都靠葛氏支撑,何氏实在不想放她走。以己推人,何氏也就猜不好楚夫人和木老夫人的想法 了。 卫蘅点了点头,又道:「其实我婆母这个人,人虽然冷了一点儿,直了一点儿,有时候让你难受得下不来台,可投了她的脾气也就好处了。我正跟着她学字,娘你不知道,以前我以为二姐姐就是天下第一等的才女了,真真见过我婆母的本事之后,才知道这真是人外有人呐。」 何氏点了点头,心里虽然不认同卫蘅的话,可也不能说她婆母的坏话,让卫蘅和她婆母生分了。不过何氏也没忍住,「你婆母才学的确令人惊艳,可性子也太冷了点儿。你嫁过去这几个月,她没少给你气受吧?」 卫蘅摇了摇头,「那倒没有,你就不能跟她一般计较,了解了她的性子,也就不觉得受气了。她如今还指点我练字呢,过年的时候,我给娘写一幅春联,让娘看看我的进益。」 何氏笑着点了点头,「你别光顾着这些,拢住姑爷的心才是要紧的。」 卫蘅从何氏这里出来,就去了卫芳屋里。 第二次出嫁的卫芳,比起上一次更显得秀美和润,像一粒饱满的珍珠一般,脸上带着羞涩的笑容。 卫蘅走到卫芳身边,「大姐姐紧张不紧张?」 卫芳笑道:「有什么好紧张的?」 卫蘅道:「我出嫁的头晚上可是紧张得一宿没睡着呢。」 卫芳咬断针尾的线,将新绣的荷包递给卫蘅瞧,然后道:「嫁给谁都是一样的,平常心过日子就行了。」 卫蘅反复体味着「平常心」三个字,自问是做不到的。 卫芳是在桂花飘香的日子里出嫁的,她回门的时候,卫蘅也在,见祝厚德和卫芳一起进门,虽然祝厚德生得一副憨实的脸,说不上好看,可是卫蘅见卫芳的脸色红润,就知道她这几日过得应该不错。 第44章 祝厚德被卫栎他们拉到外院去后,卫蘅和卫萱就拉了卫芳说话。 卫萱的肚子如今已经七个月大了,圆鼓鼓的,卫蘅轻轻摸了摸,「怀得这样紧肯定是个儿子。」 「你怎么知道?还说得这样肯定。」卫萱笑道。 「不是都说肚儿尖尖就会生儿子么?」卫蘅道。 卫萱道:「哪有那么准的,都是穿凿附会而已。倒是你,老盯着我肚子看干什么?」 卫蘅笑道:「你这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 这一句话把在场所有人都逗笑了,念珠儿和木鱼儿也笑得肚子疼,卫萱忙喊道:「快别说了,仔细笑得你这侄儿早出来。」 三个人又说了一会儿话,卫蘅这才问卫芳道:「大姐夫对你还不错吧?」 卫芳含羞地点了点头,「他嫂嫂也是极好的,待我也极好。」 正说着话,外头就有丫头来禀卫蘅,说是陆湛到了。 「这么早?」卫蘅惊讶地道,虽说前几日陆湛来饮喜酒时,说了今日要来接她,可是这还没用午饭,他就来了,的确让卫蘅惊讶。她对卫萱和卫芳点了点头,「我先过去看看。」 陆湛彼时正在卫蘅出嫁前住的跨院里坐着,卫蘅走进去时,见他正把玩自己桌上的玉狮子。 「三爷今日怎么过来这么早?」卫蘅道。 陆湛转头很自然地搂了卫蘅的腰道:「翰林院里本就没什么事,只是怕皇爷临时征召而已,前几日我已经在皇爷跟前说了今日要来接你的事。」 卫蘅问道:「那咱们是用过饭再回去,还是现在就走?」 「自然是陪岳父用了午饭再走。」陆湛的话深合卫蘅的意。 「用了午饭,咱们在你屋里休息一会儿,上一回是黑漆漆地摸到三姑娘的绣房里来的,这一次可要看明白仔细了。」陆湛低头啄了啄卫蘅的唇,本来只是浅尝则止。可是两个人说起来已经五、六日没在一处亲热了,这一吻上就有些分不开的意思。 卫蘅也觉察到了陆湛的热情,她不自在地扭了扭身子推开陆湛,「那你快出去陪大伯父和爹爹喝几杯酒吧。」 陆湛搂着卫蘅不肯松手,直到在她那衣襟下揉上了一把之后,这才恋恋不舍地离开,「晚上,我们去碧芗泉用饭。」 碧芗泉也是上京城出名的酒肆,以「碧芗泉」这一味酒出名,下酒的小菜也是一绝。 待用过午饭,陆湛略饮了几杯,就缠着卫蘅胡闹,卫蘅的小跨院可没有兰藻院那样阔大,她又生怕叫出声来让院子里伺候的丫头、婆子听见,只能强忍着不出声,浑身缩、、得紧、、紧的。 激得陆湛低哑着声音道:「你这副模样,怎么又让我想起咱们还没成亲的日子?好似我现在欺负的是没出阁的小姑娘一般,且是一般的妍弱娇、嫩。」 卫蘅哪里受得了陆湛说这些荤话,双眸紧闭,浑身泛粉,像染上了一层三月的桃花汁一般,到最后落红全部化成了春泥。 连在碧芗泉用饭的时候,卫蘅都没有精神。倒是马车上,陆湛的话让卫蘅打起了精神,「皇爷有意派我去江南提督市舶司。」 市舶司是以前就有的衙门,是朝廷里管理海上对外贸易的衙门,到这一朝,已经荒废了许久,如今重新提起,这就是永和帝在海事上的第一步动作。 卫蘅坐直了身子,双眼像落入了星子一般璀璨,「旨意什么时候能下呢?」 「不出一个月吧,年前就须赶赴江南,开了春市舶司 就得立起来。帑币不足,皇爷心里就不踏实。鞑靼虽然近十年无力再大规模南下,但北边的女真、西边的乌斯藏,还有西南的羌族都对我朝虎视眈眈。朝里急需市舶 司的每年能收的税银,我算了算,若是办得好,光市舶司每年收的银子就能抵全国三分之一的赋税。」陆湛为卫蘅解释朝局道。 卫蘅笑道:「看来皇爷是急缺一位计相啊。」 本朝是没有计相之位的,前朝以「计相」称三司使,三司使总管四方贡赋和国家财政,和国帑是息息相关。 陆湛赞赏地亲了亲卫蘅的脸蛋。 卫蘅总算是明白陆湛上辈子为什么年纪轻轻就能身居高位了,这完全是看准了路子,能对永和帝投其所好啊。 不过比起国家大事,卫蘅更关心自己的小事,她搂了陆湛的脖子道:「那三爷去江南,打算带谁去伺候呢?」 陆湛装傻地道:「自然是谁也不带,江南红粉,吴侬软语,若是带了家中河东狮,那可怎么风流?」 卫蘅明知陆湛在玩笑,却还是借机在陆湛的唇上狠狠咬了一口来泄愤。 「看来不仅是河东狮,还是一只爱咬人的狮子狗。」陆湛将卫蘅搂入怀里坐下,手开始不规不矩地乱摸。 卫蘅最讨厌陆湛这种趁人之危的举动了,偏偏她这时候又不能开罪陆湛。 「那,三爷要怎么才肯带奴家一起去呢?」卫蘅在陆湛的腿上动了动,若是置一副牌在身下,只怕都能磨出一面扇子来。 「自然得把爷伺候高兴了再说。」陆湛倾身用拇指的边缘轻轻地刮着卫蘅的。 这可是在马车,卫蘅被陆湛的暗示给吓得一个激灵,一把按住陆湛的手,猛地摇头。 偏偏陆湛还低头在她脖子上细细吮起来,卫蘅就知道这事大为不妙了,陆湛惯来是没羞没臊的,什么事儿都做得出来,卫蘅放柔了声音哄着陆湛道:「才收拾了呢。」 陆湛却没回答卫蘅,抽回手在荷包里掏了一张纸条递到卫蘅的跟前。卫蘅打开来一看,可不正是她当日写的「自寻死路」的字据么。 「你怎么随身带这个啊?」卫蘅恨不能仰天长叹。 「既然是随时随地,当然得随时随地带着啊,我就知道你这个小无赖要赖皮。」陆湛拧着卫蘅的粉软道。 第45章 不过即使有这个字条,卫蘅也是打死不干的,这马车能挡什么声音,何况还在闹市区,若是被人看出来了,她就没脸见人了。 「不行,真的不行。」卫蘅将陆湛埋在她胸口的头捧起来,「回去好不好?」 陆湛轻声哄道:「我不闹你,我就解解馋,这都多少天了,为了你个小赖皮能在娘家博个好,我容易吗?」 卫蘅听陆湛这样说,也就没再挣扎,否则肯定会被车夫听见的。 陆湛掀开卫蘅的衣襟,用那猪头印章,沾了卫蘅随身带的口脂,在她胸口一左一右地先印了两个印章,「先寄存在你这儿,回头我再收利息。」 卫蘅软绵绵地瘫在陆湛的怀里,这人把能使的坏都使尽了,居然还有脸讨利息,她真是不服气不行。 下马车的时候,卫蘅气呼呼地背过身不理陆湛,伸手想去捡亵裤,却被陆湛一把拉住,「别穿了,黏在身上你更要生气了。」 卫蘅道:「别跟我我说,你这个不守信的小人。」 陆湛的脸色微变,继而搂了卫蘅,好脾气地道:「都是我的错,下回我再也不如此,不过你也有不该,三奶奶要是不生得这般模样,我怎么会忍不住?」 卫蘅扭了扭肩膀想甩开陆湛,陆湛脸贴着脸地对卫蘅道:「我已经足够快了,根本就没尽兴。」 卫蘅心想,若是被你尽兴了那还得了!可怜她收得厉害,被杵得生疼。 晚上自然也就没到碧芗泉用饭了,卫蘅累得饭都懒得张嘴嚼,还是陆湛端了一碗粳米粥哄着喂了她。 不过这种事情,脾气来得快也去得快,陆湛做小伏低了一个晚上,卫蘅也就饶了他,只是两个人约定好了,以后马车上再不胡来。卫蘅可受不了那个刺激劲儿。 很快朝中就下了明旨,陆湛被外放为松江府知府,并知松江市舶提举司。松江府虽然也是府,不过不同于杭州府、苏州府等是大府,所以同为知府,但松江知府只是五品,不过陆湛算是又升了一级。年纪轻轻就成了五品官员。 此外,永和帝怕陆湛到了松江,行事受人掣肘,还特地给江苏巡抚去了密旨,让他全力配合陆湛。 只不过皇上虽然金口玉牙,可「将」在外军令有所不从,陆湛到了松江府能不能打开局面,还是全得靠他自己。 旨意一到,陆湛要忙于辞别座师、同年,还有东山书院的同门,及一众同僚和亲朋好友。 卫 蘅则忙着收拾行囊,还有许多事情需要打点,比如那正在筹备的新铺子,就托付给了卫芳,因为卫萱的产期将近,也脱不开身来。其他的杂事更是繁多,毕竟这一去 或许就是多年。庄子、铺子都需要有能信任的人看管,卫蘅先是想托付给母亲,不过又想着毕竟已经嫁了人,倒是不好越过陆湛。 陆湛听了就道:「我将严崇山留在京里,你将事情托付给他就行。至于宋和,你可以带到松江去,让他多学多看,日后你也多一条臂膀。」 卫蘅笑弯了眉眼,跪坐着将下巴搁在陆湛的肩头道:「跟着母亲练字也半年了,进益颇大,如今半途而废,还真是有些可惜,本来还想从母亲那里多偷一点儿师的。」 陆湛道:「今后为夫来指点三奶奶就是了。」陆湛看着卫蘅那不以为意的神情,又道:「怎么,瞧不上我?」 卫蘅道:「不敢,不敢,只是你哪里有功夫指点我练字啊。」 陆湛笑着拧了拧卫蘅的脸,「在京里,时刻要防着皇爷召见,到了松江府,自然一切都是以三奶奶为要的。」 陆湛的嘴像抹了蜜一般,卫蘅被他哄得心花怒放,哪怕只是听一听也觉得满足极了。 卫蘅又问:「老祖宗待我极好,这一去就不能在她跟前尽孝了。也不知怎么跟她老人家开口。」 陆湛道:「这有何难,老祖宗最期盼望的就是你赶紧给她生个曾孙,你要是不跟着我去,这曾孙从哪里蹦出来?」 卫蘅面色一沉,伸手覆上肚子,她着实是有些怕自己今生也怀子艰难,这辈子她虽然已经从小就尽力调养,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陆湛的手覆上卫蘅的手背道:「别担心,你进门这才几个月?你如今没怀上才是最好的,不然我也没法在老祖宗面前开口,说要带你去江南。」 卫蘅点了点头,可嘴唇一张一翕,欲言又止。 陆湛拍了拍卫蘅的头道:「别说那些有的没的,不管有什么事情,你只要想着咱们的情分,一切我都会护着你的。」 卫蘅一头扎进陆湛的怀里,也不抬头,就埋在陆湛的胸口,只是环住陆湛腰的手收得紧紧的。心里在想,若是能一辈子这般就好了,也不知今生要怎么修福积德,下辈子两个人才能再相遇呢? 情到浓处,这辈子还没过完,就想到了下辈子了。 只是人生总是颠簸起伏,谁又能想到前一刻还喜欢得死去活来的人,下一刻就恨不能啖其肉呢。 说起来,卫蘅嫁入陆府也快八个来月了,还从没见过陆湛身边的映月,她总是固守在和气堂,卫蘅因为膈应,就从没去过和气堂,又自矜身份,也没有为难映月。 是以,倒显得映月像是格外有脸面一般。 卫蘅第一次看见映月,是无意间在花园里偶遇的。映月身为陆湛的大丫头,既然看到了卫蘅,自然没有不上前请安的道理。 十月初寒秋的凉风已经冻人,映月身上裹着棕褐色猞猁狲的大氅,毛色油亮,是正当壮年的猞猁狲身上剥下的整块皮毛,这可不是一个丫头能穿的东西。 褐毛大氅将映月的脸衬得格外的小,毛锋立在她的脸颊边,越发显得映月弱不禁风。映月的脸色泛黄,一看就是大病初愈的模样,旁边一个小丫头参扶着她的手,看样子仿佛一阵风就能吹走。 「映月给三奶奶请安。」映月蹲身行礼。 第46章 卫蘅也是这时候才知道原来眼前人就是映月的。卫蘅完全没料到映月是这副模样,实在有些不符合陆湛的审美。五官倒也十分秀美,身段儿也长,只是脸色太难看,就将容貌打了两分折扣。不过一股书卷气油然外漏,那气派瞧着真不像是个丫头,对着卫蘅的态度,也是不卑不亢的。 卫蘅同映月无话可说,只微微颔首,就继续往前走去。 不过卫蘅的心里却没有表面上这样平静,她对映月一开始就有巨大的抵触,掬霞跟她比起来,可就不够看了。毕竟,上辈子映月可是让卫萱也无可奈何的人。 「去打听打听,映月是生了什么病?」卫蘅吩咐木鱼儿道。 卫蘅转身走后,映月却还立在原地,久久地望着她的背影。 「映月姐姐,咱们回去吧,这天太冷了,你的身子又还没好。」小兰扶着映月往回走。 映月收回目光,轻蹙着眉头,轻声道:「原来三奶奶生得这般美,难怪别人都说她是上京第一美人,三爷为了她,连掬霞都撵了。」 「姐姐快别难过了,你生得一点儿不比三奶奶差。」小兰安慰映月道。 映月叹息一声,「可我和她却是云泥之别。」 小兰怕映月这样伤神累了身子,又安慰道:「姐姐哪里也不比三奶奶差。姐姐也是出生名门,一岁就能吟诵唐诗,四岁就开蒙了的,如果不是后来家中遭了难,也跟三奶奶一样是名门闺秀,做三爷的正头夫人也足够了。」 映月感怀于身世,低头沉默不语。 「姐姐如今身子也伤了,怎么不求一求三奶奶,好歹有个名分。」小兰为映月委屈道。 映月一把掐住小兰的手,疼得小兰眼泪都出来了,「姐姐。」 映月看着小兰的眼睛道:「你什么也不许说,也不能说。这件事情要是传了出去,只怕我俩的性命都不保。在三爷心里,只有那位才是宝,咱们的命都不值得怜惜的。」 小兰重重地点了点头,「我什么也不会说的,姐姐。」 映月怕小兰年纪小,不知事,又道:「便是夫人身边的人来打听,你也什么都不许说。」 小兰再次重重地点头,心里却在想,既然不许我说,怎么先才你却在那树下逗留不走,直等到三奶奶过来才上前。 却说卫蘅从萱瑞堂回来,就在屋里摆了一局棋,她素来不爱下棋,可今日心神不定,这才摆了一局残局,想分散注意。 木鱼儿一出去就是一整天,太阳都落山了这才回来。卫蘅看着进门的木鱼儿,既想听她打探来的消息,又有些不敢听。 木鱼儿的心里倒是没有那么多想法,直直地道:「外院的人嘴巴太紧了,我磨了一天都没探出点儿东西来。」 卫蘅听了这话也没觉得多意外。 只是木鱼儿又接着道:「不过还真是奇怪,咱们内院两个通往外院的门的守门的婆子都被换了,一个听说是摔折了腿,一个是跟着儿子去了庄子上。外院茶水房的丫头也都换了,全是生面孔。哎,早知道我就不费银子跟以前那些搞关系了。」木鱼儿心疼她的荷包。 卫蘅的脸色却越听越沉,木鱼儿是直肠子,不懂里头的弯弯绕绕,可是卫蘅一下就听出来了,这是出了事情,有人把知情者都换了。 卫蘅不得不联想起前些日子陆湛带自己去庄子上,又劝自己回娘家的事情,如今想起来,根本就是为了支走自己。可是究竟有什么事情,是她不能知道的呢? 卫蘅不由想起,映月在自己打量她时,手不自觉地覆上小腹的动作,卫蘅的眼睛不由一眯,心就沉入了谷底,手脚瞬间冰凉。 事情可千万别像她想的那般,否则卫蘅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暮色来临时,念珠儿想点灯,却被卫蘅抬手阻止了,「都出去吧,就这样。」 念珠儿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出去问木鱼儿,木鱼儿也是什么都不知道,只将说给卫蘅听的话,重复了一遍,念珠儿比木鱼儿的心思可细腻多了,当下心也是一沉。 卫蘅孤坐在床上,将这些天的蛛丝马迹都理了一遍,越想越生疑,可是却又不愿意当个傻子,被映月所离间和利用。 卫蘅这一路走来,磕磕绊绊的,也遇到过不是居心叵测的人,如果还能相信今日遇到映月是偶遇,那她可就太天真了。 按说,下头人如果得了病,遮掩还来不及,就怕被送走,可她偏不,就素黄着一张脸出来,生怕别人不知道她得了大病似的。而且早不出现,晚不出现,偏偏要在陆湛外放之际,映月就出现在了自己的眼前。 卫蘅不知道自己是该如了映月的意,同陆湛闹起来生分了,还是忍气吞声,将这件事情无声无息的抹过。前者那就是陆湛所谓的最愚蠢的选择,亲者痛仇者快,可是后者,却实在意难平。 只是卫蘅也不能仅凭猜测就定了陆湛的罪,不管怎样,她总要问一声才甘心,何况,陆湛还给她写过字据,卫蘅又觉得自己不该怀疑陆湛。这女子有时候就是太疑神疑鬼了,反而害了自己。 陆湛回来的时候,已经是戌时末刻,今日是他朝中同僚为他设的送别宴,因而回来得晚了。 「怎么不点灯,是不是也没用晚饭,身子不舒服吗?」陆湛点了灯,掀起床帘摸了摸卫蘅的额头。 卫蘅其实已经想好了千百种等陆湛回来她的表情和语言,终归都不能自己先沉不住气,她得一步一步地套陆湛的话,他又不是千年老妖怪,总有露马脚的地方。 可是卫蘅是个不中用的,见了陆湛,就忍不住落下了泪,情到深处,她又哪里使得出任何的心计,其实卫蘅也恼怒于自己的无用,这种事情,哭有什么用处。 陆湛拉了袖口为卫蘅拭泪,嘴里道:「我的小姑奶奶,就这几日回来晚一点儿,你就委屈了?每日我出去不是都知会了你的么,你若是想我,派了人来叫我,难道我还敢不回来?还正好给了我借口离席,免得他们灌我酒。」 第47章 卫蘅睁大了眼睛看着陆湛,在他身上看不出任何破绽来,和平日并无什么区别。卫蘅嫌弃地推开陆湛的手,「酒臭。」 陆湛起身道:「我先去梳洗,回头在理论你不用晚饭的事情。」 卫蘅心想,还不知道谁理论谁呢。待陆湛出来,已经换了一身绿地西番莲纹织金锦袍,越发称得他面如冠玉,清隽疏朗。 陆湛走过来,将卫蘅抱了起来,又细心地给她罩了一件披风,怕她刚从床上起来着凉,「今日怎么不用晚饭,哪有因为生我的气,反而折腾自己的身子的?还是你知道,我比你还心疼你的身子,所以故意拿捏我?」 哎哟喂,陆湛这倒打一耙的功夫可日趋化境了,将卫蘅气得跳脚。 卫蘅推开陆湛,指着榻上小几的对面道:「你坐过去。」 陆湛若是能听卫蘅的,那就不姓陆了,他越发搂紧了卫蘅道:「说吧,你今日又生什么气?」 卫蘅听见陆湛这种好似自己无理取闹的口气就来气,也再顾不得什么套话不套话的,坐直了身子看着陆湛没好气地道:「今日我在园子里遇到映月了。」 卫蘅一边说话一边盯着陆湛的脸看,生怕错过他一丝一毫的表情。 陆湛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嘲讽的笑意道:「哦,我当是什么呢,原来是三奶奶终于按捺不住了,这一回是逮着什么错了?」 卫蘅的火瞬间就冒到了三丈高,「你这是什么意思?」 陆 湛沉了脸看着卫蘅道:「阿蘅,你这样日日猜忌我有意思吗,你要立字为证,我也写给了你,你何苦揪着映月不放。她不过是个从小伺候我长大的丫头,哪怕是养条 狗,也有那么一丝情分,可这种情分同咱们的情分并不是一种。你若是实在忍不了她,我将她的身契给你,随你处置好不好?」 卫蘅没想到陆湛会这样想自己,可她又的确心虚,因而高声道:「今日我见映月一副大病初愈的模样,映月是不是有了身孕?」末了卫蘅也学着陆湛的模样嘲讽地道:「或者我该问,映月是不是刚刚打了胎?」 陆湛放开卫蘅,起身坐到卫蘅的对面,一双眼睛就没有离开过卫蘅的脸,冷声道:「你是这样想我的?映月生个病,你就怀疑她是有了身孕,那改日她要是失踪个九个月、十个月的,你岂不是要说她是生孩子去了?」 卫蘅本来是有十拿九稳的把握才来质问陆湛的,可是被陆湛这样一说,连她自己都觉得有些疑神疑鬼,无理取闹了。 「可是,那为什么前几日你要带我去骑马,又支使我回娘家,把守门的婆子也换了,外院茶水房的丫头也换了?不就是怕我知道吗?」卫蘅质问道。 陆 湛一副失望头顶的模样看着卫蘅,「带你骑马是错?是你大姐姐要出嫁,为了让你能在娘家多住几日,我还要费尽心机去给老祖宗说话,在你心里就成了我是支使你 离开要隐瞒事情?守门的婆子换没换我不清楚,可你若是有任何疑虑,凭你三奶奶的身份,这府里你要审问谁不行?你这一刻就可拿了对牌去叫人,看看究竟是什么 回事。」 卫蘅被陆湛说得哑口无言,却疑心难去。 「罢了,我叫人开园门,你领了映月回娘家,自己寻大夫给她把脉,看看是怎么回事,也省得你三天两头为了这个两个丫头就跟我闹。」陆湛站起身就往外走,打开了门,回头对着卫蘅道:「但凡你的要求我都做到了,而我对你只有一个期盼。」 那就是信任! 当初卫蘅因为不信任陆湛,所以选择和何致定亲,以至于后来惹出那许多波折来。卫蘅流着泪,听着陆湛吩咐婆子去唤了引泉进来。 卫蘅看着陆湛眼里的失望,和冰冷的态度,也知道这件事如果真是误会,那她可就伤透了陆湛的心了。可是她又放不下面子,一时间犹犹豫豫地站在原地,只可怜又委屈地望着陆湛。 良久之后,陆湛终于开了口,朝着卫蘅招了招手,「过来。」 卫蘅一下就扑了过去,伤伤心心地哭了起来,「我只是害怕,只是害怕。」 陆湛低叹一声,拦腰抱起卫蘅往次间走去,将她放在榻上,拿手替她暖脚,「你是算准了我对你狠不下心是不是?这么冷的天,你连鞋也不穿就跑出来。」 卫蘅抽噎着说不出话来。 陆湛低头轻轻吻去了卫蘅的泪珠,「阿蘅,夫妻之间最重要的就是信任。咱们彼此如果都不信任,那谁还敢将后背交给对方。当初,我看到你的时候,就想这姑娘傻得够可以的,不过也只有这样的人,才能让我放心将后背交给她。结果……」结果当然是不言而喻的。 卫蘅赶紧捂住陆湛的嘴巴道:「你怎么老是旧事重提?」 陆湛移开卫蘅的手道:「吃一堑长一智,这种教训自然要牢记。可是第二次,我还是相信了你,阿蘅。」 卫蘅有些惭愧地低下头,如果陆湛不再相信自己,那他们也不会有今日。 「你能相信我吗?」陆湛亲了亲卫蘅的额头。 卫蘅看着陆湛,他的眼睛坦荡荡的,看不出任何值得怀疑的地方。可是,实际上不过事情如何,卫蘅都不能不选择去相信陆湛,要紧的是他肯骗她一辈子才好。 卫蘅环住陆湛的脖子,轻声地,一个字一个字地道:「我相信你。」 陆湛摸了摸卫蘅的眼睛,又亲了亲她的嘴唇。 两个静静地搂了一会儿,让这温情在心间多荡漾了一会儿,卫蘅才又问:「三爷这次南下,不会再带映月去照看书房吧?」 陆湛叹息一声,拿开卫蘅的手,「我怎么敢,以三奶奶的醋意,只怕整个运河都能被醋填满了。」 卫蘅横了陆湛一眼道:「可是这一去不知道会是多少年呢,会不会太耽误映月呢?」 陆湛握了卫蘅的手笑道:「不会啊。我给三奶奶的字据可是只管到你生孩子之前的。」 第48章 陆湛这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卫蘅没想到陆湛还敢说这种话,她恼怒道:「不行!你得重新立字据,什么时候也不许有别的女人。」 陆湛道:「难道你怀孕的时候,也不许别人来伺候我?那一年我可怎么熬?有你这样的小妒妇么?」陆湛捏了捏卫蘅的鼻子。 卫蘅赖在陆湛的怀里,趁热打铁地道:「我不管,我受不了,真的受不了。」卫蘅抬起头,水汪汪的大眼里满是她自己看不见的脆弱,「也许再过十年,我不那样喜欢你了,就不会受不住了。」 陆湛一把将卫蘅搂入怀里,紧紧地箍着她,像是要将她融入骨血一般,「我也不管,你必须一直这样喜欢我。」 卫蘅被陆湛学自己的语气给逗笑了,「那你发誓。」 陆湛笑着亲了卫蘅一口,「你想得美。就你这样成日跟我闹腾的,我怕我将来受不了。」 卫蘅在陆湛脸颊上咬了一口,「我不管,你必须发誓,快点儿,快点儿。」 陆湛还是不肯。 卫蘅就假装开始抹泪。 「好了好了,我这辈子怎么就摊上了你这么个活宝?打不得、骂不得,还得哄着、供着。」陆湛抬起右手就要发誓,却被卫蘅阻止了。 「用我发誓。」卫蘅认真地想了想,「如果你违背了誓言,就让我魂飞魄散,再不入轮回。」爱到极处的时候,只觉得失去了,那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将来的无数世又还有什么值得期盼的呢? 陆湛放下手,看着卫蘅,良久也不说话。两个人就这样彼此凝视,像是较劲一般。 陆湛最终还是举起了手,「若是有违此誓,叫我,陆湛,与卫蘅魂飞魄散,永世不入轮回。」 待陆湛放下手,卫蘅见他如此,又觉得自己的确有些大题小做了,还逼得他不得不发誓,卫蘅自己惭愧,轻轻偎入陆湛的怀里道:「我以后再也不跟你闹了。」 陆湛轻笑出声,「那可不敢,你还是跟我闹吧,我就喜欢你跟我闹,你不闹我如何知道你心里想什么。咱们这样明明白白的说话反而更好。」 卫蘅抬起头亲了亲陆湛的下巴,「得令,那我今后就是‘奉三爷的口谕闹腾’了。」 「你这是得了便宜还卖乖。」陆湛拍了拍卫蘅的翘、臀。 两个人正腻味着,情到憨处,外头的丫头却报说引泉来了。 卫蘅彼时已经衣不附体,听了声音,吓得激灵灵地一个颤抖,险些让陆湛没忍住。不过陆三爷的心态好,完全不受打扰,卫蘅可就没那么脸皮厚了,她推了推陆湛道:「你赶紧答一声啊。」 陆湛不语,只埋头行事,惹得卫蘅对她拳打脚踢,这才对着外头朗声道:「叫他回去吧,就说爷明日再吩咐他。」 卫蘅抱怨道:「你这样说,还不知道引泉会怎么误会呢。」 陆湛压着卫蘅道:「你这小没良心的敢做不敢当,刚才我让人叫他的时候,你怎么不说?现在使唤了我,又来抱怨我。」 卫蘅怒道:「你这般用力做什么?」 陆湛沙哑着嗓子道:「我现在总得先收点儿利息,以后你若是怀了身子,我可是得做一年的和尚。」 待雨停风驻,卫蘅将腿搁在枕头上,脚高头低地躺着问:「若是我将来生不出儿子怎么办?」 「你这会儿倒想起来了?」陆湛没好气地又揉了卫蘅一把。 卫蘅侧过身看着陆湛,「三~~爷~~」这声音真是一波三荡。 陆湛道:「还能怎么办,过继一个呗。你说我这辈子怎么就摊上你这活宝了?」原本指望着娶个贤妻好过年,这下可好了,娶回一个活祖宗来,半分气不能受,原想着指点她,到头来却是所有的事情都自己包办了。 卫蘅嗔道:「什么摊上我这个活宝,我觉得我这辈子才是被你吃定了呢。」天大的委屈到了陆湛跟前,都能被说成自己的不对,卫蘅也是很可怜的。 陆湛揉着猪猪道:「珠珠,你说话可得讲良心。咱们两个,究竟是谁吃定了谁?」 卫蘅按着陆湛的手不许他抽开道:「我心甘情愿被你吃定好不好?」 「你是吃了蜜吧?让我尝尝。」陆湛重新俯下、身。 闹腾的两个人雨过天晴之后,便是扬帆下江南的日子了。舟中枯寂,卫蘅闲来无聊,却又没法缠着陆湛,自打上船之后,陆湛就成日在和他的那几个幕僚和师爷议事。 卫蘅只好将陆湛带来的箱子来回翻腾,看能不能淘出好东西。能带上这艘船,还放在寝室的东西自然都是珍贵的。 果不其然,卫蘅就从陆湛的箱子里翻出了一套管问先生制的斑竹管笔,此外还有几卷前朝名人的真迹字画,并两方佳砚,其中一个是松花江石嵌蚌池砚,背后刻着前朝皇帝的御印,还有一行诗「寿古而质润,色绿而声清,起墨益毫,故其宝也」。这方砚台就是卫蘅看了就爱不释手。 此外,箱子里还有笔添、笔洗、臂搁、镇纸等文房器具,无一不精,无一不美。卫蘅简直如获至宝,迫不及待地就想占为己有。 待陆湛回房时,卫蘅忍不住问:「你找到了管问先生的笔,怎么不同我说?不然就可以送给母亲了,咱们这一去还不知道多少年呢。」 陆湛笑道:「这一箱都是给她准备的,过几年咱们再回府时,你拿了送她,准保你又能重列门墙。」 卫蘅一喜,跳到陆湛的身上「吧唧」了一声,「还是相公想得周到。」 陆湛搂了卫蘅道:「不过,我想能让母亲最欢喜,还是咱们给她带一对儿女回去。」 卫蘅笑道:「那能生那么快?」 舟行水中,屋子里的旖旎低声再听不清楚。 卫蘅和陆湛到了松江府后不久,她就收到了京城的来信。离开时,卫蘅将木鱼儿留在了上京城,对陆湛说的是,京城的新铺子开张还需要木鱼儿帮她盯着。 第49章 其实卫蘅真正的目的就是在等木鱼儿的这封信。 信里言道,那折了腿的守门的婆子,是在那日引泉唤了陆湛离开之前就折了腿换下的,至于另一个门上的婆子,是因为儿媳妇生了儿子,求了老祖宗的恩典才去的庄子上和儿子团聚。茶房的丫头是同表哥订了亲,出去嫁人了。 木鱼儿信中问卫蘅还需要继续查么? 卫蘅深呼吸了一口,揭开灯罩,将信纸烧了,提笔给木鱼儿回了信,让她不必再查,来日可随回京办事的宋和一同到松江来。 松江府的春光柔和细腻,卫蘅坐在榻前痴痴地望着窗外。事情不论真假,如今想来已经过去。 爱他,就信任他说的每句话。 爱我,就认真的骗我一辈子。 说起信任,有时候人甚至连自己都不能信任,更何况是信任别人,这两个字,总是口头上说起来容易,但实难真心。 映月就像埋在卫蘅心底最深处的那根刺,碰一下就会流血,却还不能呼疼。有时候看着陆湛熟睡的脸,心里只觉得灰心丧气,有时候恨不能可以飘然远去,可是却总是为自己的妥协找着各种借口,名声、父母、女德等等,等等。 晚上,陆湛回来的时候,卫蘅的面前正摆着一局残棋,人却在晃神。卫蘅每次摆棋谱,就不由想起去年冬日那个冷得人透骨的晚上。 「这是怎么了?」陆湛捏了捏卫蘅的下巴。 卫蘅这才回过神,拿手在鼻子边扇了扇,抱怨道:「你又喝酒了。」 陆湛笑道:「过些时日就好了,咱们初来乍到,总要先摸一摸他们的底。」 卫蘅没再多说,低头去解陆湛的腰带,伺候他更衣。 「小姑奶奶,你这情形不对啊。」陆湛挑起卫蘅的下巴,因为喝了酒,他的眼角有些红,做派也比平日外放。 卫蘅嗔道:「怎么不对了?」 陆湛将袖口往卫蘅的鼻子下递。 卫蘅皱着眉头躲开。 「这香粉味熏得我都受不了,咱们家的小醋坛子怎么不不闻不问的?」陆湛道。 卫蘅怀疑千杯不醉的陆湛可能喝醉了,这种话也能说。不过她在杭州住了两年,那时候年纪小,跟着何致胡闹自己的小舅舅,也见识过一点点江南的风情。 这里的大商都有蓄美婢的风气,青楼每年还有花魁大选,民风荡冶,陆湛出去应酬,肯定是有无数美人环绕的,那些人都当他是大肥肉,恨不能咬上一口的。不过卫蘅还从没担心过陆湛会看上那些女子。 「三爷是发过誓的,我也说过相信你。」卫蘅垂下眼睑,继续解着陆湛的腰带。 陆湛捉住卫蘅的手,轻飘飘地道:「是么?」 「你弄疼我了!」卫蘅有些气恼地道。 陆湛松了手,任由卫蘅给他脱衣裳,彼此沉默了片刻,才继续道:「映月的船明日就到了。」 卫蘅只觉得心里绷着的那根弦终于到了要被扯断的时候,图穷匕首见,她不能不说,她早就料到会有明日,要骗一个人一辈子何其困难。 「哦。」卫蘅心里酸涩难耐,良久后才带着鼻音溢出了一个「哦」字。 陆湛自己动手脱了外袍,也不重新穿衣,重重地拉了一把卫蘅,让她跌坐到内室的榻上。 「为什么那样在乎映月?我又是做了什么,会让你如此不信任?这些日子倒是感谢三奶奶,委曲求全地跟我做一对相敬如宾的夫妻。」陆湛的脸上哪里还有酒后的红意,全部都化作了酒后的阴冷。 卫 蘅抬眼看着陆湛,不知缘何她自己反而觉得心虚,大概是陆湛的神情太过正义凛然,仿佛她不信任他是犯了天大的错误一般。可是卫蘅太了解陆湛了,他拿捏住了她 所有的软肋,是圆是扁都任由他揉搓,可是她已经退到这个地步了,已经退无可退,他究竟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她甚至都不敢去查出真相,以为这样就可以自欺欺人 的过一辈子。 陆湛揉了揉眉心,「说吧,你让木鱼儿留在上京查到了什么?又是什么让你给我定了罪?」 卫蘅不愿意跟陆湛纠缠这个问题,早在上京的时候他们就已经大吵过一次了,卫蘅站起身,「三爷,你喝醉了。我早就说过,我相信你说的每一句话。」 陆湛只觉得失望透顶,辛辛苦苦,废掉所有坚持和原则换来的心尖上的人,原来竟然如此低看他,甚至连真相都不敢碰。 「如果我说,你查到的一切,真的都是巧合,你信不信?」陆湛捉着卫蘅的手,牢牢地锁住她的眼睛。 可是这些巧合都太巧了,尾巴收拾得太干净,就像被人清扫过一样,卫蘅也想相信那是巧合,可上辈子的映月是连卫萱都奈何不了的人,她还给陆湛生了儿子,卫蘅觉得自己论聪慧论智计,都远远不及卫萱,如今也更不是陆湛和映月的对手。 卫蘅的眼前闪过旧日的一幕幕,映月什么都没说,只是一个按住腹部的动作,就已经令她分寸大失了。卫蘅摇了摇头,她绝不愿意如了映月的意,所以她看向陆湛道:「我自然是信你的啊。」 陆湛缓缓地收回手,一动不动地看着卫蘅,「那你为什么装得更好一点?不让我察觉到你的敷衍。」 卫蘅望入陆湛的眼睛,湛若星辰,那目光就像照妖镜一样,反映出了她心底的想法,藏也无处可藏。 良 久,陆湛才开口,语气淡淡,带着令卫蘅慌张的荒凉,「我有些后悔了,阿蘅。是不是当初,我不该强行介入你和何致的亲事,这样在你心里,我就不会变成一个小 人,未达目的,无所不用其极,还有什么地方值得人信任的?所以我写过的字据没有用,发过誓的也是儿戏?」 卫蘅淌着泪摇头,可是陆湛说的话仿佛钟鼓一样敲在她的心底,有些事她没有看头,却被陆湛看透了。华丽的锦缎底下,藏着的原来竟是这样阴暗的念头。 第50章 「就好像我偶尔也会想,如果当时换成另一个男人,像我一样逼着你,你是不是也会从了他。」 陆湛的话像刀子一样刺入了卫蘅的心里。 其实两个人都是早就料到了今日的,当初出离道德而行事,总有一天要被道德所教训,在浓情蜜意退去后,在美貌华服退去后,人呈现在另一个人面前的,剩下的就是品行。 每一次做决定做选择的时候,就会想起对方的品行。哦,原来他(她)曾经是那样一个人,又有什么可值得信任的,又有什么可值得爱的。 到如今,卫蘅才能体会先贤的用心良苦,才能真正体会「贞静贤淑」四个字对女儿家的重要,才能体会为何「贞」会放在首位。 「陆湛。」卫蘅伸出手,她的眼泪已经模糊了双眼,连陆湛也只看得清一个轮廓了,她想握着陆湛的手,恳求他不要再往下说,「别说了,别再说了。」 陆湛轻轻抽开手,单手捧起卫蘅的脸,「阿蘅,你心底的这颗刺,这一次我替你拔掉。」 说完,陆湛就放开了卫蘅的脸,取了外袍套上,去了前院。 卫蘅追到门边,拉着陆湛的袖口,却被他轻轻掰开手指。 「陆湛,陆湛!」卫蘅哭叫道,可是陆湛连头都没有回。卫蘅跌坐在门槛上,只觉得无力,即使到了这一刻,她也没办法直面陆湛,说她是相信她的。 所有聪明人都有一个共通点,那就是他们只相信自己的判断。而所有的人也都不愿意承认自己愚蠢。 映月的船是午后到的,和她一起进知府衙门的后院的还有一个人,卫蘅也认得,正是华思珍。 华大夫如今已经是华神医了,不过即使永和帝也没能将他留在京中,因为他的抱负并非是在那四九城里为贵人把脉养身。志在天下,兼济天下。 卫蘅是同陆湛一起,在内院的大堂迎接两人的。松江府的二月已经是春暖花开,虽然偶有寒风,但那也是杨柳风。可映月身上依然裹着那件猞猁狲的大氅,脸比上一次更瘦更黄了。肚子因为遮挡在大氅下,看不出任何异样来。 引泉请了华思珍入座,然后急切地看向上座的陆湛。 陆湛朝着华思珍道:「华神医,这一次听闻你正好在松江府行医,所以今日特地请了你来为我的这位婢女把把脉。」 华思珍点了点头,他把脉是不讲规矩的,也不兴女眷就要隔着纱帕之类的把脉,对他来说,把准病人的脉相才是最重要的。 华思珍替映月把过脉,又令她张开舌头看了看,问道:「姑娘,近几月可有呕吐的症状?严重时还有吐血昏迷的现象?」 映月还没来得及回答,就听见引泉抢着道:「华神医,你说的都中了。去年八月开始映月就开始有呕吐现象,有一次还昏迷了。 这也是当时为何引泉吓得去兰藻院寻陆湛的原因,女人开始频繁呕吐,实在不能不让人联想到怀孕,引泉见映月晕倒了,这才赶紧去找陆湛拿主意,这孩子的事情他一个下人可做不了主。 后来大夫来给映月把了脉,说不是怀孕,而是肠胃不适,这才叫人放了心。只不过打那以后,映月就日渐消瘦和病弱下去,上京城的大夫都只说是脾胃不适,可是用了药又不对症。 这一次陆湛到松江,听说华思珍也在此时,这才让引泉快马加鞭接了映月到松江府的。 华思珍沉思了片刻,又道:「还请姑娘去里间榻上躺下,我需要摸一下你的胃部。」 映月一听就往陆湛看来。胃就在心窝附近,被陌生男子抚触,映月自然不愿意。 陆湛道:「去躺着吧,华神医自有道理。」 华 思珍从映月的心窝往下细细按压,眉头皱得越来越紧,最后才道:「姑娘这病可能是‘胃反’。《金贵要略》上说:朝食暮吐、暮食朝吐,宿食不化,名曰胃反。脉 紧而涩,其病难治。先才我摸姑娘的胃部,隐约有小手指甲大小的硬粒,不过无法开腹验看,所以也不能肯定,但大致应当是胃反了。这病难愈,不过服了药只要肿 块不继续长,就不是大事。怕的是继续长大。」华思珍看着映月,颇有些惋惜,毕竟她还太年轻。 引泉急急地道:「华神医,求你一定救救映月吧,她年纪还这样小。」 华思珍道:「老夫自当尽力,说句不好听的话,做大夫的一生最想遇到的就是这种疑难症。」华思珍的性子耿介,这种话也能说出来,也难怪他在太医署留不下来了。 相比于皱着眉头的陆湛,和急得快要哭了的引泉,映月本人却反而更淡然,她坐起身道:「生死自有天命。」 「华大夫,请你给映月开药吧。你在松江行医,我想替你在城郊单独辟一处医馆出来,你看如何,让那些病人也能有个躲雨遮阳的地方。」 华思珍拱手道:「多谢陆大人。为了黎民,草民也就不推辞了。」 等华思珍走后,陆湛这才看向卫蘅,卫蘅自己已经羞愧地低下了头,她完全没料到映月是生了这种病,也难怪那日她的手会下意识地捂住腹部了,也许她的手其实捂住的是胃部,只是看在卫蘅的眼里,就觉得那是偏向腹部的。人一旦钻了牛角尖,就看不清许多很明显的东西了。 「引泉,你去请三奶奶身边的方嬷嬷过来。」陆湛道。 方 嬷嬷是何氏听得卫蘅要到松江来时,特地给她送过来的嬷嬷,主要是怕卫蘅在松江怀孕,陆湛一个大男人总有不周到的地方,念珠儿和木鱼儿又是姑娘家没有经验, 何氏这才精挑细选了方嬷嬷跟着卫蘅来,如果是在上京,自然有陆家的老祖宗和楚夫人操心,且卫蘅娘家也不远,何氏就没有越俎代庖。 卫蘅不解地看着陆湛。 陆湛却没有搭理卫蘅,反而是走到映月身边,对她点了点头,两个人走到耳房,不知说了什么,待陆湛走出来之后,面色更为阴沉,而映月则低垂着头,不说话。 第51章 引泉带着方嬷嬷进来时,就听见座上的陆湛淡淡地道:「劳烦嬷嬷去给映月验一验身。」 这话一出,别说是卫蘅,就是方嬷嬷和引泉两个人也都鼓大了眼睛,不知道陆湛为何会来上这么一出,只有映月依然低着头没说话。 「三爷!」卫蘅震惊地唤道。 陆湛摆了摆手,淡漠地看着卫蘅,「今日我替你将心头的刺拔出,总好过改日让其他人有机可趁。」卫蘅是他的妻子,也是齐国公府未来的女主人,陆湛宁愿在自己心里种刺,也不愿意身后的人心中藏着不可碰触的利刺。 陆湛转头对方嬷嬷道:「你和映月去耳房吧。」 过了一会儿,方嬷嬷先从耳房出来,低声但清楚地道:「映月姑娘还是个姑娘。」 卫蘅的手当时就抓紧了自己的衣角,有那么一瞬间,她心里甚至闪过荒唐的想法,那一刻她甚至是希望映月不是处子的。 映月整理好衣服从耳房出来后,陆湛就站了起来,走到她身边轻声道:「你受委屈了。」 映月轻轻地摇了摇了,这才微微抬起眼皮望向陆湛。 卫蘅就在陆湛的侧面,她看到的是映月眼里满满的爱恋,还有为了陆湛心甘情愿受尽一切委屈的痴情。 卫蘅第一次觉得她被陆湛排挤在了外面,这一刻是眼前这两个人的,而她自己却显得面目可憎,只是因为曾经有过受伤的经历,就心胸狭窄地开始怀疑每一个人,怀疑每一次巧合,怀疑每一个人接近她都是不怀好意,甚至连陆湛也怀疑。 卫蘅不得不承认,在看到先前种种蛛丝马迹的时候,就已经给陆湛定了罪。到头来却还做出一副自己受了伤却不得不忍耐的无奈。 「走吧。」这句话是陆湛对着卫蘅说的。 夫妻之间的话自然不能在这里说。卫蘅和陆湛离开后,就只剩下引泉欣喜若狂地看着映月,他一直以为,映月早就伺候了三爷的。 