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家小儿媳 卷二》 第一章 【正文开始】 楚夫人的心事婉潞不知道,但思君的婚事开始提上议程,四太太挑了那么几个月,总算给思君挑了门亲事,这日婉潞陪着楚夫人去给月太君问安的时候就听到四太太在那里笑着说:"老太君,这门亲事真是十全,姑爷不用说了,公婆也是厚道人。" 月太君嗯了一声,接着就瞟一眼楚夫人:"瞧瞧,这才是做嫡母的,不光要挑姑爷,还要挑公婆,不然都像五丫头似的被人欺负,我这做祖母的能进得了几回宫?" 在众人面前得了不是,楚夫人只得低头应道:"是,婆婆说的是。"四太太更加得意,满口赞个不停。楚夫人如坐针毡,但又不得不陪在那里。一个丫鬟走了进来,对月太君道:"老太君,马姨娘身边的丫鬟来请太太,说马姨娘今早起有些头晕,想请太太寻个太医回来瞧瞧。" 头晕?楚夫人忙对月太君告退,偏生四太太又来了一句:"我昨儿路过大嫂院子的时候见马姨娘有些恶心干呕,问了问,她的月信迟了半个来月,今早上又头晕,说不定是有喜了。" 有喜?房中个人的神色都不一样,楚夫人更觉心乱如麻,偏生月太君又来一句:"有喜,这也好。" 也好?楚夫人纵是淡然,唇边也不自觉地露出一丝嘲讽的笑,那笑稍纵即逝,行礼退了出去。公公的姨娘生病,婉潞她们自然不用陪着楚夫人去,秦氏唇边现出一丝冷笑,孙子都要娶媳妇了,又弄出个小的,传出去岂不是笑话? 她看月太君一眼,眼珠一转就笑着道:"老太君总是这样,一听说有了孙子孙女,就忘了我们这孙媳还有重孙们了,老太君再这样,我就真的恼了。"说着还故意跺一跺脚。秦氏在月太君跟前还有几分体面,月太君这些日子心情大好,也就顺着她,伸手推她一下:"隔辈亲隔辈亲,难道你连这个都不认得?"秦氏虽被月太君推了一下,那身子顺势靠到月太君那里,挽着她的胳膊说:"我自然是认得的,只是总是免不了吃味。" 月太君拍一拍她,看着潘氏道:"你三婶说的,你也不要往心里去,谁说我不疼这些重孙们?理哥儿是不是这些日子有人来议亲了?他是我们赵家长房嫡孙,这媳妇一定要好好挑挑,人品家教缺一不可,人若实在好,家世薄些也无妨,我们这等人家,难道还要靠媳妇来增体面吗?" 这是月太君第一次提起重孙辈的婚事,潘氏顿时觉得心里泛起喜悦,赵家长房嫡孙,别人纵然再出色也越不过这里去,她站起身恭敬应是。四太太瞧的心里泛起丝酸味,难道自家不是赵家嫡子?论起聪明能干,自家两个儿子可比长房那三个强多了,她的眉微微一低,就对月太君笑着说:"老太君果然事事都周到,我们再想也想不到那么几层,六丫头的事定了,小八那里也要议亲,这连天的喜事,全是老太君您带来的福气。" 这奉承月太君果然受用,眼微微眯着笑了。婉潞只觉比看了场戏还要精彩,好在明年过完年就可出京,虽说外放之地比不得赵府舒适,但人也少了很多,她看苏静初一眼,每到这些时候,苏静初的手都是在那里微微勾画,像是在作诗,又像是在沉思。 感觉到婉潞在瞧自己,苏静初回头笑道:"六婶能随六叔出京,真是天大福气,那似我,只能困守京中。"赵二爷生性恬淡,身世尴尬,自然没有人替他谋划,看他这辈子也就是在翰林院里待着罢了。 婉潞想起昨日在王夫人那听到的,小声对苏静初道:"各人有各人的福气,什么事都不能占全了,二嫂是个豁达人,怎么这点就想不到呢?"苏静初的眉微微一皱,说的也是,自己能嫁到这样一个郎君,婆家长辈还算疼爱,俗物一概不管,儿女又孝顺听话,已是天大的福气。只是终究有些难平罢了。 婉潞伸手握住她的手,方要把昨日王夫人所说告诉她,就看见楚夫人身边的丫鬟轻瑶走了进来,脸上还有喜色,走到月太君跟前行礼道:"给老太君道喜,马姨奶奶确是喜脉,太医已诊治好了。" 四太太已经笑了:"我说的没错吧,就是喜,这谁没生过孩子,一看就知道。"说完还凑到月太君跟前:"恭喜老太君了。"月太君脸上露出笑纹:"添丁进口是好事,你回去告诉你们太太,让她好好照顾马姨娘的身子。" 轻瑶应了也就退出去,月太君打了个哈欠:"又到这时候了,你们散去吧,我歪一歪。"四太太带着众人应是,各自行礼纷纷退去。 秦氏等到出了月太君上房好大一截路,这才冷笑道:"叔叔比侄子还小,这传出去也真是让人笑话。"这种事虽说不常见,可也不是没有的,婉潞和苏静初都没说话。 拐个弯前面就走来一丛人,领头的是邱姨娘,看见她们邱姨娘忙停下脚步:"三位奶奶好。"苏静初回了句姨娘好,婉潞微微一笑,秦氏不过点头而已,笑着问邱姨娘:"姨娘一向都不爱出门,这是要往哪里去?" 邱姨娘的神情还是很恭敬,瞧着她那和思兰很相似的脸,这样一个谨小慎微的人怎么会养出思兰那样的女儿来?既不以自己的亲生女儿做了探花夫人而骄傲,也不因二老爷带着二太太上任去了,只留的她在家守家而怨恨,这样一个堪称妾室模范的女子,好像就在这后院之中默默无语地生活,也默默无语地死去。 邱姨娘的声音和思兰有些像:"马姨娘有了身孕,我给她送些东西去。"秦氏嗯了一声,往路边让一让,邱姨娘忙道:"还是奶奶们先请,我这里不急的。"秦氏也不过是和她客气一下,她既这样说,也就往前走了。 直到她们走出一截,邱姨娘才继续前行,秦氏叹了一声,也不知是叹什么,接着就笑着道:"要不我们也去瞧瞧马姨娘吧,怎么说也是半个长辈。" 苏静初抿着唇不说话,婉潞未置可否,秦氏已经转身:"你们不去我也要去瞧瞧,瞧瞧马姨娘是如何的高兴。"望着她的背影,苏静初微微叹道:"似三婶这般,也是让人羡慕。" 婉潞上前携了她的手继续往前走:"二嫂你文名满京城,也是人人都羡慕的。"苏静初又是温柔一笑,想起方才的邱姨娘,婉潞想起传言,不由问道:"听说,邱姨娘和二爷还有点瓜葛?"这事也不算什么见不得人的,苏静初已经答了:"二爷的亲娘就是邱姨娘的姐姐,当初二爷生下来被抱到二伯母那里,邱姨娘求了老太君去照顾二爷,日后才被二伯收了的。" 难怪苏静初对邱姨娘有些恭敬,婉潞了然,把昨日王夫人说的话告诉了苏静初:"照我瞧来,三叔他在边关接连升官,日后若能被召回京,二爷那里也有了助力。" 那些都是往事,苏静初虽不理俗务也是知道的,只是摇头轻叹:"这二十多年都过来了,谁还在乎这些,横竖二爷已然成名,我也有了子女,那个爹有没有助力,谁还去管?" 第二章 这些话想必也是赵二爷的心里话,虽说叶氏待人极好,可毕竟不是自己的亲娘,和同辈弟兄们比起来,丫鬟生的也就罢了,那个爹还远在边关是赵家的忌讳,能被叶氏教养的风度翩翩,温文尔雅,也不知道叶氏当初花了多少心思。这样的爹不去怨恨已经不错,哪还会再想着他? 马姨娘怀了孕,只对楚夫人有触动,别人还是各过各的日子,弟兄姐妹这么多,一个庶出的弟弟或者妹妹,并不能改变什么。赵思贤不过是在晚间进房的时候有些郁闷地说:"父亲四十多了还能再生子,我二十敢出头只有智哥儿一个,还是要努力才行。" 说着就吹灯拔蜡,放下帐帘,不给婉潞说话的机会,等到一切平静,婉潞瞧着身边已经睡着的丈夫,这男子的想法果然和女儿家的不一样,看来还是要再生个女儿,做自己的贴心小棉袄才行。 这几日早起问安,婉潞都觉得楚夫人面色有些憔悴,眼下多了一些暗影,知道她不好睡。自己一个做媳妇的知道她的心病又不好安慰,只得笑着道:"这些日子想是夜渐渐深了,婆婆又要忙着太后的寿礼,劳碌的不好睡,媳妇这里有几味药,极是安神的,让她们给婆婆取来。" 秦氏听了这话也道:"六婶婶说的是,再过十来日就是太后的千秋,婆婆若操心寿礼,何不把大姑奶奶请回来再一起商议?"这些话楚夫人知道都是托词,拐着弯儿地安慰自己,脸上露出笑容:"还有十来天就到日子了,寿礼再不预备妥当,到时就扑个空,况且你们大姐也要忙着王府的事呢,怎么随便把她请来?" 被两个儿媳这么一说,楚夫人心里的郁闷又少了些,马姨娘再得宠又如何,别说没有生,生而不养的事情又不是没有见过?只怕是这十多年过的太顺,有些事情忘了。 楚夫人收起思绪,笑着对婉潞道:"你今儿要有空,就去一趟襄国公府替我致贺,也不要带什么出挑的礼。"皇帝在前日下诏,封潞王之后为襄国公,除了他们进京落脚时的那个宅子之外,又赐原靖安侯府为襄国公府,只等过完年装饰整齐,就让他们搬进去。 婉潞听到诏书,想起自己幼时所居今后成为国公府,心里又是一阵感慨,但襄国公也算平家后人,住进这宅子总比外人住进去好。听到楚夫人吩咐,急忙起身应了。 瞧着面前这几个儿媳对自己的恭敬之态,楚夫人的心更加平和,领着她们出去往月太君上房问安,刚走出房门就听见有人骂道:"不长眼睛的东西,这热水怎么往我身上泼,烫坏了我,你赔的起吗?"这声音在安静的院子里听起来格外突兀。 这声音好像是从后面跨院里传出来的,楚夫人的眉微微一皱,身后的婆子已经上前在她耳边道:"太太,昨儿马姨娘不是求了太太,接她的娘进来瞧瞧吗?昨儿到的晚,也没来给太太您磕头,这个骂的,想必就是她了。" 张狂,不过是怀了身孕,就如此嚣张。楚夫人心中骂了一句,只淡淡说了句:"你们都没教她规矩吗?"那婆子的脸色顿时变了,一个小丫鬟已经哭哭啼啼从跨院里出来,衣襟已经湿了半边,头发也被人抓散了,已有婆子喝道:"怎么走路呢?都没规矩了吗?" 这小丫鬟看见楚夫人,忙在一边跪下。楚夫人瞧她一眼,淡淡地道:"这院子里是越来越没规矩了,你们说说,该怎么罚?"领头的那个婆子早跪了下去,顿时除了三个儿媳和楚夫人的贴身丫鬟,别的下人也跟着跪了下去,一个个低着头等楚夫人责罚。 小跨院那里又走出来一个婆子,正在那扯着衣襟骂骂咧咧,猛然一抬头瞧见这院子里的下人都跪着,上面还站着一位夫人,她在马姨娘进府的时候曾见过一面,晓得这是侯府的当家主母,急忙上前跪下磕头:"太太安好。" 楚夫人瞧都没瞧她一眼,还是那样淡淡地说:"马嫂子好,方才我听说有人冲撞了你,再给他们讲讲规矩,你还是回去马姨娘那里吧。"讲讲规矩?这婆子顿时被楚夫人噎住,那张脸不晓得有什么表情出来,青瑶已经忍不住了,小声地道:"不过就是有了身孕,轻狂地和吃了蜜蜂屎一样,生怕别人不知道她女儿会生孩子。" 楚夫人沉声道:"你也不知道规矩了吗?"青瑶忙的跪下,那婆子一张脸顿时变红,讪讪起身走了。等她走进小跨院楚夫人才道:"你们各自都想想清楚,该教的不教,出了事儿,也是你们自己当着。" 说完楚夫人这才抬脚往外面走去,见青瑶还跪着不动,轻瑶忙拉她一下,青瑶起身跟上。直到楚夫人的身影消失在门口,才有婆子起身拎出个丫鬟就劈头盖脸地打了过去:"太太方才的话你们都听见了,别以为你们伺候的姨娘有了身孕,她就能抬高一点,别说是个什么都不知道,就算生的是个哥儿,也只认太太为嫡母,你们姨娘还要朝后面去。" 那个丫鬟被婆子几巴掌打的脸都红了,头发也散了半边,哪敢说个不字,只有连连应是的份,婆子打了那个丫鬟,心里的气这才顺些,瞅着满院子的下人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偷偷摸摸做了些什么,昨儿晚要不是你们在马家那里说了些什么,也不会让那婆子这么张狂。" 其他人被她训的只有低头称是,婆子这才道:"都起来吧,各自还是去伺候,别以为老爷宠的人有了身孕,就能骑到太太头上。"她这几句话说的声音极大。小跨院那里的马姨娘听的清清楚楚不由银牙暗咬,这几日借着身孕确是有些撒娇,但也没有太过分,就被这样敲打。 想要去找侯爷撒撒娇,只怕侯爷只会说,各依规矩就是,哪会再说别的,一股子气全发到自己的娘头上,啐了她一口:"你当初怎么就把我嫁来做妾,连句硬气话都不敢说。"说着扭身就进了屋,慌的她娘在背后直嚷:"走慢些,休伤了孩子。" 先头说话那个声音里已经带有不满:"是,我本不想来的,谁知婆婆说既是一家子,也要来拜拜才是,她家姓陈,我家姓王,哪来的什么一家子。"那个细细的声音没有接话,接着声音有些远,像是已上了车。 姓王,难道说是威远侯府的人又来了?婉潞悄悄挑起帘子,旁边的车是辆青盖红底车,车边丫鬟婆子簇拥着,见婉潞这边挑起帘子,旁边守着的婆子往这边瞧了眼,接着就上前去问婉潞带来的人。 婉潞把帘子放下,心中有一丝懊恼,这时候瞧什么热闹?春燕的声音在窗边响起:"姑娘,威远侯府的大奶奶请您过车一叙。"果然给自己惹了麻烦,婉潞欲待不去,又怕别人说摆架子,毕竟这京城里,转来转去都是亲戚,车帘已经挑起,婉潞下了自己的马车走到对方马车上。 王大奶奶婉潞之前也曾见过一两面,此时堆了笑容互相行礼,王大奶奶身边还有个年纪稍小些的妇人,行礼完王大奶奶才笑着道:"这是我的表妹,嫁到吏部侍郎家的,和府上算起来,也是姻亲。"这姻亲就扯的远了,不过是思敏的丈夫的堂弟娶的是吏部侍郎家的女儿。 第三章 婉潞想了想才算把这关系理清楚了,含笑又是一礼,这位奶奶见王大奶奶特意把婉潞请到车上,只怕有什么私密话要讲,笑着告辞,她的丫鬟把她扶下车,簇拥着往前面去了。 王大奶奶讲了几句客套话,这才笑着道:"本来还想到府上拜访的,谁知在这里相遇,我这才请六奶奶过来一叙,还望六奶奶休嫌鲁莽。" 婉潞心里也打点着回话,只怕要提的是襄国公府的事情,果然王大奶奶已经道:"六奶奶你是知道的,这位襄国公太夫人本是我们府上的姑太太,只是当年因为有些误会这才没有来往的,六奶奶既也是襄国公府的亲戚,听得姑太太又对六奶奶你青眼有加,到时等进去了,还请六奶奶帮我们居中说几句好话,毕竟本来就是一家子,再则说句不好听的,以后姑太太去了,还要威远侯府去做外家呢。" 仿佛刚才那句她姓陈,我姓王这句话这位大奶奶一个字都没说过,婉潞只是一笑:"虽说是亲戚,论起来也是三代前的亲戚了,王太夫人今日肯叫我一声表侄女已是奢望,哪还敢说别的话,大奶奶这个托付,只怕是所托非人。" 王大奶奶脸上露出一丝懊恼,还想再说的时候听到丫鬟在窗边道:"大奶奶,赵奶奶的人请赵奶奶过去,说襄国公府的人有请。"王大奶奶肚里是一肚子的气,偏生还不能发出来。 婉潞已起身下车,上了自己的车,车从车队里出来,缓缓赶往后面,那些一直在等着的人看着这辆车,脸上露出不知道什么神情,从来到现在,进了襄国公府的车只有三辆。 这次和上次不同,车被赶进后面小巷,婉潞下了车,上次那个婆子已经在门口侯着,进门拐到二门,就看见襄国公夫人站在那里迎候。这位表嫂姓丘,婉潞道个万福,丘夫人忙拉起她:"表妹快休如此,娘还在前面等你。" 丘夫人此时有了诰命,和上次的青素不大一样,穿了件泥金色缎袍,头上的首饰也多了两样,最惹眼的,是一只凤钗,凤口处叼了珠串,最下面那颗竟是指甲盖大小的红宝石,在她耳边颤巍巍的,瞧来有些可爱。 丘夫人不由正了正凤钗,面上浮起的是有些不好意思的笑:"这些东西都是前日去宫里谢恩时候皇后赏的,不然都穷了那么些年,那还有这样首饰?"两人已来到堂前,除了王夫人,还坐了位却是婉潞没想到的,竟是大姑子思梅。 婉潞给王夫人问过安,这才对思梅笑道:"大姐姐是几时来的?"王夫人已经开口说话了:"三侄媳是我一大早就请过来的,你这个表嫂啊,在边关时日长,京里的事总是有些怯,前日去宫里谢恩差点出了纰漏,我这才请了三侄媳过来教教她。" 婉潞见王夫人说话时候,语气柔和,并不带一丝怪罪,那手还拍着丘夫人的手以示安慰,丘夫人微微低一低头,面上有丝绯红,和红宝石映在一起,也算相映成辉。 思梅笑着道:"二伯母这话就有些抬举侄媳了,不过是恰好过来给伯母问安,顺便和五婶婶讲些京城里的事罢了,五婶婶天性聪颖,哪有不会的?"丘夫人虽在边关长大,爹也不过是个教书先生,但婉潞见她行动斯文,说话得体,也不知这是当日在家教的还是王夫人的教导? 这府里现在就不止两个下人了,说话时候已经有丫鬟捧茶上来,见丫鬟和别府里的丫鬟行动有些不同,问了问,果然是罗太后赐了八个宫女过来伺候,太后赐的,王夫人不能璧还就全都收下。 见王夫人驱使她们一切如常,并不因她们是宫女出身就多加青眼,果然是曾做过未来王妃的人,就算落难三十来年,眼界和旁人就是不同。 闲谈几句,把贺礼送上,王夫人这次收了,婉潞也就告辞,思梅也起身道:"二伯母,侄媳也正好想回侯府一趟,就和弟妹一起走了。"王夫人命丘夫人送她们出去,直到出了二门,思梅脸上的笑才不见了。 婉潞每次见这位大姑子,她都是笑容满面,从无一丝懈怠,见她面上没有笑容,婉潞不由回头瞧了眼。思梅已经摇头:"不关这边的事,只是我昨日听说了一些事,心里有些懊恼罢了,等回府再说。" 思梅既这样说,婉潞也只有放在心上,两人上了思梅的车,郡王府的车比起侯府马车要宽大舒适,车赶出小巷子的时候,看见襄国公府门口的马车只多不少。思梅略略掀起帘子一角瞧了瞧就放下,冷笑道:"世态炎凉,不过如此。" 婉潞也不接话,这位大姑子是侯府这辈的第一个孩子,从小受尽宠爱,长大后嫁的又好,在婆家当家作主,侯爷除了父母的话,也就只有这位女儿的话还能听进几句。 别的弟弟妹妹对这位长姐也是又敬又爱,自己这个入门不久的弟媳妇,自然不敢再问。不过能把一向淡然的她气的说出这样的话,也不晓得是什么事? 马车拐出巷子,往大街上驶来,和冷清的巷子不一样,大街上车水马龙,人来人往,小贩叫卖的声音不时传入耳里,"糖葫芦卖了。""新鲜大馒头,两文钱一个了。"此起彼伏的叫卖声灌满了人的耳朵,思梅还是一句话不说,猛然她掀起帘子一角往外看。 从婉潞这个方向看去,能看到外面影影绰绰好像是座酒楼,这有什么好望的?马车已经驶过酒楼,好像方才有个说话的声音很耳熟? 婉潞仔细在想的时候思梅已经放下帘子,说出的话几乎是咬牙切齿:"家门不幸。"家门不幸?若说是马姨娘的身孕,思梅又不是没有过庶出的妹妹,这样小事也激怒不到她。 方才那声音?婉潞的眉微微皱起来,好像有点像赵大爷的声音,不过赵大爷一个富贵闲人,就算是去酒楼也没什么好生气的,难道说是还有什么外人不得而知的内情。 瞧着思梅的脸,婉潞决定还是不开口问比较好,马车已经驶近侯府,思梅的脸色渐渐变的平和,等马车停好,婆子上前来打起帘子的时候,思梅神色又和平日一样。 思梅归宁是常事,这几日京中最热闹的是襄国公府,婆子们自然也不会多嘴问为什么同车而归,两人走到里面,婉潞本想陪着思梅去楚夫人上房的,思梅已经笑了:"这些日子不见智哥儿,怪想的慌,六弟妹你去把他抱来给我瞧瞧。" 这打发婉潞回去的话婉潞怎么听不出来,含笑应了,回到自己房里换了衣衫,抱着儿子玩了会,估摸着思梅和楚夫人的话已经说完,婉潞这才抱着智哥儿往楚夫人那里来。 楚夫人的院子还是像平日一样安静,马姨娘安胎的那个小跨院静悄悄的。今早楚夫人让人教教院里的人规矩,不到午饭时候马姨娘的娘就来磕头告辞,楚夫人赏了她十两银子就命人送她回去了。 门口的青瑶她们坐在那里边做针线边小声说话,瞧见婉潞过来,青瑶忙把针线放下上前迎接,轻瑶已经报道:"六奶奶来了。"说话时候手里已经打起帘子。 第四章 婉潞低头走进去,思梅已站起身来接婉潞怀里的孩子:"来,给姑母瞧瞧,越长越像你爹小时候。"智哥儿不认人,嘴里含着个拳头,脸上只是嘻嘻地笑,楚夫人眼下似乎隐隐有泪痕,瞧见婉潞来了,脸上早露出笑容:"梅丫头,把智哥儿抱来给我瞧瞧,今儿事多,还没瞧瞧我孙子呢。" 三人逗弄着智哥儿,智哥儿已经开始出牙,别人一逗就露出下牙床上的两个下玉米牙。看见这样的孙子,楚夫人心里被思梅带来的那个消息引起的郁闷似乎减轻一些,但一想到侯府的未来,楚夫人就想叹气。瞧着婉潞那温婉的笑容,怎么潘氏就不像她一样呢? 丫鬟在外面说:"大奶奶来了。"潘氏掀开帘子走了进来,见了里面情形不由一愣,但随即脸上就露出笑容:"婆婆叫媳妇?"楚夫人怀里抱着智哥儿,手上拿着半块梅花糕在喂他,听了潘氏的话,抬头细细瞧着这个儿媳妇,她长的也算美丽,虽说软了些,可是处置家务也还得力,为什么就劝不住呢? 楚夫人心头一股无名火起,当着婉潞的面又不好发出来,把智哥儿递给思梅,对婉潞道:"你陪着你大姐。"就起身示意潘氏随自己进里屋。 她们一走,似乎把屋里的活跃气氛也带走,婉潞一时不知道该走还是该留,智哥儿依依呀呀叫着要糕吃,婉潞这才继续给儿子喂糕,思梅也有些恍惚,眼帘垂了下来,直到智哥儿伸手去抓她的手的时候思梅才醒过来,抓着智哥儿的小小手指笑着说:"智哥儿长大了要听话,知不知道?" 智哥儿怎么会听的懂呢?只是睁着一双大眼睛,不停地玩着思梅的手指。思梅微微叹了一声,大弟弟出生的时候自己已经三岁,他的出世,让自己的娘松了口气,侯府嫡长孙,承担着家里几乎所有人的希望。 那时他也是白白胖胖,玉雪可爱,怎么转眼之间他的行事就越来越荒唐呢?还是在这个时候,此时思梅倒庆幸父亲没有早早立他为世子了,否则定安侯世子如此荒唐的行径,传出去被御史奏上一本,这动静可就不小。 此时不过是侯府长子,御史要弹劾,不过就是弹劾教子不严。楚夫人和潘氏说话的声音很小,婉潞仔细去听也没听清楚,猛然潘氏发出一声哭泣,让正在专心吃糕的智哥儿睁圆一双大眼,四处去寻那声音来处。 接着潘氏的哭声就低了下去,智哥儿寻不到声音来处,张开双手要婉潞抱。婉潞接过儿子,笑着对思梅道:"智哥儿待不住屋里,我抱着他出去外面走走。"思梅含笑应了。 婉潞抱着儿子走出来,只觉得汗沾湿了衣衫,究竟是什么严重的事情,让楚夫人和思梅如此愤怒?思梅并没有在侯府用晚饭就走了,此后几天日子还是那样平静,直到第三天后,才有消息传出来,赵大爷被侯爷打了,而且下手极狠,打的起不来床。 婉潞先还有些将信将疑,侯爷再动手,那也是他嫡亲的儿子,怎么舍得打的起不来床,只怕是赵大爷借势撒娇也是有的。 但到了晚间,这个消息就被证实了,潘氏身边的丫鬟巧云来了,进门时候,她额头上还有些汗珠,眼里似乎也有泪,对婉潞只是轻轻一福就道:"六奶奶,我们奶奶听说您这里有血竭,特意让奴婢过来寻一些。" 血竭?正在叠衣服的婉潞手停了下,都用到血竭,这伤看来不是一般的重。巧云见婉潞的手停在那里,还当她是舍不得药材,张口正要催促,婉潞已经唤春燕过来:"给大奶奶寻些血竭出来。"春燕应了,婉潞把衣服放在那里,示意巧云坐下:"瞧你这跑的一头一脸的汗,先坐下喘口气。" 巧云那有心情坐下喘口气?还是站着不动:"奶奶吩咐本不敢不从,只是我们奶奶还在等着这药呢。"春燕已拿了一个小包出来,巧云伸手要去接,婉潞已从春燕手里接过小包,打开瞧了瞧这才重新包上递给巧云:"我本该去瞧瞧大伯,只是怕给大嫂添乱,请回去多多致意大嫂,我这里药材还不少,让她缺什么就来这里拿。" 巧云恭敬应是,这才退了出去。春燕等她背影都看不见了才好奇地问出口:"大爷到底出了什么事,惹的老爷这么生气?还动了板子,听妈妈们议论,老爷亲自上手,打了大爷总有四五十板,太太也不劝,只是怒道打死了才好,后来还是大奶奶哭着求情,老爷才住了手,不然大爷真的会被老爷活活打死。" 这事看来是极其严重的,不然楚夫人也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婉潞曲起手指敲春燕的额头一下:"好好的姑娘家,就是爱去听那些闲话,等嫁了人,多嘴多舌的婆婆也会不喜欢,还不快些把衣衫叠好。" 春燕已经许了人,就是董妈妈的儿子,说好了过完年就嫁出去,出嫁之后春燕夫妇就跟着婉潞出京上任。董妈妈这些日子正在欢喜时候,院子里也避无可避之处,还是一样做活,倒让董妈妈和春燕更加厮熟,董妈妈对春燕如女儿一般,这都是婉潞瞧在眼里的。 此时春燕听到婉潞这样说,脸都不会红,只是去叠衣衫。奶妈这时抱着智哥儿走了进来,嘴里还在说:"哥儿醒了就闹着要来找奶奶。"智哥儿见到婉潞,已经伸开双手要抱,婉潞把他从奶妈怀里接过,在他脸上使劲亲了两口,智哥儿嘻嘻地笑,搂住婉潞的脖子也在婉潞脸上亲了两下。 亲的婉潞一脸口水,奶妈忙要上前接过,婉潞只是拿出帕子先擦了儿子嘴上的口水,才擦着自己脸上的口水,笑着说:"他越长越大了。"奶妈凑趣:"奶奶,这孩子是一天一个样的,等奶奶和爷三年后回来,哥儿早就什么都会说,什么都会做。" 婉潞下意识地抱紧孩子,三年外放这孩子不跟着去,等回来会不会认不得自己?会不会因为自己不在他身边,被娇宠的无法无天,又或许因为不在自己身边,被人欺负了也不会说?毕竟祖母祖母再好,奶妈丫鬟再精心,也不是爹娘。 婉潞把智哥儿抱的更紧,不然现在就出去找楚夫人,求她让智哥儿随着自己一起去。赵思贤的声音打断了婉潞的思绪:"智哥儿,来,给爹抱抱。"智哥儿也在婉潞怀里不停蹬着小脚,往赵思贤怀里扑去。 等赵思贤接稳了孩子,婉潞才拉拉方才揉皱的衣衫,语气里带着些抱怨:"你一天也见不了他几回,怎么他就这么亲你,也不记得生他时候是谁更疼。"赵思贤把智哥儿高高举过头顶,智哥儿笑的更开心,嘴巴张开那口水都滴到了赵思贤的头顶,感觉到凉意的赵思贤这才把儿子重新抱到怀里坐到婉潞身边,听着婉潞的抱怨,赵思贤笑着说:"我儿子自然和我最亲,等你生个姑娘出来,和你亲才对。" 婉潞用肘撞他一下,屋里只剩的他们一家三口,见赵思贤还是逗弄着智哥儿,婉潞这才叹道:"还说呢,我方才还在想,我们就要外放,智哥儿又不带去,虽说这是婆婆疼我们的话,可是这爹娘不在身边的孩子,公婆未免多疼爱些,等我们回来时候万一成了个小霸王,那才愁人。" 第五章 这话让赵思贤眉头微微皱紧,见他沉吟,婉潞又轻声地道:"你我既为夫妻,一生儿女也是有数的,若个个平安倒也罢了,只要有一个出点事,那不光是我们操心,只怕老的也要跟着操心,此时怎能想着清闲就把孩子丢给公婆呢?" 赵思贤知道她说的是赵大爷被打的事情,把智哥儿放到腿上坐着,摇头说:"不会的,父亲母亲都在懊悔当年对大哥管教不严,以致今日惹出大祸,方才祖父又把我们叫去,说日后大哥在外做的事弟兄们再有隐瞒的,一概逐出赵府。" 赵思贤不接自己这话,婉潞也只得转而道:"公婆操心我也是明白的,只是等明年我们动身时候,天气也不是太冷,一路又是坐船,奶妈照看着,也不会有多辛苦,况且,"婉潞笑了笑:"这路上不是要过我娘家?把他带去,也好让母亲瞧瞧外孙子。" 说的也是,赵思贤点了点头,但并没有完全答应:"等过几日再说吧,父亲母亲这几日正为大哥的事烦心呢。"虽没有十分肯定,但赵思贤能这样说婉潞已经松了口气,顺着他的话道:"大伯究竟做了什么错事,惹的公婆大动肝火,连祖父都惊动了。" 赵思贤见智哥儿坐在自己腿上只是专心致志地玩手指,把自己的手指伸给他,智哥儿握着赵思贤的大拇指就开始玩。哄好了儿子,赵思贤才苦笑道:"说来你也不信,大哥竟是拐带了女子,安置在外面,那女子的家人寻到蛛丝马迹,不敢寻上府来,到大哥常去的酒楼寻大哥说话,不想被大姐夫瞧见,私下暗自访了切实,这才悄地告诉了大姐姐。" 拐带女子?婉潞的嘴张大后许久都没合拢,这也太不像是世家子弟所为了吧?若说为了青楼女子争风吃醋,或者养了小倌在外面,婉潞倒也能想到,但这拐带女子,不从来都是市井流氓所为,怎么会是世家子弟所为? 赵思贤把智哥儿抱起,轻轻拍着他后背,抬头见婉潞一脸若有所思的样子,笑着道:"想什么呢?大哥糊涂是大哥的事。"婉潞轻叹一声,接过智哥儿,用脸贴一贴他的小脸,突然开口道:"说不定是别人栽赃给大哥呢。" 赵思贤摇头:"大哥都已认了,父亲已经把那女子悄悄送回他家,又许了银子,让他们离开京城,这种事情只求不声张悄悄处置的好,那家人既寻回女儿,又得了银子,也就答应不再去衙门里告,领着女儿离开京城了。不然这种事情被有心人抓住,名声是小,为这丢了爵位的人家又不是没有。" 十多年前诚意伯的孙子,就是迷上一个寡妇,趁寡妇回娘家的时候把她弄出来在一处宅子安置,自以为做的严密。谁知这寡妇的大伯竟是个滚刀肉一样的人,京里最不缺的就是地痞流氓之流,寻到安置寡妇的所在,正遇上诚意伯的孙子在那里,把他们赤条条捆在一起,也不去官府,竟押到诚意伯府门前,在那里大声地骂诚意伯的孙子霸占良家妇女,一时轰动了成千上万的人去瞧,一个京城竟无人不知。 这风声传进皇帝耳里,寻人查问的是,虽知道这不过是地痞流氓趁机讹银子,但把柄都攥在手里为什么不治?除教子不严之外,又查出诚意伯家的旁支管家们在京城里做出许多事情来,诚意伯家的爵位竟就此被夺。 有前车之鉴,谁知道这女子的家人是什么来路?万一又似诚意伯遇到的那家人一样,若要下个狠手,把那女子杀了尸体远远抛走,只怕更被那家人赖上。天子脚下,最不缺的就是御史,一本奏上,只会有损侯府名誉,堂堂侯府,也只得花钱消灾,让那家许下永不回京的承诺。 赵大爷被打的躺在床上四五十日,潘氏日夜照顾他。赵大爷刚刚平复就挣扎着往小金屋来,谁知那里早挂了几把大锁,守着的家人倒认得赵大爷,见了他来忙上前行礼:"大爷您还是快回府吧,侯爷吩咐了小的们,如见您往这里来,就要小的们捆了您送回府里,小的们只当没瞧见,大爷您快回去吧。" 赵大爷一颗心只在那女子身上,下人们说的话怎么肯听,推开那下人就往前走,早被下人紧紧抱住:"大爷,小的们还要吃饭,求大爷回去。"赵大爷养骄了的性子,拿起马鞭就往下人的身上抽,嘴里就开始骂人。 见他果真不听,有个年纪大些的管家只得招呼人拿了绳子来把他紧紧捆住送回赵府。侯爷听的人来报,那气更不晓得该向谁发,拿起马鞭就往赵大爷身上抽,赵大爷虽跪在那里,依旧倔强:"谁家男子不养小,我不过就是养了个外室,爹您就……" 侯爷见他还在犟嘴,马鞭就往他脖子上勒:"我勒死了你,省得日后家当都毁在你身上。"赵大爷虽好了伤疤忘了疼,但马鞭勒到他脖子上的时候还是叫出声来,叫不得几声赵大爷的一双眼就凸了出来。 见他下辣手,伺候的人都吓住了,想劝也不敢去劝,猛然一个身影扑到赵大爷身上,还哭的哀哀切切的:"公公要勒死他,就请先勒死媳妇,都是媳妇不贤惠,管不住自己的丈夫。"见儿媳妇出来,侯爷把马鞭一扔,长叹道:"我这是做的什么孽?" 潘氏听了这话,放声大哭起来,此时楚夫人也知道消息赶了过来,见里面情形,倒也不知道要去怪谁,只得对侯爷道:"老爷罢了,儿孙自有儿孙福,你我这两个做老人的,又管的了多少?" 一句话说的侯爷也满面泪痕,他用袖子点一点眼角,顾不得儿子儿媳还在面前就拉了楚夫人的手道:"早晓得他是这样的人,生下来的时候就该溺死,也省得他长大了,给他娶了媳妇,要管教时候还怕管教太狠,让媳妇做了寡妇。" 赵大爷又惊又吓,那马鞭一放他虽喘过气来,但只一喘过气就晕了过去,潘氏忙和丫鬟给他掐人中,灌开水忙做一团,竟没听到侯爷夫妇在说什么。 侯爷见她眼里心里只有赵大爷一个人,竟从没有把事情放在整个侯府的角度想一想,心里对他们夫妻的厌弃更大,跺脚骂道:"他既醒了,还不给我快些滚出去,休脏了我这里的地。"潘氏听的责骂满心委屈只是不敢说出来,叫进丫鬟婆子把赵大爷扶起出去。 侯爷等他们夫妻走出去,那泪不自觉地又滚了出来,楚夫人的泪也是滚瓜般地落,老两口竟相对落泪,地下伺候的人站了一排,没一个敢上前去劝的。过了许久侯爷才叹道:"若真是天亡我赵家,也就罢了。" 这话说的楚夫人心里像被刀割一样,含泪道:"都是我的不是。"侯爷又长叹:"养子不教父之过,不光是你的不是,也是我的不是。" 这风波虽被人刻意隐瞒,但还是传到月太君耳里,前因后果一概都明,历来疼这个这个长孙的月太君却一个字都没说。四太太正好在旁边伺候,见月太君紧闭着嘴,忙笑着道:"孩子不懂事也是有的,婆婆你也别往心里去。" 第六章 月太君重重哼了一声,眼只是瞧着她,四太太有些纳闷,正要说话时候,月太君突然开口道:"你真当我老糊涂了吗?"月太君房里除了她们,婉潞这些人也在,今日本来是来商量思君嫁妆的,见月太君有想发火的意思,秦氏刚想上前,月太君已经冷哼道:"跪下。" 这话是对四太太说的,既要叫四太太跪,婉潞她们这些小辈自然不好在跟前,都站起身准备出去,月太君已经对她们道:"都不许走。" 不许走,难道还要陪跪不成?秦氏在心里思量一下,脸上露出笑容走上前对月太君道:"老太君,您要教训儿媳妇,自然是有理的,但我们都是小辈,自然是要回避。" 四太太一张脸已经满是汗水,又羞又恼,她心一横:"婆婆要教训媳妇,媳妇自然是要受着,只是媳妇想问问婆婆,媳妇犯了什么错?" 月太君还是冷冷地瞧着四太太,一个字也不说。屋里静悄悄的,丫鬟婆子们都退了出去,婉潞她们妯娌站在那里,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四太太脸上的水已经变成了泪水,她吸吸鼻子,委委屈屈地跪下,依旧没说话,只是小声啜泣。 这样的啜泣似乎让月太君的心平静一下,她微微叹了一声看着四太太:"知道我为什么罚你吗?"四太太一张脸泪水和汗水交错在一起,抬起头瞧着月太君:"媳妇不知,还请婆婆明示。"月太君似乎坐不住,往椅背上靠一靠。 秦氏忙上前给她放了个靠垫,又给她捶着肩,月太君又叹气了:"媳妇,你进我赵家几年了?"四太太微微皱眉:"媳妇进赵家十九年了。"月太君点头,又问道:"你原来姓什么,现在姓什么?"这话问的着实奇怪,但四太太也只有老实回答:"媳妇娘家姓吴,媳妇既嫁进了赵家,出去外面人人都称媳妇赵吴氏,日后死去入的,也是赵家的祖坟,媳妇自然是姓赵。" 月太君这时笑了:"你现在既姓了赵,你的一身荣辱自然都系于赵家,尔哥儿就是你的侄子,你自己的侄子出了这么大的错,你自然打的骂的,哪有在旁说风凉话的道理?"后面一句月太君声音有些提高,眼见怒不可抑,刚说完就咳嗽起来。 秦氏忙给她顺着气,婉潞倒了盏茶上来,月太君就着婉潞的手喝了几口茶这才抬起头望着四太太:"你难道不知出了这种事情,一个不好整个赵家都会完了,赵家完了,谁都跑不了。"说着月太君气的手都抖了,手里拿着的蜜蜡佛珠也掉在地上,苏静初忙上前捡起递给月太君。 月太君没有去接,语气依旧这么激动:"你平日和你大嫂有些不对,这妯娌之间相处的好的也不多,我只不放在心上,谁知出了这等大事,你一个做婶婶的,一不去关心,二不去责骂,只是在我耳边说风凉话,你真当我老糊涂了?" 四太太这时的泪落的更急,也不敢用手去擦,只是不停地道:"是,老太太教训地是,确是媳妇错了。"月太君骂了一通,心里的郁气也消散一些,又叹了一声才道:"你起来吧,现在你也是要做婆婆的人了,当了你这些侄媳的面被我骂一顿,也是没脸的。" 四太太哪里还敢说别的话,只是又磕一个头这才站起,站起之后才敢用帕子去擦一擦泪。月太君瞧着她:"说来也不算冤枉了你,你心里那点东西还真打量我不知道?只是长房长孙,文哥儿再怎么出息,有些东西不是他的你也就别去帮他想,害了孩子不说,也闹的家里不安宁。" 四太太的脸又重新涨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说破心事,她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话,过了些时声音细如蚊蝇的道:"婆婆,媳妇也知道不过是妄想,只是……"四太太的牙在嘴里撮一撮,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月太君又叹气了,久久不说话。 屋里又陷入了沉默,秦氏忙笑着道:"老太君,既做了这家子的人,又当了娘,自然想为孩子们多争一些,况且七叔叔又是这样出类拔萃,这也怨不得四婶子。"月太君横着眼睛看一眼秦氏,秦氏猛然想起什么,忙又闭嘴。 月太君的手轻轻敲着靠垫:"好了,我今儿这话撂在这里,你们也给我听清楚了,这爵位到谁身上,自有朝廷制度和我们拿捏,不是说谁想就有的,日后再有这样的事,休怪我开了祠堂赶人出去。" 几个孙媳妇急忙应是,四太太一张脸更加红了,话里带着委屈:"婆婆,大侄子这事,我在旁瞧热闹是有的,在背后捣鬼是没有的。"月太君又冷哼一声:"我量你还没这么大的胆子,他是定安侯府的嫡长子,京中有些想拉这些人下水的人又少了吗?我只是知道的迟了,要知道的早,那贱|人就该被活剥了皮,扔到街心里去给大家瞧瞧,什么良家女子,哪有良家女子会轻轻几句话就上钩的,老大他也是太过胆小了。" 婉潞垂手侍立,这个疑问也是婉潞心里的,这谁勾搭谁还真是说不一定,侯爷虽为了息事宁人,但难保这人家也是故意设套骗银子的。 丫鬟的声音响起:"老太君,大太太来了。"月太君在这里发火,丫鬟们怕出什么不可收拾的事情就去禀告了楚夫人。帘子被掀起,楚夫人急急走了进来,见里面还算平静,只有四太太脸上带了泪痕,忙笑着上前行礼:"婆婆,方才收到大姑太太的信,大姑太太这月底就要随着大姑老爷回京叙职,还说这次回来就不走了。" 对这位大姑母婉潞是心向往之,当年不过十一宫中就降旨欲立她为后,虽被老侯爷上书辞了,但这位姑母的美名已在京城传播开来,上门求亲的更是不计其数。最后老侯爷把她嫁给一个来京赶考的举子,还惹的月太君抱怨,但老侯爷坚持说自己一双眼并没看错。 果然这举子中了状元,翰林院三年之后就开始外放,迁转这二十多年,已从当初一个进京举子做到二品大员,虽说升迁也沾了岳父家的光,但也是这人十分出色的缘由。 夫妻成亲二十余年,恩爱是不消说的,赵致柔连生两子两女,房中再无别人。月太君也从对女婿的不满变成对女婿满口赞扬。这次回京,不光是叙职,留下不走,看来就是要升尚书,六部之中,工部和户部的尚书都是上个月告老回乡,空缺的位置还没人补上。 反观当初赵家辞了皇后之位,补上的是林家,只等到十五就嫁进宫去,谁知不到两年,先帝就崩于伤寒,林家姑娘也就从未来皇后成为皇家的望门寡,这样曾和皇帝定过亲的姑娘,自然没人敢娶。 只得脱下绣衫穿上缁衣,十三岁的年龄就去侍奉佛祖。今上登基之后,虽给了她一个慈航仙师的封号,但红尘里所有的东西都和她无关。从人人称羡到人人叹息,不过短短两年。 这个消息果然让月太君十分欢喜,她眯着眼笑了:"自从上次进京,到现在也有七年了,听说你大外甥已经娶妻生子了,我做了外曾祖母,到现在都没瞧上一眼,这次回来可以好好瞧瞧了。" 第七章 秦氏又上来说了几句笑话,四太太虽然声音还带着哽咽,也开口帮着自己的侄媳,房里的气氛又重新变的融洽,开始说起思君的嫁妆。 月太君偏心孙女是人人都知道的,果然月太君已经笑眯眯地说:"上次给了敏丫头一个钗子,我箱底里也没什么好东西了,就给君丫头两千两银子,你们可不许笑我寒酸。"秦氏已经笑出来了:"老太君箱里的东西还多的是,给了五妹妹一个钗子就在这里嚷没有了东西,只给六妹妹两千两银子,也不晓得这些东西谁有福气得了?" 水氏也在旁边帮腔,商量完了各自散去,月太君叫住楚夫人:"我还有话问你。"楚夫人停下脚步来到她身边:"婆婆是有什么事?" 月太君叹了口气才道:"尔哥儿的事,虽说是他自己不该,但细想一想,这事也是别人设的套,你们夫妻怎么这么胆小,就吃了这个闷亏?"楚夫人心里也是明白的,只是这种事情,设套的人本就已面面俱到,户籍邻居无一挑剔,就算明知道是套,也只能吃了这个哑巴亏,楚夫人叹气:"婆婆,京中人多眼杂,他们既敢设这个局,后路自然也找好了,说来说去,就是尔哥儿他太过……" 楚夫人皱眉,一时不知道该用什么词来形容自己这个儿子。月太君沉默不语,就算把事情全抖了出来又如何?那时京中只怕传的更难听,堂堂定安侯长子,被几个地痞流氓设了美人局。 月太君拍拍儿媳的手,随即就道:"虽如此,也该趁他们出京时候在路上给个辣手,还真当定安侯府没人了?"给个辣手?楚夫人不是没有想过,但说来说去,还不是怪自己的儿子不争气,又怨得了谁? 婆媳说了一会,楚夫人伺候月太君歇下这才带着人走出去,十一月的天气已经寒冷,外面阳光和煦,楚夫人却感觉不到一点暖意。各种事情都纷乱地进了自己的脑子,婆婆,妯娌,儿女,儿媳,还有马姨娘的身孕,家里大大小小的事情都等着自己去做。 本来潘氏能帮忙,现在出了这样的事情,潘氏也不能再协助自己理家,那还有谁呢?一个个名字浮进她的脑海,满眼都是人,却觉得满眼都没有人。 楚夫人叹了一声,耳边突然多了个声音:"媳妇见过婆婆。"楚夫人抬起头,阳光照的她的眼微微花了一下,仔细一看才看清面前站着的是婉潞,楚夫人想笑一笑,但觉得怎么都笑不出来,只是问道:"你有事?" 婉潞是特意在这里等着她的,听到她的问话先把她扶到旁边的美人靠坐下,美人靠上已经放好一个软垫,婉潞等她坐下之后依旧侍立在旁:"媳妇想求婆婆开恩,让媳妇把智哥儿一起带去任上。" 楚夫人哦了一声,看向一旁侍立的儿媳,她依旧低眉顺眼,并不像有所求之后就急切地等着自己回答。楚夫人心中突然冒出一股无名火:"怎么,你是怕我管教不好孩子?"婉潞哪听不出来,她这才抬头看着楚夫人:"六爷也是婆婆教养长大的,婆婆怎会管教不好孩子,只是母子连心,三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媳妇只是怕等媳妇回来时候,智哥儿已经认不得媳妇了,那时媳妇为娘的心,不晓得该去和谁说。" 婉潞的语气真挚,楚夫人是能听得出来的,她看着面前平时不言不语的儿媳,轻声叹息:"好了,你不必说的那么可怜,到明年你们动身时候智哥儿也才一岁,长途跋涉大人都受不了,更何况他一个襁褓中的婴儿,我不过是想着这点,不然也不会让你把孩子留下。" 婉潞松了半口气,但嘴里依旧道:"婆婆怜惜媳妇和孙子,做媳妇的是知道的,只是婆婆平日管家事情已然不少,孩子虽有奶妈和丫鬟,但婆婆也不能少操一点心,媳妇在外面已不能在婆婆跟前伺候,哪能再给婆婆加些事情?" 好巧的嘴,楚夫人这下是真的笑了:"都说三奶奶嘴巧,我瞧你的嘴也不笨。"婉潞脸上泛起一丝红色:"媳妇算不上巧嘴,只是句句实话。"人都是喜欢听好听的,楚夫人也不例外,她站起身,婉潞忙上前扶起她,楚夫人瞧着婉潞那温婉的脸,就让她带孩子去吧,也不过就是点小事。 楚夫人开口允了,婉潞压抑住心里的狂喜又谢过楚夫人,这才伺候着楚夫人回她的上房,见她不急不燥,楚夫人又多添一丝好感。 婆媳刚进了院子,就有个婆子急匆匆往外跑,差点撞到楚夫人,婉潞忙上前挡住,那婆子撞到人这才停下,看见撞到的是谁,她脸色刷一下白了,忙跪下道:"太太,小的真要去请太太呢。" 楚夫人皱眉:"慌慌张张的像什么样子,出了什么事情?"婆子不及回话,万姨娘已经走了出来上前迎着她:"太太回来了,马姨娘方才吃过午饭就嚷着肚子不受用,我去瞧了瞧,只怕是她吃多了点,走动走动就好了,谁知方才她身边的小丫头过来报,说是马姨娘肚子疼的更厉害,这才说去请太太,要不要寻个太医来瞧瞧?" 早就听说马姨娘这胎怀的金贵,短短三个来月,太医就请了七八回。秦氏说笑之间还道:"这姨娘当自己是皇后怀太子呢?不过是个妾怀个庶出的不知是男是女罢了。这么金贵,当心保不住孩子。"这样的话只有秦氏会说,但人人心里都赞同她的话,马姨娘也太轻狂了。 楚夫人听了万姨娘的话,眉头轻轻皱了皱:"她既然肚子疼,就请太医来瞧瞧吧。"万姨娘吩咐婆子去了,这才伺候着楚夫人进屋,换了衣衫。婉潞陪着楚夫人说笑几句刚要告退,猛地听见外面传来喧哗声,楚夫人的眉头紧紧皱起。 青瑶已经掀起帘子出门去呵斥,问了几句就转身进来对楚夫人道:"太太,是马姨奶奶身边的丫鬟,说马姨奶奶流血不止,她们慌了手脚,这才来请太太的。" 楚夫人面上闪过一丝厌恶之色,见她想起身,婉潞忙上前扶起,万姨娘也在旁边搀扶,嘴里还道:"天天都说肚子疼,也不知说了多少天了,这下难道是真的?"她话里透着一股轻松,楚夫人横她一眼,万姨娘忙闭嘴。 楚夫人一边走一边吩咐人快些再去催催太医,小跨院里已经乱成一团,马姨娘住的东厢房里不时传出她的痛呼。这动静着实太大,从来都关着门的西厢房门也打开,隐约能看见两个人影,瞧见楚夫人走近,那门开的更大些,侯爷的长妾褚氏在丫鬟搀扶下颤巍巍地走了出来,蹲下给楚夫人行礼:"太太安。" 褚氏的一张脸都是苍白,连唇都是灰白,却也能瞧出她眉目生的十分精致,病了这许多年的人眉目都如此精致,好的时候就不知道是怎样绝色了。难怪思竹在姐妹中间是生的最好的一个。 楚夫人已虚扶了她一把:"起来吧,你本就病着,不用这么多礼。"褚氏虽只行了个礼,说了句话,就像耗尽了全身力气一样,已经靠在丫鬟身上,脸上浮起一丝笑容:"今儿太阳好,本想出来晒晒的,马妹妹又不舒服了,也是我一直病着,连忙都帮不上。" 第八章 这么一句话,褚氏已经喘了三四次才说完,楚夫人又安慰她几句,这才往东厢房走去。厢房前站着个婆子在那不停指挥:"烧热水,拿白布,再把太太送来的参片给姨奶奶含在嘴里。"青瑶轻咳一声,那婆子这才瞧见楚夫人,忙上前磕头:"太太来了,姨奶奶只怕是……" 不好两个字那婆子怎么也不敢说出来,这伺候的主人出了事情,虽说只是个姨娘,她肚里怀的可是老爷的血脉,又是正当宠的,到时候上面怪罪下来,还要不要吃饭了。 楚夫人心里明白,只微微嗯了一声就走了进去,万姨娘跟着,婉潞在门外有些进退两难,楚夫人既没叫自己进去,也没叫自己回去,这时告退又显得自己太不会看脸色。 还在徘徊时候青瑶已经走了出来,快步上前对婉潞道:"六奶奶,太太这里事情还忙,六奶奶先回去吧。"婉潞这才松了口气,谢过青瑶带着人走出去。 刚走出小跨院就看见侯爷急匆匆走进来,婉潞忙避让到一边给公公行礼,侯爷只微点一点头就走过去了。春燕等侯爷走过去才小声地道:"马姨娘是侯爷的宠妾,现在危急时候,只怕又会起风波。"婉潞回身捏一捏她的鼻子:"你啊,切记祸从口出。"春燕吐下舌头,依旧伺候婉潞回去。 侯爷已匆匆进了小跨院,听到爱妾在房里发出痛呼,侯爷更觉心急如焚,几步上前掀起帘子冲到马姨娘床前。马姨娘只觉得肚子里有什么东西在往下坠,一张粉面早已雪白,见到侯爷来了,本已疼痛难忍的她就更娇柔一些,伸出手只娇滴滴唤了一声侯爷,就再说不出别的话了。 侯爷也顾不得房里还有许多的人,一屁股坐在床边握住她的手:"云儿别害怕,我来了。"马姨娘呜呜咽咽,把半个身子都伏到他怀里,侯爷摸到她额头,只觉得手心全是汗,不由抬头对楚夫人道:"你是怎么了?怎么还没请太医?" 万姨娘见马姨娘这样做派,心里又酸又妒,见主母被喝,忙开口道:"半个时辰前就去请了太医,想必太医今儿忙,还没来呢。"马姨娘虽肚子极疼,但心智还是清明的,况且现在侯爷来了,自己多了撑腰的,说出的话不由带了些怨毒:"侯爷,奴没福,只怕这孩子保不住了。" 这话让侯爷不由心头火起,抬头就问旁边伺候的丫鬟:"你们是怎么伺候的?"丫鬟见侯爷发火,慌忙跪下道:"侯爷,今儿姨奶奶用过午饭就说肚子有些疼,太太不在,奴婢们去回了万姨奶奶,万姨奶奶说姨奶奶只怕是吃多了撑着,走动走动就好了,等到方才疼的更厉害,万姨奶奶这才过来瞧了,说去回太太请太医,太医到现在都没来。" 这话趁了马姨娘的心,虽然肚子还在疼,只怕孩子没了,但借这个机会除掉万姨娘少了个眼中钉也是好事,她叫的更加大声,口口声声只说是自己没福。 侯爷心头的怒火更大,唤过丫鬟服侍马姨娘,站起身抬起手就要打万姨娘:"你这贱|妇,平日我是怎么和你说的?"说话时候那巴掌已经抽到万姨娘脸上,马姨娘虽然肚子还疼,但看见万姨娘挨了一巴掌,那心里觉得痛快,肚子似乎也不那么疼了。 脸上刚露出一丝笑容就想起事还没完,又开始哎呦叫唤,她在那里叫唤一声,侯爷心里的怒气就更大一点,万姨娘挨了一巴掌,一句话也不敢说,只是用手捂住脸站在那里。 马姨娘见状再加一把火,娇滴滴地叫道:"哎呦,奴的孩子啊,娘保不住你,就趁了别人的愿了。"这话不但指了万姨娘,还说了楚夫人,不能打楚夫人,侯爷自然只拿着万姨娘出气。 他伸手就揪过万姨娘,劈头盖脸打起来:"我让你趁愿,让你趁心,我让你……"才打了几下楚夫人大喝一声:"老爷,够了,你今儿是吃多了酒吗?"侯爷抬头见妻子面罩重霜,凛然不可侵犯之势,手不由放开万姨娘,万姨娘一解脱就跪到楚夫人跟前大哭起来:"伺候太太这二十来年,也是我的福气,老爷若不喜欢,太太也不用拦着老爷。" 说着万姨娘哭的更伤心,楚夫人冷冷地盯着侯爷:"你够了没有?马姨娘这胎,保得住保不住要等太医来了再说,你现在就在这里打姨娘,骂丫鬟,我晓得她是你心爱的人,但万姨娘也为你生了五丫头,你在这里打骂她的亲娘,传出去,你让五丫头在婆家怎么做人?" 马姨娘见楚夫人出头,正想再哭,嘴里的哭声刚冒出一句,楚夫人已经喝到:"你也给我收着些,省点力气等太医来了再说。"马姨娘平时虽然得宠,却是极怕楚夫人的,楚夫人这一呵斥,她那半声还没哭出来的哭声就卡在喉咙里。 外面已经有人传报太医来了,楚夫人看一眼侯爷,拉起万姨娘道:"我们出去,让太医给马姨娘诊治,出了什么事有我担着。"说完楚夫人已昂首走了出去,眼看都不看侯爷一眼。 侯爷方才不过是急怒,被楚夫人这一说已经清明,回头看一眼躺在床上哀怨凄楚的爱妾,叹了一声:"好了,我晓得你难过,只是有些话不该说的就别说。"马姨娘心里恨楚夫人恨的要死,名分所关,她也不敢说个不字,只轻轻应了一声。 丫鬟上前把帐子放下,侯爷自去外面请太医进来给她诊治。结果是不言而喻的,马姨娘这胎是保不住了,不过太医也说了,马姨娘还年轻,身子健旺,好好调理并不会影响以后生育。 吃晚饭的时候月太君已经知道马姨娘的小产,只是皱眉说道:"这也是她没福气。"接着月太君就关心地道:"原本我还瞧不上五丫头的姨娘,谁知她倒是个知好歹的,你回去就说我说的,她受的委屈我知道了。"楚夫人急忙应了,笑着道:"婆婆真是什么事都能想到,媳妇是不及的。" 月太君十分受用这吹捧,见她爱吃野鸡炸的肉,楚夫人忙把盘子往她跟前送一送,嘴里还道:"这野鸡是前几日老三出去外面打猎时候打的,活的就有七八只,他一个也不敢吃了,专门留着孝敬您呢。" 月太君嗯了一声,赵三爷不爱读书,只喜欢拳脚功夫,在宫里充了个侍卫,下值回来也不在家待着,只喜欢往外面打猎,若不是碍着赵三老爷在边关,他早投军去了。 月太君想必也想起了那个离家的庶子,嘴里的野鸡肉似乎也没原来香,那些远去的日子看起来离的很远,但一直在心底不曾离去。别人的肉始终贴不到自己身上,这句话又浮现在月太君脑海里,马姨娘这胎流了也好,自己又不少孙子孙女。 马姨娘小产后在床上躺了七八天也就起来,她虽恨楚夫人她们恨的要死,也要收拾好了去给楚夫人问安,见万姨娘鬓边多了一支小珠钗,晓得是那日她被侯爷打了,侯爷过了几日就给了万姨娘几样首饰,还连着在她房里歇了几晚。 第九章 马姨娘见万姨娘不但没被自己除去,反而更添光辉,心里更加恨她们,自己肚里这胎,不是她们搞的鬼还是哪个?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恭敬向楚夫人问安,楚夫人又笑着道:"你小产那日,万姨娘受了些委屈,虽说侯爷心急了些,但事情也是因你而起,你向你万姐姐陪个不是吧。" 马姨娘心里更加恼怒,但面上还是要做出笑容,缓步走到万姨娘跟前行礼下去:"那日让姐姐受委屈,是我的不是,还请姐姐大人大量,休放在心上。"这话说的温柔,万姨娘晓得她心里不快,既是楚夫人抬自己的头,为什么不受了她的好意? 万姨娘等她行完礼才伸手扶她:"妹妹这是何必?你刚没了孩子,心里难受也是常事,侯爷和太太是我们的主人,受些打骂又算的了什么?"马姨娘被噎的说不出话来,只得咬着牙道:"姐姐进府时候比我长,果然比我知礼。" 两人在那里虚与委蛇,楚夫人坐在上面只做不知,等她们亲亲热热客气完了楚夫人才道:"好了,都过去了,既能服侍侯爷,也是你们上辈子修来的缘分,以后要好好服侍侯爷。" 万姨娘和马姨娘双双应是,面色各不相同,楚夫人也只当没瞧出来,横竖她们是被自己捏在手心的,高兴的时候放松些,不高兴了收紧些,多些消遣又有什么不好? 月太君的长女赵致柔在冬月三十的时候赶到了京城,他们离京已经七八年,京里的宅子早就卖了,虽侯爷已经遣人去瞧了几处宅邸,但收拾出来也要等过了年,于是赵致柔全家就先暂住侯府,等过完年再搬到宅子里去。 大姑母回京,京里出嫁的那些姐妹侄女都一起归宁,挤的月太君的屋子里全是人,只听见笑语欢言。赵致柔是个让人很舒服的女子,眉目间和月太君很像,但比月太君多了几分温柔。 月太君紧紧拽着她的手,不停在那里问东问西,楚夫人在旁边笑道:"婆婆您心疼大姑太太我们都是晓得的,只是大姑太太出京这么七八年,又添了几个侄媳,侄媳们又给她添了侄孙,都在那里等着拜见姑母姑婆,婆婆先让他们把这些礼叙完了再心疼姑太太吧。" 月太君这才放开握紧赵致柔的手,眼里十分欢喜:"说的是,不光是这些,我听说我那个外孙也讨了媳妇,给我添了重孙,还不快些过来给我瞧瞧?"秦氏已把一边低着头的女子推上前:"老太君您瞧瞧,这就是我们表弟妹,这行动气派,把我们都比下去了。" 这位表弟妹程氏是个秀气女子,瞧着还有些腼腆,她的父亲是吴姑老爷的同年,在江南长大的她讲一口绵软的官话,听到秦氏这样说,脸上已经飞起红霞。低头联袂上前给月太君行礼,月太君拉起程氏的一支手仔细瞧了瞧,脸上乐开了花:"果然是个出色女子,三奶奶你说的没错。" 秦氏还在叽叽喳喳,程氏脸上的红晕更是鲜艳,水氏排开众人上前笑着说:"三嫂总是如此,成日在家里说我们倒也罢了,今儿来了这样一个新新的表弟妹,也不怕表弟妹笑话?"说的正欢的秦氏推水氏一下:"知道是你家乡人,你就急不可待地上前解围?" 水氏秦氏在那里互相嘲笑,苏静初和婉潞只在一边含笑瞧着,月太君拉着程氏的手问些什么,秦氏一回头瞧见,又笑着道:"老太君果然是见了新人忘旧人,我们这些旧人老太君连眼都不梢。"满屋子的人都笑了起来。 一直不说话的赵致柔脸上也露出微微笑意,说笑一回,各人上前见过姑母,新添的孩子们也被抱出来见过姑婆,互送表礼,互相行礼,又忙乱了好一会这才各自重又坐下。 赵致柔这才开口道:"怎么不见大侄媳?"潘氏嫁进来的时候吴姑老爷还在京里任职,赵致柔归宁时候见这个侄媳是个温柔和顺的,言语之中也多过指点。况且她是长媳,每次归宁时候别人见不到,她总是能见到的,此时不见,由不得人不奇怪。 听到赵致柔提起潘氏,月太君和楚夫人的面色都不大好看,赵大爷出了这事之后,侯爷命他在家闭门思过,把孩子们从他们院里挪出来,挪到楚夫人的上房。小院里面只留下他们夫妻两口和两个丫鬟,院门紧闭,一日三餐都是用转桶传进去,院门口安排了两个婆子在那里守着,一步也不许离开。 什么时候放出来,要看他什么时候知道自己错了,对外只说是生病要静养。家里的事就由秦氏水氏帮着楚夫人料理。秦氏已经笑了:"大姑母真是老太君养的,这心偏的,叫我们怎么不吃味?"赵致柔是聪明人,听了秦氏这打岔的话,知道里面定是有些自己不知道的事情,只笑了笑就没有再问。 丫鬟声音响了起来:"四太太带着郡主来了。"四太太自被月太君当着人教训一番,只觉得脸上毫无光彩,这些日子都称病不出来伺候,只是这大姑子归宁,她做弟媳妇的怎么也要来一趟,不然会被人挑礼,这才带着郡主儿媳妇赶过来。 月太君见了她,淡淡问了几句她的身子,听说她已好的差不多了这才道:"你大嫂事忙,你两个侄媳又要去帮她理事,总也要有人陪着我说话才成。"四太太连忙应了,接着就道:"还忘了给婆婆道喜,方才传过太医来了,郡主有两个月的喜。" 郡主比婉潞早进门三个月,婉潞的孩子都快一岁,郡主那里还没动静,若是个一般人家的媳妇,四太太早就催促了,媳妇来头大,四太太摆不出做婆婆的威风,也不敢说一个字。此时四太太才发现娶个郡主儿媳妇的不好处。 唯一庆幸的是这只是郡主不是公主,娶个公主回家,那是连公婆都要先行国礼,后行家礼的主。 郡主有喜,月太君也是欢喜的,子孙多总是好事,只是郡主还是像以前一样,说了几句,问候过赵致柔就告辞了。大家又说笑一回,月太君要和赵致柔说她们母女的私房话,楚夫人带着思梅她们回自己上房说话,秦氏水氏去理家务,大家也就各自分开。 出了月太君的上房,外面依旧阳光灿烂,奶妈们抱着孩子在前面走,婉潞和苏静初两人在后面缓缓跟随。一直不说话的苏静初突然叹道:"这看起来热热闹闹一大家子,能说话的也没有几个,六婶婶,一想到你过完年就要随六叔外放,到时我更是没说话的人,心里有些难受。" 阳光和煦,智哥儿在奶妈怀里,用小手指不停地指指点点,苏静初的女儿珏姐儿睁着大眼瞧着弟弟,嘴里不时发出别人都听不大懂的话语,这一幕本该和谐而美好,但瞧在苏静初眼里,就是带有些落寞。 婉潞不由笑了:"二嫂真不愧是才女,时时感花溅泪,月圆思缺,人生在世,若时时只记得花落月缺时的落寞,岂不辜负这满眼的繁花圆月?"苏静初的唇弯一弯,轻笑道:"道理总是这个道理,只是落花缺月是时时有的。" 第十章 婉潞又笑了:"二嫂读的书比我多,难道连这点都参不破?世事岂能求全,若能花常开不败,月常圆不缺,世间岂不少了许多好诗好词?"苏静初的唇弯的弧度又大一些,婉潞已上前接过奶妈怀里的智哥儿,把他抱在自己怀里:"分开时候想着总会再遇,花落的时候期盼花重新盛开,人生不就多了一些欢乐,少了许多忧愁?" 智哥儿被婉潞抱在怀里,站直身子伸手去拉婉潞耳上的红宝石坠子,婉潞顺势把他的手握在自己手心,脸上的笑意有一丝古怪:"就如这孩子一样,刚降生的时候,谁知道他是贤是愚,但还是禁不住喜欢他,若都似二嫂一样,想的太长远,那人都不消做了。" 是贤是愚?苏静初想起被禁足的赵大爷夫妇,自己刚嫁进来的时候,听丈夫说过,对长兄的倾慕之辞,赵府长子长孙,从小人人疼爱,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像自己丈夫,身份尴尬,虽有二伯母照顾,总不是自己亲娘,活的有些小心翼翼。 谁知不过几年之内,事情就变个颠倒,苏静初眼里那丝疑惑已经消失,她点头:"说的是,我不过是有些感伤罢了。"婉潞停下脚步看着她:"二嫂为我离去而感伤,这是我的荣幸。"两人相视一笑,在这个家里能得一知己足以。 赵致柔回了京,亲朋旧友都要互相来往应酬一番,这眼看就是年下,各家又互相开始送礼,思君的婚事已经定下,喜期在明年三月初十,四太太要忙着给女儿收拾嫁妆。楚夫人是当家人不得闲,水氏秦氏在旁边帮忙也不得空。 