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爱》 第1章 【楔子 先入为主】 赵之荷非常讨厌那个男人,连名字都讨厌。 第一次见到他,是在自家公司的周年酒会上,他也在受邀宾客中。 隔了点距离,看到父亲上前叙话,聊了好一会儿。说些什么未可知,但由父亲的态度,多少也能判断出几分,这人不简单。 于是,她好奇从旁探问了一下—— 余善谋。 人,是第一次见,名字却是耳闻已久,是她最不喜的那一类。 业界谁不知,他是政商名人的白手套,干了多少台面下的黑心事,游走在法律边缘,司法人员对他晈牙切齿,却又拿他无可奈何,利用专业耍权谋、玩弄司法的知识流氓。 他违不违法度,根本就不是疑问,问题在于他手法俐落干净,抓不到把柄,最重要的是——不牵连事主,口风紧,事过无痕,绝不透露任何经手过的委托案,职业操守有口皆碑。 一个有脑袋、有手段、办事俐落、而且会将你的秘密烂在肚子里带进棺材的人,要到哪里去找?可想而知,他很贵,但价码再高,最不用担心的就是客源。她从小生存在那样的环境中,看多了男人世界里腐蚀人心的金钱游戏、权力角逐,那是永无止休的丑陋秽臭,也是他赖以为生所吸取的养分。 在她眼里,他这种人说穿了,就是一条腐物上的蛆,令她恶心。 前头谈到一个段落,男人不期然掀眸朝她望来,目光隔着人群,与她对上。 一秒、两秒……她在心里,默数到十,压下心中的反感,不让自己失礼地撇开头。 他的眼神极专注,那是一种——很男人的眼神,她读得出来。 这男人对她有兴趣。 说来可悲,人类千万年来的演化,褪去兽性、披上文明外衣,但是骨子里属性兽类的本能,依然原始而直接,那是一种雄性生物发情求偶时,所散发的费洛蒙,她能准确接收到。 或许用文化素养包装修饰一下,他还能矫情美化到将它称之为「一见倾心」,或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之类的,但说白了,就是男人的征服欲。 赤裸裸地,毫不遮掩眸底的惊艳。 但她对他没兴趣,先入为主的观感,已经完全灭掉任何一丝丝产生好感的可能性。 这样的男人,她家中已经太多,每一个都是,多到让她反胃。 所以她别开眼,直截了当地,拒绝靠近,挺直高傲身骨,不受轻慢。 她知道,自己只是一朵被娇养在池中的荷,无法决定何时被攀摘,但至少,她可以选择,茎骨直挺,不被亵玩;至少,她可以选择,不要是这个男人。 绝对、绝对不要。 【第一章 一杯咖啡的时间】 注:本作品共删除:【6015】字,请谅解。 那一面,不会是今生唯一的一次,她早有心理准备。 毫不意外的,余善谋被她父亲延揽进公司,担的是顾问职,美其名是检视公司体贸、管理结构、营运方针,给予建言,但她压根就不认为,这男人有这样的能耐。 赵氏这样庞大的企业体,其中盘根错节了四十年的权力及资金结构,不是他用过往那种蝇营狗苟、耍点小聪明的方式,就能应付的。 明眼人一看即知,顾问什么的不过就是个虚衔,重要的是,赵恭明面上不能自己去做的,有人代劳那才是真。 标准的挂羊头,卖狗肉。 那才是他真正存在的价值。 话虽如此,这男人身段倒是颇高,即便是赵恭亲自揽才,他还是坚守原则,只签约聘合约,为期一年,期满不再续约。 第一个月,他几乎都待在赵恭替他准备的临时办公室里,成天看资料、研究报表,至今没吭过声,谁也不知道他究竟有没看出朵花来。 最初,公司高层对他多少持观望态度,尤其赵恭已然明令,他对内窗口仅须向董事长交代,其余不必理会。 如此超然的待遇规格,足见上位者对其礼遇看重。 但是时间久了,见他无所作为,便也渐渐淡然,习惯了公司多间顾问办公室、每天早上规律地请助理冲杯黑咖啡醒脑、脾性温和不难相处、走道上遇到会微笑点头打招呼的男人。 仅仅如此而已,不难适应。 接着,第二个月,一大早会议室内,便掀起腥风血雨,那个看似无害的男人,不鸣则已,一鸣便语惊四座—— 「放屁!你说裁掉就裁掉,你算哪根葱?」一刀落下,稳稳钢到自己脖子上的赵顺,一整个气炸了,直接拍桌呛他。 会议桌上,位列的高级主管,一致在心底替他默哀。 赵顺是全公司没人敢动的元老级人物,连赵恭都得卖这个弟弟几分薄面,不好弄得太难看,这个新来的照子很不亮,动土动到皇亲国戚身上。 只见余善谋站起身,摊开一只档案夹,慢条斯理地启口:「光辉建材截至去年底为止,平均年营业额四亿五千万左右,人事及营销成本,三亿八千万。看起来小有盈余,但有一半以上的订单,都是来自总公司、以及其余分部,并且下单成本比起市场行情高出至少一成五。」 第2章 换句话説,不过是挖东墙补西墙而已。 抽出档案夹内一张数据表,朝赵顺面前推去。「这是我条列出来的明细,核算下来,这间分公司自七年前帐面上便已是虚盈实亏,真正的年营业额一亿都不到,这种弱到连我看了都想哭的市场竞争力,不砍了还留着干么?继续啃老本吗?」树大有枯枝,这倒也没什么,只不过都七年了,在座全是公司的一级主管,会没有一个人看得出来?他一脸「你们在搞笑吗」的匪夷所思。 一室静默。 数据都清清楚楚条列出来了,连续七年,事实胜于雄辩。 有点廉耻心的,谁吭得出声? 虽说不是没几分底,只是一来,连赵恭都不好开这个口,其他人提了也是自讨没趣,平白惹一身腥;二来,也是不曾有人,说得如此条理分明,字字犀利,条条数据皆不含糊;三来,更是因为他是外人,他的立场无所顾忌,既不伤情也不伤理。 身为光辉建材的负责人,赵顺自然第一个跳脚。「你说得简单,动动嘴皮子谁不会?收了公司,底下上百名员工怎么——」闹出裁员风波、劳资纠纷,大损企业形象,那更得不偿失。 「八十七。」 赵顺一愕,第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什么?」 「光辉建材目前共八十七位员工,自民国一〇二年起,员工数就已低于百名,另有一名女性职员请产假、一名出国深造,申请留职停薪。」淡淡挑眉。「怎么,赵总身为光辉负责人,连自己底下有多少员工都不清楚?」没有嘲弄的意思,只是照实陈述。 在他看来,砍了这个尸位素餐的老废物最快,这件事在五年以前还来得及,如今根都烂了,有实力有远见的职员早早另谋高就,现在的光辉建材,就是一个毫无市场竞争力的空壳子,早一天砍了就少一天损失。 「不破窠臼,便无法革新,赵董明白利弊。