而留在原地的映月对着引泉微微地笑了笑,就离开了。她的眼睛此时又明又亮,叫心生欢喜的引泉,又瞬间黯然了下去。 卫 蘅低着头跟着陆湛回了嘉润堂的寝间,她低着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能求得陆湛的原谅,但是这一次陆湛肯定是气大发了的。前些日子她在接到木鱼儿的那封信之后 就越发疑神疑鬼,没少给陆湛呛声,做了许多自己如今想起来都觉得汗颜的事情,偏偏时候她还摆出一副很委屈的受伤者的模样,也难怪陆湛借着昨夜的酒意发泄了 出来。 卫蘅和陆湛对坐在榻上,卫蘅不开口,陆湛也不说话。最后,还是卫蘅怯生生地看着陆湛开口道:「三爷,为何不肯对我直说?」 陆湛的表情没有什么波澜,只是淡淡地带着一丝疲惫地道:「我说了,但是你从没信过。我问你,我在你心里就是那种人?你说你相信我。」 卫蘅急道:「可是你这样聪明,当然是看出了我没有信你,对不对?」 陆湛点了点头,「到底是我太贪心了,我以为我们之间能有信任,也以为我值得你信任。可你还只是个孩子,阿蘅。」 陆湛的话说得十分委婉,可卫蘅却听明白了,他从此将她视作孩子,那是可以宠可以逗的,却再也不会有商有量,不会开诚布公。在他眼里,自己再也配不上他,再也不是可以并肩跟他站在一起的那个人,只是一个要仰仗他羽翼的人了。 卫蘅一把捉住陆湛的手,哭得凄凄惨惨地道:「可是能不能再给我一个机会?你总要给我机会学着长大啊。」 陆 湛摸了摸卫蘅的脸,叹息一声,「那日我们闹别扭,我去了前院,的确碰过映月。阿蘅,我不是神,也会有自己的情绪,你总是长不大,为着映月和掬霞一直跟我 闹。掬霞是老祖宗给我伺候我起居的人,映月是我看她聪慧伶俐,于账目又有奇精之才,所有才留她在和气堂伺候的。和气堂是我的书房,我再没有品,也不会碰和 气堂的丫头,不过映月的心思我看得出,当初也是打算在你有孕后,就将她调回内院的,也不枉她从小伺候我的情分。后来,我们闹别扭,我的确生气……」 陆 湛回忆起那一幕,大约也只有卫蘅才能激得他失去理智。只是闻着映月身上的香气,他就不由想起卫蘅为了一块香胰子都能大闹特闹,若他真是纳了映月,还不知道 她要闹得如何天翻地覆。想到这儿,陆湛就是再大的兴致也了然无踪了。他自己事后想来也觉滑稽,为了个卫蘅真是弄得什么脾气都没有了。 陆 湛对映月也是觉得歉然,他不该给了她希望又随手掐灭,虽然没有破她的身子,但也算有了肌肤之亲,于女子他已经该负责了,也不是负不起责。陆湛也为自己被卫 蘅压住而恼怒,一时过不去自己心头那个坎,这才虽然后悔闹别扭,却依然冷淡了两个月。但到底一看见卫蘅就没能忍住,还是低了头。 只是到如今,卫蘅也没学着长大,陆湛多少有些失望,也多少有些自责,没有摔过交的孩子,哪里长得大。 「映月毕竟是清清白白的姑娘,今日的委屈她也不能白受,找个日子给她开脸吧。」陆湛很平静地说出了敲碎卫蘅的心的话。 卫蘅就是再傻,也知道这时候也绝不能点头,此时也顾不得什么脸面不脸面的,卫蘅一把搂住陆湛的腰,「我不同意,我不同意,你发了誓的,发了誓的。」 卫蘅虽然哭得稀里糊涂,但也能分神察觉陆湛并没有拍着她的背安慰,反而冷冷地坐着。 卫蘅这一哭自己反而清醒了,她想起先才陆湛说她根本就不信什么誓言,只是以逼他为乐,这会儿想起来,她的确是有太多的不是。 卫蘅怯怯地抬起一张花脸,「都是我的错。我知道你说的都是气话,是我自己性子不沉稳,都是我不好,是我没有信任你。我去跟映月道歉好不好,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你不要生气好不好?我以后再也不会犯的,若是再犯,就叫你一辈子不理我,让我不得好……」 陆湛厉声道:「你这是惩罚你自己,还是惩罚我?现在还跟我耍心眼,行啊,你也发誓,你要是再犯,就叫我陆湛不得好死,叫我……」 第52章 卫蘅赶紧用唇堵住陆湛的嘴,等他胸口的那股气平了,这才挪开,低声道:「我知道现在说什么也没有用,咱们只能看以后。可是,你也得承认,这里头太多的巧合,你又闭口不言,你若是肯讲一句,我也不会这样。」 陆湛承认卫蘅说的是事实,如今才了然彼此的信任如此脆弱,经不起任何试探,「是我太贪心了,想试一试阿蘅能不能在这样的情形下都相信我。」 陆 湛不待卫蘅开口,又继续道:「起初我也以为映月是有了身孕,和气堂出了这种丑事,映月又自小跟着我,我不能不护着她,所以当时就下了禁口令。后来没想到映 月是得了重病,循例这种丫头都是要挪出去的。哪怕是为着引泉也不能将映月移出去,既然禁了口,也不妨就在禁下去。去庄子上的那个婆子话太多,的确是我让人 调走的。」 其他两处却是巧合。 卫蘅不能说陆湛错了,但还是道:「可是你这样试探我,难道不也是对我的不信任吗?」 陆 湛没有分辨,继而道:「这一次只是幸运。庆幸于映月还是清白的,你这根刺才能拔掉是不是?」陆湛挥手阻止了卫蘅的狡辩,「你也不用争辩,如果你能相信,当 时就不会看着方嬷嬷和映月一起进耳房。可是官场诡谲,人生际遇难料,以后我们未必能这样幸运,许多事情我也未必能自证清白。那时候,我又该拿什么来拔除你 心头的刺呢,阿蘅?」 卫蘅没有说话,可是她明白,她对陆湛的不信任只是在映月一个人而已。而这也完全是囿于她前世的耳闻。是她想得太多,而被映月误导了,也许不关映月的事情,她是被她的记忆所误导了。 有时候卫蘅到现在也想不明白,重生这一世,带着前世的记忆究竟是好还是坏。 卫蘅拿起陆湛的手,放到自己的脸颊上,「我学着信任你,你也试着再信我一次好不好?」 陆湛没有回答。 卫蘅也知道陆湛心里的这个坎一时半会儿肯定过不去,她只能小心陪着不是。映月在知府衙门住了下来,依旧在前院服侍,她虽然病着却不肯休息,说是怕一歇下来反而没有精气神。 加之陆湛如今忙于市舶司的事情,映月对数目的敏感和过目不忘的本事的确能帮上陆湛不少的忙。 卫蘅如今才算是明白,陆湛为何一直给映月那么多优待了,的确是不逊色于男儿的女子。 那件事之后,卫蘅第二日就想去给映月道歉的,看到映月时,话都到了嘴边了,却被陆湛拦了下来。 「为什么不让我跟她道歉啊?」卫蘅生怕陆湛对映月产生过多的愧疚,要愧疚就让她一个人愧疚好了,除了陆湛,映月要什么补偿,卫蘅都能答应。 陆湛淡淡地道:「那日她去花园,的确有误导你的嫌疑。」 卫蘅看着陆湛,赶紧地拍马屁道:「三爷,明察秋毫。」 陆湛连一个笑容也懒得施舍给卫蘅。 两个人这几日虽然依旧同房,可是陆湛缺连一根手指也没碰自己,卫蘅自知有愧,简直是夹着尾巴在过日子。 到四月里,陆湛收到内阁行文,朝廷还是没有完全放开海禁,高阁老等人拟出来的意见是,施行通关证来管束,凡是要下海的船只,必须拿到通关证。 「这是要将海上贸易这一块大肥肉都集中到几个人的碗里啊。」陆湛的幕僚兴公道。 「高阁老出自福州府,高家在闽县可是豪户,想来也是瞅准了这块肉的。这无可厚非。」肖先生道。 「大人怎么看?」兴公问,「高阁老毕竟是大人的老师,用通关证也能收起税收来。」兴公先就为陆湛安排了梯子下台。 陆湛沉默良久后才道:「我是怕通关证一出,所有的利益都集中在了几个人碗里,那些眼红的,既然走不通正道,就只能走邪路。从此海上恐怕不靖。」 「这,不会吧?」肖先生皱了皱眉头。 陆湛站起身,叹息了一声,「还是太急躁了,如今还不是咱们说的话能管用的时候。」 士子的无力,就在于满腔的抱负无处施展,却不得不先和光同尘,盼着登上顶峰的那一日。可是真到了那一日,昔日的抱负还有没有,却也未为可知了。 通关证一出,江南的豪富大商蹦跶得就越发厉害了。陆湛这个松江市舶司的手里就掌握着国朝三分之一的通关证,他自然成了最抢手的香饽饽。 只可惜陆湛是个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到现在江南的巨商也不知道如何才能打动这位松江知府。 有那老谋深算的按兵不动,也有那根基浅、眼皮子浅的横人,就开始软硬兼施了。 陆湛应苏州知府羊知玉的邀请到苏州出席花魁大赛时,就遇上了这么一个人。他住的「俞氏园」,这是致仕的前云南巡抚的俞易川的宅子。 俞家以前并不是什么大户,兴起来也是在俞易川出仕之后,其后再无子弟考中进士,如今在苏州城里只能算二流人家。也正是这样的人家,既品尝过权势的甜美,又经历过人情的酸辛,才格外的留恋富贵权势,也才有破釜沉舟的胆子去算计陆湛。 说起来手段真是不算高,对付男人无非就是钱、权、色,前二者陆湛都不缺,所以俞家只能出第三招,还牺牲了一个俞家的嫡女。 俞幼春不过是在陆湛的屋子里端了一杯茶,陆湛只当她是俞家的婢女,凭俞幼春的姿色给卫蘅提鞋也不配,勾引起人来也是扭扭捏捏,陆湛看得眼睛疼,哪里能将她看入眼。所以在俞幼春脱掉衣衫要自荐枕席的时候,陆湛只是冷冷地请了她出去。 原本没什么事情,但是第二天俞家就闹出来,说是陆湛强占官宦人家的女儿,要他负责。 俞幼春在一旁哭得稀里哗啦,验身也的确是失了清白。 俞易川的儿子,俞幼春的父亲俞令贤冷脸道:「陆大人若是看中小女,同我们做父母的商议一下,以咱们两家的交情,难道我会不许?可为何行出这等禽兽之事,叫幼春以后还怎么见人?」 第53章 「令贤。」俞易川阻止了俞令贤道:「既然陆大人看中了幼春,如今事情都已经发生了,你再说这些又于事无补,又不是什么好事,遮掩还来不及。也是幼春自己不检点。」 俞易川看向陆湛道:「都是老夫教子无方,叫他养出了这样不知羞耻的女儿。陆大人请回吧,老夫这就让幼春自行了断,也免得咱们两家蒙羞。」 姜还是老的辣,年轻的一上来就是逼人就范,老的则以退为进。 「老爷,我就这么个孙女,你怎么这么狠心啊?」俞老夫人哭着转而向陆湛,「陆大人,你也是读圣贤书出身的,如今欺负了人,难道连一句话也不说,眼睁睁看着我们幼春去死?」 陆湛淡然地坐在椅子上,抚了抚搁在腿上的玉佩,「事情如何咱们心知肚明,下官自然会向皇爷上折子自辨的。」 俞易川一声冷笑,眼前的人到底还是太年轻,不知道这件事的厉害,「陆大人不知天高地厚,乾嘉十年的白首辅是如何下台的你应该听说过吧?」 白乐居才华天纵,是文坛领袖,诗、书双绝,更是官居首辅,最后的落败说起来还真是惋惜。不过是对手传他与寡居的儿媳妇通奸,污了他的名誉,最后落得被贬岭南。 这种绯色之事,一旦沾染上,就是说不清道不明,越说叫人越觉得你心虚,所有书上劝人要爱惜羽毛就是这个道理,千万别让人找到能下嘴的地方。 陆 湛站起身,「我看俞姑娘还是留着呗,好歹是条人命,你也为自己的子孙后代积点儿德。至于今日之事,下官自然会上折子自辩的,老大人最好也赶紧托人写了弹劾 我的折子先递上去,这谁先说谁后说的差别,老大人浸淫官场数十年想来肯定比下官更明白。」陆湛说话,就掸了掸袍子离开。第二日就回了松江。 兴公和肖先生闻听此事,都道:「世上竟然有如此无耻之人。」 「可是大人,这种事情瓜田李下,长一百张嘴也说不清楚。若是俞大人真的上了折子怎么办?」肖先生问。 兴公捋了捋胡子道:「季甫你糊涂啊。大人这是另有妙算,正好借着这件事,离开松江这是非之地。」 陆湛笑着点了点头。 「可这毕竟是自污官声,于他人今后可是大大的不利。」肖季甫道。 陆湛道:「我升得太快,这本就是官场大忌,也让其他人忌惮,皇爷有时候也觉得这件事太为难,出了这件事,正好韬光养晦。如今高阁老插手海事这一块,我并不看好,若是留在松江这才是断送前程。」 兴 公道:「是了。这风流事,乾嘉朝的白乐居不能做,那是因为他自诩为文坛泰斗,又是理学名家,可是咱们陆大人可是卫玠、潘安一样的美男子,风流只是佳话,不 风流都说不过去。有时候,这样反而好行事。在皇上眼里,一个有缺点的臣子,可比完美无缺的圣人好用多了,可用可退,这才是最趁手的。」 肖季甫这才恍然大悟,陆湛虽然年纪轻轻,却比他还更深谙官场的规则,也更懂永和帝的心。 「这件事不能只有俞家上折子弹劾。兴公、季甫,你们让其他人也赶紧上折子弹劾,无比要让皇上觉得,是江南整个官场都容不下我。」陆湛道。 群起而攻之,永和帝自然就能知道背后的事情不简单,这些桃色绯闻,不过都是幌子而已。 虽然永和帝能看出这是别人赶走陆湛的幌子,但是其他人却未必看得透。 待陆湛议完事,看过兴公和肖季甫代别人拟的弹劾折子后,三更已过。引泉上来服侍陆湛安歇,「三爷要回嘉润堂么?」 陆湛揉了揉眉头问:「杭州那边的消息传到这边来了吧?」好事不出门,坏事行千里,「三奶奶听到风声了吗?」 引泉道:「今日有掌柜的来见过三奶奶。」 陆湛叹息一声,「歇在签押房吧。」一日劳顿,陆湛可不能肯定自己能有耐心去哄卫蘅。 卫蘅提着装着百合莲子羹和糕点的食盒到签押房这边时,陆湛刚歇下。 「三爷睡了?」卫蘅问引泉。 引泉为着映月的事情,对卫蘅并不待见,只道:「三爷已经歇下了。」 「我进去看看。」卫蘅道。 引泉跨前一步,「三爷累了一天,才刚从杭州赶回来,三奶奶若是有事,请明日再来。」 卫蘅退了一步看着引泉,不是不明白引泉对她的不敬出自哪里,只是看他还是碍眼,因而转过头去看着南慧道:「你同引泉说会儿话。」 南慧点了点头,从她被卫蘅撵回去,又被陆湛送回卫蘅身边后,她的主子如今就只有卫蘅一个人了。 而南慧和引泉哪里又是再说话,根本就是一言不发就开始过招。卫蘅像兔子一般,一溜烟就窜入了陆湛的房间。 此时陆湛已经坐起了身,冷冷地看着卫蘅道:「三奶奶可真是长本事了啊。」 卫蘅将食盒搁在桌上,又解开了自己的披风搁好,这走到陆湛的床边坐下,抱了他的手臂嘻嘻笑道:「三爷饿不饿,要不要用些点心?还有败火的百合莲子羹。」 大约是陆湛被卫蘅都给弄怕了,听见「败火」两个字就眯了眯眼睛。 卫蘅一看陆湛的表情,就知道糟了,又说错了话,赶紧将手指放到嘴上,「哎,我不是那个意思。」卫蘅坐起来跪在陆湛的身侧,抱住他的脖子亲了两口,「三爷,如今蒙了不白之冤,妾身是特地来安慰三爷的。」 陆湛上下打量了卫蘅一番,冷淡地道:「这一次那位俞姑娘可是破了身的。」 卫蘅被陆湛刺得脸一红,知道他还在嫉恨前事。卫蘅换了个姿势,坐入陆湛的怀里,在他耳边轻声道:「没事,我有其他办法验身,不过须得三爷辛苦一下,配合妾身。」卫蘅伸出小粉舌在陆湛的耳廓上舔了舔。 第54章 陆湛的眼睛又是一眯,这一次低头认真打量起卫蘅来。 发色如黛,干净简单的发髻上只戴了金刚石发箍,越发衬得她一双清澈透亮一般的眼睛里,仿佛春水里落入了繁星。肌肤在灯光下洁白莹润得仿佛半透光的白玉。 夏日衫薄,卫蘅只穿了一件薄薄的霜白地织金粉色折枝牡丹纹的夜雪罗襦裙。夜雪罗,顾名思义,夜间穿起来,在月光和灯光的映衬下,仿佛雪光一般,卫蘅的这一袭叠纱罗裙,将她包裹得如梦似幻,仿佛被雾裹云遮的琉璃美人一般。而粉色的大朵牡丹,则叫人口舌生津。 两掌宽的粉色夜雪缎的束腰,将卫蘅本就纤细的腰肢更束得仿佛一掐就能断。 最要命的是那领口,宽得有些离谱,低得也有些离谱,从陆湛的这个角度望下去,越过卫蘅精致的锁骨,还能隐约看到那雪色山岚的峰峦。 「要我怎么配合?」陆湛一把掐住卫蘅的腰道。 「让我验一验三爷的能耐就知道了。」卫蘅轻声道,虽然红着脸,可也强忍着羞涩没有低下头。 陆湛轻笑出声,「找死是吧,卫蘅?」 找不找死是另说。但是卫蘅的身子的确娇气得厉害,嫩得仿佛豆腐一般,一戳就是一个印,偏偏她又爱美,将那贵方娘娘的香身方还有华思珍给的嫩肤方一直用着,那一身雪白简直叫一个滑不留手,非逼得陆湛使劲儿才能握住,可可不就是自寻死路么? 且卫蘅自己为了讨好陆湛,从上次两个人闹开之后,这一、两个月里,她还用了缩阴方,简直是要逼得陆湛跟她同归于尽的节奏。 天将放明的时候,陆湛才压着卫蘅道:「验身的结果如何?」 卫蘅累得眼睛都张不开了,陆湛昨夜简直就是没拿她当人一般,变着方儿的欺负,他素来在这件事上就有手段,可是昨天晚上,卫蘅才算是见识全了。 卫蘅强打起精神,转过身,抬手摸了摸陆湛的脸颊,然后挺起腰亲了亲陆湛的嘴唇,「我相信三爷,三爷还能相信我吗?我听到消息的时候,就知道三爷一定是被冤枉的。」 陆湛翻身躺下,「哦,这一次三奶奶怎么就信了?三人成虎,人言可畏,难道就没有众口铄金?」 卫蘅将头挨到陆湛胸膛处,听着他的心跳道:「我本来就相信你,以前我只是怕映月跟你这十几年的情分太重,我……」卫蘅再也不想提起旧事,在陆湛胸膛处轻轻咬了一口,「是因为你太出色了,我才会担心嘛。」 「少给我灌迷汤。」陆湛拍了拍卫蘅的后脑勺,「若是俞家那姑娘生得我们阿蘅一般美貌,指不定我就顺水推舟了。」 卫蘅往上蹭了蹭,同陆湛头并着头互相凝视,卫蘅趴着道:「不是迷汤。不过,经过这件事之后,我觉得也不是坏事,至少我能保证全心全意的相信你。」 陆湛看了卫蘅良久,才叹息一声。这话不管真假,他也拿卫蘅没有奈何,谁让他哪怕再生气,也舍不得冷对她。 卫蘅缩入陆湛的怀里,「你不生我的气了吧?」 陆湛道:「你若是一直都这样贴心解语,我自然不会生你的气。」 卫蘅兴奋地道:「我不仅是你的解语花,还会是你的小棉袄。」 陆湛拧了拧卫蘅的脸蛋,「你算什么小棉袄,我看你是千金裘才对。」 卫蘅道:「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的千金裘?」 陆湛道:「不是。那我可舍不得,用五花马换了酒就行了。」 「那为什么是千金裘?」卫蘅趴在陆湛的胸膛上问。 「千金裘就是贵重得让人舍不得穿,华而不实,一点儿不耐用,还得怕她被玩坏了,偏偏千金裘还娇气,一生气就掉毛。」陆湛笑道。 卫蘅知道陆湛这是讽刺自己爱炸毛的脾气,还带着荤、话调、笑她,她嗔道:「我不当千金裘,就当小棉袄,一直穿着,也不怕坏的那种,最要紧的是拿出来也换不了几个酒钱。」 陆湛朗声笑道:「可惜你天生就是千金裘。」 末了,陆湛又低声道:「不过,这会儿你愿不愿意当玩不坏的小棉袄?」 卫蘅哀嚎一声,和好了,千好万好,有一宗不好就是,陆湛又可以随意地变着方儿的折腾她了。 天将明的时候,映月挽着包袱立在签押房外。 引泉上前道:「你来跟三爷告别?」 映月点了点头,她的病需要华思珍照看,可华思珍在松江府并不会久留,所以映月也只好跟着华思珍走。 「三奶奶在里面?」映月问。 引泉点了点头。 映月惨淡一笑,「三爷是宁可负了天下人,也不肯负她的。」 【番外篇】 尽管卫蘅什么也没说,陆湛也知道卫蘅这样心软的人,这段时间肯定煎熬得难受,他每次见她,都能发现她又明显地瘦了一圈。 卫蘅道:「我想去杭州,当面跟外祖母和小舅舅说,我……」 卫蘅还没说完,就被陆湛打断了,「这不现实,来回就得几个月,何况现在入了冬,马上就要过年了,你母亲能答应你?」 卫蘅无奈地长叹一声,「反正,这件事我自己解决,你别管我,要是年前我不能处理好,你就,你就另娶……」 「哎哟。」卫蘅话还没说完,就被收拾了。她这回不仅胸口疼,连屁、股也疼,被陆湛狠狠揍了一顿,一点儿都不怜香惜玉,如今卫蘅连坐着都嫌疼,这会儿只能双手撑在小几上跪坐着,敢怒而不敢言地瞪着陆湛。 陆湛没好气地道:「你这是在拖延。」 卫蘅轻轻摇了摇头,「不是。只是小舅舅一直对我都很好,我不能,总之,这件事你让我自己试一试好不好?」卫蘅恳求地看着陆湛。 第55章 陆湛知道若是逼急了,卫蘅还不知做出什么傻事来,「你去杭州的可能性不大,不过我可以再给你半月功夫,让你斟酌去信的字句。」 卫蘅刚回到侯府,何氏就接到了从杭州来的信,信上卫蘅的小舅舅何斌说,木老太太快要不行了,如果何氏能走得开的话,就尽量回杭州再见老人家一面。 当时何氏就哭得不成人儿了,老太太那边也得了消息,何氏去她跟前回话,说想去杭州府一趟的时候,老太太二话没说就应了。 兰义堂的仆妇连夜点灯地收拾了行囊,卫蘅这一次也跟着何氏一块儿回去,卫杨不在,卫栎次日就向上司告了假,护送何氏和卫蘅一起去了杭州。 因着从上京下杭州,走内河需要两个来月,何氏等不住,就带着卫栎和卫蘅,从大沽口出海,坐的海船下杭州,不到一个月就到了杭州,幸运的是没有遇到巨大的风浪,和在海上流窜的海盗。 如今海上的商船越来越多,大家都看到了海外行商的巨大利润,不过应运而生的就是海盗,经常弄得海上的商人倾家破产。 何氏这一次也是不得已,冒险坐了海船。 何氏和卫栎、卫蘅一到松江府,何斌就派了人去接她们。 木老太太病得很重,已经卧床不起,何氏和卫蘅看见她,都不敢哭,但是背过身去,就不停地抹泪。 木老太太见了卫蘅就舍不得松手,便是睡下了,都没松手。 卫蘅的小舅母罗氏引了何氏出去说话,抹着泪道:「谁也没想到,老人家就是着了一下凉,就病成这样了,老爷连退隐在咱们杭州府的宋太医都请了过来给老太太诊脉,药吃了一堆,就是不管用,说是心气儿衰了,心血不济,如今只拿参片吊着。」 何氏听了,只觉得心绞痛,「子欲养而亲不在,我,我不孝啊。」 罗氏赶紧替何氏擦了眼泪,「姑奶奶快小声些,老太太还不知道呢,老人家还盼着能喝上致哥儿媳妇儿的茶,她这几日醒了就念叨,只道就是死了也不瞑目。」 何氏没有接话,哭得实在太厉害了,由罗氏陪着去洗了一把脸才又过来。 晚上,何氏坚持要给老太太守夜,何斌也只能由着她,「那我就在守在西厢,若是有事,姐姐就叫我。」 何氏点了点头,卫蘅也想留下来,何氏却推了她道:「去睡吧,这些日子在船上颠簸得厉害,你也没睡好。明天你再来守着你外祖母。」 卫蘅想着也是这个理,老太太身边离不得人,可人你又不是铁打的,只有轮着来守夜。 何斌和何致都是一脸憔悴,还有卫蘅的大舅舅、大舅母以及两个表兄、表姐妹都容色焦黄。 谁也没心情说话,何蔓和何芝领了卫蘅去安顿,何致那边也派了个妈妈过来,给卫蘅用。 卫蘅道:「表哥回去吧,我又不是没来过,好住了两年哩,什么都很熟的。」 何致这才点了点头,「你屋里的摆设都没变,日日都有丫头打扫。」 卫蘅点了点头。 何致这才领着他的小厮叫做春生的离开。卫蘅刚看到春生的时候,都吓了一跳,生得实在漂亮,唇红齿白的,若是换了女装,肯定也没人能辨别出他是假凰。 何氏晚上守着老太太,老太太睡不长,夜里醒来,看到何氏,喊了一句,「婉儿。」 何氏被这一声「婉儿」给唤得想起了幼年时,她生病,老太太没日没夜地守在她身边,给她唱小曲儿听,哄她入睡。 何氏又忍不住哽咽,「娘。」 老太太自己却看得很看,「生老病死是每个人都躲不过的,我这辈子顺风顺水,荣华富贵都享尽了,儿子孝顺,女儿也孝顺,孙子、孙女更是出息,没什么好遗憾的了。」 「娘,快别这样说,女儿都还没好好孝敬你呢。」何氏再也忍不住地伏在老太太身边哭道。 老太太艰难地抬手摸了摸何氏的发顶,「莫哭了。只是可惜看不到珠珠儿和致哥儿成亲,我还想给他们的第一个孩子洗三呢。」 何氏猛地抬起头,「看得到的,看得到的,怎么会看不到,您快些好起来,我让珠珠儿和致哥儿赶紧成亲,叫你早日抱上曾孙子。」 老太太笑着摇了摇头,又睡了过去。 次日,何氏梳洗了吃过早饭,就去寻何武和何斌两兄弟,正好看到十二个家丁累得满头大汗地抬着棺木进来。 何斌解释道:「娘的棺木是我早就找好的,整块的大木,大夫说如今只能听天命了,叫拉了棺材来冲一冲。」 何氏点了点头。 何武道:「娘如今唯一的心愿就是看致哥儿和蘅姐儿成亲,这一次蘅姐儿也来了,婉娘,你看能不能让致哥儿和蘅姐儿尽快成亲,给娘冲冲喜,说不定老人家心里一高兴,就好了。」 何武是何氏的大哥,生得魁梧有力,虽然不如何斌聪明,会做生意,但是他十分沉稳,在家里说的话,没人敢不听。如今上了年纪,气势越发足,何氏也不敢违拗这位哥哥。 何氏昨天晚上虽然在老太太跟前说让卫蘅和何致尽快成亲,可是她心底是没有认真想的,她断然不肯让卫蘅当冲喜新娘,嫁得这样仓促。 何氏看向何斌,何斌回望着她,没有说话,眼里却全是请求。何武和何斌都是大孝子,为了老太太割股入药都是愿意的。 何斌看着何氏道:「姐姐,我知道这样委屈了珠珠儿,可是我不能看着娘,连她最后的心愿都不满足。你放心,家里没有任何一个人敢看轻珠珠儿的,谁今后要是敢说半句闲话,我就要他好看。珠珠儿嫁给致哥儿,我绝对不会委屈了她。」 一边是慈母,同胞兄弟,另一边是最疼爱的幼女,何氏就像被人撕成了两半一样发疼,不过卫蘅毕竟是和何致订了亲的,早晚要成亲,如果这会儿成亲能完成老太太的心愿,何氏是无法拒绝的。 第56章 「让我问问珠珠儿,她祖母要是知道,珠珠儿这样仓促地嫁了,肯定要生气的。」何氏道。 何武道:「珠珠儿是娘亲嫡亲的外孙女儿,娘亲那样疼爱她,我相信珠珠儿不是那等分不清轻重,不孝不悌之人。」 「你们进去看看娘亲吧,我叫人把珠珠儿唤来。」何武的妻子宋氏道。 卫蘅进到老太太屋里时,何武夫妇、何斌、还有何氏、何致,甚至何蔓、何芝等都在,何家的人都齐全了。 何武看着卫蘅道:「珠珠儿,你外祖母一生最疼爱的孙女儿就是你,你不在的时候她日日叨念,最大的心愿就是见到你和致哥儿成家,能给你和致哥儿的第一个孩子洗三。大伯父问你,你愿不愿这时候嫁进来,让老太太操心?」 卫蘅万万没料到睡一觉起来,就要嫁人,她立着不说话,转头去看何氏。何氏望着卫蘅又是不舍又是难过,却没有说话。 里屋里守着老太太的罗氏出来道:「珠珠儿,老太太让你进去。大家也进去吧。」 卫蘅心下松了口气,何氏也松了口气,进到老太太屋里后,老太太正靠坐在床上,脸色好了许多,精神也好了许多,拉着卫蘅的手,看着大家道:「你们说的话我都听见了,你们不许逼珠珠儿。我既然最疼她,就断然看不得她有个不顺心的。咱们家的女孩子出嫁都不能这样仓猝,何况还是我的珠珠儿。你们不许逼她,今后也不许怪她。」 老太太说了这样一长串的话,精神已经有些不济。 何氏脸上却轻松了许多,坐到老太太的床头,给她整理了一下靠枕,「娘,你今日精神好了许多,你若是肯再多吃点儿饭,明日保证就能下地儿走了。」 何武和何斌照看了老太太这么久,却没有何氏那样乐观,也知道何氏是在宽慰老太太,其实在他们看来,老太太这根本就是回光返照。 「是啊,明日我就能下地了。你带着珠珠儿回京,做完了三书六礼,让致哥儿风风光光地迎娶咱们珠珠儿。」老太太反过来安慰何氏道。 卫蘅已经哭得说不出话来,她也看出老太太不行了,被何蔓和何芝扶到外间时,何武、何斌都走了出来。 卫蘅刚抹了泪水,就看到她的大舅舅和小舅舅齐齐地跪倒在了她的脚边。 卫蘅惊呼道:「大舅、小舅。」 「珠珠儿,大舅舅知道委屈了你,可你已经和致哥儿定了亲,为什么就不能今日和致哥儿成亲呢,让老太太走得也安稳啊。」何武七尺高的大汉哭得一把泪一把鼻涕的,「算是大舅舅求求你,叫老太太走得安心些吧。」 卫蘅也不知道事情为什么急转直下就走到了这一步,她又想起外祖母对自己的疼爱,就连刚才也那样维护自己,何氏此刻由着卫栎扶了出来,颤巍巍地喊了一声,「珠珠儿。」 卫栎看着卫蘅道:「珠珠儿,你是大姑娘了,也是学着圣人之言长大的,孝道二字,不用三哥说,你也该知道吧?」 孝道。 这两个字是每个人都必须背负起来的东西,因为人的生命本来就是父母赐予的。 卫蘅看着自己的娘亲,想着如果是何氏有事儿,叫她自己做什么她都是愿意的,将心比心,此刻自己的娘亲肯定也是希望老太太走得安心的。 可是卫蘅还是点不下头,想起陆湛就觉得心如刀割。更何况当初还是罗氏设计她才定下这么亲的。 「珠珠儿,爹娘养你这样大,你就是这样报答娘的吗?我们家是怎么教出你这个不孝不信的女儿的?」卫栎作为卫蘅嫡亲的大哥,素来最崇礼教。 何氏也是哭成了泪人儿,「珠珠儿,这全都是为了你外祖母,娘会补偿你的。」何氏拉住卫蘅的手。 在场的人除了何氏和卫栎之外,全都在给卫蘅跪着。「是要让我和娘都跪下来求你吗?」卫栎的话就像最后一根稻草一般压垮了卫蘅的精神。 卫蘅哭得眼睛都看不见东西了,可最终还是点下了头。 成亲虽然仓猝,但是以何家在杭州城的财力,没有什么是置办不出来的,不过一日的功夫,就将何府装扮得红彤彤的一片,连树上都挂了彩。 杭州城的人听说何家娶媳妇,还是娶的京中贵女,不管有事没事的都涌了过来看热闹,何家置办流水席,随吃随走,七日七夜不休。 所有人的脸上都带了一丝喜气儿,就连卫蘅顶着盖头,被喜娘参扶着去给老太太行礼时,老太太的脸上都多了几丝笑容和喜气。 洞房布置得华丽典雅,是早就留了出来要给她和何致成亲所用的。 卫蘅像一个木偶一样任人摆布着送入洞房,她浑身冷得厉害,不停发抖,连合卺酒都全部洒在床帐上。 何致轻轻地从卫蘅手上拿走酒杯,「表妹换身衣裳用点儿饭吧,我去前头招呼一下客人就回来。」 木鱼儿和念珠儿替卫蘅拆了凤冠霞帔,扶她进净室梳洗之后,才发现,卫蘅的脸色惨白一片。 「姑娘,用点儿粥吧,你整日没用饭了。」念珠儿轻声道。 卫蘅木愣愣地喝了几口粥,至今都无法从已经成亲的事实中清醒过来,眼泪无意识地就流成了河。 木鱼儿和念珠儿都陪着默默流泪。 何致是满身酒气地被扶回新房的,他望着笔直地坐在喜床上的卫蘅,转身进了净室。 梳洗干净之后,厨房上送了一碗醒酒汤过来,何致喝下后,这才挨着卫蘅坐了下来。 「你们都出去吧。」何致道。 念珠儿和木鱼儿虽然不放心卫蘅,却也没有留下的理由,走出去后带上了门。 何致转过头去,卫蘅就忍不住往旁边缩了缩身体。 「表妹。」何致唤道。 卫蘅像受惊的兔子一样,飞快地跑到了一边儿的榻上坐下。 第57章 何致看着卫蘅,叹息了朝卫蘅走过去,「蘅姐儿,我有话对你说。」 卫蘅抬眼望着何致,总算镇静了下来,事情已经发生了,她也嫁给了何致,这是她自己选择的路,不怪别人逼她,毕竟是她自己点的头。 「对不起,蘅姐儿。」何致开口道。 「你没有对不起我。」卫蘅摇了摇头。 何致叹息一声。 龙凤对烛下映出两个偶偶私语的男女,轮廓都秀美异常,叫人看了只觉得羡艳这对金童玉女,可惜谁也猜不到卫蘅现在是何等的愤怒。 「你们都连手在骗我?!」卫蘅只觉得口中一腥,吐出一口鲜血来。 何致脸色一变,「蘅姐儿,你不要急。」 卫蘅本该泪流满面,但是对着何致却再也流不出眼泪,眼里只有痛恨,「你喜好龙、阳,为什么要和罗氏设计来害我,害我内疚所以跟你定亲,你们为了怕夜长梦多,连外祖母都跟你们连手来设计我,为什么,为什么?!我哪里对不起你们,你们要这样对我?」卫蘅歇斯底里地吼道。 「蘅姐儿,你听我说。」何致急道。 「我知道,我知道,大舅舅、小舅舅还有你们这对狼心狗肺的母子,是怕外祖母死后,娘亲再也不帮你们,所以就想方设法逼着我嫁给你,今后我爹爹和娘亲,就会护着你们是不是?」卫蘅屏住呼吸,不肯在何致这种人面前掉下眼泪,「你们休想得逞,我就是死,也要拖着你们全部给我陪葬。」 卫蘅的脸如玉罗刹一般,狰狞可怖。 何致一下就跪倒在了卫蘅的脚边,「不是,大舅舅和父亲根本不知道。只有我母亲知道,当初玉垒山的事情是她做下的,我毫不知情。可是事后,的确是我没有对你说出真相。母亲一心想抱孙子,可是我从小就不喜欢女人,唯独只对你另眼相看,母亲就着了魔似地,觉得只有你能重新让我走回正途,她才设计了那样的事。蘅姐儿,都是我不对,你打我也好,骂我也好,杀了我,我也认了,只求你冷静一点儿。」 卫蘅根本无法冷静。 「蘅姐儿,我不会碰你的。一切都是为了外祖母,等外祖母大安之后,我们就和离。」何致道。 卫蘅冲到何致跟前,冲着他的左脸和右脸就抡了两巴掌,「你们母子好无耻,骗婚在前,和离在后,有没有想过我,我今后怎么办?你们都就是看我人傻、心软,所以才可以肆无忌惮地利用我,伤害我是不是?」 卫蘅长这么大从来没这样恨过自己,恨自己太心软,太愚蠢,难怪陆湛一直骂她是大草包,蠢材,她可不就是天下最最愚蠢的人么。 陆湛,卫蘅如今只要想到这个名字,就恨不能羞愧自裁。她这个天下最愚蠢的人,根本配不上他,幸亏他不用娶自己,否则自己还不知道要拖他多少后腿。 魏雅欣害卫蘅时,卫蘅虽然愤怒但是能够理解,那是外人,可是到了她的小舅母罗氏和何致这里,她怎么也想不到,他们也这样害她。 卫蘅愤怒得想撞墙,「你们都是一丘之貉,我要告诉娘亲,你们这群伪君子,你们这群丧尽天良的东西,我要去问外祖母,她是不是也跟你们是一路的,来骗我!」卫蘅拉开了门就想往外头跑 「蘅姐儿。」何致一把拉住卫蘅。 卫蘅回身就抽出了腰上的鞘刀,一刀刺在何致的手背上,恨得到了极点地道:「你给我滚。」 可就在这时,府里却响起了云板声。 木老太太升天了。 卫蘅提起裙子就往老太太的院子跑。 罗氏却从角门溜入了新房所在的院子,看到满手是血的何致,不由惊呼道:「致哥儿!你手怎么了,是蘅丫头刺的?这丫头太心狠了,根本就是被她娘宠坏了。」 何致摇了摇头道:「我没事。」 罗氏又焦急地问道:「蘅丫头会不会说出去?」 何致又摇了摇头,「表妹心肠最软,这时候肯定不忍心告诉父亲和姑母的。今日不说,日后她就再不好开口了。娘,以后多忍着表妹一点儿就是了,毕竟是我们对不起她。」 罗氏本想再多说两句,可一想起的确是她们对不起卫蘅,便点了点头,「娘知道的。」 卫蘅跑到院子里的时候,何氏已经哭晕了过去。院子里全是哭声,卫蘅的大舅舅、小舅舅全哭得肝肠寸断。 人死了,这是世间最悲伤的事情。一时间,衬得卫蘅的痛苦是那样的渺小。 卫蘅又跑去了何氏住的院子,何氏还没醒,卫栎守在旁边伺候,见卫蘅慌忙忙地跑进来,赶紧走过去一把抓住卫蘅的手臂往外走。 「娘刚睡下,你别去扰她。」卫栎道。 「哥哥。」卫蘅见着卫栎眼泪就流了下来,却不知道该如何启齿。 可是卫蘅的红眼的模样却让卫栎误会了,「珠珠儿,外祖母去世,娘亲伤心欲绝,哪怕你有什么烦恼,也不要再给母亲说了,她受不住。你也是大姑娘了,看样子你和致哥儿还没圆房,可是你们已经拜过天地成了礼了。」 卫栎是误会了卫蘅,以为她听见木老太太去世,这时候就想悔婚。其实也不算误会,只是他并不知道其中的隐情。 卫蘅看着卫栎,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卫栎皱了皱眉头,拿出长兄的派头,「蘅姐儿,现在不是任性的时候。哥哥也知道你委屈,可是当初这桩亲事是你自己点头应下的,人不能言而无信。你现在已经是何家妇了。」 卫蘅看着卫栎,好容易止住了哭,想说话,却又被卫栎打断了,「娘现在受不得任何刺激,你身上的红衣服也该换一换了,珠珠儿,现在你不许添乱。」 卫蘅所有的委屈,顿时就被打回了她的肚子里,只能独自吞咽。 卫蘅从何氏的屋子里走出来,院子里静悄悄的一个人也没有,天黑沉沉一片,没有任何光芒。 第58章 卫蘅孑然地立在院子里,雪花一点一点飘在她的头上、发上、肩上。江南的冬季阴冷潮湿,格外寒刺骨。卫蘅冷得发抖,却不想回去面对何致,她将身子缩成一团,抱着膝盖蹲靠在游廊外,就像一只被亲人遗弃的小狗,可是这一次,再也没有人会怜惜她,没有人会再帮她。 卫蘅想起卫栎的话,何家妇,何家妇,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就好像爹娘都不再是爹娘了,哥哥也不是哥哥了。所以她大舅舅和小舅舅才会算计她的娘亲和她,而她的亲哥哥卫栎也根本不会在乎她。 卫蘅将脸埋在膝盖里,努力地团成一团,像一个在母亲肚子里的小婴儿一般,只有这个动作,才能让她稍微有些安全感。 风呼呼地刮着,院子里偶尔有两个丫头跑过,可都没人留意到缩在廊下阴影里的卫蘅。 卫蘅的眼睛已经肿得有些睁不开了,她迷迷糊糊里看到陆湛就站在不远处,卫蘅想说话,却像是被谁掐住了喉咙一般,可是陆湛只是轻蔑地看了她一眼,就不见了。 卫蘅才想起来,她已经成亲了,哪怕今日就和离又如何,她和陆湛反正是永远都不可能了。卫蘅顿时觉得心灰意冷,有些错,犯了,就再也没有补救的可能了。 「姑娘,姑娘。」念珠儿的声音在卫蘅耳边响起。 卫蘅艰难地睁开眼睛,见念珠儿正回头对木鱼儿道:「烧已经退了,快去把药端进来。」 原来念珠儿和木鱼儿昨夜在何氏的院子里找到昏厥的卫蘅后,险些没吓死,可是卫栎挡在门口,她们也不敢去打扰何氏,只得将卫蘅背回了她自己的院子。 卫蘅已经睡了两日了,用过药,就像是从死人堆里又爬了起来似的。 卫栎大踏步地走进来,「珠珠儿,好些了吗?」 卫蘅看着卫栎没说话。 卫栎叹息一声,坐到卫蘅的床边,「你的脾气就是这样任性,哥哥不许你给娘亲添麻烦,你就不拿自己的身体当回事儿,非要弄得娘亲和我心力交瘁是不是?」 此时的卫蘅已经再也没有向卫栎倾吐的欲望。就像被斩断了线的风筝,只能随风飘荡了。 「你赶紧养好身子,娘一直担心你,我没敢跟她说你病了,只说你忙着招呼来吊唁的人。可是这个借口挡不了两日,珠珠儿,这不是你闹脾气的时候,那天晚上你发烧晕厥,是致表弟连夜去给你请的宋太医,生怕你就个闪失。你就惜福吧。」卫栎劝道。 卫蘅神情灰败地点了点头,让念珠儿给她上了妆,把憔悴的脸色遮住,去何氏的院子看了她。 老太太死了之后,道场连做了四十九日,何氏日日都以泪洗面,大病了一场,就这样还拉着卫蘅的手道:「珠珠儿,真是委屈你了,可是你外祖母去得很安详,叫咱们也安心了。是母亲对不起你,下辈子母亲再还你。」 卫蘅的眼泪断了线似地掉,只喃喃地道:「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 卫蘅和何致在杭州成亲的消息传到京城后,张老太太当时就气晕了,大吼道:「何氏她怎么敢!」 在何氏由卫栎护送着从水路回京的同时,上京城里也有一匹快马从城门奔出,直趋大沽口。 此时已经是春光灿烂的三月,卫蘅在何氏走后,就大病不起,短短数日就瘦成了皮包骨。 「让雪竹看着屋子,不许何家的任何人进来。你们在饮食上也需要小心,不能确定的东西,一定不能入口。」卫蘅吩咐念珠儿和木鱼儿道。 念珠儿和木鱼儿还不知道卫蘅身上发生的事情,何致要为老太太守孝一年,所以新婚夫妻并不能同房,以至于她们还没有察觉到卫蘅和何致之间的不妥。 况且,何氏在的时候,何致每日都来探望卫蘅,彼此虽然不算亲密,但是在外人的眼里,那就是相敬如宾了。 「姑娘,这是为什么,难道何家有人要害你?」念珠儿担忧地望着卫蘅。 卫蘅此刻才对念珠儿和木鱼儿讲出了实情。 木鱼儿首先就跳了起来,「姑娘,你怎么这么傻,你这就是守活寡啊,为什么夫人和公子在的时候,你不告诉他们,让他们给你做主?」 卫蘅面容枯槁地道:「告诉他们也没用。娘亲回到上京时,老祖宗知道了肯定要重罚她,若是再让母亲和老太太知道,我的亲事是如此不堪,她们肯定会受不了的。」以何氏对卫蘅的期望和期盼,若是叫她知道自己的娘家,还有她自己,还有卫栎一起,亲手将卫蘅送入了地狱,恐怕何氏自己就先自裁了。 「姑娘,你怎么就这么傻,为什么什么事情都要先替别人着想?」念珠儿扑到卫蘅的身上哭道。 其实卫蘅也无数次问了自己这个问题。为什么这辈子她处处与人为善,命运却急转直下。 可是卫蘅无法将过错都推卸到老天爷身上,因为老天爷根本就没有错,它给了她许多东西,疼爱自己的爹娘,良好的容貌和出身,还有陆湛,全都是她自己想错了,选错了,做错了。 走到这一步,卫蘅谁也怨不了,如果不是她自己傻,又怎么会跳入罗氏和何致给她设的局里。 有时候卫蘅也想,这或许也是老天爷对她的惩罚,她在成亲前本不该和陆湛有私情,在与何致定亲后,就更不该和陆湛藕断丝连,所以老天爷也惩罚她。 卫蘅的心就像被荆棘紧紧缠绕一般,每呼吸一口,都痛得厉害。夜里也睡不好,有时候好容易才能睡两个时辰。 这两个时辰里,不能有一点儿动静,所以念珠儿也不敢在卫蘅的身边伺候,就怕发出声响惊醒了她。 不过这一日卫蘅实在是累了,连窗户忽然被推开,也没惊醒她。若是有人在屋子里,就会奇怪,明明没有风,窗户为什么会被吹开? 