程氏是赵致柔的儿媳,也陪着自己婆婆出门应酬。自从听说要选太子妃的消息,四太太就请了人过来给家里没出嫁的几个女儿教规矩,思慧思聪在那学规矩。月太君跟前少了人奉承,顶上的就只有婉潞,于是每日除了日常问安,婉潞还要带着智哥儿在月太君跟前奉承。 除了婉潞,还常在月太君跟前的就是表小姐吴朗吴期。吴朗是姐姐,今年十四,吴期小一些,今年也十一了,本来月太君的意思,让这两位表小姐也跟着四太太请来的人学规矩,四太太不好拒绝,赵致柔心里明镜似的,只以她们的爹说过,大规矩不错就成,小礼仪也不去管它,谢了月太君的好意。 月太君心疼女儿,自然偏疼外孙女,带着这对姐妹花随自己一起起居。婉潞这日又似往常一样往月太君上房里来,看见天气好就没走平日的路,而是绕个大弯从花园里绕出去,想看看冬日花园有没有什么可赏的景色。 花园里冷冷清清,荷花池已经结了一半的冰,绕过假山正要走出花园就听到有人在那里议论:"老太君对两位表姑娘看的可比八姑娘还要心疼几分,四太太这几日气的鼻子都快气歪了。" 婉潞不由停下脚步,春燕的眉头皱起,虽知道这是管园子的婆子们趁着太阳好边晒太阳边讲闲话,可这讲到主人家身上也是不好的。春燕刚要出声阻止,婉潞做个手势,拉她一下往另一边走了。 那些晒太阳的婆子是不知道婉潞曾经路过的,还在那里讲的开心:"听说四太太有意求吴家表姑娘做儿媳,做个亲上加亲,恭维大姑太太还来不及呢,哪会和姑太太生气?" 婉潞听到一点点风声,亲上加亲?算起来吴朗的年纪和八爷差不多,都没说亲的话,这样想也是常事。出了花园,再往左边拐上小路就能看到月太君的上房。 门里欢声笑语,四太太带着思君在那里奉承,月太君手里还拿着一张单子,戴着眼镜瞧个不停,看来这是四太太给思君预备的嫁妆单子送来给月太君过目。果然月太君瞧完就点头道:"这单子不错,虽说六丫头是庶出,也是侯府的女儿,嫁妆少了这不是给人瞧笑话吗?" 思君坐在月太君旁边,自从婚期已定,她变的比以前沉稳许多,此时只是低垂着头听着四太太和月太君再那里对话。 听到四太太那一句,做嫡母的,自然要一视同仁,思君的眉头微微皱了皱,吃穿用度包括房里的丫鬟婆子看似一样,但思聪的首饰衣物和手里的银两总是要比自己多一些的。就拿请来教规矩的人来说吧,主要教的也是思聪,思慧不过顺带罢了。 不过思君自己也知道,身为庶女,能得到这样看顾已是不错,用自己姨娘的话来说,太太不骂不打,又给你寻这么好的亲事,就该记得太太的好才是,毕竟你不是太太肚子里生出来的,就别想着和八姑娘一样。 婉潞上前给月太君行过礼,恭喜过思君之后就坐在自己平日的地方听着她们说话。四太太正说的开心,帘子掀起,两位表姑娘手牵手进来,先给月太君见礼,接着又见过四舅母,最后才坐在婉潞身边。 四太太已经转向这两位表姑娘,拉着吴朗的手道:"说起来你比六丫头还小两岁呢,行动沉稳处,瞧着比六丫头还大那么两岁,也不知道谁这么有福气,日后能娶了你做媳妇。"这话让月太君只是一笑,吴朗的脸不由红了红,只是这总是长辈,也不能甩手就走。 见月太君不接自己的话,四太太心里不由有些着急,她把吴朗的手放下又来到月太君身边:"婆婆,只怕小八大姑太太瞧不上,不然做个亲上加亲不是更好?"吴朗再怎么懂礼,也是个闺阁女儿,脸早就涨红,听了这话站起身跺脚就道:"外祖母,四舅母又拿人家开玩笑,人家不依。" 话说到这里,四太太就该住口,可是她是一心瞧上了吴朗,哪里能放过这机会?已经拉着吴朗的手:"四舅母怎么会是开玩笑呢?"这下吴朗是真的恼了,她把四太太的手一甩,上前拉住月太君的手,声音拖的又长又软:"外祖母……" 月太君这才轻轻拍自己外孙女一下,对四太太道:"这样大事哪是当着她们小孩子的面说的,你还是去忙六丫头的婚事吧。"四太太对那位大姑子心里总是有些畏惧,虽然自己丈夫常说大姑子没出嫁的时候,在兄弟姐妹中她待自己最好,但四太太瞧的出来这位大姑子不过是对幼弟多些疼爱而已,对自己这位弟媳妇可是不假言辞的。 自己这个儿子又不如老七那么出色,怎么敢在大姑子面前说求亲的话?只想远远把话挑破,听到没人接自己的茬,四太太忙顺着月太君的话道:"是,婆婆说的是,只是媳妇一见外甥女,心里又是喜欢又是爱,这才说了几句不该说的话。" 说着四太太已拉了吴朗的手:"好外甥女,你就担待我的喜欢罢了。"吴朗就坡下驴,忙起身道:"甥女得了舅母的喜欢,这是甥女的福气,只是这种事情,本不是甥女该管该说的。" 四太太连声应了,又说了几句也就带着思君告退,等她们走了吴朗才坐到月太君身边,靠着月太君道:"外祖母,孙女不想出嫁。"月太君慈爱地摸一摸她的脸:"你六表姐不也说不想嫁,现在还不是在预备嫁妆了?等你爹娘忙完这些事情,就该给你挑门好婚事了。" 第十一章 吴姑老爷虽说是进京候缺,但旨意迟迟没下来,吴姑老爷也只得耐心等待,侯爷也在旁边帮着出些主意,四太太这时候提起婚事,没被月太君啐了一脸那还是月太君心情好了。 婉潞顺着月太君的话逗着吴朗姐妹说笑一会,吴朗脸上笑容渐渐放开,瞧着月太君脸上对吴朗她们的慈爱,果然在月太君跟前,做孙女是比做孙媳好很多的事情。 大年初一一大早,月太君就带着楚夫人和赵致柔进宫给太后皇后恭贺新岁,赵家别的人也各自有各自的事,在家守着等着别人上门贺岁的,出去外面给别家贺岁的。 月太君她们回来时候天色都已擦黑,四太太带着侄媳们到二门迎候,先下轿的是楚夫人,她被婉潞扶出来后快走几步上前请月太君下轿。轿帘掀开,虽然灯光昏暗,还是能看出月太君脸上的神色很不好看。见楚夫人伸手进来,月太君几乎是把楚夫人的手推开,径自下了轿。 这又是出了什么事?所有的人都愣了下,四太太很快回过神上前扶住月太君的胳膊,楚夫人一张脸有瞬间的苍白,但很快回复正常,跟着众人簇拥着月太君进了上房。 婉潞不自觉地看一眼赵致柔,这位姑母依旧和平时一样,只是那紧紧抿住的唇泄露出一点心绪,难道说是赵大爷的事被宫里知道了?牵连到了姑父的升迁?思前想后,婉潞唯一能想到的出岔子的事就是这个,感觉到婉潞的注视,赵致柔已经微微一笑:"你们在家里辛苦了。" 不敢称辛苦,婉潞急忙扶一把她,一行人已经进了月太君的上房,灯光明亮,虽被月太君推了一把,楚夫人依旧上前帮着丫鬟伺候月太君换衣衫,月太君的脸色还是那么不善。 事情做完都各自坐下时候,楚夫人又接过丫鬟递上的茶捧给月太君,月太君接过茶喝了两口,这才开口说话,看着满眼的儿媳孙媳,月太君只觉得疲倦,挥一挥手道:"你们都下去吧。"各人都站起告退,只有楚夫人一动不动。 当婉潞刚刚走到院子门口的时候,猛然听到月太君大喝一声:"你寻的好女婿。"接着是什么东西被摔到地上的声音。这动静让婉潞她们停了停,转身往上房看去,帘子掀起的地方,丫鬟婆子们已全都退了出来,有些甚至退到院子里。 看这里这事是不能当面说的,众人只能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齐齐往院子外面走去,直到离开月太君的上房很远,秦氏才小声地道:"今儿到底在宫里出了什么事?"人人都想知道,但人人都不明白,秦氏停下脚步小声说了句:"明儿回娘家问问我娘好了。" 黑暗之中没人接秦氏的话,但有几个只怕都在心里打点着要去问问自己娘家人了。 上房里楚夫人已经跪在地上,脸上苍白,一个青花磁盘已经在她面前摔的粉碎,月太君冷冷地瞧着她:"把老大找来,这样人家也不要再给什么面子,和离,我赵家女儿难道还嫁不出去?难道辱没了他家不成,竟然在背后算计,他真当有太后撑腰就什么都不怕?" 楚夫人本已满面泪痕,听了这话急忙膝行到月太君身边,紧紧抱住她的双腿:"婆婆消消气,这事不过是传闻罢了,罗家再怎么说也是有名声的人家,哪会这样不管不顾?还是等细细查了再说。"月太君低头看着儿媳妇,长叹一声:"无风不起浪不用我告诉你吧。" 楚夫人又何尝不明白这点?只是这事事发偶然,又只有几家夫人在那里轻轻说了几句,谁又真的清楚呢?见楚夫人一脸的怅然若失,月太君觉得自己的头又疼了起来,几乎是跌坐下来:"作孽啊,作孽。" 房中除了她们婆媳就只有赵致柔了,赵致柔心中也在叹气,这是从哪里寻来的事情?本是亲家,谁知道到了现在竟闹到这步田地,罗家的小儿子也未免太过,难道他罗家的脸面是脸面,侯府的脸面就要被他放到地上踩吗? 她见月太君坐了下来,上前给月太君捶着:"娘,这事也怪不得大嫂,她嫁女儿时候也是喜喜欢欢,门当户对的,要我说,还该多怪罪您一分才是。" 月太君是明白人,晓得她说的是当日自己进宫这事,哼了一声再不说话,赵致柔又忙把楚夫人扶起来:"大嫂,娘虽然性子怪了些,过了也就过了,我们也该商量个法子才是,难道就吃了这个哑巴亏不成?" 上房里发生了什么虽然人人都想知道,但当时既没人在旁边伺候,等叫进来人伺候的时候虽然楚夫人面上还有泪痕,但已能强颜欢笑,月太君的怒意也少了许多,丫鬟婆子们又急忙各自奉承些,才让主人们又各自欢喜。 传言是传的最快的,等到第二日早上婉潞起床梳洗时候,连春燕都晓得了一些,边给婉潞梳头边皱眉道:"姑娘,上次大爷被打原来真的是拐了良家女子?"婉潞在镜中白了她一眼:"都说过很多次,切记祸从口出,你还有十天就嫁人了,还不忙着你的嫁妆去?" 春燕的喜期定在正月十二,赶在婉潞他们出门前过了门,到时好随着婉潞他们一起出发去任上,路上婉潞还回家归宁一趟,春燕也趁了这个机会当和丈夫回门一样。 听了婉潞的话,春燕一张脸又红起来:"奴婢的嫁妆姑娘不都预备好了?我们不过是伺候人的,出嫁拜个堂就成,哪有多少抬嫁妆呢?"夏妍把婉潞的洗脸水端了倒出去,听到春燕这话插话道:"春燕,你这时候少来说好听的,是谁这几晚都睡不好,忙着把从小到大攒的东西点了又点,要带到婆家去的。" 婉潞已经梳妆好,春燕把手里的镜子放下,作势要去撕夏妍的嘴:"我把你这乱说话的嘴给撕烂,我在那里点,难道你又是闲着不成,还不是在那做自己的喜袍?" 婉潞看一看头上身上都装扮好了,这才回身对她们说:"好了,你们这待嫁的心我是知道的,也不好再让新娘子在我房里面伺候,等到了初十,你们就都回去待嫁吧。" 春燕和夏妍双双上前搀住婉潞的胳膊:"奴婢们都想着多伺候几年姑娘。"婉潞往她俩腮上一人掐了一下:"少表忠心了,等你们出嫁时候,我一人再送你们十两银子给你们添妆吧。" 春燕和夏妍又相对一笑,今儿是出嫁的人归宁娘家的日子,秦氏她们都归宁了,婉潞娘家在的远,就在府里接待今日归宁的各位姑太太姑奶奶们。 最先归宁的是思竹,怀里还抱了个穿一身红衣,连额头上都点了红点的小姑娘,见到婉潞,小姑娘早奶声奶气叫起六舅母,婉潞应声的时候手里已经递过去一个荷包,里面装了两个小金锭。 小姑娘接过荷包又行一礼,就嚷嚷着要去找哥哥们玩,思竹吩咐奶妈丫鬟跟好了,又给智哥儿散过压岁钱,这才和婉潞往月太君的上房走。见思竹一脸有话要说的样子,婉潞心里转了一下,是不是昨儿宫里发生的事思竹也知道了? 第十二章 思竹的公公是大理寺卿,她的婆婆既是三品诰命,自然也在昨日入宫朝贺之列,事情牵涉到思竹娘家,她把媳妇叫来问一问也属正常。果然听到思竹小声地道:"六弟妹,母亲她可还好?"婉潞急忙以楚夫人瞧着还好的话说了,思竹嗯了一声,却没有说话。 进了月太君的上房一股暖意扑面而来,虽说孙媳们都各自归宁,可是还有吴家那对姐妹花以及赵致柔,房里依旧热闹,各自行礼过,吴家姐妹花见过表姐,手里又多了几个荷包,月太君又在问思竹怎么不把孩子带来,纷纷乱乱,瞧起来十分热闹。 婉潞还没坐下,外面就来报思梅思敏都到了,婉潞又急忙出去迎接,到的外面时候,见思梅携着思敏的手正在那里说些什么,瞧见婉潞过来,思梅忙又叮嘱思敏几句这才上前。瑜之已经十四,穿着一身喜气红装的她少女体态已经尽露,宗室女的婚姻爹娘只能做一半的主,另一半要宫里的太后瞧瞧,所以瑜之还没定亲。 思敏想是被思梅说了几句,虽勉强行礼,但眼睫处似乎有点点泪光。昨夜月太君那声大喝还在耳边,你寻的好女婿,楚夫人总共有三女婿,思梅嫁的是诚心如意,思竹听说公婆也是慈爱宽厚的,唯一的就是思敏的婆家,难道说这事是出在思敏身上? 婉潞心里猜测着,把她们姐妹俩送进月太君的上房,见了思梅月太君没什么话说,等瞧见思敏,还有她宽松衣衫下隐约能瞧出的微隆的腹部,月太君的神色有些不好看了。 思敏怀孕已经三个多月,初听到信时,月太君也是欢喜的,但昨儿在宫里听到的消息让月太君发怒之时又有些焦虑。帮得了她一时,帮不了她一世啊,瞧着依旧温顺的孙女,月太君竟只能发出一声叹息。 她们各自在打肚皮官司,只有思敏是完全被蒙在鼓里的,偶尔别人问几声,她也说婆婆自从那次之后,对她再无恶言,姑爷也对她很好,妯娌们都是亲热的。 月太君只是握着思敏的手,这做戏人人都会做,丈夫虽然是好的,妯娌们也没必要得罪她,但别的人就说不成了。承恩公府的面子,想到昨日在宫里宴席之上,有几家夫人遮遮掩掩告诉楚夫人和赵致柔的话,月太君又开始感到气不从一处来,嫌弃思敏是庶出女儿当时就别同意这桩婚事,现在三书六礼过了门,又开始嫌东嫌西,嫌自己上次进宫扫了承恩公夫人的面子,却忘了这面子不是自己扫的,而是罗四太太自己拿了媳妇的嫁妆送人才给了自己这个机会。 竟在背后这样算计,难道真要到御前打官司不成?思敏小声发出轻呼,月太君这才发觉自己不知什么时候握疼了她的手。月太君松开握住思敏的手,眼里满是慈爱:"五丫头,我说过很多次,你的面子除了赵家给你的,自己也要去挣,你们过的好,祖母也就放心了。" 这话有些没来由,思敏不知怎么接话,思梅已经含笑道:"祖母说的是,敏妹妹,你我虽不同母,却是同父所出,别把那些有的没的的话放在心上,日后等微哥儿接了王位,你就是他的亲姨母,谁也不能忘了这点。" 思敏这下更不明白了,一双眼眨了又眨,思竹心里明白,笑着道:"大姐姐这话说的是,可笑有人竟只记得我们是姨娘养的,却忘了我们也是侯府的女儿。"话到这里,思敏想到罗四太太曾说过的话,顿了顿才道:"祖母,大姐姐三姐姐,婆婆自从那次之后,从没再就姨娘说过什么。" 月太君不由冷哼一声:"她敢?"思梅摇头,接着就笑了:"祖母,你疼孙女们的心孙女们是知道的,只是那日您太性急了些,若是别人家也罢了,罗家?"思梅轻轻一笑,只叹气不说话。 月太君的眼已经横了过来:"大丫头,太后是个宽厚人,又体恤娘家,她的娘家人未免有些……"思梅又笑了:"孙女知道,只不过说闲话罢了。" 月太君又一哼:"不过他们还真当我吃了这个哑巴亏?" 她们祖孙听起来像在笑谈,思敏一张脸都变的煞白,她睁大了眼看着思梅:"大姐姐,难道九叔叔他对我们做了什么?"罗九爷,承恩公最小的儿子,满京城谁不知道承恩公太夫人宠这个孙子宠的没办法,也进过几次宫,罗太后见这个侄孙聪明伶俐,曾欣慰地说过罗家有后了。 思梅已经笑了,轻轻拍了拍思敏的手:"你且安心养胎,这些事就算你知道了,不过是添堵罢了。"思敏一张脸更是白的吓人,看着月太君:"祖母,都是孙女无能,不能给赵家添一添光辉,反让祖母跟着忧心。"月太君拍一拍她,脸上的慈爱虽依旧,但那神色已带着疲惫:"五丫头,祖母只能护得了你一时,不能护得了你一世,你要自己好好把握。" 婉潞的眼看向思敏,这个娇怯柔弱的小姑,接着转到思敏微微隆起的肚子上,婉潞笑着道:"老太君说的是,况且五妹妹已经有孕,为母则强,为了腹中孩子也不能再软弱。" 孩子?思敏摸一摸肚子,对着婉潞点头,月太君看一眼满屋子的女儿孙女外孙女这时都等着自己说话,脸上露出笑模样:"今儿是你们归宁的大日子,本该说说笑笑才是,怎么倒听我在这里絮叨,六奶奶,你去瞧瞧酒席备好没有,等酒席好了就让她们摆在外面厅上,咱们寻两个女先儿来说两出书来听听,好好乐一乐。" 婉潞忙应是,起身出去催酒席,思梅用手扶着月太君:"祖母,既然今儿高兴,我方才也听她们说了,说大弟妹的病好了一些,何不让她也出来乐乐?"提起潘氏,月太君的眉皱了皱,接着微微点头。 思梅忙让丫鬟去传月太君的话,思梅这才又笑道:"其实大弟弟吃这么一次亏也好给他个教训。"话说的没错,但月太君还是哼了一声:"妻贤夫祸少,但凡她不是这么顺着你弟弟,多在旁边劝着些,也不会被人设这么个套。" 各有各的理,刚进门的婉潞正好听到月太君的这句话,心里不由腹诽,这做媳妇难,劝着些遇到个不喜欢的公婆只怕又要说管的太多了。心里虽这样想,婉潞还是上前笑道:"老太君,酒席已经预备好了,女先儿也在那伺候着了。" 月太君这才在思梅的搀扶下站起身,赵致柔搭了婉潞的手,她们姐妹各自跟在后面,到外面厅上坐席。见月太君出来,女先儿忙上前行礼请示该说出什么书,月太君坐了首位方对那两个女先儿道:"你们就挑几出妻子贤德,丈夫祸少的书来说,别说那么才子佳人的书,听的腻烦。" 女先儿急忙应了,一个弹起三弦,另一个打起快板就开始说起来,那些妻子贤德的书听起来更腻歪,虽然如此,一个个脸上还是要随着女先儿的说书声音做出种种表情来。婉潞听了会有些发困,悄悄低头打个哈欠,见思敏一双眼睁的大大的听的入神,婉潞轻轻一笑。 第十三章 外面走进一个人来,正是许久不见的潘氏,禁足这几个月,潘氏越发瘦的可怜,身上穿的是过年时候楚夫人命人裁了送进去的新衣服,比照的是她去年的身量,却是空荡荡挂在身上一样。头上戴了首饰,唇上点了胭脂,瞧着也是仔细打扮过一番,但也掩不住她面色蜡黄,形容枯槁。 见她进来,婉潞忙起身相迎,携着她的手到了月太君席前,两人双手交握时候,婉潞只觉得她一双手瘦的像鸡爪一样,竟成皮包骨头。潘氏依旧给月太君行礼,女先儿察言观色,已经停下说书,月太君瞧着面前憔悴不堪的孙媳妇,长叹了一声。 潘氏听了月太君的叹息,已经跪下道:"孙媳妇这些日子病着,也不能在老太君面前伺候,老太君还惦记着孙媳妇,孙媳妇着实该……"潘氏猛然住口,再往下说这新年大节的不是找不痛快吗?月太君让婉潞扶她起来,温言道:"今儿是你几个小姑归宁的日子,听说你好了些,就叫出来和大家一起乐乐,不过我瞧你这样子,还是要好好调理。" 说完月太君就唤丫鬟:"青容,你去找几支好人参出来送到你大奶奶院子里去。"青容是个十四五岁容貌俏丽的丫鬟,听了月太君这话急忙应了,潘氏眼里不觉又有泪要出来,急忙谢了。 丫鬟已经安排好了座椅,就在婉潞和思敏中间,等潘氏重新坐下,女先儿这才又开始弹唱。有道是妻贤夫祸少,人杂是非多,若不是贤德妻替我主持,不许那青楼女子进了家门,哎呀呀,此时落难在狱中的人就是我。 女先儿正好唱到这里,潘氏不觉滴两滴泪下来,婉潞正好瞧见,递一块帕子过去,潘氏接过急忙点了眼泪,带笑道:"还没问过六婶婶是几时出京?"婉潞笑着答了,见潘氏还是心事重重的样子,婉潞轻笑道:"大嫂何必如此,公婆都是明白人,等气消了自然就过了,今儿老太君既然来叫,大嫂还是该欢喜些才是。" 记得去年时候,潘氏还是这府里有管家之权的少奶奶,不过短短数月,已是人事两非,所托非人。潘氏脑里浮出这四个字,当时要是退了亲,也没有今日这许多的话说,瞧着坐在首位的月太君被吴朗哄的开怀大笑,潘氏低下头端起杯酒喝了,只觉得这酒十分苦涩,一半倒是自己的泪。 过年时候的应酬不少,罗府和赵府之间也有了很多应酬,初五侯爷从罗府回来就命人把赵大爷夫妇从院里叫出来,侯爷夫妇又对他们说了许多的话,对外就称赵大爷夫妇的病好了,无需再隔绝人了。到了次日承恩公夫妇又带着罗九爷上门来拜他们,侯爷也让赵大爷跟着自己陪客,楚夫人又带着潘氏招待了承恩公夫人。 话不过说了三四句,承恩公夫妇就带着罗九爷去拜见月太君,月太君亲自迎出上房,慌的承恩公夫妇急忙跪下谢过,月太君这才把命人把承恩公夫妇挽起来。罗九爷也上前给月太君磕头,月太君又拉着罗九爷赞了又赞。 婉潞她们虽回避出去了,还是有丫鬟瞧见,在那里议论纷纷说怎么奇怪的很,月太君对罗九爷怎如此亲热?婉潞虽经过这些日子把事情拼凑起来,大致也晓得些,不过还是不明白其中真相,直到晚间承恩公夫妇告辞走了,婉潞才笑着问赵思贤:"大伯这病,病的奇,好的也奇。" 赵思贤连日应酬也有些病酒,正自己用美人拳给自己轻轻捶着,听了妻子这话把美人拳塞到她手里让她给自己捶着:"你还给我装憨,难道你不晓得大哥为什么被关。" 婉潞抿嘴一笑,手里动作十分轻柔,赵思贤闭上眼睛一脸享受,婉潞见他似乎要睡去,重重捶了一下,赵思贤哎呦一声跳起来道:"你想谋杀亲夫?"婉潞把他按了坐下:"我问你,这事难道真是罗家九爷捣的鬼?虽说隔的远些,怎么说也是姻亲,况且这事是罗家自己先做的不对,怎能这样算计?" 赵思贤索性把妻子一拉,让她躺在自己身边,他靠到婉潞肩上:"罗九爷今年刚过十六岁,从小也是聪明伶俐,进过几次宫太后都称赞的,据说他事母极孝,生怕自己母亲不得欢喜,承恩公夫人在太后面前没了面子,他又不能去驳回太后,祖母也是长辈,就想出这么个主意来,偏偏我们大哥又是个傻的,一头载了进去,这也是他孩子气,以为这样就能让赵府没了面子。哪晓得这事的后果。" 赵思贤话里虽有偏袒,但婉潞还是听出不满,依了月太君的脾气,这样的亏怎么能吃?婉潞轻轻一叹,钻到丈夫臂弯上躺好,用手抓住他的衣襟:"那现在就这样,他家来赔了情就完了?" 婉潞身上有淡淡的茉莉花香,赵思贤不由有些心猿意马,伸手把妻子抱的更紧一些:"不这样还能怎样?难道真要到御前打官司?罗九爷一个没成亲的孩子,算计了大哥已三十的人,传出去,罗赵两家岂不都是惹人笑话的,这风声已经传进宫里了,陛下和太后的意思,都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这事揭过去就完了。越闹越大谁的面子都不好看。" 这话说的也是,这事要真扯起来,虽说只有思敏嫁进罗家,可是罗府的旁支嫁到赵家的也有,族里七太太不就是承恩公的堂妹?扯来扯去都是亲戚,双方姿态拿足,各自放下也就罢了。 婉潞还在想,只觉得一支手开始不老实,她咬一下唇,用尖尖指甲掐着那支不老实的手:"你不是喝多了吗?"赵思贤睁开一只眼瞧着她,脸上笑意盈盈:"喝多了,正好这样可以醒酒。" 婉潞轻声一笑,接着笑声就被什么东西堵住,正在下面房里收拾东西的春燕和夏妍听着上房偶尔传来的动静,两人对看一眼,春燕已笑了出来,夏妍忙捂住她的嘴,笑骂一声不害臊。 赵大爷吃了这么大一个亏,又被禁了几个月的足,人虽被放了出来,但看管他的人更多些,不像原先想出府就出府,成日只有关在屋里和那两个妾混闹。罗九爷设的那个美人局用的美人本是扬州瘦马,承恩公话里的意思,若赵大爷实在喜欢,就把这个美人送进赵府,侯爷哪里肯收。 潘氏没了管家的权,四个孩子也没接回来,楚夫人只让她安心养着身体,这几个孩子楚夫人自己会照管。潘氏只觉人生一片灰暗,什么荣耀都没有了,也只冷眼瞧着赵大爷和那两个妾混闹,不劝不谏。 正月初十,春燕和夏妍双双给婉潞磕了头,出府嫁人去了,行李已经收拾的差不多,跟随的人也安排好了,除了春燕夫妇,还有一对老实的家人跟去,丫鬟就带了秋烟,叁儿丝儿她们三个。 董妈妈不跟去,在这里带着冬艳和五儿露儿她们守屋子。智哥儿,智哥儿的奶妈,下人也有二十来个,瞧着名单,赵思贤直皱眉:"也不晓得这江宁县的县衙够不够住下这么多的人?" 婉潞正在打点着带去的礼物,听了这话白他一眼:"先带去吧,人多总好过人少,不然真到了那时人不够,你临时雇的人手也不成。"这些事都是女人管的,赵思贤把名单丢下,见婉潞急急忙忙收拾出很多礼物,知道都是到时要打点的。江南富庶,东西预备的多些总比预备的少要好。 第十四章 外面已经传来说话的声音:"六爷六奶奶在吗?老太君吩咐送东西过来。"秋烟忙打起帘子,婉潞见笑吟吟走进来的是青容,青容手里还拿着一样东西,婉潞忙命秋烟倒茶过来。 青容不敢坐下,只是把东西递过去:"六奶奶,这是老太君吩咐送过来的几样首饰,说这都是她年轻时候戴的,这些东西白撂着也可惜。" 婉潞急忙接过,打开一看是套鎏金镶琥珀的首饰,月太君虽只是荣安郡主的侄女,当初嫁的是侯府,嫁妆也是极其丰厚的。 赵思贤在旁看见,忙对婉潞道:"这是祖母的心意,你也到她跟前磕头谢过才是。"婉潞也有这个意思,和青容说两句就随着她到月太君上房。 刚要走近月太君院门口,就看见一个婆子跌跌撞撞走过来,青容刚要上前喝止,那婆子抬头瞧见婉潞急忙避在一边。婉潞仔细一瞧,正是许久没见的李妈妈,她神色憔悴,身上的衣衫也有些破旧,那事之后她就回了家。 婉潞见她面上还有点泪痕,眉头一皱问道:"李妈妈,听说度娘嫁出去了,不知过的可好?"李妈妈听了这话,心内又酸又苦,竟说不出一个字来。 依了规矩,主人问着话又不能不答,李妈妈徘徊良久才缓缓吐出一句:"谢奶奶垂怜。"婉潞嗯了一声,青容已经重新搀起婉潞,对李妈妈道:"妈妈,你现时没了差事,给老太君请过安也就快些家去吧。"李妈妈眼里方染上的一抹亮色听了这话之后又黯淡下去。 婉潞继续往前走,青容回头望了望,见李妈妈已经踉跄着走出去这才小声地道:"李妈妈也煞好笑,今儿来求老太君做主,说她女儿被主母卖进窑子里去了。她也不想想,老太君当时放她女儿出去自行婚配已是开了天恩,谁让她家不好好挑挑,嫁进人家当了妾,自然主母打也打的,卖也卖的,侯府出面不被人说是仗势欺人吗?" 说话时候已经走进月太君的上房,青容也住口。月太君的上房永远都不缺少人在里面欢笑,婉潞进去行过礼,谢过月太君的赏赐。月太君已经拍着椅子笑道:"你来的正好,我正想问问你们要带多少人去呢。" 赵致柔已经笑了:"母亲总是这样操心,刚才操心过了女儿,现在又来操心孙媳妇了。"月太君瞧长女一眼:"我这一辈子,不为那些金子银子淘气,也只用为这些儿子孙子操心就是了。"婉潞笑着把要带去的人说了一遍,话里又奉承月太君几句,月太君更是高兴,一屋子只显得和乐融融。 从月太君那里告退,婉潞也没带人,随意地往院子里来,春天已经慢慢来到这里,小草透着嫩绿,枝头绽开了嫩芽,再过几日,这花园里又开始姹紫嫣红了。 婉潞一路赏玩这初春景色,也不知道江南此时又是何等风光?十六从京出发,这一路的春光只会越来越好。绕过一棵刚刚绽开嫩芽的柳树,婉潞瞧着那些不畏寒已经含苞的花,要不要摘几朵回去? 一个声音打破了沉静,少女带着哭音的声音在乞求:"爷,别……"偶尔还夹杂着几声男子的笑声。看着天上高挂的太阳,难道说是哪房的小厮在挑逗丫鬟,这是谁这样大胆?婉潞的眉头已经紧皱,见荷花池的冰已经融开,顺手捡起个石头往荷花池里一扔。 接着发声喊:"你们往那边瞧瞧,瞧东西在不在那里。"假山后面顿时闪出个小厮来,他刚要发喊,瞧见是婉潞站在那里,反吓的急忙跪地:"小人不知道奶奶在这里。"假山山洞里应该有人,婉潞一时也认不出这小厮是哪房的,既做了戏就要演下去,冷声道:"这是你来的地方吗?还不快些给我出去,那些管园的老妈妈也是干什么吃的?" 小厮虽然应声站起,但自家主人还在山洞里面,管园的老妈妈虽被自家主人哄出去了,但这六奶奶不走,主人也出不来。 山洞里面一对野鸳鸯这时更是急的没办法,女的忙穿上方才被扯下的外衫,咬着牙掐了男的一下:"叫你等夜里我悄悄出来,哪有这青天白日在这里的事情?"男的慌的急忙掩住她的口,在她耳边悄悄地道:"我的心肝,择日不如撞日。" 他们在里面急的没法,婉潞心里明白自己撞破了什么,嚷出来只怕也不好。一个婆子匆匆忙忙走了过来,收了爷的钱躲往后面放风去了,听见声音急忙赶过来,瞧见婉潞站在那里,婆子的一张脸吓的煞白,六奶奶要把这事抖出去,自己不要说饭碗,就是这脑袋也不晓得能不能保住。 婉潞见婆子来了,横他们一眼:"你守的好园子,竟让小厮混了进来。"这小厮此时醒过味来,急忙磕头道:"小的是要往二门那里寻人,贪图这边近才走了这里,奶奶高抬贵手饶了小的。"婆子的脸红一下,也急忙跪下道:"六奶奶,方才前面有人传话,小的想着没人会来,这才离了一会,谁晓得这小崽子这时就进来。" 说着就伸手去揪那小厮的耳朵,小厮也佯装被揪到,哎哟连声叫唤起来,婉潞低头理一理裙子,这才抬头道:"好了,你们各人都有失误,下去管事那里各自领十板子吧。"婆子和小厮急忙应是,婉潞又道:"这园子,可不是谁都能进来的。"说完这才转身往另一条路出去。 等她的背影消失,小厮这才走到山洞跟前:"爷,出来吧,六奶奶走了。"先出来的是个十六七岁的美婢,她把一只紧紧拉住自己袖子的手打下去:"我的爷,还是算了罢,难道你不怕六奶奶杀个回马枪?"这男子只装听不见,抱住这美婢狠狠亲了两口这才放开,他一松手,美婢一溜烟就跑掉了。 婆子的冷汗都下来了,这才上前对男子道:"爷,这事可不敢再有下次了,再有了下次,小的这吃饭的脑袋都要搬家了。"男子顺手从袖子里掏出个荷包丢到婆子怀里,不等婆子谢赏男子就懒懒地道:"你放心,六嫂既不说破,她是知道轻重的,倒是你?" 男子瞧着婆子脸上开始似笑非笑:"要我听到半点风声,我先灭了你。"婆子扑通跪下:"八爷您放心,小的嘴一向紧。"男子这才拍拍手踢小厮起来:"方才六嫂的话你没听见吗?去管事那里领十个板子再回来。" 男子走出园子,脸上的笑容又变成平时一向的无害,前面传来笑声,男子定睛一瞧,急忙迎了上去:"祖母安。"月太君停下脚步用手里的拐杖点着他:"猴啊猴,怎么不在书房,跑这里来了?"虽说是表兄妹,但吴朗吴期姐妹还是后退一步,侧过身去。 男子早上前扶住月太君,恭恭敬敬地道:"今儿老师家里有事,只学了一上午就散了,孙子想着这春光将近,特意到园子里踏踏春光。"月太君笑的眼睛都眯起来,拍着孙子的手:"你说的是,这成日在书房里关着也闷的慌。" 见吴朗姐妹侧着身子,月太君笑着道:"虽说男女七岁不同席,你们是表兄妹,原来也见过,这样扭捏不免有些小家子气,大家说说笑笑,才显得亲热一些。" 第十五章 吴朗姐妹对看一眼,双双应是,这才上前对男子道:"八表兄好。"此时的赵八爷哪有方才在园子里的色心和戾气,双手拱到胸前还礼:"两位表妹好。" 见吴朗姐妹还是有些局促,赵八爷忙对月太君道:"祖母,孙儿突然想起还有一篇书没写,孙儿先告退了。"月太君眯着眼,点头让他下去。 临走之前,赵八爷状似无意地对吴朗姐妹望去,这一望让吴期脸上飞起一抹红霞。月太君想起那日四太太说的亲上加亲的话,自己的外孙女做了自己的孙媳妇,也不算什么坏事,只是女儿不乐意罢了。 婉潞回到房里时候,才觉得扑通乱跳的心平静下来,这样的事,不光是被撞见的人不好,对撞见这事的人也不好。只是那山洞里的人究竟是谁,既有小厮把着,定是个爷了。只是若是成了家的爷,这喜欢哪个丫鬟和妻子说一声,收了就是,也无须在山洞里这样急色。 难道说真的是妻不如妾,妾不如偷?赵思贤见妻子一下皱眉一下叹气,上前拍着她的肩问:"难道祖母又说你了,你怎么这个样子?"婉潞急忙收一下思绪:"没什么,我在想还要给娘带些什么东西回去。"赵思贤昂起下巴一脸思考之状,虽然知道自己丈夫不会,但婉潞还是问了一句:"你方才没出去吧?" 赵思贤更加奇怪了:"我在这里理这些东西呢,这些书都要带去,不然路上实在寂寞。"二爷三爷七爷都在上值,四爷出门料理铺子里的事情,五爷不在家,丈夫没出门,剩下的就是大爷和八爷九爷。 大爷成了家,未必这样急色,九爷今年刚满十二,难道说是八爷,见过数面,都是翩翩君子,说话脸都会红那种。 赵思贤手里握着书把书放进箱子,回头见婉潞还是皱眉摇头,笑着问:"你今儿是怎么了,掉了魂儿?"婉潞迟疑一下:"今儿有没有本族的爷儿们进来给两位老人家问安?" 赵思贤又笑了:"不年不节,又没什么大事,谁会跑来问安,你今儿到底怎么了?"婉潞决定还是不说破,只是笑着说:"方才我从园子里过来,见个眼生小厮在里面,管园的婆子们也不管管,就让他们各自去领十个板子了,怕这小厮不是府里的打错了人。" 赵思贤把书箱整理好了,也不在意地答道:"是小厮们贪近,瞅园子里老妈妈们不注意的时候悄地从园子里穿过去也是有的,你才打十板子,该打二十板子才是。" 婉潞扑哧笑出声来,用手捶一下自己丈夫:"得,这堂还没做呢,就有了官威了。"赵思贤把身板挺直,肚子一挺,抚一下并没长出来的胡子,拿腔做调地道:"本官乃江宁县正堂,下跪妇人有何冤屈,速速诉来。"婉潞笑的腿都软了,连连拍着丈夫的背说不出话来。 在床上睡着的智哥儿被婉潞的笑声吵醒,嘴一撇就哭了起来,婉潞急忙掀起帐子把儿子抱起来在怀里哄,嘴里还笑着说:"你爹要发官威,就不管自己儿子还在睡着。" 赵思贤拿起拨浪鼓往儿子跟前凑,智哥儿撇撇小嘴,瞧都不瞧自己爹一眼,手抓着婉潞的衣襟继续把眼泪擦在自己娘的身上。 哄了半日,还是奶妈听见声音过来接过孩子,抱下去喂奶智哥儿才不哭。婉潞又继续收拾着东西,赵思贤歪到榻上瞧着她,用手一拨她耳边的耳坠子:"哎,你给我生个女儿吧,智哥儿越大越不乖了。" 赵思贤的声音不大,呼吸喷在婉潞耳边,让婉潞觉得从耳朵到心里都渐渐地麻酥酥的。生个女儿?她抬头瞧丈夫一眼,牙轻轻地咬了下下唇,唇边现出一丝甜蜜的笑,心里的话还是先不要说出来。赵思贤瞧着妻子,手从她耳边渐渐往下,婉潞转过头想去瞧瞧门关好没有。 赵思贤有些微的不满,伸手把妻子的肩转过来,手越来越紧,外面传来说话的声音,接着是董妈妈的声音:"奶奶和爷在里面呢。"秋烟的声音也响起:"二奶奶请进吧。" 听起来是苏静初来了,婉潞急忙推开丈夫坐直身子,不等帘子被打起就站起身带着笑迎出去:"二嫂今儿玉趾踏贱地,有什么指教?"苏静初笑着携了她的手,那眼往她脸上一瞟:"你这是和谁学的?满口油腔滑调,全不似你刚进门时那么稳重。" 赵思贤也掀开帘子走出来,对苏静初行礼道:"二嫂来了,请屋里坐,小弟出去一下。"苏静初含笑应了,等坐下来接了茶才笑着说:"这大白天关在屋里,不晓得说什么悄悄话呢,早知道我再等等来。"婉潞的脸顿时红成一片,狠狠剜了苏静初一眼,坐到她身边拍她肩一下:"你还说我,你怎么也这样油嘴滑舌的?" 苏静初也笑了,笑容里带有一丝怅然:"等你走了,我还真寻不出人来说说心里话呢。"婉潞听出她话里的惆怅,握一握她的手:"二嫂这话说的就没意思了,分别时候想着见面,岂不胜过离别惆怅?"苏静初微微低头,接着就抬头笑了:"说的是。" 说着苏静初就把手里的一个小布包递了过来:"我不长于针线,这是我平日闲着,描的一些花样子,你若喜欢就带了去,在路上做做针线,也好解了寂寥。"婉潞打开布包一瞧,非花非草,竟是几首诗,再瞧笔迹,分明就是苏静初自己写的。 婉潞眼圈一热,泪差点掉了下来,接着就仰头笑道:"二嫂这份礼比千金还重,等回来时,一定绣几幅好的让二嫂瞧瞧。"苏静初伸出一根手指抹平那布包上根本没有的细纹,脸上露出浅浅笑容。 董妈妈端上茶果,苏静初接过时候笑着道:"还没恭喜过董妈妈娶儿媳妇呢,明儿做婆婆了,今儿就该在家歇着才是。"董妈妈笑的见牙不见眼:"我们做下人的,也不大操大办,等明儿挑的时辰到了,请几个相好的伙伴把新娘子搀过来,拜了天地,再摆几桌酒请请大家喝杯酒就好,什么婆婆不婆婆,还不是一样要勤谨当差。" 说笑几句,董妈妈也就下去,留她们妯娌自在说话。苏静初抓了把瓜子在手里慢慢地剥,头微微一侧:"方才我过来时候,瞧见管园子的万婆子,说是你吩咐让今儿值守园子的张婆子和八叔叔的小厮都到管事那去领十个板子,他们是怎么冲撞了你?" 小厮是八爷的,看来那山洞里的人就是八爷了,婉潞心里转过这个念头,真看不出来,平时在长辈们跟前温文有礼,连丫鬟都不敢多瞧一眼的八爷,竟会光天化日做出这种事来。 婉潞微微一笑:"也没什么,不过是我从老太君那回来的时候,从园子里绕远路回来,结果撞见这小厮,守园子的婆子连这么大个人都瞧不见,撞见我倒罢了,家里还有几个没出阁的小姑和表妹们呢,这才让他们各自去领十个板子。" 苏静初嗯了一声:"我就说你不会无故动气的,只是你虽这样做,也不晓得四婶子会怎么想,她最近求不到表姑娘,心里正生气呢。" 第十六章 连苏静初都知道了,可想而知这事有多大,婉潞想起八爷今儿的行径,眉头微微一皱,接着就笑道:"吴家的两位表妹都是出众的,姑表兄妹虽说民间有亲上加亲之俗,但律法上也是不许的,姑父在朝中位高权重,姑母自然事事小心。" 苏静初不过闲话,此时点头道:"说的是,只是四婶子为挑儿媳妇,也是挑花了眼,难得见到赞不绝口的,被拒了心里自然不舒服。"还好自己还有数日就要离开这里,这么一大家子的麻烦事和自己也没多少关系了,婉潞嗯了一声:"做四婶子的儿媳妇,只怕也是个难事。" 苏静初笑出声来,和婉潞对视一眼,两人心知肚明。四太太娶了郡主做媳妇,荣耀是极荣耀了,可是四太太这婆婆架子就摆不出来了。八爷的媳妇四太太从去年就开始挑,挑了十来家都不满意,不是对方家的门第配不上,就是听说姑娘的性子不好。 况且不光是四太太在挑,对方见有了这么个郡主嫂嫂,也怕自己女儿嫁出去妯娌间相处不好,自然也要斟酌斟酌。原本婉潞还觉得那位小叔是个不错的人,今儿遇到这样一件事,到时嫁进来的姑娘? 见婉潞皱眉,苏静初倒有些奇怪:"怎么,你觉得吴家表妹这门亲事没了有些可惜?"婉潞张口刚要和苏静初说起今儿在园子里遇见的事,随即就住口,这事只有个影,传出去终究不好,只是笑着道:"我方才只是在想,四婶子这样挑媳妇,不晓得未来的八婶婶是什么样出色的人物。" 苏静初也和她说了会,不外就是京中各家的女儿,年貌相当的被拿出来说一说,说了会也就散去。 只是婉潞一直在想着八爷的这件事,知人知面不知心,等到赵思贤回来婉潞就笑着问道:"我过门的时候你都已经二十一,旁人在这时候都已经做了爹,你还是单着的,有没有对丫鬟媳妇……"赵思贤本来还含笑听着她说话,听了这话那脸就垮了下来,愤愤地推开她的手自己坐到床边脱着靴,嘴里还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只有你平家有家教,我赵家就没了家风?" 婉潞见他生气,这倒是少见的事,急忙蹲了下来给他脱着靴,嘴里笑着道:"我不过问一句,又没说什么,赵家家风历来严谨,不然也不会延续这百年的荣耀,你生这么大气,倒让我觉得……" 婉潞在这里故意停住,赵思贤倒有些着急,紧紧握住妻子的手:"婉潞,我可以对天发誓,自从定了亲,就知道一生只有平家女儿相伴,哪里还敢对别的女子起绮念,况且嫡庶相争,历来都是不安宁的,我哪里敢去消受这些美人恩?" 真的?婉潞抬头瞧着丈夫,一双眼盈满了笑。赵思贤握住她的手渐渐往上,到她胳膊处的时候一扯就把她扯到自己怀里,闻着妻子发上的幽香,赵思贤有些口吃地道:"我还当你听了什么闲言碎语来拷问我呢。"婉潞在他怀里抬起头笑吟吟地瞧着他:"怎么,你也被引诱过不成?"赵思贤的脸顿时变的跟红,搂紧妻子就想把她放平,婉潞哪肯听从,身子轻轻一转,已经坐直,随即不等他再动手就站起身后退一步到了床尾,大眼满含了水地瞧着他:"说啊。" 赵思贤迟疑一下,上前又要去抱住妻子,婉潞的腰一转,已经把身子裹在帐子里,这种风情让赵思贤的脸一热,还是老实答道:"我,我娶你时候年纪已经不小,想进我房里的丫鬟自然不少,只是父亲就教导我们,少年慕色本是常理,但慕色也有慕色的道理,那些青楼妓子,下婢仆妇之流,当然诱人不已,然她们对你俯就,更多的是想从你身上得些好处,不如你的妻子和你甘苦同当,自然要对妻子恭敬尊重,未有妻先有妾,那样成什么道理。" 婉潞嗯了一声,赵思贤又想去抱她,婉潞轻轻推他一下,从帐子里露出一支脚:"你收用了她们,等你娶了我之后,自然就可纳她们了。"赵思贤这下脸更红了:"后来我见大哥纳妾之后,并不见欢喜,反添忧愁,况且娘房里也有几房妾,她们虽然对娘服服帖帖,但娘也不见有多欢喜。况且平家女儿的名声,人人都是知道的。我若当时受不住这些诱惑收用了她们,那等到日后为官,见到的诱惑更多,岂不坏了名声?" 婉潞脸上的笑此时才完全绽开,手里的帐子已经轻轻松开,瞧着赵思贤:"我还当你是全为了我,原来有一半也是为了你的名声。"听到婉潞话里已经带有取笑,赵思贤伸开双手把妻子紧紧抱在怀里,唇已经印在她的脸上:"娶了你之后,就全是为了你。" 婉潞娇嗔地瞧他一眼,身子渐渐软下去,整个人都快化成一滩水,任由丈夫为所欲为。 直到周围都安静下来,婉潞才在赵思贤耳边悄声地道:"你要的女儿,可能已经在我肚子里了。"本来闭着眼睛的赵思贤的眼猛地睁开,黑暗之中婉潞都能瞧见他的眼一直在发亮。 赵思贤紧紧抓住妻子的手:"真的?"婉潞伸出一根手指点在他唇上:"嘘,不要大声说出来,不然我就不能和你一起出去了。"赵思贤笑了,把妻子搂的更紧,小声地问:"你很想和我一起出去?"婉潞靠在他的胸口,感觉到一阵阵的安心,小声地说:"是啊,就我们俩,还有智哥儿,还有……"婉潞的手来到小腹,和丈夫的手交握在一起:"还有我们的女儿。" 十指交握,赵思贤只感到一阵阵的暖流涌上心头,他紧紧搂住妻子,唇已经来到她耳边:"只有一儿一女还不够,我们再多生几个。"婉潞抿唇笑了,一句话也没说,柔情在帐中蔓延,此时无声胜过有声。 元宵节前,吴姑老爷的任命终于下来,着补户部侍郎。这让赵致柔有些失望,品级虽然和上京前一样,但二品侍郎和外放时候独挡一面是有区别的。虽然如此,长久悬着的心终于可以放下来。 这也是件喜事,圣旨一下来,就有无数的古交好友上门道贺,吴家宅子虽然收拾了出来,但还没搬过去。赵致柔就捡了正月二十二在新宅子摆酒,一来乔迁新居,二来新官上任,也请大家热闹热闹。 月太君疼爱女儿,自然是要去的,老侯爷以这个女婿为傲,也答应去。赵致柔忙着在新家预备酒席,各房也要送些贺礼过去,热热闹闹过完元宵节,就等着再去喝吴府的喜酒。 吴府的喜酒婉潞自然是领不了,正月十六一大早,她就起床收拾停当,和丈夫双双去给楚夫人问安,今日就是起程离京的日子。没走的时候盼着离开,可真到了要离开的时候,婉潞又对这间住了两年的屋子生出一份留恋来。 那床上的鸳鸯枕是自己亲自绣的,窗下湘妃榻上,赵思贤总爱坐在上面逗智哥儿,这一去就是三年。董妈妈瞧见,笑着道:"奶奶您就放心吧,有老婆子在这看着,保证奶奶走的时候是什么样子,回来时候还是什么样子。" 做了妇人打扮的春燕笑了:"姑娘,董妈妈这样说,您就放心吧。"婉潞收起思绪,对春燕笑道:"这你你婆婆,你也这样喊妈妈?"春燕一张脸成了红布,上前搀住婉潞不说话。 第十七章 一直在旁边等候的赵思贤上前扶一下妻子:"走吧。"夫妻两个在前,奶妈抱了智哥儿在后,身后仆从跟随,一路来到楚夫人上房。 楚夫人今日已经早早收拾好了,和侯爷双双坐在那里等候,瞧见儿子媳妇进来给自己行礼,楚夫人让他们起来,刚想说几句让婉潞好好照顾赵思贤的话,猛然想起这儿子自从生下来还从没离开过自己这么长时候,泪不由滴了下来。 侯爷在旁瞧见,咳了一声:"夫人你休如此,小六此去也是为朝廷效力,替赵家争气的事。"楚夫人一滴泪,婉潞的眼眶也不自觉地红了。 楚夫人忙收泪拍一拍婉潞的手:"你公公说的对,你是个好孩子,别的话我也不嘱咐你了,只记得出去后别给赵家丢脸就是。"婉潞急忙应了,侯爷见楚夫人伤感,本来还想说出口的教训又咽了回去,起身道:"时候差不多了,爹娘还在等着呢。" 楚夫人拉了婉潞的手,赵思贤搀了侯爷,一路往前面来。前面厅上已满是人,老侯爷和月太君坐在上面,婉潞和赵思贤一走进去就跪地给老夫妻俩磕头,月太君忙让丫鬟扶起他们,老侯爷正清清嗓子想教训几句,见他们起来,那话又卡在喉咙里说不出来。 月太君瞧一眼老侯爷,这才对赵思贤夫妻俩道:"你们祖父要说什么我是知道的,不外就是要你们好好做官,多为百姓做几件事罢了,这些话我听他说了几十遍,你们耳里想必也灌满了,所以才不让他说,只记得祖母我的话,在外不比家里,事事自己小心。" 婉潞和赵思贤急忙应了,老侯爷瞧一眼老妻,呵呵一笑再没说话。婉潞抬头时候瞧见老侯爷身后站着的四个美婢,心里不由一叹。 那四个美婢依旧低眉顺眼地站在那里,婉潞转身时候感觉到这个方向有人看了自己一眼,回头时什么都没有,或者是自己多疑。 长辈们训过话,时候也差不多,别的话也没什么多说,众人一起簇拥着他们把他们送出大门,直到上了车瞧不见人影的时候婉潞才坐了下来,心里还在想着那眼是谁瞧过来的。 赵思贤已经把车上的帘子放下,打个哈欠说:"今儿起的早了些,我要先睡一会。"说着靠到婉潞肩头就睡着了。智哥儿手里抓着个布老虎在玩,赵思贤这一倒下去就挡住了他的光,他不满地叫起来。 婉潞把儿子抱到怀里,拿过一床薄被把自己一家三口都盖起来,亲着儿子的小脸笑着问:"智哥儿要去见外婆,见舅舅,高不高兴?"婉潞不过随口一问,智哥儿的眼睁的圆圆的,猛地张开小手,紧紧抱住婉潞的胳膊在婉潞脸上亲了两下。 这让婉潞十分高兴,用手轻轻地拍着儿子的小屁股,嘴里哼着不成调的曲子,智哥儿也打个哈欠,靠在娘怀里睡着了。马车里很暖,婉潞抱着儿子,赵思贤靠着她的肩。婉潞往车壁里靠一靠,也慢慢进入梦乡。 马车跑的又轻又快,正月里的风还带着一丝寒意,在这方风吹不进的小天地里,婉潞一家人睡的又甜又香,什么都侵扰不了他们。 和婉潞上京时缓慢行走不同,这次出京就赶的急了些,第二天下午就赶到平家庄。当马车刚踏上熟悉道路的时候,婉潞就掀起帘子,外面的田地房舍,看起来是那么熟悉而又亲切。 智哥儿吐着泡泡,发出咕噜的声音,婉潞把儿子扶站到了窗边:"瞧,这就是你外祖母家。"外面的风景和智哥儿看惯的不一样,他睁大眼睛伸着小指头点来点去,嘴里说着谁也听不懂的话。 赵思贤也凑到窗前看了起来,乡居景色和京城人家是不一样的,巷道狭窄,来往的不是商人,而是看见有马车经过好奇跟随奔跑的孩童,还有小母鸡在格的格的唱着歌。狗吠鸡鸣,果然乡间景色,赵思贤已经念叨出来,婉潞捏一下他耳朵,话里带着嗔怪:"稼穑不识,四体不勤,说的就是你了吧?" 赵思贤笑了:"怎会,最少我还五谷能分,况且知县也是亲民官,会常到田间走动的。"马车已经停在平家大宅前,婉潞隔着窗子瞧见等在大宅门前的续宗,两年不见,弟弟已经从当日自己出嫁时候的孩童长成一个少年,远远瞧着,也是风度翩翩的。 赵思贤已经下了车,和续宗在那里彼此拱手行礼,后面车上的春燕走上前来搀扶婉潞。婉潞扶着春燕的手,不由百感交集,离开时候只是自己一个人,现在回来已是一家三口,连上肚里这个,该说是一家四口才对。 婉潞只是伸手摸一摸续宗的头,一时竟说不出话来,续宗瞧着姐姐,只会笑也不会说别的,姐弟两人竟在门前站着互相凝视。还是杨妈妈上前抱过奶妈手里的智哥儿笑着说:"这就是哥儿吧,长的真好看,姑奶奶先往里面请,太太还等着呢。"这句话才让婉潞姐弟回过神来,续宗不好意思地用手抓一抓头皮,重新打着拱请赵思贤进去,婉潞往他后脑勺拍了一下,这才在众人簇拥下进了大门。 朱氏站在厅前等着他们,两年没见,朱氏清减了些,只有面上笑容依旧。见着她,婉潞方才在外面强忍住的鼻中酸涩此时忍不住了,上前就行礼下去:"女儿见过娘。" 朱氏已经走前一步拉起她来:"快起来吧,让我好好瞧瞧你。"说话时候喉中已经哽咽,婉潞抬头见她眼里的泪打着转,也不由滴了几滴泪。母女两人竟站在那里,携手对望起来。 杨妈妈已经把智哥儿抱到朱氏跟前:"太太您瞧瞧,这就是您外孙。"朱氏接过孩子,智哥儿是个乖娃娃,见了陌生人只是皱了皱眉,并没有哭出声来。 朱氏用脸贴着孩子柔嫩的脸颊,又在他腮上亲了又亲,赵思贤上前道:"岳母大人还先请进屋吧。"朱氏这才意识到女婿还在旁边,把孩子递给婉潞重新抱好,低头擦一擦泪,这才抬头笑道:"让姑爷瞧笑话了。"赵思贤又一拱手:"岳母大人爱惜娘子,这是娘子的福气,小婿怎会觉得是笑话呢。" 朱氏伸手挽了婉潞,一行人这才来到厅上,赵思贤夫妇又重新给朱氏行礼,春燕她们也来给朱氏磕头。见春燕做了妇人打扮,问过她做了家人媳妇,朱氏更加欢喜,顺手褪下一对绞丝金镯:"我也不知道,也没备礼,你拿去带着玩吧。" 春燕忙又磕头谢过,家里女眷不多,也就没有回避,赵思贤和续宗坐在一块。朱氏这才又重新仔细瞧了瞧婉潞,见她比在家时节更显风韵,眉间的稚气已经全都退去,换上的是少妇的从容淡定,再看向一边的赵思贤,见他和婉潞不时交换一个眼神,奶妈怀里抱着的智哥儿瞧起来也是聪明伶俐,一颗心这才放下,拍着婉潞的手道:"你们赶了远路,本该下去歇着才是。" 婉潞心中的激动已经平静很多,手里端着茶笑道:"两年没见娘,心里着实想的慌,再说也只在家里待半天,明日用过午饭就要走了,和娘多说说话才是正经。" 第十八章 赵思贤已经站起笑道:"岳母和娘子定是有许多的话要说,听说小舅功课不错,小婿想和小舅考校一下。"这女婿真是善解人意,朱氏心里对赵思贤更多添了一份好印象,笑着让他们去了。 刚说了几句,本来乖乖在朱氏怀里的智哥儿打着哈欠,揉着眼睛开始小声哼哼起来,婉潞接过孩子,对一旁侍立的奶妈道:"你抱着哥儿先下去安置。" 奶妈上前接过孩子,朱氏也已站起身:"我们一起去给哥儿安置,你那院子还和原先一样呢。"说着朱氏已经接过奶妈怀里的智哥儿:"乖孙儿,来给外祖母抱,外祖母抱你到你娘床上好好躺一会去。"智哥儿似乎能听的懂,乖乖伏在朱氏怀里打了个哈欠就一动也不动了。 走过角门,穿过小道,进了昔日婉潞在家中时候的闺房,虽然两年没住人了,里面的摆设却和原来一摸一样,婉潞的绣架还放在那里,针线静静摆在旁边,仿佛等着主人回来再绣上一幅。 婉潞眼里又觉得酸酸的,手抚过绣架,旁边书架上还摆着书,顺手抽出一本,一点灰尘都没有。杨妈妈帮着奶妈把智哥儿在床上放好,回头见婉潞拿着书,笑着道:"姑奶奶您不知道,自从您出嫁了,太太没事时候常来这屋子里坐坐,说想你的时候来这里坐坐就觉得您还在,吩咐我们天天打扫,花开时候,连瓶子里插的花都是每天一换的。" 婉潞瞧着这仿佛从没有人离开过的闺房,知道杨妈妈说的话是实在的,她把书放下,伸开手臂抱住朱氏:"娘。"婉潞的声音里带着哭音,朱氏也觉得心中凄楚,使劲忍住拍一拍她的背:"好了好了,我的儿,你都当娘的人了,再哭岂不让人笑话。" 婉潞还是腻在她的怀里不肯起来,朱氏心中的伤感更深,再做了娘,回到娘跟前来,还是娇滴滴的女儿家。她抱着婉潞,手里不停地拍着,旁边侍立的人也没有说话,丫鬟打进来水,杨妈妈接过就示意丫鬟出去。 过了会儿婉潞才抬起头,眼圈已经红的不能再看,朱氏伸手摸一摸她的脸,感觉到手上沾了一些泪水,心里也酸起来,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和女儿相对,过了会才拉着她坐下:"再让我好好瞧瞧你,明儿这一走,又是三年。" 相聚才得半日,分离就要三年,杨妈妈把水盆端到婉潞跟前,朱氏亲自投了手巾递给婉潞,婉潞接过手巾,听着朱氏的叹息,只觉得心头又是沉甸甸的,快速地把脸擦一擦才抬头笑道:"听说续宗学业不错,等再过几年续宗中了进士,入了翰林,那时娘就和他上京城,我们母女也能常常相聚。" 这话并没让朱氏更开心一些,净过了面,母女俩重新坐下,杨妈妈到厨下去瞧晚饭,屋子里除了在床上睡的正香的智哥儿之外再没旁人。朱氏这才细细地问起女儿出嫁后的生活,从公婆对她怎样到下人奴仆,再到妯娌之间。 她问的细,婉潞答的也清楚,有些话来往的信件上已经说过,朱氏还是问了又问,最后才松一口气:"我知道你是个报喜不报忧的性子,那样家大业大的人家,人多嘴杂,虽说吴妈妈教了你好几年,我这一颗心啊,时时都在担着,直到见到你女婿那样对你,春燕她们又被打发出去了,心这才放下。" 提起赵思贤,婉潞面上不由露出得色,带有一丝骄傲地问:"娘,难道你就这样不相信女儿?"朱氏拍一拍她的手:"我的儿,不是不信,只是儿行千里,这母总是担忧的。"这话让婉潞的泪又差点掉了下来,强忍住笑着问道:"娘只是问我的事,我还没问过家里的事呢,这族里的四伯他们还有没有再找麻烦?续宗听不听话?" 朱氏唇边露出欣喜的笑容,见到她的笑容,不需她回答婉潞就知道一切了,婉潞又腻到她怀里:"娘,今晚我还是和娘睡。"朱氏拍一拍她:"回到娘身边,就再做一日的女儿家。" 婉潞抬头笑了,朱氏瞧着她:"你回来也好,续宗也开始说人家了,你听听这几家人,哪家合适了,就说给续宗。"那个曾被自己抱在怀里的弟弟也要说人家了?婉潞抬头望去,正好瞧见朱氏鬓边有一缕白发,这缕白发刺痛了婉潞的眼,算来朱氏不过才三十出头,比楚夫人小了十多岁的她竟有了白发。婉潞想说的话说不出来,只是低下头:"娘喜欢的人,自然是出色的。" 朱氏嗯了一声,习惯地抬手把头发理一理,手才到了鬓边,就感觉出来什么,停了停之后把那缕白发往鬓里面送了送,这才笑着说:"老了,都当外祖母的人了,等续宗娶了媳妇,我抱上孙子,以后含饴弄孙,这一辈子就这样过了。" 这一辈子就这样过了,婉潞抬头看着朱氏,她脸上神情依旧平静。婉潞终于问出那句话:"当日舅母曾让太太另嫁,太太不肯,究竟是为了我还是为了续宗?"朱氏微微愣了下,朱太太让她另嫁的话只说过一次,已是很久远的事情了,也不晓得婉潞在心里藏了多久。 朱氏随即就笑了:"都有,但……"婉潞那刚放下的心又被朱氏这句但重新挑了起来,朱氏接着就道:"但更多的是为了自己,我现在虽说是个寡妇,外人瞧着孤寂,但仔细一想,我这日子还是极舒服的,家里的事都有了章法,你和续宗都孝顺,族里自从换了族长,都敬重我是个守节的寡妇,走出去人人都要赞一声。若当时另嫁,嫁到同样的人家,这样年纪还是要去给人当后妈,也不是人人都似你一样知礼的,到时还闹不清楚。" 婉潞握一下她的手:"娘说什么话都要赞女儿一声。"朱氏拍拍她,脸上的笑容变的轻快:"我这是真心话,你此时嫁了,我还要再说一句,和我年纪差不多的鳏夫,家里有妾的不在少数,难道我这个年龄了,还要去和妾室争宠,还背了个二嫁的名头,倒不如在家里清闲自在。" 再说这世上,再寻不到平老爷这样的男子,想起温文尔雅,从不口吐恶言的丈夫,能嫁了他也是自己的福气,而有这样一个知礼懂事的继女,才是更大的福气。 朱氏轻轻拍着趴在自己怀里的继女,脸上露出微笑,婉潞趴了一会,抬头瞧着朱氏:"娘,姑爷也是极好的。"朱氏脸上的笑容带着了然,又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背:"我知道,我能瞧出来。" 婉潞脸上的笑带着一份不好意思,周围渐渐暗了下来,杨妈妈走了进来:"太太姑奶奶,饭都预备好了,是分开吃还是在一块?" 朱氏扶着婉潞站起,含笑道:"按礼呢该分开吃,不过嫡亲四口人,讲那些虚礼做什么,就摆在经常吃饭的厅里,大家亲亲热热吃一餐饭。" 杨妈妈连声应是去了,婉潞唤进奶妈瞧着智哥儿睡觉,这才和朱氏来到厅前,赵思贤和续宗已在那里等候,见到岳母过来,赵思贤急忙行礼,朱氏瞧这个女婿是越瞧越得意,言辞之中也对他多有关心,续宗笑着道:"娘见了姐夫,眼里就没我这个儿子了。" 第十九章 婉潞给续宗布一筷鱼肉,笑着道:"你日日在娘跟前,你姐夫偶尔来一次罢了,怎么就说眼里没你这个儿子了?"续宗故意叹了一声:"瞧瞧,姐夫有娘疼着还不够,姐姐还在帮他说话,只有我可怜。"朱氏笑的都拿不动筷子,赵思贤坐在那里一句话也不说,只有唇角的笑泄露出他心里的欢喜。 一家人亲亲热热吃完饭,族里有人知道婉潞夫妇回来的,就有人来拜见赵思贤,赵思贤也出去应酬一下,八太太和朱氏历来走的近,也来瞧瞧婉潞,见面又各自问好说话,等送走了客人,已经三更时分。 赵思贤睡了书房,婉潞和朱氏娘儿俩一床睡着,说了一夜的话,等到天蒙蒙亮时才勉强打了个吨,梳洗好用过早饭,下人就来报马车已经准备好了。 朱氏虽然念着女儿,想让他们多住几日,但吏部凭上的日子所限,也只有再叮嘱她几句多多保重,又抱过智哥儿亲了又亲,给他戴上金锁金镯才交给奶妈抱上车。 但朱氏的手一直握住婉潞的手,半天都没松手,婉潞眼里也满是依恋,续宗已经有些等不得,刚要上前催促的时候婉潞放开握住朱氏的手,对续宗道:"弟弟,你已经长大了,要好好照顾娘。"说完不等续宗回答就上了车,续宗扶住朱氏,车夫已经把车赶出去,朱氏不由自主地追着车走了几步,望着马车转出巷子,这才回身走进宅子。 瞧着已经渐渐远去的村庄,赵思贤放下帘子笑道:"岳母这样的后母,真是难得。"婉潞脸上的笑容有一丝骄傲:"那也要有我这样的女儿,才能成就娘这样的后母。"赵思贤轻轻击掌:"娘子说的是,所谓和气是要两方的,容我再说一句,只有我俩这样的人,才能成就天作之合。" 婉潞白丈夫一眼,趴在他怀里安心睡去,再不说话。 到了通州,本该立即换船的赵思贤在知州衙门盘桓一天。除了叔侄兄弟相聚,赵思贤还从京城带来许多东西,都是楚夫人吩咐预备的,除了给叶氏的衣料药材,还有给周氏的一些东西。周氏挺了四个月的肚子和叶氏一起出门接住婉潞。 知州衙门远没有赵府那么宽大舒服,但婉潞还是能瞧出叶氏和周氏脸上带着的笑容要比当日在赵府时舒心很多。叙了几句家常,赞过智哥儿乖巧聪明,奶妈也就把孩子们抱了下去。 婉潞瞧一眼这屋子,自然比不得赵府里的精致气派,不过是寻常家具,端上来的茶放在普通的细白瓷杯里。见婉潞细细打量,叶氏已经笑道:"还没恭喜过你们呢,这知州衙门虽说清苦,知县衙门只怕更清苦些,贤哥儿是从小在富贵场里长大的人,还不晓得能不能受得住。" 婉潞轻笑:"若说富贵场里,二叔和二婶子只怕在富贵场里日子更长,在这里不但毫无怨言,过的更是恬淡自如,做侄子和侄媳的,虽不敢说我二叔二婶子一样,也要学了七八分才是。" 叶氏脸上的笑容少了些敷衍,多了几分真心,笑着拍一拍周氏的手:"当日在府里时候,人人都夸你三嫂四嫂嘴巧谁说话,要照这几句瞧来,是你六婶婶最会说话。" 婉潞低头一笑,抬头时候和周氏的眼对个正着,周氏脸色比在府里时候红润许多,不时用手抚一下肚子,婉潞笑了:"二婶子心疼做侄媳的,侄媳是知道的,不过是侄媳投了二婶子的缘罢了,若在老太君跟前,一百个侄媳的嘴,也比不上三嫂子她们。" 听到提起月太君,叶氏唇边露出一丝有点奇怪的笑容,周氏也笑了,轻声地道:"六婶婶再不会说话,也比我好。"