我这里另外拟了一份计画书,建议可将光辉并入日昇营造,后续的收尾及八十七名员工安排,或优退、或升迁、或安插到其他子公司,计画书里都有详列,有需要我可以从旁协助。」他不是只出一张嘴,连后续的备案都想好了。 将档案完整呈给上座的赵恭,他领了薪水,尽本分说他该说的话、做他该做的事,至于要不要采纳,就不归他管了。 想当然耳,这「八十七位」员工的安排里,一定不包含赵顺。 您就怎么来怎么去吧,安安分分当个「赵董事」,回家养老抱孙不是挺好?这是年轻人的世代,您老这身子骨,冲不起来了——余善谋没明说,但大抵便是这个意思了。 一再呛声,又一再被打脸,打到脸很肿的赵顺,已经没了最初的气焰,不敢再贸然吭气。 他小瞧了这个男人,他是有备而来,每开一次口,都只是让自己更难看。再者,现下风向很明显,赵恭在第一时间没有吭声,默许他把话说完,便是有意顺这个势,借余善谋的手摘掉赵顺的顶上乌纱。 会议散去后,赵顺一脸黑沉地走出会议室。 再然后,沉潜了一个月的男人,默默摸熟公司脉络,开始大刀阔斧,改革内部体制,小至人事制度,大至整个子公司都摘了,这男人的魄力与手腕,让人无法小觑。 赵之荷不禁对这男人些许改观。 不得不承认,他确是有几分能耐,连公司内部的陈年弊端都摸透透,还有员工在茶水间八卦时,说他八成连采购部多a了几百块的茶叶钱都知道吧…… 他倒不至于白目到连这都管,但某些存在许久的陋习,确实是需要有人适时地敲打一番,让他们醒醒脑。 近期,公司内部的氛围,产生些许微妙变化。 他是赵恭跟别的红人,赵恭对他巨听计从,无庸置疑。于是乎,便产生两股微妙情势,于是高层人人自危、步步为营,不想哪天台风尾扫到自己身上;二是拢络交好,确保台风尾不会扫到自己身上。 多数是后者。 愈是有野心的,动作愈明显,例如赵之鸿,例如赵之骅。 结党营私,利益挂勾。这出烂戏,赵之荷冷眼旁观,看了太多年,无论他最后选择站到哪一方阵营,终归是一丘之貉,蛇鼠一窝。 再有能力的男人,涉及权力及欲望,嘴脸都是同样的不堪入目。 所以她选择别开脸,不看、不听、不理会。 午休时间,她出外用餐,回程时,下起毛毛细雨。 站在骑楼下,正思索该冒雨跑回去,还是再等等,兴许一会儿,雨便停了。 仰眸,顶上一片朗朗晴空,半丝乌云也瞧不着,不像下雨的天气,应该下不久吧…… 而后,一把伞,遮住她上方的天空。 沿着素色伞面,望向持伞那人。 「余顾问。」她淡淡地点头致意,退开一步,让他先走。 第3章 他没动,目光定定凝视她。 看来,不必思考了。她举步,决定一鼓作气跑回公司。 淋雨好过与他共处。 余善谋探手,握住她腕心。 她蹙眉,非常不喜欢这个举动。「请你放手。」 力道不重,算不上粗鲁,堪堪足够圈拢住腕心,没多施加半分力道造成她的不适。 「给我一杯咖啡的时间。」他不疾不徐,从容道。「用一杯咖啡,换你的一生。相信我,绝对值得。」 他又怎能如此自信,一杯咖啡的时间,他就有能耐决定她的一生? 不过无所请,如果这样,可以杜绝日后的烦扰,那也值得。 「只要一杯咖啡?」她再次确认。 「对。」如果在那之后,她仍然如此决定的话——「我保证,绝不騒扰你。」 于是,他们移步到身后那间便利超商,一杯咖啡,她请客。 还真的是一杯咖啡,在超商的顾客用餐区里喝。 余善谋看着搁在眼前的咖啡,蓦地低低笑出声来。「我没让女人请过。」 「不客气。」说声谢谢就好了,不必回请。 「我没有要道谢。」因为他的回礼,值得受下这杯咖啡。 举杯轻啜了口,纯然的原味,不加糖,不加奶精。 嘴角隐逸一抹不可察的浅浅笑意。她对他,也不是那么的无请,不留一丝痕迹,她至少曾经观察、注意过他,就算只是知道,他喝咖啡的习惯。 「你以为,我想跟你说什么?」 「我不知道。」但是无论什么,都不会改变这一杯咖啡过后,谢谢不用再联络的事实。 这种故作风流、自命潇洒的手法,她遇过太多,或许有很多女人吃这套,但她要的,从来就不是一只招摇开屏的公孔雀,而是简简单单的感情、干净纯粹的一颗心。 实话说,他眉目清俊,并不难看。赵家男女本就相貌不俗,看惯了家中的俊男兄长,还是不得不承认,他独树一帜的昂扬风采,不逊于她见过任何一个美男子。 但,不是她的菜。 他的城府太深、心机太沉。 这男人的气质里,有几分近似她小哥赵之寒,像黑洞。赵之寒太冷,余善谋太深,两人的共通点,都很危险。 余善谋偏首,支着下颚,玩味地打量她。「赵之荷,你讨厌我。」 「余顾问言重了。」 是言重?还是言中? 她是个有教养的千金小姐,即便讨厌一个人,也会保持基本礼貌,从未在言语或肢体上表达出对他的恶感。好恶是个人的情绪问题,不将自身情绪加诸在他人身上,则是修养问题。 她知道他投射在她身上的目光意味什么,因此用矜持冷淡来拒绝,很好解读。 他浅笑,淡淡揭过。「放轻松,我不是要跟你告白。场面话我就不说了,直接拣重点吧,赵之荷,你要我吗?」 你有事吗?有病要看医生。她完全没料到,有人可以自恋到这等境界。 正欲张口,他抬手制止,补充道:「抱歉,看来废话还是必要的。我是说,你需要我的帮忙吗?」 「我有什么需要你帮忙的?」 「很多。例如,在赵家挣一席生存之地—类的。」他目光灼灼。 她神容一僵,保留而防备地说:「我以为,你是我爸的人。」 「不,我从来都不是谁的人。」即便接受委托,雇主充其量也只能要到他的尽责,要不了他的忠心。「但如果你想,我可以是你的。」 忠心——顾名思义,忠于内心。那些人不在他心上,何忠之有?但如果是她,他可以承诺忠心,不计代价、不择手段为她挣来她要的一切。 「抱歉。」她二话不说,立刻起身。 「坐下,你的咖啡还没喝完。」一杯咖啡的时间还没到。 赵之荷忍耐地吸上一口气。「余善谋,你恐怕看错我了,我不是你想像的那种人。」如果他再用那样的想法轻薄她,她可能没有办法忍耐到喝完这杯咖啡。 「既然话都说到这个点上,我也不跟你绕圈子了。你以为我要什么?如果我要的是你的人,你以为你有拒绝的余地吗?要不要猜猜看,有多少人愿意将你打包送到我手上?」 赵之荷一阵难堪。 纵使早有这样的认知,被他直言不讳的道破,仍是免不了羞愤恼怒。 赵家千金的美丽光环下,说穿了,她也不过是一件包装华艳的礼品,她不知道赵家最后掌权的会是谁,但不管是谁,对她来讲都没有差别,或早或晚,她都会成为这个人谈判桌上的筹码,或许商业联姻、或许巩固利益的棋子、更或许是些别的,总之能运用出最大的价值,那才是她存在的意义。 