卫蘅在睡梦里吸了吸鼻子,她好像又闻到了陆湛身上的澡豆味儿,清清爽爽的,这让她的眉眼不由得放松了下来。 第59章 陆湛的手指轻轻地放在了卫蘅的脖子上,只要他微微一用力,手指下脆弱的颈骨就能错位。可是手指下的人,已经瘦得不成样子了,像一朵失了水萎蔫的花。 陆湛静静地坐在卫蘅的床边,纵然他陆子澄有通天之才,也没有办法让时光倒流。 陆湛收回手,目光垂落在卫蘅纤细的手腕上几乎戴不住的玉镯上,他缓缓地将镯子取下。 卫蘅却沉浸在梦里不想醒过来。 后来还是念珠儿训斥小丫头的声音惊醒了卫蘅。 「你怎么扫地的,门边这样一堆白沫,吹得到处都是,你都没看见吗?」念珠儿小声训斥道。 那小丫头也是冤枉,明明她刚才还看过的,根本没有这堆白色粉末,怎么突然间又有了。 小丫头不敢跟念珠儿强嘴,慌忙间拿了自己的手绢就去捧那白色粉末,凑近了看,才发现,并非什么粉末,而是青白色的粉末,只是瞧不出具体是什么东西的粉末。 「念珠儿。」卫蘅撑起身唤道,帘子被掀开后,卫蘅受不了那个光线,抬手挡了挡,然后奇怪地看了看自己的手腕,她记得自己手上是带着玉镯的,可是这会儿却没有了。 可卫蘅也只是奇怪了片刻而已,她病着的这些日子,脑子也混乱不已。 念珠儿用雀首金勾将床帐挂起来,「姑娘,睡得可好。」 卫蘅点了点头,「什么时辰了?」 「申正了,姑娘这一觉睡了两个时辰呢。」念珠儿扶着卫蘅起床,伺候她穿戴。 卫蘅刚坐下喝了一口红枣莲子羹,她的小舅母罗氏就过来了。 罗氏笑盈盈地走进来,「珠珠儿,你精神好些了吧?」 卫蘅看着罗氏,也不起身招呼。 罗氏的笑容僵了僵,「怎么这些日子没看见你身边的木鱼儿出来走动了?」 卫蘅轻轻放下手里的碗,淡淡地道:「我将她放出去了,若是我有个什么意外,总得有个信得过的人把我的遭遇告诉京中的老太太和爹爹吧。」 罗氏的脸色一变,对跟着她进门的丫头使了个眼色,那两个丫头就退了出去。 「珠珠儿,我们好好谈一谈行吗?」罗氏坐到卫蘅的对面。 此时卫蘅的屋里只有念珠儿一个,而念珠儿直接无视了罗氏给她递的眼神。 「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吧,我什么事儿都没有瞒念珠儿。」卫蘅道。 罗氏强扯出一丝笑容道:「珠珠儿,娘知道你心里瞧不上致哥儿,也瞧不上我。」 罗氏先倒打一耙,卫蘅却再也不如以前那样会心软了,她淡淡地道:「你们的所作所为,有什么是值得人瞧得上的?」 罗氏眼圈瞬间就湿润了,「珠珠儿,这不关致哥儿的事情,都是我的主意,我威胁致哥儿,如果他不听我的,我就去跳河,我实在不能让致哥儿绝后。否则,舅母也不忍心对你做出这样的事情。」罗氏不敢再自称「娘」了,「可是孩子都是父母的心头肉,致哥儿是我这个做娘的失职了,没能早日发现他竟然,竟然……」 罗氏抹了抹泪,「等我发现的时候,都已经晚了,你生得这样漂亮,又那样娇憨可爱,致哥儿从来不准女子近身的,也对你不一般,珠珠儿,舅母求你了。」罗氏一下就跪到卫蘅的脚下,拉着卫蘅的手道:「只有你,才能让致哥儿回心转意,舅母求求你了,给致哥儿生个孩子吧,何家的所有东西都给你和孩子,好不好?」 卫蘅冷淡地抽回手。 罗氏加紧道:「珠珠儿,你想想,四年前你来杭州的时候,小舅母对你好不好,你致表哥对你好不好,你小舅舅更是把你当亲女儿一样疼,珠珠儿,你就忍心让你致表哥绝后么?」 如果罗氏不提当年的情分,卫蘅还不会生气,可是她偏偏要提当年,她的心就抽着疼,「你们当年对我的好,其实都是在算计,你们对我好,不过是希望我爹娘护着你们何家的生意,嘴上说着对我好,转过头就设计利用我,当初是我傻,没有看到你们这群毒蛇的蛇信子。今日,我就告诉你,想让我给何致生孩子,别做梦了!」 罗氏满是诧异地看着卫蘅,「珠珠儿,你怎么变成了这样?」 卫蘅冷笑一声,「我如今变成这样,不是你亲手造成的吗?」卫蘅对罗氏笑了笑,「小舅母,我给你讲个故事。你去年也到过京城,知道我大姐姐和大姐夫的事情吧?大姐夫落水而亡的事情你知不知道,他敢那样对我们靖宁侯府的大小姐,连老天爷都惩罚他,不过,就算老天爷一时忙不过来,也自然有人代老天爷收拾他的。你说这是不是,天理昭昭报应不爽?」 罗氏脸色一把,站起身色厉内荏地道:「珠珠儿,不管怎么样,你已经嫁入了何家,你这样恨我又有什么用,你难道就不怕一辈子膝下空虚,今后老了怎么办?」 卫蘅看着罗氏道,「这个不劳你费心。我宁愿膝下空虚一辈子,只要看着何致绝后,我就高兴了。想当我娘,你还不配。我这辈子被你们所害,也就这样了,可是你不要再想耍什么阴险手段来害我,否则我不惜鱼死网破,也要叫你家毁人亡。」 老太太死后,卫蘅对这何家也就再没多少情意可言了。 罗氏没有想到曾经心软得一塌糊涂的卫蘅,忽然之间就变成了黄连,叫想吞了她的人,从嘴里一直苦到心里。 罗氏从卫蘅的院子离开后,就叫人去找了何致回来。 「娘找我?」何致从门外进来。 罗氏苦笑道:「我没想到卫蘅的性子那样倔,跟犟驴子一样,你跟她讲什么道理她都不听。当初,我真是想得太天真了。」 何致叹息一声,「事已至此,也没有办法了。不过不管怎么说,蘅姐儿在咱们家,外头人想打何家的主意就得掂量一点儿。到底是咱们对不住她,以后由着她高兴就是了,否则惹急了,猫也要抓人的。」 第60章 罗氏点了点头,她心里原本想着使手段也要叫何致和卫蘅圆房,可现在看来,的确是操之过急了。 时光荏苒,转瞬就是两个春秋,到了永和十五年的夏天。卫峻已经差满回京,升任了正二品的兵部尚书。卫栎庶吉士散馆,外放了四川眉州府为通判,葛氏也跟着上任去了。 好在卫杨回了京,否则何氏和卫峻身边一个儿女也无,不知多空虚。 卫蘅的家书半月一封,每次几乎都能按时送到何氏的手里,她展开信迫不及待地看了起来,回头朝着躺在床上伸长了脖子想看信的卫峻笑道:「珠珠儿这孩子,日子过得也太舒心了一点儿。」 「她又去哪儿玩了?」卫峻笑着问,「快把信给我。」 何氏道:「急什么啊,我再看一遍。」何氏又细细地看了一遍,才将信纸递给卫峻,「她说前阵子去了普陀山礼佛,过一阵子还要去会稽寻访大禹治水的遗迹,这两年她可没少到处玩儿,你看她信里最后还说,想出海去琉球,说是心慕那里的茶道,这孩子都快玩疯了,也不知道致哥儿怎么受得了她。」 卫峻一边看信,一边听何氏说话,「怎么受不了,他能娶到咱们珠珠儿是他天大的福气。」 何氏抿嘴笑道:「那倒也是。」她坐回床边,忽地皱了皱眉头,「只是连老五都有了孩子,怎么珠珠儿还没有个动静儿?我那弟妹想孙子想得紧,也不知道会不会给咱们珠珠儿气受?」 卫峻拍了拍何氏的手背道:「别担心,小舅子肯定不会让她给咱们珠珠儿气受的。」 何氏点了点头,「你说这孩子也真是的,萱姐儿成亲,她还在孝里不回来也能理解,这都两年了,让他们小两口进京来,珠珠儿就是不肯,真是性子玩野了,都不想咱们这做爹娘的了。」 卫峻在这一点上也颇为赞同何氏的话,「别难过了,珠珠儿年纪还小,正是贪玩的时候,咱们不也是这样过来的么?」卫峻捏了捏何氏的手。 何氏骂道:「老不修。」 卫峻翻身压住何氏,「老不修就老不修,再给我生个女儿吧,珠珠儿不在,这府里都冷清了不少。」 何氏怪叫道:「哎呀呀,那岂不是要被人笑老蚌生珠了。」 何氏和卫峻的兰义堂里旖旎一片,老太太的瑞云堂也是喜气盈盈的。 袁嬷嬷正在给老太太念卫蘅的信,「三姑娘说她又出钱修桥铺路了,还给地藏菩萨塑了金身,给你求了一枚灵隐寺主持大师开过光的平安符。」 老太太道:「跟她说,平安符我戴着了,后面呢,接着念。」 袁嬷嬷笑了笑,「还是三姑娘体贴,知道你老人家眼睛不好,后面都画成画了,她去了好多地方啊,老太太瞧瞧这张,画的是普陀山的普贤菩萨。还有海上的日出。」 老太太接过信纸,卫蘅画了十几幅小画,都是她去过的地方,要叫老太太也看一看。 老太太的眼泪看着画眼泪就流了出来。 袁嬷嬷赶紧拿手帕给老太太擦了眼泪,「老太太每次看三姑娘的信都要哭,三姑娘要是知道了,肯定再不给你写信了。」 老太太赶紧止住泪水,「只是太想珠珠儿了。少了她,这屋子里就冷清了。」 袁嬷嬷点了点头,「三姑娘现在过得这样好,老太太该为她高兴才是,哪个做媳妇的有她这样舒坦的?」 老太太冷笑一声,「若是真的好,哪个做媳妇的会成日里出门游山玩水?」 袁嬷嬷一听就心惊胆战的,「老太太,你是说?」 「珠珠儿的性子报喜不报忧,为了她那个娘,再多的苦还不是只能往自己肚子里吞。难为她每次写信都装得这样开心。」老太太叹息一声,「我老啦,说的话没人听啦。」 袁嬷嬷道:「不会的,二老爷多疼爱珠珠儿啊,要是她真的过得不好,二老爷怎么会看不出来?」 「老二肯定也看出来了,不过是要哄他那蠢婆娘高兴罢了。珠珠儿既然只愿意让咱们觉得她过得好,我们也就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否则珠珠儿也难堪。」老太太叹息道。 袁嬷嬷不敢接话,不过看来老太太是恨极了二夫人何氏了,如今对着何氏更是连个好脸色都没有。 至于身在杭州的卫蘅,过得还真不差。 「姑娘,马夫人过来了,想见你。」檀香儿顶替了木鱼儿的位置,成了如今卫蘅身边的大丫头。 而檀香儿口里的马夫人,正是嫁到杭州来的提刑按察使司马副使家的木珍。 卫蘅正忙着指挥她的乐部排演,回头道:「请她进来就是了。」 木珍走进曲苑,只见沿途崇岗清池、幽峦翠筿,画壁攒青、飞流如练,一花一石皆玲珑剔透,一轩一阁皆精丽宏雅。她绕过假山,走到水榭边上,依着游廊看着卫蘅。 曲苑的水榭是大块大块的彩色琉璃为窗,这样整块的琉璃可甚为难得,倒影入水,波光潋滟,仿佛水晶宫阙一般。水榭下还埋着三十二口铜钢,卫蘅经常在这里排演她的乐部。 乐音绕梁,三日不绝。 木珍笑道:「你这享受比古代的诸侯王还舒服啊,连编钟都用上了。」 卫蘅回头看着木珍道:「闲来无事嘛。」 木珍看着卫蘅,一袭蝉翼纱的月华流光裙,三掌宽的同色缎带束腰,系着粉白相间的丝绦,缀着羊脂白玉的压裙环,简简单单的发髻,只用了金刚钻镶嵌的发箍固定,干干净净,昔日的小女孩,已经长成了如今倾城倾国的美人了。 「你这裙子的颜色可真漂亮。」木珍赞叹道。 卫蘅的曲苑里有江南手艺最好的十二个裁缝和绣娘,只给她一个人做衣裳鞋袜,颜色也是她自己的染坊染的,并不外卖。所以卫蘅的衣裳从来都是独一份儿的,这份富贵,简直叫人羡艳。 第61章 卫蘅笑道:「待会儿给你带两匹回去。」 木珍也不推辞,「那就多谢了。」 「咱们有一年没见了吧,每次见你都比上回更漂亮了。」木珍笑道。 卫蘅不甚在意地道:「还不就是那张脸。」 木珍道:「不一样,是气韵不一样。哎,我的日子要是能有你这样洒脱就好了。」 卫蘅看了木珍一眼,「得了吧,你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木珍和她夫君极为恩爱,她进门第一年就怀上了哥儿,如今在马家也是极受宠的,性子比以前还开朗些。 木珍笑道:「那倒是。只是你看我这腰围,今年都放了两次衣裳了,不像你,还像个小姑娘一样,袅娜窈窕。难怪你致表哥那样宠你。」 卫蘅没说话,只笑了笑。 木珍几乎有些痴了地看着卫蘅,那笑容仿佛盛开在薄冰下的玫瑰,叫人看得见摸不着,却明白花期的短暂,因而更想挽留住这份美。 木珍忽然就明白,怎么每次见卫蘅都觉得她更美了,因为她整个人仿佛越来越易碎一般,叫人提心吊胆地欣赏着她的美,格外珍惜。 「珍姐姐留下来一起用午饭吧。」卫蘅道。 「不然你以为我怎么挑选这个时候来,这杭州城里谁不知道你苑子里的厨子菜做得好啊?」木珍笑道。 午饭摆在湖中的风荷亭,四面的窗格都取了下来,湖风穿堂而过,显得格外的沁凉。 卫蘅叫人起出了埋在梅树根下的梅花酿,「旧年自己酿的,你尝尝。」 木珍尝了一口,梅花酿清润回甘,夏日喝起来格外的提神,「真好喝。」 卫蘅喝了一口,「待会儿给你带十坛回去。」 木珍谢过了卫蘅,这时候便开始上菜了,先上的是冷盘,鹦鹉学舌。 木珍吃了一筷子,忍不住道:「这雀舌茶看得出来,清新扑鼻,另外的是什么,似肉非肉,又鲜又嫩?」 卫蘅没动筷子,「是麻雀的舌尖。」 木珍惊讶地道:「这得多少麻雀啊?可惜不可惜?」 卫蘅道:「没什么可惜的,保婴堂里那么多孩子,剩下的麻雀给他们熬汤喝。」 木珍道:「那就不可惜了。这名字也取得好,雀舌学雀舌,可不就是鹦鹉学舌么。」 这一顿饭上的菜不多,但是每一道都不便宜。 木珍赞叹道:「还是你这里的开水白菜做得好,汤味儿鲜美,汤色澄清。这秃黄油拌饭也好吃。」 卫蘅懒懒地动了动筷子,「你要是喜欢,待会儿让厨子跟着你回去好了。」 木珍叹息一声,「珠珠儿,散财也不是你这样散的。」 卫蘅拿起酒杯啜了一口,木珍赶紧盖住她的杯口道:「别喝了,你都喝了好几杯了。」 卫蘅挪开手,「没事的,我现在是千杯不醉,别担心我。」 「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消万古愁。」卫蘅举杯道:「下午无事,你也喝点儿吧,待会儿去池子里蒸一蒸更舒服。」 卫蘅说的池子是她特地让人建造的水池,分成两朵莲花,里面是冰池,外面是冒着热气儿的温泉池子。温泉水是每日早晨马车从郊外的温泉拉到曲苑的,虽然热气会冷,但是水质是一样的,到了曲苑,这池子底下烧着柴,也就跟温泉差不离。 此刻,池子里布满了鲜花,卫蘅和木珍一起泡在温泉池子里,闭目养神。 过了一会儿,木珍才睁开眼睛道:「虽说姐妹们在上京城过得都不错,可到底没有你这般舒服。」 上京城的事情木珍不主动提,卫蘅根本不会问,那就是她心里最柔软的地方,每次碰到都痛入骨髓。 卫蘅转过身,趴在池边没说话,热气蒸得她的脸蛋儿发红,让木珍感觉她终于有了一丝儿人气。 木珍也转过身趴着,「这次回去正好遇着芳姐姐出嫁,她还问你来着,没看到你回去,她不知道多遗憾。」 卫芳出嫁的事,卫蘅早就从信里知道了,她给了祝厚德,一个举人,下一科应该有望考中进士。 「哦,对了萱姐儿终于怀上了,你知道吧?」木珍高兴地道:「她嫁过去两年都无所出,可急坏了姑母,憋在心里又不敢说萱姐儿。」 卫蘅微微有些诧异,到底还是卫萱命好,她聪慧精明,选的路都是最好的。再看她这一路,卫蘅垂下眼帘,心就像流了血之后泡在了盐水里。 木珍看了一眼卫蘅,心里不由有些可怜她。其实何致的事情,她也听说过一些,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不过在木珍看来,虽然稍嫌恶心,但是也算不得天大的事情。不过木珍进京之后,却从没对人提起过这些传闻,一来传闻不知真假,二来,她也不愿意别人在心里嘲笑卫蘅,当然也不愿意卫府的老太太她们伤心。 木珍伸手捏了捏卫蘅的手心,「你肯定也会有好消息的,别着急。」 卫蘅笑道:「我才不着急呢。」 木珍道:「那就好,这种事急不来的,越急越怀不上。要我说咱们这群人里,还得数杨顺的福气最好。」 卫蘅眨了眨眼睛,一时想不起杨顺是谁。 木珍笑道:「瞧我,你对她自然不熟,她命好,嫁给了陆三郎,进门第一年就怀上了,我这次回京,还参加了她大儿子的周岁宴呢,听说肚子里又有了,三年抱俩啊,多有福气。」 卫蘅将额头搁在重叠的手背上,已经想起杨顺是谁了,楚夫人的表侄女,父亲官至陕西巡抚,本人也生得秀丽端方,谈吐十分文雅。 卫蘅想起这杨顺和陆湛这两人抱着孩子并肩站在一起的情景,也觉得十分相配,木老夫人和陆湛的眼光一直不错。 木珍道:「当年陆三郎就是顶厉害的,现在更不得了了,听说他可能马上就要外放了,至少是四品的知府,他这样的年纪就能做到四品,可真是不容易。也不知道他变成什么样儿了,大忙人一个,咱们可见不着。」 第62章 木珍自从成亲之后,话就越来越多,卫蘅有些头疼地道:「我去冰池里泡一泡。」 木珍忙地站起来,「我也去。」然后眼睛就直盯着卫蘅的身子看,羡艳地道:「你这养得也太好了,该凸的凸,该凹的凹,这腿多漂亮啊。」 卫蘅赶紧拉过大棉布来裹住身体。 木珍跟着卫蘅去冰池,被冻得激灵灵一颤,「哦,对了,你还不知道周阁老的事情吧?也不知怎么惹恼了皇上,家都被抄了,那样大的年纪还被流放三千里,好在娥姐儿已经嫁了人,没受牵连,可在夫家也抬不起头了。你还记得魏雅欣吗?」 卫蘅当然记得魏雅欣,甚至恨不能生啖之。如果不是她给罗氏出的主意,卫蘅也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只可惜女学结业,魏雅欣就巴上了周阁老的小儿子,嫁做了周家妇。 周阁老前两年权势倾天,谁也奈何不得魏雅欣。 「她怎么了?」卫蘅难得主动地开口问道。 木珍从冰池里跳起来,「啊,我受不住了。」 卫蘅慢条斯理地用冰水敷了敷脸和脖子才起身。 两个人在温泉池子里又泡了一下,披了袍子到外间的榻上趴下,进来两个侍女,用从南洋来的花露油给卫蘅和木珍推拿。 木珍这才又道:「可真想不到她还有这样的一天。周家被抄,连发配路上的盘缠都凑不够,周公子是个孝子,竟然当街鬻妻筹措盘缠,就为了陪着他的老父去关外。这事儿简直让人难以想象。」 「那谁买了她?」卫蘅又问。 木珍道:「这我可就没打听到了。可是我觉得奇怪的是,再艰难也没有卖妻的道理啊。」 卫蘅道:「魏雅欣那种人卖了反而好。」 木珍和卫蘅又说了一会儿话,消闲了一个下午便走了。 木珍刚走,念珠儿就过来回话道:「姑娘,几个大掌柜都等在涤烦馆了。」 卫蘅点了点头,起身去了涤烦馆,卫蘅手下的这几个大掌柜一个月来回一次事儿已经形成了规矩,今日恰好是回事日,偏巧木珍来了。 「诸位久等了。」卫蘅进门后抱歉地道。 几个大掌柜的哪敢挑东家的不是,忙地说没有久等。卫蘅的不是个耐心的人,所以彼此并不话家常,很快就进入了正题。 「东家,这次咱们的海船回来,共计盈利三十万两,其中月光缎和蝉翼纱的销量最好,回来的途中又从南洋带了些特产,木材和香料居多。」 卫蘅点了点头,「所有的海船都回来了吗?」 徐掌柜道:「听东家的吩咐,这个月都回来了。」 卫蘅道:「很好,把手上的货赶紧出掉,即使低价也在所不惜。周阁老倒台,朝廷在海事上的态度肯定有变化,谨慎为妙。」 徐掌柜忙地点头。 白掌柜地见这边事了,赶紧接过话来道:「东家,咱们在松江府的票号过两天就开张了,东家要不要去看看?」 卫蘅道:「不用。我是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广州、泉州的票号也要尽快开起来,要紧的是觅得信得过的掌柜,不用替我节约酬劳。」 白掌柜道:「可是咱们这样会不会太激进?」 卫蘅道:「不会,我只嫌速度太慢。现在不把咱们的票号在各地开起来,今后被别人看到商机,可就晚了。」 「我会尽快去办的。」白掌柜的点头,对于卫蘅这位东家的财力他是极为信赖的,这位何少奶奶虽然自己出来做生意,但是背后还有何家在撑腰。更何况,白杰峰跟着卫蘅的这一年多里,卫蘅从没有做出过错误的判断和决策。 当然卫蘅这都是托了前辈子的福气。她虽然不关心朝局,但是朝廷里重大的决策,简直是街知巷闻,她也不可能不知道。 其余几个掌柜的又都回了事儿,得了卫蘅的话安排才离开。 不过今日卫蘅可是忙得不得了,什么事儿都凑一块儿了,几个掌柜的刚走,何致又过来了。 这两年何致处处用心帮卫蘅,两人的关系已经和缓了不少,卫蘅虽然强横,可是强龙不压地头蛇,更何况女子行事本来就不便。如果不是何致的帮助,卫蘅也不可能从何家将所有股份抽走,开始自己做生意。 不过做生意也是卫蘅闲来无事,怕自己一直闲着钻牛角尖才想出来的事儿。这两年如果没有这些事来让她分心,只怕卫蘅早就倒下了。 人的韧性和耐力是自己都无法估量的,永和十二年的那年正月,卫蘅以为自己肯定会万念俱灰而死,可是两年以后再看,她却活得生机勃勃,几乎无拘无束。 陆湛也娶了妻子,即将有两个嫡子, 何致来找卫蘅,就是要告诉她的就是周阁老倒台的事儿,「谁也没料到,周阁老倒得这样快,朝廷肯定是在海事上要有大变动了,否则周阁老不会倒得这样突然。只是爹爹的船算时间,这会儿肯定还没返航,只盼着他赶紧回来。」 朝廷在海事上的政策一直是禁止私人贸易的,但是因为朝廷上两拨人互相争吵,而于事实一点儿不管,这条政策就是形同虚设,沿海的商人只要胆子大的,敢跟大食、阎婆、古逻、琉球人做生意的,或者敢自己出海的,都发了大财。 卫蘅点了点头。 何致说完话,却并没有急着走,他看着卫蘅,这是他一直疼爱的小妹妹,何致自己也无数次后悔,但是如今木已成舟,只求能够弥补。 「蘅姐儿,我们做一对真正的夫妻好吗?我知道你不喜欢,我可以让春生离开。」何致望着卫蘅道:「我们生个孩子,你也需要一个孩子。」 卫蘅回望着何致,他是觉得自己的态度有所缓和,所以觉得有机可乘么?卫蘅傻过一次,却绝不会在这件事上再傻一次。 「我不需要子嗣,保婴堂的孩子都相当于我的子嗣。待我归天后,自有他们给我披麻戴孝。」卫蘅淡淡地道:「表哥若是想要一个孩子,大可以和别人去生。你若是嫌弃他不是嫡子,只要你不在杭州另娶,其他地方我都可以当做不知道,让她两头大。」 第63章 两头大是商人们为了安抚妻妾经常做的事情,在不同的府县置两房妻室,一般地平起平坐,只要两房不碰头,就闹不出什么大矛盾来。 何致苦笑着不说话,他刚才对卫蘅说的都是违心之语,若是他能喜欢女子,也不会害得卫蘅如此。可是也只有卫蘅,才可以让他升起一点儿试一试的心。 卫蘅没有留客,让念珠儿将何致送了出去。次日一大早,她就带着念珠儿、檀香儿,还有雪竹等人去了鄱阳湖口的石钟山,学东坡先生小舟夜泊绝壁之下,听「大声发于水上,噌吰如钟鼓不绝」。 卫蘅斜靠在船弦上,天上一轮孤月,水中孤月如轮,即使在盛夏,绝壁下也凉风冻人。 卫蘅道:「我瞧东坡先生也未必全对,他听水声如钟鼓,我听却像兽嚎。这是见仁见智之事,这石钟山究竟因什么得名,可能还待商榷。」 「那明日咱们去山里走走?」檀香儿是个活泼的。 卫蘅和念珠儿看着她都想起了木鱼儿。 「姑娘,木鱼儿不知何氏能回来啊?」念珠儿感叹。 卫蘅轻声道:「等我能不再受何家的钳制,就接她回来。」 念珠儿叹息一声,她劝过自己主子无数次,却怎么也说服不了她把事情告诉京中的老爷和夫人,否则何家哪里能钳制她。 念珠儿却不知道,卫蘅根本就是在自我惩罚,惩罚她自己的天真和愚蠢。只有这种自赎的疼痛,仿佛才能稍微减少一些她对陆湛的愧疚。 卫蘅不愿再提起这些事,转而道:「这石钟山不知多少人游览过了,都没找到原因,大概是只缘身在此山中。待异日,有人能俯瞰时,说不定就能找到原因了。」 卫蘅在鄱阳湖停留了大约月余,等她回到杭州府时,就听到了陆湛外放松江府知府兼市舶提举司提举一职。 永和帝是下定决心要整顿海务了,东南赋税占国朝赋税之多半,而海外贸易的赋税每年又能为国朝增加几百万两银子。 这一次朝廷在松江府重设市舶司,就是以此为先验点,若是经营得法,泉州、广州等后续皆会设置市舶司,专营与海外商人的交易。 陆湛是在八月上旬到达松江府的,一到就雷厉风行地禁止了私人的海船出入港,本来此前朝廷就有禁令的,所以陆湛这绝对是奉公执法。 跟着陆湛一起到达松江府的还有一行三千人的水军。大夏朝沿岸的官府都接到了朝廷旨意,须全力配合陆湛。那些海船即使本领通天从其他港口上了岸,但是也休想能够卸货贩卖。 而每一艘出海的大船至少都带了价值百万银钱的货,没有几个人能承受得起这样的损失。 不过陆湛也没有赶尽杀绝,很快就颁布了通行证的政策,拿到出海通行证的商船才能自由通行。一张通行证的有效期是三年,若是这一次没拿到通行证,三年的利益损失可是十分大的。 大夏朝的税赋十分低,五十税一,而且号称永不加赋,所以尽管这些年大夏朝沿海的对外贸易非常繁荣,可是对大夏朝的税收来说却增加得并不那么令人满意。 陆湛凭空变出来的通行证,则可以变相从这些沿海大户的手上拿走大量的白银。此外,通行证的取得条件也是十分苛刻的,但是只要有钱赚,大家就都会削尖脑袋地往里钻。 首批通行证只有十二张,可这些通行证的竞争并不局限在松江府或者沿海,晋商、徽商,只要有魄力的,一样可以来申请。 僧多粥少,通行证就显得越发的珍贵了。通行证的政策虽然颁布了,可是究竟是个什么获取规则,市舶司却一直没有发文。 而陆湛,这位手握通行证的实权人物,自然就成了东南一片所有豪商大户争相逢迎的人物。 至于那些,还有海船在外没有回港的,更是拿通行证当救命稻草在看,拼了命地想巴结陆湛。 「姑娘,何少爷又来了。」檀香儿禀报卫蘅道。 卫蘅正听着昆山来的两个孪生姐妹唱曲儿,闻言不由皱了皱眉头,「请他到花厅吧。」 「石钟山好玩么,可到东坡先生停舟的绝壁下去了?」何致问道。 卫蘅点了点头。 「蘅姐儿,我这次来找你,其实是为了爹爹的事情,船上有人回来报信,爹的船过几日就要入港了,可通行证的事情一直没有消息。你毕竟在京城待了那么多年,岳父大人和陆大人想必也是有交情的,你能不能帮帮爹爹和我?如果拿到了通行证,今后的利润我们三七分成如何?」何致道。 卫蘅笑了笑,「如果我自己就能拿到通行证,为什么还要和何家合作?」 何致听了这话,修养十分好,脸色分毫没变,诚恳地道:「就当是表哥求你好么?爹爹对我们的事情毫不知情,外祖母那里也是我娘去说的。」 卫蘅冷笑一声,他们终于肯承认所谓的外祖母的临终遗愿根本就是他们自己的心愿了。 「蘅姐儿,爹爹从小就拿你当亲生女儿一般疼爱,他并不知情,我们也不敢告诉他,否则他肯定会休了母亲,这一次,你就当帮助你的小舅舅好不好?」何致求道。 「就算他不知道,可是他有妻不训,有子不教,也脱不了干系。」卫蘅冷漠地道,「你们当初敢打我的主意,就是觉得我软和可欺是不是?这两年对我略施薄恩,就以为我会感恩戴德地帮你们是不是?」 何致的脸色此时才变了变,「蘅姐儿,你不要钻牛角尖,我和母亲如今都是真心悔改,真心对你的。你想想,何家若是倒了,你能有什么好处?」 卫蘅拂袖而起,「何致啊何致,你以为我这两年做的这些事情,是因为钱么?何家倒了我有什么好处?我巴不得何家赶紧倒。你别忘了,我是卫峻的女儿,何家倒了,我不会有任何事,而你们,却是咎由自取。我要是帮了你们这些欺负我的人,那我又怎么报答那些曾经那样疼爱过我的人?」 第64章 卫蘅说得没错,罗氏和何致当初敢设计卫蘅,就是有把握今后能哄得她回心转意,毕竟她已经嫁给了何家。可是他们没想到,卫蘅的性子似软实硬,根本再也挽回不了。 「蘅姐儿,就算致表哥求求你好不好?」何致提起衣袍就想给卫蘅跪下,「那是我爹爹,我不能不救,你就是杀了我,我也心甘情愿。」 卫蘅没有阻止何致,只是冷笑道:「男儿膝下有黄金,我看何家的列祖列宗都会因你们而蒙羞的,这种法子使一次就够了,第二次就让人厌恶了。」 说罢,卫蘅也不管何致,自拂袖而去。 「姑娘,你心里别难受,若是这次再叫表少爷得逞,今后他们还不知道要怎么利用你呢。」念珠儿一直跟在卫蘅的身后,见她拂袖而去之后,就上了花园里的卧云冈。 卧云冈是曲苑里最高的地方,卫蘅最难受的时候,总是喜欢登临这里,远眺京都。 卫蘅转过头去看着念珠儿,有些倦怠地道:「我知道。」卫蘅怎么能不明白,她的心软只会助长何致和罗氏这种人的气焰,直到把她利用殆尽。 「姑娘,为什么总不肯告诉老爷实情?」念珠儿再次老话重提。 卫蘅喃喃地道:「都是我咎由自取,又何必再叫爹娘伤心。」 念珠儿只得叹息。 过得几日是木珍夫家的老祖宗马老夫人的七十大寿,卫蘅自打嫁给何致之后,从来不喜欢参加这些应酬,木珍知道她的脾性,所以这一次专程登门来请她。 卫蘅道:「珍姐姐是知道我的,惯不耐烦这些应酬。我就不去了,老祖宗的七十大寿,我一定送一份厚礼。」 木珍道:「我就知道你肯定要推,我今日登门也不是逼你。只是我夫君的姑姑这次也从上京赶了回来,你应该知道的,她嫁到了武安侯家。」 「哦。」卫蘅想起来了,那应是和玉郡主的妯娌。 「你娘托她回来看看你呢,你要是不去,她一准儿得登门看你。」木珍道。 那肯定是卫蘅更不愿意面对的事情,就怕这位姑姑来曲苑发现了什么不对劲,回去说给京里人就不好了,「知道了,那日我一定去。」 到马老妇人七十寿宴的正日子,卫蘅穿了件黛绿色暗银绣瓜蝶纹的长裙,头上梳了个堕马髻,戴了一对金累丝蜂蝶赶菊压鬓,淡淡地上了妆,将年纪多画了几年,容貌依然精致漂亮,但少了几分灵性,就成了世俗里的美人,亮眼而不惊人。 马老夫人的七十大寿,杭州城的官员和豪商富户全部到了,连临府的官员也都早早就来了。 卫蘅是跟着罗氏还有何致一起去的马府,先去前头给马老夫人磕了头,木珍的姑姑马氏,果然拉着卫蘅说了许久的话,后来有其他客人招呼,卫蘅才脱了身,却还不得不跟在罗氏身边,强颜欢笑。 罗氏因为有了卫蘅这么个媳妇,也显得格外高人一等,但凡人不小心问到她怎么还没抱孙子的时候,罗氏就笑着道:「这种事儿急也急不来的,致哥儿媳妇年纪这样小,也不急在一时。」 罗氏平日就是个菩萨性子,软糯心肠,众人都当她是个最慈善的婆母,至于卫蘅一个金凤凰怎么落入何家的,背后议论什么的都有。 卫蘅如今哪里还惧怕什么流言,只当做没听到那些窃窃私语。最后还是木珍拉了她出去逛园子,才彻底解救了卫蘅。 「珍姐姐不必陪我了,知道你今日忙,我在园子里自己走走就行了。」卫蘅道。 木珍也不推辞,她的确还有许多客人要招呼。 马府的「渉园」十分有名,是马副使到杭州任职时从致仕在家的前山东巡抚黄家买来的,渉园历经了好几任主人的悉心经营,比卫蘅的曲苑只有过之而无不及。 卫蘅不想去应酬,就悠悠闲闲地带着念珠儿和雪竹等人在园子里专挑僻静的地方赏景。 不过这僻静也只是相对人少而已,卫蘅沿着青松岗往下行,刚走到一半,就见马副使陪着陆湛从旁边的支路绕出来。 卫蘅避无可避,四周都只有低矮的山石,一时僵立在原地不知如何反应。好在陆湛一行并没有转到卫蘅眼前这条横着的道上来,而是直接从她右手方的小道往前走了。 而卫蘅和身边的丫头都是绿色衣裙,掩映在山石翠竹之下并不算太显眼,那行人仿佛都没留意到她们。 卫蘅松了一口气,也不敢再逛园子了,下了岗往左边走去,径直去了渉园里的丽景堂。 卫蘅一走进去,就吸引了堂内所有人的注意。她淡定地走到罗氏旁边,「娘,我有些头疼,想先回去了。」 罗氏心里虽然不高兴,但脸上依然带着笑,「要不要叫致哥儿陪你一起回去?」 卫蘅道:「不用。」 木珍此刻正在抱厦内陪几位女眷摸牌,坐在她上首的人正目不转睛地看着卫蘅。 木珍顺着她的视线往前看去,抿嘴笑了笑,向那位介绍道:「那位是盛隆的何太太。」盛隆就是何家的商号。 兰映月柔声道:「那位何太太生得可真好。」 木珍道:「的确是,她娘家是靖宁侯府,她是如今兵部卫尚书的独女,兰夫人想必听过。」 兰映月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原来是她呀?自然是听过的。」 木珍见卫蘅正要往外走,便站了起来,朝卫蘅喊道:「蘅姐儿。」 卫蘅转过头来,这才看见木珍,少不得得上前告辞,「珍姐姐。」 木珍上前拉了卫蘅,转头朝兰映月笑道:「兰夫人,这位就是我刚才跟你说过的何太太。」 卫蘅朝兰映月笑了笑,两人当中,木珍选择先向对方介绍自己,那肯定是以对方为尊,卫蘅少不得得应酬一下。 木珍这会儿才继而对卫蘅道:「这位是兰夫人,跟着松江府的府尊陆大人刚到任上。」 第65章 卫蘅脸上的笑容顿时就收敛了,心绪十分复杂。这世上的事情总是出人意料,卫蘅也没料到,自己有一日会遇到陆湛的妾室,而周遭的人还如此奉承一个妾室。 木珍却是好心一片,她的手绕到卫蘅的身后轻轻推了推她,其实木珍又何尝愿意应酬兰映月,在上京城的时候,兰映月别说成座上客了,她们连看也不会多看兰映月一眼。 可是陆湛到松江府赴任,却将兰映月带在了身边,他身边没有其他女眷,一应女眷的应酬都是兰映月出面。陆湛滑不留手,叫一众想走他门路的人都将香烧到了兰映月跟前,甚至还喊她兰夫人。马家其实也在海事生意上入了股,不然木珍不会这样应酬兰映月。 此刻木珍喊卫蘅过来,也是为了何家好,她知道何家肯定是想要一张通行证的。 兰映月抬头看着卫蘅,仿佛屈尊降贵似地颔了颔首,「何太太,不如坐下一起玩牌?」 兰映月身边的吴太太赶紧站了起来让了卫蘅,「是啊,何太太坐我这儿吧,我不太会玩儿,坐在一旁看你们好啦。」 木珍怕卫蘅拒绝,赶紧推了她去坐下,又拿眼神示意卫蘅,这不是她端侯府千金架子的时候。 卫蘅虽然不喜,却不能不领木珍的情,只好坐下。 兰映月是侍女出身,如何能猜不到卫蘅这种世家女肯定看不上她,可是这会儿她只要一句话,卫三姑娘还不是得坐下。 兰映月上下打量了一番卫蘅,这种动作本是十分无礼的,若真是上位者看下位者,下位者也绝不敢恼怒,可兰映月凭什么? 卫蘅抓着牌的手指,指尖因为用力几乎都白了,脚下却被对面的木珍踢了踢,卫蘅只能绷着脸不说话。 兰映月仿佛毫无察觉一般,「以前就听闻卫三姑娘是上京第一美人,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这话如果是长辈来说,或许还能勉强入耳,可是由兰映月这种身份说出来,无疑是打了卫蘅一个耳光,好似她是任人品鉴的物品一般。 卫蘅将牌一推,轻轻道:「胡了」。 自摸清一色一条龙。 兰映月在卫蘅上桌之前,手气一直很好,赢了不少筹码。但是卫蘅上来之后,她的手气就各种背,她要吃,卫蘅就要碰,她要杠,卫蘅就要糊。而且卫蘅连把坐庄,到最后,兰映月的筹码输了个精光。 虽然这里头谁也不是输不起银子的人,但主要是脸上太难看了。 卫蘅推倒牌,有些懒懒地道:「这一圈打得可真久。」 木珍没好气地看着卫蘅道:「那还不是怪你一直糊牌联庄啊?」 卫蘅笑了笑,对着木珍道:「就到这儿吧,前头说不定要开宴了,你倒好,跑到这儿偷懒打牌也不应酬客人。」 木珍当然应该去应酬客人,可是兰映月就是她今天要应酬的最重要的人,否则她也不至于在这儿作陪,大早上地就玩牌。 卫蘅也不待木珍回答,就径直起了身,对着兰映月道:「好几年没回上京城了,兰姨娘若是写信问候主母,就别提在这儿见着我和珍姐姐的事儿了,不然我们回京时,可怎么面对她?」 卫蘅这话不仅打了兰映月的脸,也打了木珍的脸。 兰映月最近被人叫了几声夫人,骤然听卫蘅喊她兰姨娘,手指甲就掐入了掌心。木珍的脸色也变了变,有些怪卫蘅不知好歹。 卫蘅向木珍告了辞,就离开了渉园。 一旁的吴太太则尴尬得不知如何是好,心里直羡慕,卫蘅有个二品尚书的爹着实硬气,人家可以随便下兰映月的脸,可惜她自己却不得不奉承兰映月这个姨娘。 木珍虽然气卫蘅当众让她不好看,可还是耐着性子送了卫蘅出门。 「你呀你,怎么就不能忍这一时半会儿的,你家里不是急着要通行证吗?」木珍一片好心被卫蘅当成了驴肝肺,自然生气。 卫蘅看向木珍,却觉得她的腰太软了,「珍姐姐,实话告诉你吧,我就是不想让何家拿到通行证。」 木珍没想到卫蘅会说出这样的话。 其实卫蘅还想补一句:即使她想拿,也不会去奉承兰映月。当然这里头有骨气的成分,但也有其他许多的因素,可是要叫她对着陆湛的妾室低三下四的,卫蘅绝对做不到。 卫蘅没说着话,也是不想伤了木珍的自尊,毕竟每个人的境遇不同,选择也不同。但是在卫蘅看来,木珍,一个皇后的亲侄女儿,实在不必对兰映月如此逢迎。 而木珍如此,一是她本性宽厚,二来也是因为有其他缘故,若是木皇后强势,太子得皇上喜爱,木家女自然腰板硬,可是朝廷屡有废太子的传言,欲废太子岂有不废皇后的,木家现在根本就是风雨飘摇。 不管是木家,还是马家都一门心思想同齐国公陆家搞好关系,因为陆湛,兰映月的身份自然就水涨船高了。 晚上,卫蘅睡不着,坐在卧云冈的掬云亭里看星星,卫蘅有烦恼的时候,总爱这样,望着星空,就能感觉自己的渺小,那么她那些烦恼也就成了浩瀚的星空里渺小的烦恼了。 可是今晚,卫蘅一直以来排遣烦恼的办法却不管用了,她脑子里怎么都赶不走在渉园遇到陆湛的那一幕。 其实当时陆湛也看到了她。 可是陆湛看到她时没有任何惊讶,表情依然保持着刚才与马副使聊天时的微微笑容,和卫蘅的视线碰触后,也只是波澜不兴地就挪开了。 而卫蘅自己呢,心却像被剪刀绞着一般疼。 卫蘅想起,和何致定亲前,老祖宗问自己,今后受不受得了别人轻视的目光,她觉得她能接受,但是今天木珍的那番做派,和兰映月肆无忌惮的打量,实在是叫卫蘅难受到了极点。 卫蘅才发现,她真是枉自活了两辈子,许多事情她都并未看透。这世道以夫为天,她即使是卫峻的女儿又如何,她这一辈子都得靠自己男人的成就来决定自己的地位。 第66章 卫蘅第一次觉得,自己为什么不能生而成男子呢,就不会有这样多的烦恼,也就不用那样惦记陆湛了,始终是她愧对于他。 卫蘅躺到床上的时候,从床头的暗格里取出一个小包袱来,打开来,里头是一双还没纳完的男子鞋底,那是她在从上京到杭州的海船上,偷偷纳的,本来想着回上京城的时候,能够给陆湛一个惊喜,可是后来…… 卫蘅的眼前浮现出陆湛的样子。不同于两年前的似冷实热,如今的他嘴角带起了微笑,可却真正仿佛是清风朗月一般了,你再也捉不住、摸不着、碰不到。 卫蘅侧转身,泪滴顺着眼角没入了软枕,她叹息一声,起身下床,也没惊动值夜的丫头,自己找出了一个瓷盆,拿纸点了火,将这双没有完成的鞋底扔进了火里。 火光映着卫蘅脸上的泪珠,越发晶莹剔透,她知道自己应该高兴,陆湛已经对她没有任何情意了,这样至少他就不必难过,而她已经嫁做人妇,也不该对陆湛还有遐想,可是在她自己反应过来之前,却已经泪流满面了。 这一夜卫蘅枯坐了整晚,直到念珠儿进来打水伺候她洗脸,然后去晨练。 至于这一夜,陆湛的院子里却又是另一番景象。 映月本就是陆湛身边的大丫头,打小就服侍他,如今她虽然成了兰姨娘,但是她还是不习惯让别的丫头去伺候陆湛,凡事都要亲力亲为。 映月踮着脚替陆湛解着脖子上的绊扣,「今天好几个太太都向我问了通行证的事儿。」 映月顿了顿,见陆湛没有开口,知道他这是允许自己往下说的意思,她将身子往陆湛又靠近了些,「只有盛隆的何太太好像不感兴趣,听说她是靖宁侯卫家的千金,大概是觉得爷瞧在卫家的面子上,一定会给何家通行证吧。」 陆湛依然没说话,只是挪开了映月的手。 映月心里一紧,再看陆湛脸上的表情,已经不复刚才的温和。 映月「咚」地一声就跪在了地上,「是奴婢僭越了,爷公务上的事情哪有奴婢置喙的道理。」 陆湛垂眸扫了映月一眼,也没叫她起来,「她给你难堪了?」 映月红着眼圈抬起头,「是奴婢给爷丢脸了。」 「起来吧,丢了脸把脸面找回来就是了。」陆湛道。 映月如蒙大赦一般站起身,伺候陆湛进了净室梳洗。陆湛从净室出来后,她就站在一旁伺候,直到陆湛道:「出去吧。」 映月才退了出去,将门带上,她就歇在外头的碧纱橱里。 夜里,映月将手覆上自己的小腹,心思辗转,只但愿自己能怀上孩子。虽说从夫人生了朗哥儿之后,就给她停了避子汤,但是她能近身伺候三爷的机会也不多,所以一直也没有消息。 这一次映月能跟着陆湛外放,她心里不知道有多高兴。映月侧过身,告诉自己,不要急,如今三爷身边又没有其他人伺候,她总是有机会的。 一时映月又想起了那位漂亮得惊人的何太太,虽说的确漂亮,但是和上京城里传得玄乎又玄的卫三姑娘相比,映月又觉得卫蘅的美也不过那样而已。 但是卫三姑娘的「流水舞」和「了犹未了香」却是多少人梦里头都渴望看渴望闻的。听说她的马球也打得极好,上京城那么多姑娘,没有一个比得上她的。 映月想起来,木珍唤她作「蘅姐儿」,映月忽然就想,不知道她是不是就是那个「阿蘅」。想到这儿,映月的指甲就又掐入了肉里。 