婉潞有些尴尬地转移话题,问起周氏怀这胎的情形,叶氏瞧着儿媳的肚子,脸上的笑容十分慈爱:"这胎要是个孙女就好,这离京半年了,总想起老四家的两个闺女来。" 周氏心里想的也是要是个女儿就好,只是这历来都是多子多福,自己只生了一个儿子,好容易又怀一胎,再多个儿子也不为多,听到婆婆这样说,心里漫起喜悦,只是微笑不说话。 婉潞已经笑了:"二婶子慈爱,自当心想事成。"叶氏嗯了一声,三人又说些别的话,见叶氏婆媳在外面过的极好,婉潞轻轻一摸肚子,不让婆婆知道自己已经有身孕是对的,不然就出不了京,三年离别,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 在通州码头上了船,二老爷帮忙寻的船只,春汛还没到,运河水不算满,大船还不能下水,只得写了两个船,一个乘了他们夫妇和仆人,另一个乘了两位师爷和所带行李。 赵思贤白日里不在舱里,常去另一艘船请教两位师爷,这两位都是常年为幕的,若不是因了赵思贤是定安侯府的人,他们怎肯屈就一小小知县幕僚? 赵思贤明白底里,极其礼遇他们,婉潞也常吩咐秋烟送去些酒水茶果以供他们在船上解闷。船舱虽然不大,但比起马车还是要宽大许多,智哥儿已在学走路,婉潞常倚在窗下,边做着针线,边看着儿子学步,偶尔抬起头瞧瞧岸上景色。 越往南边走,这天气也就越热,岸两边的庄户人忙着下地插秧,牧童赶着水牛下河洗澡,不时还能传来牧童信口吹的笛声。桃花已经开的火红一片,还有金灿灿的油菜花夹杂其中。打开窗户,感受到迎面而来的春风,婉潞觉得整颗心都被柔软的东西填满,不必想着早起再给公婆问安,怎么应酬妯娌,只有一家三口在这里。 时令进入二月中的时候,旅程已经到了末尾,到扬州换乘江船,还有两日就能到金陵府了。想起书上说过无数次的前朝故都,婉潞有些迫不及待想要去瞧瞧那秦淮风光。 船停在码头,只等着下人去寻好江船就换船过去,智哥儿已经能站的很稳当,嘴里说着别人听不懂的话,在船舱里小心翼翼地迈着步子,秋烟和奶妈她们手里拿着布老虎这类,不时在逗他:"哥儿往这边来。"智哥儿每次都是皱着小眉头仔细思索,是去找布老虎呢还是要好吃的。 他已不是初生时那脸面糊涂的模样,渐长渐与赵思贤脸面相似,特别是皱着小眉头努力思索的样子,像极了他的父亲。婉潞张开双手:"来,来娘这里。" 于是智哥儿就丢掉好吃好玩的诱惑,一步步往婉潞那边走,大人两步就能跨过的距离,智哥儿足足走了七步才到,婉潞接住儿子,刚要抱起称赞他,就听到外面传来喧哗声。 码头里喧闹也是常事,婉潞皱一皱眉,依旧从秋烟手里捧着的盘子里拿出一块蜜饯奖励儿子。智哥儿除了在走路,这些日子也在出牙,拿着蜜饯在那里咬个不停,蜜饯上印了不少小牙印。 奶妈在旁边笑着道:"还是奶奶的主意好,不然哥儿这几日出牙,咬的人都受不了。"听到自己被提起,智哥儿仰起小脸瞧瞧奶妈,露出一排小牙笑了笑,接着就继续低头和那块蜜饯做斗争去了。 婉潞摸一摸儿子的头,外面的喧闹不但没有停止,反而更大起来,秋烟皱眉,转身出去让下人喝止,虽说是人来人往的码头,但婉潞他们的船是停在比较偏僻的地方,船上还挂了江宁县正堂的灯笼,按说见了官船,就该小心些才是,怎么喧闹越来越大? 第二十章 喧闹声已经近了船,中间还夹杂着男人的呵斥和女人的哭泣,这动静让婉潞的眉头皱的更紧,这哭声不但没有随着呵斥停止,反而越来越大:"你这黑了心的拐子,我清清白白的人,休想把我拐去做人的小妾。"这句话婉潞听的清楚明白,不由把智哥儿抱给奶妈,自己推窗望了起来。 发出喧闹的是岸上的几个人,一个满脸大胡子的男人手里紧紧拽住一个女子,那手又不好往她身上招呼,这是人家下了定金的,打出伤痕来不好向主家交代,可要是不打,这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到时这到手的肥肉? 见到那边官船上有人下来,这拐子忙对众人道:"各位乡亲,这是我的亲闺女,我但凡有一口饭吃,也不会干出这卖亲闺女的事,只是可怜她娘瘫在船上,家里卖的一空,这城里的宋大老爷发了善心出一百两银子给我,让我把闺女送进去,为了她娘也只有把她卖了。" 说着拐子还滴两滴泪,旁边站着他的同伙,是个媒婆打扮的,此时急忙道:"说的就是,要不是宋大老爷家有钱,这么个没二两肉的小姑娘,谁家会出一百两银子。"那女子虽哭的满脸是泪,但并不糊涂,她一路上都想着脱身之计,等见了这里停了官船才嚷开,自然不肯让这拐子轻易过关。 哭声更大一些:"呸,别说我是你女儿,瞧你长的那样,生的出我这样的吗?"众人仔细看起来,虽说那女子哭的满脸都是泪,但也能看出杏眼秀眉,脸庞小巧,身上隐约还有一股书卷气,和满脸横肉,眼小嘴大的拐子差了十万八千里。 那媒婆见众人仔细打量,哎哟一声叫出来:"各位,你们难道没听过女儿随娘,这兄弟虽然长的不好,他媳妇却是个百里挑一的美人,不然哪会被宋大老爷瞧上?"女子见媒婆使巧,挣脱拐子的手就往媒婆身上撞去:"你这黑了心肝的,做这样损天理的事,不怕报应吗?" 媒婆给拐子使个眼色,拐子这时顾不得许多。一咬牙上前就要劈女子的后脑,手刚来到女子的后脑就听到有人说话:"这是干什么吵吵嚷嚷的,惊扰了我们奶奶,你们担待的起吗?" 媒婆一边给拐子使眼色,让他快些把女子劈昏,自己已经扭着上前连连道福:"不过是女儿不听话,教训几句罢了,我们现在就走,现在就走。"不等媒婆把话说完,女子已经一个箭步冲上去跪在来人面前:"求你们奶奶救我,我不是这家的女儿。" 来人是春燕的丈夫,人人都叫他小董,被这女子一跪,小董慌了手脚:"这位姑娘你有什么事先起来再说。"拐子急的满头满脸都是汗,上前去扯女子的胳膊:"你还胡闹到什么时候,我是你爹,难道卖不得你。"女子哪容被他扯到,眼只是不离小董的脸:"求求你,我也是好人家的女儿,被拐为妾,先人在地下也不安的。" 小董年纪不甚大,见了这种事不由慌了手脚,但世人都对凶恶之人没什么好印象,小董忙对拐子道:"这位大叔,不管是不是你的女儿,哭闹成这样,已经惊扰了奶奶,你们三位都随我到船上给奶奶说说吧。"听了小董这话,拐子脸上的汗出的更多些,那媒婆是个聪明人,知道这事是脱不开了,渐渐往人群里面退去:"老陈,你说这是你亲闺女,才央我给她寻户好人家,瞧这样子也不是了,我还是家去有事。" 见媒婆这样,围观的人轰然一声笑出来:"哦,原来这不是他亲闺女。"拐子也是久闯江湖的了,心里一边骂自己怎么阴沟里翻了船,一边就想着脱身之计,猛然把那女子往小董怀里一推,就迅速往后跑去。 小董没料到拐子竟把这样一个美人推到自己怀里,不接不好,接了也不好,鼻子生生被女子的头撞了一下,也顾不得疼痛。围观的人喊着要去追打那拐子和媒婆,这里就只剩的小董和女子。 女子已经站定身,一张脸羞的通红,对小董行礼道:"多谢这位大哥出手相救。"小董见女子没了方才的泼辣,更加不好意思,后退一步道:"不过是我家主人吩咐我下来问一声罢了,并不是我救了你。" 船上又下来一个人,这次是春燕,她先狠狠地剜了小董两眼,这才对女子笑吟吟地道:"这位姑娘,方才的事我家奶奶在船上已经全瞧见了,还请姑娘上船一叙。" 说话时候,春燕的眼已经往这女子身上打量,见她不过十四五岁,杏眼秀眉,标致的瓜子脸上有樱桃一颗,双手伸出来也是春葱一般,行动之时并不见粗俗。晓得这也是个好人家女儿,脸上的笑容更带了几分恭敬:"还望姑娘休嫌轻慢。" 这姑娘自那日被拐上船,到今日已经半个来月,此时才觉舒畅了些,见春燕恭敬,也急忙行礼:"不敢,若非见到奶奶的船,也不敢大声喊叫,抛头露面。" 春燕请女子先行一步,手趁人不注意的时候往小董身上狠狠一掐,这才笑吟吟带着女子上船。 婉潞此时已经关好窗在那里,见到女子进来,站起笑道:"还望这位妹妹休嫌我们轻慢。"女子在上船前已经用指梳理了乱发,身上的衣衫也理了理,但依旧觉得不好见人,见婉潞行动之间并无傲慢之色,那泪不由滚落,说出的话已经是泣不成声:"虽说我家已经败落,但也是缙绅子弟,今日怎会想到在这大庭广众之下大喊大叫,若祖宗有灵,当会活活羞死。" 说着就掩面大哭起来,婉潞方才瞧她举止,知道她并不是什么村庄人家出来的,再听了这几句已晓得一半,忙笑着安慰:"妹妹快别如此,不过偶然落难,况且若非妹妹大喊大叫,也逃不了这一难。" 她好言劝慰,女子这才收了泪,坐下叙话,才知女子姓王,父亲是个县丞,在任上没了,和母亲一路扶灵回乡,谁知在德州码头换船时候被仆人在饮食里下了药,等醒来时已在拐子船上。听到他们要把自己卖进扬州城宋家当妾,这一路女子都在想法逃走,直到来到扬州,见到停靠在这里的官船,女子才心一横大声喊叫起来。 女子说的婉潞也滴了两滴泪,小官丧船是最可怜的,仆人不肯尽心,来往驿馆都是白眼。失去的又是家里顶梁柱,若是有男丁还好,若只有女眷或男儿还小,这一路上的辛苦就很难对人言了。 女子说完又哭起来,婉潞含着泪安慰几句,又细细问了问,这王县丞是没有儿子的,夫妻两个除了面前这女子,还有另一个女儿也才七八岁。王太太虽给丈夫在房里放了两房妾,却都没有生养,王县丞才一倒下,大的姨娘就卷了房里的东西逃走。王太太独木难支,只得唤来小的姨娘的娘家人,给了二十两银子把小姨娘打发走了。 这更让婉潞觉得她可怜,女子说一截就叹气道:"那狠心的贼,定是瞧我还有一分主张,就下这个狠手,失了我这半个来月,不晓得娘和妹妹哭成什么样子,还求奶奶寻人把我送到德州,也好让我娘安心。" 第二十一章 婉潞心里还在叹息,见女子又要跪了下来,忙把她拉起来拉着她的手道:"妹妹何需如此,路见不平伸出手来也是常事,只是这山高路远,你一个孤身女子,路上艰难。" 女子的脸色又变了,张嘴又要说话,婉潞就又道:"瞧妹妹行动,妹妹定是知书的,你先修书一封,我这里遣人送到德州去寻你的娘亲,到了德州是个什么情形再细细查问清楚,不然你急急忙忙到了德州,万一你娘没了盘缠回乡去了,你还不是一样寻不到她?" 女子听婉潞说的有理,擦一擦泪勉强笑道:"奶奶说的有理,倒是我疏忽了。"见她面上尽现疲惫之色,婉潞又安慰几句,拿出纸笔让她写了信,又问清她爹的官衔籍贯,娘的姓氏和在德州的住处,这才知道女子闺名淑娥,她妹妹名叫鸾娥。 女子写好了信,婉潞又重新提笔另外写了一封信,在信里简短说明情况,封好口后让春燕拿出去,就交给小董送出。 淑娥见了婉潞这样做法,方才松了口气,和秋烟出去梳洗歇息。从女子一进舱,奶妈就抱着智哥儿出去,见这里事完了,奶妈才抱着智哥儿重新进来,婉潞接过孩子,在他脸上亲了亲,方才淑娥哭诉时的难过又漫上来。 爹一死,就成势败之相,这回到家乡,若族人宽厚倒罢了,若族人不宽厚,这孤儿寡母的日子更难过呢。智哥儿见娘呆呆想着不理自己,有些不高兴了,伸出手去抓婉潞的胳膊,叫出一声娘。 婉潞的眉挑起,瞧着奶妈:"他什么时候会说话的?"奶妈满脸都是笑:"哥儿这几日就在学着说话呢,只是不清楚,今儿是最清楚的了。"婉潞在儿子小脸上又亲了亲:"来,再叫一声听听。" "叫什么啊?"赵思贤的声音响起,边走还边脱着外衫,既来到扬州,也要去拜拜本地官员,他是才拜了知府和知县回来。婉潞脸上含笑道:"你儿子已经会叫人了,刚才叫了我声娘。"真的?赵思贤把丝儿递上来的手巾擦一擦额头上的汗,顺手把手巾丢下,弯腰去逗儿子:"来,智哥儿,叫声爹听听。" 智哥儿把小脸一别,都不理赵思贤,赵思贤无趣地往儿子小屁股上揍了一巴掌,智哥儿撇撇嘴,婉潞急忙哄他:"乖啊,我们不理你爹。" 赵思贤已经笑出了声,秋烟的声音在外面响起:"爷,江都知县差人来寻爷。"方才才去拜过,怎么这时又来寻了?赵思贤放下逗儿子的手,婉潞顿时想起还没和赵思贤说淑娥的话呢,刚哎出一声就见他走出去。 婉潞有些心不在焉地逗着儿子,难道说那宋家就这样大胆,去江都县告了?赵思贤已经掀起帘子走进来,脸色十分不好看:"娘子,你方才收留了一个女子?江都县派人来说这是本地宋府的逃妾,要把人带回去,这官船他们不敢闯,先找我商量。" 果然恶人先告状,婉潞唇边露出嘲讽的笑,一句话也不说。赵思贤已经哦了一声,接着就道:"只怕是有人瞧见往官船上来,说我们收留也不一定,等我出去和差人说了,让他们在船上搜一搜,搜出去交给他们就是。" 婉潞摇头叹了口气,赵思贤本要出去的又被她这声叹气停在那里:"娘子你怎么了?"婉潞把智哥儿交给奶妈,示意她先抱着孩子出去,这才拍一拍旁边的座位让赵思贤过来坐下。 舱里此时只剩他们夫妻两口,婉潞才款款地道:"谁说她是逃妾了?"赵思贤的眉头皱起,站起身时神色有些着急:"娘子你真收留了?"婉潞不置可否,依旧问道:"谁说她是逃妾?"见妻子面色庄重,赵思贤又重新坐下:"江都县都出了广捕文书,说她是宋家的逃妾,我们同省为官,该帮衬处就当帮衬。" 婉潞冷哼一声:"你还是江宁县县令呢,都不问问清楚就这样,我实和你说吧,这姑娘不是什么宋家逃妾,是我王家那边的表妹。"王家的表妹?赵思贤疑惑不解,婉潞先把午间发生的事一一说了才道:"还是叫来细问了,才晓得她是我嫁到王家的姑祖母的侄孙女,这门亲虽然远,却也是亲戚,遇到这样事情不管,只想着你为官的同僚之情,却眼看着官宦之后落到别家做了下贱之人,想起来梦里都不安的。" 赵思贤方才只是有些着急,平白无故地就被江都县差人来船上寻人,等听了妻子说了前因后果,知道只怕这亲也是婉潞捏造的,心里已经明了。县丞官儿虽小,却也是朝廷命官,刚死就被人如此欺凌,妾室逃走也是常事,只是连女儿都被恶仆下药拐走,这种事情岂能容忍?出手帮忙也是常事,况且自己不过是举手之劳,却帮了姑娘一世。 见他还在沉吟,婉潞有些着急,往外面唤进秋烟:"你去瞧瞧表姑娘醒了没有,醒了的话,让她来拜见表姐夫。"表姑娘?秋烟有些迟疑,婉潞急忙给她丢个眼色,她顿时明了,应是正要转身出去。 赵思贤已经叫住她:"不必了,你奶奶说什么就是什么,表妹既遇到这样事情,前些日子定是不好睡的,让她好生歇息吧。"婉潞得了他这句话,知道他已经肯帮忙了,脸上这才露出笑容。 赵思贤又问几句,知道婉潞已经遣小董去送信,忙问春燕:"他出去了不曾?"春燕恭敬答道:"奶奶虽吩咐了,不过今儿有些晚了,等明儿再动身。" 赵思贤沉吟一下:"既这样,我就让江宁县的衙役也和他一起去,这等大事王太太定到衙门里去告的,等到了那里,让德州衙门再来这边提拐子过去,也好让人知道,纵是失了父亲,官宦之子也没那么好欺负的。" 婉潞听丈夫这样讲了,心这才放下,笑着道:"倒是方才我委屈了你,当你是那样只要同僚面上好看,就不管不顾的人。"赵思贤抬手弹一下她的脑门,接着起身笑道:"我这就穿了衣冠去和江都县说,这样事情他定是肯的。" 婉潞起身送了他出去,表妹?方才不过是情急之中想出的法子,也要先和淑娥说清楚,叫进秋烟来问过,知道淑娥虽梳洗也用过饭,但还是辗转难眠。知道她是心里有事,就让秋烟把淑娥又请过来。 淑娥梳洗过后,面上虽没用脂粉,但比方才看起更为标致。婉潞见她面容也是一等一的好,要说给续宗做媳妇多好,长的好,主意又正,能抓住时机,到时当家定也是一把好手,只是一来不晓得她定亲没有,二来这时说这个,难免有挟恩图报之感。 含笑把方才的话说过,淑娥又行礼谢过,婉潞笑着道:"谢字不敢当,只是我要托大叫你一声表妹了。"淑娥的眼圈又红了,低声道:"自从父亲去世,这一路上见惯无数白眼,下人不安心侍奉也就罢了,没想到还被恶仆所卖,若不是奶奶救我,真进了宋府,也就只有一个死字,才算不辱没爹娘。" 说着淑娥又哭起来,婉潞见她口里还称奶奶,笑着道:"你快别再称奶奶,难道一声表姐就这么难出口?"淑娥脸上露出不好意思的笑,低低唤了声表姐。 第二十二章 婉潞答应了,两人又重新坐下说话,此时比方才又亲热些,婉潞笑着问道:"妹妹定了亲没有?"淑娥的眉头蹙起:"我四岁那年,父亲给我和同乡梅家长子定了亲,只是此后公公进京考中进士,梅家举家进京去了,父亲没有得中,在举人任上选了官去,此后来往都是父亲做主,连母亲都不大清楚,现在父亲又没了,也不晓得这亲事梅家还认不认?" 梅家?婉潞仔细搜索,也没想起京城哪家姓梅,只怕是外放了也说不定。见淑娥面上还有凄楚之色,婉潞忙劝道:"山高路远,一时没了联系也是常事,你先和我们往江宁去,等你母亲那边有了消息,到时我们派人送你回去也好,你母亲派人来接也罢,你回家之后安心守孝,当初既是双方都下了定,有了媒证,难道他家还会赖不成,你母亲自会料理的。" 淑娥听的含羞一笑,婉潞又让她安心歇着,凡事都自有人做主,淑娥这才又下去了。当日若不是朱氏有劈着,自己又在旁帮忙,真要母女离心,只怕也没有现在的日子过。婉潞叹息一会,既为自己,也为淑娥,这没了爹的人,日子难啊。 宋老爷是个好色的人,听媒婆说淑娥容貌是万里挑一的,虽然知道这人来路有些尴尬,还是下了定金让拐子送人过门。等到淑娥在官船那里逃了,他见到口的肥肉就此飞了,又欺负赵思贤不过是个过路官,这才让司客去江都县活动。 本以为银钱到了,赵思贤就把人乖乖送出,谁知司客灰头土脸回来,说那女子虽然被人拐了,却是定安侯府的亲戚,和赵思贤是姑表兄妹。这一惊让宋老爷非同小可,不但美人没得到,还得罪了定安侯府,慌的把媒婆和拐子大骂一顿,又要扭拐子去江都县。 拐子虽好利,见势不妙打翻几个家丁一溜烟逃走,媒婆见状只说自己是被拐子骗了,他说的是亲女,哪晓得是拐来的不说,来头还这样大。 宋老爷急忙命人备了酒席,亲自带着酒席去江都县衙门谢罪,恰好赵思贤还没走,宋老爷忙上前请罪,又把酒席奉上,还给赵思贤和江都县一人预备五百两白银。 赵思贤见宋老爷识趣,银子也就没要,和江都县两人就着酒席痛饮一番。他们在岸上痛饮,婉潞在船里等候,等不得也就睡下,夜深人静时候才听到赵思贤的脚步声。 婉潞起身把灯点着时候走进来的是个醉鬼,婉潞忙给他倒茶,足足喝了三碗茶赵思贤身上的酒味才淡了些。秋烟她们披着衣衫也要进来服侍,婉潞让她们打了热水来就让她们出去,自己搅着帕子给赵思贤擦着身上的汗,又把他衣衫解了,靴子脱了安置到床上。 赵思贤倒在床上时候还在喘着粗气,婉潞吹灭了灯回来的时候,赵思贤紧紧握住她的手:"娘子,为了你这表妹的事情,我和江都县说了无数好话,又被他灌了许多酒,我乖不乖?" 平日有些严肃的赵思贤此时说出这样的话,婉潞脸上露出笑容,用手点着他的额头:"乖,你最乖了。好好睡觉,这样才更乖。"赵思贤嗯了一声,婉潞没听到声音还当他已经睡着了,刚躺下去赵思贤就整个人爬了过来:"娘子,我这么乖,你要怎么奖励我?" 怎么丈夫喝了酒就变成另外一个人了?婉潞嫁给他两年,还是头一次见他这样,以前在京里时他也喝过酒,不过没这样啊?难道说是终于离开了京,没有那么多束缚? 赵思贤得不到妻子的回答,不满地又开口:"娘子娘子,你说说话啊。"婉潞用手拍着他的脸,就像拍着智哥儿一样,声音里满是温柔:"好,你乖,我奖励你,到时候生个女儿给你。" 女儿?赵思贤又要说话,婉潞的手来到他的后背:"你要乖乖的,不然女儿就睡不着了。"赵思贤果然乖乖嗯了一声,直到传来他的鼾声,婉潞才闭上眼睛,唇边有笑容,没想到丈夫还有另一面。 当然第二日早上起来时候,赵思贤和婉潞两人都没有说起昨晚的事,船上狭窄,也不知道丫鬟们听去多少,婉潞只当一个不知,夫妻之间关了门说什么做什么都可以,别人听去了那是别人的不是,不是自己的不是。 赵思贤吩咐江宁县来迎接的衙役着一个和小董去往德州,除了盘缠,还格外带了五十两银子以备到时使用,虽然没有正式上任,但赵思贤还是写了封信给德州知府,托他在这件事上多多看顾。 这里事情料理清楚,也就上了江船,往金陵去。扬州到金陵不远,两日之后已能望见燕子矶,婉潞推开窗户和淑娥在窗前赏景,这来往的船只开窗赏玩景色的不在少数,淑娥虽是个闺女,见了这样好景色也禁不住舒头去望。 江上船流如织,淑娥只是在赏景,自然不注意有人在瞧自己,等到船靠了码头,江宁县的属官来迎赵思贤。婉潞和淑娥在船上等候时候,秋烟走进来回道:"奶奶,有人来问表姑娘可是姓王?" 淑娥手里拿着块糕点在喂智哥儿,听到秋烟这话抬头正好对上婉潞奇怪的眼神。淑娥眉头皱起来,记得金陵府这里自己没熟人啊?婉潞已经问秋烟:"是什么样人来打听?"秋烟恭敬答道:"是个丫鬟模样的,说是同知府大奶奶遣来问的。" 见婉潞不说话,秋烟又道:"奴婢怕尴尬,也没说表姑娘确是姓王。"婉潞又瞧了眼淑娥,淑娥的眉头这时放了下来,猛地想起什么:"同知大人可是姓朱?"秋烟这下笑了:"奴婢也不知道,那丫鬟还在船边呢?不如叫进来问问。" 这也好,秋烟转身出去,只是一小会身后就跟了个丫鬟进来,这丫鬟十四五岁的样子,眼睛又圆又大,面上还有娇憨之色,一进来就瞧见淑娥,她哎了一声:"王姑娘,果然是你,我家姑娘还说我看错了,我就说王姑娘的样子我怎会瞧错?" 她说话声音清脆,语气活泼,这样活泼的丫鬟婉潞还是头一次见呢。婉潞不由笑了出来,这笑声让乍遇故人的淑娥从激动中醒过来,本来想站起身的她又做了回去,尽量用恬淡的语气问道:"紫兰,莫雪姐姐不是嫁进济南吗?怎么又在金陵?" 紫兰刚想回话,猛然想起还没给她们行礼,忙对婉潞行礼并道:"小的是同知府大奶奶的贴身丫鬟,方才见到王姑娘,一时忘情,还望奶奶赎罪。"婉潞已经示意秋烟上前扶起紫兰,笑着道:"你们许久没见面,只怕也有话说,秋烟,随我出去瞧瞧轿子来了没有?" 紫兰已经连连摆手:"奶奶不必了,小的还要回去禀告我家姑娘,不知奶奶寓在何处,到时我们姑娘还要来拜奶奶。"前任知县虽早升了官去,此时护印的不过是本府通判,他的家眷也已迁回通判府,但还有交接等事,暂时只能住在驿馆,等交代清楚才搬进县衙。 秋烟如实说了,紫兰又行一礼这才退了出去。等紫兰走后淑娥才笑着道:"家父在县丞任上时候,和本县知县关系极好,莫雪姐姐和妹子也常有往来,去年莫雪姐姐嫁给济南府通判的长子。没想到时隔一年,竟又在金陵相见。" 第二十三章 只是当初是闺中好友,今日自己已是落难,而且自己的娘还不知是个什么情形?见淑娥眉上又染上忧愁,婉潞笑道:"妹妹你是个通达人,难道连大难不死必有后福都忘了?"淑娥嗯了一声,春燕已经笑道:"等满了服,表姑娘嫁进梅家,那时的福气才更大呢。" 淑娥一张粉面不由通红,低下头只是摸着智哥儿的脸,婉潞啐春燕一口:"在我身边说话无顾忌也就罢了,在妹妹旁边怎么也是如此无顾忌?" 春燕呵呵一笑,外面有喧闹声,秋烟笑吟吟走进来:"奶奶姑娘,轿子已经到了,请奶奶姑娘上轿。"奶妈来抱了智哥儿,婉潞携了淑娥的手,姐妹俩上轿而去。 到了驿馆,刚刚安置下来外面就有人来报,同知府朱大奶奶来拜,婉潞晓得这是来见淑娥的了,刚说了个请字才站起身,就听到外面传来脚步声,这驿馆本也不大,来的又是本府同知的少奶奶,驿丞并没有拦。 婉潞刚和淑娥走到门口,迎面就见一个少妇带了人走过来,瞧见淑娥站在那里,她也没行礼就上前拉住淑娥的手:"果然是淑妹妹,紫兰那丫头在燕子矶瞧见你的时候,我还当是她瞧错,谁知她竟不声不响地跑来问问,若不是她问,险些当面错过。" 果然观其仆能知其主,见朱大奶奶说话和紫兰一样轻快活泼,眉宇间还有几许跳脱,并不似一般闺中少妇那么沉稳,婉潞唇边弯起笑容。朱大奶奶说了几句,这才放开淑娥左手,右手却还牵着她对婉潞福了一福:"这位奶奶必是赵奶奶了,你瞧我这毛躁性子,礼也没备,就这样匆忙跑来,回到府里婆婆又要说我了。" 婉潞见她如此行为,心里对她更多添一份好感,忙忙还礼道:"朱奶奶言重了,你和妹妹是闺中好友,我也托大当你是自家妹妹一样,自家妹妹来瞧姐姐,还何必带什么礼?" 这话说的朱大奶奶笑了,三人进了屋子,秋烟她们捧上茶,说话间比方才更亲热些,朱大奶奶一双眼闪着光道:"奶奶来奶奶去都腻味的很,既然说我是你妹妹,我叫莫雪,姐姐叫我雪妹妹就好,不知姐姐闺名?" 没想到进金陵认识的第一个人就是这么个不拘礼的,婉潞从小到大遇到的这么多女子,还是头一次遇到这么大方爽朗的,果然人要出了门才有见识,心里这样想,婉潞嘴上已经道:"我小字婉潞。"莫雪的眉已经飞了起来:"婉姐姐。" 婉潞这下的笑就再不是知礼敷衍的了,轻轻唤了她声雪妹妹。莫雪重重应了一声,见她们还有别的话要说,婉潞起身说去厨房瞧瞧饭预备好了没有。 莫雪也不和她客气,刚走出屋子,就听到淑娥在那里和莫雪说着什么,婉潞料想她们还有许多话说。这驿馆有个小花园,索性让奶妈抱着智哥儿到小花园走走。 二月的金陵府,已经满是春光,枝头上不是婉潞出京时的小嫩芽,而是一片绿色,各式鲜花开放,除了海棠和桃花之外,也有婉潞没见过的。智哥儿见了花花草草,嘴里叫着娘,小手点着这些花草,脸上是欢乐的笑。 和儿子玩了差不多有大半个时辰,婉潞觉着她们的话也该说的差不多了,这才转回屋里。此时的气氛没有方才那么热烈,莫雪虽依旧拉着淑娥的手,脸上还有残存的愤怒,见到婉潞进来,莫雪上前行礼道:"姐姐侠肝义胆,请受做妹妹的一拜。" 见她要跪下去,婉潞急忙把她拉起:"妹妹你这又是何苦,萍水相逢也算有缘,若没见着倒罢了,既见着,自然也要伸以援手,不然白白瞧着人呼救而不救,那成什么人了。"莫雪的眉毛似乎又要飞起来,重重点头道:"姐姐说的是。" 婉潞刚把她拉了重新坐下,她就又站起道:"只是本该让淑妹妹和我去住的,可我还没禀过婆婆?"这是莫雪进来后脸上头一次露出这种神色,婉潞笑了:"听说江宁县衙门也不算小,等那边信来之前,就让淑娥继续和我住。" 莫雪如释重负,又往外面叫紫烟,一个小丫鬟应声而入,莫雪指着她对婉潞道:"这丫头叫紫烟,在我身边也有三四年了,和淑妹妹也算熟人,淑妹妹在金陵时候,就由她伺候吧。" 紫烟比紫兰要小一些,共同点是都有一双又圆又大的眼,听了莫雪的话,已经上前给婉潞行礼,又给淑娥磕头。淑娥拉起她,莫雪又说几句,外面人已经报饭预备好了,三人用过饭莫雪也就告辞。 到了晚间,莫雪又遣人送来些衣衫料子,还有梳妆用的东西,婉潞赏过来人,笑着对淑娥道:"这位雪妹妹,倒是我从没见过的大方爽朗。"一直有些闷闷不乐的淑娥此时笑容才显的和平常一样:"雪姐姐待人极好,又不拘礼,只是不晓得做了人家媳妇,婆婆会不会?" 婉潞笑了:"这婆媳之间是各人的缘分,我瞧雪妹妹这样,大礼面上是不会错的,小细节上,只要不是太拘泥的婆婆,她这样的性子,准定会讨婆婆喜欢的。" 真的吗?淑娥不由睁大一双眼睛,婉潞拍拍她的手:"等你做了媳妇就知道了,婆婆也是人,不是佛,若人人都屏声静气不说话了,那家里岂不变成佛堂?" 说到这里,婉潞想起秦氏,也难怪月太君会喜欢她,光那股不怕月太君生气,敢上前笑谈的劲儿别人就比不上,潘氏?有时候未免太端庄了,却忘了古人尚有斑衣戏彩之举,一个戏字,就知道上辈喜欢的不仅是端庄。 婉潞的眉微微一皱,淑娥用手托住下巴也不说话,等自己嫁了人,成了人家媳妇,也要像姐姐一样,什么都做到周全,还不忘在婆婆跟前奉承。想着想着,淑娥的脸不由红了,这些事情,怎么能胡乱猜测? 赵思贤带着师爷们和前任交接,忙过了四五日,也就交接清楚,县里后衙已经打扫干净,春燕带着人把行李往里面铺陈好了。赵思贤正式上任拜了印,婉潞一家也就移进县衙,当起江宁县的父母来。 搬进来当日,县里的乡绅太太们也来拜了婉潞,婉潞一一见过,收的礼又还了礼,只觉得这钱像水一样淌出去。除此还去拜知府太太,同知太太,通判太太等上官太太,给知府太太的礼最重,同知太太那里,又给莫雪备了份礼,这些应酬做完,也花了个把月功夫。 婉潞只觉得自己忙的脚都不能点地,连自己儿子也只能偶尔抱抱,偏偏这时怀着的这胎开始作怪,早上起来就开始吐,等吐清爽了又吃不下东西。婉潞这时倒有些怀念在京里时候了,起码可以安心养胎。但既出来了,也就该担起责任才是。 给京里写了信,告诉家里已平安到达江宁,有孕的事也说了,不过只说是到扬州才发现的,不然无法解释为什么不回京?信上还提了淑娥的事,拜托楚夫人打听一下谁家姓梅,籍贯也说清楚明白。 婉潞刚要把信封口,赵思贤踱着步子进来,见婉潞在折信,笑着道:"拿来给我瞧瞧,也不晓得你在信里有没有说我的坏话?"婉潞已把信折好封好,一本正经地道:"自然说了,我说你刚一上任,下面的乡绅就送进来两个美婢,你一一笑纳,在衙门里莺歌燕舞呢。" 第二十四章 赵思贤本来还高高地扬着眉听婉潞往下说,等婉潞说完才知道婉潞逗自己,故意转着脖子道:"咦,美婢呢?美婢在哪里,快些给本官瞧瞧。" 婉潞笑的差点摔了下来,赵思贤急忙扶住她:"摔了你倒罢了,若摔了我的宝贝女儿,那可不成?"婉潞顺手拿起旁边的毛笔往他脸上画去,赵思贤一偏头,那毛笔在他脸上点了一点。 赵思贤顺手抱住妻子:"还是别闹了,德州那边有消息来了。"婉潞忙推开丈夫:"什么消息?你方才怎么不说?"赵思贤白妻子一眼:"这不是你要说我坏话吗?" 婉潞踩他脚一下:"得,我错了还不成,妹妹等这消息等了许久,知道了也好安心。"赵思贤面色有些发暗:"不过不是什么好消息,小董他们到了德州一寻,才知道王太太已经回家乡了,问了周围的人,说那日王家妹妹不见了,当日失掉的还有个仆人,都在哄说王妹妹是和那个仆人私奔了。" 啊?婉潞的眉紧紧皱起:"怎么如此颠倒黑白?"赵思贤也点头:"说的就是,王太太本来心疼丈夫去世,又听说女儿和仆人私奔,一气之下也病了,幸好王妹妹的妹妹又在她身边日夜哭泣,她想着还有小女儿要抚养,这才挣扎起身,调理了几日也就回家乡去了。" 哎,婉潞重重一叹:"若不是淑娥妹妹被我们所救,这个私奔的名头就要做实了。"赵思贤也点头,婉潞的眉扬起:"事不宜迟,这边就派人把妹妹送回家乡,我们再细细写一封信,不然时候长了,只怕传的更难听了。" 赵思贤也是这个主意,婉潞命人叫了淑娥,把话简略一说,淑娥听的似被打了个雷霆,紧紧咬住下唇说不出话来。等听到这边送自己回去,还要给自己洗刷冤屈的时候,淑娥忙的跪了下去:"姐姐姐夫恩同再造,做妹子的实在说不出一个谢字。" 婉潞急忙拉起她,又说两句赵思贤也就走出去安排人送她回乡。事情已到这步田地,自然是宜速不宜迟,就定在明儿一早出发,也顾不上再安慰淑娥,就开始打点起她路上要用的东西。 来的时候虽然是个空身人,来金陵这一个来月,来往人家也有知道淑娥这个人的,更何况除了外面说的是婉潞表妹之外,还添了莫雪闺中好友这个身份,送的礼里面自然也有淑娥的一份。大都是首饰衣物料子这些东西。 收拾起来,也有满满一箱,收拾好了东西,莫雪知道消息也来了,见了淑娥问清缘由,那眉毛又竖了起来:"婶婶也太过耳软,你也不是那种人,内里情形自然要好好打听清楚再说,怎么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莫雪这话让淑娥的眼圈又红了红,但很快就道:"我娘她连连遇到事情,没倒下去已算好的,此时误信人言,我也不怪她。" 想起那位娇弱的王太太,莫雪没有再说话,王太太自来多病,淑娥从七八岁起,就帮着家里理事,等十岁之后,王太太见女儿能干,索性家计全交给女儿。这次家里的顶梁柱才倒,到了德州淑娥又失踪,她没当场随夫而去,已算是十分出人意料了。 莫雪叹息一阵,请婉潞拿出纸笔,也写了一封信,郑重递给淑娥:"这信里我说的清楚明白,我和婶婶总是见过的,说的话总比婉姐姐他们说的要更让婶婶信一分。紫烟你也带了去,她的身契我也带来了,以后她就是你的人了。" 淑娥接了信,但没接紫烟的身契:"已受厚赐,别的再不敢当,况且你的陪嫁丫鬟也就这么几个,我再带走,姐姐身边岂不更没人服侍?"莫雪咳了一声:"朋友有通财之谊,比起婉姐姐,我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此去路远,纵有家人媳妇服侍,也是不大稳妥,紫烟跟了你个把月,那些习性也是明白的,我这里多个人少个人服侍又有什么呢?" 说了半日,淑娥总算收下,莫雪又把紫烟叫进来给淑娥重新磕头,从此后淑娥就是她的新主人了。婉潞又拿出一副金头面来放进淑娥行李里,淑娥知道势必推脱不开,也只有受了。 又重新置了酒席,淑娥虽在孝期不能饮酒,也陪着她们坐着说笑,三人足足说到三更才散,莫雪已经遣人去同知府说过不回去了,就和淑娥一床睡了。两人说了半夜的话,等到第二日起来梳洗的时候,都挂了一双桃子般的眼睛。 婉潞想取笑两句,却也晓得此一去山高路远,只怕再不能相见,梳洗好用完早饭,外面就来人催促了。昨夜说好小董夫妻送淑娥回去,赵思贤又派了两个老成些的衙役陪着他们,淑娥带了紫烟,婉潞和莫雪两人一路送到大门处。 婉潞的肚子已经能瞧的出来,赵思贤吩咐下人再不让她抱智哥儿了。淑娥一路抱着智哥儿,相处个把月,和智哥儿也有了情谊,智哥儿还当是要一起出去玩耍,一路上兴奋地大呼小叫,等到到了大门口,淑娥把智哥儿抱给奶妈,行礼后春燕扶了她出门时,智哥儿才觉出不对,在奶妈怀里挥动着双手,睁圆一双眼睛叫道:"姨,姨。" 婉潞上前拍了拍了智哥儿:"乖啊,姨这是要回家乡了,笑一个送姨走。"智哥儿瞧一瞧娘,小眉头皱了皱,又转向淑娥远走的方向,安静下来后果然露出个笑容。 莫雪噗一声笑了,上前拉着智哥儿的手:"哥儿真乖,等雪姨生个妹妹配给你好不好?"婉潞不由瞧向莫雪的腹部,小腹那里还是平坦的,莫雪脸一红:"前儿才找医官来瞧过,说两个月了。" 婉潞笑的很甜:"那恭喜了。"说着看向淑娥离去的方向,马车已经看不见了,莫雪也顺着她的视线望去,猛然叫了声:"糟糕,这么大的喜事也忘了和淑妹妹说。" 见莫雪一脸懊恼,婉潞低头一笑,莫雪随即就道:"哎呀,我想什么呢,淑妹妹还是没出阁的闺女呢,这种事怎么好告诉她?"婉潞这下是真的开怀笑了,扶着秋烟的肩转身,拉了莫雪的手道:"真是个小闺女的话,等过几年,你不嫌我们哥儿长歪的话,那时再说定亲的事。" 莫雪方才不过顺口一说,随即就想起赵思贤是侯府子弟,他的儿子自家也是高攀,还担心婉潞讥讽,见婉潞这样说,脸上的笑容重新变的甜美:"但愿如此。" 赵思贤忙于公事,婉潞虽怀着孕也要忙着应酬,这日子倒也好过,京里楚夫人已经回了信来,信里把婉潞好一通埋怨,说婉潞毕竟还是太年轻了,自己的身体有了变化也不知道?最后信里又怪自己这个做婆婆的没看出来。 婉潞含笑读着信,隔了信纸,或者是隔了这么几千里路,楚夫人的庄重淡了很多,剩下的不过就是个唠叨妇人,心心念念只为了儿孙。翻到最后,楚夫人总算说起淑娥的事,侯爷去询问过,那科确有个姓梅的进士,入翰林满后就外放了,此时该是在浙江任知府。 不过楚夫人最后又带了一句,听侯爷说,思慧说亲时候,这位梅知府当时正在京中候选,他的夫人也曾来打听过思慧的八字,后来因四太太嫌男方比思慧大了那么几岁,月太君又嫌他家要外放就没定下了。 第二十五章 只是也不知道打听思慧的是他家哪个儿子,不过照了四太太平日话里说的,这位梅知府家的儿子都没定亲。没定亲?婉潞放下信,眉头皱了起来,难道说是淑娥说错,还是对方想赖婚?毕竟此时梅家上升势头正猛,还曾想求娶侯府的侄女,而王家,不过是个县丞不说,现在当家人已经去世,全呈败落之相。 婉潞在那里思索,赵思贤已经走进屋来,边走边脱着衣衫:"这金陵怎么才交四月就这么热,坐在堂上半日就像从水里捞起来的一样。"婉潞见他满头满脸都是汗,往外瞧一瞧太阳,笑着道:"你今日确是比平日下堂下的晚,况且也快到五月了,热起来也是常事。" 赵思贤任由妻子给自己擦着汗,又就着她的手连喝了两盏茶,这才坐下来,见桌子上放着书信,拿起来瞧瞧,一眼看见楚夫人的抱怨,对妻子做个鬼脸:"瞧,你出的好主意,被娘抱怨了吧?"见丈夫一脸的幸灾乐祸,婉潞边把他的衣衫挂起来,边笑着道:"被婆婆抱怨几句不算什么,真要和你分开三年,那我才叫难受。" 真的吗?赵思贤笑着站起身蹭到妻子身边,伸出双手抱住她,脑袋就搁到她肩上:"原来你也会想着我。"婉潞又好气又好笑地拍一拍丈夫的脑袋:"自从离开京城,你是越来越孩子气了。"赵思贤还是抱着妻子不撒手:"谁让智哥儿现在都霸着你。" 婉潞抿嘴一笑,猛地想起这事只怕自己丈夫也知道:"对了,七妹妹说亲时候,是不是有一家姓梅的来说过?"赵思贤扬起眉:"这些事,你做嫂子的都不清楚,更何况是我?"也对,丈夫那时候刚刚考上进士,正在忙着应酬呢。 婉潞把楚夫人信上的话说了出来,赵思贤的眉头也皱紧:"难道是同名同姓?"婉潞白他一眼:"我的大老爷,同名同姓是常见的,但同名同姓又同一籍贯的,别说进士,连举人都没见过,况且这个世道是势利的,一家败了,另一家想退亲的,这种事情又不少。" 赵思贤连连打拱:"你说的是,不说别的,今儿我审的这案子,就是女方要退亲,男方不肯,这才告了上来的。"哦?婉潞挑起眉:"那你怎么判的?" 赵思贤摊手:"我还没判呢,其实婚姻本是两姓之好,就算不退,到时嫁进来,一个满怀怨气的媳妇,这家子也捞不到什么好处,倒不如退了婚,重新再去寻门亲事来的痛快。" 婉潞摇头:"你这话也只好在内衙里说,真要说出去,只怕别人就该骂你纵人不守信约,是个糊涂官了。"赵思贤嗯了一声,接着就摇头笑了,这世道,究竟什么才是真的糊涂? 秋烟的声音在门边响起:"奶奶,外面小厮来报,说有客来拜爷。"婉潞走到门口接过帖子,赵思贤接过来瞧瞧,摇头道:"看,就是今儿打官司的女家,也不晓得定要退亲是为的什么?" 说着穿衣戴帽预备出去,婉潞猛然想起一事,忙道:"这种事,关乎的是女子一生的事,何不把他家小姐请进内衙,我仔细问问,若是他家小姐也肯退亲,也就顺水推舟,若是他家小姐不肯了,自然不用退。" 这话说的是,赵思贤点头答应去了。婉潞这里摊开笔墨给楚夫人写回信,除了例行问安报平安之外,又问了梅家的事,最后添上一句,婚姻本是大事,若是梅家确有悔婚之意,这里也好早做准备。 刚把信写好,秋烟就走进来道:"奶奶,同知府遣人送果子来了。"淑娥虽然走了,婉潞和莫雪的来往也没见减少,两人年岁相当,衙门离的又不远,常有东西互相送过来的。 婉潞吩咐秋烟接了东西,打赏了来人,送来的果子是桃李等物,莫雪果然不细致,竟连孕妇要少吃这两样东西都不晓得,忙让秋烟出去外面告诉同知府的来人,说孕妇当少吃这些东西。 秋烟很快就回来,笑着道:"奶奶对朱大奶奶真是关心。"婉潞拿了个李子吃,李子青翠欲滴,咬一口甜的似蜜,婉潞只吃了一个也就不吃:"这篮子你们拿下去分了吧,这东西虽然好吃,吃多了会闹肚子,你们也少吃。" 秋烟接过篮子下去了,婉潞打个哈欠,天气炎热,该睡一觉才是。 等赵思贤回来瞧见的就是妻子在窗上酣睡,他悄地走上前去关窗,关窗的声音惊醒了婉潞,她打着哈欠,口齿不清地说:"什么时辰了?"赵思贤瞧着妻子脸上粉红的肤色,一双眼半睁半闭,多添了几分诱惑,喉头顿时一紧,上前握着她的手道:"还早呢,你再睡会。" 说话时候,却紧紧拉住妻子的手不放,鼻子也凑到她脖颈闻了起来,婉潞轻轻一推丈夫:"好了,总要顾着孩子。"瞧着妻子那隆起的小腹,赵思贤又闻了闻,这才直起身:"你说的对,这退亲只怕别有蹊跷,我刚一说想请他家小姐进来问问,他的脸色顿时就变了,只说婚姻大事,父母做主,哪有问孩子的?" 婉潞直起身,到处找着自己的鞋子,赵思贤已经把她的绣花鞋放到她脚下,婉潞穿上才道:"我说的就该问问,不然照了你的想法断了案,只怕又要被人骂。" 赵思贤连连作揖:"是,是,奶奶说的对,为夫不该胡乱猜测,等以后再有什么决断不下的,自然还是要请教奶奶。"婉潞抿唇一笑,让奶妈把智哥儿抱来,夫妻两个逗着孩子又过了一日。 虽然女方家说的是婚姻大事父母做主,但拗不过知县的主意,第二天还是让女儿进了内衙,自然不是女孩一个人来的,还有陪着她来的她娘。 婉潞见这姑娘生的果然好,两眼水汪汪,一把葱样的手指,说话间还含羞低头,当着人面不好问,婉潞笑着对她娘道:"齐太太,这里花园还算可观,齐太太请到那里走走。" 齐太太瞧一眼女儿,又瞧一眼婉潞,婉潞笑的更开心了:"齐太太,我也是个女娘,难道还能对你女儿怎样不成?" 齐太太赔笑道:"奶奶吩咐自然该听。"说着又看一眼女儿,这才跟着秋烟走了,婉潞见她动作神态,知道其中必有蹊跷,含笑问道:"此时只有我们两人,你心里有什么话就说吧。" 齐姑娘终究是个十六岁的姑娘,虽然婉潞说话温和,脸上带笑,但她依旧手里搅着丝帕,贝齿轻咬下唇,耳根处有一片红霞。婉潞等了她一会,不见她说话,又开口道:"既如此,婚姻大事本是父母张主,你父母现在心疼你,想和鲁家悔婚,也就顺着你父母的意思罢了。" 齐姑娘听了这话,本在搅着丝帕的手一顿,头微微抬起,见婉潞作势起身,忙哎呀叫了一声,婉潞转过身:"怎么,难道你有话说?"齐姑娘这下已从轻咬变成了紧紧咬住下唇,咬的唇都要破了,但还是一个字不吐。 婉潞咳嗽一声,齐姑娘慌张地放开唇,但还是不说话,没出阁的姑娘家害羞的多,婉潞又道:"你不说话就是肯了?"齐姑娘微微欠起身子:"奶奶,我……"婉潞见她眼圈泛红,似乎马上就要哭出来,握住她的手道:"婚姻大事,虽是父母做主,也是女子一生大事,你若有了别的主意,也该说出来才是,不然到时木已成舟,你要向谁说去?" 第二十六章 这话让齐姑娘又咬住下唇,刚要张口帘子掀起,秋烟手里端着茶进来,齐姑娘张一张唇又把话咽下去。婉潞忙示意秋烟退下,亲自把茶端到齐姑娘面前:"我年纪大你不多,就托大叫你声妹妹,这闺中女子的心事,总要说出来才好。" 齐姑娘接了茶,鼓足勇气总算开口,声音细细弱弱:"奶奶,这事我也不能说愿不愿意,爹娘总是为了我好,可是鲁家亲事是从小就定的,吃糠咽菜也只是我没有福气,怎肯先做负心之人?"这话虽然说的曲里拐弯,婉潞还是听出来了,姑娘也在两难呢。 婉潞微微笑道:"我听说鲁家虽然父亲去世之后就有些败落,但尚有田产地土,家用嚼裹是够用的,鲁大爷又读书上进,去年已经考中秀才,做了秀才,出去坐个馆一年也有三四十两银子,富贵不够,饱暖是足够的了。" 这话说的齐姑娘脸色更加红起来,用丝帕掩住面哭道:"子不能言父过,况且父亲本也是为我好,纵然存了攀龙附凤的心,我也只能认了。"见她哭出来,婉潞轻轻地拍着她的背:"世间做父母的自然都是为了做子女的好,能够攀龙附凤被人骂做负心也就忍了,只是我想多问一句,照你话里,已另寻了一家,是哪一家?" 齐姑娘脸上还有泪,听了婉潞问询,迟疑半响才道:"是京城某王府的长史,说要给王爷挑妾室。"京城某王府的长史来金陵挑妾室?江南女儿温柔多情,京城勋贵府里的江南女儿不少,一旦进入王府,得宠之后生个一男半女,能得封号的也不少,从眼前来瞧,嫁进王府即便只是个妾,也比嫁给个秀才当妻为好。 等孩子长大,男孩总要得个国公之类,女孩也是县主县君,照顾自己外祖家的事情听说的不少,难怪齐家父母打了好算盘,齐姑娘想是心里知道究竟,既舍不得那似锦一样的前程,又觉得青春女儿家去陪个老人家,还要和王府一干人等争宠,荣华富贵的后面是有无数血泪的。 瞧着齐姑娘精致的相貌,婉潞唇边不由露出一丝笑容,她虽生的极好,只是京城里的各家王府,最不缺的就是美人,有些王府里的美人容貌还胜过皇宫里的美人,毕竟皇帝要沉溺美色之中会被言官上奏,而王爷们沉溺于美色之中,不过是无伤大雅的事情。 见婉潞只是打量自己不说话,齐姑娘眼里的泪聚的更多,声音也更小:"我知道爹娘这样想也是为了我的将来,可是做了负心之人,我梦里都是不安的,况且到了京城进了王府,谁知道能不能如爹娘的愿,左右徘徊,只是没有个主意。" 见她一张脸上全是焦急凄苦神色,这样孩子,进到那种地方,难啊。婉潞叹了一声,齐姑娘一张薄面更是红的要滴下血来,喃喃地道:"我知道奶奶瞧不起我,可是这总是父母之命,我也不好……"说着齐姑娘又咬住下唇,什么字也吐不出来。 婉潞知道她拿不起主意,横竖问到这里也就罢了,能尽的力也就是这些,端起茶喝了口,笑着问道:"齐姑娘若真的得偿所愿,到时也该恭贺一声才是,只是不晓得齐姑娘要进的是哪家王府?" 齐姑娘迟疑一下才道:"安郡王府。"婉潞一口茶喷了出来,安郡王府?这怎么可能?若说的是周王宁王府,婉潞还觉得正常,这两位王爷好色的名声整个大雍都是知道的,府里的美人也如云朵一般。 每隔个四五年,两位王爷府里总要放出一批美人,再补充一些新人,这些新人自然是各地送来的,也有王府属官往各地张罗的。可是安郡王从二十多年前王妃去世,别说续娶,连侍妾都没有一个。王府内务当时全靠了安郡王的奶妈掌管,直到思梅嫁进去安郡王的奶妈才卸下重担。 现在他已年过五十,世子都三十多了,瑜之已经有议亲动议的时候会动了春心?婉潞的反应是出乎齐姑娘的意料的,她微微低头道:"我爹爹也说了,若是别的王府也就罢了,可是安郡王名声极好,想来也是他老来想纳房妾陪伴,这也是人之常情,才动了这个念头。" 婉潞整理一下思绪,总觉得这里面有什么事情不对,若真是安郡王想纳妾,说一声出去,自有人送美人上门,哪有派个长史巴巴跑到金陵这么远的地方来?况且思梅是安郡王府的当家主母,能瞒过别人,难道能瞒的了她?公公老来纳妾,做儿媳妇的虽然不好管,但在信里埋怨一两句也是常情,为何来往信件只字不提? 婉潞猛然想起什么:"你的娘不是我的亲娘吧?"怎么会问这个?齐姑娘迟疑一下:"这确是我的继母,我娘在我三岁那年去世了。"婉潞知道再问其它,这位齐姑娘也问不出来,把手里一直端着的茶放下,笑着道:"走吧,我们去花园寻寻齐太太。" 见婉潞起身,齐姑娘也跟着站起,县衙的花园虽然不大,不过占地一亩,但也有荷花池假山庭院,算得上一步一景。齐太太坐在亭子里四处张望,名似望景,实来焦躁。 见到婉潞带着齐姑娘来了,齐太太忙迎上前:"奶奶,我家女儿性格腼腆,不大会说话,可惹了奶奶生气?"婉潞微微一笑:"齐太太这话说的正是,确惹了我生气,想来寻齐太太告状呢。" 齐太太的笑僵在脸上,婉潞已经携了她的手:"这大太阳天的,齐太太还是和我进屋喝杯茶,让齐姑娘在这里散散好了。"说完使眼色让丫鬟陪着齐姑娘,自己拉着齐太太就往屋里来。 婉潞一进了屋这才放开齐太太的手,齐太太忙整一整衣襟,挽一挽头发,脸上带着薄怒:"奶奶你这是怎么了,我家虽是商户,在这附近也算有几分脸面的人家,就是见了知府太太,在她面前也有个座位,奶奶怎能如此对我?" 婉潞脸上早没了方才对齐姑娘的温和笑容,径自坐下就道:"你问我,我倒想问问你勾结外人,想把女儿推进火炕是什么心情?"齐太太呆了呆,接着就道:"阿也,奶奶这话是从哪里说起,女儿虽不是我生的,也从四岁那年看到现在,养只猫狗都有了情谊,更何况是这么一个大活人。" 婉潞依旧冷笑:"是吗?安郡王府的长史?我倒不知道,安郡王府的长史无故怎会出京,你骗旁人罢了,骗我,你还少了几分。"齐太太的脸红一红,但很快就又道:"我不过是个女人家,这些事自然是老爷在外操心,我不过……" 不等她说完,婉潞已经拍了桌子:"你还想赖,若不是你在旁边撺掇,齐老爷又会怎么不问清楚对方的来历就把已定亲的女儿要交给别人带去。"婉潞一发火,齐太太不由自主地抖了下,但很快就镇定下来,冷笑道:"奶奶你也是做娘的,难道不知道天下为父母的都想女儿往好处去,鲁家不过勉强能过日子罢了,等女婿读书成名,也不晓得要多少年,这考一辈子考不中举人的秀才天下难道又少了吗?我这不光是为的女儿,也是为了齐家,况且婚姻大事,我们父母做了主,纵是官府也不好插手的,奶奶您还是去和知县老爷说,痛痛快快让两家退了亲。" 第二十七章 婉潞已经平静下来,用手理一理头发,微微笑道:"好,说的好,就算是我,也要为你这片心感慨一下,只是旧例,王府属官出京,总要和各地的官府打声招呼,这悄悄地来也不晓得是为什么,等我告诉知县,这长史在哪里?要不要传他来问一问。" 齐太太不由呆住,郡王府长史为四品,知县不过七品官员,这知县怎可传长史?婉潞已经笑了:"若是别的王府长史,自然是要去拜的,可惜我的夫君,他是安郡王世子夫人的弟弟,就算是郡王见了他也要称声贤侄,长史既是悄悄地来,自然不讲官套。" 齐太太已经完全震住,婉潞徐徐又道:"按说长史出了京,难道舅爷府上不来拜一拜?还是说?"婉潞的眼转向齐太太:"这个长史根本就是假的。" 这话就像个霹雳一样劈在齐太太头顶,她全身抖了起来,婉潞慢慢站起,眼神可没有平时那样的平静:"齐太太,你处心积虑只要把齐姑娘婚姻破坏,我倒想问问你的心是什么做的,难道齐家不是你的婆家,齐家出了什么事情,和你全无干系?你和齐老爷也有儿女,难道不晓得这样事情出来,对你的儿女婚事也有影响,还是你的儿女已经全都定了亲,你再无牵绊,于是就不肯再装,才要拔了眼中钉,肉中刺?" 婉潞说一句,齐太太后退一步,等到婉潞说完,齐太太已经退无可退,婉潞双手撑在墙上,说的话还是那么平静:"让我来猜一猜,齐姑娘的娘定留下一笔丰厚嫁妆吧,真要进了王府,这笔嫁妆自然也要留下,齐太太想的不是齐姑娘的眼前风光,而是那笔嫁妆吧?" 婉潞虽小了齐太太十来岁,但此时步步紧逼,说出的话也句句打中齐太太的心事,她除了用帕子紧紧捂住嘴,害怕自己叫出声来外,竟没有别的举动。 婉潞见她这样,心中恼怒更甚,不知是为了什么,把手抽了回来,冷冷地道:"身为后母无一点仁慈之心,天下后母当以你为戒。"说完婉潞就道:"问完了,出来吧。" 齐太太一头一脸又是汗又是泪,腿已经支撑不住身体,看到从屏风后走出来的赵思贤,她更是万念俱灰地倒在地上。赵思贤双眉紧紧皱着,怎么也不会想到她竟胆大包天到冒用京城王府的名义。 赵思贤只看了齐太太一眼就伸手拍着婉潞的肩:"娘子,辛苦你了。"婉潞今日说的话有些多,确实有些累了,坐下来用手揉着额头:"话说到这里,还是先去把那个冒名的人找到才是,况且,"婉潞瞧着瘫坐在地上只是低声哭泣的齐太太,心里的厌恶之意更深,但这事终究是齐家家事,如何处置还要齐老爷来定下,还有齐姑娘的婚事。 婉潞就算想把眼前的齐太太千刀万剐,也知道出了这样事情,总是对齐家上下名声有碍的,只得长长叹了口气。赵思贤听到她的叹息声,心里想的和她想的也差不多,指着齐太太道:"那个冒名的人在哪里?"齐太太除了哭泣,什么话都说不出来,赵思贤瞧了她一眼,这一眼里满是愤怒和怨恨,转身出去命人寻齐老爷来。 婉潞唤进齐太太的丫鬟来,齐太太的丫鬟一走进来见自己主母哭倒在地,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婉潞只是吩咐她把齐太太扶起,好生安慰着,千万别寻短见。丫鬟虽然摸不到头脑,知县奶奶吩咐着,也只有照办。 婉潞瞧着齐太太虽然哭的伤心,但一双眼依旧四处转动,这样女子定是不会寻短见的,想来也是,既做了这种黑心肠的事,定是没什么廉耻的人,又怎会和常人一样呢?婉潞对她已经厌恶到了极点,甩手转身走出屋子去寻齐姑娘。 齐姑娘坐在亭子里,眼前的花红柳绿似乎和她全无关系,低垂着头,眼里似乎还有泪,风吹过她的身边,吹起她穿着的月白色裙的裙边,更加显得娇弱,这样美好的女子,是要怎样的黑心肠,才能处心积虑把她推进火炕? 婉潞心里叹息,齐姑娘已经听见她的脚步声,站起身时轻轻擦了擦眼下的泪水,仿佛做出什么重大决定一般:"奶奶,我想好了,和鲁家的婚事本是当日娘在时定的,我这就回去和爹说,绝不和鲁家退婚,他若执意要退,我只好去庙里做姑子去。" 说完这话,齐姑娘脸上的凄然之色已经全都扫掉,代之的是一种坚定。婉潞倒没料到她会这样说,站在那里轻声问道:"齐姑娘,你主意定了极好,只是已经闹过一次退亲,鲁家心里自然也是不高兴的,你嫁进去婆婆不说,丈夫先就有了隔阂,这你想过吗?" 齐姑娘的眼皮眨一眨,眼里又有了泪:"奶奶,我自然想过了,只是为人子女的,既得了父母的好处,自然也要受了父母的不好处,难道事事都要想着让父母把事情全都做好,这样日后怎么当家主事?" 婉潞微微一低头,既能说出这样话,日后的路就不怕了。此时已经近晚,夕阳西下,齐姑娘说出这话之后过了会儿似乎才想到该回家了:"奶奶,天色已近晚,我就先告辞了。" 婉潞拉住她的手,把方才的话简略说出,齐姑娘一张脸在听到王府长史是假的时候已经变的煞白,等再听到这事只怕是齐太太在后面搞的鬼的时候那泪已经止不住地往下流,嘴里只说出一句:"我不晓得是我真的命苦还是人心太险恶,我自认对她礼数上没有半点不到处,她怎能如此对我?" 婉潞轻拍着她的背,等哭了会齐姑娘才抬起头来,咬牙道:"她在哪里,我要去问问她。"婉潞拉着她坐下:"这事闹大了对你名声也有碍,鲁家既已告了,知县的意思,这门亲还是不退,先办了那个假冒的长史,至于别的,都是家事。" 这事自然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齐姑娘虽然心里也想把齐太太给撕碎了,可是唯今只有如此,不然又能如何? 婉潞安慰定了她,回到房里齐太太已经收拾整齐坐在那,齐姑娘瞧见她,紧紧咬了咬下唇,上前胡乱行了一礼就坐在旁边一言不发。秋烟进来回道:"奶奶,爷说今儿有公事,晚饭不进来吃了,请您招待好齐太太她们,爷还说,让备一桌饭送出去,爷要陪客呢。" 婉潞应了,让秋烟去吩咐厨房,顺便传晚饭出来。晚饭齐齐整整摆了上来,齐太太只是不动筷子,婉潞布一布菜,笑着道:"我是京里口味,和江南清淡口味不一样,只怕你吃不惯。"齐太太拿起筷子蘸了蘸,什么都没吃到就放下筷子,瞧着婉潞不说话。 这餐饭,只有婉潞吃了点东西,齐家两人不过胡乱吃了点,吃完饭丫鬟收了饭桌送上茶来。齐太太不晓得婉潞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有在这里等着,婉潞和齐姑娘顺口瞎聊,不外就是这金陵的风光,还有这一路上见过哪些好风光。 婉潞在说,齐姑娘在听,听完齐姑娘才道:"也不知什么时候我也能出去走走。"婉潞拍一拍她的手,轻声笑道:"等你出了阁,丈夫考了功名,自然可以出去。" 第二十八章 齐姑娘听的脸上微微一红,齐太太更是如坐针毡,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除了狠狠瞪着婉潞外,没有别的主意。 一直说到三更时候,外面才有人来报,齐老爷派人来接齐太太她们,婉潞这才起身挽了齐姑娘的手送她们出去,嘴里还在念着要齐姑娘没事时候就过来的话,对齐太太可是一个字都不理。 送到二门,见齐家来接的人把她们带走,婉潞这才回到屋里。等人走了婉潞才觉得身上又累又乏,打个哈欠扶了秋烟的肩进去,见智哥儿的房里灯是暗的,今儿忙了这一日,连儿子都没好好抱抱,好在他也乖,奶妈抱着也不嚷着来找自己。 赵思贤已经回到屋里,脱了官服穿着便装,却还在灯下写着什么。婉潞示意秋烟先下去歇着,自己悄悄走到他面前用手一抽笔:"我瞧瞧知县老爷在写什么。" 赵思贤脸上也满是疲倦,用手轻轻敲着额头:"真没见过这样嘴硬的凶徒,口口声声他确是郡王府的长史,只是事情机密才不没到官府,我差点就要动刑,但是这样光棍也不怕动刑,最后还是把大姐姐抬出来他才闭了嘴。" 婉潞给丈夫轻轻敲着背,赵思贤闭着眼睛享受着,过了会儿才说:"我和齐老爷说过了,他一直只说不相信,直到听到那假冒的长史说出的时候才信了,只是这总是他家家事,也不晓得回去后会怎样对待。" 家事?婉潞也跟着叹气,家事是最难处置的,齐老爷总不能为了这事休妻吧,休妻总要有理由,这本就是丑闻,使劲遮盖还来不及呢,哪有人会主动说出? 第二日赵思贤让婉潞备了酒,把齐老爷和鲁大爷都请在衙门里,齐老爷给女婿赔罪,鲁大爷当日告状时候只不过是咽不下这口气,见岳父亲自递酒赔罪,口称糊涂的时候鲁大爷也急忙离席接酒,连称不敢。 喝了酒,道过谦,赵思贤见他们翁婿又满脸是笑,这才道:"姻缘本是天定,这有了波折成婚后才能一帆风顺,两位的状子既然撤了回去,我这个做知县的,到时就要讨一杯喜酒喝。" 说的齐老爷和鲁大爷都笑了,喝完酒,他们两家回家去商定吉期,鲁大爷还对齐老爷道:"岳父,等吉期定了,小婿母亲会亲自上门和岳母商议的。" 齐老爷的眉毛抖了抖,接着就道:"你岳母她昨儿发了急病,找了医生来问,说这病一个不行会传染家人,我昨儿连夜让人把她送到乡下庄子里养着了,现在府里的事情,我让你三姑母临时管着,一应嫁娶事情,就由她做主吧。" 鲁大爷应了,知道这三姑母是齐老爷的三妹妹,失了丈夫又没有儿女,被齐老爷接回家里养着,这三姑母为人平和,倒不似齐太太一样精明不肯吃亏,和她说这些,好过和齐太太打交道。 事情也就告一段路,假冒的长史被赵思贤吩咐单独关在一个房里,每日连放风都不让他出来。等接到思梅的信,说王府本没这个人,这样的人就该讨气绝,何必写信来问。 这也和了赵思贤的意思,给管牢房的人轻轻示意,到了第二日就有人来回,说那个单独的囚犯昨儿夜里突发急病死了。赵思贤让典史带着仵作去验了尸,证实确实是病死,也就批了口棺材,先放到城外义庄上,再贴出招尸亲的招子,等了半个来月,这样光棍自然没有人来认领,也就葬到乱葬岗上,了了一桩事情。 鲁大爷得了岳父的准信,事宜早不宜迟,回家择了日子,把喜期定在八月十八,这边递了喜期,那边也就应了,齐三姑太太忙着给侄女备办嫁妆。婉潞这边知道喜日子,也送去一对金钗添妆,约好等到喜日子那天要去喝杯喜酒,那场风波仿佛全不存在,远在庄上的齐太太也渐渐被人忘了她才是齐家的当家主母,所有的事离开了她,依旧这样井井有条地做着。 小董夫妻在七月边的时候终于赶了回来,婉潞虽挂念着淑娥,也知道山高路远,没有三四个月打不了来回,等见了春燕,见她肚子也是隆起,脸上不由露出笑容:"几个月了,怎么路上知道消息也不转回来?倒显得我不会体恤下人。" 春燕接了秋烟递上来的茶,一饮而尽才道:"都快到表姑娘家乡才发现的,那时转来也麻烦。"婉潞见她只是站着不坐下,伸手虚扶她一把:"你现在有了身子,还是坐下说话好些。" 春燕坐在婉潞脚边的小椅子上,把腿伸长一点点,含笑道:"姑娘既心疼我,我也就伸伸腿。" 婉潞让秋玉拿个垫子过来给春燕放到椅上,这才又开口道:"你们去了王家,这一路还顺利吧,王太太见了淑妹妹也没骂吧。"