第4章 在赵家,永远不要去期待虚无缥缈的血脉之情,她很早,就已经看透这件事。 「恕我直言,令尊就是一个。我知道这些话刺耳,但我一定得说。」只有把话全摊开来说白了,清清楚楚让她明白处境,她才会相信他。「所以如果我只是想得到你,这根本不是问题,你不必对我如此防备。」 连她爸也……父女尚且如此凉薄,她还能指望什么? 余善谋一顿,再道:「我现在之所以会在这里,不是因为赵恭,是因为你。」因为看清她的处境。「我知道你心高气傲,瞧不起我做事情的方式,不愿与我同流合污,但你生在赵家这池烂坑里,想出淤泥而不染,就只能等着被攀摘。 「所以如果我是你,就会好好思考,什么对自己最有利。眼前就有一个最好使的棋子愿意被你利用,你还犹豫什么?就长远来讲,你可以不必选择我,但就眼下而言,我确实是你最好的选择,至少我可以承诺你的,是一个自由的未来,只要你不想,谁都无法勉强你——任何人。」 赵之荷望着杯中剩余的褐色残液,安静沉思,看来是把他的话听进去了。 「为什么?」如果上述如实,他又为什么要帮她?若单单只是要她的人,他可以有更快的捷径,不必绕上这一大段。 「如果我说,一见钟情你信不信?」在她恼怒瞪来的视线下,他举手投降。「好好好,不调戏你。真要谈条件,那么无论日后,我为你挣来了什么,我要它一个月的报酬率。」 以他的价码来讲,这样的条件简直佛心。「这个条件三哥同样可以给你。」而且更多。她没有单纯到不明白,若单单为利,她不会是他的选择。 「有些东西他给不了。」他加入第二根手指头。「附加条件,我要搬去跟你住。」 「我那里是单身居所,地方小,不好让你屈就。」她想也没想,淡淡拒绝。 「我倒是无所请,有地方睡就行了——嘿,别这样看我,这里没有任何性暗示,我说过,只要你不想,谁都不能勉强你,包括我。或许在多数人眼里,我确实不是什么好东西,但做人最基本的原则,我还是有的,这一点,请你至少相信我。」他的人格,没有卑劣至斯。 「不然你到底要干么?」她搞不懂这个男人。 「你把我想得太复杂了,我或许只是想跟你赌一赌?」就算是再复杂的男人,也可能有很简单、很纯粹的心思。 单单一个男人和女人之间的赌局,看看最终,是她变了?还是他变了? 赵之荷听出话中意喻。 所以,他不只要人,还想要心吗?狂妄自负地认为,没有他算不来的局? 可他又怎么会不晓得,纵使他手段再高,机关算尽,也算计不来一个人的真心? 「我言尽于此,你自己好好想想。」能说的,他都说了。饮尽杯中剩余液体,余善谋起身,遵守一杯咖啡的承诺。 临去前,迟疑了下,仍是伸手,轻挲她发心。「至少,给我一个机会,让你对我改观。」 赵之荷回眸,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自动门后。 真的……不是告白吗?为何她有股错觉,句句都是? 第二章 布局 午休完回到公司,没多久就接到上头指派的新工作,要她协助子公司裁撤事宜。 从此,真的没有光辉建材了…… 接到消息时,她一时有些怔怔然,真让他办到了……她原以为,赵恭就算有意为之,也应该还会再拖上一阵子,没想到会那么快。 理论上,谁都知道余善谋是对的,一间年年亏损、且已完全失去市场竞争力的子公司,长痛不如短痛,可这牵连层面太广,那一点痛,谁都不敢去挨,真正砍下那一刀,否则又何至于拖了七年? 但是他砍了,很有胆识地在太岁头上动土,而且还真把这只地头蛇给压死了…… 他有完善的计划,将所有伤害及损失降到最低,不是只会动嘴皮子,难怪,赵恭这回会如此当机立断。 她是人事部的经理,调她去协助安排八十七位员工后续的任职问题,乍看之下顺情合理,但她就是莫名地联想到,今天中午余善谋对她说的话…… 这两件事,有关联吗?他就那么自信,她一定会答应他? 这事早在他运筹之中,而在这之前,他们根本都还没谈过。 下班时,正好在电梯遇上,周围还有其他同事,两人目光在电梯镜面短暂交集,他仅是点头致意,完全遵守承诺,没多作纠缠。 他在一楼出电梯,而她要下地下停车场。 想到梗在心中一下午的疑惑,到了地下停车场,没能忍住又搭电梯上来,想问个清楚。 他前脚才刚走,应该没走远。赵之荷在公司附近随意绕一圈,没找着人,正准备放寨时,听到邻近巷弄传来不寻常的动静声响,她谨慎地移步上前探看—— 第5章 「喂!你们在干么?」没深想,她本能地出声喝止。 四、五个男人,把人围着往死里打,会不会太超过? 几个人一见她,立刻作鸟兽散。她这才看清,那个被围着当沙包打的人,就是她在找的那一个。 「余善谋?」 被打得一脸青紫的男人,吐出憋在胸腔的一口气,放下护住要害的双手,松懈下来倚着身后的墙面缓锾坐下。 她移步上前,轻戳他手臂。h尔还好吧?要不要送你去医院?」 「不用。」自行检视了一下伤势,初步判断——「皮肉伤,肋骨一根都没断。」 居然说得一派轻松。 「你很常被揍?」居然人缘差到被拖到暗巷围殴!而且这一脸淡定,像是被揍得很有经验的样子是怎么一回事? 「偶尔。挡了人家的道,让人揍个几拳出出气也是应该的。」他很能理解。 真是个深明大义的受害者,能如此明白事理,距离世界大同、人类和平真的不远了,她都忍不住想替加害者再多揍两拳……慢着!她一瞬间听懂什么,眯起眼。「是我想的那样吗?」 他最近,得罪最大的,不就是明晃晃的那一桩…… 余善谋开始检视身上的伤,评估有没有亏到,一面不经心地回应:「我想是吧。」 ——她叔叔赵顺。 「太过分了!」她沉下脸。 虽然余善谋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但也不该被用不合理的暴力对待。 这些男人,到底够了没有?以为自己是这个世界的神吗?想怎样就怎样,践踏别人,恣意妄为,整个世界都该绕着他们运转?她真的、真的很讨厌这样。 「起来!」 「欸、欸,轻点,还是会痛的。你要我去哪里?」 「警局。我们去报案。」 「别闹了。」他一脸「怎么这么不懂事」的表情,摇头叹息。他把人家整个窝都抄了,只是被揍几拳出口恶气而已,算算他还赚了,做人不要这么得了便宜还卖乖,厚道点。 「想为我大义灭亲啊?那可是你叔叔。」 「我只是看不惯他们这种行为,不是为了你。」她绷着脸。 他支额望她,低低笑出声来。 