映月翻过身,想起几年前自己经历的波折,就有些后怕。她和掬霞从小就跟着陆湛,虽然没有过明路,但府里上下都知道她们两个将来肯定是陆湛的妾室。可谁能料到,在陆湛说亲的当口,却忽然将她和掬霞打发了出去。 当时映月觉得自己整颗心都碎了,掬霞也仿佛行尸走肉一般,由着她老子娘将她发嫁了,可映月自己却绝不甘心。 映月现在都还记得,永和十三年的夏天,陆湛不知从哪里奔波回来,得了一场大病,唬得老夫人和大夫人险些没跟着去了,她就自请重新进府伺候。 老夫人念着她是伺候陆湛的旧人,伺候得肯定比其他人好,就准了她所请,这样映月如今才能还守在陆湛身边。 只是在映月衣不解带地伺候陆湛的夜里,偶尔会听见他在梦中呓语,喊的是就是「阿蘅」,映月也是那时候才知道,原来她从小伺候的三公子,心里有了别的姑娘,所以才狠心打发了她和掬霞。 后来杨顺嫁进府,映月还以为她就是那个阿蘅,可是她私下里打听了许久,也没听说杨顺有「阿蘅」的小名,再看这夫妻两人,也算不上什么恩爱。至少,映月知道,杨顺伺候陆湛的时候,并不比她就多多少。 但是耐不住杨顺福气好,不过几次,就怀上了。杨顺怀上朗哥儿之后,就将她身边的云岚开了脸给陆湛。 映月想起云岚,就忍不住撇嘴,这云岚至今还没伺候过三爷呢。也是三奶奶根本不了解三爷,以为三爷什么香的臭的都能忍受。 映月叹息一声,可是就算杨顺不了解三爷又如何,毕竟她才是正头夫人。一时映月又觉得因为杨顺,那个「阿蘅」没能嫁进来,她还是应该感激杨顺的。 如今至于卫蘅是不是那个「阿蘅」又有什么重要的,她都已经是何太太了,一个商户的妻子。 映月放下了心,也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卫蘅翌日就带着念珠儿等一行,又扮了男装去了九华山游玩,躲避罗氏和何致的意思十分明显。 不过一个半月之后,卫蘅再次回到曲苑时,罗氏第一时间就找上了门。 「蘅姐儿,你还是人吗?那可是你亲舅舅,他对你有多好,你说想要一匹马,他不辞千山万水,亲自去西域给你选了一匹,你就是这样报答他的?」罗氏眼泪汪汪地怒斥卫蘅,这两年她对卫蘅的耐性越来越差,她哪里是娶了个媳妇儿,根本就是供了个祖宗。 第67章 何致道:「蘅姐儿,爹爹的海船已经到了港口附近,可是一靠近就会被官兵没收船只,爹爹只能躲在海上,你知道的,海盗神出鬼没,他们的手下从来没留过一个活口。」 卫蘅不为所动地道:「你让舅舅上岸,这次他损失的银子,我补给他。」 「蘅姐儿,你的银子还不是我们何家的银子!」罗氏吼道。 卫蘅抬头扫了一眼罗氏,又扫了一眼何致,冷笑道:「我的银子可不是何家的银子,当年的确是小舅舅帮着我赚了不少银子,这两年我全都捐出去帮你们何家积阴德去了。若非还顾忌着这一点儿亲情,你以为你还能在我跟前蹦跶这么久?」 「说来说去,不就是想要通行证吗,这次你们用小舅舅的命来逼我,下一次又用什么来逼我?」卫蘅轻蔑地看着罗氏和何致。 罗氏当时就撒气了泼,「我的天爷啊,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罗氏指着卫蘅的鼻子骂道:「你不就是恨我当年算计吗,我如今把这条命补偿给你,你不要再恨你小舅舅和致哥儿了,好不好?」 罗氏说完,也不管卫蘅的反应,直接就往前冲着墙柱撞了过去。 卫蘅往旁边一闪,若非何致手伸得快,一把抓住了罗氏的衣襟,罗氏说不定还真是一头撞死了,不过这次她伤得也不算轻,额头都撞出血了。 念珠儿都吓着了。 再看卫蘅,却冷冷地道:「檀香儿,去打桶水来,把屋子洗一洗。哎,算了,血味儿腥臭,这间屋子找人来拆了重新建。」 「卫蘅!」何致是个孝子,见罗氏这样,看卫蘅就视如寇仇了。 卫蘅直视何致,「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到底,何家还是没有拿到通行证,何斌弃船登岸,可哪知道一上岸就被衙门的人给扣了起来。 消息传来的时候,卫蘅正在屋里听徐大掌柜回事儿。 「东家,听您的吩咐,通行证咱们已经拿到了。陆大人并没有漫天要价,不过他附加了另外的条件。」徐长顺道。 卫蘅「嗯」了一声。 徐长顺继续道:「他要求咱们出海必须送专门的人去学南洋和西洋国的语言,而且回程得将其他国家的书籍带回来,还要将海外的工匠带回来,尤其是造船方面的。」 卫蘅点了点头。 「此外,他还设置了丝绸、生丝、瓷器、茶叶等的年最低收购价,咱们不能低于这个价格收购这些东西,而且还得另外置办良地种植粮食,这批地决不许挪作他用。」徐长顺道。 卫蘅道:「最低价是为了保护那些小户,这不碍事。买地的事儿,你去办吧,如今朝廷开了海禁,以后咱们和海上来的商人的贸易只会越来越多,越来越容易,他是担心江浙的良田如果全部种了桑麻,遇到荒年,老百姓会没有粮食吃。」 徐长顺道:「是,还是东家看得透彻。这些事儿,的确得官府出面才能控制得了,陆大人真是高瞻远瞩。」 卫蘅正要说话,却见念珠儿匆匆地跑了进来。念珠儿俯身在卫蘅的耳边低语了两句,卫蘅就站起了身,对着徐长顺道:「徐掌柜,接下来的事情你自己看着办吧。」 徐长顺离开后,卫蘅才对着念珠儿道:「打听清楚,松江府为什么扣押小舅舅了吗?」 念珠儿摇了摇头,「谁也打听不出来,但可以肯定的是一定是大祸,陆大人下令不许任何人探监。」 卫蘅道:「走,咱们去找珍姐姐。」 木珍的公公是按察使司的副使,肯定能打探出内情。 木珍那边两日后就给了卫蘅消息,原来何斌这一次回来尽然带了军械。 卫蘅当时就瘫倒了,她素来知道自己的小舅舅胆大包天,但是没想到他竟然敢如此胆大。 其实何斌也真是冤枉,他不过是给卫蘅带了个小小的礼物,几支「火铳」,结果就被搜查了出来。 听马大人的意思,这件事可大可小,只看松江府较不较真而已。 都说灭门的知府,破家的县令,罗氏想尽办法也要给何致求娶卫蘅,其实也就是想借卫府的势,以应对这种情形。 卫蘅虽然深恨罗氏和何致,可是这一次不仅仅是银钱的问题,而是涉及到了她小舅舅的性命,卫蘅的那种性子,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何斌受死。 卫蘅看着额头还有伤疤的罗氏,以及憔悴不已的何致,心里也不是不难受,「我已经给爹爹写了信,请他帮忙。」 何致摇了摇头道:「远水解不了近渴,就怕姑父收到信的时候,陆大人已经上报了朝廷,那就晚了。爹行商这么多年,绝不会走私军械的,如果不是误会,就一定是被人栽赃陷害的。」 卫蘅低头不语,她也认同何致的观点,只是惟其如此,事情才更为棘手和难办。 卫蘅不由想起了陆湛。前尘纠葛仿佛已经是上辈子那样久远的事情了,可是毕竟是她负了他,只怕何家做的事情,陆湛也不会不知道。卫蘅不得不怀疑,陆湛根本就是有心收拾何家还有自己。 从来没有人能负了陆子澄,还可以活得滋滋润润的。 何致匆匆地走了,还得四处去求人救何斌,罗氏则躺在床上掉眼泪。 「姑娘,你对舅老爷一家已经仁至义尽了,别再为难自己了。」念珠儿是知道卫蘅和陆湛的过往的,如今这样的情形,如果再叫卫蘅求到陆三郎的跟前,就是念珠儿也知道肯定讨不了好。 卫蘅凭窗眺湖,没有回头地对着念珠儿道:「等这件事了了,咱们就去琉球玩儿一圈,你说好不好,念珠儿?不止琉球,我们还要去爪哇、真腊,还有西洋国。」 念珠儿没有说话,心里只长长地叹息了一声,天下之大,她的主子竟然已经觉得自己无处可容身了。念珠儿至今都没搞懂,她们姑娘这样好的人,最后怎么会落到这步田地,终究还是坏在了「心软」这两个字上头。 第68章 「卫公子,我们大人请你进去。」 卫蘅跟着衙役进了陆湛的签押房,这是一府之尊日常处理公文、接待各级官员和乡绅的地方。 卫蘅的手藏在袖子里,大拇指掐着中指的指腹才能保持平静。 坐在上座太师椅上的陆湛淡淡地扫了一眼女扮男装的卫蘅,「坐吧。」 卫蘅有些愣愣地看着简直称得上和颜悦色的陆湛,片刻后她才回过神来,依言坐下,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她在陆湛面前,好像永远都是那个仰视着他,等他开口的女孩儿。 最后依然还是陆湛先开的口,「早就听说盛隆何家的二爷喜好与众不同,没想到蘅表妹倒是也能投其所好。 卫蘅的脸上像连挨了几个耳光一般,火辣辣地疼,只能嗫嚅道:「对不起。」 「你没有对不起我,相反,我还应该感激你,或者感激何二爷。」陆湛看着卫蘅道。 卫蘅根本就不敢直视陆湛的眼睛,以前陆湛提及何致,都是「那什么表哥」,现在却可以淡然地称呼其为何二爷了。卫蘅知道陆湛的意思,感谢何致,是因为庆幸于他不用娶自己这样愚蠢的人而已。 卫蘅的泪水此刻只能往自己的肚子里咽。 「是为了你公公的事情来的吧?」陆湛问。 卫蘅屏住呼吸道:「是。」她都没料到,自己的脸皮原来也可以如此的厚。 「你以为是我故意而为?我陆子澄还不至于玩这样下三滥的招数,也不至于还介意几年前的旧事。」陆湛看着卫蘅。 卫蘅不敢开口,一开口就怕漏出哽咽之声。 「你公公的船上搜出了西洋‘火铳’,他跟我朝东北面的那木刺达成了协议,要将火铳的制造图送到他手上,助那木刺统一女真。那时候我朝就会陷入北疆永无宁日的境地。」陆湛喝了一口茶,「我没有看不起商人,相反我朝的赋税还要依靠你们,但是我绝对不能容忍商人为了一己私利而置国之利益于脑后。」 「你要什么?」卫蘅看着陆湛问。她如今已经相信如果不是另有原因,陆湛恐怕不会肯屈尊降贵接见自己的。 「那张火铳的制造图从你公公身上没有搜出来。你写给你父亲的信想必他也快收到了,我不愿意同卫尚书为敌,只要你公公交出火铳制造图,我就放了他。」陆湛道。 卫蘅是怎么从松江府衙离开的,她都有些记不得了,唯一觉得恐惧的是,她的小舅舅胆子也太大了些。 卫蘅连夜回到杭州见了何致,她原本还以为陆湛有可能是使诈,但是在看到何致的表情后,她才发现,陆湛没有说谎,而是何家的胆子太肥了。 「你们怎么能干出这样的事?」每一次在卫蘅以为她已经看透了何家的时候,他们总是能再给她「惊喜」。 何致道:「那木刺当年落难的时候和爹是义结金兰的兄弟,爹以为一张图不过是小事,根本没想到陆子澄会知道这件事,也没想到他会小事化大。」 卫蘅几乎是哭着在笑道,「你们总是能在别人身上找到借口,而自己总是没错。」 「这件事如果陆大人肯信守承诺,我会去劝爹爹把图纸拿出来的。」何致道。 卫蘅摆了摆手,「你们的事我再也不想过问。」深陷泥潭,仿佛自己也肮脏不堪。 「陆大人能同你说这些,自然也是肯帮我们的,等救了爹爹,咱们再一齐好好感谢他,蘅姐儿,这一次真是多亏了你。」何致看着卫蘅,脸上终于有了笑容。 卫蘅却仿佛看到了毒蛇的信子一般,快速地撇开了眼。 等卫蘅的小舅舅何斌被放出来之后,卫蘅并没有跟着何家父子去感谢陆湛,她再次见到陆湛还是在两个月之后。 除夕在即,卫蘅却登上了去琉球的船。 木鱼儿正一脸雀跃地同念珠儿和檀香儿说着话。雪竹因为久闻琉球国武士的大名,也是兴致勃勃。 卫蘅穿着男装,立在船头,遥望着上京,远远地跪地拜别老太太和爹娘。 等卫蘅重新站起来时,却正好见着松江府的码头上的一群官员簇拥着陆湛走过来。 卫蘅的视线和陆湛的视线撞在一处,这一次她却再也没有躲避,也许是因为离别在即,也许是因为相见无期,卫蘅看着陆湛,还在船头对着他远远地挥了挥手。 「那艘船要去哪儿?」陆湛问身边站着的码头上的总管。 「回大人,那是‘苟日新’的海船,出发去琉球。」 苟日新,就是卫蘅的商号。 「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本是刻在商汤的澡盆子里的警言。 澡身而浴德。如果能将一身的污垢洗净…… 卫蘅再次回到杭州的时候,已经是永和十七年的春天。 春寒料峭,今年的杭州格外冷,正月里还下了一场大雪,可是茫茫白雪也没能遮掩住人间所有的丑恶。 卫蘅一行刚进曲苑,留守在家的丁妈妈就一脸慌张地上前,「感谢老天爷,姑娘你可总算回来了,罗太太来找过你好几回了,说是要休妻。」 卫蘅听了只是挑挑眉,坐下来喝了口热茶,才开口,「小舅舅怎么说?」 丁妈妈道:「舅老年去年就跟着马家的海船出了海,现在还没回来。」卫蘅的小舅舅是一个在家里完全待不住的人,从牢里放出来之后也没吸取教训。 「找人去告诉罗氏,就说我回来了。」卫蘅吩咐道。 罗氏还没找上门,卫蘅就已经从徐长顺的嘴里听到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原来是,秦淮河盼小院儿里的姑娘,怀上了何致的孩子。 这对别人来说,绝对算不了什么,但是对何家,对罗氏来说,却是顶了天的大好事儿,她盼星星,盼月亮,就盼着这么个孙儿。 第69章 卫蘅闻后忍不住笑了出来,「那姑娘也算是厉害的,不知怎么得的手,罗氏怎么能肯定那孩子就是何致的?」 「说不得,罗太太也是个极厉害的。那天何少爷喝醉了,宿在了欣小姐的房里行了事儿,第二天罗太太知道了,就命人将漪澜院的欣姑娘给看了起来,这欣小姐也争气,果不其然就怀上了。月份什么的都对得上。」徐长顺道。 卫蘅看着徐长顺,笑道:「没想到徐掌柜的也喜欢留意这些故事。」 徐长顺的老脸都快红了,「东家不在,这事儿又事关东家,小的自然比别人要留意一些。」 「那罗氏为什么要到曲苑来嚷着休妻?我又不会容不下那孩子,连那位欣小姐,我也一样容得下。」卫蘅问道。 「这是东家仁厚,可是那位欣小姐却也不是普通人。去年金陵的花魁大赛,就是她拿了头名,琴棋书画无所不精,咱们东南一片不知道多少达官显贵都是她裙下之客。如今她怀了何少爷的孩子,大家反过头来都说是何少爷有福气。」徐长顺道。 「哦,什么来头,怎么我离开杭州之前从未听说过这位欣小姐?」卫蘅问,江南一带的名妓,经常被卫蘅邀了来曲苑唱曲儿,所以但凡是出名的,她就没有陌生的。 「就这两年才出来的,听说以前是位官夫人,后来落了难。」徐长顺道:「这位欣小姐不愿意将孩子生下来,扬言说除非何家用八抬大轿抬她进门。可是何家怎么肯娶她当正头夫人,后来她又妥协说,不当正头夫人也行,但是何家必须休了你,从此不娶正房。」 卫蘅「哦」了一声,「难怪了,罗氏想抱孙儿可是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的。」话虽如此,但是卫蘅并没有将罗氏看在眼里。 休妻,可不是何致这种聪明人干得出来的事儿。 果不其然,罗氏前脚刚到曲苑,何致就跟在她后面来了。 「为什么不能休,这世上有她这样做媳妇的吗?她不肯跟你圆房,占着茅坑不拉屎,凭什么不能休?」罗氏急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欣姑娘好不容易让了步,你以前不管怎么荒唐娘亲都没管过你,可是这一回你必须听我的。」 「娘!」何致恼怒地看着罗氏,「既然魏雅欣怀得上,别人就能怀得上。你不要上了她的当。」 罗氏看着何致,是有口难言,她怎么说得出口,魏雅欣在有孕之后,借着罗氏的手,骗她这个做娘的亲手将绝子药灌给了何致喝。也就是说,何致除了魏雅欣肚子里的孩子以外,这辈子都不可能再有孩子了。不然,罗氏也不会蠢得说要休掉卫蘅了。 「魏雅欣?!」卫蘅已经很久没听人提起过这个名字了,却没想到她居然沦入了风尘,难怪这么些年卫蘅都没打听到魏雅欣的消息。 卫蘅看着何致问道:「表哥要休了我吗?」 「你别担心,蘅姐儿,我会处理好的。」何致硬生生地拽走了罗氏。 但是两天过后,卫蘅不能生养的消息就传遍了杭州城,罗氏命何致以「无出」为由休妻,但是卫蘅的娘家势力大当然不能休,罗氏和何致显得就像一对儿苦主一般。 更有甚者,这一日魏雅欣还亲自到了曲苑。 魏雅欣的小腹已经微微凸起,她一手扶着腰,一手抚着肚子,养得珠圆玉润的,一看日子就过得十分舒畅。 「三姑娘,还记得我吗?」魏雅欣笑看着卫蘅。 卫蘅怎么忘得掉魏雅欣。 「说起来,何家真得感激我,如果不是我,几年前三姑娘这只金凤凰怎么会落到何家,如今如果不是我,何家就该断子绝孙了。何致除了我肚子里的孩子,再也不可能有孩子了。」魏雅欣笑得十分畅快。 「你虽然命好,还不是一直被我玩弄于鼓掌之中,托三姑娘的福,如今我沦落如此,但是三姑娘你,也别想好过。我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只可惜了三姑娘的好名声。卫家出了个被休弃的姑娘,也不知道你们家老太太还不会不顾着你?」 「此外,何家所有的人都可以作证,三姑娘的洞房之夜可是没见喜帕落红的。」魏雅欣继续道:「单是这一点,就够让何家休妻了,咱们不过是顾念着亲情,如果三姑娘肯自请下堂,这一条我们可以保证不外传。」 「当然,三姑娘可以说这是假的,但是只要有一丝儿的消息传出去,真真假假谁又说得清楚,你说是不是?卫家的二老爷虽然官运亨通,可是出了你这么个不贞不孝的女儿,他的官只怕也做到头了。」 魏雅欣洋洋得意,罗氏幸灾乐祸,何致龟缩不出,卫蘅是真觉得自己太心慈手软了。 卫蘅看着罗氏冷笑道:「欣小姐的肚子才显怀,舅母这样急着上门逼我做什么,等孩子到了七、八个月,你再登门也不迟,小心到时候偷鸡不成蚀把米。」 「是拖延时间么,我并不怕。三姑娘只需记得,何家我不是非进来不可,但是你的名声可毁不得。」魏雅欣拂袖而去。 念珠儿义愤填膺地看着卫蘅道:「姑娘还要姑息他们到什么时候?!真要被他们逼上绝路才甘心吗?」 卫蘅看着念珠儿道:「你不要发脾气啊。我这不是正想法子吗?谁说要姑息他们了,罗氏和魏雅欣我一个也不会放过的。只是打蛇不死,反受其害,总得想个妥帖的法子,叫这些人再也蹦跶不起来。」 念珠儿虽然相信卫蘅是动了真怒,可就怕她到时候万一又心软,所以背着卫蘅使唤了丫头去寻木鱼儿。 如今海上经过陆湛的整顿,匪患已经少了许多,木鱼儿连夜从松江府乘海船回了上京城。 至于陆湛,此刻已经没在松江府做官,永和帝另拣了他人赴松江任职。 木鱼儿跪在卫峻的面前,将卫蘅在木老太太跟前被何家的人逼着点头嫁给何致的事情,从头到尾,原原本本地说给了他们听。 第70章 「奴婢若是虚造一个字,就叫奴婢天打雷劈,不得好死。」木鱼儿给卫峻磕头道:「三姑娘到现在都不肯把她自己的事情告诉老爷,是奴婢私自决定进京告诉老爷的,只求老爷快帮帮三姑娘吧。」木鱼儿的眼泪急滚如珠。 木鱼儿这次进京,谁也没敢找,是躲在卫家的门口,早晨看到卫峻的马车出门去上朝,才跑到卫峻的马车面前去的。她不敢把卫蘅的事情告诉老太太,也不愿意告诉何氏,又不能让事情外传,就只能出此下策。 「你做得很好。」卫峻的声音都有些哽噎,他虽然料到了卫蘅的生活可能没她信纸上说的那样满意,但是也绝对没料到何家敢如此对他的珠珠儿。 「你先去香楠胡同的宅子住几日,珠珠儿的事情,自有我这个父亲给她做主。」卫峻毕竟是宦海沉浮了几十年的人了,虽然一时压不住情绪,但很快就恢复了理智。 当日卫峻就上了折子乞假,老太太那里绝对是一个字都不能说的,而何氏在香楠胡同听了木鱼儿的陈述后,当时就险些就撞上桌角了。 「老爷,我不知道,我当时根本就什么都不知道。她舅舅从小就那样疼珠珠儿,我还以为,我还以为……」何氏说到最后,已经凄然无声,「我可怜的珠珠儿啊,我……」何氏怒捶着自己的胸口,「老爷,我们该怎么办,怎么办?」 卫峻看着何氏,伤在卫蘅的身上,最痛的还是他们做父母的,他就是有再大的怒气,此刻也不能往何氏身上撒,何氏本来就已经处在崩溃的边缘了。 张老太太得知卫峻和何氏突然要去杭州时,当时就跺着拐杖道:「珠珠儿是不是出了事?你不要骗我这个老婆子!」 卫峻知道什么事情都瞒不过老太太,只能安慰道:「没什么大事,有儿子去处理,什么事儿都不会有的。」 老太太当时眼眶就红了,「究竟是出了什么事儿,你告诉我,我的珠珠儿还在不在,还在不在?」 老太太眼看着就要往前面扑,卫峻赶紧扶了老太太的手臂道:「在,在,儿子这次去就把珠珠儿接回来。」 老太太愣了片刻,推开卫峻的手道:「珠珠儿要和离?」 卫峻没说话。 老太太道:「你去了杭州,不要责怪珠珠儿,她那个孩子,我最清楚,绝不是仗势欺人的人,如果不是何家欺人太甚,她绝对不会提出和离的。」 卫峻的眼泪当时就滚了出来,他们捧在心头的宝贝,却被人这样糟践,卫峻谁也不怪,只怪自己这几年沉迷于官场,而失了本心,连他自己的女儿都没看顾好。 卫峻带着何氏和卫杨一起下的杭州,卫栎虽然远在巴蜀,但在卫峻到达杭州不久后,也收到了卫峻的信。 葛氏看着卫栎读完家信后,就一直双手捂面,屡有哽咽之声传出,心里一惊,急道:「三爷,是不是家中出了事儿?」葛氏从卫栎手里抽出信纸,读完后,也跌坐在椅子上。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葛氏当时就哭了出来。 卫栎拉着葛氏手,就像抓着拯救自己的稻草一样,脸上还有泪痕,「你知道吗,当时下着大雪,珠珠儿穿着单薄的衣裳就跑来找我和娘,我却对她说,她已经嫁做了何家妇,不能再任性。都是我这个做哥哥的害了她,我枉自读了一辈子的圣贤书,却亲手葬送了珠珠儿。她当时本就不愿意嫁给何致,最后是我,也是我说跟她说,人不能无信,是我,都是我。」卫栎在葛氏的怀里哭得就像个孩子一样。 葛氏自己也哭成了泪人儿,她绝没有想到那么多的不幸居然会发生在卫蘅那样好的人身上。说到底,都是她们太自私了,从来都知享受卫蘅对她们的好,可是在卫蘅远嫁后,她们却没有一个人真正关心过她过得好不好,都在自欺欺人地觉得她过得很好。 「爹爹一定会处理好的,咱们回京后,再去给珠珠儿当面请罪,请她原谅我们。」葛氏安慰着卫栎。 卫峻的确是雷厉风行地就处理好了卫蘅的事情。 半夜里,曲苑的婆子打开门看到连夜赶来的卫峻和何氏时,都有些不敢相信地揉了揉眼睛。 卫蘅事前也没有得到任何消息,直到卫峻出现在她跟前。 「爹爹。」卫蘅原本以为自己已经长大了,所有的一切都应当自己承担了,可是在看到卫峻的刹那,就哭着扑入了卫峻的怀里。 卫蘅一直所顾虑的根本就不是何家,而是不愿意让上京城的老太太和爹娘知道自己的事情伤心,如今既然卫峻和何氏已经知道,她行起事来自然就少了顾忌。 不过卫峻坚持不肯让卫蘅脏了手。 罗氏后来也疯了,据说是有人将魏雅欣肚子里的那块肉送到了她的饭桌上。至于魏雅欣,反正再也没人见到过她,也没人替她报失踪,就这样不了了之了。 卫峻只问了卫蘅一句话,「你是想和离还是想当寡妇?」 卫蘅看了何氏一眼,「和离吧。」 何氏只觉得心酸欲碎。 卫峻道:「你小舅舅年纪不算大,重新娶个女人又不是生不出,不愁没儿子。」 卫蘅笑道:「可是我不想替他守三年。」守寡三年,别的不说,不能闻丝竹这一条,就叫卫蘅受不了。 卫峻笑道:「那好,咱们就和离。」 父女两个终究是看在何氏的份儿上,没有对何家赶尽杀绝,只是杭州城谁能看不出来,靖宁侯府和何家已经是恩断义绝。若何致当不了大鳄,就只剩下被人蚕食的份儿了。 卫蘅不愿跟着卫峻和何氏回上京城,现在什么都说开了,和离之后,卫蘅只觉得浑身都自在得无拘无束,更是视回京为畏途。 上京城那一堆子亲戚知道她的事情之后,以前的小姐妹知道她的事情之后,陆湛知道她的事情之后的表情,卫蘅都不敢去想。 第71章 可何氏,却没有卫蘅那么没心没肺,忧郁成疾,一直强压着没表露,等此间事了,才倒下的。卫蘅就知道何氏知道自己的事情以后,肯定受不了,也不知道京中的老太太又会是怎么个难受法儿。 卫峻知道卫蘅的想法后道:「你若是不跟着你娘回去,一会去你祖母估计就得让为父休了你娘。」 卫峻的话丝毫没有开玩笑的成分,卫蘅想着京中的老太太,终究还是点了头。 回程,卫峻带着何氏和卫蘅走了内河,沿途游山玩水,为的是叫妻女开怀,另一边则叫卫杨快马加鞭地回了上京城,以免老太太担心。 何氏每日都小心翼翼地观察卫蘅,生怕她是为了自己才强颜欢笑的。弄得卫蘅都头疼了,「娘,其实我这几年过得真的挺好的。吃得好,住得好,玩得也好,去了好多以前从没敢想过的地方,这辈子也不枉此遭了。」 何氏哪里信得过卫蘅,她的亲事里那样大的委屈,卫蘅说忍了就忍了,还每月写信来让他们安心,何氏想一想就为卫蘅心酸。 「你放心,这次回京,娘一定给你重新选一门好亲事,就留在我眼皮子底下。」何氏拍着卫蘅的手背道。 卫蘅赶紧道:「我不想再嫁了。」然后在何氏不赞同的眼神下,补充道:「我是认真的,娘。如今我这样,名声也不好,嫁也嫁不了什么好人家,还不如不嫁呢,顾蓉的姑姑不也是终生没嫁吗?我瞧她过得就挺好的,家里人也尊敬她。我若是再嫁,再所遇非人,还不得上吊啊。」卫蘅到了何氏跟前,性子一下就恢复了以前的活泼,撒娇这种东西,简直是信手拈来。 「呸呸呸。」何氏连着说了好几声,「菩萨保佑,坏的不灵好的灵,你胡说什么上吊不上吊的,当年缘觉大师不是说你福缘深厚吗?」 卫蘅道:「我瞧着不嫁人,永远在家里当姑娘,就是最最大的福缘了。出嫁了,还得受婆婆气。」卫蘅摇着何氏的手臂道:「娘就算想打发我,好歹也让我喘口气儿啊,好不好,好不好?」 「你这只不知愁的皮猴。」何氏戳了戳卫蘅的额头,她心里其实也舍不得卫蘅,这几年,她梦里好几次都是叫着卫蘅的名字醒的。 卫峻和卫蘅一行,从杭州沿内河,经过苏州,爬了虎丘,到扬州游了瘦西湖,再到高邮吃了高邮鸭蛋、蟹黄肉包,再到淮阴、徐州、济宁,最后才入了济水,回到了上京城,一趟下来走了三、四个月,入京时已经是九月底。 老太太一见着卫蘅,祖孙俩儿就抱着头痛哭了好一阵子。 「可算是又见着我家珠珠儿了。」老太太捧着卫蘅的脸看了又看,「瘦了。」 卫蘅此时已经洗了脸,笑着道:「这不可能,一路上都是吃过来的,应该是白白嫩嫩了才对。」 「哪有这样夸自己的?」老太太笑道:「今儿就留在祖母这里吃饭,晚上和祖母一起睡。」 卫蘅点了点头,笑着拉了拉老太太的衣袖,「老祖宗,把我爹爹和娘亲从祠堂里放出来吧,他们都多大的人了,还罚跪祠堂,以后还怎么御下啊?」 老太太什么都能依着卫蘅,就这一点上十分固执,「你出了这样大的事,受了这么多年的苦,他们这对做爹娘竟然都不知道,知道后还居然还瞒着我,叫我老太婆这几个月就没睡过安生觉,难道不该罚?」 卫蘅嬉皮笑脸地在老太太怀里扭蹭,「那不是我没告诉他们,如果不是木鱼儿这个叛徒,我……」 「你还说,你别以为你能逃得了,等你爹娘跪完,你也得去跪祠堂。你在家里,我们是怎么对你的,金尊玉贵的养着,比那公主也没差多少,可你倒好,就由着何家人作践,连告诉你老子、告诉我老婆子的胆子都没有?你叫我们如今知道后,难受不难受?」老太太对卫蘅也是一股子气。 卫蘅自己其实也挺难为情的,以前觉得自己的决定正确无比,也不知道是在跟谁较劲儿,总是为难自己。如今木鱼儿当了叛徒后,那漫天乌云一下就被拨开了,她的心情也开朗了不少。 以前觉得沉重无比的包袱,现在看回去却像是自己把自己给关进了牢房,其实牢房根本没锁,可她就是不肯推一推,试一试。 卫蘅搂着老太太的腰道:「以前是孙女儿钻牛角尖了,总觉得不让你和爹娘操心才是孝顺,可是如今想起来,却不是这么回事。再说了,我这不是没脸见你吗?」卫蘅低下头。 「怎么没脸见我老婆子了?你祖母是那种为了名声就不要孙女儿的人吗?」老太太气道。 「您是误会我啦,谁都可能不要孙女儿,只有我们家老祖宗不会。」卫蘅将脸贴到老太太的脸颊上,「我不是自己犯了蠢嘛,我就想着总得叫自己长点而教训,所以就一直忍着没说。」 老太太狠狠地戳了戳卫蘅的额头,「你傻不傻啊,有你这样长教训的吗?」 卫蘅抚了抚额头,一边耸肩一边傻笑,「是有点儿傻。不过……」 「不过什么?」老太太拿开卫蘅的手,「让我看看,戳疼了没有?」 卫蘅把额头伸过去,「老祖宗给我呼呼一下就不痛了。」 「给我起开,你当你还小呢?」老太太假作不耐烦地推开卫蘅,却还是帮她吹了吹额头。 「这几年我真是走了好多地方,还去了琉球国,原本还打算去西洋国的……」卫蘅在看到老太太的眼神后,立即就改了口,「但是看到老祖宗之后,我就哪儿也不想去了,只想留在老祖宗身边。」 老太太拉了卫蘅的手道:「这可是你说的啊。」 卫蘅重重地点了几下头,「我若是去哪儿,一定带上老祖宗。」卫蘅在老太太的脸上「吧唧」了一口,「老祖宗还是这样香,比我吃的蟹黄包子还香。」卫蘅捧着老太太的脸「吧唧」了好几口。 袁嬷嬷在外头听见里头老太太洪亮的笑声,不由抚着胸口松了口气,对着旁边的桂云道:「到底还是三姑娘厉害,一回来就逗得老太太开心大笑,老太太好几年没这样笑过了吧?」 第72章 桂云道:「可不是么,哎——」桂云叹息了一声,可惜好人没好报,三姑娘多好的人啊,如今却落得和离的下场。 袁嬷嬷也叹息了一声,抬头就见木夫人领着儿媳妇蒋氏和古氏走了进来,至于四爷卫桦则走他老丈人的路子得了个外差,四少奶奶窦氏也跟着去了任上。 「袁嬷嬷,老祖宗和三妹妹的私房话还没说完啊?咱们可都急着想见她哩。」蒋氏笑盈盈地道。 袁嬷嬷赶紧下了台阶,桂云则掀起帘子进了屋里,片刻后打了帘子出来道:「老祖宗请夫人和两位少奶奶进去。」 卫蘅立在老太太身边,见木夫人等进来,就上前去给木夫人行了礼,「大伯母。」 「大嫂、二嫂。」卫蘅叫道。 蒋氏和古氏,一人拉了卫蘅一只手,三个人眼眶都有些湿了。亲人久别重逢,以前的种种好像都记不得了,唯一记得的就是彼此的好。 木夫人看着已经长成人的卫蘅,忍不住叹息了一声。黄金埋土、白璧蒙尘,都是教人惋惜、遗憾的事情,越是美好,就越教人痛心。以前木夫人多少还觉得老太太那样对何氏,有些过了,毕竟卫蘅是何氏的女儿,做母亲的难道还嫁不得女儿?可是如今,木夫人看着卫蘅,才能体会到老太太那种捶胸顿足的遗憾和痛心,就像亲眼看着月碎日破一般。 而蒋氏和古氏看着卫蘅时,其实心里都有些吃惊,原本以为会看到一个憔悴得不成人形的姑娘,哪知道卫蘅却美得越发剔透,晶莹得一点儿杂质都看不见,哪里像是嫁过一回的人,根本就还是待字闺中的姑娘。 原本两人已经将见着卫蘅时要说的话都打好了腹稿,可这会儿却有些说不出话来了,看看卫蘅,再看看她们自己,都被衬成半老徐娘了。 木夫人拉了卫蘅的手道:「回来了就好。不管外头的人怎么说,可你要记得,咱们家的人都是心疼你的,都只盼着你好。」 卫蘅忍不住眼圈一红,又开始掉金豆子了,感动得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大伯母。」 木夫人这样说了,蒋氏和古氏自然只有附和的。二老爷如今已经位列九卿,入阁眼看着也不是不可能,聪明人都知道,在卫蘅的事情上绝对不能多嘴,不仅不能多嘴,还得处处哄着、捧着这位受了委屈归家的小姑子。 晚上,因为卫蘅回来,所以靖宁侯府的所有主子都聚在了瑞云堂吃饭,就连卸了兵权除了盔甲的老侯爷都从外头赶了回来。 卫峻和何氏也被开恩放了出来,卫峻明日就要去衙门上折子销假,自然不能久跪。 老侯爷问起卫蘅的事情,卫杨最先开口道:「我已经把何致揍了个半死,连我卫杨的妹妹也敢欺负。」 老侯爷笑道:「干得好。」 而卫蘅的大伯父则皱了皱眉头问卫峻道:「那最后何家的人,你怎么处置的?」 卫峻简略地说了一下。 卫峤叹息着摇了摇头。 卫峻道:「也不是心慈手软,但是小舅子就这么一根独苗,总得等他另外娶了人,生出小的来……」后面的话卫峻没说完。 卫峤知道卫峻是顾忌何氏,也没多说,只道:「派人看着杭州那边了吧?」 卫峻点了点头,「自然。」 屏风的另一侧不知道女眷那边说了什么,都笑得捧腹,卫峻听了,不由一笑,连素来只爱板着脸的卫峤听了,眉间都柔和了许多。 老侯爷大着嗓门儿道:「把屏风拆了吧,都是一家人还穷讲究什么。说什么呢,说得这么高兴。」 下头人赶紧扯下了屏风,老太太指着卫蘅道:「这猴儿给我们讲西洋毛子的笑话哩,出了几趟门,见识就是比咱们多一些,按我说,以后我们家的姑娘,也不能只养在家里,趁着年轻的时候,跟着她老子和老子娘多出去看看才是。」 一顿家宴吃得每个人都笑容满面的。 晚上,卫蘅和老太太一块儿睡,卫蘅在灯下为老太太找着发丝里的银发,以前只能偶尔找到一根,拔了就行,如今却是拔不光了,卫蘅心里难受,搂了老太太的手臂,将下巴搁在老太太的臂弯上。 老太太道:「别怕,这一回,祖母给你找,咱们一定擦亮了眼睛。」 卫蘅嘟着嘴道:「老祖宗,我不想嫁人了,你这是怕养不起我吗?」 老太太戳了戳卫蘅的额头,「说什么傻话,你膝下但凡有个孩子,祖母就能做主不让你再嫁。别人百年之后都有孝子贤孙年年烧香供饭,祖母可不能看你孤零零的一个人。」 卫蘅眨巴眨巴眼睛道:「可是杭州城的人都知道我不能生,过不了多久,上京城的人肯定也会知道的。不行的话,老祖宗就替我做主,从旁支家的孤儿里过继一个到我膝下不就成了。」 老太太一巴掌打在卫蘅身上,「胡说八道,谁知道是不是姓何的作孽太多,才害得你没孩子的。行了,你的亲事包在祖母身上。」 卫蘅没想到何氏和老太太都是这个腔调,不由头疼,「老祖宗这是烦我了吧,这么着急让我嫁人啊?」 老太太不理会卫蘅,她知道这丫头能说会道,又最会撒娇,这件事上她可不能由着珠珠儿的性子,卫蘅如今年轻心里还没有那种感触,等她到了中年,看见别的姐妹膝下儿女成群时,她就知道那种难受的滋味儿了。 次日一大早,卫萱便回了娘家,范用也跟了来。 这几年里,卫蘅和卫萱也经常通信,只是照例是只报喜不报忧,所以当卫萱知道卫蘅和离归京的事情后,也是吓了一大跳。这不,昨日才得了卫蘅到京的消息,今日就回了娘家。 都是至亲,卫蘅在老太太的瑞云堂见卫萱时,范用也没有回避。 四年的时间,已经足够改变许多东西,也可以让一个人转变良多。 第73章 卫萱生了孩子以后,身材丰腴了一些,比起做姑娘的时候倒还好看了一些,琼鼻贝齿,肤光如玉,一看就是过得极畅心如意的,听说范用现在身边连个姨娘都没纳。 卫蘅叫了一声,「二姐姐」,又侧头对着范用唤了一声,「二姐夫。」 卫蘅唤人的时候难免扫了一眼范用,可这一眼扫过去,心里可就惊讶了,她上辈子和范用十几二十年的夫妻,也没见过他还有现在的这副模样。 卫蘅忍不住又打量了范用一眼。以前范用既瘦弱又有些苍白,典型的文弱书生,虽然是永平侯世子,可自己又实在没什么能力,撑不起来,因此就显得不上不下,在京城的公子哥儿的圈子里就有些尴尬。 再看如今的范用,一张脸仿佛成了古铜色,英气勃勃,眼睛又亮又大,瞧着就是个立得住、靠得稳的男人了。 这叫卫蘅如何能不惊讶。 当然在卫蘅惊讶的同时,范用和卫萱看着她时也一般的惊讶。 范用的眼睛里甚至闪烁着惊艳的光芒。 卫蘅身上的时间就像定格在了四年前,依然干净清新得仿佛露珠洗涤过的鲜花,好似清泉流经其上的白石。 不过说不同也实在是不同了。卫蘅以前的美,美在娇憨妍丽,但如今的美,却有了一种说不出的韵味儿。 这种美像是有光从卫蘅的身体里透出一般。美得像透过薄如纸、青如洗的柴窑细瓷灯罩里的烛光,像烟雨朦胧中的巫山十二峰,像乳白轻雾背后透出来的第一缕朝阳之光。 卫蘅的美终于刻入了她的骨头里,带着不经意,带着懒散,带着身在福中不知福的默然。 反正,范用和卫萱看卫蘅,都不像是一个无奈和离的女子。叫人无数安慰的话都无从说起。 等卫蘅和卫萱两姐妹独处时,卫萱笑看着卫蘅道:「你刚才盯着你姐夫看什么呢?」 卫蘅被卫萱如今的直接给闹了个大红脸,过得畅心的女人就是这一点儿不好,连委婉都不会了,卫蘅感叹,「二姐夫瞧着就像是变了一个似的。」而且,卫蘅相信,所有人都不会有她感受那般深刻的。而不管什么困境,到了卫萱手里,她就是能走出不一样的路来。 卫萱笑了笑,「他就是自己对自己没信心,略微鼓励一下就好了,他也知道他肩头的重担的。」 卫蘅点了点头,有时候越简单的事情,人就越想不到,上辈子卫蘅对范用可没想过要鼓励,她的态度就是,你没本事没关系,我养着你就行了,结果却真养出了个废柴来。 卫蘅想着,她们三姐妹里至少还有一个嫁得好的,老太太总算也能安慰一点儿。 「也不知道大姐姐怎么样了?」卫蘅道,她去了一趟琉球,如今又跟着爹娘一路游山玩水,很久都没收到卫芳的消息了。 「挺好的,听说也怀上了,说不定明年她和她相公还会入京。」卫萱道。 卫蘅笑弯了眼,「那就太好了,到时候咱们总算又聚齐了。」 「嗯。」卫萱笑了笑,「你如今是怎么打算的呢?」姐妹之间,许多事情就好说了许多,不必拐弯抹角。 卫蘅道:「不管你信不信,其实这几年我过得挺好的,自由,无拘无束,可是这种话,老祖宗和我爹娘都不信。致表哥他们虽然以前骗了我,可这些年对我也是照顾有加,尤其是小舅舅。如果不是小舅母闹着要休妻,我也不会和离的。」 卫萱叹息了一声,卫蘅就是这个性子,伤了痛了,到最后就只记别人的好,别人的坏通通都一笔勾销二楼。 「你的性子还是没变。」卫萱捏了捏卫蘅的手心。 「不过我不想再嫁人了,但是祖母和我娘都不同意,二姐姐有时候也替我说说话吧。」卫蘅求卫萱道,如今卫萱不管是在卫家,还是在木家,说话都是有分量的。 卫萱道:「你呀,就是还没长大。老祖宗和二婶婶吃的盐比你吃的米都还多,不会害你的。你虽然跌过一跤,可没道理就再不敢走路了对吧?你瞧大姐姐,如今不就过得很好么。」 卫蘅觉得真没法儿跟这些没和离过的女人讲话了。 卫蘅如今再回靖宁侯府,自然不能再住在兰义堂的跨院里了,她的东西太多,光船就拉了十来艘。 老太太做主,将花园里的「叠翠独秀」给了卫蘅。叠翠独秀不远处就是花园的后门,卫蘅挑这个地方的原因,也是为了方便徐长顺他们出入。 卫蘅如今既然回了京,同西洋人做生意就不再是她的重心,转而专心地经营起了票号,她想让「苟日新」在全国各地都能有分号,以后她出门游玩,也就方便了。 徐长顺和白燕山两个大掌柜的都愿意跟着她来上京城发展,卫蘅自然感激不尽。 这件事卫蘅也跟卫峻说过,卫峻没想到卫蘅在做生意上居然颇有天赋,但是对于卫蘅票号的规模究竟有多大,卫峻还是不太清楚,但是卫蘅能有财物傍身也不是坏事,卫峻就点了头由得卫蘅去玩。 卫蘅回到上京城后,就一直没出门,不管如何身份还是有些尴尬,老太太怕她闷着了,到十二月卫蘅的二十岁的生辰,老太太死活坚持要给她办一办。 卫蘅不想伤了老太太的心,只能由着她发帖子,只是不知道能来几个人。 到了卫蘅生辰那日,她没想到卫萱、范馨、郭乐怡等都来了不说,周月娥、木瑾,甚至李悦都来了。 郭乐怡女学结业后,就说给了上京城户部一名主事的嫡子。范馨则嫁入了云阳伯家。这两位来不稀罕,她们本就和卫蘅相好,最奇怪的是木瑾居然来了,卫蘅根本就没给木瑾下帖子,她也不知道木瑾回了京。 几年里,物是人非,曾经站在山尖上的周月娥,不过才比卫蘅大了两岁,可头发里居然就隐约能看到一根反光的白发了。钱阁老家的那个儿子本就是不争气的纨绔,成日斗鸡走狗、眠花宿柳,如今周家倒了,周月娥的日子自然不好过。不过她今日还能出门,境况都还算是好的。 第74章 倒是木瑾,曾经飞扬跋扈的脸,如今却苍白憔悴,看模样像是大病刚愈一般。话比以前也少了许多,席上只低头喝着闷酒,一杯接一杯的,百花酿的劲道虽然不大,但是喝多了,还是会醉人。 以前几个姐妹聚在一起,不是吟诗作画,就是投壶双陆,如今却仿佛都失去了兴致,周月娥、木瑾都闷头喝酒,连郭乐怡和李悦也是,范馨还好些,不过她如今和卫萱更为亲近一些,同卫蘅则疏远了,毕竟好几年不曾见了。 木瑾的酒量不好,酒品就更差,喝醉了先是大哭,哭得眼泪鼻涕满脸,卫蘅不得不叫丫头将木瑾扶下去。 木瑾挣开丫头的手,扑过来拉着卫蘅的手不松,「卫蘅,卫蘅——」 卫蘅不得不离席,让卫萱帮着招待其他几人。 