春燕的眉头微微一皱,接着就松开,脸上的笑还是那样谦卑:"姑娘姑爷交代的差事,我们两口子自然不敢怠慢,这一路还有公差送着,自然是顺利的,王太太见了表姑娘,心里也是喜欢的,还留我们在那里住了十来天呢。" 说着春燕就起身:"表姑娘还有给您和朱大奶奶的信呢。"说话时候,春燕已经从怀里把那两封信都拿了出来。婉潞接过,把给莫雪的交给秋烟:"找个人把信送给朱大奶奶去。" 秋烟拿着信出去,婉潞把信拆开,草草扫了两眼,不过就是些感激之话,并说这一路上还好,回家之后,本已病着的王太太也好些了,叫婉潞不用担心。 婉潞把信纸放到一边,抬头对春燕道:"你还有什么话瞒着我。"春燕没料到婉潞会这样问,愣在那里。婉潞把手里的丝帕打开又折起:"春燕,你到我身边也十来年了,我的脾性你是了解的,自然你的性子我也是明白的,王家那里定还有什么事情,淑妹妹让你们帮着瞒我呢,不然你不会这样。" 春燕哎了一声就道:"姑娘说的是,表姑娘也是怕姑娘您担心,临回来前再三叮嘱,叫不要告诉姑娘。"难道说是王太太不信淑娥?婉潞的眉头也轻轻皱起,拍一拍自己旁边的座位:"现在没别人了,就我们两个,你坐到上面来吧。" 春燕依言走到她身边坐下,那身子还是斜签着的:"其实也没什么,这事每家都常见的,王太太见了表姑娘,那病也快好了,只是他们族里的人,说表姑娘淫奔之女,有什么脸面回家乡,就该一根绳吊死在外面,也好给王家列祖列宗洗脱屈辱。" 为了争产无所不用其极婉潞也是想过的,谁知这话里竟有让淑娥去死的意思,婉潞不由紧紧捏住丝帕,眉头皱的比春燕还要紧上那么三四分:"淑妹妹受了这样大的罪,好容易回到家乡,族里的人不分青红皂白怎能这样说?" 春燕也叹气,那日送淑娥到家,敲开门时,开门的人见了淑娥如同见了鬼一样,既不叫人也不行礼,只是张着嘴伸手指着淑娥。小董是个会看眼色的,瞧见这样晓得里面定有蹊跷,给春燕使个眼色,春燕和紫烟两个推开那婆子,簇拥着淑娥进了门。 王家房子窄小,进了门转过影壁就到了厅上,走出一个腆着肚子的中年男子,嘴里还在嘀咕:"这谁啊,也不通报一声就走进……"淑娥已经叫出声来:"三叔,你怎的在我家里。" 第二十九章 王三叔瞧见淑娥,那神色和方才开门的婆子也差不多,等再见到淑娥衣衫齐整,身后还跟了丫鬟仆人,那脸色就变了数次。淑娥得不到回答,径自走进厅里,厅里却有好几个人,有个妇人坐在上面,一脸喜气洋洋,正在那里高谈阔论。 淑娥的脚步滞住,回头问旁边的丫鬟:"这是怎么回事,爹爹的灵堂怎么没设,我娘怎么不见?"厅里的人见走进来的是淑娥,个个都似木鸡般呆住,那三叔已经想出法子来,上前就打了淑娥一巴掌:"你这私奔之女,有何脸面回乡,还有脸说什么爹娘,还不快些给我滚出去。" 淑娥猝不及防被他打到,发上的簪子都差点掉地,紫烟忙上前扶住淑娥,小嘴一张就是:"这位也不知该怎么称呼,我们姑娘逢了那样大难,这回了乡不见你们问一声,开口第一句话就要打要杀,纵是长辈,逼死了晚辈也只是减等,没有没罪的。" 王三太太从瞬间的惊怔中也醒过神来,起身指着紫烟就骂起来:"臭丫头,进门之前洗牙没有,满口臭气,你是我王家的丫鬟,我们自然打得骂的。" 春燕已瞧出不妥,脸也抬起:"这位太太,什么事总要坐下来好好说,你们不是表姑娘的爹娘,就算想管,上面还隔了一层呢,我们表姑娘这几千里地的回来,进门连口水都没喝,倒挨了你们劈头盖脸一顿骂,这满厅的人我倒想问一句,可有几个能说出青红皂白的?" 淑娥已在紫烟的搀扶下坐下,紫烟见旁边的丫鬟不动手,自己到桌上拿起茶壶给淑娥倒茶,拿起茶杯见那茶杯不大干净,紫烟又涮了两次才把茶倒了过来递给淑娥。 淑娥喝了一口,把茶杯放下道:"说的是,三叔三婶我想问问,我爹新丧,这里本该是灵堂,为何不见灵堂?还有我娘和妹妹在那里?"见淑娥不慌不乱,王三叔和王三太太交换个眼神,王三太太哧溜一下窜到淑娥跟前,拍手拍脚地道:"阿也,你还有脸问你娘,你私奔的信一传来,大嫂嫂差点被你气死,好容易回了家乡,也是一病不起,族里公议,给你爹立了嗣子,这正屋自然是嗣子住了,你爹的灵堂就设在厢房,我也是瞧着你出生的,你娘虽不认你,我领你去你爹灵前磕个头,就走了吧,我们王家再没有你这个人。" 他们说的是乡谈,不像方才还讲了几句官话,春燕虽然能听懂些许,但全部还是听不大懂,只能从神色里面瞧出她讲的不是什么好话。 紫烟刚要开口相帮几句,淑娥已经放下茶杯微笑:"嗣子住正屋,我爹的灵堂设在厢房,这是什么道理?"王三太太脸一红,随即就道:"这正屋以后是要娶新媳妇用的,设了灵堂不吉利。"听见自己老婆说出实话,王三叔急的跺脚,这样的话怎能说出来。 王三太太脸上已经被泼了一杯茶,淑娥已经站起,对着厅里站立的下人:"你们都是吃干饭的,还不快些给我把这些人撵出去,再把我爹的灵堂搬到这里。"淑娥余威尚在,果然有几个下人上前想赶人走,王三叔急的叫了一声:"这样淫奔之女,早不是我王家人,你们敢听她的,我就把你们统统撵出去。" 这样一说,那几个人又停住,淑娥已经大怒,瞧一眼下人们,又把眼转向这个父亲在世时候对自己一口一个大侄女的叔叔,冷冷开口:"私奔?这青天白日的,你说这样的话就不怕亏心,我王淑娥行的正坐的端,哪里做过什么私奔之事,为了我爹的小小家业,你们连这样的谎话都编出来,实在可恶。" 淑娥激动过头,说话时候就咳嗽起来,紫烟急忙给她捶着背,小嘴依旧不饶人:"稀奇事我听的多了,像你们家这样的还是头一遭,我们千辛万苦把姑娘送回来,不问青红皂白就要赶人,还生怕姑娘是清白的,这种怪事只怕要到堂上去辩一辩。" 紫烟开口,春燕也跟上:"说的就是,我们怕他们怎的,姑娘本是清清白白一个人,上有江宁县正堂做证,还有德州知府衙门里的人也清楚明白,谁再说姑娘是淫奔的,就该嘴里长个疔,烂死在那里才对。"紫烟和春燕两个你一言我一语,说的王三太太回不了话。 王三叔毕竟是要面子的,不是那种不管不顾的光棍,听见她们口口声声只是要往堂上去告,涨红一张老脸:"你们难道没听过清官难断家务事,这是我们家务事,自己处置就是,哪里用的了上堂?"春燕已经对没走进厅里的小董笑道:"这里出了逆伦的案子,我不记得是什么罪名,你记得吗?" 紫烟已经接话:"不孝可是斩罪,我家老爷在通判任上时,断过好几起。"王三太太脸色已经发青,上前就揪住紫烟要撕她的嘴:"小丫头,你是什么东西,敢说这样的话,信不信我找个人牙子来把你卖了。"紫烟年轻,身量又轻巧,只一躲就躲开,嘴里还笑嘻嘻地:"我见过无数的太太奶奶,还是头一遭见到有太太亲自动手收拾丫鬟。" 王三太太又要扑去,已经响起咳嗽声,接着是女童的声音:"姐姐,你真的回来了。"紫烟忙站住,回头瞧有个七八岁的女童扶了个四十来岁的妇人,妇人形容枯槁,一路走来就像耗尽她的力气,还在那靠着板壁喘气。 王三太太见妇人和女童出来,那气焰更是嚣张,指着淑娥就对王太太道:"你养的好女儿,私奔了不说,现在还有脸回来,要是我,就该把她赶出去才是。"淑娥乍见娘这样枯槁,心头大疼,等听到王三太太这几句,又添了怒气,上前拨开王三太太的手:"不许欺负我娘。" 鸾娥这几月遭遇的,可算人生大变,先是父亲去世,伺候的下人们不像平时那样精心,等到了德州姐姐又不见了,娘躺在床上,下人趁此机会逃走了好几个,好容易回到家。平时和蔼可亲的族人们,一个个也是冷面冷语,立嗣子也是常事,却不立娘主张的,而是立了三叔家个十五六岁的堂哥。 等立了嗣子,三叔他们就搬了进来,把灵堂搬到厢房,还把自己和娘赶出原来住的大屋,赶到后院里面的两间草屋安身。 大屋里面的家具衣衫首饰都不让带出去,身边的三个丫鬟也全都被赶走,小小年纪的鸾娥之前也是享福过来的,每日去厨房拿饭,担热水,开头还有好菜,后来常是白饭配了咸菜。再过几日连咸菜都没有,那热水都不能到口。 王太太用惯的人全被赶了出去,只剩的几个能奉承的,厨房换了人,别说三顿白米饭,能给两顿就不错了。没衣没食的鸾娥心里清楚,这几个人是想把自己和娘都逼死,才能名正言顺占了自己家产,毕竟等自己长大,总要结亲,结亲是要嫁妆的。 鸾娥再不像以前样只知道和娘撒娇,悄悄从后门出去,田里摸泥鳅,河里抓小鱼,找来树叶,又捡了别人丢掉的破锅,给娘炖汤喝,要娘一定要活着。 第三十章 见小女儿如此,王太太也只有再撑住一口气,自己娘家在三百里之外的项城,只有盼着风声能传到娘家人耳里,让他们给自己做主。闲来时候王太太仔细想,越想越觉得不对,自己的女儿自己是明白的。从小到大连男丁都没见过几个,况且就算私奔,也不会和个底下人私奔,那个人王太太还记得的,是在县丞任上时投靠过来的,自己丈夫还说这人一双眼很不好,只是荐头的来路大,不好开的。 现在想来定是他见女儿美貌,这一路假意殷勤服侍,等到德州换船时候把女儿偷走的,还放出风声说女儿私奔。王太太一想清楚就难过不已,只有盼着女儿能够遇到好人被救,不然自己到了地下也难见丈夫。 今日两母女在后院说着话,听到前面乱成一片,鸾娥跑到前面听听,满脸喜色地回来说是姐姐回来了。王太太得了这句信,只觉得浑身有了力气,扶着鸾娥出来,见外面果然嚷成一片,再仔细瞧了瞧女儿,见她依旧做少女打扮不说,眉紧眼贴,分明还是个处子,那颗心这才放了下来。 此时听的王三太太这样说,王太太不由怒道:"胡说八道,我自己女儿难道自己不晓得,她一不出闺门的小姐,哪会和人私奔,不过是那拐子偷走了她故意放出的话,三婶子,这样的话可不能再说。" 淑娥本来还打点了一番辩白的话,听到娘这几句心里的酸楚涌上来,走了这么几千里路,总算可以看见娘了,上前搂住王太太大哭起来:"娘啊,只有你明白我的心。"王太太那泪早就掉落,鸾娥想起这几个月吃的苦,心头也是火起,指着三太太就道:"姐姐回来了,我看你还找人欺负我,还不给我饭吃,不给我衣穿。" 王三叔比起王三太太要镇静的多,有什么好怕的,她再能干,不过是个姑娘家,王三叔先是呵呵一笑:"侄女,你可不能乱说话,什么时候不给你饭吃了?"接着王三叔对淑娥换了神色:"大侄女,你回来也是好事,只是嗣子已立,连你娘都要靠着嗣子,更何况是你们两个没出阁的闺女?" 淑娥没有理他,只是收了泪扶王太太坐下,紫烟和春燕上前给王太太行礼,起来后紫烟又倒了杯茶,淑娥接过递到王太太唇边:"娘,喝口水吧。"被人这样恭敬对待,王太太似乎又回到当初丈夫没去世的时候,那泪不自觉地掉下来,就着淑娥的手喝了两口水,开口时候声音特别暗哑:"女儿啊,你不知道这几个月我们过的什么日子,我从生下来到现在就没吃过这样的苦。" 鸾娥也叫着姐姐,淑娥瞧一瞧她们的衣衫,都是旧的不说,鸾娥的衣衫还破了几个口子,再瞧鸾娥的手,手上有划痕。淑娥拉起妹妹的小手,轻轻抚摸着上面的伤痕,那眉就皱了起来。鸾娥笑嘻嘻地道:"姐姐,这不是别人打的,是我上树掏鸟蛋的时候摔成的。" 上树掏鸟蛋?淑娥就像听到什么不可能的事一样睁大眼睛,虽说王家称不上是什么名门望族。但王家也有七八百亩田土,一年的租子足够全家丰衣足食地过。淑娥姐妹从生下来也是奶妈服侍,丫鬟跟随,受的教导也是文静淑雅。 鸾娥年纪还小,从小又文静,现在竟然上树掏鸟蛋?鸾娥已经把袖子放下,笑嘻嘻地道:"是啊,没有吃的,就去掏鸟蛋给娘煎蛋吃。"鸾娥声音不大,王三叔在淑娥没理他之后也恼羞成怒不说话了,这话众人听的清楚明白。 淑娥心中大怒,转身指着王三叔的鼻子:"嗣子呢?请出来给我见见,纵你说破天去,这不给嗣母和妹妹穿衣吃饭,告到天边我都不怕。"说着淑娥吩咐春燕:"走,套车,我们去县里告告去,这不孝的案子,该是怎么审?" 见淑娥牵了鸾娥的手作势要走,王三太太着急起来,忙上前拦住淑娥:"大侄女,话不能这么说,这不过是小侄女自己调皮罢了,我们哪里没有不给她们饭吃。"鸾娥已经尖着嗓子喊道:"三婶你胡说,头个把月去厨房还能拿到白米饭,这些日子换了人,不是馊的就是糊的,连热水都没有一口,娘还在病着,要不是我下河摸鱼,上树掏鸟蛋给娘补身子,娘只怕熬不到姐姐回来。" 说着鸾娥就大哭起来:"姐姐,我们过的好惨啊。"淑娥一则是怒,一则是心疼,再细一想想,自己进门来瞧见的,眼熟的下人没有几个,都是些眼生的,心里的怒火更盛,只是冷笑道:"好啊,是非我们上堂去。" 说着一手牵着鸾娥,一手扶住王太太就要出门。王三叔见她口口声声要上堂,此时贸然前去,没有打点的话自己自然是输了,这嗣子不孝母亲,问出来这份产业归了别人不说,只怕自己儿子的命都要送在她手里。 王三叔眉头一皱,对厅里的下人使个眼色就喝道:"家里的大事,自然是男人们做主,你一个没出阁的女子在这里胡乱什么,定是在路上中了邪,还不快些把她绑起来。"刚才这群下人淑娥吩咐着只是躲躲闪闪,王三叔一吩咐倒是一拥而上,七手八脚就要来抓淑娥。 春燕忙挡在淑娥面前,大声喝道:"你们还有王法没有?任由别人胡乱做事,这天下可还有个公正?"紫烟也紧紧护住淑娥,一时变成乱战起来,有个婆子嘴里还道:"大姑娘,你听三老爷的吧,他毕竟是个男主人,比不得你是要嫁出去的姑娘,真惹了他,给你个辣手,你也只有受着。" 王三叔听了这话,面上现出洋洋得意之色:"公正?在这里,我就是王法,就是公正。"话音没落就听到外面传来声音:"好一出欺凌弱女的戏啊,本县治下,岂能出这种事情?" 这声音让众人都一怔,王三叔脸上的笑容凝固在脸上,睁大眼瞧着外面走进来的男子,一身官服,正是本县老爷。 春燕的一颗心这才放了下来,方才见势不妙就让小董快些去县里请老爷,还怕时间拖的太长,没想到他倒来的快。 知县老爷姓徐,来本地任知县也有一年多了,小董初去请的时候听说王家的事还有些不想管,等到小董亮出江宁县的招牌,徐知县一双眼就亮了,官官相卫,这又是明面上能增自己光辉的事,急忙打轿出行。 等出了门又见江宁县的衙役来伺候,心里的主意早就打定,别说王三叔本来就做了这些事情,就算没做,错也要全推到他头上。也没通报就进了门,恰好听见王三叔的那几句话,徐老爷的官威抖起来,开口就问出这样的话。 见了本县知县,王太太大哭起来,上前跪到地上口称冤枉,淑娥姐妹也跪在那里。徐知县先问了一句:"孺人可受过朝廷旌表?"王太太哭的声音大了些,一时没有回答,还是淑娥代答:"当年父亲选官时候,就为母亲请过诰封,虽只是八品,也是朝廷命妇。" 徐知县忙亲手把王太太扶起,自己还礼道:"孺人还请往里面歇息,本县自会还你们一个公道。"王太太这才收泪,鸾娥已在旁边说:"老爷,我们已被从原来住的屋子赶了出来,现在住在后院的破屋里。"徐老爷的眉头紧紧皱起:"确有此事?" 第三十一章 淑娥话里不无恨意地道:"父亲不过新丧,灵堂竟被搬到厢房,问起才说,嗣子以后要娶新媳妇,这正屋做了灵堂是不吉利的,灵堂都能搬的,活人就更能赶走了。" 王三叔见知县进来,只是问王太太她们,并没有问自己一个字,急的嚷了出来:"老爷,她们血口喷人,嗣子自从过继过来,每日晨昏定省,凡事不敢自专,哪是她们说的这样。" 徐知县的心本就是偏向淑娥她们这边,听了这话眼皮轻轻一抬:"好吧,我们就去后院瞧瞧。"王三叔听了这话嘴上都起了泡,这知县原本也见过,一直都是客客气气的,谁知道今日一见面就雷霆万丈的,还在想辙的时候知县已经进了后院。 王三太太这才上前拉住王三叔的袖子:"这可怎么办?要真查出来,咱们儿子的命……"说着王三太太就哭起来,银子再好,总没有活蹦乱跳的儿子好。 王三叔定定心,喝她一句:"哭什么哭,还不快些打点银子送进县衙问个究竟,我进去后院瞧瞧。"说着不理王三婶就往后面去。下人们见情形突变,一个个都汗出如浆,等着知县重新转来。 婉潞听到这里已经叹气:"还好小董知事,不然这个事情还真是要扯好久。"丈夫被赞,春燕也觉得自己脸上有光,笑着应道:"不过是为了差事罢了,姑娘交代下来的差事,办砸了那不是打姑娘的脸?"婉潞伸手拍一拍她的脸:"这小嘴越来越会说话了。" 春燕笑了笑,接着轻轻一叹:"虽有知县老爷做主,但毕竟是家务事,除了改立嗣子,把王三老爷他们夫妻打了三十板子,原来那个嗣子品行不良,既没了母子名分,也只是打了几十板子逐出去。别的也就没什么了。"婉潞是明白的,毕竟淑娥没嫁,鸾娥没说亲,还要在王家族里生活下去,小施惩戒可以,真要翻了脸,王太太又不似朱氏一般利落,那才叫没有法呢。 听到婉潞叹气,春燕忙笑道:"姑娘也别担心,表姑娘已经写信给王舅老爷,临走时候,王舅老爷也亲自来瞧过,说等满了服,就合家搬去依王舅老爷住,徐老爷也答应多加青眼,他的任期总还有一年多呢,这边再多给几封信过去,那边就算再想有什么,也不敢轻举妄动。" 婉潞听完,啧啧赞道:"这成了家的人可和原来不一样,想事情这么周到,我看你也乏了,到账房说一声,去支十两银子,算我给你的辛苦钱。"春燕也不推辞,起身磕头谢赏就退了出去。 婉潞寻思一会,提笔给淑娥写了封信,信上再三叮嘱若有什么千万记得要说出来,还没搁笔就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时候长了,婉潞听出是丈夫进来,并没抬头口里在道:"等我写完了,再伺候你。" 赵思贤坐到妻子旁边,伸头来瞧她写什么,见她信上这样说,笑出声道:"我正好要给徐老爷写信谢他,你写好了就一起交给我,我封了带过去,比派人送信快。" 婉潞嗯了一声把笔放下,轻轻吹着信上的墨,想起莫雪那也收到信了,笑着道:"等我寻个人去问问雪妹妹那有没有信带去,免得一个人收信还要两处送。" 赵思贤没有说话,只是把下巴搁在妻子肩上,他的呼吸很热,让婉潞有一瞬间的迷失,接着婉潞就推他的肩:"好好起来坐着,我肚子都这么大了,你还这样。" 赵思贤顺势拉了她的手放在自己脸上摸着,那手就拍着婉潞的肚子:"哎,等女儿出来,我也不知道能不能熬住?"婉潞面上微微一红,拿起笔敲一敲他的额头:"去,我怀着身子,肚子这么大过十个月,比你要累多了,你还说什么熬的住熬不住,难道想动家法吗?" 婉潞说话时候面上带着薄嗔,赵思贤心里微微动了一下就伸手把妻子圈在怀里,婉潞肚子不小,赵思贤的手几乎圈不满她。婉潞靠在丈夫怀里,赵思贤笑着道:"我不过说说罢了,今儿还有人要送我个美婢,我都不敢收。" 婉潞只觉得心里甜丝丝的,抬头瞧着丈夫:"怎么,你要说我悍妒?"赵思贤一本正经地说:"不,我只是说若收了这个美婢,知县后衙的葡萄架就要倒了。"婉潞噗嗤一声笑出来,往赵思贤腰间掐了一把:"叫你说我。" 赵思贤把妻子的另一只手握住:"我还没说完呢,我刚说完,那人就叹气,这美婢不送出去,他家后院的葡萄架已经倒的扶不起来了。"婉潞用手遮住嘴笑起来,笑的时候只感到肚子有些发紧,眉头不由一皱。 赵思贤急忙扶住她:"你怎么了,要不要医官来瞧瞧。"婉潞就着他的手躺下去:"没事,她常踢我,你给我倒杯水来好了。"赵思贤忙给妻子倒水,递给她之后又拿个小枕头放在她身后,用手给她捶着肩。婉潞喝着水,心里不由有些得意,对丈夫可不能一味柔顺或者刁蛮啊。 过完中秋节,就是齐姑娘的大喜日子,婉潞虽应承了去吃酒,不过就是去坐坐就回来,给齐姑娘撑面子罢了。来赴宴的众人只是议论齐家嫁女的排场大,可见齐老爷心疼女儿,至于在病中的齐太太,虽有人提起,也不过带一句说她病的连嫁女都不出来,只怕快不好了。 婉潞的产期已快要到,楚夫人遣人送了许多东西不说,还让两个稳重的婆子也跟了来,说添了孩子要人手,又在府里挑了个奶妈跟过来,说总是要回京的,在江宁挑的奶妈不带回京总是对孩子不好。 信里还说了些别的事,思敏生了个儿子已经满月,婉潞都能感觉到楚夫人在信里面松了一大口气的样子,虽说先女后男也平常,思梅思竹思兰她们出嫁都先生的女儿,婆婆也没说什么。可是那位罗四太太不能和常人相比,思敏先生个女儿的话,不晓得她会说出怎样难听的话。 不过就算生的是儿子,罗四太太还是示意思敏不好服侍丈夫,思敏只好把陪嫁丫鬟挑了个,开了脸给罗七爷做了通房。楚夫人信里虽只轻描淡写提了这么一句,婉潞还是能感觉出来楚夫人的恼怒,夫妻房中事本是小两口自己做主,哪见过哪家婆婆这样没廉耻管小夫妻的房中事的? 婉潞只是叹气,思敏这个性子,纵有娘家人的庇护,她自己不主张,又怎能过的好呢?最后楚夫人提了一句,八爷已经在说亲,说的是国子监司业的女儿。 八爷?想起自己出京前撞破的事情,这好好的姑娘,嫁给八爷,也真算的上糟蹋了。感觉到孩子在轻轻踢着自己的肚子,婉潞拍一拍她,女儿啊,等你长大了要挑女婿,可不能只看家世,还要仔细打听了人品,不然真嫁了个伪君子,哭都来不及。 九月二十七,婉潞如愿以偿地生下一个女儿,听到稳婆在旁边道喜的声音,婉潞睁大眼睛瞧着自己新得的女儿,小巧的鼻子,紧紧抿着的嘴唇,那眉毛虽然淡,但能瞧出来是从赵思贤脸上拿下来的。 稳婆还在旁边笑道:"老身接生了这么多的孩子,数这位小姐最为标致,以后说不定能进宫当娘娘呢,奶奶您可真有福气。"进宫当娘娘?虽然产后疲惫,婉潞还是欠起身亲了亲自己女儿的小脸,娘只要你过的平平安安的,不要什么荣华富贵。 第三十二章 时光溜的很快,一转眼到金陵已经整整一年,花园里满是鲜花开放,柔和的春风吹在人的脸上,让人有些想睡去。智哥儿兴奋的喊声充斥在婉潞耳边,摇篮里睡的正香的瑾姐儿皱皱小鼻子,把一双眼睁开,醒来不见身边有人的她小嘴一咧就打算哭。 奶妈已经把她抱在怀里哄,还笑着对婉潞道:"奶奶,姐儿越长越好了。"瑾姐儿哭不过意思意思,被奶妈抱起来后眼睛就咕噜噜到处转要找婉潞,婉潞放下手里的针线,从奶妈怀里接过女儿,在她鼻子上点一点:"怎么,又被哥哥吵醒了?等你爹回来,让他揍你哥哥。" 话才刚刚说完,一个小身体已经扑到婉潞身上,嘴里还在叫着:"娘,爹不打,不打。"说话时候智哥儿已经用手指去戳妹妹的脸,婉潞一手抱着女儿,一手用帕子去擦智哥儿额头上的汗:"你乖,不吵醒妹妹,你爹就不打你了?" 智哥儿皱着小眉头努力地在听,也不晓得有没有听懂,伸出手要接婉潞怀里的瑾姐儿:"抱,要抱妹妹。"旁边的奶妈赶紧上来:"哥儿,您还小,抱不动。"智哥儿皱着眉头嘴里嚷着,婉潞制止住奶妈,小心翼翼地把女儿放到智哥儿手上。 智哥儿紧紧抱住瑾姐儿,智哥儿比瑾姐儿只大了一岁,抱着瑾姐儿兄妹俩几乎是脑门对着脑门,奶妈在旁边小心翼翼扶着,就怕智哥儿一个抱不住撒手。婉潞摸摸儿子的脑袋:"瞧,你现在抱妹妹还很费劲,等以后长大些再抱好不好?" 智哥儿抱了一小会已经觉得双臂都软了,听了娘这话点头。奶妈正准备上去把瑾姐儿接下,就听到莫雪的声音:"呦,侄子出息了,都能抱的动妹妹了,来来,我瞧瞧能抱得动弟弟不?"莫雪和婉潞已经十分熟悉,两家衙门也挨的近,进出后衙已不需通传。婉潞听到声音,忙起身相迎。 莫雪的儿子比瑾姐儿小两个月,刚刚会直起头,莫雪说着话就接过儿子想把孩子往智哥儿怀里放,婉潞见智哥儿真的伸手要去接,打莫雪的手一下,嗔怪地道:"他小,难道你也小?瑾姐儿总比汶哥儿大两个月,抱一抱也不碍事,汶哥儿才不到四个月的娃娃,头才刚刚直的起来,你就要他抱,摔了可不成。" 智哥儿见娘不让自己抱,垂下双手时候脸上有一些郁闷,婉潞已经拉着莫雪坐下,秋烟她们送上茶果,两人瞧着满园春色,说着闲话,消磨这午后时光。 外面进来一个婆子,走到亭里道:"奶奶,爷在前面传话过来,说家里八爷明日就到,要奶奶赶着收拾出一间屋子来,八爷要在这长住呢。" 八爷?年后来的信不是还在那里说京里已忙着给八爷娶媳妇,定的是六月十四的好日子,这离他娶亲不过三个来月,不在京里等着做新郎,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婉潞在思忖,莫雪已经笑了:"府上的八爷可是嘉木先生的亲弟弟?哥哥如此,想必弟弟也是文采沛然。"嘉木是赵七爷的号,他素有诗名,又特旨进了翰林院,大江南北都有他的诗集在行的。弟弟是亲的,但婉潞也不好说出那些事来,只是微微一笑:"七叔叔和八叔叔确是亲兄弟。" 莫雪已经拍手:"这样正好,我家那位仰慕嘉木先生已久,他弟弟来了,早晚定要过来请教的。"说着莫雪就招呼奶妈抱上儿子回家给丈夫报信去了。 婉潞也没送她,只是对婆子道:"八叔叔不是要娶亲了吗?怎么会出京?"婆子恭敬垂手:"小的也不清楚,爷的小厮来传的话,这种事总不会传错,还请奶奶示下,八爷要住在哪里?" 住在哪里?婉潞眉头皱起,这后衙不过两进,若是别人,住在厢房也可,可是这位小叔子,想起出京前碰到的事情,婉潞微一思索就道:"他是个快娶亲的男人,也不好住进内宅,就把爷的书房收拾出来,让他住下吧。" 婆子领命而去,瑾姐儿小手抓住婉潞的衣襟要她抱,婉潞刚接过女儿,智哥儿就冲过来要娘也抱抱自己。婉潞一手一个,奶妈拿起糕点喂着智哥儿,瑾姐儿在说别人都听不懂的话,婉潞心里的烦恼似乎也被冲淡一些,可是为什么偏偏是这时候八爷来呢? 晚间赵思贤回来,婉潞等他换好衣衫,在那里逗着儿女在玩的时候,把丫鬟奶妈都遣出去,笑着问道:"八叔叔眼看六月就要娶亲了,怎么还到江南来,难道说京里什么好东西买不到,要到江南来买?"赵思贤迟疑一下,儿子已经会说话,这些话让他听见可不好。 婉潞见他迟疑,知道定是有些什么话不好让孩子们听见,叫进奶妈把这两孩子都抱走,这才坐到丈夫身边:"有件事,我一直装在心里,生怕自己猜错了,坏了人的名誉。"她说的吞吐,赵思贤已经问道:"难道说是八弟的事?" 婉潞小声把当日自己撞破的事说出,最后还道:"我也不晓得那日山洞里的人是哪些,只是听说后来被打的是八叔叔的小厮,这种大事,不过有风没影,也不好说的,今儿你说八叔叔要来,我才敢说一说。" 赵思贤手握成拳轻轻敲着自己的脑门,脸上的笑带有一丝苦味:"去年他才十五岁,就这样胆大包天,还真是瞧不出来。"婉潞轻轻拍着丈夫的背:"你也说过,不定就是丫鬟仆妇故意勾引,这样大家子的少爷,外面家里存了攀附心的人难道少了,一时糊涂也是难免的。" 赵思贤把妻子的手握在手心,并没有说话,过了好久才道:"咱们儿子,一定要好好管教,不然都似八弟这样,祖母婶娘,连娘在内,个个都当他勤学苦读,谁知背地里竟闹出那么大的乱子,还差点气得祖父都……" 赵思贤没有说下去,婉潞还是轻轻拍着他的背,柔声劝道:"小孩子家,生的聪明些,大人又忙着家事疏忽了也是常事,你我的儿女,定要放在身边好好教导的。"赵思贤把妻子拥进怀里,下巴抵着她的秀发,叹气道:"你知道他做了什么荒唐的事吗?正月还没过完,祖父身边的一个美婢就跳了井,捞起来时,竟发现她有两个月的身孕,这让祖父气的发抖。" 婉潞听出不对来,老侯爷身边伺候的这几个美婢,总不会是摆着好看的吧?赵思贤平静一会继续讲下去,婉潞才知道老侯爷虽置这四个美婢,但以养精为要,这四个美婢一直都还是处子,老侯爷所用她们的,不过是用别的,并不是以她们为炉鼎。 这美婢虽然贪了八爷的软款温柔,但没想到珠胎暗结,和八爷私会时要寻贴药打胎,八爷再色胆包天,也就十六而已,哪晓得去哪里寻打胎药,两人争执起来,这美婢见八爷撒手而去,万念俱灰之下竟跳了井。 等捞起来老侯爷知道她有了身孕,一面让人去买住美婢的家人让他们不要闹出来,一面在府里暗暗寻访,瞧是谁这样胆大包天,竟动了自己身边的禁脔。 第三十三章 那夜他们争执起来时候,不似平时那么机密,竟有好几个人听见,见老侯爷动了雷霆之怒,自然有人要讨好老侯爷,悄悄地去报信。 老侯爷初还不信,只怕是八爷身边的小厮冒了他的名头也不一定,把八爷身边的小厮传来,那小厮开头还嘴硬,等老侯爷动起气来,拿板子打了他几下,小厮熬不住就招了。气的老侯爷差点死去,一迭连声唤人把八爷抓来,这等玷污门风的人就不该留在世上。 等八爷抓来,老侯爷拿起绳子就命人把八爷捆了,当时就要打死,消息传到里面,四太太不晓得老侯爷为什么动气,一边自己飞奔出来求公公留情,一边遣人去告知月太君。 见自己儿媳到了,当着她的面,老侯爷不好说出是为了什么,只是指着八爷怒道:"这样的人就该打死。"四太太跪在自己公公面前,哭的涕泪交流:"公公要打死孙子,做媳妇的也不敢说个不字,只求公公给句明白话,他玷污了什么门风?" 老侯爷左右徘徊,正要说出实情的时候窗外已经传来月太君的怒吼声:"你为了个丫头就要打死自己的亲孙子,还说他玷污门风,照我瞧来,是你先玷污的门风。" 老侯爷也是姜桂之性,被老妻这样一说,暴跳起来道:"我老人家年纪老了,养几个丫头愉目也是常事,你何必这样说我。"月太君已转进房里,见自己心爱的孙子被打的皮开肉绽,心里更是大怒,用拐杖指着老侯爷就道:"他纵做错,也不过就是小错,那个丫头不过自己想不开,又不是他扔进井里的,你就这样要把他活活打死,你是老糊涂了吗?" 老侯爷被老妻责骂,更加觉得她糊涂,也跳起来就骂,他们老两口骂起来,倒少了劝架的人,四太太见八爷躺在那里,血已经渗出小衣,忙膝行到月太君身边:"婆婆,想来小八确实做错,公公责骂他也是应当的,还求婆婆先让人把小八放下来,不然这样躺着,成个什么事。" 月太君这才把拐杖一放,吩咐自己带来的人把八爷抬回去,看也不看老侯爷一眼。老侯爷气的坐下来直叫作孽,都似这样,我们赵家还怎么兴旺? 月太君虽然年老,那耳朵是极灵的,回头瞧着自己丈夫就冷笑道:"都似你一般也没什么好的,贪花好色,临老还入花丛,为个丫头差点打死孙子,这样糊涂又算什么?" 老侯爷见老妻又这样说,不顾身边丫鬟的拦阻就要和月太君争执,虽然老侯爷吩咐不许把话传出去,但这两位吵起来,下人们也是束手无策,忙去禀告楚夫人。楚夫人虽不知道头尾,也晓得先劝架为要,忙的赶出来。 老两口还在那里你一言我一句地吵,见儿媳出来,老侯爷梗着脖子道:"像你这样做婆婆,传出去也是笑。"月太君跺着拐杖道:"我怎么了?我对上对下哪一点不精心,倒是你,七十的人还置美婢,让下辈们怎么看你。" 楚夫人见这两人杆在那里,只得上前好言好语先把月太君劝进去,又命人请侯爷来把老侯爷劝住。虽然明令当时在场的人都不得传出话去,但人多嘴杂,侯府两位当家人吵个天翻地覆的事情还是有人隐隐知道了些风声。 八爷的岳家听说这事似乎和自己女婿有些关联,派人细细打听,虽然没打听出究竟是为了什么,但和八爷有关是板上钉钉的。八爷的岳父仔细想了想,侯府有这么护短的一位太君,女婿又是个小儿子生的小孙子,定是娇生惯养,想来不是女儿良配。 竟派媒人去侯府说,前日给八字时候,女儿的八字给错时辰,还是后来才想起,这样一算时辰不对,两边不能匹配,这门亲只得退了。 八爷在床上躺的伤口刚平复些,就听到岳父退亲,心头火起,嚷着要去告。月太君虽然护短,也晓得别人家只怕听到些风声,不说别人,若是自家孙女寻了这么一门亲事,也是要退的,让人看住八爷不许他出门,又把四太太找来训诫一番,她是怎么管儿子的,管出这样一个大乱子来? 四太太有苦说不出,只得受了婆婆的教训,回去不免对八爷又说几句,八爷面上羞耻,在家又被长辈唠叨,想起赵思贤在金陵,索性求月太君让自己去瞧瞧堂哥,散散心也好。 月太君虽允了,却让楚夫人给赵思贤写信,把这事原原本本说了出来,还让赵思贤公事之余,千万管紧了他,不许他出门。 赵思贤说完,又把楚夫人信件拿出,叹气道:"这样一个烫手山芋,真是不晓得怎么处置呢?" 婉潞接过楚夫人的信件,字里行间,一向平静淡定,似乎什么事都难不住她的楚夫人话语里都多了些埋怨,只是叮嘱赵思贤,若八爷着实闹的不像样,遣人送回京就好,也不必再顾什么面子。 婉潞瞧完信,看着丈夫还是一脸的愁眉没展,轻轻捶一下他的肩:"婆婆信上不是说的清楚明白,到时他闹的不成样子就直接送回去,你有什么好担忧的?" 赵思贤顺手握住妻子的手,一个字都没说,婉潞轻声地道:"我知道,你是念着兄弟情谊,只是八叔叔被长辈们宠坏了,到了这里,你拘着他,他哭向京城和老太君告一状,又要老人家生一场气。"赵思贤本是半躺在床上的,听了这话霍一声坐起,那脸色变的有些不好看:"难道我就为了不让老人家生气,由着他的性子胡乱?娘子你这话……" 婉潞把赵思贤重新按下去:"我还没说完,你着什么急?这里是金陵,就算有了你这位堂兄,难道你没听过强龙不压地头蛇?八叔叔这样,说白了就是没吃过苦头。"赵思贤有些明白,眉挑了起来,婉潞顺势躺下,在他耳边小声说了几句。 赵思贤迟疑一下:"这,他总不免要吃些苦头。"婉潞哼了一声:"你竟这样转不过弯?难道不晓得不经寒彻骨,哪得梅花香,现在舍不得他吃苦,日后就要全家受连累吃苦,早让他吃些苦头,也免了以后的事情。"赵思贤本是心疼弟弟,他们兄弟之间相处是和睦的,况且八爷嘴甜人灵活,和少年老成的七爷大不一样,赵思贤对这个堂弟也很喜欢,爱护还来不及呢,哪舍得给他吃苦。 婉潞轻轻拍一拍丈夫的肩,偎进丈夫怀里,赵思贤只是紧紧把妻子抱在怀里,依旧一句话不说。婉潞轻声道:"你心疼弟弟,这是人情,但这世间除了人情之外还有法理,现在他仗了家里的势一味胡作,到时闹出什么大乱子,家里都保不住的时候,那时岂不更让老人家伤心,但不如趁着现在他还小,给他吃些苦头,晓得家里不是全都能包住的,再然后寻房厉害些的妻子,看住了他,这样才叫保全。你现在想的可只是眼前不是以后。" 听了妻子的这番话,赵思贤终于叹气:"也好,给他吃些苦头,晓得不能仗着家里的势胡做,也算是我做哥哥的一片心。" 婉潞见丈夫已经应了,但话语里还是有叹息之意,心里明白纵说的再好,丈夫心里还是有些舍不得。笑出声来道:"你方才还说要管紧了智哥儿,现在连八叔叔你都舍不得他去受苦,异日你怎么管儿子?" 第三十四章 赵思贤心里顿时豁然开朗,今日舍不得,以后管儿子也自然是舍不得的。听到妻子笑声不像平常那样。赵思贤双手往妻子肋下哈去:"好啊,让你再笑我。" 婉潞被他一哈,觉得浑身都软了,赵思贤趁机把妻子搂进怀里连连亲吻,婉潞心里也开始荡漾,但还是努力撑开丈夫的手:"哎,话还没说完呢。"赵思贤的唇已经开始往下,含糊不清地说:"夜还长呢,有的是时候说话。" 主意定了,婉潞夫妻也不担心八爷来给自己惹什么麻烦。第二天吃过午饭,外面就来报八爷的车到了,哥哥嫂嫂自然不必出去迎,管家娘子一路迎着八爷进来。 一年不见,八爷比以前长高许多,还是一样的口甜舌滑,若不是婉潞曾经撞见过,楚夫人信里又写过缘由,赵思贤还是不会相信堂弟背地里是这样的人。 问候过京里的老少都平安,智哥儿兄妹也出来见过八叔叔。八爷先捏一捏智哥儿的小脸,问他可还记得自己,又从袖子里拿出一个荷包塞进瑾姐儿的袖子里:"叔叔出来的忙,也没给姐儿准备什么,这个荷包拿着玩吧。" 应酬完了,婉潞带着孩子们下去,让他们兄弟叙话,走出厅就叫过春燕来:"八爷带来的人是哪几个,你男人见过了吗?"春燕生了个女儿刚满月,这里人手少,她又是婉潞身边得用的,寻了个奶妈在家奶着孩子,自己就来前面当差。 听到婉潞问,春燕忙道:"除了送八爷来的吴管事,八爷随身带的也只有他的两个小厮,不过八爷的行李着实沉重。"果然四太太是舍不得儿子受苦的,银子给他带了许多,却忘了这是什么地方?十里秦淮河,人称销金窟的地方。 别说是他这么个十六的孩子,就算是老成的人,也会被诱的失了主张。婉潞昨日的主意既已打定,笑着对春燕道:"都安排好了吧。" 春燕对婉潞忠心耿耿,婉潞也对她交了底,春燕急忙应道:"都安排好了,只是姑娘,八爷若不是那样人呢?"婉潞笑了:"他要不是那样人,倒也正好。" 八爷在外书房住下,开头几天倒也还老实,每日规矩看书,大门都不出一步。相熟的乡绅知道本县知县的堂弟来了,不免也来拜一拜,他也只是出来见一见,之后也就回到书房。 这倒让婉潞奇了,难道说真的是他本性极好,不过是被美婢引诱?但楚夫人从不口出恶言,对几个侄子也是爱护有加,况且自己也曾撞见过,那他今日的行径究竟是为什么? 三月的金陵是最好的时节,春风吹的秦淮河两岸花团锦簇,两边门户人家的女子,也脱下厚厚的冬装,换上轻薄的春衫,脸上的妆容也从浓厚变的清淡。秦淮河里的船又多了起来,船上常传出丝竹之声和女子的笑声。 也有读书人穿了青衫,叫一只小船坐在船头看景,再让船家烹上一壶毛尖,眼却常往岸上望去,希冀被行首们青眼望见,成就一段佳话。 这样的春色浓的满城都是,婉潞也被各家太太请去赏春游河。赵八爷本就是个活泼的人,这几日关在书房里已觉闷的不行,见他们日日出去赏春,想出去又不好说。 事情也凑巧,外书房拐个弯出去就有道便门通往外面,本是预备知县一时不便从大门走,就从这里出去的主意。 这道门知道的人少,只有个老衙役守门,赵八爷听小厮来报,心里就动了主意,先自己去瞧过,然后又让小厮给了老衙役一两银子,买住他不许多口,就日日和小厮从这里出门逛去。 老衙役见知县弟弟要出门,又给了银子让自己打酒喝,自然乐的不管。八爷来了金陵这么几天,总算可以出门去赏春光,江南风景比起京城来又是另一番情形。 世面上又少不了游滑光棍,见八爷衣衫齐整,带了小厮,京里声口,晓得他必是京里人来江南寻开心的。借了由头就和八爷搭上,这样的人也没什么常名常姓,一个叫张大,一个叫王二。 八爷在京里时候就想往烟花地里走走,只是一来家里管的严,二来也怕出什么事装了幌子,一直不敢去。见张大王二两个来引诱,正中下怀,却不敢拿出真名实姓来,托了自己外公的姓,改姓乔,自称乔二爷,和这两个光棍往烟花地里逛。 逛了几日,八爷品出滋味来,只是有一件事不好。每每逛到好时,酒刚端上来,吃了两口菜,粉头刚调起琵琶唱一小段,小厮就来催该回去了,不然就是晚饭时候,六奶奶寻不到人就会出大事。 这让八爷顿生败兴之感,恹恹放下筷子,张大王二还笑哪个像他,门户人家来逛自然是要夜里才无尽的趣味,白日里来不光是粉头没了情绪,就算听曲也听不到什么好的。 一来败兴,二来担心哥嫂晓得自己出门逛去,只怕又要生出风波,左思右想让他想出个计策。金陵多的是空房,何不借口衙门里太吵,不好读书之故,寻间房搬出去? 主意打定,这日就回到衙门要和哥嫂说,谁知平日常走的便门今日关的死紧,这下急坏了八爷,忙坏了小厮,小厮上前敲门,但门后就是无人应声。 主仆急的团团转,这进不去就无法解释怎么会在外面,要知道自己可说的是在衙门里用功读书。小厮瞧一瞧:"爷,看来只有走正门了。" 走正门?八爷拿起扇子敲小厮脑袋一下:"走正门怎么和六哥说?"小厮摸一摸脑袋,正在着急时候门吱呀一声开了,八爷急忙进去:"今儿开门开的怎么这么晚,险些急坏……" 话没说完,八爷瞧着开门的丫鬟,那话就说不下去,开门的是秋烟,她手里还拿着东西,也是满脸诧异:"八爷您怎么从这里回来?不是说您在书房吗?"八爷支支吾吾不晓得该怎么说。 还是小厮机灵,急忙拉住秋烟道:"姐姐你听我说,方才八爷想起有什么书没买,本来是吩咐我去的,我想着爷来这么几天,也没逛过金陵城,这才撺掇着爷出去的,这里这道门不是便宜吗?" 秋烟咦了一声,摇摇头道:"奶奶方说这道门开在这里总是不好,吩咐把门关了,有什么事才开,想不到爷今儿就走了这里,奴婢还要往同知府去,回来再和奶奶说。" 八爷已经溜了进去,小厮忙紧紧扯住秋烟的衣角,千姐姐万姐姐的恳求:"姐姐您就不要和奶奶说了,本就是我的主意,到时奶奶发起气了,我的差事不就丢了,可怜我爹娘还躺在床上等我这点钱拿回家买药呢。" 秋烟虽知道里面有蹊跷,但主人们的事自己还是少问为妙,见小厮都要哭出来才道:"罢了,就这一会,我也不说什么,以后要有什么事还是从前面进出吧,这门开的多没好处。"说着秋烟就往外走了。 小厮摸把冷汗,脆脆地答应一句,这才进了县衙往外书房来。书房里面八爷拿着本书在装模作样地看,那书却是拿倒的。小厮上前道:"爷,还是不要出去逛了,不然被六爷发现了,小的脑袋只怕都保不住。"八爷此时可不慌乱了,把书放下拿过茶喝着,白小厮一眼:"你怕什么,天塌下来有我担着,反正我已有了主意。" 第三十五章 想到搬出县衙,自己一个人住,那时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八爷心头不由泛起得意,小厮又摸一把额头上的冷汗,怎么做就全凭爷,自己也只有舍命陪他。 八爷的举动婉潞夫妻是清楚的,吩咐把便门关上不过是想给他个警告,谁知八爷到了晚饭时候就和赵思贤说要搬出去住,这倒让赵思贤有些始料不及,皱着眉头道:"你在这衙门里面住着,有什么事你嫂子也好照管,出去外面住,花费倒是小事,吃穿没人照管。" 八爷此时脸上一片诚恳,笑着道:"哥哥嫂嫂心疼做兄弟的,做兄弟的是清楚的,只是六哥,我现在已经十六,也该见识交往些人,这县衙里虽事事便当,但有来往的总觉得衙门势大,不肯往衙门里来,小弟出去外面住着,见识交往也要方便些。" 见赵思贤的眉头还是皱着,八爷又笑着说:"至于吃穿服侍,我本就带了两个小厮,六哥再不放心的话就让个老妈妈跟了我去,我又不是一个人住在外面,六哥担心什么?" 赵思贤还是不说话,八爷伸手扯了他袖子:"六哥你就答应了吧,做弟弟的总要自己顶一片天,怎能老要别人庇护?"赵思贤心里只是在交战,一时让他出去,吃些苦头也好,另一时又舍不得他吃苦头,想起妻子的话,堵不如疏,赵思贤的眉头终于松开:"好吧,等我去和你嫂嫂商量商量。" 八爷得了这句话,晓得十有八九,心里只乐开花。面上却要和平时一样。赵思贤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只盼着他吃了这番苦头之后能回头。 晚饭过后赵思贤进去和婉潞商量,那眉头皱的就没松开过,嘴里一直不停念叨:"八弟怎会变成这样,原本是极乖巧的。"见丈夫郁闷,婉潞只是轻轻捶着他的肩,一个字也不说,赵思贤叹了会儿气,闷闷地躺了下去。 婉潞顺势躺下,见他皱着眉,推一推他的肩头就道:"这金陵城里,那些光棍们不少,到时你借了这个由头也好整治一下光棍们,还地方一个清静。"赵思贤的话里带有苦涩:"哎,用自家堂弟做饵,传出去也会被人笑。" 婉潞轻敲他胸口一下:"你这叫一举数得,两面都教训了,还能讨老人家的喜欢,这样的好事要多做才好。"赵思贤再没有说话,脑里只是算着该怎么和八爷说。 听到赵思贤同意让自己搬出去住,八爷欢喜的不得了,忙忙就要去寻房子搬。赵思贤命管家出去外面寻,八爷只摆手说不要这边帮忙,自己也十六了,该去做点正经事。 赵思贤心里明白他寻的房子要离自己极远,心里恼怒又不好说出来,只得任由他去寻。张大王二两人知道八爷要寻房子搬出来,这是从中谋利的好事,撺掇着八爷去寻河房,又说再过几日就热了,河房凉爽不说,往来也是方便的。 这正合了八爷的意,欢欢喜喜选了一处房子,挨着秦淮河边,小小三间布置的精致,大门平时可以关上,从后面一个便门出去就能到了秦淮河,一月房价四两银子。喜得八爷合不拢嘴,爽快地秤出二十两银子,三月租钱,一个押钱,还有四两酬谢张大他们。 瞧好了房子,八爷就忙着搬过来,他从京里带的东西不少,足足赶了两辆车才把东西全搬过去。张大王二也来帮忙,见八爷箱笼里的衣衫极多,荷包里的银子沉重,连古玩摆设都有一箱。 心里喜的乐开花,搬过来当日就叫了两个粉头过来陪酒歌唱,那两个粉头见八爷生的年轻俊俏,囊中有物,放出浑身解数,奉承的八爷真是连自己姓什么都忘了。要知道八爷虽在京里和美婢偷过,那是要瞒着众人做事,两人又都是处子,做事之时还要提着心,哪似现在这样像心像意,任由自己取乐? 两个粉头又多是经过人考试的,那手段岂是美婢可能比的?虽则面貌不如美婢,年纪也长了那么几岁,也把八爷迷的如堕温柔乡,生出乐不思蜀之感。 只是还有件事八爷有些不像意,赵思贤派了个老妈妈过来照顾他的起居,这老妈妈在赵家也是几辈子的人了,虽然八爷让她别去到处说嘴,又重赏了她银子,但见八爷日日夜夜只和粉头帮闲在家里混闹,着实有些不成样子。 有时仗了酒意也劝八爷几句,不是说要去告六爷六奶奶,就是拼了这吃饭的本钱不要,也要回去说一说。八爷初还当耳边风,渐渐见她不理自己的粉头帮闲,心里大怒。张大王二两个见这老妈妈有几分见识,只在八爷跟前说那有做下人的说主人的? 那日早起八爷让小厮搬洗脸水来,小厮出去后进来垂手:"爷,妈妈还没把热水烧好。"八爷本就是公子哥儿的性子,两个粉头又披了衣衫在那里说道:"哎呀,这是厨下的妈妈还是别的什么?若在我们院里,哪有厨下烧火的敢这样对待?" 八爷失了面子,披了衣就往厨房去,老妈妈正在厨下吹火,见八爷来了,刚叫出个爷八爷就一巴掌打在她脸上:"呸,不过是见你有了几岁年纪,称你一声妈妈,你就真当自己是我长辈了,对客人都不客气,到现在都没烧好洗脸水,要你何用?" 老妈妈先被八爷打了一巴掌,又见他这样劈头盖脸地骂,人还在发懵,那两个粉头已经娇滴滴开口:"爷,休气恼了身子,这样的下人,撵出去就好。" 老妈妈是赵家积年的下人,眼里可看得起这样粉头?主人惹不起,难道还不能惹粉头,用手捂住脸就手指粉头骂道:"你们是什么东西,敢来说我,我家下三等的人也比你们高贵些,不过是奉承的爷好了,爷开心抬举你们一下,你们就真当自己是奶奶了?" 粉头们见老妈妈这样说,伸手拉住八爷的袖子:"爷,您瞧瞧,她还这样说。"八爷年轻气性大,听到老妈妈这样说,只当自己是在美人面前失了面子,先哄美人一句:"我的乖乖,你们别生气。"顺手就扯起一根柴往老妈妈身上打去:"你还有没有上下,先得罪了客人,现在又来说我,就该撵你回去。" 老妈妈被打了两下,就跟捅了马蜂窝一样,把袖子一放道:"我在赵家也几辈子了,没听说过爷包住粉头的,爷既然如此,少不得我回去禀了六爷六奶奶,问六爷六奶奶个清白。" 听了这句八爷一头冷汗出来,伸手就拦住老妈妈去路,嘴里叫道:"今儿你敢出这个院子,我就让你活不成。"老妈妈没料到八爷竟会如此,嘴张的老大,八爷已经沉下脸让小厮们把这老妈妈捆起来。 两个小厮又不敢,正在闹的时候,张大王二两个来了,他们自从搭上了八爷,除了夜里不在这里睡,就当这里是自己家一样。见八爷气势汹汹,问过粉头出了什么事。 王二在那里劝八爷先回房,张大这里眉头一皱就对老妈妈道:"大嫂你瞧现在事情到了这个地步,若不是我们来,今儿就要闹出人命,大嫂我劝你还是退一步,回去后也不消和你们主人说什么,我劝劝你们爷,多给你点银子就是。" 第三十六章 老妈妈只是慢条斯理地把袖子放下,看也不看张大一眼,王二已经又进来,哎呀了一声就说:"张大说的对,就算你今日拼了这条命,他是主人,你是下人,告到官去也伤不了分毫,横竖花的不是你的钱,你拿了银子落的自己逍遥有什么不好?" 俗话说,财利动人心,老妈妈也晓得劝不转来,若是回去告诉赵思贤他们,只怕也会落的埋怨,倒不如这时拿了银子,回县衙门去,横竖八爷闹的再不像,自己一个做下人的也劝不了,点头应了。 张大王二又回去让八爷拿些银子,八爷听说老妈妈不在赵思贤跟前乱说,心里一块石头落地,大方地拿出五十两银子,张大王二还打偏手,只给了老妈妈三十两,老妈妈也不到八爷跟前谢赏就扬长而去。 八爷拔掉一个眼中钉,还有些怕赵思贤说话,倒让粉头回去了几天,谁知县衙门只是无声无息,八爷心里欢喜,又把粉头接来,在寓所里朝欢暮乐,乐不思归。 老妈妈回去那日婉潞就晓得中间有蹊跷,淡淡问了老妈妈几句,老妈妈被银子封了口,只是说自己年纪太老,伺候不来。婉潞吩咐她下去歇息,转身就找来春燕让她悄地打听。春燕心里明白,过了两三日果然打听清楚,只气的婉潞一个劲咬牙,赵思贤明白底里,恨不得现时就把八爷抓回来敲几板子打醒他。 还是婉潞再三劝住,他现在正在火热头上,拿回家来只会怪东怪西,要等他银子花完,吃过苦头没人帮忙时候再拿回来,那时才晓得事情艰险。赵思贤心里明白,也只是叹息一声,接着就道:"只是不晓得家里老人家们知道了,会不会怪我这个做哥哥的管不好弟弟?" 婉潞微微一愣,接着就笑道:"这好办,你细细写封信给家里,务必要让老太君知道,老太君虽心疼孙子却是个明白人,只要她这关过了,别人的话就无所谓了。" 赵思贤文才胜过婉潞许多,果然连夜修书一封到了京里,信上只说是自己的主意,堵不如疏,趁八爷还小好好管教,也是一件好事。 这信来的紧急,让家人送信来不及,赵思贤索性走了平日极少动用的羽信,这要比下人送信快许多,十天就能到京城。 信送出去,赵思贤在等待回信的日子里十分煎熬,不晓得京城那边会怎样说,还要派人盯住八爷,瞧他能荒唐到什么地步? 回信过了大半个月就到了,信上的字迹却是侯爷所写,里面有一句:养子不肖终成大祸,若能改好也就随你们吧。赵思贤得了京城的准信,那心也就放下来,安心等着八爷的银子花完那日。 八爷荒唐了半年左右,算是领略了人间无尽春光,渐渐地两个帮闲也来得少了,粉头见八爷囊中的银子少了,各自寻个理由,从八爷这里拿了二十两银子也就回院里去了。 八爷和这两个粉头混了半年,心里也着实想跳槽,乐的她们两个不来,帮闲不来也无所谓,自己带了小厮,揣了银子就往秦淮河继续寻芳。 此时却比不得那时便利,八爷手里的现银子花的差不多,只得把箱子里的古玩拿出,一块汉玉佩押了四百两,又燥的几日脾胃。 他是看银子如粪土般的人,四百两银子哪勾一个月,就花的一分不剩,又拿出一块田黄石,押了两百两,这点银子更是花的快。八爷也不以为意,吩咐小厮去县衙寻赵思贤借钱,谁知小厮回来只是说:"六爷说了,八爷若吃饭钱都没有,就快些回衙门里来,住在外面开销大不说,还会被人引诱。" 八爷气的骂小厮不中用,只得自己开箱子取出一块蜜蜡做的佛手,开箱子时候八爷倒吓了一大跳,叫过小厮就问:"我这箱子里的东西呢?" 小厮探头进来一瞧:"爷您忘了,那块和田玉是给了张大爷,还有个黄金项圈是拿给王二爷,金锁片是上次那两个姑娘说要打金镯子,您拿出来给她们打成金镯的,还出了十两的手工钱。" 八爷把小厮一把推开,慌张地去开别的箱子,现银子自然是没有了,里面的衣衫倒还都在。小厮还凑上前来问:"爷要寻什么东西,让小的去寻。"八爷还没说话,外面就传来娇滴滴的声音:"乔爷,您昨儿去了我们院里,许下的二十两银子还没给呢,这赌账嫖钱,是最不能欠的。" 随着说话声,走进个老鸨模样的,身后还跟着两个大茶壶。八爷把佛手往小厮手里一塞:"先去变卖这个。"脸上就笑着道:"妈妈你也忒韶刀了,难道我还欠你那二十两,你先坐下喝茶,等会就拿出来给你。" 见小厮拿着蜜蜡佛手走出去,老鸨脸上的笑才变了样子,笑着坐下接过茶:"乔爷,你也晓得我们门户人家,吃客穿客,二十两银子在您老眼里,不过是一根汗毛,在我们眼里,也能过个十来天,乔爷您就休怪我今儿上门?" 八爷只得唯唯称是,不一时小厮拿着银子进来,八爷称给老鸨二十两银子,老鸨接了银子起身笑道:"乔爷,多有得罪,今儿晚上要不再去我们院里,我让女儿给您唱新鲜曲子?"有了银子,八爷只觉得自己胆气又壮了起来,瞧都不瞧老鸨一眼。 老鸨是什么样的人,笑吟吟辞了出去,小厮关上门就开始抱怨:"爷,要在京里,她敢在爷面前这样说,早被管家们打出去了。爷,我们回京去,要不就回六爷那里去,不然在这里,银子也没了,连这样的人都敢欺上来。" 八爷玩耍的正酣,哪肯听小厮的,拍一拍桌上的银子:"这不是吗?"小厮急的额头冒汗:"爷,咱们押的急,不过就押了两百两银子,给了那边二十两,这里够用几日,倒不如拿着这银子回京去。"八爷怎是肯听劝的,他坐了下来,瞧也不瞧小厮:"要回去你回去,我可不回去。" 另外一个小厮见八爷这样,上前来拉这小厮出去,小声地道:"我们不过是下人,要管,还得六爷出面。"话音还没落,八爷就摔了个笔筒:"呸,你们这吃里爬外的东西,爷不过多花了几两银子,你们从中赚的也不少了,就这样罗里罗嗦,还要去告六哥六嫂,你们若不愿意伺候爷,趁早滚回京里。" 见八爷怒气冲冲,两个小厮急忙跪下,八爷骂了几句,想起还要这两小厮做事,上前用脚尖踹起一个:"去,给爷把现在用不到的夏天衣服全都拿出去当了。"小厮虽然站起,但还是迟疑:"爷,都当了,回京太太问起,小的们要怎么回话?" 八爷伸个懒腰:"不就是几件衣裳,娘哪会管这些,况且年年都做新的,我又不缺衣裳穿。"说着进屋再去睡会,等晚上好去外面。 两个小厮你瞧我我瞧你,唯今之计,只有悄悄去告诉赵思贤才好。 都到当衣服的地步了?婉潞手里玩着一块玉佩,脸上露出叹息之色:"亏的八叔叔还小,手上的银子不多,不然真到当家时候才这样,那就是败家子了。"还不多?赵思贤苦笑一下:"娘子,这七八个月来,他现银子就败了千数,再加上这些东西,少说两千两银子没了,我赵家虽时代簪缨,这些钱也够我们全家过个半年,他就这样眼眨也不眨地花掉,长此下去,怎么得了?" 第三十七章 婉潞端给他一杯茶:"你先消消气,这时候你把他叫来训诫一番,他还要怪你拦着他玩耍呢,倒不如瞧着他败,等连衣裳都空了,被人赶出去,吃了些苦头,那时再慢慢教导。" 这也是原先商量好的,赵思贤捶着桌子只是不说话,婉潞笑道:"既然如此,明儿你就让人把他叫进衙门里来,摆上酒用远话问了,若他一味推脱,就还是按了原来的计策行事,若他有一分半分的悔意,咱们就派人把他送回京,也尽了你的心,如何?" 赵思贤自然是盼望着堂弟有一分半分的悔意,次日就命人把八爷寻来,远远用话问他可有去秦淮河走走,八爷只是笑道:"六哥怎么说这样的话,做兄弟的年纪还小,那些地方怎么能去,每日不过是在屋里读书,再和三五好友会会诗文。" 这话让赵思贤气的手抖,勉强才道:"你既会了诗文,就做几首诗给做哥哥的赏鉴赏鉴。"八爷没料到赵思贤会这样问,但他素来机灵,只愣了一下就道:"做诗总要有个由头,弟弟今日的诗兴不在家,等明儿见了好景致,定约上六哥一起去,好好做几首诗。" 见他全无悔改之意,赵思贤心里叹气,恨不得立时就喝出他的所为,想到妻子所言,只得忍了下去,含笑道:"既如此,我也就等着了。"八爷心里还当自己已经敷衍过去,脸上喜悦自不必言。 转眼日子又过了三个月,金陵虽然比起京城要暖和些,但今年冬天特别冷,早在十月就飘起雪花,街上的人,个个穿了厚厚的冬衣,况且又是年边,人人都要赶着回家过年。秦淮河边冷清了不少,一大清早就传来骂声:"呸,不知趣的东西,欠了我们三夜的宿钱,还赖着不走,还不给我滚回去。" 一座楼门大开,老鸨正叉着腰在骂人,被赶出来的正是八爷,他只穿了单衣,脚上的鞋只着了一只,另一只脚只穿了袜子,对老鸨怒道:"爷来你这里是瞧的起你,爷堂堂定安侯府的人,本县知县的堂弟,哪里少的了你的银子?" 老鸨一甩帕子:"呸,这贼小厮,到现在都还说谎,本县知县姓赵,不姓乔,知县奶奶姓平,哪里来的野狗,也妄想攀上定安侯府,瞧你这样子,做定安侯府管家的儿子,只怕人家都嫌你贼眉鼠眼呢。" 虽然清早又冷,但这样的吵闹也引来不少人围观,听了老鸨的话,已经有人指着八爷笑起来,就他长的这样子,一点贵气都没有,还说是定安侯府的,真是笑话。 八爷从生下来到现在,也是被人捧着长大的,哪里受过这气,用手理一理头发:"呸,等我去了县衙,见了哥哥,再让他来找人敲死你。"说着伸手:"我的裘衣和鞋子呢?" 老鸨从门背后捞出一只鞋子丢给他,冷笑道:"你还有脸问裘衣?你在这歇了三天,难道就不要钱了,那衣衫虽然破了,也能抵几天,再说,谁知道是真是假?"八爷这下急了:"那衣衫我娘说光皮子就值三百两,这里的宿钱多不过三十两,你还要找给我。" 老鸨红唇一抿:"呸,一件破衣衫,我好心收了抵银子,你还敢要我找银子给你,做你的大梦去。"那件衣衫是八爷最后一件御寒的,少了这衣衫,冬天怎么过?八爷冷的发抖,上前就推老鸨几下:"你还我的裘衣。" 老鸨怎能让他推到,已经往后退一步大喊起来:"快来瞧啊,这不给银子还要打人啊。"喊了几声,就听到后面响起声音:"于妈妈,大清早的你不关着门睡觉,在这做什么呢?"于妈妈伸手就扭住八爷,对说话的人道:"张头你来的正好,这人嫖了我们女儿,不给银子不说还要打人,还冒充本县官亲,张头你快些把他抓了。" 见了衙役,八爷心里喜欢,忙叫道:"本县知县是我堂哥,我是定安侯府的,快些把这奴才抓进牢里。"张捕头的眉皱起来:"知县老爷奉了知府大人的札子,去常熟县公干,临走前并没说过金陵城里有这样一位官亲,况且你若真是官亲,为什么小厮也不带,银子也没有,定是假的。" 说着就招呼身边的人:"把这冒充官亲的先打五十个板子再说。"衙役们发一声喊,上前就要抓八爷,八爷急的大嚷大叫:"哥哥不在,嫂嫂也在,再不成还有董管家,他们都认得我。"张捕头施施然道:"你这小厮倒也知道几个衙门里的人,只是奶奶趁着无事,去栖霞山进香去了,没个三五天回不来,董管家进京去了,你这冒充官亲的,还是随我们去牢里走一走。" 八爷见衙役们就要抓来,身子一低,竟从他们中间一个小缝钻了出去,没头没脑地跑起来,身后虽传来喊声,但只追了几步也就罢了。 跑的口干舌燥听不到声音了,八爷才停了下来,此时寒风吹过,八爷只觉得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用手抱抱双肩,还是先回下处去,那里总还有床被。 两个小厮早被八爷撵回京,屋里冷冰冰的,没有热水也没有熏笼。比起外面寒风刺骨,又是天堂一般,八爷抱着肩膀冲进屋里,踢掉鞋子就冲到床上用被把自己包起来。 躺了许久,被里总算有了热气,想起平日的热闹,八爷不由流下泪,瞧着这空荡荡的屋子,箱子虽还在,里面全空的。八爷披着被下床,打开箱子仔细搜寻,别说银子,那些古玩衣衫,全都不见踪影,只有在一个箱子的角落,寻到件旧衣衫。 八爷把旧衣衫拿出来,摸一摸也还暖和,手往旧衣衫里寻,希冀能寻出两把银子也好,摸了半日,只在衣角那里摸出一个铜钱来。 一文钱济的什么用?八爷倒回床上,身上暖和了,肚子又开始饿起来。披着被到了厨房,厨房里也一样冰冷,锅干碗净,什么吃的都没有。找了半日,在橱柜一角发现半个馒头,那馒头干的开裂,也晓不得放了多久。 八爷这时肚里饥,拿起馒头就要嘴里送,咬了口咽了半天也咽不下去,又到井边打起半桶冷水,拿个碗舀了,冷水就着干馒头,总算是肚里有点东西。 