是啊,怎会不懂,这朵不弯不折的莲,不就这性子吗?生在赵家那样的大染缸中,仍旧能够明辨是非,把持住那把不偏不倚的道德尺,即便改变不了他们,至少能够选择独善其身,不与之同流合污。 她真是赵家的奇葩,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 这一刻的她,看在他眼里,就是无与伦比的清艳明媚。女人的美,本就各花入各眼,她……很对他的眼。 「好吧,如果你真想帮我,对街有个行动餐车,他们家的手工布丁很好吃,麻烦帮我买几个回来,那是每日限量的,要排队,太晚会买不到。」 赵之荷瞪他,一脸不可思议。 他被揍成猪头,却满脑子只想着没买到的手工布丁?! 「……不要就算了。」干么这样瞪他。 「起来!」她二度伸手拉他。 「欸,我是说真的,虽然这样讲有点丢人,但警察看到我,其实会比较想把我关进去……」 「去医院!」 他立刻乖乖闭上嘴巴。 警局和医院,真要选一个的话,他还是选医院好了。 保险起见,赵之荷亲自押他到医院挂号检查,结果医生说的还真与他一模一样,没有内伤,全都是皮肉伤。 护士搽完药就走了,让他在候诊区稍作休息。 赵之荷领完药回来,微侧着身、支额仰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的他,撑起眸朝她望来,眼底的疲惫一扫而空,让她怀疑,那一瞬间的倦意深深是不是自己眼花的错觉。 「就跟你说没事你偏不信,硬要拉我过来,浪费医疗资源,害我没买到手工布丁……」整个开启碎念模式。 果然是眼花,他有活力得很。 她力持镇定,很忍耐地压抑声音:「你可以安静一点吗?」 他低低轻笑,完全不介意她的晚娘脸。「好吧,不然来聊聊,你找我什么事?」 「你知道我找你?」这么神机妙算? 「不然呢?」他好笑道。人都下停车场了,又专程上来一趟,不是回头找他,难不成闲来没事维持公司附近的治安? 「如果你是要问协办光辉裁撤的事,我只能说,处理这件事的时候,多花点心思,以后用得上的。」他婉转暗示。 真是他?! 证实了心中猜测,反而五味杂陈,滋味难分。 余善谋审视她绷着俏脸闷不吭声的神情。「抛掉多余的清高身段,你现在最不需要的,就是这个。」他并不想改变她,只是以她现在的处境,想得太多只是自寻烦恼。 第6章 「我只是……」很不喜欢这种感觉。为员工做最好的安排,本来就是她分内该做的事,如今却要收买人心,处心积虑盘算自己能由这当中得到什么,那种每走一步都有目的性的感觉……她不喜欢那样的自己。 「你还没醒吗?赵之荷。」他敛容,凝目道:「你爸把你放在人事部,这些年来从不让你接触公司营运及财务,你还看不懂?」 他倒是看得清清楚楚了。 「你能力真有比你哥哥们差吗?他若有心要栽培你,随便放个机会磨磨你,今天的你不会被边缘化。但是他没有,宁可让赵顺那个老废物败掉光辉、宁可让赵之鸿那阿斗一个建案烧掉两亿七仟万也不愿意考虑你。这是为什么?难道你不姓赵、不是他的孩子吗?不,那是因为你的子子孙孙不姓赵,而他要的是『赵氏』的万年基业——」 「够了。」她冷着脸,打断他。 余善谋置若罔闻,迳自说下去:「所以他可以拿你当筹码来买我的忠心,为赵氏开疆拓土。你不趁现在建立自己的人脉资源,还想等到什么时候?等你爸良心发现?别傻了,那个随随便便就能卖了女儿的老混蛋,指望他还不如自力救济比较快。」 实话很残忍,说这些只会让她更讨厌他,偏他骨子里就是犯贱,不吐不快。 果然,迎来她忿忿的瞪视,有一度他都觉得她拳头快挥过来了。 他这张嘴真的很顾人怨,有时戏谑地没个正经,有时又字字犀利、句句见血到残忍的地步,让她素来端庄得体的应对,时时被他激到破功边缘…… 他还是病号,不宜再加重灾情。赵之荷勉强还有一点理智,深吸一口气,自己到走到窗边整理情绪。 让她冷静一下也好,她总会想通的。 有赵恭那样无情凉薄的父亲,她可以伤、可以痛,但是哭完总要醒过来,没有人保护她,她就只能自保。 他适时打住,没再穷追猛打,再多说一个字,怕是真要挨拳头了。 过了好一会,她调适好心情,平静地走回来,神容看来已与往常无二。 这个骄傲的大小姐,不会容许旁人看见她的脆弱。 「你想做什么?」 这是她的妥协,他听懂了。 「裁掉光辉,壮大日昇,然后让它成为你的。」他很干脆地给出答案。 「你说得简单。」三言两语,可是要办到那得多难?诚如他所言,父亲不会给她这个机会。 「可以。我们一步步慢慢来。接下来光辉近三分之二的员工都会流向日昇营造,后续的扩编事宜,或多或少会有用得到你的地方,至于能够多深入,就看你的本事了,地盘先踩熟,往后不愁没机会落地生根。」 他一派从容,显然这事已在心中反覆思虑、琢磨许久。 是不是,这所有的事情,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这一刻,她甚至忍不住要想,就算她今天拒绝了他,结果也不会有所不同。 他早就布好局,无论她给他什么样的答案,都不会改变事情发展的轨迹,从他计划裁掉光辉……不对,应该更早,或许在公司的周年酒会上,从见到她的那一眼,他就已经作好决定了。 所以来到她身边,裁掉光辉,作为她壮大的养分,一步步为她挣出一席安身之地。 他说,一见钟情。 他说,他是为她而来。 实在不该把这人想像得太美好,但这瞬间,她居然荒谬地感受到一丝,他想守护她的心意。 那种三分轻浮、七分更似谑言的调戏,谁当真谁蠢蛋。 「如果,我说我反悔了?」她试探性地,问道。 「不是吧?赵经理,你这样很不大器。任何不以买卖意向为前提的试吃,都是耍流氓,你知道吧?」她有这么奥客? 「……」 「我就说!赵家真没一个好人,父不慈、子不孝、女儿出尔反尔调戏别人、叔叔一个不高兴就拿别人当沙包练拳头,害我没吃到手工布丁,一屋子流氓……」 到底谁在调戏谁? 赵之荷忍无可忍,一掌拍在塑胶椅面上,打断他的碎念—— 「你到底对手工布丁有多深的执念?!」一路念念念,念到她火都起来了。 「……」是还满深的。「因为他们家老闺很任性,一个不高兴就十天半月不做生意,买他们的东西还得看机缘,而且每日限量——」 她面无表情重复:「我知道。每日限量、要排队,太晚买不到。」 「……欸。」这句说过了吗?好吧,好像真的有一点碎念,他小小反省了一下。