木瑾刚走到园子里就吐了,秽物溅到了她的裙摆上,她却一点儿也不放在心上,跌跌撞撞地往前走,实在走不动了就一屁股坐在石头上,大冬天的也不怕冷。 木瑾看着跟着她一起在大石头坐下的卫蘅,满意地笑了笑,「你倒是比以前有趣多了,也不端着架着了。」 卫蘅看着木瑾不说话。 「你不就是生得比咱们漂亮些么,也不比咱们聪明,文采也不行,可都说你好,我瞧也就那样,傻里傻气的,只配被别人当傻子使。我不想跟八公主她们打球,你充什么好人来救我,当显不出你来么?」木瑾指着卫蘅的鼻子道:「瞧着你就烦。」 卫蘅沉默。 木瑾就开始哭,「可你什么都比我好,你生不出孩子,别的坏女人怀了你相公的儿子,你爹和你娘就千里迢迢去把你接回来。我呢,可是我呢?我就是木家的一块石头,没心没肺的,都当我不知疼。郦安良为了护着那个小贱人,居然对着我的肚子踢了一脚,让我三个月大的孩儿就那样流了,我娘还叫我忍,他们心里就只有皇后,只有太子,只有木家的荣华富贵!」 每个人都有自己那一本难念的经,木瑾的遭遇既有遇人不淑之因,可她本身也不是没有责任的,否则谁敢欺负皇后的亲侄女儿。今日木瑾找卫蘅倾述,也不是因为她觉得卫蘅知心,只是大概觉得同是天涯沦落人,在卫蘅的面前说这些容易引起共鸣,也不会太丢人。 木瑾忽然将脸伸到卫蘅的跟前,「不过你瞧,你这样漂亮,你相公还不是喜欢男人多过你,喜欢青楼姐儿多过你,可见男人天生就不是好东西,凭什么都要怪咱们女人,你说是吧?」 卫蘅还是不说话。 木瑾忽然就气冲冲地站了起来,「你就是看不起我,从小你就看不起我。你以为我就看得起你,好歹我还是郦太太,你却是个被休的,要不是你爹官大压着何家,你以为你能和离,肯定只能被休!」 卫蘅本就不想忍耐木瑾,她这几年对这些得寸进尺的人越发厌恶。卫蘅看了看木瑾的丫头,「把你们太太扶下去歇着吧,她要是酒醒了,就送她回木家。」 卫蘅安顿了木瑾之后,自己走在园子里,心里也不是不难受,木瑾都听说了那些传言,上京城的勋贵圈子里恐怕已经无人不知道她的事情了。而且她们背后说的话,比木瑾刚才说的还难听。 别人的看法,如今对卫蘅来说已经不太重要,只是陆湛若是知道她和离了,心里还不知道会怎么鄙视她,鄙视她选了那样的人。也或者,陆湛连鄙视她的心绪都不会再有,于他,她只是个陌生人了。 卫蘅用额头轻轻碰着柱子,明明早就说好不再想这个人的。 年底是卫蘅的外祖母木老太太的死祭,何氏在上京法华寺的灯楼给木老太太立了牌位,常年享受香火供奉。因为在卫家,何氏是不方便给老太太立牌位敬香的。 「今年发生了这么多事情,也得去给你外祖母上一炷香,告诉她一声,她老人家一辈子疼你,以后也会保佑你的。」何氏拉着卫蘅的手道,眼里却闪烁着忐忑。 卫蘅看着何氏,「我都知道的娘,外祖母不会害我的。」 何氏松了口气。 法华寺供奉的是地藏王菩萨,经常有人到这里来给亡者做法事。灯楼在法华寺的后山上,昼夜灯火通明,远远的就能望见,已经成了上京城的一大景点。要在里头供奉一个牌位,香油钱可要不少捐。 卫蘅跟着何氏去灯楼的路上,却遇见了齐国公府的人。卫蘅好奇地问道:「齐国公府有人去了?」 何氏想了想,「去年陆三郎的夫人去世了,算日子,这会儿他该除服了。」 「杨顺姐姐死了?」卫蘅极为惊讶。 「这女人生孩子就是过鬼门关,听说她生第二胎的时候血崩。」何氏道。 卫蘅登上灯楼所在的小山丘,回头向下眺望,隐约能看见山下一个穿着黑色大氅的男子,手里牵着个小男孩儿正往前走。 卫蘅轻轻叹息了一声,回头进了灯楼,给木老太太上了一炷香。 翻过年到了初一,老太太从宫里出来,忽然就说初二要领着卫蘅去法华寺上香。 张老太太不怎么信佛,上京城别的老太太在家里都设有佛堂,只有张老太太不喜欢,比起念佛她显然更喜欢打马吊。 「老祖宗今年怎么想着去法华寺拜佛了啊?」卫蘅颇为敏感地问了一句。 「人老了,有些事儿不能不信了。」张老太太叹息一声。 卫蘅没想到老太太会这样说,倒让她接下去的话就不好说了。 正月初二的法华寺热闹非凡,一路上卫蘅跟着老太太都遇到好几拨熟人了。每个人的眼神都好奇地落在她身上,卫蘅一路都维持着淡淡的笑容,大大方方的任她们看。 大多数的人看卫蘅的眼神都颇为惋惜,明珠蒙尘,实为可叹。 拜了佛之后,老太太被知客僧引入客舍休息,不一会儿遇到齐国公府的木老夫人也被簇拥着走了进来,张老太太当即就带着卫蘅去拜见了木老夫人。 第75章 卫蘅心里叹息一声,老太太突然说要来法华寺敬香的时候,她心里就有所怀疑。说什么敬香,根本就是家里长辈最喜欢的给晚辈相看亲事的场合。 但是卫蘅万万没料到的是,老太太打的居然是陆湛的注意。 木老夫人看到卫蘅时,有一丝惊奇也有一丝了然,笑着道:「这是蘅姐儿吧,长高了。」 卫蘅上前给木老夫人行了礼,又给陈二夫人也行了礼,二夫人的身边还跟着陈四郎的媳妇,文安县主朱惠。 朱惠连正眼都没看过卫蘅,她的母亲是裕灵公主,是永和帝的小妹妹,虽然和皇爷不是同胞兄妹,但是裕灵公主从小养在永和帝的母妃膝下,所以比其他公主的身份又要尊贵些,连带着朱惠也比别的县主受宠。 陈二夫人对卫蘅笑了笑,态度十分疏离。 木老夫人看着卫蘅道:「可怜见的,多好的姑娘啊,居然遇到那种事。」木老夫人转头对张老太太叹道:「老姐姐,这次你是要将蘅姐儿留在京城眼皮子地下了吧?」 张老太太笑道:「可不是么,不然我哪里放心得下。」 木老夫人点了点头,「以咱们珠珠儿的才貌和品行,你也不要替她发愁。」 张老太太点了点头,带着卫蘅略坐了坐,就起身告辞了。 张老太太和卫蘅一走,朱惠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忍不住道:「真是晦气。本来是来求菩萨送子的,却遇上个生不出孩子的。」 陈二夫人笑看了朱惠一眼,「她也是个可怜的,你的福气大,她冲不了你的。」 朱惠这才满意地笑了笑。 木老夫人脸色淡淡的,没说话。 朱惠挨到木老夫人身边笑道:「老祖宗,靖宁侯老夫人不会是想把卫蘅说给三爷吧?她还真是敢想。」 木老夫人没说话,神情却有些怅然。她至今犹记得卫蘅嫁人的那个春天,陆湛快马兼程地赶去杭州,一个月的路程,他骑马半个月就到了,沿途累毙了不知多少匹马。再后来,回到上京城时,从小没生过病的人,一病就如山倒。 木老夫人知道,陆湛这辈子之前没受过真正的挫折,直到在亲事上栽了那样大的跟头。等陆湛康复之后,人就变了许多,性子沉稳得简直不像是他这个年纪该有的,再没有人和事能激起他眼里的亮光。 木老夫人心疼得不知如何是好,对卫家更是生气,连带着两家这几年都疏远了许多。 回程时,卫蘅挨在老太太身边,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开口道:「老祖宗,你是不是想着陆三郎除妻服了,所以……」 张老太太看着卫蘅道:「你这脑瓜子倒是灵。」 卫蘅立时就皱了眉,烂了脸,「老祖宗,我不想嫁人!」卫蘅有些激动。就算是最后非得要嫁人,卫蘅也绝对没有考虑过陆湛。 至今卫蘅还记得,陆湛在松江府衙的签押房里看她的眼神和对她说的话。卫蘅当时难堪得恨不得能立即死去。 老太太拍了拍卫蘅的手背,「你是不是听了外头的流言,说陆三郎克妻什么的?」 卫蘅愕然,她完全没听到过这种流言,「不是,老祖宗,我只是……」 老太太道:「好孩子,你祖母我一辈子不信鬼神,什么克妻不克妻,这都是妄言,在我看来,人的一辈子都是自己过出来的。陆三郎前头那门媳妇我也见过,人是极好的,就是心思太重,本就不是长寿之相。陆三郎,是我看着长大的,他的品行和能力都让人信得过。」 卫蘅没想到老太太会这样看重陆湛,「可是今日祖母也看到了,他们家从老夫人开始,个个儿眼睛都长在头顶上,我如今这样,还不是自取其辱。而且,他已经有两个嫡子了,我……」 老太太叹息一声,「我看中他也是因为这一点,他已经有了两个嫡子,你嫁过去压力就不会太大。」老太太看了看卫蘅的肚子。如果卫蘅肚子争气,也不会落得这不田地。她当然也希望卫蘅能嫁到别的人家做元配,可是如今她的事情在上京城传得沸沸扬扬,做元配是绝无希望的。便是有想攀亲的,考虑到子嗣,也会打退堂鼓。 卫蘅脸一红,关于子嗣的事情,其实她也一直有所担心,在杭州时请过不少大夫,但没有一个人说她身体有问题的。不过这种事情也难说,摸脉也未必准,比如卫萱嫁给范用后,不到两年就怀上了。 但是有些事,卫蘅还是不愿意瞒着老太太,她红着脸低着头对老太太道:「不是我的问题。」 老太太没听清楚,「你说什么?」 卫蘅不得不再次道:「我和致表哥没有圆房。」 老太太的眼睛一睁,半晌才道:「他们何家也太欺负人了。」没有圆房,却想以卫蘅无出为由休妻,简直是心肝脾肺都是黑的。 卫蘅道:「是我不同意。我……」走到这一步,何家这样对卫蘅,当然也是有理由的,但是卫蘅不后悔,若是要叫她和何致圆房,那她真是宁愿死的。 老太太拍了拍卫蘅的手,「好孩子,这话你告诉了我就行,其他人你可别说。」成过亲的妇人,如果还是处、子却也并不是什么值得夸耀的事情。 卫蘅当然知道这一点,「我谁也没说过。」 虽然不是卫蘅生不出来,但是这种事情她也无法自证,所以在说亲一事上,她的前景依然不会太乐观,甚至连卫芳都比不上。 木老夫人回到齐国公府时,还有些惆怅,谁能想到世事变化无常,最后会是这个样子。卫蘅和离归京,而杨顺却撒手人寰,留下两个幼子。 杨家有心将次女再嫁过来,但是木老夫人没有点头,杨家人都一个德性,心眼子针尖一样大。在老夫人看来,这上京城里的媳妇儿过日子,就没有比杨顺的日子过得更顺的了。她本就是楚氏的侄女儿,楚氏对她就不同,陆湛待她也是敬重有加,她有孕时将身边的大丫头云岚开了脸给陆湛,陆湛碰都没碰,泰半日子都独自歇在书房。 第76章 就这样,杨顺都还觉得不满意。陆湛带了兰映月去松江上任后,她就郁郁寡欢,生生地把身子给拖垮了。木老夫人对杨顺之死一点儿也不可惜,这就是个不知惜福的。 「老祖宗,三爷来给你请安了。」海棠走到木老夫人身边道。 「快让他进来。」老夫人的精神一下就好了许多。陆湛如今任大理寺少卿,因为平日衙门事情多,并不是每日都能向老太太请安。到腊月里衙门封了印,应酬反而更多,今日是好容易推了应酬留在家中的。 老夫人看着陆湛道:「你瞧你,又清瘦了,这几日没少喝酒吧?」 陆湛轻笑道:「祖母恨不能我长成个大胖子才好。」 老夫人道:「你呀你,少跟我这儿糊弄。你媳妇儿已经去了一年了,屋里也没有人照看,你就不爱惜自己了。」 陆湛道:「不是还有映月吗?」 老夫人道:「映月自然是个好的,可她管得住你吗?只会帮着你瞒我。你就是不考虑你自己,也得考虑朗哥儿哥俩,他们总得有个母亲看顾吧?」 陆湛道:「杨家不是有心将次女嫁过来吗,朗哥儿有他们姨母照看,总比外人强。」 老夫人道:「我托人打听过了,杨顺的妹妹因为是小女儿,在家里娇养惯了,她若嫁进来,今后万一有了自己的孩子,对朗哥儿他们未必就肯上心。总是及不上自己的孩子。」 陆湛道:「祖母想必心中已经有数。只要姑娘身家清白,品行良好就行了,家世不必太好,否则心就容易大。杨氏走的时候,我应承过她,一定好好待朗哥儿两兄弟。」末了,陆湛又补了一句,「我膝下有朗哥儿兄弟两个就够了,有时候子孙多了也未必是好事。」 上京城里为着争家产而家破人亡的不在少数。 老夫人点了点头,「我知道了。哦,对了,你外头那个若是真喜欢,就纳进家来吧。」 陆湛淡淡地道:「不用。只是偶尔过去。」 老夫人知道陆湛的压力大,府里人多,烦心事也多,陆湛有时候不愿意待在家里,总得有个去处,比去青楼寻那些粉头总要让人放心些。 陆湛走后,老夫人忍不住开始琢磨他的话,她这个孙儿,如今冷冷清清,对什么都不上心,瞧着脸上总带着笑,可老夫人都替他累得慌,陆湛的心思总藏在心底,欢喜也好,恼怒也罢,人前是再也看不到了。 老夫人至今犹记得,陆湛中了探花之后的那段日子,走路都带风,眼里不说话也含着笑,那时候她明明知道卫蘅的性子不适合当冢妇,但依然属意她,何尝不是因为陆湛是那样欢喜。 老夫人叹息一声,琢磨着,陆湛说他膝下只需朗哥儿兄弟两个的话,暗示了他可能不会再让继室有孕的话。但是正经娶进来的媳妇儿,怎么可以让人连孩子也不能有,这也太作孽了。 老夫人一下就想到了卫蘅,听说如果不是因为靖宁侯府势大,何家就会以「无出」之由休妻。老夫人不得不猜测,陆湛是不是在暗示,他依然属意卫蘅? 不提齐国公府的背景,就只是陆湛这个人,他娶继室,那也是有无数的待嫁闺秀愿意嫁,一个和离过的女子绝不在木老夫人她们的考虑范围内。老夫人琢磨了一下之后,就有些为难了。 老夫人这几年也看不透陆湛的心思了,不知道他心底到底还有没有卫蘅这个人。说有吧,实在有些牵强,陆湛的红颜知己可不少,外头那个听说也是绝色佳人,身世也清白。但若说没有,那陆湛刚才的话是个什么意思? 偏偏,陆湛又说,继室的家世不能太好,在老夫人看来,卫蘅的家世可算得上是顶好的了,如果不是因为子嗣艰难,那提亲的人肯定踏断门槛。 木老夫人也吸取了上一次的教训,这种事情慢不得,慢则生变。 不得不说,木老夫人的判断一点儿错也没有。 正月还没过完,就有光禄寺少卿夫人帮人上门说亲,求娶卫蘅了。 「是永和十一年的进士,他们那一批的同年如今可不得了了,陆家三爷都官至大理寺少卿了。你们家三爷也和他同一科是吧?」华夫人笑着道。 何氏坐在老太太的身边,根本不敢开口,如今卫蘅的亲事她可做不得主了,只有知情权。 不过何氏对华夫人提的这个人还是比较满意的。陈谧,表字士安,庶吉士散馆后,如今任吏部考功司主事,这可是肥缺。何氏倒是不在乎钱,但是这人能混到吏部考功司,可见也是个有本事的。 老太太问道:「不知道他家里如何?」 华夫人笑着说:「这就差了点儿,他娘在他幼时就去世了,全靠他爹坐馆把他拉扯大,他爹也是举人,至今都还没有续娶。也算是书香人家吧。」 老太太听了心里就淡了几分。倒不是老太太势利,而是卫芳和卫蘅前头的亲事可都是血的教训。这挑女婿还是得去诗书大族、簪缨世家寻,这样人家出来的孩子,从小教养就良好,上头的长辈也能约束,就不会出现商彦升那种白眼狼,也不会出现何致那种利益为上之人。 「那他可听说了上京城关于我家珠珠儿的传言?」老太太问得很隐晦。但是华夫人一下就听明白了。 「士安也算是我一个远方侄儿,他家里还有个哥哥,已经生了儿子,陈家的香火是有继了,他知道三姑娘的事情,他说不在乎,以后大不了过继一个孩子就是。士安今年也不小了,已经二十五了,说来也不怕老太太你笑话,他一直没成亲,就是在等府上的三姑娘。」 华夫人的话让老太太和何氏都吃了一惊,忙问道:「这是怎么回事?」事情关乎卫蘅的闺誉,可不能不小心。 华夫人赶紧道:「瞧我这嘴,真是不会说话。是三姑娘十几岁的时候,士安在上巳节的济水畔见过三姑娘一面,可是当时他还在东山书院念书,前程未卜,和三姑娘之间有云泥之别,也不敢有他想。如今他也是厚着脸皮求我上门来为他说亲的。」 第77章 老太太和何氏听了,都松了一口气,倒是没想到卫蘅在外头还有这样一段缘分,「那也是难得了。不过,这事儿,须得和蘅姐儿的爹爹商议,过几日老身再答复夫人可好?「 华夫人笑着道:「这事本就该同卫大人商量,就是三姑那儿,也该问一问。那我就等老太太的好消息了。」 老太太让何氏送了华夫人出去,待何氏回来后,她问道:「你怎么看?」 何氏谨慎地道:「媳妇都听娘的,娘过的桥比我走的路还多。」 老太太斜睇了何氏一眼,这才开口道:「听着挺好的,可是呀,这世上听着太好的事情,总不像是真的。这位陈大人二十有五了还不曾娶妻,又不介意蘅姐儿不能生,对她痴情一片,你说这世上真有这样的人吗? 何氏听了老太太的话,心里也是一跳,「那咱们就把这门亲事推了吧。」 老太太摇了摇头,「华氏这人还行,既然敢来做媒,难道不怕以后珠珠儿不幸的话咱们找她麻烦?这件事说不得要细细查一下,若是真的,那也算是蘅姐儿的福气。」 卫峻一回来,老太太就找了他去将今日华夫人的来意说了。 卫峻哈哈大笑,「这可真是巧了,今日在外应酬,遇到了齐国公,他还问起了我们家蘅姐儿,问我愿不愿意跟他们家做亲戚。」 老太太和何氏一听,都有些吃惊,如今陆家只有陆湛丧妻可娶,再无其他适龄的男子。 卫峻见老太太和何氏都愣了,因笑道:「就是陆三郎,老国公说,你们要是同意,他就让人上门来提亲。」 老太太和何氏对视一眼,开口道:「按说,这件事不该老国公出面,是不是你们喝了酒,说的酒话啊?」 卫峻摇了摇头,「这种事情,我怎么会把酒话拿来说。今日和同僚在芙蓉汇饮宴,老国公是在隔壁请客,听见我在,特地来寻的我。」 老太太道:「前两日我刚见过齐国公老夫人,看她的样子不是很热心,何况,还有个楚夫人。这种事男人说了不算,如果家里这两位都不同意,咱们珠珠儿嫁过去,也讨不了好。」 卫峻道:「全凭娘做主。我只是瞧着陆子澄这人着实不错。」 老太太道:「那你先让人去打听打听那位陈士安的消息。」 卫峻点了点头。 过得几日,卫峻就得了消息,「那陈士安,平日里为人低调,不过一直都是脚踏实地,到吏部为官,也是因为在翰林院时,得了高阁老的赏识。不少人给他说过亲,他都没同意,大家还都不知道原因。我找人从他嫂子那里探得,说是陈士安一直钟情于一个世家闺秀,屋子里有好多幅那位小姐的画像。」 老太太问:「是咱们家珠珠儿?」 卫峻点了点头。 老太太听了心里一时真不知是个什么滋味儿,觉得陈士安有些轻浮,可是人家这么多年来又对卫蘅痴情一片。老太太叹息了一声,「这门亲事听着还可以,不过还得让珠珠儿自己拿主意。这陈士安,我也没见过,总得见上一面才能放心。」 卫峻道:「这好办,后日就是花灯节,你带着珠珠儿去得月楼赏月,让华夫人领着陈士安让你见见。」 老太太点了点头,要想给孙女儿相看夫婿,那就不能太讲究规矩。 到了花灯节那日,华夫人上得月楼拜见老太太,身后就跟着陈士安,「老夫人,这就是我那远方侄儿。」 陈士安赶紧上前一步,「晚辈拜见老夫人。」 何氏此时就坐在老太太身边,卫蘅在避到了屏风后面。包间内忽然就鸦雀无声了,所有人都在打量陈士安,亏得他在官场上已经历练了几年,还不至于手足无措,可是额头也已经冒了汗。 其实老太太她们这样,多少已经是有点儿无礼了,哪有这样看人的,不过好在老太太是长辈,陈士安又心仪卫蘅。 陈士安身量中等,长得还算整齐,一身的书卷气,叫人颇有好感。 老太太问了陈士安几句后道:「听说你父亲为了你们兄弟俩,至今没有续娶,如今你也出息了,怎么就不想着给老父也找个人伺候?」 陈士安恭敬地道:「我父亲记挂我娘,不愿再娶,不过家中另有一房姨娘照顾他老人家。」 老太太点了点头,姨娘就摆不了婆婆的谱儿。 「不知道你哥嫂如今做什么营生?」老太太又问。 问得越多,就越是有戏,陈士安越发恭敬地道:「我父亲还是希望哥哥能走仕途,所以哥哥如今还在寒窗苦读,嫂嫂也是读书人家出生,父亲是个举人。」 老太太点了点头,没再说话。 陈士安有些遗憾地往屏风后面看了看,便躬身告辞下了楼,华夫人也顺势告了辞。 卫蘅这才从屏风后面走出来。 老太太对着卫蘅道:「咱们也差不多改回去了,珠珠儿,你要不要去楼下的济水放一盏花灯?」 上京的花灯节,不仅家家户户挂花灯,连济水里也飘满了花灯,灯光水天相接,将整条济水都妆点成了银河。 得月楼就在济水畔,老太太对着卫蘅才有这样一说。 放花灯祈福,卫蘅早已经没有了这种闲情逸致,但是耐不住何氏也催她下去放一盏。 卫蘅只好领了一大群丫头、婆子下了楼,她刚走水边,还没从木鱼儿手里接过花灯,就被河边柳树后的黑影给吓了一跳。 陈士安赶紧走了出来,对卫蘅作了个揖「三姑娘莫怕,在下陈士安。」 「你不是走了吗?」卫蘅道。念珠儿灵醒地赶着旁边的丫头、婆子都退了一丈。 何氏从得月楼望下去,看见卫蘅和陈士安立在水边说话,不由皱眉道:「娘,这陈士安怎么如此?」 第78章 老太太笑了笑,「你也是从年轻的时候走过来的。这男子若是真心喜欢一个人,就该像这位陈大人一般。」 陈士安面对老太太和何氏时,可以不卑不亢,但是看着卫蘅时,二十好几的人了,却羞红了脸,说话也有些结巴起来,「小生,小生……」 木鱼儿在旁边听了,忍不住掩嘴一笑。 卫蘅横了木鱼儿一眼,木鱼儿赶紧转过了身去。 陈士安大约是被刺激了,反而冷静了下来,「不知道三姑娘还记不记得在下,永和九年的上巳节,在下还给三姑娘送过兰草。」 永和九年?卫蘅微微垂眸想了想,然后才睁大了眼睛道:「啊,原来你就是那个东山书院的学子。」陈士安送的那支兰草就是卫蘅这辈子收到的来自外男的第一支兰草,至今那支兰草还夹在她的书里,成了干草。 「正是在下。」陈士安脸上一喜,可随即却就再也找不出话来说了,显得越发尴尬无措。 卫蘅不忍心看他继续出丑,便对木鱼儿道:「还不把花灯放了?」 木鱼儿「哦」了一声,上前去放了花灯,卫蘅则对陈士安道:「陈大人,我该回去了。」 陈士安连忙往旁边一闪,「三姑娘,请。」 晚上,念珠儿和木鱼儿都忍不住凑到卫蘅的身边,扑闪着可爱的眼睛道:「姑娘,你觉得陈大人怎么样?」 卫蘅看着一脸好奇的木鱼儿道:「唔,要是嫁过去的话,我又生不出孩子,是以还得带个丫头开了脸一起伺候他,那咱们木鱼儿愿不愿意嫁给陈大人?」 木鱼儿脸一红,跺了跺脚道:「姑娘,奴婢认真跟你说话呐,你就会捉弄我。」 「那你们两个觉得他怎么样?」卫蘅问念珠儿和木鱼儿两人。 木鱼儿最积极地发言道:「我瞧着陈大人挺老实敦厚的,他还会害羞,真有意思。」 念珠儿道:「奴婢觉得陈大人对姑娘挺用心的。」 晚上,卫蘅躺在床上,望着床顶的鎏金镂空双蝶戏兰的香薰球,心底清明一片。她以前也曾羡慕过卫萱有范用那样一个对她死心塌地的人。可是当陈士安站到卫蘅的面前时,她心底却并没有一丝一毫的高兴。 卫蘅原本应该立即点头嫁给陈士安的,这样的人,这样的亲事错过了可就再难得了。别的不说,嫁给陈士安之后,她一辈子肯定能顺风顺水,不会受气。 可是卫蘅只要一想到会和陈士安像当初和陆湛一样那般亲近,她就有些受不了。卫蘅侧过身,将手枕在头下,心里叹息,这女人就是傻,光明大道不走,明知道另一条路是死胡同,却还是一根筋地走到底。 不过这一次,卫蘅再也不打算委屈自己了,毕竟日子是她自己在过,哪怕是伤了老太太的心,她也只能拒绝了。 次日一大早,卫蘅就去了老太太的瑞云堂,把自己的心思告诉了老太太,当然卫蘅也不能没羞耻地说什么喜欢不喜欢,她只有一句话,「我不想嫁人。」 老太太叹息了一声,其实在她看来,卫蘅配陈士安也的确委屈了一些,老太太看卫蘅是各种的好,而陈家也不是没有可挑剔的地方。 「好,那咱们不说陈家那孩子了。你爹爹说,上回齐国公找他谈过,想替陆三郎求娶你,你觉得如何?」 卫蘅的眼睛当时就睁得仿佛铜铃一般大小了,「怎么会?」 老太太笑道:「怎么不会?我现在嫌弃陆三郎配不上你。你嫁过去是继室,前头还有两个嫡子,教好了不是你的功劳,教不好就全是你的错。何况,陆家的人可没有一个省油的灯。」以前是不比不知道,自从有了陈士安之后,老太太就有些看不上陆家这门亲事了,否则之前也不会对卫蘅一点儿口风也不漏。 但是今天老太太却在卫蘅身上看了一点儿门道来了,她虽然一直嚷着不嫁,可是在说起陈士安时,卫蘅的脸上是一脸平静,可是在自己提到陆三郎时,卫蘅的眼底除了震惊,可是一点儿反对的意思也没有的。 老太太不由叹息一声,这就是儿女的孽债,不管嫁给陆三郎之后境遇有多差,但是陆三郎就是有这个本事,叫女孩儿心甘情愿地嫁给他。 卫蘅从瑞云堂离开后,只觉得自己的脚都是漂浮的,像踩在云层里一般,她没有想到,陆湛居然还会愿意娶她。可是如果不是陆湛的意思,老国公怎么可能对他父亲说那样的话。 卫蘅的手伸出去揽住游廊的柱子,让自己停下脚步,她拿额头轻轻碰触着柱子,想让自己冷静一点儿,以前她分析过那么多嫁给陆湛的坏处,可是此刻好像都抵不过能嫁给陆湛的那种高兴。 「冷静,冷静。」卫蘅双手环抱住柱子,将额头轻轻抵在上头。此刻,陆湛曾经对她说过的那些羞辱的话仿佛都烟消云散了,卫蘅只记得了他依然愿意娶她。 男人们行事仿佛比女人利落了不少,卫峻刚给了老国公消息,没过两日,安国公老夫人就登门来替陆家说亲了。 老太太也没有端着架着,亲自送了安国公老夫人出门。 「陆家还算重视这门亲事。」老太太高兴地道,然后不舍地替卫蘅理了理额发,「珠珠儿,祖母有些话得嘱咐你。」 卫蘅红着脸点了点头。 老太太看着卫蘅那白里透粉、粉里透光的脸蛋就忍不住叹息,「珠珠儿,你说嫁进陆家这样的人家,最要紧的是什么?」 卫蘅摇了摇头,要紧的事情太多了,可是最要紧的还真是想不出来。 老太太真是生怕卫蘅受了委屈,可是既然卫蘅放着嫁入陈家那通衢大道不走,偏要走荆棘满途的陆家这条道,她也没有办法,「最要紧的是心宽。这女人啊,心宽了,就不容易钻牛角尖,小人也就利用不了你。」 卫蘅点了点头。 「陆三郎这孩子,人是好,可是因为人太好了,就有无数人的想分得这份好,你知道吗?」老太太道。 第79章 卫蘅重重地点了点头,已经明白了老太太的意思,「祖母放心,我不是容不得人的人。」早在卫蘅决定嫁给陆湛的时候,她就已经做好了准备的,至于以前年少时的戏言,纸条虽然还在卫蘅的荷包里,可是早已失去了意义。 老太太放了心,「你明白就好。他公务忙,你就要替他多孝敬长辈,只要你这里挑不出错儿,那你就不要怕他们,你要记住你背后还有祖母,还有你父亲,还有整个卫家。这一次,如果受了委屈,你可不许再憋在心底。」 卫蘅眼泪盈眶地将头枕在老太太的膝上,「都是孙女儿不孝,让老祖宗为我操心了。」 老太太摸着卫蘅的头发道:「也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这世上没人能保证你以后会过得好,人的路都要靠自己去走,珠珠儿,祖母相信,你一定会好好走的对不对?」 卫蘅点了点头。 所以说女人天生就是个傻瓜,尽管她的理智已经告诉了她这桩婚事有诸多的不尽人意之处,可是就为了那么一个男人,一个自己喜欢的人,上天入地,刀山火海,她娇弱的身子也敢闯。 上一辈子,卫蘅选择了范用,选择了可以预见的相对安稳的日子,最终的结果不能算不好,可是人之一生,结果有时候往往不是最重要的,过程才伴随着她一辈子。 正是有了上辈子的经历,这一次,卫蘅才再也没有瞻前顾后,没有犹豫迟疑,她想选择一个她甘愿为之承受苦难的人,因为不管是甜蜜还是悲伤,这都是鲜活的,是她心里最珍贵的,叫她有一种认真活着的感觉。 只是,女孩儿总是这样的傻。她们的感情来得迟、走得慢,长长久久,一不小心就是一辈子。 卫蘅虽然一直抗拒着陆湛,但是她恐怕自己也不会明白怎么就情根深种了。 爱情这种玩意,跟它联系在一起的就是刺激、紧张、心跳加速,甚至心悸。可是世上还有很多事情能给人以同样的感觉,比如危险,又比如「偷香」。套句未来的话来说,爱情和受到刺激时脑袋里分泌的都是同一种化学物质。 卫蘅和陆湛过去的那一段私会,让她成日里提心吊胆,一见着陆湛的信或者他本人,就心跳加速,做贼心虚,害怕被人发现。 这种感觉太容易和钟情联系起来了,让人以为发生了爱情,一旦你相信你爱了,那就真是爱了。 所以为什么好姑娘都爱坏男人,就是因为他们总能第一时间给她带来紧张感和刺激感,让她们产生了这就是爱情的错觉。至于陈士安这种人,为何无法打动卫蘅,那正是因为平淡和安全感,并不能让人产生那种爱情的关联。 老太太点头同意了卫蘅和陆湛的亲事后,陆家的人很快就派媒人上门行了纳采礼,合过八字之后,就确定了婚期,在永和十八年的五月二十日。 不到半年就要走完六礼,时间还是颇为仓猝的,但是每一礼都办得很隆重,尤其是四月三十日过大礼,陆家特地请了四位上京城的全福夫人到卫家送彩礼,分别是文渊阁大学士高阁老的夫人,大理寺卿齐夫人,安国公老夫人和平宁侯关夫人。 这全福人的阵容不可谓不强大,尤其是高夫人,出了名的难请。 至于陆家送来的彩礼,何氏粗粗地估算了一下,折下来也有两、三万两银子。这样的聘礼在上京城来说都是极重的了。 何氏不由就放了心,她真是害怕卫蘅嫁到陆家会受气,可是陆家的彩礼送得这样重,想来还是看重卫蘅的。 「听说,前头陆家给杨家的聘礼,折下来也就一万两银子。」何氏笑着道。 老太太至今对何氏还有些余怒未消,因而道:「你也别高兴得太早,这上京城里谁不知道你嫁妆丰厚啊,陆家这是告诉你,人家不是看重珠珠儿的嫁妆才娶的。他们家的人,一辈子要面子。」 「那回礼咱们怎么定?」何氏小心翼翼地问老太太。 老太太道:「回礼不必贵重,跟他们送的彩礼才不多就行了。你给珠珠儿准备的嫁妆,也不要太丰厚了,你别忘了她们家还有个文安县主,打听打听吧,不要越过她去。还有前头杨氏出嫁时有多少抬嫁妆也打听打听。」 何氏早就把这一切打听好了的,「杨氏进门是一百零八抬嫁妆,文安县主也是一百零八抬,不过第一抬是当时先太后留给裕灵公主的一对玉如意,第二抬是皇后娘娘赐的三尺高的珊瑚盆景。」 老太太听了后直皱眉,「给珠珠儿准备九十六抬就行了。」 「可是……」何氏明显有些不愿意。 老太太道:「毕竟是续弦,总不能让珠珠儿还没入门就招人口舌吧?要怪还不是该怪你?」老太太不无咬牙切齿地道。 何氏哪里还敢再说。 卫蘅的嫁妆虽然只有九十六抬,但是何氏还是托木夫人,向木皇后要了第一抬嫁妆,一对玉如意,第二抬是陈贵妃送的一对如意瓶。至于庄子、铺子更是无算,卫蘅看了嫁妆单子之后说什么也不肯要,只意思意思地挑了两处京郊的庄子和四处铺子。何氏不得已,硬塞了十万两银票给卫蘅压箱底。这些还只是列入了嫁妆单子的。 至于姑娘嫁人用的床、帐、被褥、衣柜、妆奁等等,细致到唾盂都是何氏替卫蘅从小就攒好了的。当初卫蘅仓猝地在杭州出嫁时,这些嫁妆来不及送到杭州,而何氏回上京时,卫蘅就已经知道她和何致是不可能做一对真正的夫妻的,便告诉何氏不用将嫁妆千里迢迢送到杭州,哄着她指不定她和何致会回上京。何氏也就应了。 这会儿何氏只庆幸这些东西没送到杭州去。一个母亲从小就替女儿积攒的嫁妆,那深深的心意,如今却被辜负,何氏只怕想起来就会吐血。 五月二十这日,陆湛按俗,穿着鲜红的新郎服,头戴金冠,骑白马在前为引,卫蘅所乘的花轿需要绕上京城一圈,唢呐四起,锣鼓喧天,这是一个女人一生里最隆重的日子。 第80章 上京城里看热闹的人极多,老百姓只觉得骑在白马上的新郎倌长得实在好看,也不知道什么样的新娘子能配得上他。 而到男方和女方家里吃酒的知情人,心底又有另一番感叹。 之前可没几个人能猜到陆子澄续娶的妻子会是卫家和离归京的三姑娘。尽管卫蘅在女学结业礼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可是对于二嫁妇人来说,那就是穿旧了的衣袍,曾经再华贵、再漂亮又如何。 男人们虽然暗喜于一直压人一头的陆子澄居然娶了和离女,可是又不得不羡慕,卫蘅长得多美啊,昔日的京城第一美人,又是靖宁侯府卫二老爷的掌上明珠,嫁妆也极其丰厚,说实话,换了他们如果丧了妻,只怕也是愿意娶卫蘅的。 至于女人们,则是觉得,卫蘅这是哪辈子修来的福气啊,和离之后居然能嫁给陆子澄。楚夫人怎么能同意? 而卫蘅的脸藏在盖头下,拜天地时,脸上的笑容一直不散,连饿了一日的饥肠辘辘之感都忽略了。夫妻对拜时,脸蛋更是比红盖头还要红。 送入洞房时,喜娘说了好大一通喜庆话,她说一句,女家就给一个厚厚的红封,弄得她笑得合不拢嘴,好话不断,只除了在看到新郎倌那张俊美却面无表情的脸时,声音会微微地打颤。 陆湛从剔红和合如意图漆盘里拿起喜称,轻轻挑开卫蘅头上的盖头。 卫蘅的眼睛一时适应不了光线,微微地眯了眯,她有些害羞地抬头飞速看了一眼陆湛,他冷着一张脸,倒不像是当新郎倌,即使去参加丧礼这副表情都使得。 卫蘅心里虽说已经做好了陆湛大概会给她脸色看的准备,但是绝没有想到在此时,在那么多亲戚的面前,他也会是这副神情,连虚应敷衍也不肯。 卫蘅的心一沉,她到底还是乐观了。 陆湛要去前头宴席敬酒,在新房停留的时间不久,屋子里前来观礼的女眷刚才多少已经察觉到了洞房里微妙的气氛,也没有做过多停留。 卫蘅抬头打量了一下新房,布置华丽典雅,但是却显得太过空旷,叫人生出一种孤零零的感觉。 「少奶奶要不要先换身衣裳?」一个穿着琥珀色团花褙子,头发梳得油亮整洁的妈妈上前道。 卫蘅打量了这位妈妈一眼。 谢妈妈赶紧道:「瞧奴婢这张嘴,还没给少奶奶自我介绍,奴婢姓谢。」 「谢妈妈。」卫蘅点了点头,心里寻思着,这位谢妈妈不知道是何方神圣,说话这样随意,想来是个极得脸的,就是不知道是哪个房里派来的。 「青雀、云燕,你们还不来拜见新奶奶。」谢妈妈看着屋子里立着的两个丫头道。 青雀和云燕赶紧上前给卫蘅磕了头。 谢妈妈道:「她们两个是老祖宗特地派来伺候少奶奶的。」 老祖宗给的丫头,自然格外有脸面。 念珠儿拿出早就准备好的荷包,青雀和云燕各得了一个,谢妈妈的那一个格外又要大一些,分量都不轻。不过这三人得了荷包,脸上都没有什么其他的表情,若不是拿惯了,就是都很有规矩。 卫蘅轻轻站起身,念珠儿和木鱼儿赶紧跟着进了净室去伺候,等她换了一身赤色薄绫裙出来时,南窗炕上的嵌螺钿紫檀小几上已经摆了饭菜。 因着是洞房花烛夜,上的菜都很清淡,卫蘅细嚼慢咽地用了一碗碧梗粥,并一个酥萝卜糕和一个翡翠豆糕才算是止了饿。这几年,卫蘅早就练就了,再心烦再难过,也得先吃饱肚子才有精力去应对。 屋子里鸦雀无声,只有卫蘅偶尔发出动静儿。 谢妈妈和青雀、云燕三个人都忍不住很有技巧地偷看卫蘅这位新奶奶。 说实话,前头那位三少奶奶已经是少有的美人了,跨院里的兰氏也是稀罕的美人,可是比起眼前这位来,又逊色了许多。 谢妈妈不由得有些担忧起两位小少爷的前景了,心里思忖着,怨不得大夫人会让自己留在新少奶奶身边伺候,她必须得替两位小少爷多看着点儿。 不同于云燕,青雀以前见过卫蘅一面,那时候她还是老夫人院子里的小丫头,有一次何夫人带着这位新奶奶上门,她在院子里看见过,那时候她就已经是个美得让人挪不开眼睛的姑娘了。 饭菜撤下去之后,过了许久,也不见陆湛回来,卫蘅也实在累了,便道:「你们先下去休息吧,念珠儿留下就行了。」 青雀和云燕望了一眼谢妈妈,谢妈妈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三个人才一起退下,木鱼儿也退了出去。 卫蘅对念珠儿道:「你留意着点儿,我歪一下。」 念珠儿点了点头,替卫蘅调整了一下引枕,扶她躺下。卫蘅刚合上眼睛不久,谢妈妈就重新走了进来,「少奶奶,两位哥儿缠着不肯放三爷走,三爷就在东跨院歇下了,让奴婢来说一声,请你也早些歇着。」 卫蘅有些不敢置信地望着谢妈妈,若不是念珠儿碰了碰她,她都还回不过神来,陆湛给她脸色扇的这巴掌,可是够狠的。 夜里,卫蘅睁着眼睛,忍不住自嘲地想,她这辈子也不知是走了什么运,两次洞房花烛夜都过得这样凄惨。算起来,上辈子那一次的洞房花烛还算是过得正常的。 此时,卫蘅也不由怀疑,或许根本就不是陆湛想娶她,她真是盲目乐观了。已经过了这么多年,早就物是人非,陆湛前面已经有了一任妻子,还有两个嫡子,官场又春风得意,心底哪里还会有旧日情怀。 卫蘅在大床上滚了几圈,眼泪就止不住流了下来,其实这些年她已经甚少流泪,只有去年再见父母和回京时才大哭了几场。卫蘅一直都知道,眼泪解决不了问题。 可是在五月温暖的夜里,只要一想到陆湛,卫蘅鼻头就会酸,眼泪像不值钱似地洇湿了软枕。 第81章 早晨卫蘅睁开眼坐起来,想了想老太太教她的话,嫁进来就得心宽才能过好日子。 念珠儿和木鱼儿,还有檀香儿都走了进来伺候卫蘅起床,三个人脸色都不好,想来昨天晚上她们也没怎么睡着。 念珠儿替卫蘅梳头的时候,檀香儿就道:「姑娘。」 木鱼儿道:「该改口啦,你以为这儿还是何家呢?」 何家的规矩轻,齐国公府可不一样,檀香儿吐了吐舌头,重新开口道:「少奶奶,今天早晨奴婢起来去厨房烧水的时候,都打听清楚了,那位谢妈妈是前头少奶奶的人。」 谢妈妈的地位也是尴尬,前头的少奶奶去了,她自己又不想回杨家,但是两位小少爷的屋里有奶娘,她又插不进去,谁都知道伺候小少爷的活儿轻松又有前途。至于在卫蘅这儿,她身份就更是尴尬了,偏偏楚夫人却把她指了过来。 卫蘅「唔」了一声,「这几日我这儿也没有什么要紧事,你们替我先熟悉熟悉府里吧。」卫蘅让念珠儿开了匣子给木鱼儿和檀香儿一人装了一荷包的铜钱。 卫蘅梳妆好时,天才微微亮,就着小菜用了一碗粥,就叫人把早饭撤了下去。 谢妈妈此时也领着青雀和云燕进来了,垂手立在一旁道:「少奶奶,三爷和两位哥儿过来了。」 因着卫蘅今日是第一次见陆湛两个嫡子,所以她起身去了外间正堂的罗汉榻上坐下。 陆湛穿着一袭竹青暗忍冬纹袍子先走了进来,他的身上已经看不出新婚的任何痕迹了。 卫蘅站起身,看着陆湛走到罗汉榻的左侧坐下,她才重新坐下。 两个奶娘,一个牵着快三岁的朗哥儿,一个抱着才满周岁的曦哥儿也走了进来。 牵着朗哥儿那个奶娘,微微摇了摇手,朗哥儿就上前给卫蘅跪下,磕了个头,奶声奶气地喊了一声「母亲。」 曦哥儿还不会说话,由奶娘抱着给卫蘅行了个礼。 卫蘅给了两个哥儿一人一个装着金锞子的荷包,那金锞子是特制的,有打成花生的,也有打成小兔子的。 朗哥儿行了礼之后,就往陆湛那边一站,挨到了他的腿边,好奇地抬头打量着卫蘅。 陆湛轻轻摸了摸朗哥儿的头,对奶娘道:「带他们回去吧。」 等他们都回去后,屋子里就只剩下了卫蘅和陆湛两人,身边伺候的人也早就知趣地退到门外去了。 卫蘅侧过头去看陆湛,从那次在松江府的码头看见过他之后,卫蘅已经快两年没见过他了。 这一看,却看得卫蘅心头一紧。可以说,卫蘅真正的性子这几年并没有太多的变化,上辈子她是三十几岁死的,对人对事的看法,基本都已经定型,想要有所长进却是不易。 但是陆湛不同,卫蘅每见他一次,总能看到他的变化,渐渐的成熟,渐渐的深沉,渐渐的波澜不惊。这个男人已经是一个父亲了,肩上挑着整个家族的重担,至于男女之间的小情小爱,大约只能算作他闲时生活的一个点缀而已了。 卫蘅先还以为,陆湛是还恨她,所以昨晚才故意不进新房的,这会儿卫蘅看着陆湛脸上的平静才知道,自己真是想多了。 当年陆湛转过身就娶了杨顺,夫妻恩爱,三载就生了两子。在杭州时,陆湛也就只刺了她一句,并没有为难她,早已是放下。至于,如今陆家缘何会向自己提亲,原因卫蘅都觉得不重要了,知道了也不过徒增烦扰罢了。 卫蘅想起缘觉大师送她的八个字,「法无定法,了犹未了。」她以为她和陆湛的缘分早已了断,结果实则未了,可是法无定法,当初的种种,她已经错过了年轻时陆湛心中最温柔的那片时光了。 陆湛也在看卫蘅,「令真去了之后,两个孩子是老祖宗在养,他们年纪还小,不宜来回搬动,我的意思是依旧让老祖宗养着。」 卫蘅心里酸酸的,可是又不由松了口气,陆湛肯跟她解释一下这番安排,那就是不会撕掉最后一层遮羞布的意思。 「这样很好。」卫蘅点了点头。 「走吧,时辰也不早了。」陆湛站起身,丝毫不提昨夜未归的事情。 卫蘅跟着陆湛一前一后地到了宣瑞堂,老夫人的上房。家中的长辈都到齐了,卫蘅先给齐国公和木老夫人磕了头,又给陆湛的父亲和母亲都磕了头。 楚夫人一直冷着一张脸没说话,但是也没有当众给卫蘅难堪。二夫人陈氏对卫蘅倒是挺热情的,大少奶奶黄氏对卫蘅温婉地笑了笑,文安县主朱惠看卫蘅的眼神就有些嘲笑的意思了。 敬了茶之后,陆湛还要去招呼前面留下未走的客人,留下卫蘅一个人在宣瑞堂。 老夫人笑着对卫蘅道:「虽然下午才认亲,不过好些亲戚这会儿都在游园,咱们也去转转,你多见见以后也好走动。」 