吃完八爷还觉得饿的慌,回到屋里躺下,茫然地盯着床顶,今日才初八,哥哥去公干定要到年边才回来,嫂嫂去进香,路上若再玩耍几日,只怕也要十天,等他们回来,自己已经饿死在这里。 想到伤心处,八爷不由哭了起来,早晓得这样就不该把银子看的土块一样,拿着不要命地使,或者当时也留下件把东西,没有当尽也好。落到现在没有寒衣,也无吃的,这十天要怎么熬啊? 八爷在这里伤心,外面传来喊声:"乔爷在吗?"八爷刚要坐起来人就走进屋里,见进来的是房东,八爷刚要擦泪起身行礼,房东就冷笑起来:"好乔爷,这时候还躺在这里呢,您欠我的房钱可有两个月了,乔爷,我这一家老小可还等着过年呢。" 八爷刚说个通融,房东已经伸手把他拉下床来,脸上变色:"呸,我通融你,谁来通融通融我,还不给我滚出去。"八爷也知道欠房钱欠的太久,只得穿了鞋抱起被准备走,早被房东拉过被:"这被还值那么几两银子,也罢,就拿这被抵了吧。" 第三十八章 身上的温暖失去,八爷几乎是含泪向房东道:"我没有御寒的衣物,还求把这条被给我。"房东手里扯了被,就在房里四处搜寻起来,听到八爷这样说,把那件破衣服丢给他:"拿这个去,也是我好心,不然就该光身子赶你出门。" 八爷到了这时再说不出什么话,一走出门,更觉寒风刺骨,天上又飘下一点雪花,该何去何从?有人推了推他:"哎,前面周大户家舍粥,你还不赶紧去?" 八爷低头一瞧,见是个破衣烂衫的乞丐,这样乞丐怎可近的自己的身子,八爷刚想呵斥,猛然瞧见自己身上穿的,也比他好不了多少。 乞丐还在拉他:"快走快走,晚了就没有了。"八爷身不由己被乞丐拉到一户人家门口,已经排起好长的队,乞丐兴奋地说:"王大户家的粥最好,去年我吃过,里面竟然还有红枣和枸杞。"有红枣和枸杞的粥算什么好粥? 八爷刚想说话,已经闻见粥香,肚里的馋虫被勾起来,不由咽了口吐沫,那乞丐还笑呵呵地道:"你是新来的吧?"新来的?八爷不晓得该怎么回答,已经排到了他们跟前,乞丐把破碗伸了过去,嘴里就道:"主人家善心大发,来年大大发财。"打粥的给了他一碗。 那勺到了八爷跟前,管家看了八爷一眼:"新来的,不晓得规矩吗?"先前那乞丐已经在喝粥了,还用手拉一下八爷:"快些说吉利话,好讨碗粥喝。"八爷舌头在嘴里抖起来,看着面前挺胸凸肚的管家,那吉利话怎么也说不出口,小时候说吉利话是讨大人喜欢,可为了一碗粥? 八爷愣了半响,终于开口道:"不食嗟来之食。"管家咳了一声:"这倒稀奇,想必也是个刚败落的人家吧,我可告诉你,我们主人施粥,就是要讨吉利话的,再让你们知道,任你们之前是什么样人家的子弟,极败落了,就该低头才是。" 说着管家冷哼一声:"您啊,要风骨,当初就不该把家产荡尽,这时候讲风骨,真是笑话。"说完管家就把八爷一推:"让开,我还等着做事呢。" 八爷呆若木鸡地站在那里,瞧着人群不停地往前走,先头那乞丐已经喝完了粥,笑着说:"我和你说,谁没有过过好日子?你现在刚刚败落,不晓得肚皮最重要,等过上几年就知道了。"说着乞丐拍着肚子唱着歌走了。 旁边有人议论说:"那个不就是金老爷的独子吗?金家败了也才四五年,他怎么就这个样子?"议论声传进八爷耳里,难道自己以后也要这样? 风刮的更紧,雪已经从点点渐渐变成雪花飘下来,王大户门前的施粥已经结束。拿到粥的人嘴里说着感激的话离开,没拿到粥的骂骂咧咧往下一个施粥点赶去。 八爷又冷又饿又没去处,四顾茫茫,街上只剩下自己一个人,该要到哪里去?越站越冷,方才那个乞丐又来拉他:"哎,你是疯了还是傻了,这么大冷的天,你站在这里不怕被冻死?"见这姓金的乞丐一张黑脸,身上的衣衫都看不出本来的颜色,八爷甩开他的手就大步往前走,先去县衙门口守着,说不定有认识的人路过,能够看到自己。 八爷哈口气暖暖手,往县衙走去。知县不在,县衙门前挂了告示,让告状的往别处去。这样冷的天,衙役们乐的清闲,都在屋里烤火赌钱,哪有一个人出来。 八爷蹲在县衙对门的一户人家檐下,眼巴巴地瞧着县衙,期盼着有眼熟的人路过,也好把自己带进去。等了足足一天,没有半个熟人路过。 这样的天在京城里,该是穿了裘衣,烤着火,吩咐下人们扫雪煮酒,再在炉灰里埋上芋头山药,等熟了时拿出来下酒最妙。那时那觉得冬日寒冷,只觉可以扫雪煮酒,因景吟诗,是何等的快活。 八爷觉得鼻子里有芋头的香味传来,勾起八爷肚子里的馋虫,吸吸鼻子,八爷听见后面的门打开了,随之而来的除了芋头香味还有酒香。八爷顿时觉得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开门出来的是个喝的半酣的男子,正回头对主人说:"留步,别送。"八爷只顾着闻酒香,没有让开,那男子一脚差点踢到八爷身上,一个踉跄差点绊倒。 那男子站稳了,打磨醉眼瞧见八爷这样,胡子都快吹起来:"死乞丐,这样宽的路不晓得往大街上走,挡在这里做什么?"主人家已经听见他骂人,探出个头来望望天色:"这大冷的天,这乞丐也只怕没地方去,算了,你大人有大量,让他走吧。" 那男子还踢了八爷一脚,骂骂咧咧地走了,那脚踢在八爷腿上,就跟踢在他心口上一样的疼,他想追上去骂那男子,但这一天的遭遇已经让八爷知道,只怕又会被打一顿。 门又重新开了,走出一个丫鬟模样的姑娘,手里还端着一些东西,瞧见八爷就道:"诺,这是我家奶奶听说你在外面可怜,做好事给你的酒和菜,你吃了喝了,就快走吧。" 那盆里有半瓶酒,一个大芋头和半条鱼,除了芋头,别的都是吃残的。八爷本不想过去吃,但肚子里的馋虫在那里叽里咕噜地叫,忍了半天终于想,当年韩信还受胯下之辱,今日这饭菜也就吃了。 拿起筷子就把鱼往嘴里送,饿了整整一天了,连刺都来不及剔,连骨头带刺都吃完了,又拿起酒,这酒的味道极辣,并不像八爷惯喝的那些酒一样入口润滑。喝了一口就被呛的直咳嗽,丫鬟抿嘴笑道:"瞧你这样子,败落也没几天吧?我家奶奶说了,管教子弟一定要管好,不然教出个败子,连祖宗在泉下都不安宁。" 八爷听了这话,脸就发起烧来,把酒放下,拿起芋头就走了。那丫鬟还在背后喊道:"哎,这人,吃了我们的酒菜,连个谢字都不说。"八爷已听不见那些话,雪花落到他的脸上,很快就结成冰,天色早已暗了下来,这一夜又要到哪里安身呢? 八爷拖着脚步走,走到曾经花过无数银子的秦淮河边,虽天下着雪,秦淮河的夜晚还是那么热闹,戴貂鼠暖耳,身披裘衣的富家公子们带着小厮在这里寻芳,帮闲们穿梭在人群里寻找着目标。猛地八爷听到耳熟的声音:"这位爷,要问这秦淮河的妙处,问我那可是最好的了。" 张大?八爷紧紧盯着他的身影,见他身上穿的还是从自己那里拿的秋香色直裰,八爷还是少年,那衣服穿在张大身上不免有些紧了,但张大也不在乎这个,正在口沫横飞地给对面的人讲着秦淮河的妙处。 八爷手握成拳就冲上前打张大:"你这个骗子,还在这里骗人。"说着八爷对和张大说话的人大喊道:"不要相信他,他是骗子,他带你去嫖,然后把你的钱全骗光。"八爷这样的话张大已经听的不想听了,一个扫堂腿就把八爷绊了个狗吃屎,继续对和自己说话的那个人道:"你瞧瞧,这人煞好笑,去嫖迷恋了小娘,银子全花光就怪别人不该带他去嫖。门户人家吃客穿客,难道还要由人欠嫖钱不成。" 第三十九章 说话时候,一行人已走进一座楼里,八爷挣扎起身,又追上前去打张大,张大眼一眯,楼里早跑出几个大茶壶来,一拥而上把八爷揍了一顿。 这些人的拳脚就比不得老侯爷的皮鞭了,八爷抱着头,身上腿上早已青紫,直到打的他还剩一口气的时候,才有人把八爷抬起来,有人说:"这无赖,就该丢到秦淮河里。" 有女子娇滴滴的笑声:"丢到河里?这么冷的天岂不冻死了他,罢了罢了,我们做做好事,就把他随便丢出去,免得在这里碍眼。"八爷初听到要丢到秦淮河里,这时候的水冷的刺骨,自己只怕就没命了,再听到这个,大喊道:"我是京城定安侯府的人,你们怎么可以这样对我?" 那个娇滴滴的声音又笑了:"侯府?就算是京城王府的人欠了嫖钱,告到皇上那里也是我们有理,你别拿着这名头吓唬人,自己嫖了小娘落了下稍,现在又来扯什么?" 八爷又被打了一拳,眼里的泪都出来了,身上更是疼的没有办法,在众人嬉笑声中被扔了出去。在雪地里躺了许久,八爷也知道再这样躺下去,是真的会被冻死在这里,只得挣扎起身。 身上疼,外面冷,八爷走了几步,不晓得该往何处去,出了这条巷子,各家的灯火都点上了,家家门里传出笑声,可是自己呢? 八爷浑浑噩噩地走了不知多远,看见前面有火光,还有人围坐在那里,一股奇异的香味传进八爷的鼻子。火光,香味,那个地方简直就是天堂,八爷不由快走几步,走到跟前了才发现是几个乞丐围着三块砖搭成的小灶在煮着什么东西吃。 看见八爷过来,有个乞丐一抬头,惊讶地叫了声:"咦,怎么又是你,我们也算有缘,来来来,坐下烤火,等会还有狗肉吃。"八爷本来不想坐下的,但那狗肉的香味一直不停地钻进鼻子,还有那火也是一种诱惑,他还是坐了下来。 坐下来八爷才发现这是个废弃的门洞,一个角落还堆了破被之类,看来就是这些乞丐的暂居之地了。姓金的乞丐把筷子往罐子里伸了伸,捞了块肉出来,不怕烫地放到嘴里赞道:"老王,还是你的手艺好。" 被叫做老王的是个大胡子乞丐,总有四五十岁了,声音如同洪钟样说:"只有盐,也没酱,不然就更好吃。"金乞丐已经把肉倒出来,送到八爷跟前:"来,你是新来的,这碗就先给你。" 别的乞丐已经纷纷动手,金乞丐风卷残云地把肉吃完,回头见八爷一动不动,笑了一声道:"你难道还在想着别的事,我们几个,不都是富贵场里过来的,初时觉得为丐是丢了先人的面,现在才晓得,每日吃饱了就睡,比做财主舒服多了。" 老王从腰间拿出个葫芦喝了口酒,冷笑道:"你别想着你的那些亲戚还会帮你,难道不晓得穷在闹市无人问吗?"有一个年纪小些的瞧着八爷面前那碗狗肉直咽口水,听了这话急忙道:"就是就是,老王还是前面王大户家的亲侄儿呢,他年年施粥,别人都说他是大善人,就不见他管下自己的侄子?" 八爷的唇蠕动半天才道:"可我六哥他就在本地为官。"为官?金乞丐吃饱了哼着小曲道:"我姐姐还嫁给知府做了正室呢,姐夫可愿意管我?成了家,就各是一家,你别指望他照管你。" 老王喝完了酒,打着哈欠道:"再说我们之前的行事也太荒唐,就算别人要管,也要思虑思虑。"金乞丐已经到角落里躺下,什么话也不说。这话打中八爷的心思,他把头往膝盖上一埋,呜呜呜地哭起来。 年纪小的那个乞丐趁这个机会把肉倒到自己碗里吃起来,等吃完了才说:"你别哭了,慢慢你就习惯了。"习惯?八爷不晓得该怎么回答,只是坐在火边发愣。 太阳升起老高,这些乞丐才各自起来,拿起自己的破碗和打狗棒,金乞丐拉一把八爷:"伤心了一晚上也够了,我们先去混饱肚子再说。"人落了难,似乎身子太爷没那么娇贵了,八爷觉得身上的疼经过一夜就好了许多,任由他把自己拉起来,往街上走去,穿街过巷走到一户人家的后门,金乞丐轻轻推开瞧了瞧,猛地门被从里面拉开,走出一个俊俏的丫鬟来,叉腰道:"今儿没剩饭了,你到别家去吧。" 金乞丐嬉皮笑脸地谢过她,又往别家去,边走金乞丐还边传授给他乞讨经验,哪家的丫鬟好说话,哪家的厨娘最大方,从不给剩饭,偶尔还会往饭里面加些肉块。 八爷听的五味杂陈,趁金乞丐说话的停顿才道:"当日也是读过书的,难道不晓得风骨?"金乞丐愣了下才说:"当日受用时候不晓得辛苦,今日落到这种地步,就算想回头别人也是笑的,索性就这样,也算是为那些受用过的时候赎罪。" 说着金乞丐已经连连作揖:"大娘的心果然好,晓得我没吃,还留了一大碗饭。"对面仆妇模样的人嘴一撇:"今儿你还带了个同伴来,不过没有他的份了,你们俩分吧。"说着就把一碗饭倒在金乞丐的碗里,扑通一声关上门。 金乞丐还在那里作揖不停,喜滋滋拉了八爷去分那碗饭,八爷若要像昨夜一样不吃,肚里有着实饿的受不了,只得咽了几口。 到了晚间又到那个门洞里睡,白日去街上讨吃的,倏忽已是数日,八爷此时也不想去打听哥嫂有没有回来,只想着等讨够路费,回京去和爹娘请罪,别的事也就不想了。 这日正在街上讨吃的,猛然听见一个妇人的声音:"八爷,你怎么会在这里?"八爷抬起头,见是春燕,顿时又羞又惭,这样怎么去见哥嫂,转身就要走,刚走出几步就被个男子拦住:"八爷,爷和奶奶寻不到你,都快急疯了,怎么八爷您竟然在这里。" 这说话的又是小董,想是他们夫妻出来街上,八爷拖了棍子就走,胡乱地在那些巷子拐着,猛可再要往前走的时候,见前面已无去路,原来走进一个死巷道。 八爷转身,小董已经拉住他:"八爷,您和六爷是兄弟,有什么话也要回去当面说,不然您走丢了,又没找到,京里来了信,还不是怪六爷没看好你?"八爷听了这话,猛地坐地大哭起来:"我没脸去见哥嫂。" 春燕已经上前道:"八爷,您有什么话去和六爷六奶奶说,我们做下人的,见了八爷没把人带回去,回去了可还有好吗?"八爷只是哭个不止,春燕又道:"要不,我们就让人去给六爷传个信,让六爷来接您?"八爷见自己身上褴褛,这手脸都不晓得有多少日子没洗,忙道:"不,不能让六哥瞧见我这样,我还是……" "你还是怎样?"猛地赵思贤的声音响起,他穿了便服,见了八爷这样,一脸的怒气,八爷见了许多日子不见的兄长,上前不知道说什么话,扑通一声跪下就大哭起来。 见八爷哭成这样,赵思贤想骂他的话又骂不出来,甩了袖子就走,小董忙上前搀起八爷,旁边已经停了一乘小轿,小董扶他上了轿回县衙去了。 第四十章 热水已经预备好了,八爷一进门就被领去洗浴,都一个来月没洗过澡,此时看见热气腾腾的热水,八爷泡在里面洗了个畅快,出来后又见搭着干净衣衫,穿好衣裳走出去,看见赵思贤坐在那里喝茶。 此时八爷才觉得自己有了几分人样子,上前行礼道:"六哥,小弟被人所骗,钱财一空,不好见你们的面的,还望六哥别怪。"赵思贤哦了一声:"你被何人所骗,骗的又是去了什么地方,说给做哥哥的听听。" 赵思贤声音温和,八爷刚想说,猛然想起张大他们说的话,又迟疑了。赵思贤虽在笑,那眼里可是冰冷的,把手里的茶杯放下道:"说啊,哥哥给你出气。" 八爷刚想顺口答应下来,猛然抬头看见赵思贤的眼神冰冷,他寻了自己这么些天,定是知道自己所为。赵家子弟在烟花地里花尽了银子,传到京城里面,少不得又要挨顿训斥。八爷双膝一软又跪了下来:"小弟我……" 想为自己辩解,但那辩解的话怎么也说不出来。赵思贤瞧着他的样子,又是心疼又是气急,半天才道:"你虽说没成亲,却也是十七的人了,七弟十七时候已经名满京城,我虽不如你七哥,十七时候却已中举。赵家子弟虽说不能个个成器,却也没有你这样行事荒唐的。" 赵思贤声音平稳温和,似乎和平时一样,但八爷却听出他话里藏不住的难过,八爷不由痛哭起来。赵思贤站起身:"现时你还能靠着家里,银子空了不过流落街头几日就好,若我们赵家有个万一,银子一空,你不会生计,难道说那时就真要乞讨为生,羞先人们的脸吗?" 八爷想起这几日乞讨遇到的白眼呵斥,哭的更难过些。赵思贤重又坐下:"赵家虽不指望靠你养家,却也不希望你在外面东游西荡,只会糟蹋钱财,八弟,你口口声声说别人引诱你,骗了你,可若你心智坚定,绝不受引诱,别人又怎会骗的了你?" 八爷被赵思贤说的无话可说,只是哭泣不止,帘子被掀开,婉潞走了进来,故作惊讶地道:"八叔叔这是怎么了?六爷你有什么话就好好对八叔叔说,他毕竟年纪不是这么大,在这花花地面上,难免失了把握。"赵思贤还在叹气:"娘子啊,他今年已经十七,再失了把握也要晓得些人情道理,哪能看的那银子如土块相似,九个多月,花尽两千余两,我一年的俸禄,不过两百来两,竟花了我十年的俸禄还有余。" 他们夫妻在那一唱一和,八爷心里翻江倒海,从来看的银子如土块一般,哪知道银子从哪里来。赵思贤又转向八爷:"八弟,树大总要分支,再过二三十年,老人家去了,总是要分家的,那时你也娶妻生子,分的身家也就万把两银子,你一年不到就糟蹋了这么多,万把两银子不够你糟蹋四五年的,到那时你的妻儿要靠什么活?我们做哥哥的,纵能帮你也帮不了多少,难道你那时要全家都拖了棍子,上街挨门要饭去吗?甚至要学了那无下稍的,做那无耻的事吗?" 说着赵思贤一阵激动,咳了出来,婉潞忙上前给他捶着背,看着八爷道:"八叔叔,你休以为你六哥吓唬你,在京城这么多年,难道听说过的败落人家还少吗?养子弟虽不望着他光宗耀祖,也要循规蹈矩,纵家族败落,也有能养活家人的本领。不然别说是我们这等人家,就连潞王也……" 婉潞猛地住口,没有说话,当日被流放,潞王世子带着去的本是一儿一女,但回京时候,没有看见女儿跟来,初时还当是嫁在当地,不好上京。但细一想想也不对,这次上京什么都有,养那么一家人也是绰绰有余。 后来婉潞去的几次,才探出口风来,全家都靠平家送去的那一百两银子过活,有一年边关大雪,送银子的晚了个把月,偏生潞王世子又大病,搜不出银子来,没了法把女儿卖了七两银子抓的药。 赦免的诏书下来时候,王夫人这才寻人去打听,谁知打听得来说女儿进了那户人家,不过三年就出落的花朵一般,那户家主想收用她,再是落魄,也是宗室女,怎肯委身于这样人家?女儿不从,竟被活活打死了。 王夫人纵是刚强,提起这事也泪眼婆娑,虽然地方官体贴上意,问了那户人家一个罪名,但女儿的命是怎么都救不回来的。若是当时全家之中能有一门手艺,也不必仰仗别人过活。 这样密事,婉潞自然从没有说过,但想起这个从没见过面的表姐,婉潞也不由为她滴几滴泪。八爷被他们夫妻说的哑口无言,离了赵家,没了侯府,自己什么都不会,什么都不是。 过了会赵思贤才起身把八爷扶起来:"话,做哥哥的已经说尽了,要怎么做全由得你,你若嫌我说话啰嗦,我这就派人送你上京。"八爷又跪下道:"做兄弟的明白自己错在那里,从今后定要住在衙门里,好好看书,再不出去胡乱。" 赵思贤皱眉:"我不信你,你进了衙门,那就是爷了,除了我谁还敢管你?"八爷见赵思贤不信,急的抓耳挠腮,不晓得怎么劝。婉潞唇边现出笑容:"这样吧,你哥哥书房里还差一书童,你就充了这书童,三个月后我们瞧你做事再说。" 八爷不晓得这是他们夫妻商量好的计策,连连作揖道:"六嫂说的是。"赵思贤还说一句:"这不成,哪能让弟弟做书童?" 婉潞轻轻拍他一下:"这也不成,那也不行,难道你不信八叔叔会改好?"赵思贤这才闭口,婉潞已叫进春燕来,让她去告诉小董,从今儿起,八爷就是这书房的书童,都唤他赵八,要使他,不许让他闲着,谁坏了事谁就去领板子。 春燕连忙答应着去了,婉潞叫进饭菜来,赵思贤还要唤八爷一起吃,婉潞淡淡地道:"不晓得这书童是从明儿做起,还是今儿做起呢?"八爷机灵,本来要坐下又站了起来,恭敬地道:"自然是伺候爷和奶奶吃饭。" 见他换了称呼,婉潞心里道他还不算无可救药,和赵思贤吃完饭,站了半日的八爷这才被叫下去吃饭。抬着一碗白米饭,上面只有一个煎鸡蛋,虽比那几日乞讨的饭菜要好一些,但比平时吃的又差了许多。八爷本以为不过说笑,谁知竟这样认真,也只得就着咸菜把饭菜吃完。 赵思贤悄悄地从窗口走回来,对婉潞道:"这样对小八,未免有些?"婉潞白他一眼:"他现在有干净衣衫穿,又有这样的饭菜比起乞讨时候要好很很多,若一下就让他和原来一样,他还当是自己被骗吃亏,哪能记住教训?" 这话说的是,赵思贤再没话说。转眼就是过年,往年八爷都是换新衣衫等着过年,今年做了书童,就要把书房打扫干净,那些积年的尘土也要扫干净。当初这间书房,八爷住着只嫌小,今日打扫起来只嫌大,足足打扫了三天才觉干净,小董来又横挑鼻子竖挑眼,说这里还有灰,那里的尘土还没扫净,找了个小厮让小厮监督着八爷打扫。 第四十一章 八爷真想丢下扫帚不干,但话已说了出去,也只得重新又打扫一遍。等到小董满意,已是年三十的早上。赵思贤瞧着书房觉得十分满意了,小董又唤八爷:"赵八,还站着干什么,快些把笔墨预备好,六爷要写春联。" 这是书童分内的事,八爷忙去取笔墨纸张,取来了赵思贤却不动笔,小董又道:"赵八,你有眼力劲没,还不快些磨墨?"八爷这才急匆匆倒了水磨起墨来,磨好放下,赵思贤瞧着皱眉。 八爷还在徘徊,小董道:"浓了。"八爷又只得重新加水,这次又淡了,足足三次,才磨出浓淡适宜的墨来。赵思贤这才提笔蘸墨,写起春联来。 写好春联,小董赞道:"六爷的字越来越好了。"赵思贤也十分满意,把笔搁下道:"你们贴好吧。"说完就走了,小董送走他,才对站在一边的八爷道:"还不快些去贴好,没听到爷的吩咐?" 八爷只得找糨糊,搭梯子去贴,小董在下面不停地道:"高了,低点,低了,再高点。"一副春联足足贴了小半个时辰才贴好,八爷下来的时候只觉得手都被冻僵。 却还要去收拾梯子,把糨糊还回去,小董见八爷脸上神情,这没办法,六爷六奶奶吩咐的,怎么也要做完。过年人人欢喜,只有八爷不甚高兴,今年的压岁钱,是和别的小厮一样,荷包里装了两个金锭子,这些东西放在平时,赏人都嫌寒碜,今日却要接过时候还要谢赏,着实别扭不已。 在书房里做了一个月,小董把月例递给他:"奶奶吩咐了,你一月一两银子,快些拿去吧。"一两银子,瞧着这少的可怜的银子,再把这两银子和那两个金锭子放在一起,原来这么辛苦才能换来银子。记得自己当初在秦淮河边,光一桌席面就从没少过五两银子,张大他们还说自己节省,现在瞧来,那是什么节省,纯是被他们骗了,也不晓得他们光席面钱就吞了自己多少银子。 八爷在书房里做的熟了,平日也捧着书在瞧,倒比以前用功的多。转眼三个月已经过去,这日八爷正想去书房,小董来了,和平时不一样,只是垂手道:"八爷,六爷请您过去。" 八爷还有些不适应被这样称呼,还是小董提醒了他:"八爷,三月之期已满,还请八爷换了衣衫随小的们去。" 换好衣衫,八爷还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这衣衫,从里到外都是新制的,料子也是上好的,和自己这几个月穿的小厮的衣服全不一样。乍然又换上这衣衫,八爷不晓得心里在想什么,这几个月究竟是梦是幻?手往袖子里摸了摸,摸到那个小荷包,里面还放着过年得到的那两个小金锭和这三个月的月例。 小董方才服侍他换衣的时候还笑着道:"爷就把这个荷包赏给小的吧。"平时赏也就赏了,八爷历来大方,可经过这么一来,八爷晓得银钱是要苦挣的,况且这银子和平时所得又不一样,把荷包装进袖里只是笑笑。 小董本就是试探,自然也不生气,两人已经进到厅里,赵思贤手里拿着笔正在写什么,瞧见他进来,搁下笔看着这个小堂弟,换了新衣衫的他眉宇之间没有去年来的时候那股骄气,显得稳重一些。虽然心疼堂弟吃的那些苦,可看到他的举止,赵思贤还是不得不承认妻子说的对,教小孩子总要先让他吃些苦头才能晓得稼穑艰难。 赵思贤招呼八爷坐下,八爷先开口道:"做兄弟的行为荒唐,还要哥嫂挂心,实在不该。"说着又要滴下泪来,赵思贤拍一拍他的肩:"好了,那些事都过去了,日后你须记得这件事,你是男子,若只知吃喝玩乐,不晓得稼穑艰难,遇到事情可怎么办?" 八爷连连应是,两弟兄又说了一会,赵思贤又道:"去年本是秋闱之期,你那时荒唐也没下场,京里来信问你书读的如何,说你若不依我的教训,就送你回京,在家拘着你的人也要多些,况且小九也已定亲,还要先把你的亲事办完,好给他娶媳妇。" 小九已经定亲了?八爷想起自己那被退的婚事,不由叹了一声,赵思贤拍一拍他的肩:"你也别这样,等你回了京,行动和原先不一样,都是有眼睛的人,你的婚事也就快了。" 赵思贤说一句,八爷答一句,见他现时这么乖巧,赵思贤心里不免有些得意,想起婉潞的嘱咐,到口边的话又咽下去,八爷虽面上答应,心里还有些着急,行李全都空了,衣衫这些哥嫂自会置办,可那些古董?特别是那个汉玉佩,可是四太太压箱底的东西,还有那块田黄,是老太君见自己乖巧赏自己的,说放着也没用,等自己做了官,再寻好匠人刻出印来,也是老人家一片心。 当时换银子时候,只想着什么东西能换回多的银子,哪想到这么多,别的罢了,这两样东西没了,怎么和老人家交代? 赵思贤见八爷脸上神色变化,叹一口气唤进小厮说了几句,小厮端进个托盘来,上面还用缎子盖住,赵思贤指着不经心地道:"你嫂嫂给你预备了几样玩意,你拿着去吧。" 八爷掀开缎子,本来漫不经心地他在看到里面的东西的时候眼都瞪大了,里面东西不多,不过五件东西,除了一个笔筒之外,其它全都是自己卖出去的,心心念念的汉玉佩和那块田黄也在里面。 八爷还当自己在做梦,用手擦一擦眼睛,说出的话都有些激动:"六哥,这,这是真的吗?"赵思贤不由打了弟弟一巴掌:"傻小子,自然是真的,你嫂嫂为了这几样东西,压箱底的银子都拿出来,又去找人说合,好容易才在原价上面加了三成的价给你赎回来,本来那银子留着以后给瑾姐儿添妆的,为了你这叔叔,也就先顾不得他了。" 八爷本沉浸在喜悦之中,听了赵思贤这话,忙站起来连连作揖:"做兄弟的行事荒唐,不但为祸自身,累的哥嫂担心,连侄女的添妆银子都不够了,六哥放心,等以后瑾姐儿有了人家,做兄弟的定竭力为她添妆。" 赵思贤十分满意八爷说的这番话,但还要再敲打敲打,叹一口气道:"谁家的女儿都是娇宠长大的,自然愿意嫁给顶天立地的男儿,而不是只知吃喝的纨绔,听的你出京时候还抱怨了岳司业几句,须知你这等荒唐的行径,又有哪个做爹的舍得把女儿嫁给你?" 八爷的面又渐渐红了,恭敬听完训斥,赵思贤才让人端上酒菜,弟兄俩喝了几杯,八爷也就歇回书房,赵思贤进去和妻子说话。 婉潞正瞧着智哥儿和瑾姐儿两个玩耍,智哥儿已经三岁,说话口齿清楚,蹦跳便利,瑾姐儿说话比哥哥要晚一些,到现在不过会叫人,走路也不过蹒跚而已,见智哥儿蹦跳着去拿果子吃不等自己,急得迈着小短腿大叫:"得,得。" 智哥儿手里捏着糕点,皱着鼻子回头瞧着妹妹:"哼,连哥哥都不会叫,只会得,得。"瑾姐儿虽然话不太清,但哥哥说自己还是能听懂的,不去找哥哥,不大会转身的她蹲下身子,慢慢磨着转过身这才站起来走到婉潞身边,一头扑进她的怀里,手指着智哥儿:"娘,娘,得,得欺负我。" 第四十二章 瑾姐儿别的话说不大清楚,告状的这句说的清楚极了,婉潞把女儿抱到腿上,让秋烟把糕点盘端过来,拿起一块喂着女儿:"乖啊,哥哥欺负你,我们不理他。"本在得意的智哥儿听见娘这样说,冲过来死死抱住婉潞的腰:"娘,我没欺负她。" 赵思贤的声音已经在外面响起:"怎么,我们智哥儿又欺负妹妹了?"听到他的声音,智哥儿撒开手就冲进走进来的赵思贤怀里:"爹,爹,我没欺负妹妹。"赵思贤把儿子抱起,捏捏他的小胖脸:"在你娘面前还敢欺负妹妹的话,不怕你娘揍你。" 智哥儿紧紧抱住赵思贤的脖子,瞧向瑾姐儿的眼神里有些得意,你有娘做靠山,我也有爹做后盾。瑾姐儿只是吃着婉潞喂的糕点,才不理哥哥。 赵思贤拍拍儿子的小屁股:"好了好了,你是哥哥,要爱护妹妹,怎么能欺负妹妹呢?"智哥儿一张小脸红扑扑的,把头埋在爹怀里不说话。 婉潞已经起身把瑾姐儿递给赵思贤,从他怀里接过智哥儿,拍一拍他的小脸:"委屈什么,做哥哥的总是要照顾妹妹的。"智哥儿伸开双手抱住婉潞的脖子,软软地叫娘,婉潞抱着他坐下,拿起一块糕点塞到他嘴里:"娘难道有了妹妹就不要你了。" 智哥儿手里捏着糕点,小脸依旧红彤彤的,一头扎进她怀里不说话。夫妻俩逗了会孩子,瑾姐儿已经打着哈欠,智哥儿也已困了,婉潞叫进奶妈把他们俩抱下去安歇,这才对赵思贤道:"都说好了?" 方才赵思贤不过是勉强陪着孩子们玩耍,这会就觉得酒意涌上来,用手捶着额头不说话,婉潞给他背后放了个枕头,又蹲下给他脱着鞋袜,好让他松活一些。 赵思贤享受着妻子的服侍,伸出一只手在她脸上脖上摩挲,婉潞啪地把他的手打下去,赵思贤的眼这才睁开,凑到妻子的耳边道:"瑾姐儿都一岁多了,两兄妹现在都会吵架了,我们再生一个出来,让他们两兄妹晓得爱护妹妹好不好?" 婉潞站起身用手指点他的额头一下:"你啊,现在尽拿孩子们做借口。"赵思贤伸开双臂把妻子抱个满怀:"你现在有了,生下来正好做完月子我就满任,岂不两相宜,若是再过几个月有,等我满任的时候,你怀着肚子奔波,那我可心疼了。" 说到心疼这句,赵思贤已抬起妻子的下巴亲了上去,婉潞本就半推半就,吹灭了灯屋里暗了下来。 八爷过了几日就收拾回京,赵思贤吩咐小董送他回去,直送他到水西门码头瞧着船远去变成一个小黑点,赵思贤才上轿回家。 轿子刚进衙门就见医官走了出来,医官不会无故到来,赵思贤忙命停轿,下了轿拱手道:"鲁医官,我衙里是何人病了,要劳烦您亲自过来?"鲁医官忙还了礼才道:"方才贵衙门来人说奶奶突然晕了,小可忙忙赶来,却不是病,是喜,奶奶已经有了三个月的身孕了。" 赵思贤听说婉潞晕倒,心里已经着急,等到听说不是病,是喜这才放心下来,拱手谢过医官,医官还在那里罗里罗嗦地道:"奶奶虽然身子壮,但这胎得时就在年边,应酬未免多了些,这才晕过去,学生已经留了药方,照方调理就可,还要减少应酬,安心在家养胎。" 赵思贤仔细听了,吩咐人送医官出去,自己急匆匆往后衙赶去,智哥儿趴在婉潞床边,眼巴巴瞧着娘,婉潞正用手拍着安慰他。 听到他的脚步声,婉潞抬头笑道:"快来哄哄你儿子,刚才我醒过来时,他和瑾姐儿两个哭的一个比一个大,不知道的,还当是我……"赵思贤已经抱起智哥儿,用手捂住妻子的唇,不许她说出那句话。婉潞低头一笑,接着就道:"我知道,我会好好的,瑾姐儿方才哭的都快抽过去了,我让奶妈把她抱出去,医官也去给她瞧过,说她是被吓到,开了剂方子,说服了就会好的,你也去瞧瞧她。" 婉潞说话时候,赵思贤仔细瞧她脸上,见她面色红润依旧,说话声音也很洪亮,心这才放了下来,叫过秋烟让把瑾姐儿抱过来,手握住妻子的手:"你不知道我听医官说你晕了过去,心头那个怕。" 婉潞虽然知道丈夫和自己之间感情日深,但还是戏谑地笑道:"不是都说升官发财死老婆是人生快事吗?你又何必……"不等她说完赵思贤就拉起她的手咬了一口,婉潞吃痛叫出声来,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这个温文尔雅的丈夫会做出这种事来。 赵思贤咬了这一口,才觉得心里舒坦些,恨恨地道:"这样你就疼了,方才你说这话时候,我比你更疼上万分,我们是一家子,纵然别的女子再年轻再漂亮,可是没有了你,那些又和我有什么关系?" 婉潞一颗心似乎被蜜糖泡在那里,当日说出誓言,却也怕誓言是靠不住的,年华渐渐老去,自己引以为傲的容貌也会渐渐消失,那时会不会他厌倦自己? 方才的话虽半是试探,却也有一半是真心,听了丈夫的回答,婉潞靠到他怀里:"我晓得,你方才怕的很,我不光是为了你,为了我们的孩子也要长命百岁,等到我们都老了,儿孙们都长大了,再一起死去好不好?" 婉潞描述的那个情景让赵思贤唇边绽开笑容,好,为什么不好?瑾姐儿已经被抱了过来,瞧见爹爹,她张开双手就要让赵思贤抱,嘴里喊着娘,娘。 赵思贤一手抱子,一手抱女,笑着对婉潞道:"等你生了老三,我都抱不下了。"婉潞瞧着自己的丈夫和孩子,心中的甜蜜更深,那些人不是自己的丈夫,他们会做的事自己的丈夫是不会做的。 玩了一会,赵思贤问过秋烟,知道婉潞晕过去之前,刚瞧了朱氏送来的信,自己岳母是个报喜不报忧的性子,什么事都是自己扛的,这次信上写了什么,会让婉潞晕过去? 拿了信过来一瞧,笔迹却不是朱氏的,而是续宗的,续宗去年考上举人,十三的举人虽称不上世所稀少,也是少见的。本来按了赵思贤的意思,今年就要让他下场,但续宗写道,娘重病在床,须日夜侍疾,不敢离开半步。 而朱氏得病的缘由,竟是上个月续宗定亲的那户人家的姑娘发了急病,不几日就死了,续宗虽中了举人,那户人家心疼女儿,竟在外面说续宗是克妻之命。朱氏一生刚强就为了两个儿女,受了这些气也没地方去诉,竟病了下来。 续宗虽聪明,年纪却小,这些事也不能说给别人,只有写信给姐姐诉苦。见他信上密密麻麻写了好几页纸,赵思贤皱起眉来,婉潞历来心疼继母和弟弟,听说这些,自己又远在外面,无法给他们伸以援手,难怪会晕了过去。 赵思贤晓得了前因后果,眉头微微皱了皱。丝儿已把药端了上来,赵思贤见她要进去,顺手接过药道:"我去给你奶奶送药。" 他们夫妻恩爱下人们是全瞧在眼里,丝儿依命退下,赵思贤正想进去,猛然想起另一手还握着信,把信递给秋烟,吩咐她收好这才走了进去。 第四十三章 孩子们都被抱了下去,婉潞躺在床上闭着眼,那眉还微微蹙着,听到脚步声睁开眼刚要坐起身,赵思贤已经快走几步扶住她:"医官说了你要静养,快把药喝了。" 婉潞就着他的手喝了药,赵思贤又从桌上拿起一小盒蜜饯来拈一颗出来:"来,张嘴。"这动作倒让婉潞笑了:"你当我是孩子呢?"但还是把蜜饯吃了下去,赵思贤给她轻轻捶着肩:"娘子,你这胎医生说要静养,这衙门里的事总要有人料理,我娘她在京城抽不开身," 赵思贤没说完话,婉潞就抬眼看他,不会才刚向自己下了保证,他就要抬举丫鬟吧?婉潞正准备开口时候赵思贤已经道:"不如我们把岳母和小舅接过来,金陵多的是文人墨客,小舅在这里住着,也能结交几个朋友,对他以后有好处,岳母一来能照顾你,往来应酬她老人家出面也是好的。" 原来他打的这个主意,想起方才的念头,婉潞心里有一些羞惭,自己会不会太过担心了,丈夫的人品是值得信赖的。婉潞往赵思贤身上靠了靠,微笑着道:"好是好,只是娘是个寡妇,又只是你的岳母,不晓得外人会不会说什么闲话?" 赵思贤拍一拍妻子的肩膀,果然人是关心则乱,婉潞全没有平日对别的事的镇静。见到妻子难得露出的担忧慌乱,赵思贤不由笑了出来。听到丈夫的笑声,婉潞轻轻敲他一下,嗔怪地道:"有话就说,可不许笑我。" 赵思贤把妻子更抱紧些:"女婿孝敬岳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怎么会有人说闲话呢,况且我们又在外任,你身子不爽,自然要个老人家来帮忙照顾。"婉潞是撒娇一样的说话,听到赵思贤这样说,只是微笑不再说话。 赵思贤当下就修书数封,一封是给小董的,让他回来路上顺路去接朱氏他们,另一封是给朱氏,称婉潞这胎有些危急,还请岳母来帮忙照顾。第三封是给楚夫人的,信上讲了缘由,又在信上托楚夫人给朱氏一信,好让朱氏答应前来。 事情忙完,婉潞也就安心养着,心里还有些担心朱氏不会前来。转眼荷花又在含苞,已到五月天气。已经有信过来,说朱氏他们还有数日就到。婉潞这悬了两个月的心总算放了下来,吩咐丫鬟们把上房收拾出来,好让朱氏住进来,自己挪到厢房去住,续宗还是住在书房里面。 布置好了,赵思贤进来瞧瞧,一句话也没说,婉潞捏他一下:"怎么,让大老爷住进厢房,委屈你了?"赵思贤摇头:"不是,我想的是,这屋子不算大,岳母住了实在委屈。"婉潞只是抿唇一笑,赵思贤伸开双臂搂住她:"岳母虽只是你的继母,人品极被人敬重,做女婿的,自然想要把最好的奉上,不然怎么对得起她养出这么好的女儿。" 婉潞突然叹了口气,赵思贤忙问:"怎么,我说的不对?"婉潞故意皱着眉:"难怪智哥儿总是说家里的糖不够吃,听了你这话我才明白,平日定是你把那些糖都吃完了,不然嘴怎么那么甜?"说着婉潞已经忍不住笑了出声。 赵思贤这才回过味来,用手轻轻拍着她的背:"我猜你肚里这个,生出来之后一定爱笑。"这又是为了什么?赵思贤也是一脸严肃:"你怀着他的时候这么爱说笑话,生出来的娃自然也是这样。" 朱氏他们的船在三天后到达水西门码头,婉潞自从诊出怀孕后很少出门,今日也坐了轿子在那里早早等候。等到船停稳岸上,小董先下来到轿前行礼,婉潞这才在众人搀扶之下上了船。 两年多没见,朱氏瞧着比原来要瘦了些,鬓边的白发已经更加明显,续宗长的更高,眉宇之间稚气已经少了许多,瞧着和平老爷当日也差不多。 见到弟弟这样,婉潞不由眼睛一酸,就要流泪下来,朱氏上前拉住她的手:"怀了身子的人哭是不好的,我和你弟弟在家里什么都好,只是挂念着你。"婉潞急忙把泪忍住,脸上漾出笑容:"娘说的是。"赵思贤也走了进来,给岳母见礼,续宗又见过姐夫。 唤过轿子进来,婉潞和朱氏坐了一乘轿子。朱氏的手一直没有松开,见婉潞比起两年前更加从容,心这才放了下来:"你啊,也是生过两个孩子的人了,怎么怀这胎三个月都不知道?我问董管家,结果他竟然来句出门之前并没听说你有孕的话,我这颗心怎么放的下,这才厚了脸皮过来,一个岳母住在县衙,传出去让人怎么说?" 朱氏这番话里有嗔有怪,最多的还是厚厚的关心,婉潞趴到她怀里,有些撒娇地道:"娘,正好遇上过年,衙门里事情又多,我这不没注意吗?"朱氏拍她背两下:"纵你没想到,难道那些丫鬟就没一个知道的?" 婉潞更加不好意思了:"娘,我房里的丫鬟全还是女身,她们哪懂的这个?"赵思贤房里的事,朱氏也不好去问小董,听了这话朱氏哦了一声,婉潞的脸有些绯红,朱氏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拍着她。 到了县衙,进了上房又重新行礼,奶妈把智哥儿瑾姐儿抱出来见过外婆舅舅,各自给了见面礼,朱氏见两个外孙,真是男的聪明,女的可爱,笑的都合不拢嘴,左手智哥儿,右手瑾姐,只是抱着不撒手。 婉潞趁机说带着续宗出去外面书房,让朱氏和两个外孙玩耍,到了外面婉潞才对续宗道:"你信上说娘重病,吓的人心都要掉了,现在瞧着娘倒也康健?"续宗被姐姐埋怨几句,低着头不说话,想起他总只有十四岁,婉潞也觉得自己方才的话说得有些重了,想用手摸一摸他的脑袋,但续宗已经长的和自己平齐,再不是原先那个能让自己轻轻一摸就能摸到脑袋的小孩子。 倒是续宗身子一矮,一双眼里闪着光,想被姐姐摸摸脑袋,婉潞还是只用中指点一点他的额头:"好了,到底怎么回事?"续宗见姐姐挺着个肚子,只怕也站不久,忙把她扶到旁边的石凳上坐下:"姐姐,娘本来是重病在床的,接了姐夫的信,说你这胎和前两胎不一样,这一着急,当天就起了床,要人立即备车过来。还是我和董管家再三劝说,才又调理了三四日,比原先健旺些才上了路。" 赵思贤写信婉潞是知道的,但信里怎么说婉潞就不大清楚,听了弟弟这话才晓得是赵思贤信里写的有些夸张,本想埋怨几句,但也晓得若不夸张些写,只怕朱氏也不会来,况且这封信不但让朱氏来了,还让她身体好了些,也算将功补过。 心里计较好了婉潞才又问:"你定亲的那户人家是什么样的人家,他家女儿为了什么没的,他家自己心里是极清楚的,哪有怪起你克妻来?"续宗坐到姐姐旁边,用手撑住下巴,年轻的脸上有些疑惑不解:"我也不明白为什么那么说,娘去吊唁时候,这家竟然给了娘一个闭门羹吃,还在里面骂人,娘受了气又体谅人家丧女也是心疼,回家路上又受了点风寒,这才生起病来。" 第四十四章 毕竟是自己这个女儿嫁的太远,不然这种时候,本该是自己这个女儿出面安慰娘。婉潞心里叹气,不过也是出了这件事,不然朱氏也不会答应出来散散心,一家人也能团圆些日子。 安顿好了他们,平八老爷去年考中举人,他年纪已经老大,不想再考进士,索性选了官,得了山东某地的县丞,全家上任去了。朱氏这次出门,家里的事就托了九太太料理。族里的人一来已被料理过,二来续宗中了举人,族里还想仰仗他,哪会再生是非?故此朱氏出门也很安心。 赵思贤对朱氏极为礼敬,对续宗也甚爱护,他们娘儿俩也就在这里安心住下。续宗虽然比八爷年轻许多,但行事要比八爷稳重多了,每日只在书房念书,还是赵思贤看不过眼,才拉他出去走走。金陵风光,本和婉潞家乡风貌不一样。 对人人都向往的秦淮风月,续宗却无一点想法,反而爱山水。赵思贤本也爱山水,来金陵两年多,没人陪伴不过就在附近走走,两人一拍即合,趁着赵思贤休沐时候,两人的脚迹也踏遍了周围山水。 续宗来的时间久了,那种少年老成也才渐渐褪去,多了几分孩子的活泼味道。赵思贤现在只恨自己没有个亲妹妹,不然就再做了一门亲戚也好。这个念头一起来,赵思贤就写信回去给楚夫人,托她在京城名门淑女里面,给续宗瞧一房媳妇。 朱氏听到女婿这样用心,倒皱了眉:"其实,门第什么的我们也不挑,最要紧的是姑娘好。"婉潞听到朱氏这样说,心里倒想起淑娥来,她的人品相貌为人都是上好的,可惜就是定了亲,又大了续宗两岁,不然真是一门好姻缘。 婉潞把淑娥的遭遇说出,来往信件之中,朱氏也听婉潞提起过,只是没这么详细,听婉潞讲的,朱氏笑了:"能被你赞不绝口的,自然是好姑娘,不过姻缘天定,也不晓得那傻小子有没有福气有这么好的姑娘配他?" 莫雪和婉潞历来走的近,朱氏来了,她也来陪着坐坐,这日也正好在,听了朱氏的话就笑了:"伯母福泽深厚,不光享子女的福,日后享的媳妇福也不浅,又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呢?" 婉潞和莫雪认识数年,倒是头一回听她这样恭维别人,含笑道:"雪妹妹今儿出门前可是喝了蜜糖,不然怎么那么嘴甜?"莫雪敲了婉潞一下才道:"我虽然做人粗笨,也晓得什么样的人是好人,原来没见伯母之前,还当伯母是那种只为面子才对婉姐姐好的人,谁知见了数面,说起话来,才晓得是我自己看错,方才那几句,全是肺腑之言,那是什么恭维话呢?" 三人又是一阵笑语,秋烟走了进来,手里还拿着信:"奶奶,这是京里送来的信。"面前都是自己人,婉潞也就当着她们的面拆开了信,刚看了数行,婉潞就对朱氏笑道:"还要恭喜娘呢,婆婆信上说,已瞧了数家姑娘,把每个姑娘的出身都写在下面,就等娘定夺呢。" 说着婉潞把后面几张纸递给朱氏,挑媳妇是大事,莫雪也凑过去瞧,楚夫人为人细致,名条之上除了是哪家的闺女,连有些什么特点都写出来,这家的姑娘是出了名的美貌,那家的女儿针线活极好。 莫雪和朱氏两人在那里议论,婉潞继续看信,突然哎呀了一声。朱氏和莫雪都抬头,婉潞已经对莫雪道:"方才说起淑娥妹妹,谁知婆婆信上也说了淑娥妹妹,说她做了件了不得的大事,此时京中各家高门都想求娶她,老太君想为八叔叔求娶,婆婆特地在信里让我写信给淑娥妹妹为八叔叔说几句好话呢。" 莫雪的眉不由一皱:"侯府门第虽高,不过八爷那个德性,还是算了吧。"婉潞心里也是这样想的,只是没有说出来,听了莫雪这话轻轻一笑。 朱氏在一边问道:"那位王姑娘,做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说给我们听听,也好长长见识。"婉潞已经瞧完了信,正在把信重新折起来,听了这话眉一皱:"婆婆也只简略说了说,大概就是梅家要退婚,退婚倒也罢了,偏生为怕别人家说嘴,在外面散了无数的谣言,不外就是淑娥妹妹曾被人拐走,想必已不是清白之身,怎堪为配这些。" 莫雪已经快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哎呀,梅家怎么如此?退婚倒也罢了,这也是常事,哪能说这样的话,坏人清誉。"要知道淑娥回乡之时,赵思贤就行文当地,把事情原委全都告诉本地徐知县,又再次嘱托他把那个拐子的年貌开出来,行广捕文书。 本以为这些人不过今天姓张,明天姓李,天南海北四处去撞,也不晓得有没有用处。谁知广捕文书才发出去一月有余,常熟府就传来消息,说当地某大户家有个下人跑了,同时丢的还有大户家的女儿,都说是这女儿和这下人私奔。 大户家含羞,也没去寻,大户的夫人心疼女儿,悄悄命人去县衙里找知县奶奶说了,只望私下搜寻,恰好收到这封文书,拆开一看,这年貌和大户家逃走的下人就是一样,除了一点,这名字不同。 知县知道这事,晓得中间必有蹊跷,一边命人加紧搜捕那拐子,另外又两地行文问个究竟,还到各地行文,问除了这家,可还有别家有这样的事。这样一来,不到三四个月,各地的回馈都到了。原来这七八年间,除了这两家,各地总共还有四五十家失了女儿的,而且缘由都一样,都是说和下人私奔,再开来年貌,仿佛也差不多。 这知县明白只怕不是一件小案子,不敢怠慢,忙地打了文书给知府,又行文到部,批复下来,称这种污人清白,逼良为贱之风怎能长存?命就以常熟知府为头,全力追查此案。常熟知府得了部议,急忙集中人手,全力搜捕那拐子。 搜了几个月没有搜到,想到那拐子既经常进各家官员府邸,索性行文给各地知县,托他们一家家去问,问的就是最近投来的下人。问了一个来月,果然问到那拐子,原来他见事急,竟然躲到退居的张首辅府中。这样拐子,说话是百伶百俐,专会讨人开心,进府不过个把月,已经哄的管事的十分开心。 又兼他把胡子剃了,有些白的须发也染黑了,和文书上开的年貌并不一样,本以为不会查到。谁知竟是一家家去问新投来的下人,别说是稍微有点像的,只要是年纪相似的都被一一盘查。第一次查问的时候本已放过他,他心刚落,第二次盘问又来,就露了马脚,竟把以前用过的一个姓说出来。 纵是相府势大,这样事情哪是能帮的了的,见他面色一变,在旁边的管事就哎呀一声让人把他捆起,送到常熟府时,各地已经送来有十来个问出有些尴尬的,站成一排,让大户家的管事认,大户家管事的一眼就认出他来。 常熟府还没投下签子,这拐子就知道事情已经败露,倒不如全都招供,省得皮肉吃苦。原来他年不过十七时候,就投了个师父,专门到各家府邸充做下人,伺机把里面的小姐拐出来,一来小姐身上的金银首饰衣衫不少,二来这样人家的小姐,长的都是花容玉貌,卖的钱也要多一些。 第四十五章 况且大户人家都要脸面,小姐和下人一起不见,房里的首饰盒子也是空的,只会当自己教女不严,让女儿和人私奔,哪会想到拐子拐走,都没有一家出首去告的。 于是他师父闯了三十来年,拐走的人也有七八十,手里的银钱也过上万,竟没有一个人追究,年纪渐老,有人充作徒弟那是最好不过的。倾心交他不说,还让他怎么溜到书房偷了印信盖好,这样等到下一家的时候就有了荐书。 他学了三年,辞别师父自己出来,走过数省,也算青出于蓝,不过十年功夫,就拐了四五十个女子出来,卖的银钱不少。投到王家时候,见王老爷死了,本打算溜走,又舍不得淑娥好一个相貌,卖给别人少说也上百银子,做贼的还有个贼规矩,去哪家都不能空手,不然下次不吉利。 在淑娥茶里下了点东西把她闷到,夜半时分把她从船上偷了出来,行不过四五十里就去寻了自己常找的人贩子,开价一百两,人贩子只肯出五十两,最后六十两成交。还不忘写一纸放养文书,说自己养不活妹妹,没有法子只得把妹妹卖掉,日后遇到,千万不要怪哥哥。 这才拿了银子驾起船溜之大吉,本以为这次和原来几次一样,谁知竟遇到个不屈的淑娥,逃出来不说还告了一状,搜根寻里,竟把自己牵了出来。 常熟府录好了状词,这拐子又把那些女子被卖到什么地方写了出来,他一般也就卖给人贩子,也有生的特别好的,卖给富商做了妾室。常熟府见他所供,怒气更甚,喝叫衙役先打了一百杀威板,打的他皮开肉绽,又上了大号枷锁,命人日夜严密看管。 这才把来龙去脉写个详细,上奏朝廷。因此事是赵思贤救人发现,又行文金陵,大大赞了他一把。 各家失女的,这才晓得个中缘由,常熟知府又依了拐子的口供,把那几个常走动的人贩和媒婆带到,拷打之下问出那些女子的下落。除了被卖为妾的,还有一些竟是落入青楼。 常熟府又依了口供去那些人家寻,谁知竟有多一半已经死去,剩下的不过苟活,听到有公文来寻自己,当场跳井上吊的也有不少。 至于被卖进青楼的也好不到哪里去,忍耻偷生本只为了重见天日,可等到了这日,才晓得自己在别人眼里已成不清白的人。有一些趁了不备寻了自尽,有几个虽回了家乡,见了爹妈大哭一场之后就削发为尼。 刚得音信,转眼又骨肉离散。各家都不是那种没势力的,纷纷写信给故交好友,必要把这些人活剐了才成。不一日部里批复,也不说什么年前不能动刑的话,部复到日,就把拐子活剐,人贩子和媒婆们,等到秋后处决。 这事因赵思贤而起,常熟府又请赵思贤过来监刑,也算有始有终。 前前后后,花了一年多的功夫才算了结,淑娥的清白名声人人知道。这梅家自然也晓得,那为什么退婚之时还说淑娥坏话? 朱氏已经皱眉了:"说句不爱听的,王姑娘遇到这样事情,纵失了身,也由不得自己,做翁姑丈夫的,该念在她经历坎坷份上,多加疼爱才是,哪有反污她的道理?" 莫雪连连点头:"伯母这话说的是,况且淑娥妹妹清白,又没失了身,配他梅家小子,哪有配不上的,竟反要退婚,真是有眼不失金镶玉。" 婉潞也道:"淑娥妹妹的品性,雪妹妹比我知道的更清楚,她受了这样侮辱,那里肯咽下这口气,竟带着下人到了京里,要寻梅家问个清楚。梅家已寻好了另一个媳妇,那肯让她进门?她一怒之下,跑去顺天府衙门告状,若是自己不清白,情愿撞死在这里。那件案子方过去没有多久,顺天府衙接了状纸,晓得棘手,只有往上奏去。陛下收了奏折,心里稀奇,当做一件稀奇事讲给皇后娘娘听,称娘娘为天下之母,这种事情就该天下之母来做主,娘娘传召了淑娥妹妹进宫,问过究竟,命宫里女官验过,晓得淑娥妹妹竟还是真正女身。大为叹息。" 说着婉潞就不讲了,莫雪摇一摇她的胳膊:"娘娘传召之后呢?有没有把梅家的传进来大加呵斥?"婉潞点一下她的额头:"你当是唱戏呢?娘娘只是问淑娥妹妹,是要继续嫁进梅家还是怎么?淑娥妹妹就道,这样人家也不想嫁,只是女子清白最为要紧,哪能容得别人在那里胡说自己受气?总要出来为自己伸伸头,才好为天下女子争气。娘娘大为赞叹,称这样好女子,哪能孤单一世,命女官晓谕京城,要为淑娥妹妹择一好男儿为配。" 莫雪听的一拍手:"好,我就说淑娥妹妹不是那样哭哭啼啼,只晓得以死证清白的弱女子,有皇后娘娘做了后盾,梅家哭去吧。" 朱氏的眉微微一皱,叹道:"这种事情我也见过,只是被污女子,多以死自证清白,而没想过,真的死了纵然你清白无比,也让爹妈伤心,倒是这样举动,我从没听过。"莫雪点头:"说的是,我们听过见过的稀奇事也不少,没见过淑娥妹妹这样的,这样女子,自然能当家理事。" 当家理事?婉潞的眉头微微皱起,是老太君有意求娶,而不是四太太,看来老太君是要给四房寻一个当家主母。莫雪已经拉一下婉潞的袖子:"姐姐,淑娥妹妹这样的,才不要嫁给你那八叔叔。"婉潞拍拍她的手:"自然不会嫁,我在给婆婆的信上写,不敢挟恩求报就是。" 莫雪点头,脸上露出快乐笑容,婉潞已经吩咐秋烟拿过纸笔来写信,朱氏笑着道:"只是我们家门第低了些,不然光听王姑娘所为,我都想为续宗求娶。"婉潞的笔停一停,除了这个,刚说过不敢挟恩求报,此时又为续宗求娶,还不晓得别人会怎么想呢? 赵思贤知道老太君要为八爷求娶淑娥,倒大加赞叹,婉潞心里早预备好了话:"你为八叔叔好我是知道的,只是我们虽不敢称君子,也不是那种挟恩求报的,拿这事出来说嘴,难免不会被人说。"自己妻子说的有理,赵思贤也就丢下这事。 婉潞的信到了京城,楚夫人本就抹不开月太君的面子,媳妇的信上又这样说,心里松了一口气,拿着信去回复月太君。月太君听的不敢挟恩求报,皱了皱眉道:"这也是你那媳妇细致的地方,既如此也就罢了,你做伯母的可要给老八好好寻门亲事。" 楚夫人忙应了,四太太在旁边酸不溜丢地道:"婆婆,真是远香近臭,现在小六媳妇在你眼里,可是怎么都是好的,要我说,这样的媳妇进了家门,定不会一味柔顺,到时别说是我这个做婆婆的,就算小八,也要被她管的死死的。" 月太君皱眉:"你晓得什么,我们家的媳妇能和那种小家子的媳妇一样只求柔顺吗?拿不起主意的人怎能当我们家的媳妇,不说别个?就说……"月太君想起潘氏,皱眉没有说下去,若是这个媳妇能压制住孙子,现在也不会闹的这么不可开交。 了了一桩心事,婉潞安心待产,十月初三,生下她的第三个孩子,是个小男孩,这让婉潞心里有点微微的失望,怀孕时候肚子不小,还当是双胞胎,谁知就只有一个小子。 第四十六章 不过这娃的个头比哥姐要大很多,哭的声音也要大的多。朱氏抱着外孙,笑的十分开心,那些烦恼早就烟消云散。 一家子在江宁过的十分和睦,转眼又是一春,赵思贤已经满任,要进京叙职,等新官到了,搬好交接,赵思贤奉着岳母,带着妻儿上船回京,来的时候一家三口,走的时候却是一家五口,智哥儿和瑾姐儿虽在船上也活泼蹦跳。新生的小儿刚四个多月,只是睡在那里什么都不知道。 一家人往京城行去,经过扬州换船时候,看着当年的码头,想起往事婉潞不由在想,不晓得淑娥的女婿择好了没有? 春风吹的人都有些懒,朱氏抱着新得的外孙在那里逗弄,见婉潞坐在那里一脸的若有所思,笑着问道:"你可是舍不得离开金陵?金陵虽好,终究不是你的家,你嫁进京城,京城就是你的家。"婉潞走到她身边坐下,伸出一根手指,襁褓中的孩子趁机抓住,咯咯地笑起来。 婉潞笑道:"娘,我不是舍不得离开金陵,只是看着这景色,想起淑娥妹妹来,也不晓得她有没有择到女婿。"朱氏哦了一声。楚夫人后面的信里面就没提到淑娥,婉潞再想问也问不到,只有回京里打听。 看着那亘古不变的长江水缓慢流淌,朱氏岔开话题:"你这回京,你浅妹妹也算有了个依靠。"浅草?婉潞的眉头皱起,出京之后也有信件来往,朱浅草的信里总是很平静,说些家务罢了,从没见过她信里有抱怨。 去年她丈夫方举人考中进士,虽没考中翰林,也是从榜下选了官,远去四川绵竹做了知县,浅草在家侍奉公婆没有随任。婉潞还怕她心里烦恼,写信劝她,回来的信里浅草对婉潞谢了又谢,还称公婆看顾自己极好,难道说她又出了什么岔子? 孩子在朱氏怀里发出哭泣,朱氏忙低头哦哦地哄他,哄了一会奶妈进来,把孩子抱出去喂奶。朱氏这才道:"你方妹夫呢,虽然有些耳根软,也还算的上是个好人,你浅妹妹和他结亲也有七八年,夫妻过的也和睦,生了两儿一女,本来这日子过的好好的,结果去年你妹夫中了进士,别人还没说什么,方亲家太太就对你浅妹妹左右看不上眼。" 这等轻狂,婉潞不由冷笑一声:"不过中了个进士,天下进士也不见的那么稀罕,每科上百进士,能入八座的不过也就七八人罢了,剩下的能在四五品的官位上就算不错,有些运气不好的,做几十年的老知县也有听说过的,这不过刚入仕,日后怎样还不知道呢,就这样轻狂,真是……。" 怕说出不好听的来,婉潞闭了口,朱氏轻轻地拍了拍她:"我的儿,这是我们明白人知道的道理,方亲家太太虽称不上糊涂人,也算不上明白人,得了众人的恭维,有些轻狂也是在所难免的。"婉潞的气消了一阵,笑着道:"娘说的是,方家家底本就平常,儿子中了进士又做了官,高兴些也是常事,只是浅妹妹嫁过去也有七年了,又生儿育女,难道方亲家太太现在还想休了她另娶别人不成?" 朱氏拍一下她:"说的就是呢,你当你浅妹妹为什么没有随任,侍奉公婆虽是常事,他家又不止你浅妹妹一个儿媳,你浅妹妹还有两个妯娌呢,哪用得着你浅妹妹在家,不过是想先分开他们小夫妻,然后再在来往信里进些谗言,等到那边听了,再以你浅妹妹不孝翁姑之名,借机休了。" 朱氏讲的平静,婉潞听的有些愤怒,手里的帕子已经捏紧:"他打的好主意,浅妹妹已是朝廷命妇,休了朝廷命妇那可不是他一家就可做主的事情,是告的御状的。"朱氏拿起旁边的茶喝了一口:"若你方妹夫没给你你浅妹妹请封呢?" 婉潞不由愣住,中了进士后可以请两轴诰命,一母一妻,浅草嫁过去已经七年多,怎么都在请封之例,不请封说出去别人都不信。朱氏冷笑道:"他家既打了这个算盘,怎么肯给你浅妹妹请封?找的借口不过是亲家太太觉得和儿媳同为孺人,有些不高兴,说等到你方妹夫升官,再给你浅妹妹请。" 婉潞也冷笑,这算盘打的真好,可惜这主意别人一看就能戳破,只怕他家还在那里高兴不已呢,况且一个知县,只是他家人看的极重,在京城里面,这样的官,不算遍地都是,也是车载斗量了,商户人家果然没见识。 婉潞心头刚想起这句话,就看见朱氏的眼,自己的继母也是商户人家出身,可和他们全不一样,这人和人果真不同。婉潞忙道:"娘,既已全知道他家打这样主意,难道浅妹妹不做什么打算?"朱氏轻叹:"儿媳侍奉公婆,婆婆调理儿媳,这也是明公正道的事情,你舅母虽有些忍不住想为女儿出头,但他家做的也没露出什么痕迹,难道就为婆婆管儿媳严了些就要上门出头,这样的话,别人不说方家刻薄儿媳,倒要说朱家没有教养,一点小事就要出头。" 哎,浅草在朱家时候,也是千疼万爱,出嫁时候朱老爷心疼女儿,嫁妆里光田地就有五百亩,还带着一所庄房,店铺两间,陪嫁丫鬟四个,家人两房,每年光店铺和田地收的租子就有一千多两,足够一个中等人家富裕地过上一年。 这样丰厚的嫁妆,也挡不住一旦发迹公婆的变脸,方知县没成知县前,方太太提起这个儿媳来可是赞了又赞。人拿的起主意,为人又宽厚又大方,比自己女儿还要心疼几分。 浅草是个实心人,婆婆这样说,她孝敬婆婆更加精心,朱老爷和朱太太觉得女儿嫁的好,对亲家更加感激。选官要用钱,方家家底不厚,朱老爷除为女婿跑腿之外,还拿出一千两银子活动,这才刚过几日就变成这样? 婉潞又叹了一声,朱氏拍拍她:"好了,你也别叹气了,你浅妹妹虽然有些气恼,但更觉好笑,只是冷眼瞧着他们所为,横竖再怎么伺候,还有丫鬟呢,方亲家太太不过就是让你浅妹妹铺床叠被,伺候用饭,洗衣做饭这些她就算想让你浅妹妹去洗,也要顾着别人的眼啊。" 说的婉潞又笑了,有些撒娇地偎到朱氏怀里:"浅妹妹既有了主意,又要女儿做什么?"朱氏拍着婉潞的身子,就好像她还小一样:"虽然就做这些,但你舅母心疼你妹妹,担心长此以往身子熬坏了,你回了京,就多往方家走走,让方家晓得什么才是体面人。" 婉潞嗯了一声,朱氏又叹道:"我的儿,你命可真好。"婉潞笑嘻嘻睁开眼:"这也是娘带来的福气。"朱氏摸一摸她的头发:"在娘家的福气是天生的,到了婆家这福气就要自己找了,你婆婆可真是个好人。"婉潞又嗯一声,再没有说话。风悠悠地吹进来,打了个转儿又吹出去,不惊扰她们母女的谈话。 船到通州码头,众人上岸换车,赵二老爷的知州任已经满了,侯爷在京给他活动,选了杭州同知,全家去杭州去了。 第四十七章 赵思贤也没停留,只是给通州知州衙门送了帖子,称自己路过不及来拜就带着家人继续赶路。到了婉潞家乡,朱氏离家日久还是想家的,见家乡风貌一切如常,自己家的宅子也收拾的干净,对平九太太谢了又谢,婉潞夫妻在这里住了两日,和亲朋故旧喝了一顿酒,也就重新整装回京。 比起婉潞,赵思贤可要激动的多,离京城还有三日就在那里念叨不知祖父祖母身体可还安好?月太君去年也过了七十大寿,婉潞夫妻远在金陵,派人送回来了寿礼,听说办的极为热闹,在京城的这些贵妇人里面,月太君也算是头一份的尊荣富贵了。 