「就算说过了你也不用那么生气,毕竟出尔反尔、又害我没吃到手工布丁的人是你……」 好,够了,到此为止。 第7章 赵之荷站起身,腰杆直挺挺地走出去,果断地决定放生这尾伤患,再也不想从他口中听到任何一句关于手工布丁的抱怨! 反正他好得很,满脑子只有吃的! 隔天早上,余善谋准时踏入办公室,桌上搁着一物,下方压了纸条。 我、不、是、流、氓! 她昨晚真的又跑回来,帮他买手工布丁?! 虽然看起来,是想堵他的嘴的成分居多。 他双肩颤动,支额低低地、闷闷地笑,最终没忍住,愈笑愈大声…… 她真的,好可爱。 照惯例送杯泡好的黑咖啡的助理,推开门走来。「余顾问是发生什么好事了吗?」一早看起来心情很好。 他好不容易止住笑,仰起头—— 「呃,看起来不太好。」助理瞬间改口。 脸上有些伤,经过一晚转为青紫,看上去有些可怕,但其实没那么痛。 「不会呀,我觉得还不错。」再好不过了。 一上午,又拜读完一笔赵之鸿的烧钱史,他娇弱的心脏有点不堪负荷,溜到茶水间偷个懒,吃吃甜点抚慰他受创的心灵。 说实在的,这偌大的企业要是真交到赵之鸿手上,败光是早晚的事。这人跟赵顺一样,不是那块料,守成有余,前瞻性不足,无法因应市场变化,产业结构一改变,第一个被淘汰的就是这种人。 如今看来,真正值得关注的,也只剩赵之骅与赵之寒。 甜点吃到一半,赵之荷刚好进来。 「嗨。」他带笑打了声招呼。「中午要一起吃饭吗?」 她步伐先是一顿,走到饮水机装热水,放入茶包。 沉吟了下,她谨慎地启口:「你知道……这不代表什么。」这点,一定要说清楚,以免他会错意。 他静了静。 「除了实质的经济报酬,别的我不能承诺你。」她不会拿自己,作任何的交换,无论是有形或无形的。 非得在这时说这个吗?真杀风景。 「嗯,我知道。」他浅笑,蒋最后一口布丁抿进唇心,趁它还尝得出甜味,连着笑意一同嗯下腹,偏头眺看窗外湛湛晴空。「我什么时候可以搬过去?」 「我只剩书房。」她还在做最后挣扎。 「我说过,我哪里都可以睡。」 「……下礼拜。我先买张单人床。」 他假装让自己无视,她的勉为其难。 真要流氓起来,她又哪里是他的对手?即便是强赖来的。 「好吧,既然没人陪我吃午餐,我自己吃。」将吃完布丁的空瓶投入回收箱,优雅地从她身边走开。「祝你用餐愉快。」 此后,识相地不曾再向她提出过午餐邀约。 一次都没有。 第三章 眼见不一定为凭 余善谋在那个周末搬进她家。 她没有骗他,那确实是很典型的都会女子居所,一间主卧、一间书房、客厅、以及开放式的厨房,整体面积约莫二十坪,小而精致。 倒不是赵恭绝待她,而是—— 「我不喜欢打扫。」房子大了,不好整理,一个人而已,够住就好。 想也知道,娇养着的千金小姐,娇贵端庄,要会弯下腰做家事,他才吓得跌破眼镜。 对此,他聪明地不作评论。「幸好我家务及收纳应该还不错。」 「不用,我有请钟点工定期打扫,你只要生活习惯好一点,还有,别影响到我,这样就可以了。」她对他,只有这个要求。 余善谋不置可否地点了下头,算是初步达成共识。 那间书房,成了他的临时卧室。 他只带了一个行李箱就搬进来,简单地放置几套平日可替换的衣物,连牙刷、毛巾都自己准备好,除了那张单人床,她什么也没为他添置。 一来是他没有开口索求,二来也是不在心上的人,自是不会有太多的思虑盘算。 余善谋严格上来说,算是不错的好室友,除了早上会一起吃早餐(有时她做,有时是他)以外,其余生活自理。 他东西用完会归位、臭袜子不会乱丢、晚餐不开伙,自己在外面解决、家务会帮忙做、晚归会放轻音量、假日大多时候会自行消失,还她自在的私人空间…… 她原本担心生活会被他影响,但目前看来,情况显然比她预期的要好很多,她几乎不需要为他做任何的改变。 他们,就像两个共同租屋的室友,各自为政,互不侵扰。 为此,她稍稍安心了些。 就在他搬来同住的第一个月底的周末,她出门采购日常用品,遇到了他。 第8章 余善谋没有看见她,他已经买完东西,在美食街等候用餐,身边有伴——约莫六、七岁的孩子,以及一名行动不便的女子。 隔了点距离,隐约听见等候取餐的孩子,扬声问了句:「把拔我们几号?」 毫无疑问,这是一幕假日例行活动、一家合欢的场景,这样的画面不稀奇,卖场里任何一个角落都是。 她这才要命地想起,她一直忘了向他确认目前的感情状态,理所当然认定,他从一开始就不曾掩饰对她的好感与追求意图,应当是单身。 可是这两件事,本来就没有绝对的关联性,家里的那些男人,教会她猎艳是男人终其一生不变的活动,吃着碗里看着锅里是多数男人天生的劣性,而且愈是有钱、有能力的男人就愈是力践这一点。 光她父亲就纳了四房,外面沾惹过的更是不计其数;她的大哥有样学样,现在外头那个有了身孕,正与大嫂闹得不可开交。 而余善谋刚好也是。 那些女人是怎么想的,她不知道,也不想研究,只万分确定,自己绝对不要成为其中一个。从小看着母亲委曲求全、恪遵本分、小心翼翼过日子,不敢分毫逾越;身为正室大房的大妈也没有比较好过,华贵雍容底下,是无尽的苦闷闺怨。 如果可以,又有哪个女人,愿意与人分享丈夫?真正混蛋的是男人,付出代价的却是女人的泪水与青春。 这是她最痛恨的点。 无法忠于伴侣的男人,很脏,她瞧不起,也无法忍受。 晚上八点刚过,余善谋用过晚餐后回来,顺路把干洗店的衣服拿回来。进门时,她正坐在客厅翻杂志,一见他,将书往旁边一摆。 「我们谈谈。」 这架式——莫非是在等他? 余善谋有些受宠若惊,乖乖听从女王召唤。 才刚坐下,她劈头便说:「你搬出去吧。」 不是吧?他搬来都还没一个月。 「我以为我们已经取得共识了。」这么快就出尔反尔,信用真的有点薄弱耶…… 那套奥客论正要搬出来给她晓以大义一番,见她神色沉凝,他收起戏谑,叹口气。「我又犯到你哪条忌讳了?」明明一整天都在外头呀,哪有机会惹到她? 「你自己知道。」 「我不知道。」这套话术他也常用在别人身上,心里有鬼的人,这句话常常可以钓出很多黑幕——例如昨天轮到他倒垃圾,他太晚回来没赶上垃圾车;还有前天晚上消夜吃一吃,为了接电话,碗丢在流理槽没有洗……他才不入坑。 淡定地,自行从袋子里取出衣物分类。 「好,那我明说——我不跟有家室的男人同居。」虽然无意接受他,也已经间接伤害到另一个女人了。 「家室?你说我吗?」他半疑惑地指着自己的鼻子求证。 她一脸「不然呢」? 「所以请你搬出去,不是我不守信诺,是你没有对我吐实。」