卫蘅点了点头,上前扶了老夫人的手肘,出了宣瑞堂。 老夫人拍了拍卫蘅的手背道:「昨天晚上你受委屈了吧?」这样大的事情,老夫人怎么可能不知道消息,只怕这府里的人都知道新婚之夜新郎没有进新房的,不过都不当着卫蘅说而已。 说不委屈当然是假话,忽悠不了人,所以卫蘅只能保持沉默。 「杨氏去后,两个孩子就喜欢黏着三郎这个做爹的,昨晚上,三郎过来看孩子我是知道的,朗哥儿一直哭着不让他走,三郎对这两个孩子最怜惜,所以委屈了你,不过你放心,今晚我亲自哄他们,不会耽误了三郎和你的。」老夫人笑道。 卫蘅也很想笑一笑,可是扯出来的笑意太勉强,还不如不笑。心宽,卫蘅又对着自己默念了三遍这个词,这才开口道:「孙媳没有怪他,孩子小,父亲续娶,心里本就难受,我能理解,三郎是一个好父亲。」 老夫人又拍了拍卫蘅的手:「你是个好孩子。」 第82章 老夫人和卫蘅一行刚走到园子里就遇到了龚氏,她是杨顺的母亲,也是楚夫人的表妹,此次陆湛成亲,特地从千里迢迢之外的陕西赶了过来。卫蘅虽然和离过,但是出身颇高,龚氏实在有些不放心她那两个外孙。 「老夫人。」龚氏上前来给木老夫人道了安,打量卫蘅时,越看心就越惊。她没见过卫蘅,只听人说起过这位陆家新的三少奶奶,都说生得美,可究竟是个什么美法儿,只有当自己看了才能明白。 「这是你杨姐姐的娘亲,也是你表姨母。」老夫人给卫蘅介绍道。 卫蘅看见龚氏那张和杨顺颇为相似的脸时就猜到了她的身份,卫蘅给龚氏行了礼。 龚氏勉强扯出一丝笑容,送了卫蘅一对金镯子。 「我和你表姨母坐坐,叫你大嫂带你去逛逛园子吧。」老夫人对着卫蘅道。 黄氏赶紧上前来领了卫蘅往别处去。黄氏不是个多话的,每到一处就给卫蘅介绍一下名字,其实看匾额卫蘅就已经知道了。遇到熟悉的人,亏得卫蘅也是上京城长大的,不然黄氏就只给一个姓儿,卫蘅肯定得晕菜。 小半天下来,卫蘅还神清气爽,黄氏就走得额头冒汗了。 「那边有凉亭,大嫂去歇歇吧。」卫蘅体贴地道。 黄氏也的确走不动了,只能歉然地看了卫蘅一眼,「那我就不陪你了。」 卫蘅笑着点了点头。 之后卫蘅登上了齐国公府花园最高处的梅岗,想要心宽,首先就得眼界宽。卫蘅相信,昨夜陆湛绝不是故意给自己难堪的,因为卫蘅在这件事里看不到任何好处,自己受轻视就不说了,陆湛也会留人口舌,何况,不管如何,卫蘅都已经成了陆湛的妻子,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们就是一体的。卫蘅不相信陆湛不会做这样损人不利己的事情。 想通了这些,卫蘅脸上的笑容就灿烂了许多,再回到老夫人身边时,已经是笑容满面。 老夫人瞧见卫蘅这样,还有一丝诧异,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就让她想通了,不过这是好事。 「不行咯,眼睛花了,蘅丫头,过来帮我看着牌,免得她们欺负我眼睛不好使,拿我当冤大头。」老夫人朝卫蘅招了招手。 卫蘅「哎」地应了一声,坐到了老夫人的身边。 下午认了亲,卫蘅回到「兰藻院」时,也差不多快要累趴下了,天气本来就热,她还得一身大红色,自己瞧着都热得不行,先就进了净室,换了一身凉爽的冰兰地蝉翼纱裙出来,吃了木鱼儿端来的浇了酥酪的冰碗,这才算是缓过了劲儿来。 木鱼儿一边给卫蘅打扇,一边道:「老夫人住在中路的萱瑞堂,少奶奶是知道的,世子爷和夫人住在东路的丛玉院,二老爷住在东路的明彩院,原先的三少奶奶住在东路的合香院,如今已经锁了。说是要给以后朗哥儿娶了媳妇之后住。」 木鱼儿的话听着虽然琐碎,可实则大有文章,卫蘅斜睨了木鱼儿一眼,这是她怕自己伤心,不敢直说。东路住的都是长辈,唯一的例外就是住了陆湛这个长房嫡子,未来国公府的继承人。陆湛这一辈的其他几个兄弟都住在西路,而卫蘅这位继室的院子也在西路。身份之间的高低在齐国公府表现得十分明显。 这些虚名,卫蘅没有看在眼里。 正说着话儿,谢妈妈就走了进来,笑着道:「少奶奶,兰姨娘来给少奶奶问安了。」 卫蘅坐直身子冷着脸看着这位谢妈妈。 念珠儿依旧给卫蘅打着扇子,不紧不慢地道:「少奶奶在休息,妈妈怎么不通报一声就直接进来了?」 人善就是被人欺,昨夜陆湛没进新房,今日就有人开始作怪了。 谢妈妈没想到会被念珠儿这样呛声,脸上的笑容僵了僵,「我这儿不是听见里头有人说话么,就以为少奶奶起来了。」 木鱼儿可没有念珠儿的好脾气,瞪圆了眼睛道:「既然听见有人说话,怎么还往里走,主子说话也是你能随便听的么?」 谢妈妈干脆收了笑容道:「又不是在说什么见不得人的话,姑娘何必这么大的气性儿,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才是主子哩。」 谢妈妈这话说得可就颇为有意思了。 念珠儿开了口,依然缓慢,「这么说,妈妈去老祖宗的上房也是不经通报就能直接进去的咯?」 谢妈妈立即就不吱声了。 木鱼儿是个不饶人的,「哟,这怎么可能,谢妈妈这是仗着是前头夫人身边的红人,又看着咱们少奶奶脾气好,想先发制人拿捏了咱们吧?」 卫蘅叹息一声,嗔了木鱼儿一眼,「木鱼儿你还不赶紧给谢妈妈道歉,有些话你心里知道就好了,何必说出来刺人,从小怎么教你的?」 谢妈妈的老脸当时就红了,她实在没料到卫蘅这样厉害,也没想到她这样有底气,昨天三爷都没进屋,她今日就敢发作自己。 何况,卫蘅虽然容颜盛丽,但是天生一副琉璃似的精致,便是生气,也自带着三分妩媚,叫人喜欢得不知如何是好,却也让人生不出敬畏来。不然也不会人人都觉得她好性儿,可欺了。 木鱼儿上前给谢妈妈道了歉。 卫蘅这才又道:「我屋子里惯来都不用婆子的,妈妈既然是先头夫人留下的,我瞧着两位哥儿还小,再多的人伺候都嫌不够,我明日同二婶说,妈妈还是去两位哥儿身边照顾吧,有了你,老祖宗和三爷也都能放心些。」 「可,是世子夫人让奴婢来伺候少奶奶的。」谢妈妈的气焰一下就湮灭了下去。 若是换个软弱一点儿的人来,新婚丈夫不进房,新少奶奶指不定还真就被谢妈妈拿捏住了,可惜她不是个聪明的,不然也不会前头少奶奶的旧人杵在这儿给新人添堵了。 从谢妈妈身上,卫蘅对楚夫人和以前的杨氏都有了一点儿新的看法。 第83章 「我身边这许多人,何用麻烦妈妈照顾,我婆婆让你过来,想必是以为三爷会让两位哥儿搬回来,不过今早三爷同我说了,两位哥儿年纪太小,不宜来回挪动,还是就住在老祖宗那儿为好。」卫蘅看着谢妈妈道:「和妈妈说句心里话,你心底肯定也知道,在我这儿得不了重用,可是你是先奶奶身边的旧人,去哥儿那儿前程可就不同了。」 其实谢妈妈又何尝不想去两位小少爷那边,只是插不进去而已。如今卫蘅既然肯跟二夫人讲,名正言顺地把她安排过去,她难道还拿捏不住那两个奶娘? 卫蘅对谢妈妈软硬兼施地,让她没了话说。 等谢妈妈出去后,木鱼儿忍不住抱怨道:「少奶奶对这个老货那么客气做什么?」 卫蘅道:「毕竟是先奶奶身边的人,人走茶凉最易让人唏嘘,我也只是以己推人罢了。」 念珠儿赶紧道:「少奶奶胡说什么呀,你一定会长命百岁的。」 长命百岁,卫蘅可不敢想,她上辈子阳寿就不多,总不能捡了便宜重活一辈子,还添了阳寿的。她对着谢妈妈唏嘘,又何尝不是在唏嘘将来的念珠儿她们几个。 卫蘅笑了笑没接话,只道:「让兰姨娘进来吧。」 兰映月进来时,卫蘅和她对视一眼,心里难免都有些感慨。当时谁能想到杨顺会死,而卫蘅又能嫁进来呢? 兰映月满心忐忑地上前,「给少奶奶请安。」 卫蘅并没有为难兰映月,赏了她一对赤金镯子。这让已经做好了各种准备的兰映月,只觉得像是被吊在了半空中,不上不下的。从她内心来说,她更愿意卫蘅为难她。 卫蘅如此待她,要么是觉得她无足轻重,要么就真是心宽,兰映月两种情况都不喜欢。 杨顺就算是天之骄女了,出身高贵,又是楚夫人的表侄女儿,自身也是才高貌美,可是即使在杨顺面前,兰映月也从没觉得自己这样卑微过。 偏偏在卫蘅跟前,她看自己的每一眼都像是赏赐一般,让兰映月第一次这么恨自己的出身。她卫蘅算什么,曾经的商人妇,还得看自己的脸色,这会儿却嫁给了三郎,成了她的主母。 「兰姨娘,兰姨娘。」念珠儿唤醒了走神的兰映月,「你是不是不舒服,少奶奶让你先下去休息。」 兰映月离开后,卫蘅才问木鱼儿道:「你不是说还有位云姨娘么?」 木鱼儿也有些诧异,正巧檀香儿进来,神秘兮兮地道:「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下午有两个婆子进来,把云姨娘给带走了,就再没回来了。」 卫蘅皱了皱眉头,谢妈妈和云姨娘可都是杨氏的旧人,她嫁进来这才第二天就「收拾」了这两人,若是在外人看来,恐怕就是吃相太难看了。 「少奶奶,三爷回来了。」打帘子的小丫头在外头通禀道。 陆湛走进来时,已经换了一身湖色富贵万年纹纱袍,卫蘅接过帕子放入檀香儿端来的鱼戏莲青花瓷盆里绞干了,递给陆湛。 陆湛擦了擦手,念珠儿上了茶之后就领着木鱼儿她们下去了。 独处而无话,实在令人煎熬,卫蘅看向陆湛,旧日的时光重新在眼前流过,可却没有办法再将记忆里的那个急切的人和眼前这个清冷的男人联系在一起。 「三爷,用过饭了吗?」卫蘅启声道。 「让他们摆饭吧。」陆湛扫了一眼卫蘅。 兰藻院有自己的小厨房,厨娘是伺候惯了陆湛的老人,菜色十分清淡,四菜一汤,两个人足够了。 卫蘅看着专心用饭的陆湛,伸手给他夹了一块糖醋瓦罐鱼放入碗里。 只见陆湛搁了筷子,微微侧了侧头吩咐道:「重新盛碗饭来。」 卫蘅心再宽,也难免有些觉得难堪,幸亏屋里没有外人服侍,她也搁下筷子,不说话,就看着陆湛,倒要看看他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不过显然卫蘅低估了陆湛,哪怕卫蘅的眼睛瞪得铜铃大,也没有影响他的胃口。 饭后漱了口,陆湛才对卫蘅开口道:「我去书房,你先歇着吧,不必等我。」 卫蘅的手在小几上握紧了拳头,却也没有阻拦。 陆湛回来的时候已经是亥时二刻。 卫蘅早已经练了舞,又洗漱沐浴好了,正跪坐在榻上练字。 晚风徐徐地透过窗纱吹进来,吹拂着卫蘅的额发,鹅黄的素地蝉翼纱裙,轻薄如雾,软透如烟,随势而垂,她的头发编成乌油油的辫子垂在身后,时光好像又流回到了几年前,卫蘅依旧还是十五、六岁的样子。柔嫩妍弱都还在,可以前是娇憨得圆润,如今是玲珑得剔透。 卫蘅听见响动,就回过了身,见着陆湛还微微吃了一惊,她原本以为今夜又要独处。 卫蘅在陆湛的脸上捕捉到了一丝柔和的神情,她冲他笑了笑。 可是,玳瑁管、斗形尖的笔端却滴了一滴墨在卫蘅的衣袖上,卫蘅懊恼地轻呼了一声,起身看了一眼陆湛,就去净室换了下来。 浓黑的墨若是滴在本就污杂的泥土里,那也没什么,但滴在鹅黄素地的薄纱上,就显得格外的刺目。 卫蘅从净室出来时,已经重新换了一套月白色素地蝉翼纱的高腰襦裙,挽着素粉披帛,口里吩咐念珠儿道:「衣裳不要了,随便拿去做点儿什么都行。」染了墨,随便洗得多干净,也总觉得那一团会暗淡一些。 陆湛此刻正坐在南窗榻上,小几上还摆着卫蘅的笔墨,那支玳瑁笔,正是几年前范用送给卫蘅的生辰礼,那套管文笔中的一支。 卫蘅诧异地看了看木鱼儿道:「怎么还不收好?」 木鱼儿看了一眼陆湛,这才上前去将小几收拾了出来,刚才他一直看着小几,木鱼儿怎么敢上去。 「管问的笔,你就拿来练字?」陆湛启声道。 第84章 说实话,卫蘅没想到陆湛会主动开口,她道:「制出来的笔本就是用来写字的。」 陆湛看着卫蘅,这个姑娘生来就在蜜罐子里,最好的纱、最好的笔,在她心里和尘埃没什么分别,她没有珍惜过任何东西,甚至连她自己,她也没珍惜过。 卫蘅等着陆湛往下说,可是他好像再无谈话的兴趣,揉了揉眉头走到床边,「睡吧。」 陆湛经过卫蘅时,她已经闻到了他身上的澡豆味儿,与昔日一般味道。 昨夜卫蘅看着洞房内那一对红艳艳的龙凤对烛时,心里曾经忐忑娇羞过,也想着要在陆湛发现她和何致没圆过房之后,怎么跟她解释。那时候,她心里还有一丝丝的喜悦。 可是这会儿,两个人并肩躺在床上时,卫蘅只觉得困。 三更已过,卫蘅的脸掩在薄被下,粉彤彤的,热气在狭窄的空间里,氤氲出了她身上的体香,淡淡的带着一丝清凉的薄荷甜,手臂贪凉的搁在被面上,晶莹似雪藕。 陆湛坐在椅子上喝着凉茶,过了好一会儿,才起身又回到床上,拉起卫蘅占了他床位的手臂,将她整个人连带着被子往另一侧一卷,让她几乎贴住了墙。 但是卫蘅睡得正好,嘴角还有透明的口涎,直到清晨被热醒,她才舒展了一个大懒腰。 陆湛已经不见踪影,卫蘅探了探他的被窝,已经温凉。 卫蘅简单的梳洗过,领着念珠儿三个,还有雪竹一起晨练。这一套功夫和女学时又不同了,是卫蘅加了雪竹的功夫还有研习了太极之后综合出来的。 练起来就一个感觉,舒服。 等卫蘅练得大汗淋漓,沐浴完用了早饭,才见陆湛进来,他已经换了出门的衣裳。 今日是卫蘅回门的日子。 靖宁侯府的老太太看着卫蘅和陆湛并肩走进来,就觉得眼前一亮,要不怎么总说金童玉女,郎才女貌,这样的人真是天生就该走在一块儿,叫大家看了眼睛也舒服。 陆湛去了老侯爷的书房,老太太和何氏则拉了卫蘅的手上看下看,见她气色不错,心里的担忧才放下了一些。 正说着话,卫萱和范用也到了,卫蘅和卫萱这两姐妹自然有些私房话。所谓远香近臭,卫蘅和卫萱如今比当时在侯府时还要亲热许多。 卫蘅对卫萱更是佩服无比。 「二姐姐,你究竟是怎么劝着二姐夫上进的,他当年文不成武不就,就是性子好,总爱跟姐妹玩儿。」卫蘅问道。 卫萱轻轻地横了卫蘅一眼,这才轻声道:「这男人嘛,首先你得跟他亲近了,让他知道你和他是一体的,他自然就能听得进你说的话了。」 「就这么容易?」卫蘅看着卫萱,显然觉得有些不可置信。 卫萱轻轻握住卫蘅的手道:「彼此能亲为一体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你需要有耐心。」 卫蘅脸一红,已经知道卫萱看出了自己的心事了。 但是卫蘅现在有些话也不敢跟老太太和何氏讲,一说她们就担心得睡不着,她只能求助于卫萱,「那怎么才能亲为一体?」 卫萱在心底轻叹,为卫蘅可怜可叹,她嫁给何致已属不幸,没有品尝过夫妻的恩爱,只有欺骗和羞辱,如今再嫁给陆湛,那人却又是个心高且硬之人,官场沉浮数年,想跟他亲近,实属做梦。 卫萱看着美得像一个梦一般的卫蘅,替她理了理额发,想了想才道:「人心都是肉长的,你对他好,他自然能感觉得到,自然也就亲近了。」 卫蘅眨了眨大眼睛看着卫萱,就只差说,「你当我傻呢?」 卫萱也觉得的确有些忽悠卫蘅,又补充道:「不过夫妻之间的事情,外人说再多都帮不上忙,你只能自己看,自己想,况且你们才成亲三日,别太心急了。」 这急不急总是相对的,比如太监急了,皇帝就不必太急,可是陆湛实在太不着急了,卫蘅就不得不急。 卫蘅和陆湛在靖宁侯府用过了晚饭才回的陆家。陆湛喝了不少酒,卫蘅见着他时,隔着三尺远就闻见了酒气,他这样自然不能再骑马。 卫蘅侧头看了好几眼坐在她旁边正闭眼休憩的陆湛,酒气让他的脸上染了薄红,薄薄的嘴唇看似薄情,可是卫蘅至今还记得它的柔软和力道,往事浮上心头,卫蘅面红心跳的挪开了眼睛。 卫蘅不傻,昨日用饭的时候,她已经看出陆湛对自己的嫌弃了,卫蘅心里像针扎一样难受,她虽然问心无愧,却忽然就不想告诉陆湛自己曾经发生的事情了。她就想知道,陆湛还能不能接受这样的自己。 「你在杭州的票号想开到京城?」陆湛的声音忽然从卫蘅的背后传来。 卫蘅吓得险些没惊叫出声,半天才回过神来,对于陆湛为何会知道这件事,卫蘅并不觉得奇怪,这个人若是有心去查,有什么是他查不到的? 卫蘅点了点头。 「我的妻子不能经商。」陆湛看着卫蘅的眼睛道。 其实卫蘅早在决定嫁给陆湛的时候,就已经知道自己的身份不再适合经营票号了,她一点儿也不想拖陆湛的后腿。只是一时又实在找不到接手的人。她父亲在朝为官,何氏自然也不适合接手,以前还有何家,现在却是什么也没有了。 「好的。」卫蘅听见陆湛的话之后,丝毫没有犹豫地就点了头。 陆湛的神色不仅变柔和,眼里反而多了一丝嘲讽。 卫蘅眨了眨眼睛,很不解陆湛的意思,她不明白陆湛为什么还是不高兴,「苟日新」是她一手打造出来的,倾注了不少心血,也构筑着她的梦想,就这样轻易地舍弃了,却换不来陆湛的一个微笑。 卫蘅眼睛有些酸涩。 「不会舍不得么?」陆湛唇角微微勾起,似笑非笑。 卫蘅是早就做了决定的,又不愿意让陆湛觉得自己是为了他在牺牲,她嫁给他本就是心甘情愿的事情,为此做任何事她也甘愿,所以故作轻松地道:「不会啊,当初弄的时候,也就只是为了好玩而已。」 第85章 百万银钱的东西,就是陆湛自问,也做不到卫蘅这样云淡风轻,但是陆湛如何能不了解卫蘅,她的性子,不分好歹,只要是为了她所喜欢和亲近的,她没有什么是不能放弃的,包括她自己。 卫蘅看见陆湛又闭上了眼睛,心里一动,出声道:「可是一直找不到合适的人接手,你有人选吗?」 半晌后,陆湛才「嗯」了一声。 「那我回去就将印信都给你,早年我就和他们约定过的,见印如见我。」卫蘅表现得十分积极,仿佛生怕陆湛反悔一般。也丝毫没有担心,这是不是陆湛在变相地收缴她的钱财。 陆湛睁开眼,卫蘅被里面的寒光所慑,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她觉得这天底下最难讨好的人,大概就是陆湛了。 下马车时,陆湛喝多了酒,敞风之后反而更难受,脚下有一丝踉跄,卫蘅赶紧上前扶了他的手肘,结果却被陆湛反手一推,倒退了两步才停住。 等卫蘅立稳后再看陆湛,他已经直直地往前走了,好像刚才的踉跄只是卫蘅的错觉。 卫蘅望着陆湛的背影直咬牙,深呼吸了一口,换了陆湛的角度思考,如果当初是陆湛背她另娶…… 卫蘅跺了跺脚,还是跟了上去,做错了事的人难免得心宽一点儿。 不过陆湛并没有进正房,而是从西面的过厅去了跨院,西跨院如今只住着一个人,那就是兰姨娘。 卫蘅孤零零的躺在床上,侧头看着昨夜陆湛睡的地方,想着陆湛去了西跨院也好,省得他又把自己卷起来推到床栏边上。 如果要问卫蘅这辈子比上辈子最大的进步在哪里,那绝对是睡眠质量。 等卫蘅睁开眼睛的时候,就该起床去给她的婆婆楚夫人请安了。 卫蘅看了看天色,招来青雀和云燕问道:「三爷,平日在哪儿用早饭?」 青雀抢先一步地道:「回少奶奶,三爷多数是在外院的书房用早饭,偶尔进来陪老祖宗一起用。歇在姨娘的屋里时,也依然是练了拳之后回外书房用饭。」 前日歇在兰藻院的时候,陆湛也是用过早饭才回来的。 卫蘅看了看青雀,这倒是个机灵的。 楚夫人并没有和齐国公世子一起住在丛玉院,而是单独住在花园里的「清川如镜」。 听说世子爷在丛玉院养了八房姨娘,卫蘅心想,她若是楚夫人也得搬走,可即使是这样,世子爷陆慎也常日不在府里住,上京城里他养了好几个外室,日子过得逍遥无比。 卫蘅走进清川如镜的时候,楚夫人正在练字,见卫蘅进来,也没搁笔,卫蘅只能在一旁恭恭敬敬地等候。 闲来无聊,卫蘅静静地不着痕迹地打量起楚夫人来,楚氏生得高挑纤细,容貌精致端庄,年轻时也曾是冠绝一时的美人,和当时号称上京第一美男子的陆慎成亲,也是一时佳话,谁知道最后会是这样的境遇。 卫蘅也是嫁入陆府之后,才知道她的公公究竟有多贪花好色的,而且还有许多人不是图他齐国公世子爷的身份,就图他那一身风流倜傥。 卫蘅想起成亲次日见过的这位公公,虽然只是扫了一眼,但不得不承认,陆湛生得这样好,真是继承了他爹娘两个人的所有优点。她公公也的确有贪花爱色的本钱。 等楚氏放下笔,转过头来看卫蘅时,卫蘅只觉得心跳得「咚咚咚」的。上辈子虽然隐约知道这位婆婆的难缠,但是究竟是个什么难缠法儿,卫蘅还真是不清楚。 楚夫人静静地打量着卫蘅,家世、容貌倒是也配得上陆湛,只是是和离之身,学问也不够好。不过楚夫人在知道陆湛娶卫蘅的原因后,对这位新进门的媳妇难免就生了三分怜惜之感,说来说去,也不过是个可怜人。 「我素来喜静,这儿不用你伺候,你只用好生服侍三郎,照顾好两个哥儿就行了。」楚夫人道。 卫蘅看了看楚夫人,她身子不好,喜静,这是事实,卫蘅也不是那自找罪受的人,「是,媳妇也不敢扰了娘的清静,那我逢一和五再来跟娘请安。」 楚夫人抿了抿嘴,她也知道,卫蘅这样的世家闺秀,不可能婆母说让她别来伺候,她就会不来的。楚夫人就是烦她们这一点,都说了让她们别来,还偏偏要来打扰她,为的哪里是伺候她,根本就是为了她们自己的名声而已,若真是真心伺候婆母,就该听她的话,别来烦她。 不过卫蘅能看得懂她的脸色,还知道退一步逢一和五再来,楚夫人也算是勉强满意了。以前的杨顺就是个烦人的。 「夫人,早饭摆好了。」孤灯进来回禀到。 楚夫人身边的两个大丫头,一唤孤灯,一唤浮烟,听着都有些孤寒凄凉,甚少有人给自己的丫头取这种名字,叫外头人听了也难免多想。 卫蘅倒是知道这两个丫头名字的来历,「孤灯照寒雨,湿竹暗浮烟」,句出司空曙的《云阳馆与韩绅宿别》,都不是什么好兆头。 楚夫人走进西次间用饭,卫蘅看着那一桌子的花,也算是开了眼界了。花虽好看,但实难入菜,偶尔一味还行,但是卫蘅看楚夫人这样子,大约是只食香花了。 卫蘅站在楚夫人旁边想替她布菜,结果只听得楚夫人冷冷地道:「你又不知我的喜好,坐着吧。」 卫蘅见楚夫人这样冷脸,也知道她这样的人,不是你小心殷勤就能服侍好的,索性听她的话坐了下来。 楚氏倒是诧异地看了看卫蘅,没想到她还真坐下来了。 卫蘅在兰藻院只用了一碗冰糖燕窝就过来了,看着楚夫人的鲜花宴,没食欲但是有胃口。 卫蘅没学着楚夫人用荷花花瓣沾橘酱吃,她唯一吃的一道菜是用萝卜雕成的芙蓉花羹。水萝卜清甜,芙蓉花美艳,卫蘅吃了一粒又一粒。因为菜色不如意,所以她就用了两碗荷叶粥。 第86章 楚夫人看着卫蘅的好胃口都多用了几片花瓣。 用过早饭,楚夫人难得没有赶卫蘅走,反而道:「练字修心,你得空也应该多练练字。」 「我每日也练字的,初五那日我把字拿来请娘帮我看看。」卫蘅是个自来熟,楚夫人提起练字,她就赶紧求她指教。楚夫人当初也是女学第一结业,而且更被誉为百年难求的才女。 楚夫人没有答应也没有反对,这还得看卫蘅是璞玉还是朽木。 「你也该去老夫人那里请安了,我就不留你了。」楚夫人道。 卫蘅起身告辞,出了清川如镜。 老夫人的萱瑞堂里热闹非凡,陈二夫人带着大少奶奶黄氏和文安县主都在,还有黄氏的两个儿子和一个女儿。 如果卫蘅不来,外头不知情的人见了,大概会以为陆家就只有二房。大房还是人丁太单薄了。 卫蘅笑着给老夫人问了好,旭哥儿、旸哥儿都围上来给卫蘅问好,黄氏的这两个儿子都教得不错,老夫人爱如珍宝。 老夫人道:「你去看看朗哥儿和曦哥儿吧,孩子还小,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我做主让他们多睡一会儿。」 卫蘅笑着点了点头,去了跨院两个哥儿的住处,四周打量了一番,丫头、婆子都很尽心。曦哥儿还在睡,朗哥儿已经起床,看到卫蘅的时候明显往里退了退。 陆朗长得十分漂亮,又是一个集合了爹娘优点的孩子。在奶娘拉了拉他之后,他才上前来给卫蘅问了安。 卫蘅在嫁进来之前,老太太和何氏都觉得陆湛已经有了两个嫡子,在这件事上,实在是委屈了卫蘅。可是卫蘅却莫名地觉得这样更好,至少在子嗣上她不用有太大的压力。 卫蘅问了奶娘几句,又和朗哥儿说了两句话,这才起身离开。 「三奶奶生得可真好,难怪能嫁给咱们三爷。」春草忍不住对韦常家的道。 这奶娘不是别人,正是当初杨顺身边的大丫头珍珠,后来嫁了家中的管事韦常,她生了孩子后,刚好陆朗出生,连自己的孩子都没顾得上奶,就做了陆朗的奶娘。在两个哥儿的屋里,她是最说得上话的人。 珍珠撇了撇嘴道:「胡说什么呢,三爷是以貌取人的人吗,要说美人,少奶奶娘家的妹妹那才是大美人,又年轻,三爷不是也没点头么。」 春草点了点头,杨夫人带着杨二小姐来的时候她也见过,的确是个娇娇弱弱的大美人,不过春草还是觉得这位新三少奶奶更美一些,「新奶奶瞧着也就十六、七岁的样子,要是不说,都看不出她曾经嫁过人。」 珍珠道:「瞧着是不像,可嫁过人就是嫁过人,三爷哪儿能瞧上她,洞房那日不就没去她屋里么。昨儿听说回府后就直接去了映月那贱人的屋里。」 春草听了赶紧拉了拉珍珠的袖子,「你还敢说啊,云姨娘都被发卖了。」 珍珠斜睇了春草一眼,又扫了一眼在碧纱橱里玩耍的朗哥儿,颇有意味地笑了笑,看到春草脸上了然的神情后,这才道:「不管什么新奶奶不新奶奶的,你只管伺候好了两个哥儿,自有你的好处,这府里,将来谁也越不过咱们哥儿去。」 春草忙地点了点头。 卫蘅又去了老夫人屋里,不过这个时间老夫人要去小佛堂诵经,所以她正好和陈二夫人一起出去。 「二婶婶,我院子里的谢妈妈,想去两个哥儿身边伺候,她本就是杨姐姐的旧人,一直惦记着旧主的恩情,我也想成全她的一片心。」卫蘅同陈二夫人道。 陈二夫人看了看卫蘅,轻轻叹道:「她想去自然没问题,只是你可想好了?」 卫蘅看着陈二夫人没说话,这位陈夫人生着圆团团一张脸,这两年越发富态了,看着十分和善。 陈二夫人见卫蘅一脸的不明白,便拉了她的手道:「你是三郎的媳妇,这府里虽然是我暂管着,可到底你今后才是正主,你二婶我年纪也大了,早就想清闲一点儿享儿孙福了,你的安排我自然没有驳的道理。只是你确定现在要让谢妈妈走吗?」 卫蘅有明白陈氏的意思,瞧着倒是一心为自己,可是自从经历了罗氏的事情之后,卫蘅对这种没来由的好,心里先就有三分警惕。 「可是我身边伺候的人已经够多了。」卫蘅轻声道。 「哎,你这孩子,怎么就不想想,前两日你院子里刚发卖了云岚,这会儿又让谢妈妈去哥儿身边,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容不得人呢。」陈二夫人道,「我这也是多说了几句,三郎媳妇,你可别怪做婶婶的多嘴。」 卫蘅笑了笑,「我知道二婶是为了我好。只是谢妈妈念着旧主的情谊,我不能不成全。」 陈二夫人道:「那好吧。」 陈二夫人回了自己的明彩院,就吩咐黄氏让人去领了谢妈妈到萱瑞院去。 陈二夫人身边伺候的温勇家的听了,惊讶地道:「新奶奶这么快就打发了谢妈妈?」 「可不是么,劝了她她也不听,到底是侯府娇养大的小姐,性子就是任性些。」陈二夫人慢慢地喝了口茶。 「她这副性子,只怕老夫人不放心把府里的担子交给她,夫人又要多操劳几年了。」温勇家的道。 陈二夫人皱了皱眉头道:「是啊,本来想扶她一把,可惜她不领情,两个哥儿只怕老夫人不肯交给她管。朗哥儿四岁就该开蒙了,到时候说不得就要搬去外院了。」 温勇家的笑道:「将来的事儿谁说得清呢,等新奶奶过了这阵子,明白了她以后只能靠着朗哥儿和曦哥儿,自然就会亲近他们了。」 「但愿吧。」陈氏笑了笑。 卫蘅倒是不像陈氏她们那样操心府中的事情,她心里就只惦记着怎么把票号的印信交给陆湛了。陆湛接连几日都没回兰藻院,有两日连陆府都没回,即使回来,内院也已经下钥了,除非有急事,否则是不能出去的。 第87章 卫蘅的印信是拿出来又锁,锁了又拿出来,一直也送不出手。倒是楚夫人那边,她已经去了两次了。 第一次卫蘅把自己写的小字送给楚夫人看时,楚夫人只扫了一眼,就放到一边儿去了,待卫蘅也是冷冷的。 但是卫蘅岂是那样轻易就放弃的人,当初孤鹤先生那样打击她,她都没退缩,再看楚夫人此时的高冷,简直都觉得是温暖了。 今日卫蘅再到清川如镜送字的时候,楚夫人难免多看了卫蘅一眼,不过那些字她还是只扫了一眼。 卫蘅在清川如镜没待多久就离开了,她是看出来了,楚夫人这人天生冷清,外人可怜她夫婿薄情好、色,可是在卫蘅看来,楚夫人简直是怡然自得,而她的性子也实在是异于众人,有林下之风。 老夫人的萱瑞堂依旧是热闹非凡,儿孙绕膝。朗哥儿和曦哥儿也在,卫蘅坐在一旁拿了拨浪鼓逗弄曦哥儿。 曦哥儿养得白白胖胖的,夏日炎热,头发只留了一片桃形儿遮在气门上,在屋子里只穿了件红色的小肚兜,趴在榻上爬动,小屁股一扭一扭的,真是可爱极了。他正在长牙,逮着卫蘅的手指就放到嘴里咬。 「我们曦哥儿力气可真大。」卫蘅好容易才从陆曦的嘴里把手指拿出来,上头深深一个印儿,差点儿就见血了。 老夫人笑道:「昨日把我的手也差点儿咬出血来。」 陈氏笑道:「曦哥儿只咬亲近的人,他和三郎媳妇倒是亲近,要是不说还以为是亲生的呢。」 老夫人闻言,凝了凝神,脸上挂着笑,但是没有接话,只深深地看了卫蘅一眼。 卫蘅怎么会听不明白陈氏的意思,她倒是不怕养陆曦的。上辈子卫蘅多年的希望就是生个孩子,可是等孩子出世,她的身体却又垮了,所以这一直是她的遗憾。 陆曦玉雪可人,又是陆湛的孩子,在卫蘅心里就格外有一种亲近。看着陆曦的时候,卫蘅也难免会想,如果当初她顶住了压力没有嫁给何致,也不知道她此时会不会也生下了孩子,像陆曦一般可爱。 只是造化弄人,一切皆有缘法。说到底,当初错的人还是她自己。 晚上,好容易陆湛回府回得早了一些,给老夫人问了安之后,却依然没有回兰藻院。 卫蘅重新拿出了装着印信的小匣子,领了木鱼儿去前院。 陆湛的外书房叫「和气堂」,匾曰:一堂和气。卫蘅瞧着那匾联,再想起陆湛的那张脸,也难怪他的书斋要取名「和气」了,完全是时时自省。 陆湛在东间见客,小厮引泉请了卫蘅在西间稍坐,卫蘅从日落等到华灯初上,再等到月上中天,才得以见到陆湛。 倒也不是陆湛故意为难她,卫蘅在西间无事,细细听着动静儿,陆湛一个晚上就见了五、六拨人,听进来的引泉说,东厢都还有来客在等着。 卫蘅走到东间,心里有一丝小小的激动,这还是她第一次踏足陆湛专用的地方,满满的都是他的气息,而兰藻院则更像是卫蘅这个女主人的地方。 东间其实是两间,中间以楠木回纹嵌玉灯笼筐夹纱书画贴落横披心雕回纹花丫子落地罩隔开,里间是一面墙直到承尘的书柜,前置书案。外间靠南窗设着罗汉榻,并两溜四张玫瑰椅,北墙开四方冰裂纹内嵌整块玻璃大窗,透入窗外的一丛绿竹,令人悦心。 陆湛的书房格外的透亮,此时灯火通明,点着蜡山,亮如白昼。 陆湛就坐在南窗的罗汉榻上,引泉正收拾着前头客人的茶盏,卫蘅看着灯火里的陆湛,容色如玉,清隽儒雅,一双眼睛黑如点漆,照得人自惭形秽。 卫蘅拿着小匣子走上前,「这是上次我跟你说的,苟日新的印信。」 引泉已经退下了,陆湛看也没看那匣子,只道:「和气堂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卫蘅也不是一味软弱的人,十来日的怨气加在一起,口气就难免冲了起来,「我也不想来,那是因为你不回兰藻院。」 陆湛扫了卫蘅一眼,嘴角噙起一丝淡淡的讽笑,「我让引泉领你出去。」 卫蘅的指尖瞬间冰凉了起来,她能读懂陆湛的这丝笑容,一如当初陆湛说她「投何致所好」时一般,可是如果说卫蘅这辈子下心讨好过哪个男人,那么也只有眼前这一位而已。 卫蘅想起当年陆湛总说她一生气就没脑子发火的话,这句话时常在她脑子里回荡,帮她度过了许多的难关,卫蘅深吸了一口气,坐于陆湛的对面,将匣子打开。 「苟日新」在上京城还没开张,一切还需要话事人筹谋,下面还有许多为她奔走靠她谋生的人,卫蘅没有资格任性。而她如今出门或者见客都不再方便,即使陆湛不提,卫蘅也会在适当的时机向他提苟日新的。 卫蘅拿出那枚印章来,那是一枚珍珠耳环,龙眼大小的珍珠,上面另有机关,卫蘅将耳环递到陆湛的眼前,「这上面有两个机关,随便打开一个,都能露出印章来,可是若这样印上去,下面的掌柜一看就能认出是假的。需要左三右四拨动,露出来的才是真正的印章。」 卫蘅拿出印泥来,拨动一下,印出来的是一朵山茶花的纹样,而左三右四拨动后,却是一个「如意」两个字。 卫蘅不知道,陆湛还记不记得那片「如意林」,那片林子当时让她害怕级了,可是后来却又欢喜于它的名字。 「拿着这个去找徐长顺,他会把苟日新的所有事情都告诉你的人的。」卫蘅低着头轻轻地摩挲着印章,「如果可以留下苟日新就留下吧,这个天下迟早会需要全国通兑的票号的。」 陆湛没说话,卫蘅抬头看着他,实在有些不明白陆湛的意思,如果他娶她就是为了冷落她,卫蘅觉得这不该是陆湛这种聪明人的选择。 「引泉。」陆湛唤了引泉进来,让他将匣子收好,就像收好一本书一般。 第88章 卫蘅愣了愣,才明白这些东西根本就没看入过陆湛的眼里,心里涩涩的疼,大概比被他漠视更让人难受的就是被他瞧不起了。 引泉收好东西之后,陆湛道:「送少奶奶回内院吧。」 卫蘅什么也没再说,转身就出去了,木鱼儿在堂外等卫蘅,见她出来立即就迎了上去。 卫蘅心里憋得慌,也没有心情说话,可是一抬头就见兰映月从游廊过来,两个人不可避免地照了面。 兰映月走在前头,小厮捧雪在她身边提着食盒。 一看这个样子,卫蘅就知道兰映月是经常出入和气堂的,她也不知道怎么了,眼泪一下就涌出了眼眶。 卫蘅自己也是惊讶万分,几乎是狼狈地与兰映月擦身而过,跑下了阶梯。 在东厢等候的客人已经走到了院中,看到一个穿着流月黄蝉翼纱裙的女子从阶梯上奔下来,她的裙摆在晚风里被吹起,飘袂如巫山神女之临风,那女子在见到他时,明显地吃了一惊,微微抬头,一滴眼泪恰好从她眼底滚落,像一颗珍珠一般,客人甚至几乎听见了珠落玉盘的声响。 传说东海有鲛人,鲛人落泪为珠,高赫当时读到时,置之一笑,如今才知原来真有落泪为珠,比珍珠更为珍贵。 高赫呆立当场,他几乎都没看清那女子的脸,只记得那双泪盈盈的眼睛,还有那一滴晶莹的泪珠。可她无疑是极美的,美得夜里出没的花妖一般,将他的三魂七魄都带走了。 「高大人。」陆湛唤了一声。 高赫这才回过神来。 「今日我也乏了,明日咱们再谈吧。」陆湛道。 高赫赧然,他今夜已经不知走神了多少次了,冲陆湛抱歉地抱拳作揖。高赫下得阶梯,又回望了一下和气堂,心里多少已经猜到刚才那女子的身份了。 必然是陆子澄的内眷,生得那般模样,应该就是他那位曾经有着上京第一美人之称的新夫人。 高赫只觉得怅惘,不知道那样的女子,新婚燕尔之际怎么会那样伤心。一时高赫又想起先才在院中看到的另一名女子,像是侍妾,不过庸脂俗粉之流,同她相比更是云泥之别。 「打听一下高彦林是怎么了。」陆湛吩咐引泉。高赫是新科进士,如今在大理寺观政,来见上峰而如此魂不守舍,陆湛不得不心存怀疑。 引泉道:「高大人进府的时候都还好好儿的,还说府里的水好,问小的是哪儿取的。」 有闲情问煮茶的水,自然没道理这样神不守舍。 陆湛看了一眼恍然大悟的引泉,只淡淡地道:「出去吧。」 引泉刚才着实出了一身冷汗,同时也觉得高赫实在是色胆包天,不过引泉也不是不能理解这位高大人,那样的天仙谁看了不失魂落魄,日思夜想啊。 引泉透过窗户往和气堂里看了看,自家三爷还坐在原地,一动也没动,说起来他也真佩服自己主子,这样的新奶奶,娶进门都半个多月了,也就新婚头三天才进过内院。 若是换了别的男人,恐怕连房门都不愿意出。引泉的眼前浮现出新奶奶的样子,然后又赶紧甩了甩头。这人和人不能比,引泉还从没见过这样一个从头发丝到鞋底儿都好看得迷人眼的美人,见了这样的美人才知道以前那些所谓的美人儿哪有资格叫美人啊,那身段,那柳腰…… 且说回卫蘅,她从和气堂负起伤心地跑出去之后,也知道自己失态了,忙地用袖口拭了拭眼泪,平缓了一下心情才回到内院。 卫蘅走进兰藻堂时,忍不住往西跨院看了一眼,转头吩咐木鱼儿道:「看着点儿,看她什么时候回来。」 其实多半兰映月今夜是不会回来的了,卫蘅知道。 早晨卫蘅起床时,无声地看了木鱼儿一眼,木鱼儿轻轻摇了摇头。卫蘅咬了咬下唇,心里憋得慌,却也只能忍了。她以前瞧不上那些没办法笼络住男人的心就只会折腾妾氏的主母,可如今才知道这些女人的苦楚。 卫蘅心里烦闷,给老夫人请了安之后,就领了雪竹去园子里逛,转过花坞,上了梅岗,在赏静亭坐下,靠着亭柱望着鹤渊。 鹤渊里有一股活泉,汩汩的冒着水花,比别家的死水潭子就多了一股灵气。卫蘅抱着双膝,将下巴搁在膝盖上发呆。 雪竹看着卫蘅,心里只觉得造化弄人,以前看自己主子,家世好,又生得美,品行才华无一不是上上之选,谁都以为她必将有个锦绣前程,哪知道姻缘上如此不顺。原以为嫁进陆家来,一切就会好,哪知道和在何家过的日子也差不多,或者说还不如何家自由自在呢。也难怪念珠儿和木鱼儿两个一说起嫁人就拼命摇头。 亭上主仆两人各有心思,岗下的竹林里却忽然传来了人声,声音不大,因为靠得太近,所以也居然能听清楚。 「你别这样说她,我瞧着三弟妹性子挺好的,三叔只是公务太忙了。」 这声音卫蘅一听就认出了是黄氏。 「再忙能忙得没有时间回自己院子,骗谁呢,还不就是嫌弃她?」这一个说话的却是文安县主朱惠。 「怎么会,三弟妹那样的品貌……」黄氏道。 「大嫂,你就是啥,卫蘅的品貌再好,也是和离过的,前头还是商人妇,怎么配得上三爷?何况她那副狐媚子样,指不定以前在杭州闹过什么丑事,她自己外家才容不得她呢。」朱惠道。 「断然不会,老祖宗不可能给三爷挑这样的人。」黄氏是个厚道的。 「大嫂你真是傻,我跟你说个秘密。」朱惠的声音忽然压低了,但是不知为何,此处的传音效果非常好,卫蘅和雪竹依然能听清。 「你以为老祖宗为何会挑卫蘅,大伯母又怎么会接受卫蘅的?这之前,老祖宗可是相看过不少人的。」朱惠的声音里有压抑的兴奋。 第89章 「我也是有些奇怪。」黄氏道。 「那是因为三爷私下跟老祖宗说,他膝下有两个哥儿就够了,怕继室进门对哥儿不好,所以要寻一个门第低的,又不能生的嫁进来。」朱惠几乎笑了起来。 卫蘅指甲已经嵌入了掌心,这些时日她虽然也问过自己这个问题,但是绝没有想到答案会是这样的不堪。 「天哪,怎么会?!」黄氏惊讶地捂住了嘴。 「怎么不会?三爷多疼爱朗哥儿啊,朗哥儿生得好看又聪慧,前头三嫂走的时候三爷多伤心,在她灵堂里守了三日三夜都没合眼,为了她更是守足了一年,一个女人都没近身。三嫂怀朗哥儿的时候,给云岚开了脸,他怕三嫂主仆离心,心里难受,一直都没让云岚伺候过,兰映月想生个孩子,腿都等软了。」朱惠道。 黄氏轻叹了一下,「前头的三弟妹真是可惜了,她性子多和婉啊,总是温温柔柔的,声音也好听。三叔待她的确好,两个人从没红过脸,我记得那年七夕,三叔还买了素香堂新出的桂花胭脂送她,虽然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可哪个男人能有这份心?后来她怀了朗哥儿,半夜想吃桂花糖,三叔恁是半夜敲开了张记的门就为了给她买一包桂花糖。」 「还有这事儿啊,夜里不是宵禁吗?」当时朱惠嫁进来的时候,杨顺都快生了,所以她并不知道这些事。 「所以才更加难得啊。」黄氏仿佛一脸向往的样子,「谁能想到三叔那样清冷的人,能那样疼媳妇,可惜天妒红颜,三弟妹去得太早了。」 「哎,人若能活成三嫂这样也不亏了,人去了,留下的哥儿,三爷为了怕他们受委屈,连卫蘅这样的人都肯娶,她一辈子也值了。」朱惠也叹道。 岗下的人声越来越远,卫蘅埋在膝盖里的头却一直没抬起来。 「少奶奶。」雪竹小心翼翼地唤了一声。 良久才听见卫蘅的声音道:「让我一个人……」后面的话已经泣不成声,雪竹听了都伤心欲绝。 只可惜这里不是卫蘅的家,也不是她的安乐窝,便是哭也忌惮着被人听了去,卫蘅只能死死地咬住手指,泪流成河。 过了好久好久,雪竹才见卫蘅耸动的肩膀停了下来。 「姑娘,咱们回去告诉老太太,让她给你做主。」雪竹轻声道。 卫蘅在裤腿上擦了擦眼泪,这才抬起头看着雪竹,「不成的。」当时卫蘅就看出了其实老太太更希望她嫁给陈士安,而这条路也是卫蘅心甘情愿地选的,不同于上一次的亲事。 雪竹也知道这是不成的,跟着卫蘅低泣道:「难道就这样算了?」