还说不晓得楚夫人头上有没有添了白发?弟弟妹妹们可还听话?侄子侄女们也有定亲的,瑜之去年五月出嫁了,今年已经听到她有喜的消息,不想自己就要做舅公了,真觉得老了。 念叨的婉潞都有些受不了,车又小,智哥儿他们和奶妈坐在后面车上,只有小儿子和婉潞他们坐在一起,婉潞点一点小儿子的额头:"你听听你爹,车轱辘话都说了一路,也不想想给你起个好名字,可怜我的儿现在还被叫宝宝。" 赵思贤咦了一声就去握儿子的手:"这不快到京了,名字就让爹娘他们起,也算孝敬他们。"婉潞是故意这样说,逗赵思贤说别的话,见他凑上来就顺着他:"除了八小姑,连七小姑都定了亲,等年底出嫁呢,也不晓得八小姑要许个什么样的人家。" 四太太预备了两年,本以为自己女儿无论家世相貌人品都是上上之选,就算不能做太子正妃,一个良娣也跑不了。太子选妃的结果在去年终于出来,选的是秦侍郎家的小女儿,这个结果一出来,京城中人都觉得奇怪。 秦侍郎官位不显,不过是工部侍郎,他的女儿也不是天仙样的容貌,文采也不见出众,为什么会花落秦家呢?还是后来有人点破:"官位虽不显,却也不低,秦侍郎的夫人以智谋出色,据说这位秦侍郎在当府县官的时候,判案大多听夫人的。夫人管束内院有方,教出来的孩子既不粗俗也不太过古板。这位秦小姐容貌虽不算特别出色,但温柔沉静,有大家之风。太子妃可是未来皇后,只要文通即可,又不是选状元,文采出众不过是锦上添花,并不是必备条件,综合起来看,这位秦小姐样样都不特别拔尖,可是样样都又通,这样的人,自然就是皇后的最好人选。" 这样的话一传出来,这让有几家一心培养女儿琴棋书画的人家懊丧的很,皇后可不是妃嫔,又不需以色侍人,这些东西能通就好,何必一定要精通呢? 四太太落了空,气的在床上躺了半个月,挣扎起床后就要张罗给思聪寻亲事,只是她的眼界极高,这家不好,那家不要。虽说思聪是侯爷的侄女,可是四老爷毕竟只是个五品郎中,官位在朝中不算什么,四太太挑别人,别人自然也在挑她,挑了这么几个月,还没定下来。 赵思贤虽不好说长辈的不是,四太太的脾气他也不大喜欢,微微皱眉道:"哎,八妹妹本来聪明活泼可爱,又是这样的出身,怎么都不难嫁的,可是遇到四婶这样的,也就只有慢慢地看。"说着赵思贤想起一事:"智哥儿都四岁了,前些日子还有人和我打听,想让他做女婿,你说咱们的儿子,什么样的人才能配上他?" 婉潞心中早有主意,笑着道:"智哥儿还小,等七八岁时看出情形再订婚不迟,况且冷眼瞧去,也好给他挑个好的,不然按这各家说来的,都是天仙般相貌,温柔的脾性,谁家也不肯说自己孩子的不是,挑错了挑个不好的回来,日后他们夫妻不得,还不是我们两口吃埋怨。" 说着家常话,想着以后的日子,京城已经就在眼前,赵思贤早派人送了信回去,离城十里就有人来接,接人的是八爷和九爷,听到下人来抱,赵思贤停下车子,让两个弟弟上前。 一年不见,八爷比起原先要沉稳许多,离京时候,九爷还是个孩子,现在也已十五了,跟着哥哥给六哥六嫂行礼,他是这辈男丁里唯一的庶出,比起神采飞扬的八爷,要多了些局促。 赵思贤拉起两个弟弟赞了几声,有感慨下时光催人老,也就没有再上车,而是和弟弟们一起骑马往京城里去。九爷的话历来不多,赵思贤也对这个小弟弟素来有些忽视,见他规规矩矩地跟在他们后面,不由对他笑道:"小九历来话都不多,你定了亲马上就要娶亲的人了,以后你家里是你当家作主,什么事都要你自己来,再这样话不多,怎么当家?" 九爷还是一笑,八爷哎了一声:"六哥,这事说来还要怪做弟弟的。"怎么怪起他?赵思贤眉头一皱,八爷已经道:"小时候常为九弟是姨娘生的,不免轻视了他,常在背后欺负他,去年回京见他还是有些畏缩才自感自己不对,本是同胞手足,我不帮衬倒罢了,反而欺负他,这种禽兽所为我原先竟理所当然,实在不该。" 说着又是叹气,赵思贤不由笑了:"你们兄弟和睦,也不枉我的一番苦心。"九爷这才开口:"八哥自从去了金陵回来就跟变了个人一样,祖母还说这是你教导有方,等你回京时候,要重重赏你呢。" 教导有方,赵思贤瞧一眼身后的车子,也是妻子的主意,不过婉潞再三叮嘱不让自己说出来,也只好认了这个功劳。 他们策马进城,京城的大街依旧那样繁华,当马蹄踏上京城街道的时候,赵思贤才觉得心中有什么东西激荡,一种叫思乡的情绪充斥全身,浓的化都化不开。 下人们在前面开路,他们一行人缓缓行走,婉潞也揭开帘子往外看,京城又回来了,此时婉潞已不是五年前那个有些忐忑的新嫁娘,而是从容面对一切的成熟少妇。 车声辘辘,赵府已经近在眼前,赵思贤离府邸还有段路的时候就翻身下马,牵着缰绳往前面走。侯爷已经带着人在那里等候,见到他,赵思贤急忙跪地行礼:"父亲在屋里等着儿子进门就是,何必出门相迎,劳动父亲,让儿子十分惭愧。" 侯爷扶起他,看着三年不见的儿子,他面上比原先沉稳不说,官声还极好,陛下也曾问起过,有了这样一个儿子在旁辅佐,自己也能放心把赵府交到大爷手上。侯爷脸上露出笑容拉着他的手:"你是我第一个出去外放的儿子,三年不见,着实想的慌,不过就是几步路,哪里来的辛苦?"公公亲自来门口迎接,婉潞得了报信,也要下车来见过公公。 侯爷止住她,他们父子从前门进去,婉潞的车还是像原先一样拐进那条巷子,在角门前下车。秦氏已带了人在那等候,见到婉潞就笑着说:"三年不见,六婶婶越发水灵,这江南的水土可真养人,哪像我们在这京城,大风吹的人脸上都皱了。" 秦氏还是那样快人快语,婉潞含笑道:"三嫂嫂风采依旧,哪里就老了呢?"秦氏上前携了她的手,奶妈们抱了孩子们跟在后面,智哥儿已经四岁多了,在马车里坐的憋闷,奶妈虽抱着他,他过了几步就蹭了下来,在小道上跑起来,不时瞪着眼睛去瞧,好像要和自己记忆中的相合。 第四十八章 瑾姐儿见哥哥这样,本来乖乖被奶妈抱着的她也在奶妈怀里扭动身子,奶妈又怕她摔,又怕被责骂,一个不小心就被她从怀里刺溜一下窜下来。奶妈刚要再去抱瑾姐儿,瑾姐儿已经叫:"哥,哥,等我。"智哥儿回头瞧了瞧妹妹,虽没停下来脚步却慢了,瑾姐儿才不管奶妈要来抓自己,蹬蹬就跑上前拉住哥哥的手:"哥,那个,好看。" 瑾姐儿指的是旁边的花,现在正是牡丹花盛开的季节,一簇牡丹花开的红艳艳的,小姑娘喜欢红色,手直直地指着。智哥儿也觉得好看,想给妹妹摘下来,可是这里虽然瞧着有些熟悉,但不是自己家啊?能不能摘呢? 奶妈总算赶上来拉住他们两个:"哥儿姐儿,你们俩乖乖走路,要去见祖父祖母。"瑾姐儿不肯走,还是指着花:"好看,我要。"这声音总算把前面走着说话的婉潞和秦氏惊动了,秦氏见瑾姐儿倔强地指着花不肯走,笑着道:"侄女好眼力,一看就看中这火炼金丹,只是这花是老侯爷心爱之物,不能攀折的。" 瑾姐儿年纪虽小,也能听出不能要,扁扁嘴就要哭,婉潞忙抱起她:"乖啊,花开在枝头更好看,我们不要摘,快些跟娘去见曾祖他们。"瑾姐儿虽然没有哭,但那小嘴还是撅着,逗的秦氏又笑了,伸手摸摸她的脸:"侄女长的真好看,比我娘家侄儿小一岁,那傻小子可没她聪明,也不知有没有福气攀门亲?" 婉潞的眉皱了皱,怎么刚进门不久,秦氏就看中瑾姐儿了?不过婉潞还是笑着道:"姐儿现在还小,也不知是个什么样的品性相貌,我和六爷说过,总要等孩子长到个七八岁,能看出品性来,再给他们各自议亲,不然不晓得日后的品性,也是耽误了别人家的孩子。" 秦氏嗯了一声:"六婶婶果然想的周到,难怪婆婆对你赞不绝口,我和大嫂都被比下去了。"婉潞抿唇一笑:"三嫂在家管家,事情比我想的周到多了,我不过是事情少,才看起来周到些。" 一行人已经来到月太君上房,丫鬟们依旧穿梭在屋里屋外,却还是鸭雀不闻,秦氏携着婉潞走进屋里,脸上的笑容更加热烈:"老太君,您盼了许久的六奶奶回来了。" 月太君不像从前样坐在那里,已经在楚夫人和潘氏的搀扶下站了起来,婉潞急忙跪下道:"孙媳妇见过老太君,一别数年,不得在老太君面前侍奉,孙媳妇实在寝食不安。"月太君已经亲手扶起了她,连说几个好字,孩子们也上前见过曾祖母。 婉潞又一一给楚夫人,四太太问安,楚夫人见到几个孙儿,不等他们行礼就拉过来在怀里抚摸,四太太虽然受了礼,也给了瑾姐儿和小儿子见面礼,那神色还是平平。 见过长辈,又和妯娌们叙礼,潘氏比起三年前更加沉默,只是淡淡问了几句路上可好,苏静初见到婉潞分明有些激动,她在过去三年,又生了一个儿子,婚前纵有才名,也要消磨在这种琐事里面。 水氏周氏都随丈夫跟赵二老爷任上去了,郡主虽在,不过就是站起来行了一礼。各自行过礼,这才重新坐了下来,婉潞初归,自然就坐在月太君身边。楚夫人一手挽了智哥儿,一手牵了瑾姐儿,另外还在问奶妈那小儿子好不好。 月太君见了笑道:"大太太,你也让我这个做曾祖母的瞧瞧我曾孙儿,这姐儿要我说,比家里这几个都生的精巧些。"秦氏站在那里笑道:"老太君说的是,孙媳妇方才还在说呢,这江南的水土养人,瑾侄女瞧着,要雪白粉嫩地多。" 奶妈已经把瑾姐儿送到月太君身边,月太君拉着她看了又看,抓了果子喂她吃,还笑着问:"回家了和曾祖母睡好不好?"瑾姐儿年纪还小,不晓得曾祖母是什么意思,只是眨着大眼在吃果子,偶尔点点头。 月太君又摸摸她的小脸,对秦氏道:"刚才你们进来时候,我见姐儿脸上有些不高兴,谁给她气受了?"智哥儿进来时候长了,比起刚才要熟悉地多,本来坐在楚夫人身边吃果子的他听到曾祖母问话,大声地说:"祖祖,刚才我们进来时候,妹妹看见花好看,想要,娘说不能摘。" 瑾姐儿的小脑袋也点下来:"红花,好看,哥哥摘,娘不许。"月太君故意把脸沉下来:"我的曾孙女头一次进家门,要朵花也不许,去,把那花摘两朵过来给姐儿玩。"这个?婉潞急忙起身:"老太君心疼曾孙女,做孙媳的心领了,只是那花是老侯爷的心爱之物,况且花开枝头才能长盛不衰,哪能为她孩子家就摘下来?" 月太君还是摸着瑾姐儿的脸:"你说的有道理,不过难得喜欢,就摘一朵来给她供养在屋里,也能供人清玩。"话说到这份上,婉潞只得答应。外面丫鬟来报,赵思贤来给月太君磕头,月太君让他进来,受过礼,赵思贤又带着妻儿去给老侯爷,侯爷见礼。 这些事情做完又是家宴,男的在外面厅上,女的就在月太君上房,婉潞细细观察,整个家宴,只有秦氏最忙,端菜倒酒,婉潞见她这样,也要跟着起身服侍,被月太君一把拉了坐下:"这是给你接风,让你三嫂忙去,等明儿再离规矩也不迟。" 秦氏布了一筷鸭肉在婉潞碗里,拍着她的肩膀笑道:"今儿我伺候你,等到明儿你要给我接风了,要把酒送到我唇边我才喝。"婉潞听了这话急忙站起,手里还端了个酒杯,真的送到秦氏唇边:"三嫂这样说,倒让做弟妹的不好意思,就请先饮了这杯。" 秦氏也不客气,衔了酒杯就一口饮干,婉潞又夹了块茄子喂她。月太君乐的眼都笑眯了缝:"你们妯娌和睦是最好的,来,你也别和你嫂嫂客气,坐下来好好饮酒,我老人家也高高兴兴吃一餐。" 赵家女儿,只剩下思聪没有出嫁,她今年已经十三岁,早长成大姑娘了,一直安静地坐在四太太身边,听到月太君说话端起酒杯对婉潞笑道:"六哥回来,平安不说又添丁进口,祖母少了一份担忧,照我瞧来,全是六嫂的功劳,若不是六嫂这个贤内助,六哥哪有这样好的官声,该敬六嫂一杯。" 见思聪说话不像三年前,一举一动之间也十分沉稳,虽然选太子妃落了,看来四太太的倾心培养还是有效果。婉潞急忙接过酒谢了思聪,也就一口饮干。 月太君心情好,连饮了好几杯酒,又进了一碗米饭,喝了半碗汤,秦氏她们都笑着说老太君许久都没吃这么香了,这全是婉潞的功劳。恭维话一句接一句,让婉潞有些无所适从,看来在自己离京这三年里面,有些事还是自己不晓得的,不然光凭一个远道而归,哪有这么好的待遇? 用完饭,送上茶来说着闲话,郡主已经回去了,思聪也有事先走。等她走了月太君才笑着道:"六奶奶,你八妹妹还没挑人家,我记得你有个弟弟,今年多大了?"怎么问到续宗头上,若说思聪倒确实不错,只是四太太。 第四十九章 婉潞还没说话四太太已经起身道:"婆婆,您在家里历来都是一言九鼎,做媳妇的历来不敢驳的,只是思聪虽不讨你欢喜,也不能随便寻户人家就说,且不说六奶奶娘家如此,她弟弟听说还有克妻之命,婆婆您怎么就舍得把孙女给过去。" 四太太说的差点哭了,婉潞手里的茶杯盖都忘了放回去,月太君已经气的发抖,站起身来就对四太太:"你长了本事了,每天都在驳我的话,寻张家,你嫌他家儿子不够俊俏,问李家,又说他家太太为人太苛刻。我晓得你心疼女儿,务必要寻一门上好的亲事,可是你仔细想想,若不是用定安侯府的名义,老四不过一个工部郎中,能寻到什么好人家吗?" 月太君说话时候众人都已站起,秦氏和苏静初已经把孩子们全带了出去,婉潞站在那里,倒不晓得该怎么接话。楚夫人忙道:"婆婆您先坐下,四婶婶心疼女儿,挑剔女婿是有的,京城这么大,勋贵世家那么多,难道还寻不到一个好的?我们都是做母亲的,自然望着女儿嫁的和美不说,以后白发齐眉,子孙满堂才是好的。平家舅爷那里,虽说克妻是无稽之谈,可既有这样传言,谁又保不住以后呢?" 月太君虽坐了下来,还是咳嗽几声,对楚夫人道:"我自然晓得这个道理,只是为给八丫头寻亲,我这张老脸都豁出去数次,她还这不满意那不满意,又不是人人都像思梅一样能嫁王府。"四太太咬住唇,张口又要说,月太君已经道:"你别打着嫁王府的主意,陛下三个儿子,除太子外,另外两个都比八丫头小,宗室王爷里面,没有婚配年纪相当的就没有,难道我定安侯府的女儿,还要去做宗室的妾吗?" 四太太一张脸红了又红,声音像蚊子似的:"昨日戚王府来求亲,虽是填房,也是正配。"月太君呸了一声:"戚王年纪快上四十,府里姬妾众多,你舍得,我不舍得,你趁早死了这条心,谁要敢应了,我找人打上门去。" 四太太被训的哑口无言,婉潞忙又和楚夫人陪着月太君说话,秦氏她们又转了进来,月太君这才重新欢笑起来。 又陪着说了会话,婉潞觉得撑不住了,眼皮直打架,秦氏笑着说:"老太君,您瞧六婶婶这一路回来,都没歇息就陪着您这么久,也该放她回去歇歇。"月太君嗯了一声,望着婉潞一脸和颜悦色:"三奶奶说的对,你远道回来辛苦了,先下去歇着。" 婉潞还有些不大习惯月太君如此对待,行礼之后就退了出来。外面阳光灿烂,其实从进家门到现在也不过就是两三个时辰的事,可婉潞觉得比在江宁时候一天都要累。 踏上熟悉的路走进小院,听到声音的董妈妈已经带着人迎了出来,三年不见,董妈妈反倒更加精神了,婉潞忙拉起她,笑着问候她几句,又恭喜她做了祖母。除了初到金陵那年春燕生的小孙女,这次春燕又有了三个月的身孕,刚一进家门婉潞就打发她们各自回家去了。 董妈妈想也见过自己的儿子儿媳孙女,笑的合不拢嘴地道:"这都是托六奶奶的福,不然我这做下人,哪有这么大的福气?"此时已经走进屋内,屋里的东西和婉潞离开时候一摸一样,那枕头都跟刚绣出时是一样的。 小丫鬟端上茶,董妈妈奉给婉潞,婉潞喝了一口就笑道:"这茶还是当日的味道,我们在外面三年,这里的事都辛苦你了。"董妈妈连连摆手:"怎么能称得上辛苦,伺候奶奶本是应当的。" 婉潞刚想招呼她坐下,好细问问这三年的事情,丫鬟就进来报热水已经预备好了,请奶奶沐浴。洗完澡,婉潞又困又乏,坐在窗下靠着榻,秋烟还在拿手巾给她擦着发上水的时候,婉潞已经闭上了眼睛,这样舒舒服服睡一觉多好。 闭着眼睛,婉潞还能听到董妈妈小声吩咐秋烟继续给婉潞把头发擦干,身上多了床被子,婉潞再不想睁开眼睛,就这样沉沉睡去。 醒来的时候听到外面有人在小声说话,像是秋烟的声音:"董妈妈,要不要叫醒奶奶,她都睡了好一会了。"董妈妈的声音还是那样:"没事,再让奶奶躺会吧,晚饭还有一会呢。" 怎么都要到晚饭时候了,不是刚吃了午饭?再说自己睡着,谁预备的晚饭?婉潞刚要开口问,猛然想起已不在江宁,自己现在是在赵家大宅,家务事可以先放一放,那眼又重新合上,假寐着听她们说话。 董妈妈笑着问秋烟:"你方才进来时候,我见你还是女儿家打扮,着实吓了一跳,本以为你跟了奶奶出去三年,也该被收了房才是,怎么还是女儿家?"秋烟被问到这个,咬着唇不好回答。 婉潞的眉微微皱了皱,秋烟今年也已十九了,按常理早该出嫁了,自己倒忘了这茬,不说秋烟,留在京里的冬艳也有十八,也该出嫁了。婉潞想听听董妈妈怎么说,继续假睡。董妈妈叹了口气就道:"六奶奶着实是个有福气的,又生了那么多的子女,夫妻恩爱,不愿多添个人也是常事,只是你也要为自己打算,是配个小厮呢,还是求奶奶放出去,好好寻户人家,都要和奶奶说,这样把话憋在肚子里算什么?" 董妈妈说的对,婉潞想听听秋烟的心事,秋烟还是半天不说话,董妈妈拉了她手:"我晓得你是侯府的丫鬟,从小见的阔人多了,对外面小家小户的看不上,可你要知道,六奶奶虽瞧着软和,却是个有主见的,你年纪也已渐大,去外面寻个中等人家,过门就是主母,我们见了你还要称声某家奶奶,岂不胜过在这里谋个侧室偏房好的多?" 秋烟的声音总算响起:"妈妈您说的是,只是……"只是总舍不得这侯府富贵?侯府待下人是宽厚的,秋烟这样的丫头,一个月一两月银,春夏秋冬共四套衣衫,每逢节庆还有赏钱,省着些的丫鬟,一年省个二三十两银子也是有的。 二三十两银子,有些男人一年也挣不到这么多呢。婉潞不自觉地哼了一声,在说闲话的董妈妈和秋烟停下来望望,见婉潞没有动静,两人这才放心下来,董妈妈又拍拍秋烟的手:"好了,你不好意思说,我去帮你和奶奶说,你嫁个好人家,你父母也喜欢不是?" 秋烟低头,唇边露出一丝羞涩的笑,微微嗯了一声:"妈妈还要在我爹娘面前帮我说几句好话,不然他们还当我不上进呢。"这是董妈妈没想过的,但很快就笑了:"我知道了,我出面给你做媒,你爹娘一定是欢喜的。时候也差不多了,请奶奶起来吧,梳洗后也该用晚饭了。" 婉潞听到秋烟走到自己身边小声呼唤,这才装作刚醒的样子懒懒睁开双眼,由着她服侍自己梳洗。院里又添了几个丫鬟,听董妈妈说这是楚夫人听说他们添了人口,怕人手不够使,预先安排下的。 吃过晚饭,照例陪着说笑,婉潞这才又重新回到自己屋里。赵思贤已经回来了,在灯下打瞌睡,听到婉潞的脚步站起身对她身后的孩子们张开手:"来,给爹抱抱,一天都没见你们了。"智哥儿早扑进他怀里,瑾姐儿垂着小脑袋在打瞌睡,小儿子还小,只是睁着眼睛望。 第五十章 赵思贤把智哥儿抱起,笑着刮下他的鼻子:"还是大儿子好,见爹多亲,你妹妹和你弟弟都不好。"瑾姐儿本来在打瞌睡,听到这话眼睛睁的老大,只是瞪着她爹。婉潞把小儿子接了过来,在自己怀里哄着,见瑾姐儿这样,伸手把她拉过来:"别理你那偏心的爹,娘疼你。" 赵思贤把智哥儿放了坐下:"说的你好像就不偏心一样,来,德哥儿,给爹抱抱。"德哥儿?婉潞差点把小儿子摔下去,这孩子叫学德,怎么听起来有点怪呢?赵思贤也叹了口气:"祖父起的名字,我就算不喜欢也要认了,不然怎么办。" 说着和德哥儿鼻子对着鼻子:"三个孩子,只有你是你曾祖父起的名字,你好福气哦。"德哥儿把眼睛睁的圆鼓鼓的,看着赵思贤,把自己的鼻子和他抵了下,咯咯地笑。他一笑,智哥儿就上前拉瑾姐儿:"妹妹我们也来玩。" 不等智哥儿把鼻子凑上去,瑾姐儿已经拉着婉潞的衣衫:"娘,娘,哥哥欺负。"智哥儿一张小脸顿时垮下来。赵思贤抱过儿子:"来,爹和你玩。"趁着智哥儿不注意的时候额头猛地碰过去,智哥儿被碰疼,哇地哭起来:"娘,爹欺负我。" 婉潞回头见赵思贤笑的都要打滚,往他身上打几下:"你们父子俩真是一个德行。"赵思贤拉过智哥儿给他擦着眼泪:"那是,我的种,不像我像谁。" 婉潞把瑾姐儿抱在怀里:"还好有我们瑾姐儿,不然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赵思贤哄好智哥儿,坐到妻子旁边:"我们瑾姐儿最牛了,刚回来就看中她祖祖的火炼金丹,摘了两朵下来,这么小的头,戴在哪里?"婉潞瞧着桌上插着的那朵艳丽牡丹,瑾姐儿早没有早上看见那花时那么喜欢,不由忧心地道:"他们虽是孩子家,也不能宠太过了,那毕竟是老人家心爱的东西,就这样摘下来,她玩会又不喜欢了,实在不好。" 赵思贤躺到床上,让智哥儿坐在他背上,父子两人玩着骑大马的游戏,笑着说:"不就是祖母和祖父别苗头,这样的事不多,你不要忧心了。"看来那对老夫妻还是经常吵架,婉潞叫进奶妈,让她们带着孩子们下去睡觉。 智哥儿玩的正开心哪里肯走?婉潞往他屁股上打了两巴掌:"明儿你爹有空了,带你去骑真马,在这玩算什么?"智哥儿这才从赵思贤身上下来,跟着奶妈走了。 婉潞吹门吹灯,躺到丈夫身边:"瞧这样子,是不能走了。"赵思贤把妻子搂进怀:"吃完午饭的时候,爹把我叫进书房,谈了足足半个时辰,要上表请立大哥为世子,三哥是武将,爹希望我留在侯府辅佐大哥。" 哎,婉潞叹了一声,原本两夫妻还想着这次回京,再谋一任外任,知县也好,通判也罢,再在外面多待几年。可是现在?赵思贤小声在妻子耳边说:"委屈你,要和我一起待在家里。"婉潞摸一下他的脸,新生的胡茬扎了婉潞的手,婉潞只觉得心被针扎了下,笑着道:"嫁鸡随鸡,我既嫁了你,当然要跟着你。只是大哥他?" 赵大爷的品性做弟弟的是知道的,不过不好说出口,赵思贤笑了笑:"爹说大哥被禁足这三年,再没胡作非为,他又是个嫡长,大嫂虽然软弱些,有我们夫妻在旁辅佐,也能保的住侯府平安。"嫡长,这绕不过的弯。 婉潞再没说话,赵思贤心里也有一份不甘,只是做了赵家人,受了赵家身份带来的荣耀,当然也要承受赵家身份带来的义务。 回京数日,出嫁的姑太太姑奶奶们也带着孩子回来,赵致柔的两个女儿都已出嫁,嫁的都是普通士子,吴朗虽夫回乡,吴期还住在侍郎府,也跟着赵致柔来外公家里。 一屋子里挤满了人,到处只听到叽叽喳喳,婉潞不晓得自己送出去多少礼物,也不知道收了多少礼物,毕竟各人都添了子女。思敏比起三年前要沉静一些,她的儿子已近三岁,只是趴在她怀里不说话,结亲快五年,她只有这个儿子。 闲谈之中问起才晓得,那年思敏把自己的陪嫁丫鬟开脸后,罗四太太又赏了个丫鬟给罗四爷,两房妾室时有争宠。思敏也不管不问,罗四爷到谁房里歇息,她也全不管,她这里没有生育,那两个妾争先恐后,三年倒生的四胎出来,恰好两子两女。 婉潞不由轻声叹息,庶出子女太多,毕竟不是件好事,好在思敏已经有嫡子傍身,看来思敏这生也就如此。那孩子瞧着也还聪明,月太君突然道:"敏丫头也就这样了,只是要防备那些小人,不让你这哥儿有什么闪失。" 思敏那一直恬淡的脸上露出笑容:"祖母心疼孙女,孙女是知道的,只是这孩子就是我的命根,别的倒罢了,谁要敢动了这孩子一根毫毛,我定要和他拼命。"说话时候,思敏脸上竟有一股戾气。 本在欢喜中的人群静了静,思兰半天才叹气拍了拍思敏的肩:"五妹妹,要我说你什么好?"思敏把头微微一点:"我的命就是这样了,也只有瞧着孩子了,我不怨爹娘,只怨我自己把日子过成这样。" 秦氏见状忙笑道:"老太君您也是,这样日子说这样话?别的不说,谁不知道外甥是侯府的外甥?别人生的子女再多,再得宠也越不过他头上去,罗家还没那个胆子敢宠妾灭妻。"是没那个胆子敢宠妾灭妻,但思敏今年才不过二十一岁,就这样失去笑容在后院过那长长的一辈子,这样的日子,婉潞想起来都怕。 抬头见思敏脸上那种恬淡,婉潞只觉得仿佛看到庙里的尼姑。 忙了几日,婉潞总算有时间去瞧浅草,早早就送去了帖子,浅草的回话是,当扫厅恭候。吃过早饭婉潞带着孩子们往方家去。 方家现在也算发迹,早没有住在原先商人聚集的地方,而是搬到另一边,离侯府倒也不远。车到门前,不等送进去帖子就有管家娘子上前问可是表姑奶奶来了?得到肯定答复后急忙请婉潞进门,一路引着她到二门。 这宅子还不如方家当年的宅子那么宽,不过是规格上比起方家旧宅要好一些。看着那五间正屋,婉潞唇边现出讽刺的笑。已经传来浅草的声音:"姐姐来了。" 婉潞抬头见浅草穿着一新,身后跟着的丫鬟仆妇倒也不算少,刚要说话就听见传来说话声:"呀,表姑奶奶来了,怎么我不知道?" 婉潞的眉微微皱了皱,浅草脸上露出无奈神色,已经微微转身对来人道:"婆婆,表姐刚进家门,还没来得及说话呢。"婉潞瞧向方太太,以前见过几次她的穿着都极合乎身份。今日见了婉潞不由心中大摇其头,里面是红色大袖衫,蓝色裙边上绣的是金线边,外面一件绛红色带补子的长披风,戴了满头的首饰,光一支金簪上镶的宝石就有指顶大,她也不嫌重的慌。 婉潞只是肚里品评,跟在她身后的丫鬟已经有人发出闷笑,谁见过在家还这样打扮的,不知道的还当她这是要出门朝圣呢。 第五十一章 闷笑声很快消失,婉潞已经对方太太行礼下去:"亲家太太许久不见还是这么康健,您穿了大衣服出来,倒让侄女觉得简慢了。"方家是亲戚,婉潞来见浅草不过就是穿了平时出门的衣衫,连首饰都没多带两样。 方太太没听出话里的讽刺,只当是婉潞的恭维,手一挥就道:"这有什么,表姨奶奶难得上门,我自然要庄重些。"浅草扯扯唇角,和婉潞交换一个眼神,方太太伸手就去拉婉潞:"表姨奶奶这是任满了回京,刚听说我就盼着你来,来,快进屋里喝茶。" 婉潞手被拉住,只得随她进屋,方太太的上房现在也和原来不一样了,家具还能看出新刷的油漆,来往的丫鬟们也多了些,婉潞陪着她说了几句闲话,含笑道:"亲家太太,侄女和浅妹妹许久都没见面了,还望亲家太太给个方便,让侄女和浅妹妹说几句私房话。" 方太太本来笑着的脸垮了下去,想起自己有求婉潞又重新堆上笑:"说的是。"接着就往外面喊:"浅草,你进来。"婉潞心中不由大怒,私下称呼倒也罢了,当着众人面怎么能这样叫? 见方家下人都很平静,想来方太太改口也有许久了。婉潞咬一下唇,对着走进来的浅草笑道:"这京城上下的人家,当着客人面对媳妇们叫名字的,只怕还是头一份呢,我今儿算开了眼。" 浅草也笑:"表姐你出京几年不知道,我们家里的稀奇事可多着呢,还不光这一件。"方太太再愚钝,也晓得这话是说自己,刚要发脾气,婉潞已经站了起来,又行一礼道:"不过只怕是亲家太太觉得这样和妹妹更亲热些,只是不晓得方家姑奶奶归宁时候,亲家太太又怎么称呼?" 说着婉潞已经挽了浅草的手走出去,方太太过了会儿才回过味来,拿起一个茶壶想摔到地上,想想又舍不得,把茶壶放下,顺手拿起个引枕往地下摔:"你们见过有客人说主人的吗?" 下人们没有一个敢说话的,只是垂手侍立,这一年多方太太挤兑浅草,浅草也不是吃素的,不让管家正好,原先方家的日用,浅草还从自己嫁妆里拿出来贴补,现在就全收起来,自己过自己的去,伺候了方太太几日,就时时做晕倒状,请了医生一瞧,说浅草身子弱,不堪驱使。 方太太还想让她伺候,那日有人来拜,浅草在倒茶的时候猛然晕倒,这下可热闹了,那太太出门就说方家太太刻薄儿媳妇,儿媳妇病了不给看不说,还要继续伺候她。方太太是个极要脸面的人,也只有让浅草在屋里歇着,没的出气处,只有对浅草提名道姓的叫,浅草也不在乎,叫就叫吧,也少不了一块肉。 方二奶奶管了一年多的家,方太太要排场,铺子里的那些钱肯定不够,去请示方太太,方太太反过来骂方二奶奶不会当家,当年浅草管家时候,那么丰衣足食,现在家里不过添了几个下人,你就要克扣我的供给,实在是不孝顺。 骂的方二奶奶委委屈屈,去找浅草诉苦,浅草除了安慰她几句,也没有别的法子。方二奶奶的嫁妆本没有多少,方太太那里的供给不敢少了,只有克扣别房里的。这下别的房里个个怨声载道,方三奶奶还来方太太面前哭诉过几次。 方太太只要自己房里的供给不少,别人房里的供给和自己有什么关系,面上还是安慰方三奶奶,把方二奶奶叫过来训了几句,意思就是她中饱私囊,方二奶奶满肚皮气没的发出,只得拿下人们出气。 下人们审时度势,知道方太太虽然嘴里说的那么响亮,要休浅草是不可能的,况且她手里有钱,跟着她好处要更多些。本来那些在方二奶奶开始管家时候就对浅草不理不睬的下人们又纷纷去浅草屋里献殷勤,现在方太太发浅草亲戚的脾气,下人们怎么能接呢? 婉潞和浅草两人歪在窗下榻上,面前摆了茶果,见旁边还丢了一副刺绣,婉潞拿过来瞧瞧:"你的手艺倒比原先好了,你做姑娘时候,我记得你绣的花总和叶子分不清楚。"浅草劈手抢过绣活,故意叹气道:"你难道不晓得我现在是深闺怨妇,又没有管家的事,不在屋里坐坐绣活打发这被丈夫公婆厌弃的日子,还能做别的什么?" 她的叹气也是故意做出来的,婉潞见她眼角眉梢处极有神采,依旧是那个眉目飞扬的女子,打她一下笑道:"娘说舅母极担心你,我还怕方家怎么作践你呢,谁知一见你面,和原来也是一样的,才晓得娘是白担心了。" 浅草拿过一个果子往嘴里放:"我娘那是心疼女儿,又舍不得我受委屈,才对姑母诉苦的,其实我哪有什么委屈啊,现在不管家,嫁妆银子也不消贴出去,一年一千多银子,我这屋里现在不过就是十来个人,哪有不好过的?" 看见浅草,想起思敏,那日思敏脸上的恬淡一直在婉潞面前挥之不去,要说嫁妆,思敏的嫁妆比起浅草只多不少,家族庇护也更多,日子还过成这样,真是各人的命。 婉潞轻声叹息,浅草捶她一下:"别叹气了,我现在可想明白了,他带去的那个妾,回来时候如果好好的倒罢了,回来时候仗着宠要做些什么,我也正好摆摆大奶奶的威风,他要做官,难道还能宠妾灭妻不成?" 浅草说话时候唇角一直在往上扬,婉潞虽想到浅草没有随任,那方知县就带了妾去,本来还打算安慰她,听她这样说忙笑道:"倒是我多虑了,只是你和妹夫当年也是恩恩爱爱的,现在这样天各一方,难道他就没为你说句话。" 提起丈夫,浅草那扬着的唇角放下来,接着就笑了:"姐姐,你那个妹夫你是晓得的,说好听点是温文尔雅,说难听点就是耳根子软,谁的话都想听,哪边也不得罪,婆婆就是看中这点,才让他带个妾上任去,满心打算着让那个妾在他耳边多吹耳边风,说些我的不好处,好等他满任回来就休了我。" 婉潞垂下眼,伸手握住浅草的手,浅草又笑了:"姐姐你别为我伤心,初明白这个打算的时候,我也难过来着,自己满心满意为方家,管家往里面贴银子不说,还生下这么多儿女,他选官我爹也是出力出钱,还去求了侯府,你也晓得我爹生平最怕求人的,谁知等选了官,婆婆竟然变了脸,那时我也怨自己命不好。等二婶婶管家之后来找我诉苦我才明白,男人算什么,情谊算什么,自己手里捏了钱,凡事都方便,管他纳十个八个的妾,生一堆的庶出子女,还不是照样要认我做正室,认我做大娘,他做了官,难道还敢宠妾灭妻?也不过就是婆婆打的笨主意罢了。" 浅草说话本就快速,一口气说了那么多已经咳了出来,婉潞忙给她捶着背,又端了水过来给她喝。浅草接过,喝了一口道:"其实人这一辈子不就这样过了,爹娘之间没有妾室,我本以为他也是这样的,却忘了他耳根子软。" 说到此时,浅草眼里不由有点亮光闪动,随即就消失了。婉潞本要出言安慰她,但话到嘴边不晓得怎么说出口,只是轻轻地拍了拍她的手,浅草顺势爬到她腿上:"姐姐,天下男子果然有一心一意的吗?" 第五十二章 有啊,婉潞刚要说出这么一句,又怕伤了浅草,浅草已经坐起来:"自然是有的,不说姐姐嫁的姐夫,就连位高权重的安郡王,他伤心王妃产子时候伤了身子,没多久就去了,从此再不另娶,房里连个侍妾都没有。安郡王真不愧是恒王这个情种的儿子啊。" 原来京城里是这样说安郡王三十多年没娶的,婉潞知道的是这样的,安郡王妃怀着世子时候恰逢大乱,安郡王被关在宫里数月,王妃得不到宫里的消息,焦急之下早产不说,还病重不起,等到局势定了,安郡王从宫里被放出来时候,王妃见到丈夫一笑而去。 除了伤心,更多的还是知道局势变幻莫测,纵有后人,谁知道后人又遇到什么样的事呢?索性不留后代更好一些。这是思梅闲谈时候曾经提到过的,说安郡王一心向佛,沉迷戏文,除了这两样事,没有别的事能打动他了。 婉潞看着浅草:"妹妹,妹夫毕竟是你的丈夫,你虽有儿女傍身,到时若庶出子女过多,他难免厚此薄彼,到时轻视了你的孩子……"浅草的眉已经扬起:"他敢?他若敢轻视嫡出子,捧着庶出子女,他当我朱家是吃素的吗?" 婉潞这下笑的有些古怪:"妹妹心里有了主意,我也就不劝了。"浅草点头:"姐姐心疼我,我是晓得的,这些事我也足以应付,只是瞧着婆婆那自以为得计的嘴脸,心里有些不舒坦罢了。" 不舒坦就要说出来,两人又说些别的闲话,婉潞向浅草打听自己离京三年,侯府有没有别的事的时候。浅草笑着揶揄她:"你是侯府少奶奶,倒要和我打听,除了你们八爷闹的那出事,被岳家退亲之外,侯府倒没有别的事。赵大爷也被在家禁足,不能出来,京城里倒是赞你公公管教儿子厉害呢,别的也没什么。" 和自己知道的也差不多,毕竟浅草平时不是真是个闲人,方太太那边请婉潞过去吃饭,两姐妹走到方太太上房,屋里已经摆好一桌饭,只放了两副碗筷。太太刚要站起身请婉潞入席,婉潞已经笑了:"亲家太太的饭,侄女是不敢不领,只是和浅妹妹很久没见,想着和浅妹妹也一起吃顿饭呢。" 方太太脸上的神色可好看了,生生压住火气对旁边的方二奶奶:"你是怎么做事的,难道连你大嫂的碗筷都不摆了,今儿有客来,就让你大嫂也坐下吃饭。" 方二奶奶被骂了几句,还要把碗筷摆好。一时饭毕婉潞也就告辞,回家路上想起方太太的嘴脸,心里只是好笑,马车渐渐驶近赵府,突然停了下来。 婉潞掀起帘子,秋烟已经在那问赶车的:"怎么一回事,奶奶还要赶回去呢。"听到赶车的回答后秋烟对婉潞道:"奶奶,车夫说路被堵了,请奶奶在这等等。"赵府门前的路被堵,这是谁有那么大的胆子?婉潞虽不满也在车里坐着等。 在马车里等了好大一会,马车还是一动不动。婉潞的眉头皱的更紧,掀起帘子往外瞧,望去不是有什么喜事的车马盈门,而是围了许多人好像在瞧热闹。难道是谁找上门来?除了赵大爷,婉潞想不出还有谁能在外面闯祸。 辅佐?婉潞放下帘子轻声叹气,虽然话是那样说,谁又甘心情愿呢?况且赵大爷夫妻,婉潞用手敲一敲额头,公公的盘算看起来很好,但能不能成还是个问题。 秋烟的声音响起:"奶奶,这路一时半会通不了,奴婢去要了乘轿子,奶奶下车换轿吧。"婉潞下车进轿,秋烟和婆子们在旁边跟随驱逐着人,走的近时,隐隐能听到有人痛骂的声音:"逆子,逆子。" 婉潞本以为是侯爷,但仔细一听声音要苍老的多,竟然是老侯爷的声音,奇怪,难道是四老爷出什么事了?轿子已经转入平时出入的小巷子,直接抬进了门,婉潞下了轿刚往前走了几步,就见董妈妈迎了上来"奶奶您回来的正好,太太请您去老太君屋里呢。" 婉潞本打算先回屋换了衣衫再去见楚夫人,听了这样的话脚步往月太君屋里走,含笑问董妈妈:"其实我一会就过去,也不消婆婆让人来请。"董妈妈回头望了眼,小声地道:"奶奶回来的时候不是遇到瞧热闹的了?是三老爷回来了。" 三老爷?赵二爷的亲爹?已经有二十多年在边关的三老爷怎么突然回来了?董妈妈又道:"那些事我们做下人的也不晓得底里,只是三老爷不肯进家门,连老侯爷都惊动了。"难怪老侯爷在那里骂逆子呢。婉潞哦了一声,听到董妈妈又说:"其实三老爷回来,本该是好事的。" 好事还是坏事,在婉潞一踏进月太君的屋子就知道了,屋里没有一个下人,全是她的儿媳孙媳,苏静初在地上跪着。月太君已经气的浑身发抖,指着她道:"把老二过继给你二伯,你到底是答不答应?"这个?婉潞有些迟疑住,三老爷不肯进家门和苏静初有什么关系,猛然想到苏静初是三老爷的儿媳妇,这迁怒也太过了吧。 楚夫人和四太太一边一个在劝着月太君,楚夫人有几分真心相劝,四太太只怕是瞧热闹的居多。苏静初只是直直跪着不发一言,她一个做儿媳的,在这事上的确也不能发言。 潘氏以下,都在那垂手而立,婉潞硬着头皮走进去,对月太君行礼道:"老太君,孙媳出门回来,特向老太君报一声。"月太君才不管婉潞呢,手里的拐杖又指向苏静初:"你是翰林府出身,不过继过去,难道就要等着那贱丫头得了诰命,你去认一个贱丫头做婆婆,不嫌丢人吗?" 贱丫头?婉潞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赵二爷的生母,本是赵家家生子的邱氏,难道说赵三老爷要为她求诰命?苏静初已经开口了:"老太君是为做孙媳的打算,孙媳是知道的,只是老太君,孙媳嫁进赵家之日,就知道夫君不是嫡出,高门大户女儿做婆婆也好,丫头做婆婆也罢,孙媳既嫁给夫君,就当和他一样子不嫌母丑,况且合京城谁不知道二爷出身,此时过继过去,不过是掩人耳目的说法,孙媳恕难从命。" 月太君又要发怒,楚夫人忙道:"婆婆,二奶奶说的也有道理,二奶奶从小读的圣贤书,最是孝敬长辈,况且三叔叔为朝廷立了大功,此时要以邱氏为原配,朝廷到时降下圣旨,那也是堂堂一个诰命夫人,二奶奶认她为婆婆也是常理。" 月太君拿起拐杖就要打楚夫人:"你好有脸,还说有理?她得了诰命,你难道也要和下人们称起亲戚来了?我阻不了朝廷,难道还能管不了家里。来啊,传我的话下去,把邱家上下都给我卖了,远远卖了,让他家得意。" 这要真卖了就是不可收拾,屋里的人没有一个动弹,秦氏忙上前道:"老太君您消消气,邱家虽是下人,家里人口也有四五十人,各房都有他家的人,一下全都卖掉,缺了人手不说,传出去那话也……"秦氏没有说下去,只是用眼去瞧婉潞,婉潞接口道:"三嫂说的有理,况且他们虽是奴仆下人,彼此之间也有结亲的,盘根错节不好动,倒不如给个恩典,把邱氏的父母姐妹兄弟放出去……" 第五十三章 婉潞的话没说完,月太君已经摔了个茶杯:"好啊,你们一个个都和我唱反调,就那么急着去和下人攀亲戚吗?"一直不说话的四太太开口了:"婆婆,您的主意就是最好了,把老二过继给二伯家,再把邱氏全家都卖掉,绝了后患也让那些想攀高枝的死了心。" 还嫌闹的乱子不够大吗?楚夫人觉得额头又开始疼了,从知道消息到现在,月太君就没消停过,虽然楚夫人也觉得三老爷给自家出了一道难题,但事到临头也只有迎难而上,过继二爷,卖掉邱家,不过是掩耳盗铃的法子。 月太君听了四太太这话,脸上露出一点欢喜神色:"既然这样,就你去办。"四太太刚要应下,楚夫人已经拦住她:"四婶婶你身子不好,还是不要管太多事。"四太太面上现出惊诧之色,转头去看月太君,月太君一个花瓶朝楚夫人扔去,她年老体衰,扔的又不准,楚夫人本可避过的,生生站在那里挨了这一花瓶,接着楚夫人就给月太君跪下,眼里已满是泪:"婆婆,媳妇知道婆婆心里气不顺,但三叔既已做了这样的事,也只有咬牙忍了,不然又能怎么办?" 怎么办?月太君拍着桌子站起来,指着楚夫人:"你白当这么些年的家了?咬牙忍了,你出门应酬的时候怎么有脸去见人?"楚夫人迎着月太君的目光,声音有些嘶哑:"婆婆难道忘了,朝廷的圣旨只怕转眼就到,到时朝廷都认了她为诰命夫人,难道还能不接这道旨意,让全京城瞧着楚家内讧吗?" 秦氏也上前跪下:"老太君,出身不过是个名义罢了,何况……"月太君已经冷笑:"我倒是忘了,你的曾祖父不过是个杀猪的,和奴仆下人又有什么区别?"秦氏一张脸顿时变的煞白,婉潞急忙跪下:"老太君这话恕做孙媳的驳一驳,老太君平日信佛,自然知道六道众生在佛眼里都是平等的,楼虫鼠蚁在佛祖面前尚且和我们是一样的,更何况同为人的我们,他们今生是奴仆,不过是上世没修到,我们今生为上人,也不过就是上世多做了些好事。" 见婉潞论起这个,月太君只是叹气,一直不说话的潘氏尚上前扶住她:"老太君,六婶婶说的,也有几分道理。"婉潞急忙又道:"况且再过些时,朝廷只怕就要降旨,朝廷都肯认了邱氏为诰命,我们何不就先趁圣旨没到之前,把邱氏父母兄弟姐妹都放出去,他们成为良民,也是积德的事。" 月太君本已松了的面皮又重新紧起来:"照你说的,我方才的主意就是缺德的了?"秦氏还在气恼,婉潞只有硬着头皮顶上:"老太君的主意自然不是缺德的,要知道主仆有序,纵再怎么抬举,也不能越过主人家去,三叔叔只是为了他的情意着想,全没想到置侯府众人到何地步,只是这样的话我们做晚辈的不好说。" 说完婉潞只觉得汗都湿透了衣衫,这位从没谋面的赵三老爷,离家二十多年归来就给侯府出了这么大个难题,难怪老侯爷在那大骂逆子,以一个丫头为原配,给她请诰命,这种事情还真是没听说过。 只是听楚夫人话里的意思,朝廷已经准了他的所奏,过不了几日就要降下圣旨允他所请,那能做的也只有把邱家放出去,不然实在不好看相。 月太君显得比方才还老了几分,瞧着跪的一地的儿媳孙媳:"起来吧,就照你们的意思,先把邱家放出去,要赶在圣旨下来之前办好。"楚夫人应是后站起身,苏静初跪的最久,站起身时还晃了晃。月太君满心满意地疲倦,瞧着潘氏,突然问出一句:"请封世子的折子已经递上去了?" 楚夫人不晓得她怎么会突然问出这么一句,但还是答道:"本说今日就递上去,不过……"月太君挥一挥手:"先别忙递上去,我瞧着现在情形,把侯府交到他们手上,不是什么稳妥的事。" 潘氏一张粉脸顿时变的比方才秦氏还要白了几分,三年禁足的生活,她小心婉顺,处处侍奉,本以为已能看到曙光,谁知此时月太君又这样说,难道所有的努力全都白费,又回到原来? 本来不满的四太太听到月太君这话,脸上不由露出喜色,侯府再大,毕竟还不能抗过圣旨,如果陛下以定安侯三子都不堪继承,选贤良继承,那么自己的儿子就? 婉潞对月太君这话没什么反应,只盼着侯爷听了月太君这话,让赵思贤不要再做什么辅佐,继续外放多好。楚夫人出外去办放出邱家全家的事,秦氏叫进丫鬟仆妇继续伺候月太君,孙媳们也就退了出去。 出了门苏静初眼里才掉下泪:"说句不当说的话,虽然公公这样做外人瞧起来荒唐,但我们爷心里一定高兴。"以原配身份追封邱氏,那么赵二爷就不再是庶出而是嫡出,他这个不尴不尬的身份也算有了结果。 回到自己小院,婉潞连孩子们都没来得及看,换了衣衫就躺下,明明什么都没做,为什么会这么累呢?外面传来蝉声,今年天气可真热,刚交五月蝉就开始叫了。 婉潞把头埋在枕头里,这样的事,真是京城人的笑柄啊。赵思贤的脚步声传来,婉潞也不想抬头,直到他的叹气声在耳边,婉潞才睁开一只眼睛。 赵思贤也是皱紧了眉,见妻子睁眼,叹气说:"哎,好好地过日子,怎么会闹出这么一出,也不知道三叔当年到底受了什么委屈,给邱氏以原配身份请了诰命不够,现在还要让当年的老姨娘和邱氏一道,进赵家祠堂,把她们的坟迁进赵家祖坟。" 什么?给邱氏请诰命,婉潞还能想得通,可是月太君明明还在堂,就要让老姨娘的牌位进祠堂,这让月太君如何自处?赵思贤索性躺在她身边:"你回来时候想必被阻在府门外面?你不晓得祖父和父亲被气成什么样子,父亲听到有人来报三叔叔到家,左请不来右请也不来,出门迎接时候三叔才说了进家门的条件,一,邱氏是他原配,他已向朝廷请过诰命,必要大开中门,接邱氏的牌位进家,二,老姨娘当年死的不明不白,这事已过去许久,他也不追究,只是他也给老姨娘请了诰命,所以要让老姨娘的牌位进赵家宗祠供奉,坟也要迁进赵家祖坟。三,他只认父,绝不认母。缺一不可,不然他绝不重新回到赵家。" 难怪老侯爷气的暴跳如雷,婉潞只是轻轻地拍着丈夫的后背,赵思贤叹气:"父亲自然不能应下,惊动了祖父,祖父气的大骂他是逆子,三叔叔倒好,直接一句,当年你已赶走了我,今日回来不过是为我娘争气罢了。" 这样的事不说全京城,只怕开天辟地以来都少见的,难怪会引得里三层外三层地围着。婉潞猛然想起一事:"三叔叔这几条,都算是无礼的了,难道陛下就由着他?"赵思贤苦笑一下:"三叔叔已是边关元帅,自恒王离开边关,边关时时有不安宁,三叔叔成为元帅后才镇住了。陛下正在用人之际,自然答应,况且……" 第五十四章 况且皇权最高,什么侯爷,什么下人,在皇帝眼里只怕也差不多,能让你贵自然也能让你贱,给了诰命,怎么处置那就是你赵家自己的事,这个果,也只有咽了。婉潞轻声叹息,嫡庶之争,果然是乱家之相。 婉潞的叹息声传进赵思贤的耳里,他坐起身,声音里还带着疲惫:"现在三叔回他的将军府了,只是不晓得祖父怎么定夺?"那毕竟是老侯爷的亲生儿子,难关是在月太君那里,她连邱氏被视为原配都不肯,更不会答应让老姨娘的牌位进祠堂。妻妾之别,如同云泥。 偏偏做人子者,不争气倒罢了,争气之后也不甘心自己的亲娘久居人下。不然当今圣上也不会登基不久就追封秦氏为太后。更在二十年前,彻查当年秦太后死因,当年旧事牵连出无数的人,显赫了一辈子的荣安郡主被逼自杀,曾为圣上养母的月贵妃,虽在圣上登基后被尊封为懿静贵太妃,也被以为先皇祈福的名头出宫入寺,不久后悄然死去。灵柩都不得俯葬先皇,别建一墓不说,连谥号都不得上。 朝中虽也有几个御史上表,称月贵妃侍先皇久,不该无谥号,圣上只以此乃罗太后之命就回绝了。天家无情,纵有千般宠爱,没有儿子那也不过就是无根浮萍。 婉潞又叹气,站起身来给丈夫理着衣衫:"三叔叔要为老姨娘请诰命也罢了,只是怎么能说出不认老太君为嫡母的话呢?纵有无数委屈,老太君是他嫡母这是人人都知道的,他说不认就不认,未免也太孩子气了。" 赵思贤只叹气不说话,不管怎样,现在只有静观其变了。 夫妻俩说了会儿话,又把孩子们抱过来说笑一会,见智哥儿拿着笔在那里胡乱画着,婉潞摸摸他的头:"他明年就五岁了,也该上学了,现在不外放,家里的先生还没走,就挑个好日子让他去拜先生。" 智哥儿听说要去上学,脸上的笑容有些得意,拉住婉潞的袖子:"娘,我会写自己的名字了。"说着用胖胖的小手抓住笔,在上面一笔一划地写,赵学智。婉潞见他虽然写的歪歪扭扭,但总算是写出来了。 婉潞不由笑了:"呀,我们智哥儿什么时候长本事了?会写字了,谁教你的?"赵思贤抱着瑾姐儿在逗她,听见婉潞说话,凑过来瞧瞧:"就是那日小八在书房,智哥儿跑去玩,小八教的,没想到一教就会。"智哥儿得了赞扬,小下巴高高昂起,对着瑾姐儿做个鬼脸。 瑾姐儿伸手去扯婉潞的袖子:"娘,娘,我也要写。"婉潞被女儿逗笑了:"我们姐儿也要学?你还小,笔都握不稳呢。"瑾姐儿的脸顿时垮了下来,智哥儿更加得意,拿着纸在妹妹面前跳来跳去地唱,有些恼羞成怒地瑾姐儿咬着唇伸手推了他一下。 智哥儿顿时坐在地上哭起来,他一哭,瑾姐儿也跟着哭了。被放在一边榻上到处乱爬的德哥儿听着哥哥姐姐们哭,侧着耳朵听一听,小嘴一咧,也跟着哭起来。婉潞先把德哥儿抱在怀里哄,赵思贤用头抵着智哥儿的脑袋:"还是做哥哥的呢,这么点小事就哭,不要哭了。" 德哥儿一被娘抱在怀里就止住哭声,智哥儿听到弟弟不哭了,又被爹说了,只是开始抽噎。瑾姐儿扭着身子和婉潞撒娇。奶妈听见哭声忙进来抱德哥儿,婉潞把德哥儿抱给她,又对那两个现在没有哭的小兄妹道:"你们是做哥哥姐姐的,还成日脸上像个小花猫样,跟着妈妈去洗脸换衣衫,以后可要有个做哥哥姐姐的样子。" 智哥儿乖乖去了,瑾姐儿还赖在婉潞身边:"娘,我要做妹妹,不要做姐姐。"婉潞把女儿的头发理一理:"尽说傻话,你在哥哥面前不就是妹妹了?"瑾姐儿皱着小眉头在想,自己是弟弟的姐姐,又是哥哥的妹妹,那么自己就可以欺负哥哥,总比哥哥一个都不能欺负要好。 想了总有一盏茶的时候,瑾姐儿总算想清楚了,这才跟着早就等在一边的奶妈下去。三老爷的所有条件月太君是第二天吃中午饭的时候全部知道,已经有近三十年没有同桌吃饭的老侯爷今天特意过来陪她吃午饭。 儿媳孙媳站成一排在那里伺候,月太君昨日的气还没有消,也不看丈夫,只是不时说自己要吃什么。饭用到一半时候,老侯爷喝了口汤淡淡地道:"夫人,我们寻个好日子,把黄姨娘的坟迁到祖坟里吧。"这话老侯爷说的很平静,月太君的脸马上抬了起来:"好好的迁坟做什么?" 老侯爷把碗放下,这事迟早她要知道的:"老三已给她请了诰命,总不能……"话没说完月太君已经站起身把桌上的东西全都扫到了地上,菜肴碗筷铺满一地。楚夫人忙要开口劝,月太君已经怒道:"好啊,迁坟,是不是还要我把原配的位子让出来,让她的牌位陪着你?" 老侯爷听了月太君说的,眉头微微一皱:"夫人你这又是何必呢?她人都没了快三十年,你都能容下崔姨娘进祖坟了,又怎么容不下她呢,况且妾室牌位进宗祠的又不是没有?" 月太君的怒火更甚,指着老侯爷的鼻子就道:"我就知道你还念着她,当年她死的时候你就说是我逼死了她,你也不想想,她身边的丫鬟做出这么大的事,和你儿子珠胎暗结,她还想为他们求情,求你成全,没娶妻先有庶子,我们赵家的脸往哪里搁?说我逼死了她们,别忘了当初你也是同意的。" 哐啷一声,苏静初手里的酒壶掉地,酒香四溢,酒液还溅到秦氏的裙子上,她今日穿的是石榴红的裙子,这色最怕沾酒,那酒液已经染上裙子。秦氏却顾不得这些,屋里其他的人都怔在那里。 当年的事,人人都知道有蹊跷,但是人人都心照不宣,毕竟大家子里面,这样事情又不见少。就算是三老爷,也只能忍下这口气,只为自己的娘争一个入祖坟,进祠堂的面子罢了,难道真的能因为嫡妻逼死了妾打官司不成? 但心照不宣是一回事,此时月太君当众说出又是另一回事。老侯爷的胡子都气的要飘起来了,指着月太君怒道:"你是疯了吗?竟然敢……"月太君只觉得自己是无比委屈,拍着桌子道:"弄死两个贱婢,有什么大不了的,当年你不也在那里说那个逆子有辱家风,把他赶了出去?你此时也别怪我,全是你当日朝三暮四惹出来的祸。" 见他们老夫妻又开始吵架,楚夫人忙上前对月太君道:"婆婆您消消气,那些事都是往事,不愿意三叔叔提出的那些事也就罢了,婆婆您又何必气坏身子?"老侯爷本来以为自己对妻子低声下气些,妻子就能答应黄姨娘进祖坟,牌位进宗祠,谁知月太君竟连往事都扯了出来,恼羞成怒道:"我朝三暮四,大丈夫三妻四妾本是常事,你做妻子的不会管束,结果闹出这些事情,你还要怪我,我当年也是瞎了眼,才觉得你年轻时候又贤惠又体贴。" 第五十五章 月太君已经挥着手冲向老侯爷:"还全是我的错,都是爹娘生的,凭什么你男子就要三妻四妾,我女子只能从一而终?"老侯爷一个不防备被她挥到,心里怒火汹汹的老侯爷挥手就推,苏静初在哪里呆站,潘氏和楚夫人去拉月太君,四太太也顾不得许多,带着秦氏和婉潞去劝老侯爷,老侯爷那一推没有推到月太君,倒把站在一边的婉潞推倒在地。 婉潞被推倒刚想站起身,却觉得双腿发软,有什么东西流出来。月太君见老夫竟然推自己,那股火更旺:"好啊,你舍不得去骂你的儿子,我做嫡母的管教庶子也是正理,我这就带人去将军府打杀那个逆子。"说着月太君要往外冲,楚夫人紧紧抱住她,泪已经流了满脸:"公公婆婆,求你们给做媳妇的一点体面,难道还嫌侯府被人瞧笑话不够吗?" 婉潞顾不得去想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挣扎站起身道:"老太君,婆婆说的是,关起门我们总是一家人,何必……"只说了数个字,婉潞就觉得说不出话来,身上一阵阵地发冷,苏静初已经惊叫起来:"血,六婶婶身上有血。" 忙昏头的众人互相看看,才发现婉潞面色发青,脚边竟有一滩鲜血,月太君也好,楚夫人也罢,都是有经验的。月太君顾不得老迈就上前扶住婉潞,秦氏她们也急忙帮忙,就近把婉潞送进月太君房里躺下,楚夫人在那里吩咐外面伺候的丫鬟仆妇快些去烧开水,找药丸,又命去请太医。 月太君高声尖叫:"老不死的,我曾孙子要有个什么,我不管什么将军,活活把你儿子打死赔命。"老侯爷充耳不闻,坐下喃喃地道:"打死,他都不肯认你这个嫡母了。"好在月太君已经进去,老侯爷声音不大,秦氏转身听到老侯爷这样说,心里叹气,这一团乱麻,怎么才能扯得清?还是上前恭敬道:"老侯爷,还请先移驾吧。" 外面在忙乱,婉潞只觉得浑身发冷,什么都听不清楚,手抚上小腹,自己怎么这么不小心,什么时候来的孩子都没注意?耳边是秦氏清脆的声音:"六婶婶,快把药喝了。"婉潞张开嘴,苦涩难当的药味涌满了嘴。 现在耳边似乎清净些,还能听到楚夫人在那里催再去问问太医怎么还没来?秦氏在安慰她:"婆婆,这保胎丸本就是宫里太医配的,灵验的很。"中间夹着月太君的咆哮,口口声声只是要去打死那个逆子。婉潞的眉头皱了皱,觉得这些都极其烦躁,什么时候才能还自己一个清静? 喝下去的药里有安神的成分,婉潞的眼皮渐渐重了起来,沉入梦乡。当婉潞醒过来的时候分不清是什么时候,帐外一点孤灯,屋内一片宁静。她睁开眼时不晓得该做何想。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没想到自己也做了池鱼。肚子已经不疼了,婉潞的手又摸上小腹,那孩子想来还不到一个月大,只是点点血泡,一想到可能失去了这个从不知道曾来过的孩子,婉潞只觉得像万箭穿心一样疼。 一支手握住了她的手,婉潞本要流出的泪又憋了回去,那支手温暖厚实,中指带有薄茧,是丈夫的手。原来他一直陪着自己,婉潞想抱怨都不能开口,推自己的是丈夫的祖父,而且还是无心,终于还是只能叹息一声。 赵思贤望着妻子,就着微弱灯光,婉潞能瞧见他脸上的神色算得上五味杂陈,他也不好受。夫妻对望一会,婉潞觉得又有泪要流出来,转过头让泪落在枕头上。赵思贤伸手轻轻地拍着她,声音温柔:"我让她们把药端进来。" 婉潞转头伸手拉住丈夫的袖子,赵思贤露出一个要让她安心的笑,但这笑总是那么怪,赵思贤用最温柔地声音说:"孩子没事,太医说你身子素来健旺,虽见了红孩子也没事的,开的药是让你安胎的。"婉潞的心这才安定下来,长嘘了一口气。 赵思贤的目光依旧温柔:"婉潞,这孩子和我们有缘,不会离我们而去的。"婉潞更加安心,但拉这丈夫的手还是没有放,赵思贤又笑了,坐回床边双手握住她的手,往窗外喊道:"奶奶醒了,把药端进来。"过了会儿才听到丫鬟应答的声音。 秋烟带着冬艳走进来,冬艳手里端着痰盂和清水,放下正要拿起清水,赵思贤已经端起清水给婉潞漱口。他们夫妻恩爱房里丫鬟也见惯了,冬艳把痰盂端到婉潞面前,婉潞吐掉清水,赵思贤又拿起手巾给她擦一擦唇。 秋烟索性把药端到赵思贤手边,赵思贤拿起药试一试冷热,这才拿匙喂到婉潞嘴里。丈夫亲手喂的药,婉潞一点也不觉得苦涩。喝完了药,冬艳又送上清水漱口,秋烟已经端过一盅燕窝粥:"奶奶,这是太太吩咐送过来的,太太还吩咐,您这些日子也不用到前面伺候了。" 喝完燕窝粥,婉潞重新躺下来,见丈夫服侍自己周到,婉潞拉他也躺下来:"你也躺回吧,虽说不坐堂了,明儿精神不好别人也笑。"赵思贤躺到妻子身边,婉潞闭着眼,听着丈夫的呼吸声,过了好久渐渐转成叹息。 婉潞也没有问,这事情到这一地步,只怕是更难收场。老侯爷要认子,一个将军儿子自然是面上有光的。月太君不让,嫡妻嫡母的尊严不容挑战,在月太君心里,就算三老爷哭着回来跪求自己,她还要瞧心情好坏,更何况提出这样的条件? 再加上各怀心思的家人,这团乱麻,怎么才能理得清?婉潞转身对着丈夫,伸手轻拍着他:"不用想了,先睡吧,这些事,也不是我们小辈好插手的。" 赵思贤嗯了一声,白日和侯爷去了将军府,侯爷的意思,让邱氏和老姨娘进祖坟也罢了,只是牌位不能进宗祠,毕竟三老爷日后还要娶妻,谁家女儿也不愿意填一个丫头的房。 三老爷却是纵声大笑,似乎听到的是最好笑的话:"丫头,大家小姐,在侯爷您眼里是无比重要,可在我心里,却是一样的,我当年鲁莽负了她,难道我今日有成就了,还依旧因她出身不敢认她,只以妾礼待之,这样无情无义的事,说出去我怎么对得起她?这个名分,赵家要给就给,赵家不给,我给。" 侯爷被弟弟说的大怒,起身就道:"你这样就是忤逆不孝,我定要找御史弹劾你,如此抬举一个丫头,你自己羞是不羞?"赵三老爷傲然而立,看着长兄,从小到大,身为幼弟的自己对嫡长兄长是又敬又爱,当年和邱氏情难自禁,做出错事,直到肚子大了时候才慌了手脚。 没人商量去问姨娘,姨娘只是白着一张脸,说这样的事怎么能做?事到临头也只有去求夫人,看夫人能不能高抬下手,让自己收了邱氏,谁知引起的竟是一场大风波,而历来对自己爱护有加的兄长在当时一言不发。 往事历历在目,当年在自己眼里威风凛凛的兄长,此时不过是个在朝中被磨平了棱角的官员。赵三老爷缓缓地道:"你要上表就上表,儿子为生母请封,丈夫为原配正名,律法上也是许的,我倒是想瞧瞧你们这些书生能做出什么事来?" 第五十六章 侯爷气的胡子都抖起来,指着他大叫:"你难道想身败名裂吗?你不为你自己想想,也要为你儿子想想,他好容易考上进士,难道你就让他仕途一片黑了吗?"赵三老爷又是纵声大笑:"身败名裂,二十多年前我已经身败名裂过了。再来一次我也不在乎,儿子?我的儿子他有认过我这个爹吗?他有去认过那个枉死的亲娘吗?他都不认,敢问侯爷,你又何苦说我忤逆不孝,你倒要问问你那个好侄子,是不是忤逆不孝?" 侯爷从来对的都是书生,那对过战场上纵横几十年的军人,气的拂袖而去。赵思贤劝无所劝,只能安慰侯爷三叔是一时糊涂,侯爷气的发抖:"一时糊涂?哪有人从二十多年前糊涂到现在的。"长辈的事小辈不能插手只有叹息。 婉潞胎像渐渐平稳,楚夫人既然发了话,她也就在屋里不出门。秦氏忙着料理家务,平时本是闲人一个的苏静初也不来寻她。这让婉潞有些奇怪,只有在屋里逗着孩子们。 瑾姐儿知道娘又有了身孕,眨着眼睛说:"娘要生个弟弟,这样弟弟就可以被欺负了。"童言可爱,婉潞不由笑了出声,用手摸着她的头:"那要生个妹妹呢?"瑾姐儿皱着眉,这个问题还没想过,智哥儿在桌前抬头笑了,不乏幸灾乐祸:"那就是妹妹被欺负。" 瑾姐儿一想哥哥说的是真的,小嘴一扁,眼里就聚上泪水:"不要,娘生的一定是弟弟。"婉潞拉过她的手:"生妹妹有什么不好,可以陪你玩,陪你刺绣,以后哥哥们上学了,没人陪你你多孤单啊?再说,哪有做妹妹的欺负姐姐呢?" 有人可以陪自己玩?瑾姐儿的大眼睛又开始闪:"娘你说的是真的?"婉潞点点她额头:"当然是真的,娘什么时候骗你?"瑾姐儿皱着鼻子对智哥儿:"哼,我有妹妹陪我玩,你没有。" 智哥儿思考了一下,决定不和妹妹说话,前几天八叔叔还教自己,唯女子和小人难养。妹妹又是女子,又是小人,当然更难养了。 每日这样日子也不难过,婉潞在自己院里不出门,但偶尔也能听到些外面的消息,三老爷这事现在就算僵在那里。朝廷的圣旨已经下来,不过是下到将军府的,邱氏以威虎将军原配的身份,成为夫人。黄氏为威虎将军生母,赐封太淑人。 另一道圣旨是下到侯府的,威虎将军嫡母月氏,为一品太夫人。