理亏的一方不是她。 「吐个蛋啊!你的情报网要不要重整一下?」家室他没有,家累倒不否认。「不是我爱碎碎念,欲成事者,情报网强不强大先不论,至少要正确喊,一个错误的资讯,往往会造成错误的决定,然后你的一生就『乌有去啊』,很、严、重!请正视个问题。」到底是哪只猪八戒,给她这道坑爹坑娘坑人祖宗八代的烂情报? 「是我亲眼所见,不是任何人的道听涂说。」 「你去观落阴喔?」好闲,怎么不揪一下!他对这项传统民俗也很感兴趣,想看看他上辈子的发妻呀。 「……余善谋,我不是在跟你开玩笑。」 「那我也认真回答你,我、是、单、身。」 她没想到,他可以脸不红气不喘地扯谎。 「我还亲耳听到小孩喊你爸爸。」这样还能有假? 「那又怎样?喊爸爸就一定是我儿子吗?」 不是儿子,为什么要让对方喊爸爸?没有一定的亲密度与认同感,担不起如此神圣、独一无二的称呼。赵之荷无法置信,这样他还要拗? 有句老话怎么说的?宁愿相信世上有鬼,也别相信男人那张嘴?! 男人的嘴,真的没什么扯不出来。 「余善谋,你好无耻。」她瞧不起他。「我真不懂你们男人,都已经有个幸福美满的家,那个女人看起来个性很好、孩子伶俐乖巧,为什么还是无法满足?既要家花的温婉清香,也要玫瑰的冶艳挑战、兰花的雅致脱俗、牡丹的雍容华贵……天下繁花,永远看不完、采不尽,你能采到什么时候?为什么就不能好好定下来,认真看一个女人?」 「你怎么知道我没有?眼见不一定为凭,耳闻不一定为实,你就那么相信自己的主观、那么的不相信我?其实我很明白,你从一开始,就已经先入为主认定我是个坏胚子,所以再加上用情不专、拈花惹草、对婚姻不忠的混蛋负心汉等等外挂,格式完全相容不当机,对吧?」他自嘲。 第9章 所以在他否认时,她第一直觉没有采信,认为是哄骗女人的伎俩。 他明明都知道,可是被心仪的女人一再否定,再强的心理素质,还是会受伤。 「不要太自信,当主观意识左右大脑时,往往容易让人做下错误的判断。记住我这些话,否则总有一天,你会吃上大亏。」说完,不等她开口驱赶,他识相地起身。他想,她今晚应该不会想与他同处一室。 开门前,留下最后几句:「繁花过眼,但我很清楚,自己眼里赏的那朵君子花。」 赵之荷眉目一动,大门轻轻关上,那声轻响,微微震动她心头某根敏感的弦,有那么一瞬,她动摇了。 她竟然,想相信他。 没有什么道理,就只是女人的任性与直觉。 荷,在中国十大名花中,也被喻为君子花。 他一直、一直不断地告诉他,他喜欢她,可是她从来没有真正听进耳,以为他的喜欢,如同父兄那般浅薄,贪恋于美色。 她自小便是美人胚,多数男人,会在第一眼痴迷于她的容色,可她只觉悲哀,建立在美色下的喜爱,一朝色衰则爱驰,如同她的母亲。 所以她对那些男人,总是不假辞色,包括他。 那样的一见钟情,不要也罢。 可他用君子花来形容她,虽是不经意脱口的一句话,但说的是她的心性,清高自守,不蔓不枝。 回想这一路以来,他总是知道她在想什么,精准掐着她的点,又掌握尺度不过了头,如果不是太会操弄人心,是否有几分的可能性……他懂她? 她目光落在沙发上、他刚从洗衣店拿回来的衣服,错落交叠着他与她的,莫名看了好久、好久…… 隔天还是假日,余善舞一早醒来,看见兄长居然在家,不免有些意外。 不是大半个月前就不安于室包袱款款跟人跑了吗?男人养大了啊,就像泼出去的水,收不回来了—— 余善舞感叹归感叹,也很能屈能伸。人不用回来没关系啦,家用记得捎回来就好。 说这句话时,还被他白眼。「谢谢你喔。」原来他伟大的、了不起的存在意义,只在于那一张张「四个小朋友」上,真欣慰。 是说,昨天走了又大半夜折回来,不太寻常,八成是被扫地出门。 她倒没白目地真问出口,保持安静观察了他一上午。 他端坐在写字台上练书法,腰身直挺,几绺细发垂落额前,随风拂动,俊拔身形沐浴在晨光下,活脱脱就是一幕浑然天成、赏心悦目的美景。 余善舞不觉有些恍惚,坠入似曾相识的时空感。 有多久了?这分纯粹而干净的书卷味、温润儒雅的灵韵风华,是什么时候,被生活一层层掩盖,在现实中点滴消磨?原本的他,应该要是这样的…… 她无声地滑动轮椅上前,捡起那张被风吹落地面的宣纸。 ……予独爱莲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益清,亭亭净植,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 予清菊,花之隐逸者也;牡丹,花之富贵者也;莲,花之君子者也…… 周敦颐的「爱莲说」。 他最近似乎对这篇文很有感,都默写一早上了。 「二哥,你有喜欢的人了吗?」虽然他搬出去时,是用工作因素来搪塞,以前为了工作,确实有几回不方便常回家,但她就是知道,这回不一样。 二哥整个人,看起来都不一样了。 余善谋一顿,墨色在宣纸上渲染出断点。 无法一气呵成的文字,就是败笔,怎么补救也不会自然。他果断弃笔,回头望向妹妹。 「从哪里看出来的?」 「很明显啊。」她浅笑嫣然,递还宣纸。「一朵莲?」 「还是最难摘的那朵。」他闷声低哝。 长在水中央,若要攀折,便得涉水而来,踩着那一池的烂泥,可能到最后,还没摘到,已染了一身污秽,即便有机会攀摘入手,也是踟蹰为难。力道轻了,采不得;力道重了,又恐伤它根苗。 或许,就不摘了,远远赏着那高雅身姿,清艳脱俗;或许,他还是适合当它根下的泥,供它养分成长,芳华盛开。 她,不是能被插在瓶中供养的俗世花卉,他也不愿亵渎。 余善舞被引出兴致。「说说看,是什么类型的人?」 他想了一下,给出评语:「高冷的女神踣线。」超难讨好的,他已经快没招了。 「噗——」 「要不要这么开心?」真有手足爱。 「不是……」她笑咳。「没有幸灾乐祸的意思,只是想起,你大学时第一次对女孩子动心,认真追求的那个校花,好像也是这种型。」 第10章 他怎么老栽在这种女孩子手中,果然人的喜好是不会变的,那种端庄高冷的气质型美女,完全就是他的菜。 「你不说,我都快忘了。」不过最后,他并没有追到校花,她被活泼外放、热情洋溢的学生会长追走了。 后来他曾经问过她,为什么会做这样的选择?也没别的意思,只是想知道,自己输在哪里而已。 她说,因为那人能讨她欢心。 口才好、人风趣、懂浪漫、会玩会读书,独特的个人魅力,掳获了那颗矜持的芳心。 