可是哪怕靖宁侯府权大势大,可也护不住卫蘅和离两次。 卫蘅收拾好泪水,站了起来望着岗下这片浓翠蔽日、静窈萦深的园子,幽幽地道:「事情并不一定有这样坏。」 雪竹不解。 卫蘅居然轻轻笑了出来,「咱们在高处,下头人远远就能看见,为何这两人说这种私密的话的时候恰好就能传入我耳朵里?」 雪竹是个直肠子的人,听了卫蘅的话这才绕过弯来,「可她们说这些给姑娘听,能有什么好处?」 能有什么好处?卫蘅轻轻地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雪竹表示没听懂。 卫蘅轻轻皱了皱眉,她隐约能猜到二房这背后的目的,只是心下觉得厌恶,不愿再往下想,「走吧,中午咱们做茶柑吃。」 雪竹见到此时又跟没事儿人一样的卫蘅,忍不住道:「姑娘既然猜到了是这些人背后恶意中伤,刚才为什么又哭得那样伤心?」 卫蘅顿了顿脚步,那些话虽然有真有假,但是陆湛做过的事却不会假,否则她随便查一下,她们岂不是就露馅儿了。 卫蘅听了又如何能不伤心,原来陆湛也有对人那样好的时候,在朗哥儿出生的时候,她都能想象出陆湛初见孩子时的欣喜和快慰。 卫蘅侧头看着雪竹,幽幽地道:「可是我还是要当面问个清楚。」 到晚上,陆湛依旧没回内院,但是门上李婆子的孙女儿南丫却去了西跨院。 檀香儿回来就跟卫蘅禀报道:「兰姨娘叫人煮了醒酒汤,这会儿正在换衣裳。」 卫蘅站起身道:「走吧。」 出门的时机选得非常好,正碰上兰映月提了食盒出了过厅,转入游廊,她看到院子里站在油纸伞下的卫蘅时,微微吃了一惊,踌躇了一下还是上前来问了安。 「是给三爷送醒酒汤吗?」卫蘅问。 「是,三爷今日应酬多喝了些,奴婢……」兰映月的话没说完就被卫蘅打断了。 「今日我替你送过去。」卫蘅道。木鱼儿闻言便伸手去接兰映月手里的食盒。 兰映月的手往旁边藏了藏,一步不让地抬头看着卫蘅道:「没有三爷的吩咐,谁都不能随意进出和气堂,先头的三奶奶也从没去过和气堂。」 卫蘅微微抬了抬眼皮打量起兰映月来,轻轻笑了笑道:「没有我的吩咐,你也不能随便进出兰藻院。」 说罢,卫蘅转身就走了。 兰映月再想往前走,却被院子里的粗使婆子拦下,她望着卫蘅的背影急急地道:「少奶奶,你不能这样。」 卫蘅就像是没听见一般,跨出了兰藻院。 念珠儿看着兰映月,慢慢地道:「兰姨娘请回吧,奉劝姨娘一句,认清楚自己的身份。」 兰映月握着食盒提梁的手都发白了,但也只能转身回了跨院。 一直跟在兰映月身边没出声的篆儿道:「姐姐别难过,该羞愧的是三奶奶,爷不理她,她就来跟姑娘争宠,真是叫人笑话。」 兰映月没出声。 篆儿又道:「姐姐快别气了,别伤了身子,若是三爷又能外放就好了,到时候姐姐跟了三爷去任上,就再不用受这档子气了。」 第90章 兰映月还是没出声,只是一个劲儿地抹泪。 篆儿又道:「还是咱们在前院伺候的时候好,那时候谁见着姐姐不腆着脸啊。」 在兰映月还是映月姑娘的时候,背脊的确挺得比现在直。 「你去看着,看少奶奶什么时候回来。」兰映月吩咐道。 卫蘅这才刚走到垂花门上,李婆子没见着兰映月,却见新的三奶奶打着伞过来,心里差不多已经料到发生什么事了。 说起来映月也算是李婆子看着长大的姑娘,出落得既漂亮又聪慧,若非是她一心想跟着三爷,出去当正头太太都一大把的人想娶。 李婆子低叹一声,迎上来道:「这都下钥了,三奶奶还要出门?」 卫蘅「嗯」了一声,李婆子赶紧送了门闩。 跨出垂花门是一个夹弄,对面还有一扇门,须得敲开了才能到外院,不过因为守门的知道兰映月要过去,一直候着门儿的,所以木鱼儿轻松地就敲开了门。 「映月姐姐。」捧雪还没打开门就唤了起来,在看到卫蘅的时候,嘴巴就像摔在了陆地上的鱼一般张着。 虽然下着小雨,可卫蘅的心里头的火却烧了一整日了,她虽然有语言安慰雪竹,却没法真的安慰住自己。 岁月苦短,与其猜来猜去,倒不如问个清楚,弄个明白,所以卫蘅还是没坐住。 卫蘅既然已经到了和气堂外,引泉和捧雪也不敢拦着,只能赶紧进屋禀报。 和气堂依旧是人来人往,卫蘅若是要等只怕等到三更也未必能见到陆湛,她心里邪火烧得旺,已经整整一日,让她五脏六腑都不得安宁。 卫蘅根本没等引泉出来,就领着雪竹和木鱼儿走上了阶梯。 引泉出来看见,赶紧道:「少奶奶,三爷在见客,请你去西次间稍坐。」 「我现在就要见他。」卫蘅冷声道。 「这恐怕不大合适。」引泉定定地站到门当中,看着卫蘅。 看见引泉如此,卫蘅的心越发往下沉,如果她来之前还指望陆湛能反驳,那么现在她自己都有些不确定了,或许,朱惠说的,本来就是真的。 「让开。」卫蘅冷声道。 「请三奶奶去西间稍坐。」引泉再次道。 院子里已经有人出来张望了,游廊上也站了人,卫蘅本该息事宁人,可是奈何她满腔的郁郁,只想问个清楚。 卫蘅往后退了一步,看了一眼雪竹,雪竹上前就拿手往引泉的肩扳去,结果引泉也是个练家子的,往旁边一横,反手就要撂开雪竹。 雪竹却已经猱身而上,几息之间两人已经过了几招,卫蘅抬腿就进了和气堂。 和气堂内果然有客,听到外头的动静,又见卫蘅进来,都吃了一惊,赶紧站起身,匆匆地向陆湛告辞。 有那多事的事后评点,陆三爷这位新少奶奶,美则美矣,可实在太过凶悍。 「爷。」引泉这时候也追了进来,嘴角带伤,看见陆湛就跪了下去。 「自己下去领三十个板子吧。」陆湛道。 三十个板子下去饶是引泉有功夫在身,也得修养个把月才能下床。弱一点儿的,三十个板子打得厉害都能要人命了。 雪竹还算是聪明的,没跟着往里走,反而代替了引泉站在廊下,不许别人打扰。 捧雪赶紧去向其他等候的客人道了歉,请他们改日再登门。 至于卫蘅,则静静地看着陆湛,陆湛的脸色不算难看,甚至都没有什么怒气,可是他眼里的无声的嫌恶,却让卫蘅的心为之一紧。 「卫家就是这样教养女儿的?」陆湛问卫蘅。 昔日种种像潮水一样袭上卫蘅的心头,「教养」二字就像响亮的巴掌扇在卫蘅的脸上,她在陆湛的面前的确是有负「教养」二字,轻浮而不知自爱,所以才会被陆湛质疑教养。 最后的一层纱反正是要揭开的,卫蘅也算是破罐子破摔,没有回答陆湛的话,向前两步,坐到玫瑰椅上看着陆湛,轻声道:「为什么娶我?」 开始的几天,明知陆湛的嫌恶,卫蘅还是忍下了他的冷待,心里依旧惦记着前情,以为他只是负气,所以忍气吞声,不闻不问,到今日她才知道原来可能是她想错了。 陆湛没有回答。 卫蘅红着眼圈问:「既然这样,为什么娶我?」 「你听到什么了?」陆湛不答反问,一下就猜到了卫蘅为何会如此反常。 卫蘅真想撕开陆湛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可她也只能深吸了一口气,几乎哽咽地道:「是因为外面的人都说我子嗣艰难吗?」 卫蘅也不想哭,但是心里难受得她自己已经控制不住情绪。 陆湛轻笑出声,仿佛听见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你同何致都没圆过房,何来子嗣艰难一说?」 卫蘅的眼睛一睁,眼眶里的水汽,凝成了一滴泪在万分惊讶中撑不住地往下一落,泪意被惊诧所阻,卫蘅就忘了哭。 「知道这一点儿没什么奇怪的,试一试何致就知道,他对着女人根本就硬不起。」陆湛的语气里不无嘲讽,像是讥笑何致,又像是蔑视卫蘅。 像这样粗俗的话,绝不该入卫蘅这样的闺秀的耳朵,更何况陆湛如今明显是知道她未经人事的,偏偏他就是说了,对待她,就像对待那些低贱而随意的女子一样。 卫蘅的眼前闪过陆湛对她的险恶,她给他夹菜,她扶他手臂,都被他拒之千里,她当时以为陆湛是嫌弃她曾经做过别人的妻子,身子脏,如今才知道,她根本就是想错了。 「那你为何……」为何这样冷落她,卫蘅不解,她甚至在夜深人静时,幻想过陆湛知道她还是完璧之身之时的惊喜,真是可怜可笑可叹之滑稽。 第91章 卫蘅的眼泪滑落,她甚至都不敢往下听陆湛的回答,她刚起身,就听见陆湛道:「不是我想娶你,是祖父做的主。得不到的终究是段执念,娶了你也好。」 卫蘅听明白了陆湛的话,身子抖得像落叶一般,她以为早晨听见的话已经足够不堪,哪知道事实比那还残忍。 「你怎么可以……」卫蘅的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般往下落,她就像是一个玩偶一般,娶回来不过是了解一段旧时执念,所以今后也只是一个摆设。陆湛是男人,自然玩得起,他有元配,有嫡子,而她卫蘅却得将一辈子搭进去。 「我以为……」卫蘅还是有些不相信事实的残酷,她以为,他心底始终都是有她的,所以尽管生气,嫌恶,可是还是一心想娶她。 卫蘅看着陆湛的眼睛,那里面充满着玩味的嘲讽的笑意。 「你以为我对你余情未了?」陆湛的唇角勾了勾,「岁月过去了就不会再倒流了,你也不是十四岁的小姑娘了,卫蘅。」 卫蘅,多么生疏的称呼。卫蘅,还是第一次听见陆湛这样叫她。 卫蘅的确不再是十四岁那个在花灯节被陆湛轻薄的小姑娘了,她讨厌陆湛说起她年龄时眼底的讽刺,可是时光的确是不留情地就消逝了。 「既然娶了我,为什么不能像当初娶了杨顺一样,过下去?」卫蘅问陆湛,哪怕是恨,那也是一种情绪,是一种执念。 「你怎么跟她比?」陆湛问,「至少杨顺品行没差。」 卫蘅不敢置信地看着陆湛。 陆湛冷冷地看着卫蘅,「你嫁给何致时心里亏欠不亏欠?你同他定亲在前,又同我私会在后,嫁给他时心里没觉得有歉意吗?」 卫蘅的心就像被人一下攥入了手里五指挤压一般难受,连呼吸都几乎不能。 「你们一个隐瞒了断袖龙阳之好,一个隐瞒了残花败柳之身,也算是天生一对。最可笑是你,你若是跟何致圆房,最后你那婆母也不会闹得要休妻,只可惜你既然已经当了婊、子,却还想着再立牌坊,你以为你保留完璧之身,我是不是就该欣喜万分?你是何致的妻子,心里却又惦记着我,这般的水性杨花,还弄得何家为你家破人亡。你这样的蠢妇淫、娃拿什么跟杨顺比?」 卫蘅像被人扼住了脖子一般,她只是惨白着一张脸摇着头,哽咽得说不出话来,陆湛的话大概是卫蘅听过的最恶毒的言语了。 陆湛却像是打开了话匣子一般,「你夜里梦回想过你做的蠢事没有?你的外家是被你亲手毁了的,不贞不孝,忘恩负义,你可都是占完了的。」 陆湛站起身走到了里间的书案旁,这就是送客的意思了。「你这样的人,多看一眼都嫌污眼。你要是再敢闯到和气堂,我就让你娘家人来将你接回去,说不定陈士安还肯要你。」 卫蘅颤巍巍地站起身,她甚至都没有力气反驳陆湛,她来的时候怒火冲天,可此时却只觉冰冷刺骨,她泪眼迷茫却只觉得凄凉无比地看着陆湛道:「原来你和何致也没有什么不一样。」 陆湛搁在书案上的手握成了拳头,对着卫蘅道:「滚出去。」 卫蘅跌跌撞撞地跑出去,外头的雨已密如帘,冰凉的雨滴打在脸上,分不出哪是泪哪是雨,失魂落魄如丧家犬一般。 到今日卫蘅才发现,原来世上最伤人的不是刀剑,而是言语,尤其是来自于自己深爱之人的恶言毒语。 念珠儿和木鱼儿强架着卫蘅洗了个热水澡,可半夜里她还是发起了高烧。额头烫手,但身上却冷得发抖,卫蘅哆哆嗦嗦地缩在被子里,也不叫人,滚烫的泪滴滑入软枕。 卫蘅没想到原来陆湛心里是那样看她的,一无是处,品行败坏,甚至沦于淫、荡。卫蘅死死揪住自己的衣领,曾经以为已经身处地狱,如今才知道地狱之下还有炼狱。 卫蘅气极之下说陆湛跟何致一样,那不过是气话,何致骗她成亲,但陆湛从头到尾都没说过一句话。全怪她自己识人不清,以为陆湛不曾忘情,可惜那不过是以己推人。 只是她如今陷入陆家,未来的日子不用想也知道,只怕比之在杭州的日子还要晦暗难受,至少在杭州,她还有些许自由。 卫蘅将头闷在枕头里,只恨自己为何只是发烧,就不能这样去了么?倒还干干净净。 陆湛恶毒的话语和嫌恶厌恶的眼神不停地卫蘅眼前掠过,她自己也几乎自厌欲吐,再弄不明白她的一生怎么会走入如斯境地。嫁给何致是咎由自取,那么今日也是咎由自取?! 女人不管为心爱的人受多少苦难,都甘之如饴,半点儿眉头都不会皱,可最受不了的就是被心爱之人瞧不起。 陆湛的话就像最后一根稻草一般,击垮了卫蘅所有的信心。 被自己钟情的人这样否定,卫蘅瞬间就陷入了自我否定的泥潭,甚至觉得自己活在这世上只会脏人的眼睛。 待卫蘅熬过这场几乎夺走她神智的高烧之后,念珠儿和木鱼儿才吞吞吐吐地告诉了她,雪竹的武功被引泉给废掉了,如今正伤重地躺在床上。 卫蘅坐起身,尽管烧得浑身肌肉酸疼,但是无疑雪竹的重伤反而激发了她求生的意志,「请大夫了吗?」 念珠儿摇了摇头,「雪竹是三爷下令废掉武功的,三奶奶又没醒,二夫人那里拿不着对牌,请不了大夫。」 卫蘅皱了皱眉,「给我看病的大夫,没让他顺便去给雪竹诊脉么?」 木鱼儿快嘴地道:「那大夫自以为医术了得,傲得不得了,根本就不同意给下人看病。」 卫蘅紧紧抓着被褥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泛白,「去找二夫人拿对牌请大夫,跟她说诊金我来付。」 念珠儿和木鱼儿站着不动,卫蘅就知道她们一定是在陈二夫人那里吃了闭门羹的,「扶我起来换衣服,我亲自去说。」 第92章 陈二夫人看见卫蘅时,微微吃了一惊,「你还病着,怎么亲自来了,叫丫头过来说一声不就行了?」 卫蘅的脸色苍白得有些吓人,瞧着仿佛风一吹就会倒一般,陈二夫人虽然敢为难念珠儿等人,但是对于卫蘅她还是要保持面子上过得去的,谁都知道陆湛那性子,哪怕是他不要的,可是只要是他的人,他也不容别人欺负。何况,卫家也不是好惹的。 卫蘅淡淡地看着陈二夫人,微微笑道:「那就麻烦二婶婶了,雪竹救过我多次,便是我死了,她也不能死。」 陈二夫人脸色微微一僵,「说笑了,一个下人怎么能跟三奶奶比,这是你仁慈,我这就叫人去请大夫。」 卫蘅点了点头,其实她也得罪不起陈氏,这是她的长辈,也是府里主持中馈的人,多少事都要经过她手里,即使卫蘅不怕她,可她身边还有许许多多的丫头、婆子,总要为她们着想。 「那就多谢二婶婶了。听说二婶婶的侄儿在兵部做主事,以后得空,不妨叫他去见见我爹爹,咱们如今是一家人了。」卫蘅道。 陈二夫人自然不是个蠢人,一听卫蘅的话就明白了她的意思,她只是没想到卫蘅会如此直白地跟她说话。 女人仰仗娘家,陈二夫人自然也是向着娘家的,其实卫蘅身为国公府未来正经的女主人,完全用不着这样笼络自己的,除非她知道陆湛靠不住。 陈二夫人所求不多,也不指望能从陆湛的手里得到什么,可是她主持了中馈这么久,要叫她交出去却是比割肉还疼,当初交给杨顺之后的日子,她可不愿意再经历。所以,只要卫蘅和陆湛不偕,一切就好说。 「那就多谢了。」陈二夫人笑道,心里对卫蘅的看法却变了变,以前以为她就是个被宠坏的姑娘,嫁入何家连自己也保护不了,反而被商户欺负得要休妻,如今陈二夫人却觉得,原来卫蘅心里是十分亮堂的,否则也不会知道她侄儿的事情。 从陈二夫人的院子出来,卫蘅就去了雪竹的屋里。 雪竹正睡着,卫蘅呆呆地坐在她床前的绣墩上,她虽然不知道失去武功对雪竹来说是什么滋味,可是将心比心,她想那一定是比死还难受的事情。她这一生,任性害了很多人,害了自己,害了何家,如今还害了雪竹。 卫蘅心想,她还真是个扫把星,她身边的人好像都没有好下场。而最最窝囊的事,她还拿陆湛和引泉毫无办法,连为雪竹申理的地方都没有。 卫蘅的指甲深深地陷入了肉里,她上辈子无情无爱,过得潇洒自在,两世为人的这辈子反而连人都做不好了。 雪竹睁开眼睛的时候,就看见卫蘅在坐在一旁落泪。 「姑娘,都是奴婢自己学艺不精,你别难过,其实没了武功反而好,以前听说我有功夫,男人都不愿意娶我,如今反而更好。」雪竹坐起身道。 「雪竹,你别这样,我只会更难过。」卫蘅拉了雪竹的手道,「今生我只怕替你报不了仇了,来生我结草衔环报答你。」 雪竹虽然是后来才跟在卫蘅身边的人,可是这几年相处下来,彼此早已相依为命,「姑娘说的什么傻话,这本就是奴婢应当的。怪只怪奴婢学艺不精,否则该废掉武功的就是引泉。」 卫蘅不再说话,可心底却早已下定了决心,她身边的人她已经护不住了,留她们在身边,反而是害了她们。 送雪竹去她师门疗伤,大约是最好的选择了。离别时,卫蘅将一个木头匣子递给雪竹,「雪竹,今后我能为你做的事情也没有多少,你若是有为难的事情,就去靖宁侯府见我爹爹,爹爹和哥哥一定会尽力帮你的。」 雪竹握着卫蘅的手道:「奴婢若能恢复武功,还回来跟姑娘作伴。」 卫蘅笑道:「好啊。我等着那一天。」 送走雪竹之后,卫蘅便开始给念珠儿和木鱼儿相看人。念珠儿死活不同意,木鱼儿却羞人答答地不说话。 「看来,咱们木鱼儿心里有人了。」卫蘅笑道,她只觉得心里无比高兴。 木鱼儿面红耳赤地又着急地分辨道:「奴婢也不愿意离开姑娘,哪怕成了亲也一样可以在姑娘跟前服侍啊。」 「哦,不知道是哪个好男儿这么幸运,居然得了咱们木鱼儿的青眼?」卫蘅笑道。 木鱼儿也不藏着掖着,「在杭州那几年,奴婢一个人在外头时遇见他的,没有她,奴婢自己孤身一人也到不了上京城呢。后来,姑娘回到上京城,奴婢已经跟他说清楚了的,可他,他还是不死心地追到了上京来。」 卫蘅和念珠儿对视一眼,齐声道:「这是大好事啊!」 的确是大好事,至少自己身边还有人可以快乐,卫蘅道:「我一定将你风风光光地嫁出去。」 当初雪竹离开时,卫蘅将自己如今的财产分做了四分,雪竹、念珠儿、木鱼儿一人一份,余下的是她自己养老的。这样一大笔财产,自然足够风风光光地将木鱼儿嫁出去了。 主仆三人正说着话,檀香儿进来禀道:「姑娘,三爷回来了。」 卫蘅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她和陆湛自从上一次在和气堂说尽前情之后,卫蘅同他见面也不过是互看一眼就各自别开眼而已了。陆湛每个月倒是也进兰藻院几次,不过多数时间都是直接去了映月的屋里。 至于正房,全看他的心情吧,进来也不过应个卯,独宿在西梢间,为的也不过是装个样子,否则他从来不进正妻的房门,今后被人知道了难免传出闲言闲语,何况他还有卫峻这么个爱护女儿的岳丈。 这一次陆湛回来,卫蘅也以为他会直接去映月的屋里,哪知道陆湛却踏进了正房。 卫蘅这才缓缓站起身,朝陆湛福了福。 陆湛没说话直接进了净室,出来时卫蘅已经避到了园子里散步去了,等她再回来时,陆湛已经在西梢间歇下了。 第93章 屋子里,念珠儿今夜值夜,她正替卫蘅用团扇赶帐子里的蚊子,一边却劝道:「姑娘不去看看三爷吗?」 卫蘅手握书卷抬起头看着念珠儿不说话。 「姑娘从前不是同三爷……」念珠儿没好意思说下去。 卫蘅的手指却开始泛白,良久后才道:「那都是年少时不懂事,当初你劝我劝得很对,只可惜没能听进你的话,念珠儿。」 念珠儿道:「姑娘快别说这些。两情相悦本就是那样的,奴婢只是不知道姑娘和三爷这是在闹什么,好容易能在一起了,你们却……」 卫蘅道:「这样子也没什么,你别操心我了,操心你自己的亲事吧。」 念珠儿给卫蘅出主意道:「姑娘就不能回去同老爷和夫人说一声么,不管怎么样三爷都不该这样冷落你,去宠那些狐媚子。」 卫蘅放下书叹息道:「哪有为了房里事跑去爹娘跟前告状的,好啦,我知道你操心我,不过三爷心里有个坎,迈步过去,也许以后就好啦,急也急不来的。」 念珠儿点了点头,这也是,有情人难免被情所伤。 次日,卫蘅起身时,陆湛已经上朝去了。只是兰藻院跨院里映月那边却传来了消息,说是映月有了身孕。 卫蘅听了之后,也不过微微一愣,就叫念珠儿开了箱子,取了两匹松江三梭布和一个长命锁,还有一些适合孕妇用的药材过去,并赏了映月二十两银子。 映月过来谢赏,卫蘅道:「前三个月最是要小心的时候,你也不必过来请安,好好安胎才是。」 映月抚摸着小腹,也没有拒绝。 只是映月怀了身孕,就不能再伺候陆湛,陆湛回兰藻院的时间就越发少了。有时候一、两个月也见不着人,卫蘅也不过问。 到四月牡丹花开的时候,木鱼儿出嫁的日子也就近了。这日卫蘅领了念珠儿和木鱼儿去御街取给木鱼儿成亲订的首饰。 银楼的掌柜的自然认识卫蘅,这可是他的老主顾,卫蘅一进门,他就殷勤地延请了卫蘅上楼。 二楼的雅室里已经坐了一个年轻的妇人,瞧背影应该是富贵人家的少奶奶,待她转过头来时,别说念珠儿和木鱼儿,就是卫蘅都愣了愣。 想不到天下还有这样的绝色。 鲜艳饱满得仿佛姚黄一般,美得令人自惭形秽。而且她还十分年轻,瞧模样不过十五、六岁,真是好年华。 慕容静看着卫蘅时,也愣了愣,她从小自负美貌,没想到居然能见到比自己还美上一分的女子,看她周身的气派,就知道一定是世家大族出生的姑娘,只是瞧不太准她的年纪,但比自己大上一、两岁是肯定的。 慕容静朝卫蘅笑了笑,卫蘅微微点头,目光却落在了慕容静手里拿着的金步摇上,样式十分别致,简雅精致。 「这步摇真漂亮。」卫蘅道。 慕容静笑起来有些得意,「是呢。是我相公亲手绘的图样,在这里订做的。」 卫蘅心里隐隐羡慕,好在这世上还是有情人多,叫人听了也觉得开心。 木鱼儿出嫁没几天,陆湛又回了兰藻院,卫蘅又想避开,却被陆湛叫住。 「我有话同你说。」陆湛道。 卫蘅点了点头,垂下眼帘坐在陆湛的对面。 「静娘有了身孕,不好再养在外面,寻个日子摆两桌酒吧。这件事不好烦二婶出面操办,你出面来操办,静娘的面子上也好看些。」陆湛道。 卫蘅点了点头,也不多言。 等了良久也不见陆湛离开或者继续开口,她微微诧异地抬眼,见陆湛一脸阴沉,便开口道:「我知道了,这几日就让人把西跨院腾出来,映月也快生了,若是她们住在一起难免觉得拥挤。」 话毕,又是一番沉默,卫蘅站起身,「我该去伺候母亲用晚饭了。」 「这一点你家老太太把你教得很好,你两个姐姐也是一般的贤惠。」陆湛看着卫蘅道。 卫蘅只淡淡地道:「应该的。」 曾经在一起有说不完的话的两个人,如今讲一句话居然会这般困难,想起来也叫人唏嘘。 慕容静进门的时候,卫蘅才知道原来她口里的夫君是陆湛。她心底微微叹息,接过了慕容静手里的茶杯。 哪知道慕容静的手一抖,那茶杯里的水就泼到了她自己身上,慕容静红着眼圈娇滴滴地道:「疼!」 卫蘅看着慕容静,仿佛有些不知所措,实在是感叹慕容静这蠢货到底搞清楚形势没有。 陆湛坐着一动未动,「再倒一杯茶来。」 慕容静委屈地嗔了陆湛一眼,敬了第二杯茶,这次倒也没闹幺蛾子。 只是曾经得宠的外室,进了兰藻院以后,仿佛也陷入了死水潭子里。这日不知为何,西跨院又闹了起来。 卫蘅正在鹤渊边上谱曲,听见念珠儿来回时,只觉得啼笑皆非,「走吧,去看看。」 此刻慕容静正在院子里吵闹,一口咬定说卫蘅要害她肚子里的孩儿,说她送去的安胎药其实暗地加了红花。 卫蘅有些怜悯地看着慕容静,陆湛一个月没回内院,她大概也是着急了,想闹出动静来好见到陆湛。 晚上陆湛倒是回了内院,不过没进卫蘅的门,也不知道他对慕容静说了什么,慕容静彻底安静了下来。 不过慕容静这人脸虽然漂亮得惊人,但脑子实在不知道是怎么长的,过几日她又跑到卫蘅跟前来献殷勤。 「都是妾不好,听信谗言,误会了三奶奶,不过如今也知道妾真正该提防的人是谁了。三奶奶不知道,三爷有多信任三奶奶,他对妾说,若说三奶奶会害妾的孩子,还不如怀疑是妾自己使了手段拿孩子作伐子害三奶奶呢。」 你看,慕容静就是这么个什么话都能说的人。 第94章 卫蘅理了理鬓发,淡然道:「误会解释清楚了就好。你也省点儿心吧,你进府也有两个月了,形势想必也看清楚了,若这三奶奶换了人,下一个三奶奶只怕未必就能比我好相处。咱们都省些心吧。」 慕容静的脸微微泛红,「瞧姐姐说的,妹妹以后一定唯姐姐马首是瞻。」 卫蘅不在乎这个,只怕着下回谱曲的兴头上别再被人打扰了。 慕容静静静地看着卫蘅的侧脸,其实她何尝不知道最好不要去惹卫蘅,这位三奶奶毕竟是正妻,背后还有靖宁侯府,再说三爷也不喜欢她,只是敬着她是正妻。 可慕容静只是心里忐忑,卫蘅生得如此容貌,虽然以前嫁过人,可谁能保证,她和三爷不会日久生情呢?便是她自己,偶尔见着卫蘅,也直叹天下竟然有这样标志的人儿。容貌、脾气无一不好,还才华横溢,当初卫蘅在女学的风光她可是听过的。慕容静是生怕陆湛被卫蘅勾了去,才想着要在陆湛心里种一根刺的,哪知道刺没有种下,反而重伤了自己。她不知道,原来三爷是如此信任这位三奶奶。宁肯相信是她自己害自己的孩儿,也半点不怀疑是卫蘅做的。 送走慕容静后,没过几日,卫蘅正在对着池塘里的菡萏作画,慕容静就咋咋呼呼地跑了过来,也不担心晃着她肚子里的孩儿。 「三奶奶,你知道不知道,三爷在外头养了个狐媚子,就是那狐媚子勾着三爷,三天两头的不沾家。」慕容静哭道。 卫蘅一面慢慢地给菡萏填着色,一面听慕容静诉苦。末了收了笔,这才开口,「你别见着三爷就闹腾,他大约是觉得心烦,才想在外头静一静,歇一歇的,如今朝堂上波谲云诡,他的心也累,待他回来,你好生伺候着,他自然就多回来了。」 慕容静完全没料到卫蘅会是这副风轻云淡的模样,反过头还来安慰自己,她看着卫蘅光洁如玉的侧脸和波澜不兴的眼睛,呢喃道:「三奶奶,你心里是不是有其他人?」慕容静越发肯定卫蘅心里肯定另有他人,否则面对陆湛这样的人物,如何能心如止水。 卫蘅没有回答,只是侧头看向那一片菡萏,她心里的确有其他人,那个人早已死去。 卫蘅还在失神,慕容静却忽然兴奋地唤道:「三爷。」 卫蘅回过头,见陆湛正背着手站在离她们一丈开外的树下,神情淡漠。 卫蘅朝他福了福身,叫念珠儿收拾了画具,转身离开,由着慕容静小心而欢喜地对着他问长问短,问他这些日子吃得好,睡得好么。 日子像流水一般地淌过,卫蘅曾经以为她的日子会十分难捱,可没想到婆母体谅,太婆婆又睿智,她反而不曾受什么闲气。唯一的遗憾就是念珠儿死活不肯嫁人,她也只能由着她去。 映月和慕容静生的都是儿子,也算是皆大欢喜。 只是陆湛在永和二十一年的时候,又再次披上了战袍,女真的铁蹄翻过了长城,直驱而下。 捷报一次又一次传来,齐国公府上上下下既是欢欣鼓舞,可也提心吊胆,果不其然,在同女真的最后一场战役里,陆湛中了流矢,命在旦夕。 永和帝连夜派出太医,携着生死人肉白骨的圣药去往龙城。 楚夫人听见噩耗时,一下就晕了过去,还是老祖宗稳住了众人的心神,吩咐卫蘅道:「也不知道龙城的药材够不够,跟着三郎的都是鲁男子,你派两个细心的丫头过去伺候三郎吧。」 卫蘅点了点头。慕容静闹着要去伺候陆湛,卫蘅觉得她性子有些骄纵,怕伺候不好病人,便指了映月去。她自己望着窗外绽放的红梅,心里却滋味莫名,若是陆湛从此再也回不来了,也未尝不是好事。 卫蘅低叹一声,继续填她的九九消寒图。 而远在龙城的陆湛,此时正烧得糊里糊涂。他脑子里闪着的一直是卫蘅的脸,他甚至能够看到,他去世的消息传回上京时,卫蘅嘴角的那一抹笑意。不仅仅是她解脱了,连他自己都觉得解脱了。 只是心里还是难受,难受得太厉害,比他永和十四年在江南捏碎卫蘅的玉镯时还难受千倍、万倍。枉他自负过人,却连包容自己最心爱的人也没能做到。 陆湛看见朗哥儿和曦哥儿长大,一个身无所出,又从没亲近过的继母,在他们的眼睛里看不到任何孝敬之意。他知道卫蘅的嫁妆早就分给了她那几个忠心耿耿的丫头,她素来就是那种千金买欢的人。 卫峻如果离世,他甚至不忍看卫蘅将来的结果。陆湛只觉得心揪得喘不过气来,也不知到「日日新」票号能不能如期地交到卫蘅的手里,人走茶凉,连陆湛也拿不准那样大笔的财物会不会被底下人昧了去。 人生也实在可笑,平日里挥斥方遒,自以为比谁都聪明通透的人,往往在将死的时候才能看清自己的无能。他一直以为这一生没什么可后悔的时候,如今才知道,原来满满都是后悔。 同卫蘅曾经的一幕幕重新在陆湛眼前掠过,他后悔没能阻止她南下杭州,也后悔当时没能出手将卫蘅拖出泥潭,后悔自己对她说过的那许多恶毒羞辱的话,硬生生地将卫蘅推了开去,也后悔他痴迷于官场,连最最珍惜的东西也视作了敝履。 陆湛重新睁开眼睛的时候,都有些没回过神来,没想到还有能挽回一切的机会。陆湛甚至有些迫不及待,只恨伤势恢复得太慢。 「元帅,京城有女眷前来。」陆湛的侍卫进大帐回禀道。 女眷?有那么一刹那陆湛觉得很有可能是卫蘅,也许是她听见自己命在旦夕,终究还是没有放下自己。 只不过当映月走进大帐的时候,陆湛才醒悟自己的想法多么可笑,这些年来,别说卫蘅对他失望透顶,连他自己如今回想起来,都觉得情无可原。 陆湛是腊月末尾回到上京城的,而映月冬月里就从龙城回来了。 尽管陆湛最后身受重伤,没能生擒女真的首领赫吉,但是那也是取得了重大的胜利,保住了上京城,也保住了国朝的江山,这一次依旧是太子赴郊亲迎。 第95章 陆湛从宫里回来的时候,衣裳都没有换,就先去了萱瑞堂给老夫人请安。而老夫人则早就在翘首以盼这个孙子了,带着一大群女眷在二门等他。 陆湛看到老夫人时,急趋几步上前扶住老夫人的手肘,「孙儿不孝,让老祖宗担心了。」 老夫人颤抖着手摸上陆湛的脸颊,「胡说,你是最孝顺的。」 老夫人有些哽咽,其实在听到陆湛重伤的消息时,她比任何人都害怕和担忧,映月回来时说陆湛已经没有大碍了,她还依然不放心,如今亲眼看到陆湛安好,她才总算是放下了心。 陆湛扶了老夫人进萱瑞堂,先给老夫人磕了头,又给楚夫人磕了头,这才起身。 老夫人拉着陆湛问长问短,楚夫人在一旁也是红着眼圈听他云淡风轻地聊战事,其间多少惊心动魄都让陆湛一句就带过了。 卫蘅在一旁垂眸听着,都觉得心惊胆战,也佩服陆湛的治军本事,他有如今的地位都是他自己赢来的。 陆湛的余光扫过在他身边坐着的卫蘅,见她支着耳朵听得认真,不由就多说了些军队上的趣事。 老夫人见陆湛这趟一回来,不知道偷瞄了卫蘅多少眼,也知道夫妻俩分别这么久肯定有许多话说,她只盼着陆湛和卫蘅能夫妻和睦,此外就再无别念了。 其实这么多年来老夫人也没搞懂陆湛的心思,当初是他自己对卫蘅有些心思,怎么后来将人娶进门来,却置于一隅,连过问都稀少。她素来知道夫妻之间的事情外人插手会越发弄得糟糕,所以一直旁观不语。 「好了,你也累了,先过去换身衣裳再过来吧,今晚全家一起用饭。」老夫人道。 陆湛点点头,站起身。卫蘅也站起了身,往楚夫人身边挪了一步,并没有跟陆湛回兰藻院的意思。 如今,也许是同病相怜的原因,卫蘅出人意料地得到了楚夫人的偏爱,婆媳两人的关系一日亲比一日,她在楚夫人的清川如镜待的时候不比在兰藻院少。 陆湛看着卫蘅对他的躲避,眼睛不由一眯,看着她道:「阿蘅,走吧。」 有多少年没听见陆湛喊过自己「阿蘅」了?卫蘅已经完全不习惯听到这个称呼了,她抬起眼睛看了陆湛一眼,朝老夫人和楚夫人福了福,不做声地跟在陆湛的身后回了兰藻院。 夫妻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陆湛的步伐比卫蘅大,几步之后就拉开了不短的距离,他停下来等卫蘅,卫蘅也就停下步子,不肯再前行。 陆湛轻叹一声,也不为难卫蘅,有些话并不适合在大庭广众下谈。 两个人进了兰藻院的正屋后,陆湛挥手让一众伺候的人都退了下去,卫蘅立在东次间的门口,不肯再往里。这动作看在陆湛的眼里,就仿佛那受惊的猎物随时准备逃生一般。 「阿蘅,你不伺候我换衣服么?」陆湛的声音带着一丝温柔的轻笑,想缓和一下彼此的气氛。 卫蘅淡淡地道:「我服侍得不好,还是叫丫头进来吧。」 陆湛沉默地看着卫蘅,半晌轻叹一声道:「不用,我换件衣裳,咱们说说话好吗,阿蘅?」 卫蘅点点头。 陆湛从净室出来时,见卫蘅正捧了箜篌坐在窗边,手里还拿着笔在写谱,他在净室沐浴时也隐约听到几段曲子。 「在谱曲?」陆湛问。 卫蘅闻声抬头朝陆湛看过去,他穿了一袭深蓝色曲水八宝纹织金锦袍,显得清冷沉肃,而他的五官冷峻里带着从楚夫人那里继承来的柔和清秀,两种矛盾综合出了一种特殊的魅力,而这份魅力在陆湛如今积淀如玉山巍巍的气势下,在炙手可热的权势下,酿出了醉人的芬芳。 卫蘅不得不承认,陆湛人近中年,却比二十多岁时,更添了迷人的魅力,叫人看了脸欲红却舍不得移开眼睛。 陆湛倚在隔扇处,同样在打量卫蘅。 不知道是老天爷特别厚待自己鬼斧神工下造就的如斯美人,还是卫蘅修炼了什么妖法,时光在她身上留下的痕迹很少。她的肌肤薄透莹润得仿佛能透过光,嫣粉色的唇瓣依然像那年花灯节的灯笼下那般妍嫩而诱人。薄薄的湖水碧流云裙轻轻裹在她身上,像清晨山尖萦绕的带着草木清香的薄雾。 美得仿佛下一刻就会消失一般。 陆湛痴痴地看着卫蘅,他有多少年不肯认认真真地看着她,和她说话了? 有时候人生就是罩着一层薄雾,自以为什么都想通了,想明白了,可结果太阳一出,云开雾散,才发现雾里看花的自己多么荒唐可笑。 庆幸他们彼此都还在,一切都还不晚。 「在谱曲?什么名字?」陆湛走上前又问了一次。 卫蘅没回答,开始卷起自己面前的纸,陆湛只看到三个字「万古愁」,他心里一禀,转而道:「你的字写得越发好了。」 「跟着母亲学的。」卫蘅淡淡地道。 陆湛坐到卫蘅的对面,曲回其实并不利于展开话题,「阿蘅,我们谈一谈。」 卫蘅点点头,十分地配合。这反而让陆湛觉得难以启齿,好似这件事只有他一个人在意,而卫蘅则是个旁观者。 「雪竹的事情我很抱歉。她硬闯和气堂,如果我不惩处她,那以后和气堂的规矩就再也立不起来了。」陆湛解释道。 卫蘅的睫毛快速地眨了眨,她其实从陆湛的态度里已经看出他的求和之意了,可是她没想到原来陆湛是这样清楚她心底的症结所在。 陆湛如何能不知道,卫蘅是自己受苦丝毫不在意的人,但是绝不许别人动她身边的人分毫。 「我知道,是我的任性害了她。」卫蘅道。 陆湛心里涩涩发疼,「不是你任性,是我不够宽容。我认识一个人,也许有办法恢复雪竹的武功,你愿意试一试吗?」 第96章 卫蘅抬眼看向陆湛,笑了笑,「当然愿意,我立即派人去找雪竹,她一定会高兴的。」 毫无芥蒂的笑容,这绝对不是陆湛想要的。 陆湛伸手握住卫蘅十指交握放在小几上的手,「阿蘅,我……」陆湛的话音被卫蘅抽手的动作打断。他看着卫蘅坚定地抽回手,然后无意识地在她的裙子上擦手的动作。原来他已经令她厌恶如斯。 陆湛自嘲一笑,「在你心里,是不是已经把我和父亲归结为一类人了?」 卫蘅没想到陆湛会这样说,「不会。」至少他比他父亲有能力,他的一切都是他自己争取而来的,而不像她公公,是躺在祖宗的遗德上享福。 「我们上一次吵架时,我说了许多难听的恶毒的话,但那不是我本意,那天喝了很多酒,心里憋着火,阿蘅,你能原谅我吗?」陆湛问卫蘅,尽管他日后努力去回忆自己辱骂卫蘅的话,但总是零零碎碎记不全,但印象里是极其刻薄的。 陆湛看得出,卫蘅初嫁给他时,明明是带着满腔的愧意来挽回他的,可从那天开始,她就在回避他。当一个人对另一人有恶意时,即使她再小心隐瞒,也终有蛛丝马迹露出。 当时陆湛自己心里的火气未退,卫蘅还视他如毒蝎一般,叫他如何能回头再接纳她。只不过到底意难平,何家伤她那么深,她最后都还能为了何斌,放下一切脸面来求自己。而他只是酒后失言,她就再不肯看他一眼。 再后来,映月有孕,卫蘅表现得太过淡然,而他当着她的面说要纳慕容静,她居然还贴心地为他考虑,怕两妾不能相安。再后来,他就彻底沉迷在了权势的追逐里。男女之情本就是年少的人才会觉得刻骨铭心。 陆湛自以为自己已经视感情如可有可无之事,自以为已经跳出红尘而游戏人间,哪知道这一次生死之间,脑子里念着的不是权力,不是其他任何人,只有卫蘅,只是卫蘅。 卫蘅一直以为自己已经心如止水了,可是听见陆湛说这样的话,眼泪还是止不住地滚了出来,她多希望自己能相信陆湛的话,可是酒后吐真言,再也没有比知道他对她的真实看法更令人心碎的事情了。 陆湛走过去搂住卫蘅,「珠珠,我们忘掉过去的一切,重新开始好吗?」人生一世,如果将时光都浪费在彼此的憎恨里,就太辜负今生这良辰美景了。 卫蘅僵硬着身体,缓缓点了点头。 陆湛心里松了一口气,他其实有些拿不准卫蘅的态度,可是此刻她轻易点头,叫他既松气,却又另添担心。他伏下头想吻一吻卫蘅的额头,卫蘅却偏开了头。 「三爷,三奶奶,老夫人院子里的海棠来请你们去萱瑞堂用饭。」念珠儿在帘外禀道。 卫蘅从陆湛的怀里离开,不好意思地理了理自己的鬓发,「我先去洗脸。」 卫蘅洗去泪痕,走到梳妆镜前想重新抿抿头发,抬眼望着那西洋镜中的人,只觉得陌生。 卫蘅抬手摸上自己的心口,不明白为什么她脸上毫无喜色,连心跳都没有加速,只有哀寂后的平静。她不敢置信地再次摸了摸自己的脸,眼泪又流了下来,为那逝去的不复存在的欢喜。 陆湛朝走出净室的卫蘅抬了抬手,想拉她的手一起走。 卫蘅却「不经意」地将手藏到了身后,「走吧,别让老祖宗久等我们。」 陆湛也没想让卫蘅瞬间就放下芥蒂,他过去做的事情此时他自己回忆起来都觉得汗颜,不过将来他们还有大把的时间,他不信挽不回卫蘅的心。 卫蘅走出东次间,念珠儿抱了狐裘上来给她披上,「看天色,晚上可能下雪呢。」 卫蘅望了望门外阴沉的天,北风呼啸着,怒吼着,像是欲卷走一切阻挡它的东西。早晨下了一早晨的雪,午后刚停住,没想到晚上又要开始。 在萱瑞堂用过饭后,陆湛去了他祖父齐国公的书房,卫蘅则心里烦闷,去了园子里散心。 此刻华灯初上,灯光在漆黑而冷冽的夜里也照不到多远。卫蘅走在灯影里,低着头,皱着眉,她心里不愿意回兰藻院,所以转道去了园子里消食。卫蘅一路踢着石子,思索着将来,将来和陆湛举案齐眉,相敬如宾么? 卫蘅伸出手,接了几片天上飘落的雪花,紧了紧自己身上的狐裘。 转过廊桥,卫蘅就听见园子里一片嘈杂,有丫头在呼唤,「旭哥儿,旭哥儿。」旭哥儿是映月生的儿子,他的年纪正是活泼乱动的时候,隔三差五就能听见丫头到处找他。 旭哥儿出生的时候,卫蘅还抱过他,白白胖胖的继承了他爹爹和姨娘的优点,生得玉雪可爱。 嘈杂声里夹杂了映月的焦急的呼唤,如今旭哥儿就是她的命根子,卫蘅刚走到假山下,就听见映月一声凄厉的尖叫,卫蘅抬头一看,就见映月正站在自己对面三丈开外的地方,一脸惊恐地抬头望着上方。 卫蘅抬头望去,旭哥儿正站在假山顶上,大约是听见了他姨娘的声音,从山顶走到了山边上。 旭哥儿站的位置离地面大概有两丈来高,大人也许还不妨事,但小孩儿摔下来,万一摔着脑子可就惨了。 偏偏旭哥儿被映月那凄厉的一声给吓住了,脚往前一步,一下就踏空了,映月出声本是为了阻止旭哥儿,哪知道反而吓得旭哥儿落了下来,她自己吓得傻愣在当场。 卫蘅就站在山下,在闻声抬头的那一瞬,想都没想就奔了过去,伸手去接住从山上摔下来的旭哥儿。 天上正飘着雪,园子里道路上的雪已经清扫干净了,不过晚饭后又铺上了,至于此处假山附近,却因为主子们要行那踏雪赏梅的雅事,积雪一直没扫,铺了厚厚一层,能及人脚踝。 卫蘅穿着牛筋底的防水小牛皮靴,奔过去时脚下一滑,控制不住力道地扑向前方,不过好在她还是及时接住了旭哥儿。 第97章 落地时旭哥儿重重地砸在卫蘅的身上,他「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映月快速地跑上前将旭哥儿抱起了起来,失而复得之后幸喜若狂,「旭哥儿,旭哥儿,你没事吧,告诉姨娘,你说话啊?!」 而念珠儿等人此刻也奔到了卫蘅的身边,想扶她来起来。 其实旭哥儿也就从两丈来高的地方落下来的,卫蘅接着他最多就是受点儿轻伤,可是这世上人之寿数,都有天定,谁也没料到就在她倒下的地方,积雪下立着一根尖锐的木签子,恰恰从她的太阳穴刺了进去。 卫蘅甚至都没怎么觉得疼,在她生命的最后一刻,她只觉得一切都变慢了,她看着从远处奔过来的陆湛,还有陆湛前面抱着孩子的映月,以及从映月怀里脱出去抱住陆湛大腿嚎哭的旭哥儿。 卫蘅缓缓地闭上眼睛,她的嘴角轻轻地翘起来,心底喟叹,「真好。」她所亏欠陆湛的,总算是报答给他了。 