虽然三老爷口口声声不认月太君,但朝廷也不能不顾及月太君的面子,黄氏为太淑人,而月氏以嫡母身份为一品太夫人,两边的面子都过得去,也不会被人议论。 圣旨到府那日,月太君拒不接旨:"我稀罕他那一轴诰命?从嫁人到现在,我得的诰命也有七八轴了,稀罕他这轴?我没这么个儿子,也不接这轴诰命。"来颁旨的宦官僵在那里,月太君不接,他就没法回去复命。 老侯爷巴不得自己老妻接下,急的没有办法,前后院子乱窜,一家大小都不知道怎么劝?后来还是传回宫里,罗太后派了侯总管出来传她的话:"当年哀家能容下秦氏,让她附葬先帝,受万民供奉,今日妹妹就怎能容不下黄氏,许她得供奉?" 月太君听了罗太后这话,才满脸不高兴地接了圣旨。按说这样事情,该大摆宴席庆贺才是,但这诰命来的尴尬,也没人上门道贺,侯府也只当没得过这轴诰命。 将军府里倒是人山人海,唱了三天的戏,朝中官员就除少部分外,大都上门道贺。毕竟已有圣旨到门,认了她们为诰命,这样事情又是赵家家事,真要扭着去弹劾,只怕也会被人笑。 赵三老爷不忘邱氏家人,把她父母寻来,以待岳父母的礼仪对待。这消息传回侯府,更是把月太君气的要死:"当日就不该放了他们全家,我瞧他们还怎么显摆?"楚夫人有苦说不出,不放邱家?朝廷的堂堂诰命是假的?月太君再借楚夫人两个胆子楚夫人也不敢。 不接圣旨还能被赞一声有风骨,役使诰命之父母,那就是公然藐视朝廷,楚夫人可没有月太君那样厚重的底气。 婉潞也只能叹一声,再想到侯爷要把侯府交给大爷夫妇,让自己夫妻在旁辅佐?这主意只怕也不能成,兄弟有序,弟虽能谏兄,兄不听的时候以兄长之威压人,那也不是什么好事。 现在先顾着肚里这个要紧,赵思贤赋闲了一个多月后,得补吏部员外郎,做过知县的人再来做部郎,心里什么滋味那是难以说出的。从今之后,只怕就要收起雄心壮志,课子读书了。 时令渐渐进入七月,暑气已经快要退去,几乎没有登门的苏静初来了,三个月没见,苏静初憔悴的只剩一把。婉潞虽然猜到月太君会迁怒于她,但是这样憔悴也是没想到的,起身招呼道:"我还当你再不来呢。" 苏静初的眉头处有浓的散不开的愁绪:"出了这样的事,我们爷也请假在家,我也不好出门,只是现在要搬到,不得不来和你说一声。" 搬走?要搬去将军府吗?苏静初微微摇头:"不是,只是搬去外面的小宅子。" 搬去外面的小宅子?婉潞这下更加惊诧,翰林虽清贵俸禄却不高,苏静初的嫁妆也不多,搬去外面小宅子,那生计怎么办?苏静初已经笑了:"六婶婶,我虽一心读书也不是不知生计艰难那种,搬去外面自然比不得在这大宅里面舒服,可是也要少了好些麻烦吗,况且我们爷在世人眼里,现在做什么都是错的。" 婉潞心里也叹气,三老爷月太君针锋相对,自己使不上力,也出不了主意,只能在旁边静待事件发展。就算出外应酬起来,那些事都是久远往事,别人也不过就是带笑问句,再不行,还能关起门来过日子。 二爷可就不同,一边是亲爹,一边是从小抚养自己长大的侯府,不认亲爹,世人会说他不孝。认了亲爹,世人会说他忘恩,往左往右,不管做什么都是错的。 赵府可以当做邱氏诰命没有下来过,她依然只是赵府的一个小丫头,但二爷更不能,自己亲爹为亲娘争名分,他能说不让自己的爹为自己的娘争名分吗?他能为了月太君而拦阻吗? 池鱼之殃,二爷才是真正的池鱼,当年他刚落地就失母,虽有叶氏的悉心培育,毕竟和这府里别的孩子是不同的。现在他长大成人,娶妻生子,本已平静的生活却被三老爷突然归来和之后的举动打破。偏偏他就算有怨,也不能去怨谁,唯独能怨的,大概也只有怨自己当年为何会被生下来。 婉潞只是伸手握住苏静初的手,苏静初手指修长,此时双手也像身上一样,瘦的只剩骨头。苏静初这些日子的煎熬,比起别人更加重的,苏静初已经笑了:"我那日归宁,本想和我爹娘诉说一下心里的苦,谁知刚进门我爹就掀着胡子,要我和二爷和离,说女子虽从一而终,但这样的人怎么能嫁,这样的女婿他也不认了。我娘骂我爹老糊涂,只为自己的清白名声着想,却忘了那些事都和二爷无关,也闹了个天翻地覆。" 第五十七章 苏静初眼里的泪终于忍不住落了下来,苏静初的爹严肃方正,一辈子在翰林院里,最为自豪的就是自己清白名声了,当年要把女儿嫁过来,他也是想了许久,最后还是折服于二爷的才华,虽说七爷年幼时候就命满京城,但论起真正的赵家才子,却是赵二爷,只是他出身有些尴尬,性情温和的多,不爱抛头露面才落了七爷一截。这十来年他们夫妻琴瑟和鸣,苏父也称自己这个女婿挑得着。 出了这么件事,赵府将军府这里没人敢惹,但侯府姻亲那里也有人去问的,估计苏父被人讽刺了几句,这才气的不要这个女婿,二爷何其无辜。平日婉潞自诩能解世人心里愁闷,遇到这种事情,当真不晓得该怎么安慰苏静初。 只是伸手出去给苏静初擦一擦泪,叹道:"二嫂未免也外道了些,我虽不能做别的,也能给二嫂说个笑话解个闷,二嫂又何必怕给人添烦恼,只是闭门不出,连我也不见呢?" 苏静初皱眉:"烦恼,看在有些人眼里,还是大喜事呢。"生母得以正名,不管别人怎么想,二爷是诰命夫人所出这是板上钉钉的事情,父亲此时圣眷正隆,未免会有人对二爷又羡又妒,哪个又晓得他心里的苦呢? 婉潞握紧苏静初的手:"喜事也好,烦恼也罢,二爷是三叔生的,二婶婶养大的,这是变不了的,认或不认,也只是你们夫妻的事情,二嫂你是个通达人,又何必为了那些事情烦恼呢?" 苏静初还是叹气,婉潞又道:"我没别的好帮你的,只是你们搬了出去,有什么难事就来和我说,我们做了一场妯娌,我不是自己夸自己,并不是那种轻狂人,你有什么好不能张嘴的?" 苏静初点头,婉潞又引着她说别的话,还拿出几样摆设送给她,说自己也拿着没用,两人说了许久,又把孩子们抱来逗弄着。苏静初又触动一桩心事,叹息道:"仁哥儿已经十岁,本来在议亲,现在这样的事一出,也不晓得会有什么亲事?" 婉潞微笑:"二嫂这你就是自寻烦恼了,再怎么说,仁哥儿也是将军之孙,翰林之子,人又生的聪明伶俐,他的婚事你何需担心?"将军之孙,苏静初唇边露出讽刺的笑,这个将军之孙,就是个烫手的山芋。 赵思贤回来时候,天色已经很晚,婉潞自从有了身孕睡的早,听着他进屋后就在那里寻着什么东西,等了会儿还没寻到一样,不由挑起帘子问他:"你这是在找什么,怎么这么不安生?"赵思贤见妻子被自己吵醒,丢下手里的东西问:"家里的银子放在哪里?我找一些出来送给二哥,他们家要搬出去。" 婉潞披起衣衫起来,赵思贤还怕她着凉,顺手又拿起一件披风给她搭上,婉潞白他:"这才七月,你就怕我着凉?"赵思贤手里端起蜡烛:"这风不是有些凉吗?" 婉潞走到梳妆台前,拿出梳妆匣,手往空抽屉里面摸,赵思贤哎呀叫出来:"娘子,这里我方才已经寻过了。"笨,婉潞决定不理丈夫,手已经拿下一块小板,婉潞的手又往里面掏,掏出两个五十两一锭的元宝:"这一百两,你先拿去,这是我放在这以防万一的,别的银子还要开箱子去找。" 赵思贤忙接过银子:"这一百两也就够了,不过娘子,我们家别的银子放在哪里?"婉潞转身,脸上似笑非笑的:"怎么,你知道了银子在哪里?想趁着我不在时候,偷偷摸了出去,好往花街柳巷走?"赵思贤知道妻子是开玩笑,但还是故意点头:"人常说,家花不及野花香,我也想去寻寻野花。" 婉潞伸手扯住他的耳朵:"让你乱说。"夫妻嬉闹一会,赵思贤顾及她的身孕,把她送回床上,婉潞本以为他已睡着,谁想过了很久才听到赵思贤叹气:"野花,家里家外那么多的事,只有回来这里才有片刻清净,谁还有心事去寻野花。" 婉潞睁眼看他:"那些事,我们做小辈的也帮不了忙,你也只能略尽一点兄弟情分罢了。"赵思贤的手摸上妻子的脸:"果然只有你最懂我,平日同僚们常话里有意无意问我为何不劝二哥,让二哥去劝劝三叔,让三叔不要太过抬举那丫鬟,这叫什么话,邱……那总是二哥的生母,做儿子的难道能拦着自己的爹不去给自己的娘争名分?" 赵思贤都如此,只怕赵二爷那里的情形就更乱了,婉潞的眼里满是温柔:"这事虽说大,三叔也不是常在京里的,等他出了京,慢慢的就有别的事来把这事盖住了。" 但愿如此,赵思贤搂紧妻子,那声叹息还是压在心底,不管怎么说,先睡吧。 苏静初他们全家是在过完中秋的第二日搬出赵府的,对他们的搬迁,月太君罕见地没有发表任何看法。毕竟仔细想起来,她也晓得孙子孙媳难做,只在赵二爷带着苏静初来给自己磕头的时候,她叹息良久才道:"小二,你是你二伯母养大的,我对你只是平平,我只对你有一句话,你怨我也好,恨我也罢,你二伯母的恩德,你可不能忘记。" 怨恨?苏静初在旁低下眼帘,赵二爷面上依旧和平时一样平静,知道自己的娘命丧祖母之手,这个长久以来在他心里萦绕很久的谜团一旦得以证实,赵二爷不晓得该做何想。祖母是家里的大家长,自当尊敬爱戴。可另一个毕竟是自己亲娘,就算她没有养过自己一日,也有怀胎十月的艰辛。 生恩,养恩,赵二爷确实难以取舍,听了月太君的话,他重重磕头下去:"孙子不敢忘。"话里听不出抑扬顿挫,也听不出喜怒哀乐,月太君叹气:"我一生为人,都是为了赵家。" 赵二爷又平平接上一句:"孙子知道。"月太君的眼神很复杂,当日留子去母,为的虽是一点赵家骨血,但何尝没有赎罪的想法?也不是没有想过这个孩子长大后知道真相会怨恨自己,当当日的真相以一种最不堪的方式被揭开,月太君却也感到一阵轻松,揭开了,总比藏着掖着怕人知道的好。 月太君点头:"你二伯母把你教的极好,我乏了,你们走吧。"赵二爷又磕了一个头,带着妻儿起身,苏静初在快到门口的时候回头望了太婆婆一眼,嫁进赵家时候,月太君也已老迈,但那时总觉得她身上有一股气,但现在,那股气似乎不见了,有些凌乱的白发,还有面上的疲惫。 苏静初微微摇头,要说怪,要说怨,所有的根源都在老侯爷身上,可是没有一个人去怪老侯爷,天道何其不公?抬头看向丈夫平静的双眼,苏静初唇边漾起一抹笑容:"爷,你以后定不要纳妾。" 赵二爷的眉头微微皱起,成亲十多年,这是妻子第一次明确提出这个要求,即便她不说,自己也不会纳妾的,嫡庶之争,毕竟不是什么好事。见丈夫点头,苏静初的笑容更大一些,两人一路来到后门口,车已经预备好了,从此后就能自立门户了。 第五十八章 顾及着月太君,并没有人去送送苏静初夫妇,婉潞都是两天后才派了董妈妈去瞧瞧的。董妈妈回来后直叹息:"那宅子,一看就是临时寻的,又小又窄,二爷家用的下人,全加起来不超过七个,奶妈妈们也全打发了,从二奶奶进门,我就少见她动针线,去的时候,竟然在那里教姐儿针线,说才女虽好,但平时还是要过日子,就算我也忍不住心酸。" 婉潞虽晓得苏静初的日子只怕过的不会太好,听了这话还是黯然,半日才道:"吃些苦也不是坏事,太过金尊玉贵了,说不定以后落难了,就不晓得怎么办。"董妈妈的嘴不由张大,但还是顺着婉潞的话:"奶奶是有见识的人,果然和我这婆子不一样,照了奶奶这么说,回家我就和春燕说,让她别惯着小孙女,该学的活要学。" 赵二爷的搬走在这种种事情之中,似乎都不值得一提,倒是秦氏闲聊的时候说了句,搬走也好,省了许多嚼裹,再加上放出邱家,面上瞧着人手是不足的,其实也没少了多少,倒是每个月的工钱又少许多。这样种种算起,一年也能省下千把两银子。 秦氏不过是闲闲说起,婉潞却听得心惊,千把两银子,在赵家不过个把月的开销,但在秦氏口里,这省下的银子派了大用场。赵家什么时候,连开支都不继了? 婉潞也不好多问,人心隔肚皮,问的多了只怕秦氏心里有别的想法。悄悄问过赵思贤,赵思贤不当家理事,但也做了三年县官,听到妻子提起,只是叹气,赵家已延续百年,奴仆之中多有跟了赵家这么久的。对这些奴仆,不好用常奴相待,只有施恩,没有减恩的。 初时不觉,后来时日长了,才觉得这些开支极多,渐渐日用开销里面,光下人这项,竟占了一半还多。赵思贤叹气道:"这也是世家的常事,常有要放人的打算,只是这些奴仆在的年头久了,一说要放出,就多有磕头不肯的,出去虽说不为奴为婢,但靠着侯府这棵大树,也不会经风见雨。" 难啊,婉潞听出丈夫心里的叹息,都晓得根在哪里,但要真的下决心改,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背了骂名不说,最后更多的是吃力不讨好。难怪连秦氏都叹。 虽然杂七杂八的事情多,婉潞既是孕妇,也可以不管外事,只以养胎为要。京城的冬天又来了,今年的雪花有点大,婉潞坐在熏笼旁边瞧着外面的雪花,对丝儿笑道:"要在金陵,这场雪一下,就可以赏梅了。"秋烟冬艳都是十月里嫁出去的,现在婉潞身边的陪嫁丫鬟就剩下那四个小的,时日过的快,连里面最小的丝儿都已十五,听到婉潞这样说,丝儿停下针线笑道:"奶奶是想金陵的梅花了,等爷再谋一任外放,就可以去看了。" 可是,难啊。婉潞收起思绪,刚要说话董妈妈就走进来,面色有些慌张:"奶奶听说了吗?有祸事来了。" 祸事?婉潞皱眉,还有什么事情能比赵三老爷回来闹出的事情大呢?况且赵三老爷也在九月重回边关,似乎一切都已过去,而还有什么事情,能让董妈妈这个在赵府数十年的老人都大惊失色? 董妈妈正准备继续说,又觉得在丝儿面前这样慌张不好,停下来喘了口气。丝儿已经站起身:"奶奶,奴婢去瞧瞧他们给奶奶炖的燕窝好了没。"等丝儿走出去,婉潞递了个小杌子过去:"妈妈先坐下喘口气,这到底是怎么了,让你都慌慌张张。" 董妈妈没有坐下只是欠着身子道:"奶奶,方才老身去太太屋里寻东西,遇到几个小丫头在那里议论,老身本以为她们是在说主人的闲话,正打算呵斥几句就听到她们在说各人的打算,都要寻人把她们赎出去,这本也是常事,但谁知再仔细一听,才晓得她们竟说侯府没什么指望,要趁早做打算。" 竟有这样的事,婉潞的眉头紧紧皱起,顺手递了给董妈妈杯水,董妈妈喝了两口水又道:"老身一听也是大怒,太太屋里的张嫂子已经出来喝着住她们,等她们散了老身拉住张嫂子问了几句,原来太太这下日子都不好,听说侯爷在朝中被弹劾,本来弹劾也是常事,但这次来势汹汹,听说陛下竟有接了弹章的打算。老身一时急了,才说出那样的话,奶奶勿怪。" 弹劾?没想到受弹劾的竟是侯爷而不是三老爷,不过想想也是,侯爷也不算全然无错,三老爷固然有个不孝的罪名,侯爷却也有不俤之名。朝中众臣,多有体察上意的,老侯爷已经赋闲,月太君是女人,自然就是侯爷被弹劾了。 董妈妈还在那里叹气,想必这罪名十分之大,婉潞迟疑下才问道:"弹劾的结果是?"董妈妈扎着双手,眉头紧皱:"听说竟有人要求对侯府夺爵,说侯府下代不过纨绔……"董妈妈的话没说完,赵思贤的声音已经响起:"妈妈你是老糊涂了吗?小丫头们不懂事,背后议论几句也罢了,你也是在府里的老人了,也在这里议论。" 帘子掀起,赵思贤带进来一阵寒风,身上还有数点雪花,屋里暖,遇到就花了。婉潞挺着肚子站起来:"回来了,快换了外面衣服。"董妈妈已经恭敬站在那里:"老身,老身。"赵思贤挥挥手:"你先下去吧,我知道你也是心急,但这种事,还没定论前,你怎能在奶奶跟前说?" 董妈妈行礼退下,婉潞要叫丫鬟进来,赵思贤面色依旧不喜,只是坐在那里。婉潞干脆就不用丫鬟,坐到他身边问:"这事有一阵子了?"赵思贤嗯了一声:"从父亲请立大哥为侯府世子时候,那弹章就雪片样的飞去,说大哥行事荒唐,岂堪受托付,还有人以这次之事,称父亲教子不严,对弟不俤,条条款款,也有数十条,已有人在那里幸灾乐祸地说,侯府此次只怕是要被夺爵了。" 说着赵思贤长叹一声,人往后面靠去。夺爵?婉潞的眉头紧紧皱住,虽说赵思贤有官职,侯府若真的被夺爵,赵思贤也难免被牵连,一大家子人的生计。婉潞重重叹气,赵思贤握住妻子的一支手:"现在只希望陛下不过是借机发作,申饬父亲就好,别的也就罢了。" 婉潞小心问道:"陛下和太后之间?"赵思贤苦笑一声:"陛下人人都称仁孝,对太后,自然是极好的。"短短一句,婉潞已经听出叹息,嫡母庶子之间,大都也是做给外人瞧的,若再加上有心之人的挑拨,那就势同水火。不然陛下这些年虽一直加恩罗秦两家,但罗家多是表面荣光,秦家才是正经的实惠。 若真是对太后极好,又怎会发作赵家,谁不清楚太后和月太君能算得上闺中密友。桩桩件件,叠加在一起,婉潞只觉得有些头疼,赵思贤已经安慰她:"你先安心养胎,赵家百年,比这更大的风雨又不是没见过,就算被夺爵,我还有官职,不会让你没吃穿的。" 婉潞嗯了一声,偎到丈夫怀里,这样才能让自己多些安心。 日子似乎依旧和平时一样,但婉潞也能瞧出有些改变,下人们之间怀有忐忑不安之心的越来越多,除了那些家生子,还有些自愿来投的,多是看中侯府的势力,现在侯府隐隐有被夺爵之势,已经有些管事想自己赎买。还有些管事对传来的命令多有慢待的。 第五十九章 婉潞已经听说秦氏发作了好几个管事,却是只能治标不能治本,秦氏是秦太后族人,她自然不会受牵连,她的命令都如此,更何况别人呢? 月太君和老侯爷之间更是形同水火,月太君恨老侯爷是肇祸之源,若不是他当年生下那么多的庶子,哪有今日的事。老侯爷抱怨这都是月太君不贤惠引起的,若是她视庶子为子,也不会让赵三老爷做出这种事情。 再加上今年冬天京城比平日更冷,漫天大雪之中,已经听说京城有贫人的房子被压垮,有人死伤。赵思贤做为部郎,也被抽去体察这事,连续出去外面十来日。此时赵家正在多事之秋,婉潞也不敢让丈夫穿貂裘戴雪帽,只在官服里加了件皮衣,穿上厚棉衣,不冷罢了。 等他回来时候也是半夜三更,又备下热热的姜汤让他喝。赵思贤也是养尊处优的,这样辛苦哪里受得了,不过几日手上耳上都被冻坏。 楚夫人心疼儿子,也不敢抱怨,月太君知道了,未免又把老侯爷大骂一顿。就在这各怀心事,天灾人祸之中,又逢过年。 拜过祖先,团年宴上除了不懂事的孩子们还在那里吃些东西,最大的孩子,潘氏生的儿子理哥儿已经十五,中秋前后本来在给他议亲,已经说好一家,只等择日过聘时候传来侯爷被弹劾的消息。 那家本就只是因为理哥儿是未来侯府继承人才应下的婚事,若侯府被夺爵,赵大爷没有功名,理哥儿读书只是平平,这门亲事明显就不是好亲事,自然回绝。 潘氏埋怨丈夫,心疼儿子,又不敢抱怨出声,在宴席上闷闷不乐也不敢表现出来。秦氏说了几个笑话,月太君的眉还是没有展开,冷了场也没人想再热起来,只等着月太君说一声散,大家就各自散去。 谁知月太君虽然眉不展,那酒却一口接一口地喝,半天都不说散。里面女人不散,外面男人们也没有散。室内除了能听到孩子们的声音,就是外面男人们喝酒的声音,婉潞枯坐在那里,外面响起零星的鞭炮声。 秦氏笑着上前:"老太君,虽说要守岁,哪年都不过是应个景就散了,我瞧他们外面的酒也喝的差不多了。各人也就去回各家吧。" 月太君似乎没有听到她的声音,秦氏又催了一遍,月太君才叹气:"雪真大啊。"秦氏忙道:"瑞雪兆丰年,明年一定是个好年景。"月太君的眉微微皱起:"记得上次下那么大的雪,还是姐姐去世那年,那时姐姐躺在窗下,让我把窗子打开她要看雪,我怕她冷,她只笑着说,再不看就没机会看了。一转眼就这么多年了,我已这么老了,姐姐她只怕依旧美貌。" 这前言不搭后语的话让秦氏不敢接,楚夫人虽满怀心事,也听出这话有什么不对,柔声道:"婆婆,您念着月夫人,可是她逝去已经快六十年了,见你过得这么好,一定会欣慰的。" 月太君脸上露出古怪笑容,站起身道:"走,我们去外面看看雪,可惜京城没有梅花,不然踏雪寻梅,那是何等风雅。"月太君站的颤颤巍巍,秦氏和楚夫人婆媳心里一阵害怕,双双伸手去扶,楚夫人劝道:"婆婆,您醉了,回去歇着吧。" 月太君脸上的神情十分古怪:"醉,我醉了五十多年了,今儿才醒过来。"楚夫人大惊:"婆婆。"剩下的人都站了起来,劝着月太君,月太君怎么肯听劝,一意孤行地要往外走,天上的雪下的那么大,她年纪又已老迈,没人敢让她出去。 里面的动静传到外面,老侯爷走了进来,眉头紧锁:"你这又是发的什么疯?这么大的雪,你还要出去,你年轻时的贤德呢,柔顺呢,全抛到九霄云外去了?"月太君睁着一双醉眼,不知是酒喝的多了,还是心里憋的太久,指着老侯爷就骂道:"我的贤德,我的宽容,我现在极悔年轻时候太贤德,太柔顺,让你左一房右一房纳个不停,生下许多的庶出子女,惹出那样的泼天大祸,到现在你还怪东怪西,我当年怎么就嫁了你?" 老侯爷被人捧了一辈子,只有老妻年老时候给他吃过几次苦头,听了这话大怒:"男子家三妻四妾本是应当,你嫌嫁了我受气,我当年娶你难道不是低就,一个乡下教书先生的女儿,能嫁进侯府那是祖上烧了高香,我哪点不敬重你,你还嫌东嫌西,忒是不贤,若不是你一味主张要为了赵家的脸面,也不会闹出老三的事情来,爵位被夺,错的就是你。" 乡下教书先生的女儿?婉潞听的大为吃惊,月太君不是荣安郡主的侄女吗?怎么又变成乡下教书先生的女儿?月太君也大怒,用拐杖捶着地:"好啊,快六十年了,你总算说实话了,就嫌我的出身低,配不上你,才这样对我,不然你怎么会要我把那两个贱|人的牌位迎进宗祠,去讨那逆子的好,就是嫌弃我了。" 这事情演变的太快,在座的人都愣住,楚夫人隐隐知道点月太君的身世,她本是荣安郡主嫁的月翰林弟弟的女儿,父母双亡后来投奔已功成名就的大伯父,被荣安郡主抚养长大,本要随荣安郡主长女月嫣然进宫的,因月嫣然的突然去世而做罢。 月嫣然去世后不到一年,陛下就降旨将她许配给老侯爷,这五十多年也算相安无事,谁知道到的老来会接二连三发生这么多事。见他们老夫妻要互相揭短,楚夫人顾不得这是新年大节要讨吉利,上前跪下时眼里的泪已经流了许多:"公公婆婆,求你们给媳妇个体面,外面传的还不够难听吗?难道要陛下真的降旨夺爵,公公婆婆才心满意足吗?" 楚夫人跪下,她的儿媳们也跟着跪下,四太太不愿意跪也撇撇嘴跪了,婉潞肚子沉重,跪在那里已经汗湿了衣衫,也不敢伸手去擦,自己肚子虽要紧,侯府的和睦在别人看来又比自己的肚子要紧的多。 老侯爷已经掀着胡子准备咆哮,看着跪了一地的儿媳孙媳,特别是挺着大肚子的婉潞,话里含有无限挫败:"你这又是何苦,我们都是几十年的老夫妻,我不过就为的侯府好罢了,你这一怒,她们也是又跪又求,别人不算,小六媳妇都要生产你还忍心吗?" 月太君只觉得灰心丧气,自己这一世拼命维护的东西,在别人看来只是轻轻一戳就破,月太君上前扶起婉潞:"六奶奶,原本我总觉得你不让小六房里有人是不贤,今儿我才明白了,没有嫡庶之争,这家也要太平些。" 婉潞刚要谦虚几句,就看见月太君的笑容变的古怪,接着就摇摇晃晃往后倒,婉潞顾不得自己肚子大,忙拉住她,大声叫:"老太君,老太君。"杂沓的脚步声响起,秦氏已经抢先扶住月太君,楚夫人让人去寻太医。 老侯爷看着这似曾相识的场面,自己似乎又被遗忘了,这一生究竟为的是什么?自己从没做错,为何到老要有这样报应?外面的人也全都进来了,侯爷带着弟兄子侄劝走老侯爷,厅上一霎时全都走完,只留的依旧通明的烛火照着残席,说不尽的凄凉。 第六十章 北风呼号,吹的人都能凉到心底,丝儿缩了缩脖子,匆匆走进屋里,对里面躺着的婉潞笑着说:"奶奶,我听老太君屋里的姐姐们说,老太君不但能喝得下汤,还能吃的下饭了。都在说这是我们福姐儿带来的福气呢。" 那日老太君当场晕倒,七手八脚把她扶回床上,太医来看过说老太君年纪已老迈,再加上思虑太过,才引起的中风。开了几剂药,又交代千万不能再惹她生气。 消息传进宫里,若不是皇帝皇后苦苦拦住,罗太后当晚就要亲自出宫来探月太君。虽没有亲自出宫,也让侯总管带了药材出来。太后如此,皇帝也不敢怠慢,从太医院又选了两个太医,日夜在赵府守候。 名医良药的作用下,月太君在第三日醒了过来,但口不能言,手不能动,只是在枕头上微微磕头谢恩罢了。 老年人多有中风的,侯爷心里也打点过,只是让下人们日夜伺候。虽说侯爷被弹劾,可宫里赐下药材,以后如此还很难说。各家交好的还是派人送医送方,而对侯爷的弹劾也以皇帝召见侯爷,严加申斥一番解释。 于是冷落了有些日子的侯府门前又重新热闹起来,不过这种热闹看在侯爷心里,并没有原来的欣喜,此次虽有惊无险,但下次呢?还有那久拖不决的侯府继承人事情,又该怎么结束? 侯爷只有照了皇帝的意思,在月太君面前尽孝,至于婉潞虽然不需去月太君床前侍疾,但比不得前些日子那么清闲,还没到元宵时候,早产下一个女儿。虽是早产,听哭声也很响亮,侯府有的是好药材,太医说只要慢慢养着就好。 也怪的很,这孩子刚一落草,时睡时醒的月太君就能慢慢坐起来。原本喂汤很费力,她也能自己咽下去。老侯爷听说了,说这孩子命里带福,索性就叫她阿福。 婉潞听到自己女儿得了这么个名字,眉头只皱,但老人家的好意又不少驳,只得依了这个名字。暗地里打算这只能做小名,等以后还要和赵思贤商量个好听的大名。 听了丝儿这话,婉潞笑里带有几分苦涩,这样的多事之秋,孩子的出生带来的不是原来的那种快乐。阿福就阿福吧,有福气也是好事。 月太君在病中,福姐儿的洗三满月一概都没办,婉潞出了月子,带着福姐儿过去给月太君磕头。时令已是二月,春风又开始吹拂大江南北,路两边的花草又开始绿了,偌大的宅子少见下人们走动,只有婉潞这行人。 宅子里的人现在的确没以前多,二老爷全家在任上,二爷搬了出去,姑娘们都嫁了,八爷九爷没娶亲,只有出的没有进的人,难怪有人丁稀少的感觉。 婉潞紧一紧斗篷,吩咐奶妈把福姐儿再裹严一点,前面传来说话的声音,打破了这种宁静。像是丫鬟在议论:"听说了吗?八姑娘的婚事定下了,就是戚王府,老侯爷亲自定下的,四月里就要过门。" 和她说话的丫鬟明显带着惊讶:"老太君不是不让和戚王对亲吗?再说八姑娘才十五,那个戚王听说都四十了,府里的姬妾丫鬟一大群,八姑娘嫁过去,那叫怎么一回事。" 先头说话的丫鬟咳了一声:"这是什么时候,那是什么时候?侯府正要有势力的人家结亲呢,再说嫁过去也是王妃,只要瞒住老太君一个人就成了。" 又传来笑声,婉潞停在那里,看着拐角处转出两个丫鬟往另一边去了。只要瞒住老太君就好,婉潞不由叹气,跟随的人都站在那里,等着婉潞说话。婉潞示意她们继续跟着自己往前走。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老侯爷打的这个算盘,只怕没那么轻易能实现。 月太君的上房有些冷清,门口有婆子在那里打瞌睡,一股药味萦绕不去,和原来每次来时热闹的场面不一样,婉潞轻轻踏上台阶,一个丫鬟掀开帘子出来,手里拿着尿湿的裤子:"快点拿下去洗,这一天,光裤子就要洗多少条?" 抬头看见婉潞,丫鬟笑着上前:"六奶奶来了,是带姐儿来瞧老太君的吧,都听说您生了个又能福气的姐儿,老太君这几日好了些都是她带来的福气。"婉潞只是笑笑,跟在丫鬟身后进屋,屋里的药味就更重了。 老太君房里的摆设依旧,但看在婉潞眼里,那些东西有些暗淡无光。转过屏风,月太君躺在床上,双眼紧闭,一个小丫鬟坐在她床边用美人拳给她轻轻敲着腿,太医说要多敲腿,才能让她舒服些。 本来该是儿媳孙媳在这里伺候的,都各有各的事,都是各房派来丫鬟婆子在伺候。听到脚步声,月太君睁开眼,眼里有些昏花,看了许久才看清婉潞,张开嘴艰难地发声。 丫鬟忙解释:"六奶奶,老太君是说你来了。"婉潞接过小丫鬟手里的美人拳轻轻敲起来:"老太君,孙媳妇带着您重孙女来给您磕头。" 重孙女?月太君眼里露出期盼,奶妈已经抱着孩子上前,嘴里说道:"咱们姐儿给祖婆婆磕头,祖婆婆万福万寿。"月太君用手撑了下身子,丫鬟急忙上前去扶,月太君借了她的力半坐起来,对着奶妈张开双手。 奶妈有些迟疑,婉潞起身接过孩子把她轻轻放到月太君手里,自己在旁边护着,月太君的双手没有原来那么有力,只能勉强伸出手去摸孩子的脸,嘴里又含糊不清地说话。丫鬟笑的就像脸上开了花:"老太君说,好,六奶奶,福姐儿可真是能带来福气的,老太君这些日子,数今儿精神最好,坐起来不说,话也能说的更清楚些。" 婉潞只是含笑瞧着,月太君的手已经皮包骨头,福姐儿的小脸娇嫩,两边对比强烈。月太君瞧过重孙女,用手指着丫鬟:"拿,拿来。"这声听的清楚,丫鬟笑的更开心:"六奶奶,老太君这是头一回说那么清楚呢。" 说着话已经取来一个小匣子,打开匣子拿出一块玉佩:"这是老太君给姐儿预备的。"月太君连连摇头:"还,还有。"还有?丫鬟不由愣住,月太君往匣子里指:"那个。"匣子里还有一对玉簪,虽比不上给思敏的那只好,但也是光滑圆润,不是凡品。 丫鬟不由愣住:"老太君,这不是给八姑娘添妆的吗?"月太君似乎耗尽力气,靠在丫鬟身上摇头:"给。"丫鬟忙带笑把那对玉簪送过去。 婉潞见月太君说话含糊,手里没有力气,心里有些酸楚,又见给了自己女儿这么重的东西,忙要推辞,月太君只是摇头,看向孩子的眼里满是慈爱。 楚夫人的声音响起:"六奶奶,这是老太君给重孙女的,你就接下吧。"婉潞行礼谢过,这才接过匣子。月太君想要笑一笑,只是身子都是瘫的,哪里能有笑容呢? 婉潞见月太君前后判若两人,虽知道这是中风造成,也叹气不止,当了月太君的面不好说出,只是和楚夫人一起又伺候了她一会。就这么一会功夫,已经有人来寻楚夫人回事。楚夫人见月太君已经睡着,这才带了婉潞出来。 来回事的管家娘子回的,就是思聪的嫁妆要支多少银子,看来思聪是嫁定了戚王,婉潞叹气,十五的女儿去陪一个四十的男子,这婚姻要怎么说呢? 第六十一章 楚夫人打发走了管家娘子,回头见婉潞脸上怅然若失,脸上的笑容也带有苦涩:"我虽不是你八妹妹的亲娘,也是从小看着她长大的,这门婚事确实有些委屈,但此时侯府,比不得原先,况且又是公公做主,我们又有什么话说?" 婉潞心里的话终于可以说出来:"婆婆,儿媳斗胆说一句,此时还可把八妹嫁出,换来戚王府说些好话,来日若再遇到这样的事,又哪里再寻个女儿出嫁呢?"楚夫人扶一扶额头,面上疲惫之色更重,婉潞伸手把她扶了坐下。 楚夫人叹气:"六奶奶啊,我也晓得这个道理,男子作的孽怎么总让女儿家来还?可是天下都是这样的,做了女儿总是身不由己。"说着楚夫人就掉泪,婉潞后悔自己方才说的话有些重了,低头道:"婆婆,做媳妇的唯一能求的,就是日后不把女儿这样嫁出。" 楚夫人脸上的纹路更加深了,收起泪没有再说,婉潞看着外面万物复苏之景,话语里带有些嘲讽:"这,倒是遂了四婶婶的心了。" 遂心?楚夫人脸上的笑也带了点嘲讽,没有说话。婉潞觉得自己这话说的有些不对,轻咳一声要掩饰什么,就听到楚夫人的叹息:"你我是婆媳,我虽不能视你为女,瞧着你也比起你大姐也差不了多少,你在我面前不必太拘礼。" 婉潞不由微微一笑,面前的楚夫人脸上神情和平时一样,她做候府当家人,上面还有公公婆婆,她比起自己只怕更难,况且侯府至此已积重难返,再照这样下去,等不到皇帝夺爵,迟早也会成为一个空壳。二月的风还有些寒冷,婉潞不由轻叹:"婆婆这一生,为赵家付出良多,做媳妇的想来,也是……"。 楚夫人脸上的笑意带着一点苦涩,接着就轻轻扶上她的肩:"你我都是赵家儿媳,我能做的,希望你也做到。"婉潞已经出声:"婆婆,再这样下去,纵有再多的牺牲,不过饮鸩止渴。" 楚夫人的眉头皱了起来,婉潞挺直肩膀和她对视,过了会儿楚夫人垂下眼帘,声音带着苦涩:"我怎么不晓得委屈了贤哥儿,手心手背都是肉,我怎么舍得……"说到后面楚夫人的声音已经有些破碎。婉潞心不由软了,都是做母亲的人,舍不得儿子受委屈也属正常,可为了这个儿子,难得就要赔上侯府全府? 婉潞不敢再多言,只是垂下眼帘,楚夫人难受一会才开口说话,声音已经恢复平静:"六奶奶,我知道,我全知道,可是名分所关,我只能如此。"名分所关?嫡长的名分就像一座山一样压在头上,绕不开。婉潞咬牙道:"婆婆,您既已和公公定下,论名分六爷是兄弟,也不好对长兄的事指手画脚,辅佐一事,还请婆婆和公公斟酌一二。" 楚夫人瞧着面前的儿媳,这个媳妇果然是和潘氏不一样的,可惜嫁的是自己的三儿子,楚夫人伸手给婉潞理一下鬓边被风吹乱的头发,声音十分温柔:"你放心,我不会让贤哥儿难做的。"得了楚夫人这句话,婉潞觉得心里安了一点。 在这里的时候长了,楚夫人继续往外走,婉潞伸手扶住她,楚夫人拉着她的手,就像平时交代家务一样:"六奶奶,你既出了月子,家里的事多,你八妹妹四月出嫁,五月又要娶九奶奶,你多帮着你嫂子她们。"思聪四月就要出嫁?五月要娶九奶奶? 婉潞的眉头又皱起:"九婶婶,不是说九月才过门?怎么提前这么多?"楚夫人的声音有点含糊:"老太君这样,用喜事冲一冲也好。"况且九爷今年虽只有十六,但定下来的那位新娘子已经十八。 若月太君真有个万一,孙辈孝期虽只有一年,但侯爷他们的孝期是三年,在这三年的孝期里,总不好办婚事,也只有赶紧娶过来,不然就是耽误了人家的花信年华。婉潞想到这点,不由小声说道:"八叔叔和理哥儿都没定呢。" 楚夫人用手扶扶额头,长孙的婚事一直是自己心里的一根刺,到了今日,也只能叹一声:"我也只指望他能有他的福气了,他是重孙,真定下来,等他爹娘的孝期满了,到别的宅子里娶亲也是便宜的。"这话是笃定月太君再起不来了,婉潞想起初见时候那个精神的老太太,再到今日躺在床上行动需要别人扶持的老人。这一切,究竟谁是因,谁是果,缠绕在一起,分辨不清楚。 风吹了过来,吹起旁边杨柳枝条,长长的枝头依旧枯黄,柳树下的小草虽然萌着新绿,望去还是黄多于绿,倒春寒还没过去,倒有些像初冬。 回到房里,赵思贤正在窗下写信,见到妻子进来冲她一笑,手并没有停下,婉潞换了衣服就走到丈夫身边抱住他的腰,把头紧紧埋在他的背上。赵思贤手里的笔并没有停,见妻子这样难得的撒娇动作,声音很温柔:"怎么了,是不是去探祖母,祖母给了你气受?" 说着转过身抱住妻子,婉潞的头放在他的肩膀,抱住丈夫的手更紧,胡乱地摇头:"我只是心疼你和八妹妹,做出那么大的牺牲,最后只怕也是白费。"赵思贤的手在妻子的发上停下,半天才把妻子的脸扶到自己眼前,轻柔的声音里透着一丝疲惫:"婉潞,我既做了侯府的人,就要为侯府出力。" 婉潞胡乱点头,这一点让刚才在眼眶里的泪水掉落下来,赵思贤用手指给妻子擦掉眼泪,接着突然笑了:"你既心疼八妹妹,就多给八妹妹预备点妆奁。"婉潞伸手摸上丈夫的脸,手比平时更柔,赵思贤握住她的手,轻轻拉到唇边亲了亲,在这深宅大院里,也只有他们可以彼此依靠和信任。 思聪的婚事在有条不紊地进行,嫁的是王府,一过去就是王妃,侯府的恩宠虽不如从前,但也不算差。来贺喜的人也是络绎不绝。 出嫁的姑太太姑奶奶们也回门来给思聪添妆,婉潞是做嫂子的,经常去帮着思聪预备嫁妆。思聪那张小脸上看不出喜忧,也没有将出嫁闺女的羞涩,只是木然地听着姑母和姐姐们的叮嘱。 思聪出生的时候思梅已经出嫁,对这个年纪比自己女儿还小的堂妹思梅的关注并不多。但思梅是做母亲的,自己女儿嫁的不算差,女婿对女儿也是百依百顺,瑜姐儿归宁时候还常和自己这个娘撒娇。而思聪,小小年纪就要去面对一个比自己父亲小不了几岁的男子,同为宗室,戚王的好色在宗室里面是有名的,好色年纪又不小,这门婚事在拂去表面的荣光之后,实在算不上什么好婚事。 婚事又是老侯爷亲自定下的,就算要反对,思梅也没有立场反对,只能在心里安慰自己,老夫得其少妻,说不定比年轻男子更加心疼妻子呢。别人抱着的心思和思梅也差不多,但面上还是要笑着恭喜,只有背地里私自说几句。 对这桩婚事最高兴的就是四太太,她的喜悦只要是个人都能感觉得到。转眼就到了戚王府来过礼的日子。戚王父母已丧,来过礼的只是王府的长史,这让侯府有些吃惊,虽说王府没长辈,宗室里戚王的长辈就不少,随便请一位也没人会推脱,怎会让个长史来? 第六十二章 私下已经有人在议论,戚王虽没有儿子,但有位十七的郡主,只是在守母丧没有出嫁罢了,王府的事自然是这位郡主说了算。十七的继女,十五的继母,不请长辈来过礼,而只是让长史过来,只怕就是这位郡主给的下马威了。 婉潞心里更为思聪添上一层担忧,但随着礼仪的渐渐完备,这桩婚事已经板上钉钉。思聪出嫁前一日,按例宫中会派使节来册封王妃。头一天侯府就预备妥当,在府里静待天使。一接了诏书,思聪就是正儿八经的戚王妃,第二日的婚礼不过是完了民间习俗罢了。 到这个时候再瞒着月太君已经没有什么意义,况且思聪出嫁,回门时候戚王是要来拜见他们的,四太太带着思聪去给月太君磕头。 随着春天的到来,月太君的身体已渐渐好转,在别人的扶掖下已经能在庭中走十几步,太医说多走动要好,楚夫人就吩咐月太君房里的丫鬟婆子每日都把她扶出来院子里晒太阳,又让奶妈们把孩子们挨个抱过去,让孩子们的欢笑声充满整个院子,消掉自从去年以来就一直蒙在侯府上方的阴霾。 四太太到的时候,婉潞带着瑾姐儿和德哥儿两人在那里,瑾姐儿已能说许多的话,手里拿着把小梳子在给月太君梳头,嘴里还不停地说:"祖祖你别动。"月太君威风了一辈子,此时听着曾孙女的吩咐,用已能活动的右手拍着她,嘴里含糊不清地道:"好,好,我不动。" 德哥儿已能走几步路,见姐姐给曾祖母梳头,自己摇摇摆摆地走过来,眼睛睁的大大的,嘴里又开始说别人听不大懂的话,瑾姐儿白弟弟一眼,他太不乖了,路走不稳不说,连话都说不大清楚。 四太太带着思聪走进来,婉潞已经明白她的来意,起身相迎时候让奶妈把孩子们抱出去,四太太对婉潞点一点头,快步走到月太君跟前,笑着道:"婆婆,明儿思聪就出嫁了,媳妇带着她来给婆婆磕头。" 出嫁?月太君虽然中风,但脑子还是清醒的,听了这话眼睛睁的极大,用手指着思聪:"出嫁,嫁谁?"四太太带来的一个婆子已经笑了:"给老太君贺喜,您又多了个王妃孙女,八姑娘嫁的是戚王府。"这本是已说好的套路,四太太还是回头白那婆子一眼,似乎怪她太多事,笑着坐到月太君身边:"婆婆,聪丫头说的是戚王府,还有半个时辰天使就要到门宣读诏书了。" 月太君如被雷击,看着在四太太指引下上前行礼的思聪,说出的话难得的清晰:"我,我不准。"四太太的笑里带了些讽刺:"婆婆,您不准?这是公公的意思,陛下的旨意,您就算再不高兴也要接了,不然就毁了您贤良淑德的名声。" 见四太太说话有些难听,婉潞顾不上许多就上前道:"四婶婶,老太君心疼孙女是常理,您就少说一句。"四太太转身面对婉潞一脸的怒意:"呸,你少来说好听的,她要真心疼,就该欢欢喜喜地看着思聪嫁进王府,而不是百般阻挠,她不就是怕思聪嫁进王府,越过了大哥家吗?别以为她嘴里说的那么好听。" 婉潞见四太太发这样的议论,心里极为不满但还是继续劝道:"四婶婶,几位老妯娌里面,老太君平日更心疼你,这是有眼睛的人都瞧的出来的。"四太太的怒火已经憋了好几年,哪是轻易消的掉的,冷笑道:"她要真心疼我们,就该把侯府交到文哥儿手上 ,而不是交给尔哥儿那个扶不起的阿斗,我等着侯府在尔哥儿手上越发败落,到时我有郡主儿媳,王妃女儿,哪里不快活?" 四太太的话里含有刻骨的怨毒,思聪伸手拉了拉她的袖子:"娘,别说了,祖母已经……"思聪的话没说完,就听到丫鬟传来惊呼:"老太君,老太君"婉潞低头望去,月太君的眼直直地往上翻,唇角又流出涎水,急忙一把把她抱住,让丫鬟把药丸取来灌下去,在侯府的太医也赶了来,施针下药,月太君的呼吸总算平稳,这些忙乱完了,才见到楚夫人带着人过来,身上还穿着礼服。 天使到门宣读诏书,别人可以不去,楚夫人是一定要去的,见月太君呼吸平稳,楚夫人的心才放下一半,问了丫鬟几句,脸色变的严肃:"那些话,可不能传出去。"婉潞明白其中轻重,点头之时又是叹息。 四月思聪出嫁,五月九爷娶亲,新人到月太君床前行礼的时候,她已经说不出任何字,只是用目示意。丫鬟把预备的东西递上,是一对福寿金钗。草草结束了礼仪,众人也就退出。 夏日闷热,婉潞不自觉地往花园行去,这花园虽有人日日修剪,但没人去赏,只觉满目冷清。婉潞在池边坐下,闭上眼歇息一会,耳边传来脚步声,睁眼看见是秦氏,不等婉潞起身秦氏就坐在她身边。近日事情太多,两人也懒得寒暄,过了会儿才听见秦氏叹气:"老太君这样,老侯爷还是不闻不问,男人真是薄情。"月太君中风到现在已经四个多月,老侯爷除了吩咐儿子儿媳好好照顾,别的话就没有了。他有美婢伺候,有清客陪伴,年轻时候还有几分薄薄的夫妻情分,到了现在就荡然无存。 婉潞心里生出一丝凄凉,为月太君,为自己,也为全天下的女子,究竟这个贤名要来有何用处?秦氏也不说话,风起处带来一阵清凉,却吹不走人心里的烦闷。 月太君的病一日比一日沉重,太医说过只是捱日子罢了,楚夫人已经带着人把一应东西都预备好。罗太后在五月中亲自来探过月太君的病,见她闭着双眼什么都不说,除了吩咐太医用心看顾之外也没有别的话。 婉潞已经帮着楚夫人管家,侯府平日的事也是千头万绪,十分繁杂。在这重重叠叠的,似乎看不到头的繁杂里面,唯一的好消息是朱氏要带着续宗跟着朱老爷上京。 朱老爷这几年已经把家里的生意慢慢交到儿子手里,本打算在家享福的。朱太太心疼女儿,侯府现在又是多事之秋,婉潞不好做浅草的依靠,撺掇着丈夫上京,好让女儿有个归宁去处。 朱老爷被朱太太磨不过,收拾细软带着妻子上京,朱太太是个好热闹的,又去说动朱氏也一起上京,明年就是会试之期,让续宗提前到京,也好去和京中饱学之士互相切磋,为明年的会试做准备。 朱氏别的不操心,最操心的就是儿子的学业,况且也忧心婉潞,欣然同意一起上京。婉潞接了信,心里着实欢喜,出嫁再久在娘面前也是孩子。楚夫人早就钦佩朱氏为人,又知道续宗少年英才,只恨自己没有女儿可以嫁他,交代婉潞一定要让朱氏他们住进自家。 婉潞也想离娘近些,婆婆的交代自然竭力去办,打扫好院子,赵思贤亲自带人去郊外迎接岳母小舅,婉潞陪着楚夫人在府里等待着他们到来。 见婉潞脸上有雀跃神色,楚夫人不由笑了:"听说你们继母女是天下少有的,我原来还不信,这时信了。"婉潞用手抿一下头发,笑着道:"娘视我为亲女,我怎能不视继母为母?"楚夫人微微垂下眼,话里有点叹息:"继母如母,我没当过继母,可是我无法视庶子为子,这是我不如她的。" 第六十三章 庶子?婉潞心里划过疑问,马姨娘当年的身孕?楚夫人已经抬眼,脸上的笑容和平时一样:"不过我能视媳如女,这点也不输她。"婉潞笑了:"这是媳妇的福气。"楚夫人拉起她的手,笑容温和:"该来了,我们迎出去吧。" 管家娘子来报朱氏他们已经到了二门,楚夫人婆媳迎出去,这是她们亲家之间头一次见面,行礼过后后退一步,互相品评一番。彼此脸上这才重新露出笑容,此时的笑容少了几分客气,多了一丝亲热。 进到厅里宾主坐下,朱氏又唤续宗过来给楚夫人磕头,楚夫人见续宗虽然年轻,斯文有礼之外又多了股书卷气,不由赞道:"早听说亲家太太教子有方,侄儿和我那个大孙子差不多大。我那孙子还全然是个孩子呢。"婉潞已在旁笑道:"续宗大理哥儿快一岁呢,大一岁长大了不觉得,他们小孩子那里就显出来了。" 朱氏也谦虚几句:"府上这等人家,一生下来就是荣华富贵一世的,别人羡还羡不来呢。"荣华富贵一世?楚夫人脸上的笑不由带了丝自嘲。 婉潞忙用别话岔过,两亲家叙了一会,楚夫人让婉潞带着朱氏去探月太君,自己在这里预备酒席给他们洗尘。走出厅后朱氏就问道:"大姑娘,方才我见你婆婆面上有些不愉之色,可是我哪句话冲撞了她?"楚夫人那不愉之色只是一闪,婉潞见跟随的人离自己还有段路,小声快速地说了侯府最近的桩桩件件。 朱氏在家乡虽然听到点风声,只是不细罢了,听了婉潞这话脸上露出懊恼之色:"我就说呢,早晓得我就不该答应住在这里,本就事多我还来添上桩事。"见了朱氏,婉潞觉得心中烦闷也少了许多,只是笑道:"这重重叠叠的事,正需要喜事来冲一冲,娘您又何必懊恼,况且智哥儿他们也很想你。" 朱氏伸手摸一摸婉潞的脸,话语里带有叹息:"辛苦我儿了。"婉潞不由拉紧她手,身子扭一扭撒娇一样。两人来到月太君上房,太医说吃药也没多少效用,不过白烫坏了脾胃。这几日药已经撤去,只是用人参燕窝这些养着。 那股萦绕不去的药味已经散去,丫鬟们每日都把月太君抬到院子里晒晒太阳,四面窗户都打开透风,一枝绿树伸在她躺着的榻上,让紧闭着双眼的她多了些生气。 月太君这样,朱氏也只是行了一礼,婉潞已坐到榻边接过丫鬟手里的美人拳给月太君轻轻捶着。看着她躺在那里的样子,朱氏晓得她没有多少日子了,不由长声叹息。 朱氏年华也渐渐老去,思及此不由掉了几滴泪。婉潞还当她是为续宗婚事叹息,这一年多来朱氏也在给续宗寻媳妇,只是都不成,笑着安慰她道:"等续宗考上进士,无数人都会来求亲,到时娘挑个好媳妇,福气还在后面呢。" 朱氏摇头:"他是男子,婚事晚一些也没旁的,我只是瞧见你太婆婆的样子,这时光飞逝,不几年我也老了,那时躺在床上,纵有孝子贤媳,也比不得自己走动。"婉潞回头瞧了眼月太君,上房处已经不复当年的热闹,若月太君躺在床上是当年逼死黄姨娘和邱氏的报应,那始作俑者的老侯爷又要有什么报应? 这样的话婉潞不会和谁说,只是含笑安慰朱氏:"娘宅心仁厚,自然会有好报的。"朱氏笑容里含有点羞涩:"这也是你爹没有妾室,我没有的气生,不然……"说着朱氏摇头,用手拍了拍婉潞:"大姑娘,女婿不纳妾,这是大好事,我也不要你在这件事上装贤惠,给他放屋里人。" 妾再温顺听话,主母再宽厚大方,一旦生下子女,终免不了为各自子女考虑,庶子如子,又有几个有子的主母能真的把庶子视为自己亲生?不然侯爷也不会只有庶出女儿,而没有庶出儿子了。 想起楚夫人房里菩萨跟前一时也少不了的鲜花鲜果,每年都要拿出体己银子斋僧施粥,冬天还要给贫人施棉衣裤。京城里的人都在赞颂定安侯夫人是个心地慈悲的大善人,未必没有赎罪之念。 婉潞微微一笑:"娘,当着你我才说,这样的贤惠我做不来,况且侯府现在遇到的麻烦,不就是嫡庶之争?"母女俩说着话到了厅上,楚夫人的酒席已经预备好了,饮过酒席,楚夫人见他们远来疲倦,就让婉潞带着朱氏他们下去安置。 这个小院就在二门边上,有道便门直通外面巷子,正屋三间,两边厢房。原来是做学堂的,侯爷后来见家里子侄多,又到外面建了一座两进的宅子专门做族里的学堂,这里就空闲下来。 婉潞已经安插好了,朱氏住了正屋,续宗住了东面厢房,下人们就住在西面厢房。朱氏进屋瞧了瞧,各色东西都是齐的,床上已经铺好了被褥,那席子还刚用水擦过。含笑道:"大姑娘你出嫁这么久,当家理事越来越能干了。" 婉潞让丫鬟们去帮着朱氏带来的下人去把那些零碎东西收拾了,自己坐下来,长舒一口气就靠到朱氏怀里:"娘,你来了就好。" 朱氏拍着她的肩:"我的儿,你一个人在这深宅大院里,也亏得你应付过来。"婉潞用手搂住她的脖子:"娘,当年四伯他们那样欺负你一个寡妇,你不也过来了?在这里总不会有人当面斥责。"朱氏笑了:"你四伯他们的手段都不值得一提,况且又是明里算计,那种暗中算计才更难防。" 婉潞坐直倒了杯茶递到她唇边:"娘,你不消当心,我又不和他们争什么,你女婿有功名,等以后老人家不在了,那时分了家,自己去过自己的小日子,就算他们想暗中算计,我不图他们的,他们怎么能算计到?" 要真这样就好了,朱氏想起传言,话里开始有了担心:"我听你舅舅说,侯府世子到现在都没定下来,算起来,女婿在他们兄弟里面也算个拔尖的,到时万一你大嫂他们有个什么?" 这个婉潞从来不担心,就算大爷做不了世子,还有三爷呢,哪里有越过两个哥哥把侯府传到自己丈夫手上的道理? 大不了就是以后分家时候家产上会有些吃亏,也不会一两银子都没有,明面上都会分的公正,暗地里那些就由他们去,谁也不指望靠分家发财。至于侯府归到谁手上,也和自己没有关系,这侯府看起来十分荣耀,内里的事那也是多到不行,舒服日子不过,去过什么累心的日子呢? 婉潞的打算在江宁时候朱氏就听说了,那时朱氏是十分赞成的,今日见了侯府情形,不由叹道:"要真能如你所愿也就好了。"婉潞嘻嘻一笑,搂住她的脖子:"娘,自然是会成的。" 外面传来孩童的声音,奶妈们抱着孩子们来瞧外婆舅舅,智哥儿一进门就张开双手要扑到朱氏怀里,朱氏张臂接住他,在他脸上亲了又亲,德哥儿还在学说话,福姐儿就更小了。只有瑾姐儿规矩行了礼,刚站起身就扑到婉潞怀里撒娇地道:"娘,哥哥不行礼,不乖。" 第六十四章 朱氏乐的拍着瑾姐儿的脸:"乖孙女,这么懂礼,不怪外婆想着你。"说着从怀里拿出对簪子:"上回就要给你,放在家里没带来,来,这是外婆给的。"瑾姐儿先看看娘,见婉潞点头,这才从朱氏手里接过簪子,站直后规矩说了声:"谢谢外婆。" 智哥儿见妹妹有东西,自己没有,用手搬住朱氏的脸问:"外婆,那我呢我呢?"朱氏摸摸他的头:"那是外婆的首饰,你男孩子家要什么首饰?你舅舅给你预备了文房四宝,等我让他拿进来。"话还没完,智哥儿就溜下朱氏的膝头:"那我去找舅舅。" 瑾姐儿已经用手在划自己的脸:"哥哥不羞。"朱氏把外孙女抱起来,用手摸摸她的头,见德哥儿站在那里,看起来也是聪明伶俐,福姐儿虽只有五个来月,还闭着眼睛在睡觉,心里十分满足。 母女俩说笑一会,赵思贤也来拜见岳母,说说笑笑,婉潞觉得身上自去年到现在的烦恼都烟消云散。 朱氏到的第二天,浅草来探望姑母,这一年多来方太太也晓得了一点轻重,知道休掉浅草是不成的。况且浅草手里还紧紧把住嫁妆,一个钱也拿不到,哄了几次见浅草不接招,背地里巴不得浅草和她女婿从此离心离德,再不和好。 这一年侯府接二连三出了事,方太太也拘着浅草不许她来探望婉潞,若不是朱老爷买的宅子还没收拾好,方太太怕外人说闲话,也不会让亲家一家住进自家。 见了婉潞浅草就连连行礼:"早该来探姐姐,只是家里总是不方便。"婉潞是晓得方太太的左性的,摇头不说话,浅草的脸不由红一红,见过朱氏,姑侄刚说几句话就听到外面传来纷乱声音,董妈妈走了进来:"六奶奶,老太君快不行了,太太请您去。" 气氛沉重而压抑,屋里虽放了冰桶,一阵阵的闷热还是往身上袭来。夏衫虽然不厚,那汗已经把夏衫打湿好几回。没有人敢伸手去擦额头上的汗,都低头跪在那里。男的以侯爷为首,女的最前面跪的是楚夫人,已经在屋里屏声静气等待了近半个时辰。 床上月太君的眼虽然紧紧闭着,胸口微微的起伏提醒人们她还要最后一口气在撑。不知道她是在等谁,也不知道她要说什么话?婉潞跪在秦氏旁边,悄悄抬头望了眼床的方向,依然毫无动静。 杂沓的脚步声传来,不等丫鬟通报出声,一个身影就扑到月太君床前:"娘,女儿来了。"听到赵致柔的声音,月太君微微睁开眼看了看女儿,伸出一只手,赵致柔急忙把手伸出来握住,月太君却没有去握女儿的手,而是指向楚夫人旁边的四太太,短促而又清晰地说:"滚。" 这一声是自从月太君病了之后,发出最清晰的声音,屋子里所有人的眼睛都看向四太太,四太太一张脸涨的通红。床前接气,是孝子媳妇的事,被当众逐出,这背后的意味?四太太紧紧咬住下唇,倔强地看着月太君:"婆婆,这命媳妇不从。" 月太君的眼闭上后又重新睁开,她昏聩了数个月的眼里,此时满是愤怒,又是一个滚字,虽然没有第一个清晰有力,但人人还是听的清楚。四太太顿时红了眼眶,就要哭出声,四老爷拉一拉她的衣角:"娘的命,你就先出去吧。" 后面的话有人在心里接上,如果不出去,月太君只怕就提着一口气不死,全家人难道就要这样一直跪着?四太太站起身,委屈地往外面走去。 众人心里松了口气,赵致柔也已经跪下,用手托着月太君的头:"娘,您生了女儿,就让女儿送您一程。"说着赵致柔的辛酸从心里漫出来,眼泪已经落下,月太君的眼却张的比刚才还要大一些,喘气虽然急促,还是提着一口气不死。 赵致柔虽然伤心没有失去分寸,小声问道:"娘,您要见爹。"月太君闭上眼,轻轻点了点头。妻子临终,丈夫来送一程也是常事,但侯爷怕老侯爷伤心太过,所以没让人去请老侯爷,现在既然是母亲的话,急忙吩咐下去。 冰桶里的冰又融化了一些,大半块冰在水里浮沉,老侯爷走了进来,这次还算他晓得轻重,那四个美婢并没跟来。听到丈夫的脚步声,月太君睁开双眼,看着老妻蓬乱的白发,现在又只剩下一口气。快六十年的夫妻,她虽然做了些错事,但也是为自己生儿育女,操持家务的。 现在临终又让自己到床前来,老侯爷决定原谅妻子,毕竟日后进宗祠和自己一起享供奉的是她。老侯爷走到床前,微微弯下腰:"夫人,你安心地去吧。" 月太君看着丈夫,那眼里错综复杂,什么都有,最后化为一片茫然,她伸手示意侯爷再跪前点,侯爷膝行一步。月太君缓缓吐出几个字:"生既离心,死不同穴。" 这话让老侯爷如同受到雷击,他皱眉看着老妻:"你疯了吗?"月太君说完这话,唇边的笑容如释重负,老侯爷说什么她都不在乎了。赵致柔也大惊,虽然知道母亲的病有一半是父亲气出来的,没想到竟然给出这样遗命。 赵致柔手里托着的月太君的头已经渐渐变的沉重,月太君的眼闭上,最后说了一句话,依旧是死不同穴。声音消散时候双手再抓不住东西,就此逝去。 老侯爷还在震怒之中,听到侯爷发出的哭声,愤怒地道:"哭什么哭,你们……"猛然意识到月太君已经去世,那话只说了半截就停在那里,侯爷带着泪起身扶起老侯爷:"父亲,母亲已经去世,还请父亲忍住哀伤,那话是母亲临终乱命,儿子不敢听从的。" 说着侯爷还不忘对屋子里跪着的弟兄子侄们道:"古人常言要从治命休从乱命,老太君病了这许多日子,临终的话都不是心中所想,你们听到没有。"屋里依旧沉寂,只有去而复返的四太太接了句:"知道了,大伯。" 老侯爷十分满意自己儿子的安排,滴了两滴泪水就往外走去,楚夫人起身走到赵致柔身边:"大姑太太,我让婆子们进来给婆婆擦洗。"赵致柔木然放开,抬起泪眼看向快走出门的老侯爷,猛地冲到他身后:"父亲,您真的哀伤吗?" 老侯爷停下脚步,看着自己的女儿,话里带了怒意:"你休听你娘胡说,我和她结发夫妻,成亲到现在已快六十年了,年轻时候她虽然出于嫉妒做过一些错事,使我父子至今不得相认,但细想也算的贤妻,我怎能不哀伤?" 赵致柔满脸都是泪,看向老侯爷的眼里带了鄙视,被女儿这样鄙视地看,老侯爷自然不高兴,他眉头紧紧皱起:"柔儿,为父晓得你刚丧了母亲,心里难免哀痛,有些胡言乱语是难免的,你别再说了。" 赵致柔冷笑:"父亲,三哥的事,真是母亲自作主张,不是出于你授意吗?我那时虽小,也已有了十四,你们以为能瞒的住我吗?父亲,你此时一句话把过错全推到母亲身上,你对她,可有半点夫妻之情?"老侯爷一张脸通红起来,用手指着赵致柔:"你疯了是不是?说这种话,若不是她教子不严,让你三哥做出那种事,你黄姨娘又护着亲生儿子,事情也闹不到这种地步。" 第六十五章 楚夫人忙上前扶住赵致柔:"大姑太太,那些事已是旧事,现在也已尘埃落定,还是别说了。"赵致柔的声音依旧冰冷:"不说?不说就让全天下都在唾骂三哥不孝,都在厌弃母亲不慈,而他呢?明明所有的事都出于他的授意,偏偏可以博得人的同情,同情他父子相离,同情他家有恶妻?难道这是我做女儿的孝道吗?" 老侯爷剧烈地咳嗽起来,侯爷上前抱住他,对自己妹妹怒视道:"大妹妹你别说了,三弟现在也不认我们,你来帮他讨什么公道?"赵致柔笑的古怪:"大哥,难道是我在帮三哥讨公道?我明明是在帮娘诉冤屈,父亲要逐出三哥,她就要做恶人让人把三哥逐出赵家,父亲要认回三哥,她不肯笑语欢颜跟着认回,父亲就骂她嫉妒,说她不慈。大哥,你我也是娘的孩子,难道忍心让她背着骂名下葬?" 侯爷闭上眼睛,当年的事自己也有责任,如果自己能在爹面前说几句好话,最后也不是这样情形。况且,当年老三不过才十五岁,正是对男女之事懵懂好奇的年纪,而邱氏,记得比老三还要小了那么几个月。没有出手,当时的心情已经记不清了,但回想起来,的确不是那么光明正大。 老侯爷被自己女儿问的十分狼狈,推开儿子怒道:"好,你要为你娘讨公道,那就拿把刀来把我给杀了。"赵致柔唇边的冷笑没有褪去:"父亲,女儿不求别的,只求父亲能在娘床头说一声错了就好。"让老侯爷认错,简直就是难如登天,他在外有多么圆滑,在家里就有多么倔强。 楚夫人心惊不已,不敢出去外面叫丫鬟婆子进来擦洗身子换上寿衣。传来喀喇的声音打破了这种怪异的宁静,是冰在冰桶里掉了下来。 侯爷的眼从妹妹脸上转到老侯爷脸上,心里着急的不得了,终于小声恳求老侯爷:"父亲,您就答应妹妹吧。"老侯爷被儿子这话气得又是暴跳如雷,伸手就甩了他个耳光:"你也跟着她疯了吗?" 侯爷不敢伸手去摸脸,垂手在那里,见到女儿眼里一直没有褪去的倔强,老侯爷心不甘情不愿地走到月太君床头,对着身子被放平的她小声说了句:"夫人,过往的事我也有许多错,你安心上路吧。"说着还作了个揖。 楚夫人揉了揉眼,方才老侯爷说话的时候,月太君似乎笑了笑,但楚夫人把手放下时候,月太君的脸依旧没有变化。 老侯爷说完就往外走去,还瞪了女儿一眼,赵致柔也不在乎,重新跪到床边。楚夫人捏着的那把汗终于可以放下,放声大哭起来,丫鬟婆子们听到屋里传出来的哭声,也纷纷跪下跟着哭出声。 事情都是原来就安排好的,男人们和小辈媳妇退出去,剩下楚夫人和四太太带着丫鬟婆子在那里给月太君擦洗换衣。 屋外虽然依旧闷热,但比起屋里那压抑的气氛就好了许多。潘氏秦氏在吩咐管家娘子们拿白布出来到处张挂,对联门神都被摘下,几乎是转眼之间,所有的匾额都挂上了白布。 婉潞的腿早已跪麻,但比起腿上的麻木,更让她心惊的是方才屋里发生的那幕,走在婉潞身边的苏静初叹了口气。婉潞看着她,伸手握住她的手,这事对别人来说,不过是听到件古老往事,但对苏静初来说,冲击要大许多,往事里面死去的两个人,一个是她丈夫的生母,另一个是她丈夫父亲的生母。虽然名分上有欠缺,却是实实在在的骨血至亲。 赵二爷走了过来,对这位二伯婉潞接触的不多,他一直都温文尔雅的脸上此时只有茫然之色,见婉潞对自己行礼,他只点了个头就对苏静初道:"娘子,这里我们也帮不上忙,回去吧。" 他话里含有无尽的落寞,苏静初嗯了一声就跟着丈夫走了,直到他们夫妻背影消失,婉潞才反应过来,这样忙碌的时候,怎么会帮不上忙呢?怕的,只是不知道怎么面对侯府这些人吧? 秦氏的声音响起:"六婶婶你怎么跑这凉快来了,快些来帮忙吧。"婉潞没有转身,秦氏已经来到她身边:"哎,二嫂呢?她怎么也不见?"婉潞这才叹气:"三嫂,二嫂走了。" 走了,秦氏的眉挑起,接着就道:"是二伯的主意吧,当年的事,他心里也不好受。"婉潞轻声叹气:"是啊,我初嫁进来的时候这里是多么热闹,现在就这样冷清。"秦氏唇边浮起冷笑:"这个烂摊子,谁爱接接吧,横竖我现在不想了。" 