有时候,前一秒才看她被气到不想理对方,但下一秒,又被逗得发笑追打他……他才知道,原来那也是一种撩妹手法,那个人能牵动她的情绪,而他不能。 那时的他,就是个沉静内敛、除了读书什么都不会的书呆子,与她撞撃不出火花。 于是他终于知道,追女孩子并不是只要殷殷实实地对一个人好、不断付出真心就够,还要一点点的小手段。 他一共也就心动过两次,但两次看起来,都很不妙。 他不想再步上前尘、犯曾经犯过的错,结果——赵之荷还是讨厌他,觉得他轻浮不诚恳。 温文内敛——被说无趣。 逗逗心上人当情趣——被说无礼。 怎么做都有话讲,他也是满肚子冤屈。 「你们女人真是残酷、无情又无理取闹。」 「不要随便ctrl+c,有点自创性好吗?」她才不会随他起舞,反问他「我们女人哪里残酷哪里无情哪里无理取闹」。 余善谋揉揉脸,尽量不流露出太多的挫败。^不然你说,我还能怎么办?」 「你到底喜欢她什么?」 「我不知道。大概因为,她在我最脆弱的时候,给了我一把伞,帮我挡住整个天空的绵绵细雨。过了很久以后,再见到她,还是一眼就认出来。那时候才发现,原来我一直都记得她。」搁在心里,不刻意去想,却没有随着岁月模糊、淡去。 「一见钟情啊?」 「我想是吧。」 「那她一定很漂亮。」 「嗯,超正的。」只要是男人,都会忍不住驻足多瞧几眼的标致美人。 「呿!」男人就是肤浅。 「你什么态度,重点又不是只有美貌,还有伞啊。」 「你以为你许仙啊。」直接吐槽,没在客气的。「如果今天送伞的女生貌如无盐,你还会惦记这么久吗?」 「不会。」或许,还是会为她植一棵枝叶成荫的大树,挡风遮雨还报她当时的执伞之恩,应该不至于惦念萦怀,生出缕缕缠绵心思。 但美貌,并不是唯一的因素,这些年,他看多了黑寡妇、罂粟花,愈是美丽的事物,往往愈毒愈致命,可她依然是她,最初那一眼,她美丽灵净、出尘不染,然后这些年过去,她还是那朵清雅脱俗的出水芙蓉,没有变。 是那个「没有变」,触动了他,一瞬间生出怜意。 他已堕入尘泥,在这浊世中打滚,有时,连他都认不出镜中那个满腹城府、陌生的自己,可她还是她,仍守着心中那一点清明,他不想看着她,也被现实吞没。 「她知道你对她的心意吗?」 「她知道。」各种的趁乱告白,自己都数不清了。「只要没瞎,应该都听懂了。」 「她拒绝你?」 「只要没聋,应该也看懂了。」发的还不是好人卡,是坏人卡,谁能比他惨? 「……」算了,不要跟刚被打枪、怨念满满的男人纠正他的文字bug。 「所有能试的,我都试过了,她比大学时的那个还难搞。」至少,初恋那一个,待她好还能得到善意的回应,而这一个,至今连一记微笑都吝于给予。 他以为他可以承受,也没有后悔过自己所做的每一件事,但是——当心仪的女子,用轻鄙的目光看他时,他没有预期到,那感觉会如此难受。 她不一定要接受他,但是最起码让她知道,他并不是她所想的那么糟糕,至少最后转身时,能留给她一个美好的背影,只是这样而已。 「两个层面。」余善舞伸出两根手指晃了晃。「本大师要开班授课了,还不束发整冠,认真听讲!」 「是,请大师开释。」立刻端坐,双手平放膝上以示庄重。 「从女人的角度来看,会拒绝一个男人,不外乎两件事——第一,姿势不对。这是很多男人的通病,自己在那里自嗨半天,女方根本没fu,无法满足自己的男人,不早早踢掉找下一个,难不成还留着过年?不过这还有救,沟通一下,换个姿势再来一次,找到你happy、她happy,大家都开心高潮的点就好。」 「……」他努力匡正思想,告诉自己小舞只是要表达,了解女方内心的需求,用对的方式爱她,而不是用自己想要的方式去爱。 第11章 另一方面,也是完全不敢吭声。要是小舞知道,都搬进去女方家大半个月了,至今连个小手都没胆牵,肯定被鄙视到死。 「第二,人不对。如果努力过后,发现答案是这一个,那我会劝你放手,人不对做再多都没有用,在最帅、最适当的时机点退场,不要歹戏拖棚,说不定她还会记得你,同时也将她最初、最美好的样子保留在记忆中,不是很好?」 「嗯,我知道。」小舞这是怕他落入执念中吧?但其实,他比谁都明白,执着是自己为自己设下、最可怕的心灵陷阱,当你有非达到目标不可时的偏执念想时,往往演变到最后,会失去理智,无法判断得失,终至癫狂。 他从单纯的研究人类心理,到后来搡弄人心,理性地走每一步,不让自己落入心理陷阱。 因此从一开始,他就在起步点看着眼前的两条路,一条是拥有她,另一条是放掉她。她若将他导向第二条,他也会一天一点,慢慢地放掉念想,等到要转身的那天,已然心无坚碍,也无风雨也无晴。 「不用担心,我没事。」他起身,掌心爱宠地轻挲妹妹发心。只是没想到,那个小小的、爱哭的跟屁虫小妹,有一天也长这么大了,大到可以与他分享成熟的人生观,以前从来都是她在问他,作业要怎么写、衣服要穿哪一件、大学要选什么科系……最后一次,是问他,要选哪一个男生当男朋友…… 他闭了下眼,咽回喉间莫名而起的酸楚。 最后一个问题,她来不及做出选择。 曾几何时,那个有小小选择性障碍的小妹,已经许久没问他该怎么做了,她变得好坚强、好独立,渐渐学会长大、承担自己的人生选择,不让自己变成他肩上的重量…… 「不要乱玩我的头发啦——」很恶劣耶,每次都故意要把她弄成疯婆子。 余善谋避开她挥来的小爪子,趁乱再揉两把,看她炸毛。那是一种「谁叫我比你早出生,活该被我欺负」的兄长优越感与恶趣味。 「余善谋!」 他笑着抢在前头窜逃。「……走了,去吃饭。」 打开大门时,笑意还留在嘴角,与门外的意外访客四目相交—— 一怔,止住动作。 「怎么来了?」 门外的赵之荷定定审望他。 笑容敛了几分,一如以往面对她时的那样,噙笑的嘴角略带几分谑意,收敛而保留。可是她看见了,在这之前的他,并不是这样,原来他也是可以笑得很开怀,有那样不染杂质、发自内心的清朗笑容。 「我回公司查了你留的员工资料。」 重点不是她怎么会知道他家,而是她来这里要做什么? 他家地址、婚姻状况、家庭背景……只要她问,他不会不告诉她,只是她从来不曾想过要了解他的任何事。 既然她避重就轻,不愿正面回答,他改问:「来多久了?」 「十分钟。」还在犹豫,尚未作好决定要不要按下这个门铃。 余善舞随后赶到,想从后面偷捏他一把,报刚才的乱发之仇,被他冷眼扫了过来。 「幼不幼稚?」用根脚毛都猜得出她的小动作。 她干笑,乖乖地收手。有客人在,给他留点面子。 