念珠儿抱着卫蘅,想扶她起来,可却觉得自己的手湿漉漉、滑腻腻的,她的心一下就沉入了谷底,颤巍巍地抬起手,在旁边人提着的灯笼光里看了看。 满手鲜红的血。 念珠儿尖叫一声,「姑娘!」 大雪里,念珠儿惊惶万端地松开了卫蘅,不敢碰她,怕一碰她就出血。 卫蘅就那样静静地躺在雪地里,从四周聚集而来的灯笼光,照在雪地上,她就静静地躺着。狐裘油亮的毛围在她脖子上,衬得她那脸仿佛只有巴掌大小,晶莹如玉,比脸颊旁的雪还剔透。因为一家子用饭,又是夜里,所以她的唇上抹了蔷薇花汁调的口脂。 雪白的脸颊,嫣红的唇瓣,扇子一样又长又翘的睫毛,湖水碧的衣裙,还有那铺在雪地里的千金裘。 卫蘅的一生就定格在这里。 人的生命实在脆弱,也许上一刻还一起用饭的人,转眼间就烟消云散了。就是卫蘅自己也没料到,她的这一生就这样结束了。 我们总以为还有很多时间,总以为灾难不会降临在自己的面前。有太多的侥幸,就导致了太多的不幸。 陆湛此时已经到了卫蘅的跟前,一把抱起她,喊道:「快去找大夫!」 大夫来得很快,跌跌撞撞地跑进兰藻院,只可惜还是来不及了。 老夫人和楚夫人听见消息时,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明明刚才才在一起吃过晚饭,饭后卫蘅还说,她新谱了一曲,明天弹给她们听。 老夫人和楚夫人赶到兰藻院的时候,陆湛正绞了帕子将卫蘅脸上的血迹擦去,露出莹白如玉却再也没有生气的脸。 陈二夫人也到了,她扶着老夫人的手肘道:「真是可怜。不过三侄媳妇去得很安详。」卫蘅嘴角定格的那一丝微笑,是所有人都看得清清楚楚的。 唯有陆湛,在读懂那抹微笑后,绞着帕子的手一直在微微颤抖。他一直以为卫蘅心软,只要给他时间,他一定能挽回,哪知道苍天弄人,在她离开之前,他都没能赢得她的谅解。 「你们都先回去吧,我陪阿蘅躺一躺。」陆湛平静地道。 陈二夫人瞪大了眼睛,「三郎!」他这是疯了么? 老夫人一把掐住陈二夫人的手背,「让他去。」老夫人一辈子不知经历过多少大风大浪,知道有些伤痛只有发泄出来,伤口才好得快。 等人散尽,烛火湮灭的时候,月光从窗棂透入,穿过床帘,洒在卫蘅的脸上,让她看起来就像一个睡美人。 陆湛脱了鞋,躺在她旁边,将卫蘅的手拉起来放在自己的手心里,妄想能够让她的手心暖和一些。 「珠珠,我们好好说说话。」陆湛轻声道。 我都记不得第一次见你时的样子了,那时候你肯定还是个梳双髻的小丫头,不过你这样爱美,肯定是不流鼻水的。 对你初次有印象的时候,还是永和九年的花灯节,你就站在路边,抬着花灯树的队伍从你身边走过,我就想,这小姑娘长得真漂亮,再过两年怕是都不敢叫你再出门了。 果然被我料中了吧?陆湛轻笑出声。 你花脸的样子可真滑稽,我当时心想,这卫府的人可真是太不靠谱了,如果我不出手照顾你,你将来还不知道要吃多少苦头。 陆湛轻叹一声。 你那样软和,那样可爱,又那样好欺负。陆湛轻轻抚摸着卫蘅的手指,「对不起,珠珠,你在我心底一直都是最好最好的。我是气晕了头,口不择言,才会那样说你,我以为只要那样想你,就能防止自己回头。如果要说错,一开始错的就全是我,我不该因为你心地柔软就那样欺负你。」 这么多年,我也反省过你当时怎么会就蠢得点头答应和何致定亲。都是我太狂妄自大了,我曾说过你即使嫁了人我也要将你抢过来,我失信了。 陆湛无数次后悔,他怎么就相信了卫蘅自己能解决何家的亲事,他本该能预见这件事的发生,但是他没有。他希望给卫蘅一个机会去证明她长大了,可以解决事情了,可以当齐国公府未来合格的女主人。 可是他却没想过,他喜欢的人是卫蘅,一个本来就不合格的齐国公夫人。他偏偏妄图去改造她,而且用了最坏的办法——拔苗助长。 「与其说我当时恨你,还不如说我更恨我自己,珠珠。」陆湛道,因为自责所以迁怒了卫蘅。 「其实你当时那样任性地闯到和气堂,我心里真的很高兴的。以你的性子能做到这一步,已经很不容易了。」陆湛道,「可是为什么我还是没有解气,珠珠?」 连祖父都看得出,我若是娶不到你,那就是我一辈子的羁绊。珠珠,我说因为你不能生才娶你,那都是说给老祖宗听的,唯有这样,我才能再娶到你。我受不了你为了何家的事情来求我,也受不了你出海。唯有将你和何家彻底斩断,你才能回到京城。 第98章 木鱼儿嫁的那小子,我会确保他一辈子都对她好的,不会让木鱼儿知道他接近她的真实目的的。雪竹的武功,我也会找人尽力恢复的。 雪竹!如果雪竹的武功还在,那么他的珠珠还会不会死?陆湛几乎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珠珠,原谅我做了那么多混账的事情,说过那么多混账的话。我只是太想让你也宠宠我了。 你知道我遇到慕容静的时候,想的什么吗?她站在济祖殿的门口对我笑,我就想,我的珠珠如果能像她一样精于算计该多好? 陆湛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忽然沉默了下来。其实慕容静长得不比卫蘅差多少,年轻、鲜妍、活泼,可是他的心已经容不下任何人了。只是这样的话说出来,别说卫蘅,陆湛自己都觉得不能令人相信。 一时,陆湛觉得灰心丧气,下面的话再也说不下去。他侧过身,亲了亲卫蘅的脸颊,一片冰凉。 卫蘅最后是火化的,是卫峻坚持的。 「不怪你,只怪我们将她教得太好。」卫峻看着陆湛的眼睛道:「火化吧,质本洁来还洁去,她生得那样漂亮,肯定也不许人间见白骨的。」 「只不过……」卫峻话锋一转,「珠珠,也没能为你留下一儿半女,就不入你们陆家的园陵了。」 到底是恨难平! 这些日子陆湛的情绪一直很平静,其他人也没觉得卫蘅的死对他会是多大的打击,本就不是很看重的妻子,何况陆湛如今刚立了大功,正是升官封爵、畅意人生的时候。 映月领着旭哥儿在兰藻院外跪了半个多时辰,才被叫了起来。 「三爷,都是旭哥儿害了三奶奶,如今说什么都已经没用了,只能叫旭哥儿认了三奶奶做亲娘,他的命也算是三奶奶给的,三奶奶泉下有知,也算是有个后。奴婢只当,这辈子都没生过他。」映月落着泪凄凄地道。 陆湛的手里把玩着卫蘅那柄「顾箜篌」,仿佛并没听见映月说的话。他试着弹过「万古愁」,卫蘅的曲子谱得极好,并没有拘泥于「万古愁」。 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消万古愁。 一切愁都消散了。 都化作了杜康,世间解忧,唯有杜康。 「旭哥儿,快给你爹跪下啊。」映月碰了碰旭哥儿。 陆湛轻轻抚摸着箜篌的琴弦,眼皮也不曾抬一下,「不用,她不需要。」他有些厌恶这世间的一切,映月那点心机根本就没看在陆湛眼里,她们这些人想要的,他一点儿也不会给。 死,是一种解脱,可他们都不配就这样轻易地解脱。 那时候映月也没想到,陆湛能说走就走,抛弃了一切,只抱着卫蘅的骨灰罐就离开了。 三年光阴如流水,齐国公府的爵位归了二房,至于映月等人的悲欢,也只有她们自己才能体会了。 不过世事无常,法无定法。时光飞逝,谁也料不到祖宗两百来年的基业会终结在永和朝,终结在蒙古的铁蹄下。不过风水轮流转,谁也不曾料到,曾经飘然远去的陆三郎,居然成了驱除外虏,恢复中原河山的衡朝开国皇帝。 只是衡朝的江山并不久,传一世便终了,帝位又重归了永和帝后人,那位香贵妃所出的皇子手里。陆湛那几位争得你死我活的儿子只能眼睁睁看着皇位传给香贵妃所出的皇子。 坊间于是有流言传出,说香贵妃早与陆湛有私,那皇子哪里是永和帝的儿子,根本就是陆湛的儿子。负责帝位怎么可能宁愿传给别人的儿子,也不留给自己的子嗣。可这一切都无从考证了。 而陆湛这个开国皇帝也让后面书史的人完全摸不透路数,说他愚昧无知,信魔崇道的也行,可是这样愚蠢的人又怎么可能有本事驱除蒙古外虏? 但偏偏这位皇帝登基的第一件事,就是驱使数万民工筑「转生台」,用战争里千里赤地的鲜血,妄图求一个既定的来世。 转生台的中央是一个巨大的八卦阵,阴鱼眼里摆着那盛着卫蘅骨灰的白玉罐,一身玄色祭祀袍的陆湛就站在那阳鱼的眼睛里。 转生台周围第一圈是八八六十四个身着土黄色道袍的年长道士,第二圈是九九八十一个须发皆白穿着红色袈裟的和尚,第三圈是身着奇装异服,戴着古怪面具,跳着奇怪的似舞似戏的巫师,再外面是一圈又一圈拿着铙钹正在做法事的道童。 阵势之大,铙钹声喧天。 若是有人从那高空往下看,数一数,就会看到,祭坛周围怕一共有上万人在一同做法事。 陆湛不错眼地看着那白瓷罐子,渐渐地圆形的转生台仿佛旋转了起来,眼睛也开始模糊了起来。 陆湛像一抹飘荡的孤魂,在狭窄漆黑的甬道里摸索,前面有一束白光射出,他飘身进去,便看到了卫蘅。 陆湛欣喜如狂,却轻飘飘地看着自己从卫蘅的身体里穿了出去。他回头一看,却看着另一个自己,正站在鲜妍的卫蘅面前。 陆湛打量了卫蘅一番,断定此时的卫蘅大概十三岁左右,他看见卫蘅从怀里掏出一条丝绸手绢来递给自己。 陆湛不由一笑,没想到原来卫蘅十三岁的时候就已经开始「慕少艾」了,他等着那个年轻的陆湛接过手绢。 可惜却只听见了冷冷淡淡的声音道:「女子应该矜持。」 陆湛了解卫蘅的性子,她骨子里其实比谁都懦弱,娇气,受不得一丝气的,他恨不能上前扇自己一个耳光。 果不其然,陆湛眼睁睁看着卫蘅嫁给了范用,还被范用那样不珍惜。他却只能站在一边,什么也做不了,眼睁睁地看着她嫁人、生子、难产。而他也看到了卫蘅和卫萱之间的恩恩怨怨,无聊时也扫过一眼高官显位却一辈子没真心笑过的陆湛,还有让他看见就撇开眼睛的映月,以及她那个备受自己重视的旭哥儿。陆湛拼命地想回到那个年轻的陆湛的身体里,却是徒劳无功。 第99章 当时给他画转生台图纸的那位世外高人,早就说过,转世轮回,他未必就能得偿所愿,反而可能受尽宿命之苦。这就是他的宿命,而且他还必须在一旁亲眼看着这一切的发生,无力、无奈、愤怒、崩溃,却都无济于事。 卫蘅的这一世结束后,陆湛被强行送出了这条甬道,他摸索着走进了第二束白光。 迎面而来的风雪刮得陆湛睁不开眼睛,他适应了一会儿,才从周遭的树木判定,这儿不是上京,而是南方。 黑夜里,风雪里夹杂着隐隐的压抑的哭泣声,陆湛继续往前走才判断出这里是何家,他来过这里,还曾经在卫蘅的床畔坐过。 前面的通道里开始出现人影,行色匆匆,等视线更清楚后,陆湛看到何家满挂的红彩和喜绸时,心下隐约猜到了这是什么时候。 哭声越来越近,陆湛走进月洞门时,第一眼就看到了一身单薄的红衣,所在游廊下阴影里抱着腿哭泣的卫蘅。 卫蘅像是感应到了什么,抬起了头。 陆湛看见卫蘅的眼睛,已经肿得有些睁不开了。她迷迷糊糊里看到陆湛就站在不远处,卫蘅想说话,却像是被谁掐住了喉咙一般。 陆湛看见卫蘅无助地向自己伸出手,他的心激动得连跳动都不再,他觉得卫蘅能看到自己,他伸出手,却见卫蘅的手忽然垂了下去,像一个失去了所有希望,连自己也不肯再有期望的人。 陆湛去摸卫蘅的脸,想告诉她,别哭,这一世,他抢也要将她抢回来。 可是命运的齿轮再次转动了起来,瞬间他就被推了出去。甬道里的他在倒退,而时光却在向前。 陆湛在飞逝的画面里看到了何家的人全跪在泪流满面的卫蘅跟前,也看到了卫栎对卫蘅的指责,还有何氏欲言又止的眼泪和抱歉。 陆湛看见卫蘅轻轻点下头。 这幅画面陆湛想象过无数次,只是这一次心底再无愤怒,只有无尽的悲凉。他想起在寒夜里穿着嫁衣的卫蘅那样无助地哭泣的样子,他的心被她的眼泪泡得又涩又胀,已经无法感受疼痛,只有悲凉。 陆湛被推出这条甬道后,就进入了下一条。 这一世的卫蘅有些奇怪,陆湛说不出来是哪里奇怪,不过显然比上辈子聪慧了一些,至少没被她母亲逼得和卫萱反目。可是她无心世事,任何氏怎么逼,也不肯去考女学。每一次正月里走亲访友,卫蘅都托病从来不去齐国公府。 而这一世卫蘅没有再选择范用,陆湛眼睁睁地看着卫蘅和陈十三定亲,一直到成亲的前夜,这一世的陆湛也没出现。 陆湛不甘心地飘到齐国公府,这一世他自己的身体居然没有再排斥他,他是从自己的身体里苏醒的。真是一叶障目,他舍不得离开卫蘅半步,没想到却迟了这样久才回到自己的身体里。 陆湛不知道错过这一世,他和卫蘅还会不会再有缘分,但是他实在没有办法再眼睁睁地看着卫蘅嫁给其他男人。 陆湛的一生,从小所有的感情和关注就是争来的,连老夫人的关心也是在他表现出与众不同的能力后才渐渐赢来的,至于他的爹娘,一个感情太丰沛,分给他的几乎没有,一个感情太自我,分给他的也几乎没有。 当陆湛喜欢上卫蘅的时候,就恨不能抓住她所有的感情,不容任何人来分享。卫蘅嫁给何致后,他不止一次在噩梦里醒来,梦见卫蘅同何致亲亲我我的情景,现实和梦境交替,当卫蘅为了何斌来求自己时,他的恨意聚集到了最浓厚的一刻。他明知卫蘅不会是为了何致,但是还是忍不住去想。 所以此刻的陆湛,深切的知道自己无法容忍卫蘅嫁给陈十三,陈十三可不是何致,也不是范用。上一世,陆湛只恨自己没能将范用五马分尸来泄恨。他们洞房花烛夜时,自己飘在屋外,愤怒欲狂地不敢进去,却又不甘离开,这种滋味,陆湛再也不想尝试。 夜里,卫蘅从梦里醒来时,只觉得脖子上一股凉风吹过,她猛地睁开眼,以为只是自己的错觉,可是当她看到床帘外的黑影时,还是忍不住尖叫起来。 不过陆湛的速度比她尖叫还快,卫蘅的嘴被捂着,拼命地挣扎起来。 「珠珠,别动,是我,我回来了。」陆湛相信卫蘅能听懂自己的话,因为这个世界的卫蘅肯定也是带着上一世的记忆回来的,否则实在解释不通她的异常。 卫蘅果然没有再挣扎,她冷冷地看着陆湛,原本以为已经躲开了,没想到却在今夜功亏一篑。 「你走。」卫蘅冷冷地道。 「珠珠,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陆湛问。 卫蘅穿着雪白的薄绫单衣,露出领口一大片雪白来,此刻她的右手正抓着把刀,对准她自己的咽喉。 「你走。」卫蘅再次冷声道。 「珠珠。」陆湛没有想过要退缩。 卫蘅眼神坚定地道:「这辈子,我不想再当残花败柳,也不想再淫、荡不贞,也绝不会再惦记你。」 陆湛的肩膀轻轻下垂,轻叹道:「原来我以前是这样骂你的?」 「你走。」卫蘅只有这一句话。 陆湛没有往后退,反而是上前一步,欲夺走卫蘅手里的刀。犹记得,在济祖殿内时,卫蘅也曾以把刀相逼,陆湛还教训过她,如果没本事控制住自己的刀,还不如不携刀,否则反而容易被别人夺了刀反制自己。 这道理本没有问题,可它有一个假设,那就是假设那个人不是真心想死。 陆湛眼睁睁地看着卫蘅的鲜血从她的喉咙处喷出,溅了他一身鲜红鲜红的血。 伤得有多深,才能这样义无反顾地刺破自己的喉咙,陆湛才知道原来他那辈子,即使有再多的时间,也赢不回卫蘅的原谅。 陆湛也是此刻才明白卫蘅的心情的。她带着两世记忆的负累,从小就对自己没有多大自信,更何况还是从自己嘴里听到的那样恶毒的话。于卫蘅来说,她连她自己都开始厌恶她自己,怎么还肯再看别人的眼睛。 第100章 陆湛进入了下一条甬道,这一次他来得太晚,虽然不用听洞房花烛夜的虐心,可是卫蘅和陈十三居然是真心相爱,相濡以沫,鹣鲽情深,更是约定了三生三世。 无可否认,比起前面几世的早夭,这一世卫蘅活到了儿孙满堂。 陆湛就在卫蘅身边待了三世,后面两世,即使他先闯入卫蘅的世界,可是无论使尽了什么手段,卫蘅的眼里都只有陈十三。情定三生,姻缘石上早就写下了她二人的名字。 姻缘轮回,卫蘅甚至有一世和范用再续前缘,相亲相爱了一辈子,但是和陆湛,却总是欠缺了那么一点缘分。 飘荡百年,陆湛也知道,自己逆天改命,根本就是有违天道,他和卫蘅只会一世又一世的错过。 爱而不得,痛失所爱,二者皆是最苦,陆湛世世经历,只坚信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可惜,天道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唯有魔鬼带着她甜蜜的诱惑,用一生换走了陆湛的永世。 陆湛清醒过来的时候,刚好是自己去宁夏卫之前,是卫蘅和何致定亲之前。 犹记得他最后一次逼着卫蘅跟他见面是在法慧寺竹林里的小溪畔。 一切都还来得及,这一次,陆湛绝不会再给任何人机会。 夜里,卫蘅接到陆湛的信的时候,不由皱了皱眉头,白日这人才在竹林的亭子里轻薄了她,还让第三个人看到了他们相处,她不过微微顺从,陆湛这混蛋就得寸进尺,居然还要求见面,甚至还拿慧空和尚威胁她。 卫蘅没想到陆湛会这样痴缠,她心里既烦他,可多少又有些小得意。如陆湛信里所说的一般,第二日陆怡贞的请帖就到了靖宁侯府,陆怡贞邀请她和卫萱去她家的庄子上做客,同时被邀请的还有郭乐怡、范馨等人。 不过这些人都是障眼法而已,卫蘅知道陆湛定然有神不知鬼不觉的本事,能不惊动众人出现在她面前。 但是卫蘅也没料到,陆湛是夜里走的密道出现在她房里的,唬了她一大跳。 「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不过你胆子也太小了。」陆湛倚在屏风边上,也不上前,他眷恋地看着卫蘅眼里对他的嗔怪,那是一种并非真心的嗔怪,她一定不知道她嘴角还淡淡地带着笑意。 眼前的卫蘅,依然是那年他在花灯下忍不住亲吻的任性的有些小脾气的,即使花着脸也能倾城倾国的姑娘。 陆湛有些近情情怯,又被曾经宁愿刺破喉咙也不见他的那个卫蘅给吓怕了,他甚至不敢上前。 卫蘅却没有这个自觉,娇嗔道:「你这几日难道不用忙着和幕僚商议战事?」 陆湛走上前,也不敢太靠近卫蘅,就坐在她的对面,「就想多看看你。」 卫蘅觉得陆湛有些不对,可又说不上来是哪里不对,也许是他的眼神太过炙热,太过缠绵,看得卫蘅心里小鹿乱撞,手心有些发热。 「喏,你看到了,赶紧走吧,被人看见就糟了。」卫蘅道。 「不碍事,让我再坐一会儿,行吗?」陆湛问。 曾几何时,陆公子居然学会问自己的意见了?卫蘅诧异。不过想着陆湛是要去打仗,她虽然明知他不会输,可是还是难免对他此时的痴缠更宽容一些,她不点头,也不摇头,全看陆湛的脸皮。 陆湛的脸皮果然没叫卫蘅失望,他就那样静静地坐着,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卫蘅都被陆湛给看得毛骨悚然了,心忖,自己是美成什么样了啊,值得陆湛这样目不转睛地看。 「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卫蘅问陆湛,只觉他行为太奇怪了。 陆湛站起身走过去,伸出手想抱卫蘅,但停在半空里又忽然不动了,知道确定卫蘅没有任何生气和躲避的迹象,这才轻轻地搂住了她的腰。 只有走出了一步,陆湛这种人丝毫不需要别人教他如何得寸进尺。他搂住卫蘅的力道越来越大,咬着牙才能控制自己将她嵌入自己身体的冲动,他埋头嗅着卫蘅脖颈间的香气,这香味实在是太久违了,久到陆湛都不知道这世间原来还有这般芬芳的气息了。 卫蘅扭了扭身子,陆湛的力道太大了,勒得她的胸腔疼,不过下一刻卫蘅就僵住了,她能清楚地感受到有滚烫的水滴从她的领口滑入,落到她的胸膛上。 卫蘅被吓到了,两辈子为人她都不知道原来陆湛也是有眼泪的人,这得是受了什么打击啊?卫蘅的心瞬间软得一塌糊涂,努力承受着胸腔的疼痛感,也不敢打扰陆湛,他肯定是不愿意自己看见他此刻的狼狈的。 良久后,陆湛才抬起头。 卫蘅微微侧过头,被陆湛微红的湿润的眼睛里几乎盛放不下的深情给惊住了,她的心钝钝的一痛,不知缘何会如此。「你怎么了?」 「舍不得离开你。」陆湛轻声道。 卫蘅才不信这鬼话,她撇开眼睛,不想听陆湛敷衍她,他肯定是别的地方遇到大事儿了,卫蘅也知道自己肯定帮不了陆湛,他不想说,她也不愿意追问。 「别不要我,阿蘅。」陆湛握紧卫蘅的手。 卫蘅吃惊地微微张开嘴唇,没想到会从陆湛嘴里听到这句话,她的脸瞬间就红了,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坍塌了,她想抽回手,但是陆湛死死地握着不放,她只好转头瞪着陆湛,急道:「我们都这样了,我怎么会不要你?」 陆湛就像任性的孩子一样,「我不放心,阿蘅,我实在放不下心,我害怕我这一仗回来,你就嫁给别人了。你也到了说亲的年纪了。」 卫蘅啼笑皆非地道:「不会的,女学结业礼之前,爹爹和娘不会给我议亲的。」 陆湛轻叹一声,「可是我还是不放心,怎么办?你愿不愿意跟我一起去宁夏?别怕,我会保护你的,不会受一点儿惊吓。」 卫蘅不理会陆湛的痴语,她和陆湛都该明白这怎么可能。 第101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我想好了,明日你假装摔马,就待在这庄子里养伤,留下念珠儿她们打发来看你的人。」陆湛道。 念珠儿她们怎么打发得了何氏和老太太,卫蘅心想,「不行的,你别开玩笑了。」 陆湛也知道时间太仓促了,否则他一定能做出完美的局来,带了卫蘅离开。「饿了吗?出去我给你打麻雀吃。」 「这时候哪里还有麻雀啊?」卫蘅睁大眼睛道。 「只要你想吃。」陆湛牵起卫蘅的手往外走。 麻雀是黄昏时就打好的,冻在冰块里,此时取了出来,放在火上烤,肉没有多少,但味道实在太香,卫蘅从陆湛手里接过麻雀,「你不吃么?」卫蘅问专心烤着麻雀的陆湛道。 「我看着你吃,就已经心满意足了。」陆湛道。 卫蘅心想,陆湛这人可真是太会说甜蜜话了。她慢条斯理地啃着麻雀肉,顾忌着形象。 陆湛递了一个酒杯给她,「喝点儿百花蜜更香。」 百花蜜是卫蘅经常喝的甜酒,不怎么醉人,她伸手接过,喝了一口,「这百花蜜是哪家的,好香甜啊。」 「我母亲酿的,我从她埋酒的桂花树下偷出来的。」陆湛道。 卫蘅没想到陆湛还有这样淘气的时候,两个人漫无边际地聊着,不知不觉卫蘅就吃了五、六只麻雀了,还喝了不少酒,只觉得有些头晕,站起身时摇晃了几下,多亏陆湛扶着她。 接下来的事情卫蘅就没了知觉,直到她再次醒来。 卫蘅一睁开眼,就看见了近在咫尺的陆湛的脸,他也正手支撑着头侧身看着她。 卫蘅刚开始没有反应过来,在反应过来时,张大了嘴就要尖叫,恨不能立刻晕死过去。陆湛早就料到卫蘅肯定会如此,他在她的声音出口之前,就吻住了卫蘅的唇,将她的尖叫堵死在了嗓子里。 卫蘅拼命地挣扎,却发现贴着自己光、裸大腿的物件正在重新苏醒,她上辈子可是嫁过人的,自然知道这是什么。 「你怎么敢,怎么敢?!」卫蘅在陆湛松开她之后,一耳光扇在陆湛脸上,然后不甘心地左右开弓抡了他好几巴掌,「陆湛,你这个禽、兽!」 陆湛就由着卫蘅厮打自己,等她的力气小些了,这才开口道:「你要不要遮一遮?」 卫蘅闻言,低头看着赤裸的自己,又是一番恨意滔天,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腿间,滑腻泥泞,还隐隐作疼,这一切都在说明一个问题,她看向陆湛的眼神,恨不能生吞活剥了他,她总算是知道陆湛今夜为何这么反常了,他根本就是个禽、兽。 陆湛从卫蘅的身下抽出那皱皱巴巴的洒着暗红色斑点的白绫,「阿蘅,我不敢祈求你原谅,不过我不后悔,我想娶你,只想娶你,你不愿意跟着我去宁夏,我只能出此下策,你要记住,你只能嫁给我。」 陆湛眼里的炽热和疯狂,让卫蘅有些害怕,她哭着道:「可是,我已经答应了啊,你为什么要这样,要这样?我以后还怎么做人,我一辈子都抬不起头了。」卫蘅撕心裂肺地哭着。 陆湛轻轻搂住卫蘅,「你没有错,都是我逼你的,是我厚颜无耻,卑鄙下流,自私自利……」 卫蘅倒是想一刀结果了陆湛,可是她还不想死。她脑子里闪过的念头居然是,「你,你有没有,我,我会不会有孕?」卫蘅结结巴巴地道。事已至此,也不是大闹的时候,如何善后才是重点。 陆湛在卫蘅耳边轻声道:「不会,我没在里面。」 卫蘅实在不习惯跟陆湛讨论这种话题,浑身都泛起了羞红,「你滚,你快滚!」 陆湛没有滚,只是穿了衣服起身,又体贴地伺候了卫蘅穿衣起身,拉了她去外面,对月跪下,「我陆湛,如果这一生有负卫蘅,就叫我在炼狱里受尽永世的折磨。」 卫蘅是重生之人,誓言对她来说绝不是轻易能发的,所以她听见陆湛的誓言后,心里的痛恨微微减弱,却依然意难平。 陆湛握住卫蘅的手道:「过两日我就启程了,我将南慧留在你身边,你不要拒绝,有任何事都可以告诉她,她会想法子联系上我。阿蘅,你记住不管发生任何事情,一切都有我。」 卫蘅低头不语。 「我屋里的丫头都打发了,我一辈子只要你一个人,只爱你一个人。」陆湛抬起卫蘅的下巴,逼她看着自己。 卫蘅哼道:「我不在乎。」 陆湛轻笑出声,他梦里梦到过他和卫蘅的一世,别说丫头了,就是一块香胰子她都受不了。 「好,你不在乎,我在乎,我舍不得我们家阿蘅受任何委屈,好不好?」陆湛道。 卫蘅觉得陆湛太会哄人了。 「阿蘅,你能帮我一个忙吗?」陆湛问。 卫蘅怒道:「你别得寸进尺。」她不杀他都是不错的了。 「我这一去,大概要大半年之久,我手头有许多生意,平日都有人打理,只需要你偶尔看看账,查一查有没有异常,你能不能帮我,我能信任的人只有你。」 卫蘅心想,你哄小孩呢?你当初外出游历的时候,那些铺子是交给谁的?不过卫蘅也没有戳穿陆湛的谎言,「我一个闺阁女儿家,怎么会懂那些?」 陆湛道:「你要是都看不懂,只怕天下的人都看不懂了,我们家阿蘅的算学可是连女学的先生都盛赞的。」 卫蘅没想到陆湛会这样高看自己,她心下也略有得意,做出一副施舍状道:「那我勉为其难吧,做错了,可别怪我。」 陆湛道:「多谢多谢,你不会错,有错的都是别人。」 卫蘅「噗嗤」笑出声,旋即就懊恼,她怎么转眼就被陆湛这个禽、兽不如的混蛋给逗笑了? 陆湛来抱卫蘅,卫蘅轻轻避过,「不许碰我,成亲之前,我都不会再见你的。」 第102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陆湛点点头,也不强求。 「你快走吧,天就要亮了。」卫蘅催促道。 陆湛道:「我再坐一会儿,咱们再说说话。」他不等卫蘅反驳,就继续道:「你在杭州住了两年,我也去杭州游历过,还曾遇到过你外家的人。」 卫蘅不知陆湛为何突然提起这个。 陆湛叹息一声,「你小舅舅倒是个人物。只可惜有那么个儿子。」 卫蘅不快地看向陆湛,「为什么这么说?」 陆湛道:「听杭州的人说,他好似偏好男风,在家里连丫头都不肯用,身边伺候的都是绝色娈童。」 卫蘅睁大了眼睛,她知道陆湛不是无的放矢的人。 「我也只是忽然想起,所以提一提,毕竟是你小舅舅家,若是能劝得你那表哥回头也是好事。」陆湛道。 卫蘅只觉得陆湛的话没头没脑,不过他大概也是关心自己,才会说这等闲话给她吧。 陆湛早晨走的时候,简直是一步三回头,不知偷去了多少香吻,知道最后卫蘅发飙,他才跨出门。 卫蘅心里喜忧掺半,但是害怕居多,总害怕别人能看出她不再是个姑娘了。她心里简直恨死了陆湛。 陆湛走后三日,卫蘅就从南慧手里拿到了陆湛的信,信里说的是他在路上的见闻,从此之后,就是一日一封,军营里用来送军情的快马,却被陆湛徇私用来送情书了。 每封信开头都是「阿蘅吾妻,吾思念若狂……」其肉麻之处简直让卫蘅哭笑不得,陆湛甚至巨细无遗地连一日三餐吃了什么都向她报告,好像他就知道女人爱关心这些细节一般。 而陆湛走后不久,上京城里发生了几件不大不小的事情,有些和卫蘅有关,有些又没有关。比如,玉垒山南泉庵的净云师太犯了事,被刑部捉拿了,这是无关紧要的。还比如魏雅欣忽然有一日就不来女学了,听说是回家嫁人去了,颇为奇怪。再比如说,卫蘅的外祖母带着她的小舅母罗氏和何致上京了,这是和卫蘅相关的。 罗氏想在上京城为何致寻一门亲事,如果没有陆湛的那番话,卫蘅只当罗氏是想攀高枝,这无可厚非,不过如今看来,她又觉得肯定是杭州没有姑娘愿意嫁入何家,罗氏才会舍近求远的。 私下里,卫蘅怕何氏给何致说亲,万一害了人家姑娘,今后难做人的还是何氏,都是上京人,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所以卫蘅就变着方儿地将何致喜好男风的事情告诉了何氏。 何氏心里有了底,也就不再那么热情地帮何致相看姑娘了,反而送了两个美艳的丫头给何致,希望他能开开窍。 但不管如何,这辈子何氏是一点儿没有将卫蘅嫁给何致的打算的。 来年五月里,陆湛凯旋归京,卫蘅和春雪社的姑娘们依然在御街旁边的茶楼二楼包房里看齐国公祖孙午门献俘。 卫蘅有些紧张,虽然昨日才得了陆湛的信,但看见信和看见人完全是两回事,她既想看陆湛,又怕被人看出端倪来,就这样心虚地瞅一眼,躲一眼,心跳得厉害。 马背上穿着一袭黑色织金战袍,头戴红缨盔,脚踏登云履的陆湛,昂首挺胸,意气风发,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朝卫蘅她们的方向看来。 卫蘅觉得陆湛的眼神里带了钩子,将她的魂都勾走了。不过陆湛回京后,再也没有寻过卫蘅,虽然南慧一直在帮他传信,可是他没有在要求卫蘅出门跟他见面,卫蘅自己也不清楚她心底的怅然若失是为什么。 不过很快,陆家就托了安国公老夫人上门替陆湛求娶卫蘅,何氏有些担心卫蘅可能镇不住陆湛,不想允婚,但是老太太很看好陆湛,卫蘅也是女生外向,她不偏袒陆湛不行,这个人可是握着她的致命把柄的。 这门亲事议得很顺利,婚期就定在卫蘅女学结业礼后的第三日。 红央央的洞房里,陆湛用喜称挑开卫蘅的盖头后,眼睛就像黏在了卫蘅脸上一般,再也挪不开。 一旁的喜娘等了良久,只能捂嘴笑道:「哎呀,新娘倌这是看新娘子看呆了。」这话引得哄堂大笑,陆湛才回过神来。 撒帐之后,陆湛本该起身去前头敬酒,由着屋子里卫蘅的妯娌、亲戚女眷等闹一闹新娘子,结果他就像被黏在了床上一般,舍不得起身。 卫蘅简直被这么蠢的陆湛给气死了,轻轻推了推他,「你出去敬酒呀!」 陆湛不动,拿眼神示意卫蘅道:我舍不得走。然后陆湛转头看着那些看好戏的女眷,意思是让她们识相一点儿,赶紧散了。 不过大概是气氛太热闹,而陆湛此时眼神的杀伤力在爱情的滋润下威力大减,反正是没人听他的,最后他只好理了理袍子起身。 卫蘅梳洗沐浴后,还没用小点心充饥,就见陆湛回来了,「这么快?」 陆湛道:「晋阳他们几个拽着我吃酒,我把他们都喝翻了才得以脱身。」其实这话的涵义就是,一点都不快好么? 春宵一刻值千金啊。 红烛影动,猊炉飘香,旖旎之后本该是情浓爱浓之际,卫蘅的脸色却在从净室出来时,变了天。 卫蘅忍着不适,快步走到床边,拿起那撒着红点的白绫,转身怒瞪着陆湛,「这是什么?」 陆湛摸了摸鼻子,沉默不语。 卫蘅踏上床前的脚踏,希望不在身高上把气势输掉,她插着腰道:「你不是……我们不是?」后面的话卫蘅没脸说,但是她已经猜到了事情的真相,肯定是陆湛骗了她,今晚他们才是第一次圆房哩。 难怪刚才卫蘅痛得不得了,即使陆湛耐心地调、弄着她,最后还是疼,她原本以为这挺正常的,毕竟她当时和范用的第二次也是十分疼的。因为先入为主之见,她在上床前看到床上铺的白绫时,也没在意,心里想着这是下人打理的,她们自然不知道自己已经婚前失贞了。 第103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陆湛上前来拉卫蘅的手,卫蘅「啪」地就打开了陆湛的手,「你这个人太坏了,害我,害得我以为……」卫蘅越想越伤心,从庄子上回来之后,她就一直担惊受怕,害怕别人发现她的秘密,又恨自己贪生怕死,怎么不一根绳子吊死了才对得起「贞洁」二字。 卫蘅觉得陆湛根本不明白自己的苦,居然拿这样的事情骗她。 陆湛强行搂了卫蘅的腰,「珠珠,这都是我的错。我知道若是婚前失贞,你一定又难受又害怕,以后也会自觉低人一等。可是,珠珠……」陆湛拉起卫蘅的手,「我不能冒任何失去你的危险。」 卫蘅真是气不打一处来,「我在你心里就是那种水性杨花的人吗?你答应过你就不会嫁给别人的,何况,何况你还派了南慧在我身边。」 陆湛知道自己做得太过了,他面对卫蘅的时候早已失去了平常心。「不是,你自然不是那样的人,可是你心肠太软,我怕别人觊觎你,利用你的心软而比你就范。我又远在天边,插翅也难飞,我是害怕,珠珠。」 卫蘅看着陆湛的眼睛,里面藏着满满的伤痛,卫蘅不明白陆湛为何会有这种眼神,只是陆湛说得对,她的确心软,这不,她才看了他一眼,就心软了。 「可是你也不应该这样。你让我以后如何再信你?」卫蘅嗔道。 陆湛点头称是,「别气了好么,刚才不是说腰酸么,我给你揉揉。」陆湛欺上前去。 卫蘅只觉得耳根的热气让她的脖子痒得厉害,她撇开头,「那天究竟是怎么回事啊?」卫蘅明明感觉到自己当时有些疼的,不然也不会信了自己失贞。 陆湛在卫蘅耳边低声说了几句。卫蘅又羞又怒,原来陆湛那日并没有放过她,借着她的腿间纾解了的,「你羞也不羞?」卫蘅问。 陆湛含了卫蘅的耳垂轻声笑着,却不回答。两个人在床上又厮磨了一番,这才睡去。 早晨,念珠儿和木鱼儿进来伺候卫蘅梳洗时,陆湛就倚在一旁给她提意见,到最后干脆坐下来帮她画了眉,连金钗、步摇、耳环之类都是他挑选的。 卫蘅对着妆镜照了照,抿嘴一笑,含酸地道:「陆三爷,可真是会替女人打扮呢。」 陆湛笑出声,挥手遣退了念珠儿两人,搂了卫蘅道:「我在心里不知替你打扮了多少次了,今后也不用念珠儿和木鱼儿,每日我伺候了你穿衣好不好?」 卫蘅忆起先才陆湛替她系肚兜带子时的旖旎风光,赶紧摇头道:「你想得美。」 木鱼儿去屋里请陆湛和卫蘅出去用早饭时,一个没注意,还以为是在靖宁侯府,就这样直接走了进去,哪知道却看见卫蘅和陆湛正倒在床上,叠在一起。 木鱼儿当时就被惊得低呼一声,慌不折路地跑了出去。卫蘅一把推开陆湛,从他身下起来,怒道:「都怪你,都怪你!」 陆湛道:「这屋里的规矩你等会儿给她们立一立,以后但凡咱们在一起的时候,都不许伺候的人进来。」 陆湛这话其实听起来挺正常,可卫蘅就是听出了其中的不怀好意,她轻轻踩了踩陆湛的脚背,矫情地道:「不理你了。」 卫蘅嫁给陆湛后的日子算得上是极顺心畅意的了,虽然楚夫人的性子直率冷淡了一点,可她至少不是苛待媳妇的婆母,至于其他的事情,陆湛几乎都帮她料理好了,卫蘅简直一点儿不用费,每日里清闲得比她婆母的日子还轻松。 只一条不好,那就是陆湛只要在府里,就缠着她不放,他去和气堂,就不许卫蘅待在兰藻院。他和气堂书房的里间,还给卫蘅安置了一张书案和一张矮榻,叫她脱不出他的视线去,卫蘅抱怨了许久,但陆湛就跟过了今世没来世一般,只拿他那带着一丝忧郁沧桑的眼神看看她,卫蘅就软得一塌糊涂了。 卫蘅嫁入陆家两年,肚子都没动静,卫蘅心里着急,可她没想到陆湛居然会那样说。 「这生孩子就跟闯鬼门关一样,即使你想生,我也不让你生。过几年咱们过继一个族里的孩子,从小养大,养恩大于生恩,咱们养出来的孩子总不会有错的。」陆湛理直气壮地道。 卫蘅听了除了傻眼还是傻眼,心想,天下还有陆湛这样不想要儿子的男人?不过当卫蘅怀了孩子后,她才真的信了陆湛的话,他的确是不想让她生孩子的。 卫蘅怀胎这九个月,她都不知道陆湛睡过一个囫囵觉没有,她每次睁开眼睛,都发现陆湛正痴痴看着她,眼底有不容人忽略的伤痛,仿佛生怕他一眨眼,自己就不见了一般。 卫蘅要生产的那个月,她知道陆湛去京郊的慈恩寺,一走一叩,跪满了九百九十九阶天梯,为她求了一支平安符,回来的时候,腿好几天都走不了路,把卫蘅给心疼得大哭了一场,结果孩子就提前发动了。 好在是有惊无险,卫蘅痛了一天终于生出了儿子,取名叫陆昀,至于小名,卫蘅简直不忍提及,实在是想不到陆湛这样的大才子居然给陆昀取了个「旺财」的贱名。 卫蘅也是打这儿才相信,陆湛真是一个超级讨厌儿子的父亲,成日里和「旺财」争风吃醋,简直风度全无,到后来更是忍无可忍地辞官拐了卫蘅除外游历。 那是陆湛和卫蘅从松江府回来之后的事情了,陆湛被弹劾后,脱了官服,交出了官印,上了请罪折子,就这样携了卫蘅挂冠而去。 卫蘅有时候也怀疑自己的上一世是不是只是一场荒诞的梦境,怎么那个梦里的陆湛和她遇到的陆湛,是这样的不同。陆湛居然会无心官场,带着她游览了名山大川之后,还登船去了海外游历。 他二人兜兜转转,十年间只回了上京城几次,旺财倒是有福气,跟着这对父母开了不少眼界。 这日卫蘅和陆湛重游法慧寺,走到济祖殿时,两个人不由相视一笑,都想起了前尘往事。 卫蘅心头一动,拉了陆湛往法慧寺后山的铁桥去,那铁桥上锁了密密麻麻的无数同心锁,铁桥叫做「来生桥」,上京城的人都说在这「来生桥」上锁了同心锁的两个男女,下辈子还能在一起做夫妻。 第104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卫蘅推着陆湛去向那和尚买锁,从来没有拒绝过她的陆湛,这一次居然纹丝不动。卫蘅的骄脾气一下就上来了,「你是不是嫌我烦,这辈子已经受够了我,所以下辈子再也不想看到我了?」 卫蘅这完全是无理取闹,十几年的夫妻下来,她不说百分百了解陆湛,但是陆湛对她的情意一直都是有增无减的。所以卫蘅此时格外的没法理解陆湛。 陆湛看着来生桥,如果这座桥走过去真能求来生,哪怕让他爬过去,滚过去也行,只可惜…… 「我是不信什么来生的,这都是世上人编出来安慰那些失意的人,按我说,这辈子好好过才是正理,别留下任何遗憾。」陆湛道。 卫蘅娇嗔道:「宁可信其有啊,买个锁又不费事。」 陆湛还是没动,他轻轻揽着卫蘅的腰,「不锁了。万一你下辈子喜欢上别的人了呢,这会儿要是锁上了,你下辈子岂不是后悔也来不及?」 「我才不会!」卫蘅坚定地道。 陆湛就这样深深地看进卫蘅的眼里,他多希望他们能有下辈子,多希望在卫蘅这么多世的丈夫里,她最最爱的能是自己,多希望下一世她心里能有那么一点点的地方可以记住自己,记住曾经有这样一个人,多希望…… 卫蘅看着陆湛眼底无言的悲伤,忽然就问不出下面的话了,嘟嘴道:「不锁就不锁吧。」可是这种悲伤来得太莫名,卫蘅也曾想过,陆湛该不会是也像自己一样,是重生转世而来,带着上一辈子的记忆?不过她又觉得这太滑稽了,哪有那么多带着上一世记忆的人,那这天下还不得乱了。 卫蘅心里想着,如果还有下一世,但愿她还有记忆,能再找到陆湛。一生的恩爱已经不够,情到深处自然就贪恋还有来生,还有永生永世。 人在临死之前,传说她可以看到自己的过去,而卫蘅在弥留之际,还看到了许许多多不属于她记忆力的过去,也看到了那个在风雪夜里,死去的卫蘅。 已经睁不开眼睛的卫蘅,忽然就睁大了眼睛,甚至还能坐起身来看着陆湛,这大约就是回光返照吧。 几十年夫妻,早已默契在心,哪怕是一个眼神的改变,也不可能察觉不了。 陆湛几乎不敢去握卫蘅的手。 卫蘅抬起手,摸上陆湛的脸,「三爷,是你吗?」 陆湛的手抖得厉害,这一世的卫蘅根本不会这样喊他,她喜欢连名带姓地喊他「陆湛」,恩爱时就喊他「陆子澄」,愤怒时就叫他「国公爷」,但是没叫过三爷。 陆湛甚至不敢点头承认自己。 卫蘅轻轻笑了笑,「下一世,你也要这样对我,我怕我还会犯蠢。」 陆湛的眼泪已经落下。 【全书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侯门贵女》卷一 作者:澐锦 02、《侯门贵女》卷二 作者:澐锦 03、《侯门贵女》卷三 作者:澐锦 04、《侯门贵女》卷四 作者:澐锦 注2:本作品由豆豆网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网,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