现在的侯府,表面荣光虽在,私下却已是千疮百孔,秦氏是聪明人,当然不会接了。婉潞笑容里带了点嘲讽:"三嫂果然是聪明人。"秦氏的眉挑起,接着就对婉潞道:"彼此,彼此。" 月太君的身后事极尽哀荣,身为定安侯太夫人,武威将军太夫人。她的讣音一传进宫里,皇帝就下诏赐三千祭银,祭礼一台,由安郡王代祭。罗太后虽没亲至灵前拈香,也派侯总管来代她拈香。请了一百八十名僧众,建了七七四十九天水陆道场,来往吊唁的人络绎不绝。 看起来热闹非凡,婉潞却独独记得诏书之中还有一条,武威将军循夺情之例,不必奔驰来京,只在边关服丧就可。夺情,这真是给三老爷和侯府都有面子的说法。 出丧当日,自皇太后以下都有路祭,祭棚搭的一座比一座大,送葬的人行不得几步就要停下来受祭。婉潞怀里抱着几个孩子,路边看热闹的人可算是人山人海,啧啧称羡之声不时也能传入耳里。听到他们说月太君真是生前荣耀,死后哀荣,婉潞唇边不由露出一丝讽刺的笑容,果然世人都只看表面荣光的。 虽然有临终说的话,侯爷也不敢照命行事,月太君的坟墓依旧葬在赵家祖坟老侯爷的生基旁边。墓碑之上,依旧是赵门月氏,从来没有改变。 办完丧事,已是八月中旬,往年这个时候都要忙着过中秋节。做月饼、备祭品,全家老少都聚在园里说说笑笑。今年逢了丧事,楚夫人只吩咐厨房做出一些小月饼送到各房哄哄孩子就算了。 八月十六一大早,楚夫人就让人请来赵致柔,派人打开了自那日月太君咽气之后就一直关闭着的上房,清点月太君留下的私房。月太君嫁进赵家快六十年,做了四十来年的当家主母,当年荣安郡主给她预备的嫁妆丰厚无比,虽然娶媳嫁女从囊中拿出一些,连十分之一都没动到,橱柜箱子都塞的满满。 月太君房里的大丫鬟和婆子陪着她们姑嫂打开了门,把橱柜箱子一个个打开来清点。金银首饰,四季衣料,珍珠宝贝。楚夫人也算见多识广的,但月太君私蓄之厚还是让她吃了一惊,从眼前所能看到的,衣料首饰这些折价就该有过两万的银子。 更别提那些古董宝贝,各房里都有月太君赏下的一些东西,可各房里的东西加起来,也不到眼前箱子里的一半。赵致柔是晓得月太君私蓄极厚的,但厚到什么地步也不太清楚。 第六十六章 丫鬟已经抱过来一个小匣子:"太太,姑太太,这是老太君生前留下的地契,说这些东西等她闭了眼就交给太太。"四太太急哄哄的声音已经响了起来:"大嫂大姑太太,你们来清点婆婆留下的东西怎么也不叫我一声?" 说着话,四太太已经走了进来,一眼看到那些打开的箱子和橱柜里面的东西,眼睛不由睁大,楚夫人已经淡淡开口:"这些东西总要清点好了再分给大家,难道四婶婶以为我这个做大嫂的会独吞?"月太君有女儿,历来的习俗,她的私房补贴女儿之外,就是各房媳妇们分一分,也有一些人家长房媳妇用各种借口把这些私房独吞了的。 楚夫人既请来赵致柔一起清点,自然没有独吞之意。四太太的脸不由红成虾子,哂笑着道:"大姑太太伤心太过,我怕她见了这些东西睹物思人又哭一场,想赶过来安慰安慰,顺便再帮大嫂的忙,别无其它意思。" 楚夫人已经打开装地契的匣子,里面装了一沓地契,拿出来仔细清点,共有两千五百亩田地,两所庄房和三间铺面。旁边还有个小帐,楚夫人翻开才知道这里面的地契是从第一代侯夫人手里就传下来的,明白载着第一代侯爷拨了五百亩田给第一代侯夫人做私房,月太君的婆婆嫁进来时又陪嫁了一千亩田,一所庄房和一间铺面,去世时候这些东西就传到月太君手里。 月太君当日陪嫁的共有一千五百亩田,三所庄房和四间铺面,赵致柔出嫁时,月太君给了她五百亩田,两所庄房和两间铺面,剩下的田地庄房铺面就在这里。 小账后面还有月太君写的数行字,不外就是说这些是历代侯夫人积攒下来的,自然也要传到下一代侯夫人手里。楚夫人把小账递给赵致柔,赵致柔快速看完,笑着道:"这些东西娘既有命,大嫂就收了去,难道我还和你争这个?" 四太太看见那厚厚一沓地契,已经看了半天,听到赵致柔这话又泄了气,传到侯夫人手上,自己自然摸不着了。楚夫人把这小匣子收好,叫进自己的丫鬟把匣子抱回去,又吩咐人请叶氏过来,这才对赵致柔道:"这些东西按习俗该让大姑太太先挑,大姑太太挑剩下的才轮到我们做儿媳的。" 楚夫人面子做到,赵致柔也不会多要,只拿了两样古董和月太君常戴的几样首饰,有些黯然地道:"我出嫁时候,娘给我预备的嫁妆本就丰厚,你那两个外甥女出嫁,娘给她们添的妆也足够小户人家备嫁妆了,这些东西,不过是留个念想。" 说着赵致柔就有些哽咽,楚夫人安抚地拍拍她的背,叶氏已经走了进来,见橱柜箱子全都打开,晓得是清点月太君的私蓄,忙道:"说起来,我们老爷也不是婆婆的亲生子,这些东西大嫂和四婶婶分了就好,难道我还会说长道短?" 楚夫人坐在那里稳稳不动:"二婶婶你这话我就要驳一驳了,虽说二叔叔是庶出,从小也是在婆婆跟前长大,你做了婆婆三十年的儿媳,婆婆的东西难道你不应得?这话说出去,倒要叫人说我轻狂。" 叶氏忙笑着解释一通,楚夫人也不去管四太太是什么神情,把衣料首饰古董就要分成三份。叶氏忙道:"大嫂,虽说婆婆跟前只有我们三个儿媳妇,但三叔叔那里也有你二侄子,他娶妻生子十多年了,我们没有个三婶婶,就让二奶奶也拿一份。" 楚夫人还没说话,四太太已经冷笑:"二嫂果然心疼你一手带大的二爷,只是二嫂你难道不晓得,三老爷可是一口一个不认嫡母,婆婆的东西,他儿子可有脸拿。" 赵致柔开口轻叱:"四弟妹你这话就太不对了,三哥当年和母亲之间,各有过错,现在母亲已去,三哥那句不认嫡母的话,在世人眼里都不值得一驳,况且母亲也受了三哥给她挣的诰命,母亲去世,陛下亲自下诏夺情,凡此种种,无不表明三哥和母亲之间的母子名分并无改变,我既没有三嫂,这些东西分一些给二侄子也是常理,难道还要让旁人说我们赵家做事太绝?" 赵致柔一番斥责让四太太说不出话,楚夫人忙道:"这都怪我忙糊涂了,没想到这个,二婶婶说的对,这就让人去请二爷二奶奶过来,他们祖母留下的东西,本就该传到他们手上。" 请赵二爷和苏静初就要出府去请,足足过了半个时辰才听到丫鬟报他们夫妻来了。一走进屋子,未及行礼赵二爷就看见满屋子摆着的这些东西,眉头不由皱起来,看着妻子。 苏静初也晓得这个缘故,孙辈里面只叫自己夫妻,就是要分些给自家,见丈夫看自己,一时也不知道如何应对,只是上前行礼。 叶氏是二爷养母,瞧这个侄子比自己儿子也差不了多少,拉起苏静初就说了这个打算。赵二爷眉头这下皱的更紧,妻子不开口,他做男人的就要说话,在心里斟酌良久才道:"两位伯母和姑母的好意,我们夫妻心领了,但……"赵二爷停顿一下,那声父亲终究叫不出口。 赵致柔已经开口:"但什么但,你难道不听闻,长者赐不敢辞吗?我们都是你的长者,给你就拿着,再说别的我就恼了。" 当年事中,赵致柔最心疼就是这个侄子,出嫁之后归宁,对这个侄子也另眼看待,即便日后外放,也常写信回来再三再四问这个侄子情形。赵二爷渐渐长大认字,姑侄之间常有书信往来,连二爷娶苏静初,都是叶氏和赵致柔两人信中商量的。 二爷和这个姑母平日也亲厚,听了这话脸红了起来,嘴里还要说话,赵致柔已经拿起一些金银往他们夫妻俩手里塞:"难道你们不姓赵了,既姓赵,就给我拿着。" 二爷拒绝的话再也说不出口,苏静初搬出去住这一年,家计也算艰难,她的嫁妆不厚,赵家这边送来的东西赵二爷又坚决不收,全家连主带仆十来口人只靠着赵二爷一年三百多两的俸禄。丫鬟裁的只剩两个,一个在房里做些活计,另一个做些粗使。 带去的三房家人也只剩下了一房,婆子做饭洗衣,她男人在外买些东西,剩下一个小厮跟着赵二爷上值下值。对女红从不在意的苏静初也放下纸笔,带孩子,做针线。 赵二爷天性淡泊,常和她笑说,当年的琴棋书画今日已经变成了油盐醋茶,除了俸禄没有别的生财之道,真是百无一用是书生啊。苏静初也只是夫唱妇随,并无一丝怨气。 赵致柔也晓得这点,给二爷的多是金银,人人都同意了,四太太一个人的反对就极无力。楚夫人见苏静初身上穿的,还是前年裁的孝服,叫进丫鬟来小声吩咐了一句,就继续和她们分着那些东西。 分的结果四太太还算满意,有几样早看中的古董也收入囊中,再加上那些首饰衣料,四太太盘算了一番,分的这些东西也有五六千银子,可惜了那两千五百亩的田地,传给下任侯夫人的,要是自己的儿子能继承侯府,那些东西不就是自家的了? 第六十七章 四太太还在盘算,丫鬟已经抱了那个匣子进来,楚夫人打开匣子取出一张地契,招呼苏静初过来:"你们搬了出去,也是自成一家,上面老人尚在,那些产业不能动,这是老太君的私房产业,那些分了,这些也要分给你,这两百亩田的地契你拿去,就当是你攒的私房,不许二侄子动。" 苏静初的孩子已经渐渐长大,娶媳嫁女都是要银子的,有了月太君的这些东西,娶媳嫁女就够了,平日再俭省点,日子也能过了,见这里又添上二百亩田,苏静初不晓得该说什么。 四太太又要张嘴,被赵致柔一脚踩到她脚上,赵致柔已经笑着说:"二侄媳,老人家的好意你就拿着,不要那么不爽快。"既已收了那么多的东西,再推辞这个也显得矫情,苏静初行礼谢过,这才收了地契。 赵二爷出去寻人把那些东西拉回自家,四太太也让自己房里的丫鬟来搬东西,事情完了,赵致柔也就告辞。楚夫人和叶氏并没有动,两人心里所想各不一样。半天才听到叶氏叹息:"大嫂,以后这个家要你操持,才是难上加难。" 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这屋子许久没住人,能看到桌上的灰没有擦干净,楚夫人已没有了方才在四太太面前的精明,只是用手捶着头:"我是长媳,辛苦也是应当的,要怪,也怪二婶婶不来帮我。"叶氏把腿伸直:"大嫂,侯府里面的事,你比我更清楚,若再不改,尔哥儿媳妇又是个志大才疏的,这祸现在不发,日后发,那就是不可收拾了。" 楚夫人又怎会不明白这个道理,用手遮住眼睛,很久才长叹了一声。四太太的声音又响起了:"大嫂二嫂,你们还在这里说私房话?"楚夫人和叶氏瞬间就坐的笔直,四太太已经走了进来,这次是在这屋子周围四处瞧了瞧,对楚夫人道:"大嫂果然比我们有福气多了,不但多得了几千亩的田地,以后住的屋子也比我们住的要更大些。" 楚夫人没有说话,四太太已经让丫鬟快些倒茶来,这一日都忙着清点这些东西,谁也顾不上喝茶。丫鬟过了许久才把茶端上来,四太太喝了一口就放下,问楚夫人:"大嫂,婆婆屋里的丫鬟下人要怎么发派?要分到各房的话,我瞧中一个丫鬟,想和大嫂讨过来。" 楚夫人早有准备:"你方才也瞧见了有一匣子一千五百两的银子没动了吧?婆婆生前多次说过,她去世后她房里的人就全放出去,六个大丫鬟每人一百两,六个小丫鬟每人五十两,剩下的六百两就分给几个老妈妈和做粗使的。" 方才那匣银子四太太当然瞧见了,一直想问又不敢问出来,听了楚夫人这话嗯了一声,话里还有叹息:"哎,我本来想把那丫头要过去,给小九做屋里人呢。"楚夫人的眉头皱的很紧,九爷成亲不到一年,就算要放屋里人,也要等个四五年九奶奶没有生育再说,现在就预备,未免太早了。 四太太得意之余就把打算说出,心中也懊悔,闭嘴不说话,叶氏开口:"九爷有了您这样打算的嫡母,真是他的福气。"楚夫人迅速接上:"是啊,倒显得我们这些做嫂子的太不贤惠了。" 两人这样的话让四太太的脸一下红了,楚夫人说完正色道:"四婶婶,你虽然为九爷打算,但也有几句话要嘱咐。一来还在婆婆的孝期里面,哪有孝期没满就放屋里人的。二来也要给九奶奶个体面,她嫁过来未满一年,你做婆婆的就给她放屋里人,传出去,旁人要怎么想?" 楚夫人说话时候,四太太已经站起,等到楚夫人说完,四太太连应几个是,显出一副灰头土脸来。楚夫人伸手示意她坐下,神色放缓:"你着急抱孙子,我们都明白,九奶奶和九爷都还年轻,孝期满了,多少孙子抱不得,何必急在一时?" 叶氏也开口:"四婶婶,我们都是一家人,体面全是一家的,若是别人,大嫂也不会这样嘱咐。"四太太更觉难堪,面前两位又是嫂子,想驳一驳,她们拿出大道理来,只得红着脸应是。 楚夫人这才把月太君房里的下人全都传来,把月太君吩咐的话传下去,分了那一千五百两银子,丫鬟婆子们都磕头谢恩。楚夫人又吩咐人把月太君房里的家具都被清点造册,放进库房。 事情全都办完,已是下午时分,楚夫人和叶氏她们离开,叶氏已经饿了,笑着说:"大嫂精神倒好,这一天都没用饭,还这么精神。"楚夫人她们妯娌在这里清点月太君的东西,潘氏也不敢让人来请她们出去用饭,楚夫人忙碌中也忘了这事,叶氏一说才觉得自己肚子空空如也,摇头叹道:"我也真是老了,竟忘了这样大事。" 前面走来一丛人,见到她们领头的秦氏紧走两步上前行礼:"给四婶婶道喜,方才九奶奶有些不适,请来太医,说已有三个月的身孕。问过九奶奶身边的丫鬟,才知道九奶奶这两个月已经觉得,只是恰好逢了老太君的丧事,这才没有说出口。" 楚夫人已经含笑对四太太道:"恭喜四婶婶了。"叶氏也笑。四太太面上却没有多少欢喜之色,秦氏听丫鬟们私下议论过九奶奶不得四太太的喜欢,横挑鼻子竖挑眼,摆足了婆婆的款。九爷又是庶出,天生就怕了四太太这位嫡母,见嫡母不欢喜自己妻子,面上也是淡淡的。 婆婆如此,丈夫又不能护着,秦氏她们背地里说起,都在叹气,还在新婚就如此,以后日子只怕更难,现在有了身孕,不管得的是儿子还是女儿,总有了依靠。 婉潞听说九奶奶有了身孕,去她屋里送了补品。九奶奶躺在窗前榻下,用手撑着下巴不知在想什么,见到婉潞进来起身相迎,婉潞忙扶住她:"你有了身孕,该好好歇着才是。" 九奶奶是个清秀女子,她父亲和四老爷同在部里任郎中,既有同事之谊,就做了儿女亲家。论起双方父母,也算门当户对。只是在四太太看来,自己家总是侯府,九奶奶家人未免高攀,又大了九爷两岁,总有些怨言。 婉潞坐下和九奶奶说了几句闲话,妯娌之间也不大熟,不过就叮嘱她安心养胎,见她有些懒懒的。婉潞见丫鬟都不在跟前才握着她的手道:"以后日子还长,九叔叔虽有些软弱,人是个好人,等生下孩子,夫妻之间什么话不能说的?" 九奶奶叹一口气:"六嫂好心我是知道的,今儿才晓得我有孕,婆婆方才回来就让人把九爷的铺盖搬到书房去,一句好话都没说,若不是还在老太君孝期,只怕就要让丫鬟去伺候了。" 婉潞握紧她的手:"这些你也别想,你的日子是和九叔叔过的,婆婆只要侍奉好就成。赵府怎么说都是侯府,四婶婶再如何,也要三分面子,这点你别担心。" 说着话婉潞还是往四周瞧了瞧,九奶奶点头应了,别的房里又送过来礼物补品,婉潞也就回去自己房里。 坐在那里拿着针线在做,想起九奶奶和浅草,不由摇头叹气,朱氏常说侯府人多口杂,心疼自己。可是和她们比起来,自己还仗了一个婆婆明理,丈夫疼爱呢?不是谁都有朱氏那么好的福气,嫁进平家这样人家。 第六十八章 赵思贤的双手搭上她的肩:"在想什么呢?拿着针线只是叹气,难道说智哥儿又长大了,你嫌他费布?"婉潞抬头白他一眼,拿起针线往他身上比:"这是给你做的,你再过几日就要去上值,总要预备下。" 祖母的丧不需守制,赵思贤请了三个月的假在家料理丧事,再过几日就该去上值了。 听到这袄是做给自己的,拿起那袄在身上比了比,嘴里还抱怨着:"这一年你就没给我做过衣衫,左一件右一件不是给智哥儿的就是给瑾姐儿的,你瞧瞧我身上穿的,还是你三年前给我做的青色袄。" 说着赵思贤还从里面扯出穿的那件袄,婉潞见丈夫那一脸的委屈,从他手上抢下那件袄子,狠狠瞪他一眼:"你还有脸说我,这几年我不都忙着生孩子,不然就你这几件衣衫,我有什么不能做的?" 见妻子说话时候腮上有一层浅浅的粉,虽然生了四个孩子,有奶妈丫鬟服侍,婉潞并不见憔悴,比起初结婚时,倒多添了些风韵。 这些日子忙着丧事,夫妻也没有好好说话,赵思贤上前紧紧抱住他,鼻子就在她肩窝处嗅起来:" 都好几个月了。"婉潞被他弄的心痒痒的,用手去退他的下巴:"再过几日,等孝期满了,啊。" 赵思贤嗯了一声,鼻子还嗅了嗅,婉潞捏捏他的脸,亲在他腮上一下,夫妻俩对视一会,赵思贤这才不甘不愿地放开妻子。 外面已经传来丝儿的声音:"彩云姐姐来了。"赵思贤急忙坐正,婉潞站起身用手抿一抿鬓边,彩云走了进来,她手里还端着一盘子东西,行礼道:"六奶奶,这是太太吩咐送过来给哥儿姐儿的,这些东西都是老太君的遗物,以后哥儿姐儿娶妻出嫁,都能摆设增增光。" 婉潞忙接过盘子,又让彩云坐下,让丝儿倒茶上来,彩云不敢耽搁,说了几句话就要回去,婉潞抓过一把钱赏了,又让奶妈带着瑾姐儿去给她祖母道谢。 转身时见赵思贤已经在那里看着东西,四样古董,四样首饰。古董看起来都是好东西,那些首饰就更不用说,玉色润泽,黄金耀眼,宝石极大。 见赵思贤脸上有些怅惘之色,婉潞上前扶住他的肩,赵思贤用下巴蹭了蹭妻子的手背,此时无声胜过有声。 月太君去世,侯爷他们都在按制丁忧,沉寂许久的大宅又多了许多人。孝期不需出去应酬,关在家里。小孩子们大的上学,小的聚在一起玩耍。妯娌们没有别的事,料理家务也料理不了许多,除了做针线说闲话也就没别的事做。 婉潞到了这个时候,总算可以关心下朱氏他们了,办月太君丧礼时候,恰好朱老爷的宅子已经收拾好,朱氏就带着续宗搬到他那里去住。续宗在京里住了这几个月,朱氏怕他在这花花世界学坏,越发拘着他,每日限着他只许出去两个时辰,去了哪里必须要让人回来禀告,续宗乖巧,当然听从,每日连门都不出。 倒是婉潞劝朱氏,续宗年纪已经大了,总要学着点出外应酬,不然当了官,那些人情事务一概不通,岂不成了世人说的书呆子? 朱氏觉得婉潞说的也有理,这才松口让朱老爷应酬时候带着续宗出去见见世面,只是朱老爷来往的人大都是商场中人,朱氏又担心他学的一身铜臭。 赵思贤听婉潞说了,转托了思梅,思梅喜欢婉潞这个弟妹,爱屋及乌对续宗也有好感,让安郡王世子带着续宗去拜访了几个饱学之士,续宗本就聪明,学的又扎实,得了那些名师的指点,学业更有长进,朱氏这才放心。 朱老爷在京里长住,浅草经常回来,婉潞虽不出门应酬,去舅舅家是天经地义的,也常带着瑾姐儿他们去朱老爷那边。两姐妹常常见面,方太太听说婉潞和浅草经常在朱老爷宅子见面,大为不满,又无法拦住她,只有等浅草回来的时候在她跟前冷嘲热讽,浅草只当做个不知。 又转过一年,续宗在这年二月赴了会试,三天会试,朱氏急的如热锅上的蚂蚁,婉潞晓得她的心情,特意来陪伴她。等见到续宗完整回来,朱氏才放了心。也不敢问他场里情形,只是催他去歇息。 倒是赵思贤问了问,听续宗说了那些做的文,对的策。赵思贤悄悄对婉潞道:"我瞧着小舅这样,只怕是个状元。" 婉潞吓了一跳:"你开什么玩笑,他才十七,况且这才是会试,纵中了会元,还有殿试呢。"赵思贤只是摇头不语,把续宗写的文拿给侯爷看,侯爷对续宗之才也大为赞赏,这样的才能,定有好消息。 会试放榜,续宗中了第二名,婉潞讥笑赵思贤,说他瞧错一名了。况且历来殿试,极少有会元黩落的。殿试不过是走过场,放榜那日朱氏在宅里等候,续宗已听过赵思贤所说的话,心里并不以为然,榜眼已是不错,哪敢再望状元? 等到太阳快落山,终于看见三骑报子,张口就道喜:"府上平老爷钦点第一甲第一名,状元及第。"真是状元?婉潞没多少喜色,反倒惊诧,怎么会元不是状元? 赵思贤已经拿了榜单过来瞧,榜眼没变,会元被点为探花郎。赵思贤微一思量就道:"历来探花都要容貌出众的,那位会元我记得比起小舅容貌俊俏许多,想来这才被陛下点为探花,倒委屈了他。"朱老爷欢喜不已:"不管别人委不委屈,十七的状元,大雍开国到现在都是独一份的。"说着就高声叫:"快赏,赏报子百两白银。" 话还没落,第二批,第三批的报子又到了,听到朱老爷要赏百两白银,那些报子围住朱老爷要他再增赏银,朱老爷心里高兴,命管家又去取了三百两银子拿出来做赏。 报子们谢过朱老爷就跟着管家去取银子,续宗沉浸在喜悦里面,一时还说不出话来,婉潞笑道:"让舅舅破费了,甥女是做姐姐的,倒没有表示。"朱老爷大手一挥,说的话豪气十足:"银子算什么,做舅舅的就不缺银子,上次方家中了个进士就鼻子朝天瞧不起人,这次我外甥中了状元,瞧是谁厉害。" 喜报已经传到里面,朱太太也走出来要和丈夫商量请客庆祝,正好听到丈夫这样说,瞪了朱老爷几眼:"这话只能在家里人面前才能说,别人面前可不能说,不说别的,外甥女婿就是世代簪缨之家出来的,别让他笑话。" 朱老爷伸手拍了拍赵思贤的肩:"外甥女婿,我晓得你不是那样的人,不说旁的,你待我恭敬有礼我就心里清楚。"说着朱老爷不由叹了口气。 婉潞晓得他是为了浅草,微微笑了一笑,朱太太已经去推朱老爷:"好了好了,你就不要赞个不停,各人有各人的福气,现在只怕贺客都要上门了,你们快些出去迎客,我和外甥女在里面陪着小姑。" 朱老爷这才左手拉了续宗,右手要去牵赵思贤:"走,我们出去外面迎客去。"赵思贤后退一步:"舅舅,小婿身上还有孝,今儿过来可以,迎客就不必了。"朱老爷拍拍脑袋:"瞧我这脑子,忘了你祖母去世还没满一年,你忙你的吧,忙你的吧。" 第六十九章 说着扯住续宗就往外走,朱太太吩咐管家们各自去了,回头见赵思贤面上有不愉之色,忙上前道:"外甥女婿,你舅舅他今儿高兴,说的话有些过头,你担待些。"婉潞是知道赵思贤的心事的,当日月太君在时,曾有意让思聪嫁给续宗,四太太不高兴这桩婚事,生生把思聪许配给了戚王。 思聪嫁进王府,四太太说起来也是戚王岳母,觉得无比荣耀。思聪归宁时候也说在王府还好,但跟着思聪回来的婆子丫鬟们私下和赵府的人说过,思聪过的并不像外表那么好。戚王宠爱女儿,又心疼她失去生母,过门后本该是思聪当家,戚王依旧让郡主管着王府的事。对外都说是让思聪安享几年,初过门不得当家的王妃?这日子怎么能好过。 再加上戚王姬妾众多,内里很有几个得宠的妾室,名分所关,她们虽不敢无礼放肆,但要在戚王跟前撒些娇痴,说几句思聪的坏话,那可是轻而易举的。戚王初讨思聪过门,图了新鲜也常到房里歇息,思聪毕竟年纪小,勾引男人的手段那如那些美妾,新鲜劲儿一过就又到那些姬妾房里去了。 上个月思聪查出有了身孕,四太太十分得意跑去探望她,原本说的是在戚王府住几天照顾思聪的,到了晚上就回来了。听那些跟四太太去的婆子们私下议论说,她是吃了郡主给的哑巴亏才回来的。 郡主先是不肯来拜见四太太,说自己外婆早已去世,后来思聪传饭,郡主又吩咐厨房只备了中等的席面,最后四太太要留宿,郡主索性派人来对思聪说,她有了身孕该讨个吉利,这种在守孝期的客人就不该见。四太太本想训郡主一顿,瞧瞧这是王府,不是她的侯府,只得忍气吞声回来,还安慰思聪,横竖先戚王妃的孝期还有一年多就满了,到那时郡主就该出嫁,让思聪好生安胎,等生了儿子,那就是戚王的嫡子。那时没有人敢在她面前不敬。 这事已经传遍侯府,楚夫人和叶氏有几分心疼思聪,只是毕竟不是她们自己的亲女儿,只有派人多去送些东西给思聪。当日侯府和戚王府结亲,本为的是多一助力,赵思贤这几个月冷眼看来,戚王在朝中也没多少势力,将来有个万一,现在就已情淡爱驰,到时休说是助力,只怕连庇护赵家老小都做不到。 今日又见续宗高中状元,不由为思聪懊悔起来,当日若能嫁的续宗,外面瞧着虽不如王妃那么荣耀,也是郎才女貌。多一状元女婿,对侯府来说也要比多一王爷女婿好。 状元的前途可是一片光明,吴姑老爷上个月就升了户部尚书,哪点不如王妃呢?此时木已成舟,赵思贤也只有叹息。 婉潞轻轻拉一下丈夫,赵思贤才回过神来,对妻子小声地道:"我先回家去,你进去里面陪陪岳母,有了这样喜事,我会去禀告母亲,今儿你就在这里歇一晚。" 婉潞点头,目送赵思贤出去才往里面来,朱氏没有坐在屋里,躺在床上流泪不止。听到婉潞的脚步声,朱氏想坐起来:"大姑娘,我这里没什么事。"说话的声音里还带着重重的鼻音,婉潞坐到床边:"娘,弟弟中了举,你的享福日子还在后头呢,这时候就高兴的哭了,等以后娶了弟媳妇,孙子满堂的时候,您要怎么哭才能表示自己高兴呢?" 朱氏用帕子擦一擦泪,脸上露出笑容:"就你会安慰我,真是娘的贴身小棉袄。"婉潞抱住她的膀子:"等娘有了个合心合意的弟媳妇,那时候就嫌女儿粗笨,不是你的贴身小棉袄了。"朱氏拍拍她的肩:"娘啊,看到续宗中了举,现在马上闭眼也有脸下去见你爹了。" 婉潞呸呸了两声:"娘,这样的话可不吉利,您要活到一百岁,要看到您重孙子娶媳妇呢。"朱氏嗯了一声,母女俩沉默一会,朱氏算了算:"大姑娘,智哥儿都过了五岁了吧,也该相看着点了,你和女婿定亲的时候,他刚六岁,我听他们说,也是你婆婆相看了很久呢。" 婉潞叹气:"现在侯府还在孝期,等以后再说,况且智哥儿他大哥还没定亲呢。"朱氏也听婉潞提起过侯府的继承人事情,幸好自己女儿嫁的是幼子,虽然日后分产业会有些吃亏,麻烦事也少了许多。看开些,日子也能过的好,朱氏轻声道:"在金陵那几年日子过的真好,要能再谋一任外放就好了。" 婉潞也想,但现在员外郎的任期还没满,还要再熬呢。母女俩说了会儿话,朱太太就让丫鬟进来通报,请朱氏出去,有人来道贺了。 婉潞给朱氏整整头面,挑了支小凤钗戴上,又换了秋香色的大衣衫,显得精神许多。到外面时候,厅里已坐满了人,多是和朱老爷有来往的各商家太太,正在那里七嘴八舌地恭喜朱太太,见到朱氏出来,有个眼尖的已经叫道:"老封君来了,再过些日子,朝廷诰封下来,我们见了您,就要磕头问安了。" 这话说的众人大笑不止,朱氏忙道:"哪有这样的,你们侄儿虽中了状元,也要从六品官做起,大家彼此来往还是照旧,哪能让你们磕头问安呢?"另一个和朱家极熟的太太笑道:"果然平太太的话听起来就是好,这大富之家和那暴发户就是不同,有些人儿子才中了个进士,没有授官呢就在那张扬的自己不知道姓谁。" 这说的就是方太太,朱太太不由咳嗽两声,两家毕竟是亲家,那太太也醒悟过来,用手轻轻打自己脸一下:"瞧我,一见平太太这样的,就什么都忘了,还没恭喜过平太太呢。" 说笑一会,众人也就散去,朱太太和朱氏姑嫂在哪里清点贺礼,虽是为了续宗,里面多是为朱老爷面子来的,还礼也是这边,朱氏不过看看就罢。 侯府的贺礼也已送到,一方端砚,十锭松烟墨,二十支上好湖笔,一百张宣纸。别的罢了,那端砚不光石头好,上面的雕工也极细致,绝不是凡品。朱太太都咂舌:"侯府做事果然大方,这方端砚我长这么大所见过的,竟都不如这方,这雕工,和那些贡品也差不多,难道是宫里的东西?" 宫里的东西,难道是月太君嫁妆里的?当年她出嫁是荣安郡主备的嫁妆,荣安郡主出手大方,里面还有些东西是原本预备给月嫣然的,月嫣然当初曾是待嫁皇后,她的东西就没凡品。 婉潞细细瞧着那端砚,侯府竟已窘迫到了这种地步,楚夫人要拿月太君的嫁妆出来送礼。婉潞把东西放下,笑着道:"什么东西放在那也是白撂着,总要用了才叫东西,恭贺状元,这样才能拿的出手。"朱太太扑哧笑了出来。 婉潞心里却没那么高兴,走到外面,命人把赵府的婆子传进来,婆子怀里还抱着样什么东西,脸上的笑也有些古怪,等到到了跟前,才把怀里抱着的东西放下,婉潞感觉是个小人儿,刚要上前掀开,蒙住的斗篷已经被一把扯开,瑾姐儿俏生生的脸露出来:"娘,女儿好想你。" 第七十章 婉潞不由瞪婆子一眼:"这样的天,蒙坏了姐儿怎么办?"婆子讪笑道:"六奶奶,这都是姐儿的主意,说要让您高兴高兴。"婉潞把女儿抱起来,点着她的鼻子:"下次可不许这样,娘可一点也不高兴。"瑾姐儿捧住脸,眼睛睁的大大的:"真的吗?娘,你真的不高兴吗?" 婉潞见女儿一派天真,不由在她脸上狠狠亲了两口:"方才不高兴,现在高兴了。"瑾姐儿嘻嘻笑了,丫鬟从里面走出来,手里拿着红封要给赵府来送礼的人赏钱,见婉潞抱着瑾姐儿,倒吓了一跳,接着就笑道:"姐儿也来了,你是来恭喜表少爷的吗?" 瑾姐儿在婉潞怀里四处张望,好奇地问:"娘,祖母说舅舅中了状元,你今儿不回去了,可是舅舅都没长胡子怎么能中状元呢?"天真的话引得婉潞又笑了,刮一下女儿的鼻子:"不是像你姑父一样,长了胡子才能中状元的。" 瑾姐儿好像明白了,点了点头,朱氏和朱太太已经出来,看见外孙女,朱氏张开双手要抱她,瑾姐儿从婉潞怀里滑下来,给朱氏行了个礼就道:"外婆,我要去见状元。"朱太太也开怀大笑:"好好好,今儿沾你状元舅舅的喜气,日后长大了,也嫁个状元女婿。" 续宗赴过琼林宴,头三名都穿了大红袍子骑马游街,状元年轻,榜眼文雅,探花郎更是俊俏的像从画里走出来的一样。看他们的人围的人山人海,说多少年都没见过这样整齐英俊的三个少年郎了。 上门来给续宗提亲的人更是络绎不绝,其中不乏有几家曾拒绝过续宗的,朱氏和朱太太挑花了眼,索性哪一家都不敢应,称要等续宗回乡祭祖问过祖宗后才敢应下。 婉潞是知道续宗被人提亲的事,此时心中不免有些得意,要你们当初看不上他,现在后悔了吧?续宗的热闹还在进行,婉潞毕竟还在孝期,也不好多出去,只在家里待着。 这日吃完午饭,婉潞又拿起针线,准备给续宗做件袄,朱氏年纪已经渐渐大了,眼有些花,这袄只有自己这个姐姐帮忙做,不然堂堂状元穿不合身的袄,那才笑歪人的嘴呢。 刚做了几针,彩云就走了进来:"六奶奶,太太请您到前面去。"婉潞放下针线打算就走,彩云瞧一瞧她的穿着:"六奶奶,太太吩咐你换件衣衫,说是皇后宫中的内宦要见您。" 皇后宫中的内宦?婉潞觉得这怎么也联系不到自己身上,但还是去换了衣服,穿了大袖衫,取掉冠子上的珠串,表示自己在守丧。随着彩云来到外面,楚夫人的额头皱的有些紧,见了婉潞过来忙对下面坐着的那个宦官道:"这就是我家的六儿媳,六奶奶,这是皇后娘娘宫里的苏总管。" 婉潞刚要上前行礼,那苏总管已经站起来:"不必了,皇后娘娘传召六奶奶,还请六奶奶随老奴入宫。" 皇后传召?婉潞觉得自己是不是听错了?要传召也该是楚夫人被召进宫,况且现在还在孝期。苏总管在宫里几十年,哪能看不出婉潞的神色,笑着道:"六奶奶,皇后娘娘传召的就是您,还特意说了,既在孝期,也不必换礼服进宫,随身衣饰就可。" 婉潞恭敬地听完,低声应是,楚夫人脸上有忧虑之色,最近侯府都没什么好消息,这皇后传召也不知是凶是吉,方才给许总管塞了银子,也没打听出什么来,只说皇后娘娘催的急。这时只有再叮嘱婉潞几句,又把早已预备好的荷包拿给她好让她进宫赏人,下人也就来报车已备好,既只传召婉潞,楚夫人也不好送她到宫门口。 婉潞虽也能称朝廷命妇,品级低了些,还没资格朝见皇后,这还是头一次进宫。心里难免有些忐忑,坐在车上不晓得该怎么想,不时用手摸一摸身上的衣裳,头上的首饰,又在那里默念朝见皇后的礼仪,这些可千万不能出错,不然被人笑话是小事,一个不注意也会引来杀身之祸。 马车已经停下,苏总管的声音响起:"赵六奶奶,宫门到了,还请六奶奶下车随老奴进去。"婉潞吸口气,面上露出镇定的笑容,轻轻掀起帘子,有个小宦官已经上前来搀扶。 婉潞下了车看了看,这是宫中后门,除有特旨外,外命妇一概要走路进去,带来的丫鬟婆子也只能在外面等候。苏总管的笑容十分谦卑,在前面引着路。 婉潞跟在他后面,宫中道路宽广,来往的宫女宦官脚步轻快,就算一溜小跑都听不到声音。见到他们一行过来,避让一边,婉潞心里再紧张也只能暂且抛在一边,腰板挺的很直,脸上的笑容也很平静。 七歪八拐地走过不知多少路,也经过无数宫苑,婉潞额上都冒出微微的汗的时候,在三大殿已经能够隐约看见的时候,终于看见一片巍峨宫殿,上面高悬三个字,昭阳宫,这就是皇后所居的宫殿。苏总管停下脚步:"六奶奶先请在这里等,老奴去回禀皇后娘娘。" 婉潞微一点头,门口守着的小宦官已经上来请婉潞往旁边等候。皇后的侧殿布置清新脱俗,举目所见那些东西都不是凡品,端上的茶入口清香,婉潞抿了一口,把袖子里笼着的荷包赏给端茶的小宦官,外面一片平静,婉潞垂下双目,到底是什么事? 连脚步声都没听见,有个宫女打扮的人走了进来,脸上笑容恭敬,上前对婉潞行礼:"赵六奶奶是吧?娘娘命奴婢请您过去。"这定是皇后身边得用的宫女,婉潞怎敢托大,后退一步请宫女先行,宫女微微推辞,婉潞伸手时候,一个小荷包已经递到了宫女的袖子里。 楚夫人经常出入后宫,备的赏钱也分了宫女宦官,宫女的一概都是首饰,那荷包里装的是一对小珠钗。宫女的袖子轻轻晃动,那荷包已经滑到袖子里面,脸上的笑容没变,只是轻笑:"六奶奶是娘娘请的客人,还请先行。"婉潞这下也不推辞,和宫女一起出门,经过殿中廊下进了皇后所在。 扑面而来的是一股清香,已入四月,殿中布置稀疏,平常人家常见的多宝格等物一概不见,窗下琴几,旁边香炉,屏风之前榻上坐着一个女子,她只是家常穿着,蓝色外衫上面绣了几朵疏落的兰花,月白色马面裙上,只在裙边绣了一道金线,端坐在那里,脸上带有温煦笑容。 婉潞虽从没见过,但眼前这女子虽笑的温煦,隐隐也有一股威仪,不等宫女指示,婉潞已经跪地行礼:"妾平氏参见皇后娘娘。"皇后的声音和她的外貌一样温和:"赵六奶奶快起来,我曾听安郡王世子夫人提起你,说你温和美貌多才,总想着有机会见见,今儿总算是有了机会。" 带婉潞进来的宫女已经把婉潞扶起,有小宦官搬了绣墩在皇后下方,婉潞再三谢过,才敢在绣墩上落座,听了皇后这话只是笑着道:"娘娘为天下母,臣民都仰慕娘娘仪容,妾今日能得见娘娘仪容,实在万幸。" 皇后也笑了:"定安侯府和皇家也算接连有亲,今儿不叙君臣,只论亲戚,六奶奶千万别拘束。"婉潞只有含笑应了,行动之中哪敢放肆,还是恭敬答对。 第七十一章 略略叙了几句,见皇后只说家常话,婉潞心中越发疑惑,特意传召总不会只是来说家常的吧?但答的更加细致,皇后点头:"安郡王世子夫人所言果然不虚,你确是周全。" 婉潞微微欠身,态度更加恭敬:"妾不过稍微多说几句话罢了,哪当的起娘娘称赞。"这样对答皇后已见的多,也只一笑就道:"前儿见了这科进士,平状元少年英才,履历之上并没写曾聘曾娶,我这里有个好女儿,想把她聘给平状元,只是她性子有些左,还要你出言劝劝。" 难道是要自己弟弟尚主?但公主们除掉已出嫁的,剩下几个还年纪幼小,最大的不过十岁。虽满心疑惑,婉潞还是恭敬答道:"娘娘吩咐,妾自当听从。" 皇后用手揉揉额头,眉头微微皱起:"六奶奶你不晓得,为了她的婚事我也不知想了多少法子,只是她人大心大,哪肯听我的?"此时皇后不像天下之母,倒有点像个为孩子担忧的母亲。 婉潞脸上的笑容少了几分拘束:"这婚事本是人生大事,总要寻个十全的。"皇后嗯了一声,对宫女做个手势,宫女已经走到旁边屋子掀起珠帘:"王姐姐,你出来吧。" 王姐姐?婉潞这下差点吃惊地掉下绣墩,难道是淑娥?自从听的京中各世家都要求娶淑娥之后,别的就再无下文,回京之后婉潞也想打听下淑娥,但接二连三的事发生让婉潞无暇顾及。转眼已是两年,婉潞想起时候常在心里安慰自己,若淑娥还在京城,定会来寻自己的,怎么都没想到她会在皇宫。 从里面走出来的果然是淑娥,自从金陵一别,已有数年未见,淑娥出落的更加俊秀,眉目之间还添了一分英气,行动之间无比飘逸。乍见婉潞,她脸上也露出惊喜之色,但很快收敛,上前给皇后行礼,皇后拍着她:"得,几次叫你嫁人你不肯嫁,今儿我把你恩人请来了,让她劝劝你。" 淑娥已经站起身,听到皇后这话扭着身子道:"妾愿意伺候娘娘一辈子,娘娘若不要妾,妾就削发为尼给娘娘祈福。"听到她话里带有几分撒娇,婉潞不由讶然。皇后轻轻拍了拍她的背,话里微微有些惆怅:"要伺候我一辈子的人多了,况且伴青灯古佛,也不是你年轻女子做的事,平状元既是你恩人的弟弟,又少年英才,平家家训又严,你嫁了他也不算枉然。" 淑娥低头不语,皇后招手让婉潞过来:"你也难得进宫,你们也许久没见面,让淑娥带你去花园里逛逛。"两人恭敬领命,行礼退出。 出了昭阳宫,婉潞瞧着身后跟随的四个宫女,想问淑娥缘由又不好问,只是轻笑道:"妹妹得了娘娘的缘法,也是件大喜事。"淑娥在宫里日久,哪听不出婉潞话里的意思,含笑道:"娘娘为人慈爱,确是做妹妹荣幸。" 两人说几句话,淑娥带着婉潞没走大路,穿近路绕过昭阳宫,转过一个弯,就看到一片碧波,太液池到了。池边遍种奇花异木,两人赏玩一会,到一亭里坐下,那亭小了些,只容得下淑娥婉潞两人。婉潞坐下来才拉了淑娥的手道:"你瞧,方才那逼仄的路,一转过来就到了这样宽广天地,路可以转,那心思怎么就不能转?" 淑娥整个人懒懒地趴在栏杆上,一个字也不说。婉潞瞧一瞧亭外的宫女,凑到她耳边道:"况且宫里拘束,再有娘娘疼爱,也比不得嫁了人,自己当家作主来的爽快,也不是我夸我自己弟弟,他确是个温柔男儿。" 淑娥脸上露出一丝红色,转身对着婉潞:"姐姐,你不晓得,这里面可不是这么轻易。"婉潞瞧着淑娥容貌,方才在屋里,此时细瞧,她已完全长开,长身玉立,俊眼修眉,即便在美女如云的深宫里面也算绝色。 婉潞不由哎呀一声:"难道是陛下想纳你,你不愿意,娘娘也不愿意,又不愿拖累别人,这才说什么要做尼姑的话?" 淑娥摇头叹气:"陛下富有四海,和娘娘伉俪情深,天下女子在他眼里只怕差不多,哪会为我和娘娘怄气。"皇后本是罗太后的表侄女,正位中宫二十余年,皇帝膝下共有五子六女,其中两子三女都是皇后所出。 当年皇后连连诞女,朝中颇有大臣请皇帝广立后宫,以图子嗣。皇帝却不过立了几个妃子,大皇子和三皇子都是她们所生,见皇后年过三十迟迟没有嫡子,朝中也有大臣上表请立太子,以固国本,皇帝一概不准。 皇后在三十三岁那年,终于得偿所愿,生下嫡子,诞子第二日,皇帝就大赦天下,诏告臣民,大雍有了太子。皇后生了太子后,第三年又生下一个儿子。帝后伉俪情深,都被称为大雍之福。 婉潞嗯了一声:"确是我说错了,只是妹妹那又是为何?"淑娥叹了一声:"除夕夜时,我为娘娘代做一首消寒诗,得了陛下的称赞,谁知那吴淑妃就想把我要到她宫里,以图固宠,她总是五皇子的生母,娘娘不好为我翻脸,这才要把我嫁出去。" 原来如此,吴淑妃本是宫女,不过偶然之间在皇帝醉后上前伺候,这才有了身孕,生下五皇子,日后又诞下六公主,在旁人瞧来,也算恩宠深厚。 淑娥叹气:"姐姐,吴淑妃本就……,日后她的儿子总是要封王的,那时她念着旧恨,让她的儿子出面折腾一下也不是什么难事,我又何必嫁到别家去给别家添什么麻烦?" 婉潞刚想安慰她,就听到有道声音传来:"淑娥,我讨你讨了数次娘娘舍不得放人,原来是要把你嫁出去。"淑娥和婉潞双双站起身,亭子外面已站了一个艳妆女子,宫女们都在行礼,淑娥也忙带着婉潞跪下去:"参见淑妃。" 原来这就是吴淑妃,看来她对淑娥真是志在必得,吴淑妃的下巴抬起,挥手道:"好了,都起身吧。"说话时候婉潞和淑娥已经退出亭子,恭敬侍立,吴淑妃的眼在婉潞脸上转了圈,脸上露出笑容:"这就是赵六奶奶了吧,听的你曾救过淑娥,果然救命之恩是要以身相许的。" 吴淑妃不过二十五六,阳光之下,更觉艳光四射,头上佩戴的首饰,身上衣服的料子,无一不表明她是后宫宠妃。婉潞微微弯腰行礼:"淑妃娘娘谬赞了,妾当日不过是举手之劳,哪有那么大的恩德,淑娥妹妹沉冤得雪,能到今日皆是陛下和皇后娘娘的恩典,妾怎敢称恩人,更不敢让淑娥妹妹以身相许。" 吴淑妃哦了一声:"原来如此,既这样,我就和你讨了淑娥去我宫里,如何?"婉潞没想到吴淑妃还不死心,依旧恭敬地道:"淑妃娘娘谕旨,妾不敢不从,只是老人家常说,拆散了人的姻缘,是得不到好报的,妾的儿女们都还小,不为别人,为了他们也要请淑妃娘娘收回成命。" 吴淑妃的脸仰起来,带有一股傲慢,讪讪地道:"果然好灵巧的嘴,不愧是状元的姐姐,你既搬出孩子,我也不好再拦,只愿淑娥以后夫妻恩爱,白头到老就好。"说着从手上褪下一个碧玉簪子递到婉潞手里:"我出来的急,没带什么东西,这个就赏你做见面礼。" 第七十二章 婉潞跪下谢恩,吴淑妃也不等她起身就转身而去,淑娥带着宫女们恭送她。等到吴淑妃身影消失,淑娥才上前扶起婉潞:"姐姐,你可以起来了。"婉潞站起身只是用手捏一捏腿,什么话都没说。淑娥噗一声笑了,拉着婉潞往皇后宫里走,小声地道:"姐姐你没什么好怕的,淑妃虽地位崇高,不过是陛下的妾,姐姐又是外命妇,她怎么能动得了姐姐。" 婉潞轻轻地拍了拍淑娥:"这样深宫,也难为你在了这么些年。"淑娥叹气:"有皇后娘娘护着,也没人敢怎么样,那些小人也不必放在心上。"淑娥在宫里的身份尴尬,既不是宫女也不是女官,皇后一直想把她嫁出去,她的身份问题也就拖延下来。 婉潞安抚地握紧她的手,问了她娘和妹妹的事,听淑娥说皇后一直派人去送信,王太太母女过的也很安稳。婉潞笑道:"这也是你的缘法,不然拿多少银子,想无数办法,也讨不了皇后娘娘这样的欢喜。"淑娥也笑了,想起父丧之后种种事情,对婉潞满是感激地道:"若不是姐姐伸出援手,只怕地下又添一丝冤魂。" 婉潞再次握紧她的手,苏总管的声音响起:"我说二位,皇后娘娘赐你们与她同食,这边都要吩咐传膳了,娘娘命老奴来寻你们呢。"与皇后娘娘同食,这是多么大的恩典,苏总管又笑着对淑娥道:"恭喜王姑娘得配佳婿,状元公我见过,虽不如探花郎那么俊俏,也是一等一的人物。" 淑娥面上不由泛起羞涩,苏总管带她们来到另一侧殿,皇后坐在那里,怀中还搂着个粉妆玉琢的小姑娘,那小姑娘一双眼转个不停,看见淑娥已经叫了出来:"王姐姐,听说你要嫁人了,大喜大喜。" 见这小姑娘穿着公主的服饰,记得皇后所出的大二四三位公主年纪都比她大,这位是?淑娥已经笑了:"谢五公主的吉言,妾走了之后,皇后娘娘面前,还要五公主多多照顾。"原来是五公主,她的娘是个知县的女儿,以良家子得选宫廷,在宝林位上熬到美人才有了她,生下她后晋为婕妤,没想到生五公主的时候伤了身子,熬不得两年就去了,皇帝按例追封她为修容,留下五公主就交到皇后这里抚养。 婉潞还在行礼,皇后已经让淑娥拉起她:"五儿还小呢,别折坏了她。"婉潞的腿不过弯了弯,头点了点,只当行了个半礼。 宫女已把晚膳摆好,有了婉潞这位外人,五公主也规矩坐好,她娘就是位美人,此时细看,更觉五公主是位美人,眉目精致地和画上似的,小嘴没有涂胭脂,也像枝头新绽的樱桃。 见婉潞瞧着五公主,皇后笑眯眯地道:"我记得你的大儿子今年也有七岁了吧,定亲没有?"婉潞恭敬起身:"年纪还小,尚未定亲。"皇后摸一摸五公主的头:"可惜和她差了辈数,不然倒是一对好姻缘。"淑娥已经笑了:"娘娘平日里没有事,就替智哥儿琢磨门好亲事,娘娘看中的人,那定错不了。" 虽然说说笑笑,宫里的晚膳也是色香味俱全,婉潞一餐饭吃下来,也汗湿了衣衫。吃完陪着皇后喝茶消食闲坐一会,皇后也就让婉潞退下:"你进宫也一天了,只怕家里还有事情,先回去吧,等那日有空再来进宫找我说话。" 皇后虽然和蔼,婉潞也不敢放松,行礼退下。出了昭阳宫,一阵风吹来,婉潞不由打了个喷嚏,依旧是苏总管送她出去,听到婉潞打喷嚏,苏总管忙道:"这里是个风口,六奶奶请随老奴走快一些。" 一路无话到了宫门,丫鬟婆子已经等急了,楚夫人也遣了数人来瞧婉潞出宫没有,接到婉潞,丫鬟婆子们这才放心。婉潞上车之前,把袖子里笼着的那些荷包悄悄地全塞给了苏总管:"这些东西,留着给总管您赏人用。" 苏总管笑的眼一眯,谢过了赏,婉潞又道:"我这妹妹在宫里平时多靠您照顾,哪敢当您的谢。"苏总管又一笑:"那也是皇后娘娘的恩典,六奶奶日后若惦记着王姑娘,老奴在宫外也有所宅子,六奶奶有什么吩咐自可到那里去。"婉潞连道几声不敢,却也细细把地址记在耳里。 上车后婉潞才觉得轻松些,闭着眼捶一捶腿,自己是为了续宗的事才被皇后传召,楚夫人一定很失望吧?不过自己弟弟有了这么个好弟妇,那也是锦上添花,娘也能安心些。 回到侯府,楚夫人听到婉潞进宫的缘由,面上的失望之色是盖也盖不住的,但她很快就柔声道:"你入宫一天也乏了,下去歇息着吧。" 婉潞行礼退下,听到楚夫人喃喃自语:"当日要是把你八妹妹……"话没说完楚夫人就懊悔住口,挥手示意婉潞退下。思聪的身孕算起来也有四个月了,婉潞也曾去探望,发现她只长肚子,不长身子。郡主当家怎么也不会刻薄她养身的补药,戚王也想早日有嫡子,早让一个太医专门住在王府照料她的身孕,到现在都只长肚子,也不知道背地里受了多少不可说的气。 第二日皇后宫中传来谕旨,将原山东县丞王某长女赐嫁状元平续宗,朱氏听婉潞说过淑娥无数的好处,此时得偿所愿,自然是心满意足,况且又有皇后谕旨,更是锦上添花。 续宗本已择定六月回乡祭祖,现在就要赶在祭祖前把婚事办完。办婚事总不能在朱老爷的宅子,又要办宅子,置办家具。状元买新宅娶媳妇,又是奉旨完婚,无数的人都凑了上来,愿白白把宅子送给续宗。 续宗家里有朱氏当家,当然晓得不能贪这样的小便宜,况且平家本还有钱,花了三千两在朱宅附近买了所三进的院子,前面正厅,中间有书房,后面还带了个一亩的小花园,花园里也有花厅,正好给女客摆酒听戏用。 这本是某侯府给他们老太爷晚年清修预备的宅子,没想到后来家里为了争产闹个不休,只得把这宅子卖出。要价本就不高,朱老爷去瞧过,见房屋花园都修葺的十分整齐,心里很满意,就是不晓得朱氏怕不怕忌讳。 朱氏反道:"人的运总要靠着自己,哪是一所宅子就能左右,况且当日谁不说定安侯府的宅子不好,现在襄国公阖府住在里面,还不是兴旺发达,这种事,信则有,不信则无,我上对得起天,下对得起地,有什么好怕的?" 朱老爷虽是做生意的,遇到的事情不少,对这些本就不大相信,见朱氏肯了,也就买下宅子,朱老爷本要出这笔钱做贺外甥的礼,朱氏哪里肯收,说在京里这一年来,已经在朱老爷这里受了无数,光赏钱就发出去上千。 兄妹俩争执半天,最后朱氏也没要了朱老爷的银子,朱老爷没有办法,只得抢着把朱氏房里的家具定了,说这就当给朱氏补些嫁妆。朱氏见哥哥话到这份上,也只得收了那些家具。 喜日子定在五月十五,取人月两圆之意。侯爷的孝虽没满,赵思贤做为孙子的孝期已经满了,虽不好脱素穿吉,也能穿点普通颜色,婉潞正好过来给朱氏帮忙娶儿媳妇。 第七十三章 虽然日子紧,好在人手多,算起来也是至亲,楚夫人也让几个得力的管家去帮忙,再加上朱老爷这里的人手,不到半个月,宅子已经铺设的花簇簇的,到处张灯结彩,新房里布置齐整,连王太太也被接到京城看女儿出嫁。 王太太和朱氏见面,两亲家又是互相恭维,鸾娥已经十三,也是个俊俏女子,淑娥不在家的日子,她帮着王太太料理家务,迎来送往,瞧着比同龄女子老成许多。 朱氏又拉过鸾娥的手赞了又赞,还问她定亲没有?鸾娥再老成,提起这件事也害羞的,只是低头不语。王太太在旁边笑着道:"这丫头和别人有些不同,人家是相媳妇,她倒好,要去相女婿,说婚姻是人生一大事,若像她爹把她姐许配给梅家一样,到败落时若不是她姐争气,只怕就要受无数的奚落,所以一定要挑一户人品出众的人家。" 鸾娥咬住下唇扭扭身子露出羞涩神色,朱氏倒拍桌:"这样好,本就人生一大事,那能胡乱了呢。"鸾娥扯住王太太袖子撒娇,王太太拍拍她,笑着对朱氏:"亲家太太你别赞她,越赞她越左性。" 话虽这样说,谁都看出王太太一脸的骄傲,婉潞她们陪着说笑一会,王太太母女也就安置在朱老爷的宅子。淑娥已经出宫,进了安郡王府待嫁,思梅体贴她,特意命人把王太太母女接到王府,让她们母女姐妹见面。 转眼就是喜日子,婉潞已经禀过楚夫人,续宗喜期时候要到平宅住几日,楚夫人同意不说,还让她把四个孩子也带去,说给朱氏解解闷。 智哥儿七岁,最小的福姐儿也已一岁半,朱氏见了这几个外孙,更是喜的合不拢嘴,母女也能联榻睡几夜。淑娥的嫁妆已经送了过来,外面的托词都说是思梅预备的,但那些东西一瞧就是宫里才有的,虽比不上公主郡主出嫁的规矩,和当日瑜之出嫁差不多。 送嫁妆来的是淑娥的陪嫁,这倒都是安郡王府的人,王府出来的人在礼仪之上比起侯府的更要周到和气,恭敬地给朱氏行礼问安。淑娥的陪嫁朱氏也不好安排,只让管家带着他们下去歇息就道:"哎,这么多的人,你弟弟的俸禄够养吗?" 状元的授官不过是翰林院修撰,一年的俸禄满打满算也就两百两银子,难怪朱氏会这样说,婉潞抿嘴笑了:"娘您实在是太欢喜了,弟弟的俸禄不够,弟妹的嫁妆摆着是做什么用的?"母女俩说笑一阵,管家娘子已经进来:"表姑奶奶来了。" 方家见续宗中了状元,荣耀更胜自家,方太太恨的牙痒,不过随便让浅草来了趟就不许她来,婉潞本来打算浅草要明日来,谁晓得今日就到,刚说个请字就看见浅草走了进来,面上的神色有些喜气,笑嘻嘻地行了礼就对朱氏道:"姑母不会嫌侄女来的太晚,还空手来吧?" 朱氏把她拉了起来:"我的儿,你来我就十分高兴,哪有嫌你的道理。"婉潞递过一瓣橙子:"今儿不晓得吹什么风,你婆婆舍得放你出来?"浅草哼了一声:"她的官夫人威风快抖不成了,这时想起我这个儿媳妇了,是催我来寻你说情的。" 说情?难道是方姑爷被罢官?朱氏拍一拍浅草的手:"他毕竟是你丈夫,你和你婆婆之间再有什么,你们是结发夫妻,他的事就是你的事,何必这样幸灾乐祸?"浅草打个哈欠,趴到朱氏怀里娇滴滴地叫了声姑母:"我把婆婆看的比自己亲娘还亲,结果呢,拿了我家的银子选了官就想休我,休我不得又在中间挑三窝四,她亲自挑的那位姨奶奶,在任上作威作福,现在全四川的官员都晓得他宠妾灭妻,上司行本到部里,要罢了他的官,这时想起我来了,开口也没什么好话,只是说我以后享不了福,呸,他当官的福气我可有享过?出门应酬都从不带我,她倒摆足老封君的谱。" 说到最后几句,浅草眼里流下泪,朱氏忙拍着她:"好孩子,我晓得你心里的苦,只是这夫妻本是同林鸟,你也没有看热闹的道理。"浅草直起身擦一擦泪,脸上漾出笑容:"我的确没有瞧热闹,这不,就来求姐姐了。" 婉潞叹了口气:"浅妹妹,说句你不爱听的话,妹夫罢官并不是件坏事,他在家歇两年,也晓得嫡妻的要紧,等再过几年事情慢慢平息了,再行谋起复也不是难事。况且……" 婉潞没说出来,浅草明白侯府此时是多事之秋,忙笑道:"姐姐,你也不用说,我自然明白,不过既被人托了,总要说一句,不然就要被埋怨。" "谁埋怨你了?难道还要欺你没有娘家可走?"朱太太的声音已经响了起来,接着帘子掀起,朱太太走了进来。浅草和婉潞忙忙站起身相迎,浅草还半是埋怨地道:"原来娘也在,怎么听见女儿来了也不出来?"朱太太一张脸满是喜气:"我还正预备让人去请你呢,谁知你就来了,你也去瞧瞧你弟妹的新房,那嫁妆阔气的,我可从没见过。" 说着就拉着浅草要走,边走还边唠叨:"就该让你那没见过世面的婆婆来瞧瞧,什么样才叫体面人家,别以为儿子中个进士就眼长到额头上。"浅草软软叫了声娘:"你女婿,对我还算好,不过就是爱听婆婆的话罢了,这也是他孝顺,应该的。" 朱太太哼了一声:"女儿啊,这当着你姑母的面,我就告诉你,男人对女人好,可不是只会听老娘话的那种,当年我嫁进朱家时候,婆婆不也嫌过我吗?你爹是怎么说的,这做婆婆的,自己也有女儿,就不要自己的女儿当宝,别人的女儿当草。婆婆不也听了,虽待我不如你姑母,也是知冷知热的。总要人心换人心,他要真待你好,这样大事上怎么不敢驳你婆婆的回,让带小妾上任就上任,把正头妻丢在家里不管,这叫哪门子的待你好?" 朱氏见朱太太越说越气,忙上前道:"大嫂,那些都是他们孩子们的事,各人一个脾气,方姑爷耳根有些软,既是好事也是坏事,等罢了官回京来住着,他们小夫妻再慢慢商量别事,为宠妾灭妻罢的官,明面上他也不会胡作,侄女也是个聪明人,响鼓不用重锤,我们做老的,只要在旁边看着就好。" 此时已经到了新房,里面铺设整齐,在房里的是安郡王府送来的陪嫁丫鬟,瞧见她们进来,上前行礼问安,让座请茶。等她们各自坐定,这几个丫鬟也就退出去让她们自在说话,朱太太叹了口气:"哎,天下婆婆要都似你姑母这样,做母亲的也就放心了。"朱氏轻轻推把朱太太:"大嫂又何必自谦,你这婆婆不也做的人人称赞?"朱太太面上泛起得意,"那是,我既受了婆婆的好处,自己也要对媳妇好才是,哪能摆足婆婆的款?况且你那两个侄媳妇也是好人,只是嘴笨些。" 婉潞和浅草正瞧着东西,听了朱太太的话婉潞笑道:"天下似舅母一样嘴巧的人也少,真要舅母称赞嘴巧了,那张嘴不晓得怎么伶俐呢,到时外甥女还要特地来瞧稀罕。"朱太太一口茶都喷出来了,用手指着婉潞对朱氏道:"听听,外甥女儿这张嘴是更巧了,把你浅妹妹比下去了。" 第七十四章 朱氏只是笑,浅草也不把方姑爷罢官一事放在心底,各人有各人的运气,等他回来再说。 第二日忙着预备娶媳妇,婉潞忙碌不已,贺客盈门,贺礼那更是堆成山。登记造册,迎来送往,忙的连喝口水的功夫都没有。 管家娘子又来报有位朱大奶奶到了,姓朱的本也多,婉潞只当是平常人,吩咐她们请到厅里喝茶,自己依旧忙碌,刚把一件屏风收进来,就听到有女子轻快的笑声:"呀,赵六奶奶好大的谱,三年不见,就连迎都不迎出来,果然我们是那不入眼的。" 这声音极熟悉,婉潞把手里的笔放下,瞧着面前俏生生的少妇,三年不见,她长的越发好了,只有那双眼还是那样灵动。婉潞起身拉起她的手:"雪妹妹,你几时到的京,怎么也不说一声,就一个朱大奶奶,天下姓朱的人这么多,谁晓得是你?" 莫雪自己坐下,听了婉潞的话就笑着说:"果然这进了京就和别的时候不一样了,见的人多了,这雪妹妹也不放在你心上了。我前日刚到,他们说平状元奉旨娶亲,问了句,才晓得是你弟弟娶了淑娥妹妹,本想去探淑娥妹妹的,只是她现在住在王府,那门第太高我进不去,这才今儿备了礼到这里来,时间仓促,礼备的少,赵六奶奶可别让人把我给打出去。" 说着莫雪就撑不住自己笑了,婉潞早笑得喘不过气来:"淑娥妹妹要晓得你来,更是高兴的不知道说什么好,你放心,你送的礼,就算是一块糖,我也要摆到新房让她欢喜欢喜。"说着就命管家娘子把莫雪的礼捡出来,送到新房里去。 莫雪又去拜见了朱氏,见她家忙碌,莫雪也不外道,自己就在那里帮着婉潞理起事来,两人边理边说话。婉潞这才晓得莫雪的丈夫也是这科会试,但没考中,莫雪公公已经升了知府,意思就让他在京里选个官,知县也好,县丞也好,做上一任再谋别的。 莫雪丈夫在京里三个来月,选的通州下面的一个知县,消息到了任所,朱知府就让莫雪带了孩子们上京来寻丈夫。听到这话,婉潞又道几声恭喜,莫雪笑的欢喜,但嘴里依旧道:"我还怕你看不上我们这种举人官呢。" 婉潞白她一眼:"去,你少在我面前说这样的话。"两人说了一会,莫雪见这里的人都是婉潞身边的,这才道:"姐姐你可晓得那个梅家,现在可是悔青了肠子,他们后娶的那个媳妇,口口声声说误了她的终身,每日只吃三顿饭,吵起架来连宵夜加上都要多一顿,梅老爷的官运也倒了霉,已被贬为知县,成日在那里说当日就是梅太太出的主意,老少夫妻一起吵,闹的县衙就没一日清净,听说再这样,上司就要参他一本,连官都没得做。" 婉潞从没打听过梅家的消息,但这样的事,既入了皇帝他们的眼,他的官运也只怕到头了。两人说说笑笑,不觉吉时已到,忙各自整整衣衫到堂上观礼,新人花轿进了门,拜天地拜长辈各自对拜,十七的状元那张有些稚气的脸上一脸严肃地和盖头下的新娘一起给朱氏行礼,左边椅子空置,那是平老爷的位子。 朱氏受了新媳妇的礼,那眼里不觉又有泪水出来,眨眼忍住。小夫妻已经被簇拥进了洞房,堂上那些人也蜂拥着去瞧热闹,朱氏不由轻叹一声,婉潞扶起她:"娘也该去瞧瞧你媳妇,那模样长的极好。"朱氏抬头一笑:"她初来,今儿来观礼的又大都是生人,我就不去了,你和你浅妹妹去陪陪她。" 莫雪又笑了:"伯母这话说的,就像我也是生人一样,难道就不许我去?"朱氏推她:"我做伯母的说错一句,就被你挑礼,你自然不是生人,快去快去。"见婉潞她们三人走了,朱氏叹一声,朱太太拍拍她的肩:"小姑你享福日子正长,叹什么气呢?以后你的媳妇福,那是享都享不完的。" 新房里的淑娥已经揭掉了盖头,正和续宗肩并肩在床上坐福,喜娘手里洒着花生红枣瓜子,嘴里念念有词在行撒帐礼,续宗不时偷眼去瞧淑娥,见她果然美貌,只是不晓得性情是不是婉潞她们说的那样好?这都好几年不见面,也不晓得变了没? 猛地淑娥抬眼,两人眼睛正正对上,淑娥脸一红头又低下去,看来是个温柔女子,续宗心里这样想,旁边的人已经起哄:"快看快看,他们在含情脉脉地对视。"今儿来观礼的多是续宗这科的年轻进士,都在年少好玩时节,一个说,另一个也跟着说,续宗淑娥两张脸都成了大红脸。 特别是喜娘此时的撒帐又到了:撒帐中,夫妻早日得贵子,恩爱和顺人人赞。淑娥更觉羞涩,已有人嚷起来:"不行不行,今日状元成亲,撒帐的词哪能这样俗气,定要重新做几首才好。"说着他眼睛转了转,开口就道:"撒帐中,芙蓉帐里被盖暖,明日笑问梅子黄。" 他话音刚落,也有人笑了:"你抄唐人诗句,忒是不羞,总要再写一句。"喜娘已经被他们起哄的话都念不下去,只是赔笑道:"果然这状元成亲,和别人成亲就是不一样。" 正在热闹时候,婉潞笑着走了进来,见这些进士们在起哄,忙道:"我说外面的酒席怎么没人去坐呢,原来都在这里起哄,弟弟,你今儿虽是新郎官,也要请他们到外面坐一坐,好做你主人的事。"续宗被提醒,这才起身打拱作揖地请这些进士们出去。 莫雪已经坐到淑娥下手,笑道:"越长越好了,我都快不敢认了。"淑娥本低垂着头,听到莫雪这话抬头一看,惊喜叫道:"雪姐姐。"婉潞和浅草也坐了下来,几人谈笑一会,多年不见又逢喜事,真是各自欢喜。 续宗成亲的第二日,婉潞才带着孩子们回侯府,虽说侯府还有许多事情,到了此时婉潞并不觉烦闷,人生总有许多坎儿,总要慢慢度过,总想着那些事有什么意思?瑾姐儿靠在婉潞怀里,手里还抓着淑娥塞给她的果子,睁着大眼往车帘缝隙看,婉潞摸摸她的头,一家人的车往侯府行去。 车到侯府,婉潞刚从奶妈怀里接过福姐儿,后面就有人撞上来,嘴里还在骂:"赔我女儿的命来。"婉潞紧紧抱住女儿,身后的婆子早骂了出来,只听到有醉汉的声音,秦氏已经赶了出来,见状大喝:"给我把他拖下去,打几十板子再说。" 【卷二完】 注:相关书籍推荐: 1、《世家小儿媳 卷一》作者:半卷珠帘 2、《世家小儿媳 卷二》作者:半卷珠帘 3、《世家小儿媳 卷三》作者:半卷珠帘 4、《世家小儿媳 卷四》作者:半卷珠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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