赵之荷顺势将目光往下移,轮椅上的女子,扬笑友善地朝她挥挥手。「嗨。」 天性矜冷的性情,对初识的人热络不来,不失礼貌地点了下头,便将目光移回他身上。「能聊聊吗?」 她想了想,觉得还是应该听听他的说法。 「你来得真不巧,我正准备跟『老婆』出门散步。」余善谋似笑非笑地睨她一眼,握住轮椅把手,反手关上门。「对了,这位赵小姐只是客户,我们绝对清白。」有人怕被误会,应观众要求解释一下。 「谁是你老婆?那么倒楣。」余善舞一脸嫌寨,直接拆他的台。「而且刚刚不是说要吃饭吗?」还散步?散你妹啦,卡到阴要赶快去庙里祭改! 「余善舞,你不说话没人会当你哑吧。」 「是不会啊,可事关声誉,我那么青春洋溢美少女,哪里像人妻?会害我掉粉的。」不要随便破坏她的行情。 「你不说我都不好意思告诉你,这看起来就像生过小孩的黄脸婆气质,真连累过我不少次,身价掉很多。」眼前就站着一个活生生血淋淋的铁证。到底谁才是苦主?他都还没申诉,她该什么该? 赵之荷看了看他,再看向轮椅女孩,对方正背着他挤眉弄眼、吐舌兼扮鬼脸。 这互动……很明显,她再瞎,也不会听不懂。 余善谋推着轮椅,越过她,见她仍定定站在原处,步伐一顿,叹口气。^有事踣上说,来不来?」 这女人!什么都好,就是直了点,一个心眼。 第12章 赵之荷想了一下,迟疑地举步跟上。 余善舞白眼都快翻到后脑杓,直接拿刚刚的话回敬他:「幼不幼稚!」 早在那句鬼上身的「老婆」出口时,她就已经跟上剧本了。 这根本就是小男生对待喜欢的小女生模式吧,愈喜欢就愈爱闹她,不闹怕引不起她注意,闹过头又怕她不理他。 自己在那里傲娇完,又担心对方没能理解过来,仍然误会他,自己拉下脸来邀她。 好惨,她这个原本心气也很高的二哥,在这女人面前,完全没身段了。 唉……既然都当了人家的妹妹,最好善解人意一点,这点默契,她还是有的,不过在这之前—— 她怯怯地举手发问:「请问,现在是吃饭还是散步?我很饿……」 第四章 佛渡有缘人 余善舞必须说,这位赵小姐绝对是她见过最有修养的人类之一。 去餐厅这一路上,从这两人的对话与互动中,才短短五分钟,她已经快要忍不住从轮椅上跳起来,往他头上「呆」下去了! 难怪他追不到人家,活该!她现在一点都不同情他了。 听听他那张嘴,死人都可以从坟墓里被他气活过来,难为这位赵小姐,还能压得住脾性,没有拂抽而去,果真是女神级的,境界之高,她凡人望尘莫及。 来,客官评评理,事情是这样的—— 「你昨天说的话,我有认真想过了。」赵之荷说。 当主观意识左右大脑时,往往容易让人做下错误的判断。 这句话,听起来很浅,却又无比地深,几乎含括了七成以上的人性通病,或许,她也犯了这样的错误,被心中既有的成见,导向她以为的方向,犯下自以为是的毛病。 而,这对他并不公平。 她想了想,决定亲自前来,确认答案。 如果无误,她心安理得。 如果错了,那她欠他一句道歉。 现在看来,答案是第二个。 余善谋抬手阻止她。「在我有幸与你分享你思考了一晚、无比珍贵的人生体悟之前,先回答我一个问题。在你面前,有二道门,而你必须选一道进去生存。第一道门里有个疯狂杀人魔;第二道门里有只饿了一年的狮子;第三道门是着火的房间——你怎么选?」 这什么?心理测验吗? 赵之荷一时摸不着头绪,无从答起。 不经意瞄到那女孩偷偷朝她伸出两根手指头。她不确定,这是在打pass,还是单纯比「ya」刷一下存在感,她直觉地,遵循本能作出选择。「三吧。」 杀人魔和狮子,她一定敌不过,着火的房间,或许里头有灭火器或任何能扑灭火势的可能,生存率相对高些。 余善谋看了看天空,又看看地板,最后看向她。「我请问你,饿了一年的狮子,还有可能活着吗?」 她一窒。 这一次,她的主观意识,落在杀人魔、很饿的狮子与火,三者间的杀伤力评比中。 那是人类的惯性思维,她终究还是落入最寻常的文字套路里,没有理性地看出盲点,作出正确判断。 「这就是你想了一晚的成果?闉进着火的房间?」他摇头叹息,看起来并没有参悟多少了不起的人生智慧耶。 「……」 「再给你一个机会上诉。」他在餐馆门口停步,拉起她的手,书下一长一短两条线。「哪条线比较长?」 她迟疑了下,防备性瞧他,不知他又想阴她什么,一时之间不敢贸然作答。 「这个我要上小学的侄子都可以一秒回答你。」 「……」 她以为,他没有那么善良,这里头一定有陷阱,因而把明明很简单、一眼就能看穿的事物,整个复杂化了。 就像,他对她的心意。 所有人都看得明明白白,或许,一直以来,也被她复杂化的看待。 「我看你智慧线明明就不短啊……」他一脸沉思。 「……你手可以放开了。」 偷吃豆腐被抓包,他一脸凛然地放开手,天地有正气君子坦荡荡,心虚就输了。 「应该是欠缺佛缘。」他恍然大悟。都说佛渡有缘人,连最大爱的佛祖,都要有缘人才能渡了。「我看施主杂念太多、业障太重,再渡下去船都要沉了……」 「二哥,你够了喔,不要太过分。」一旁的余善舞听不下去,笑不可抑地拍打他,一边同情那个被她哥玩惨了的女子。 这就是传说中的爱之深,谑之切吗?他真是卯足了劲往死里谑耶,真难为赵小姐到现在还没翻脸。「这位姊姊,你不要理这个机车鬼——」 第13章 「你少无耻了,人家还小你一岁。」余善谋冷不防放支冷箭。装什么嫩? 「就叫小姐太生疏嘛,这么计较。」余善舞伸手去拉她,热情邀约。「来嘛,一起吃饭,这家餐馆我常来,什么东西好吃我都知道。」 赵之荷不习惯跟外人用餐,除了必要性的应酬外。就连每日与她的早餐约会,也是搬去后,拗了她一个礼拜才拗到的,但最多也就这样了。 他以为她会拒绝,礼貌地说句「我还有事」,然后托词离开。怕妹妹过度的热情会令她不自在,正欲开口圆场,却见她点了一下头。 他默默将话咽回,看了妹妹一眼。「……你们先吃,我去安亲班接皓皓。」 收到! 兄妹俩默契一百,天线精准接收。放心,我会帮你多多美言的。 免了,你少扯我后腿就好。 他才不指望妹妹做假球给他,只要帮忙把误会解释清楚即可。要是他讲的她不相信,那他只好让别人来说,尊严傲骨什么的,在她面前早就没剩多少了。 赵之荷自然地接手推轮椅,进餐馆找桌位。 「皓皓是我大哥的小孩,在附近的安亲班上课,今年准备上小学。」余善舞一面向她解释,一面在菜单上勾选。「你吃不吃牛肉?他们的牛肉馅饼是招牌,小笼汤包、酸辣汤、干拌面、小米粥,我们也很常点。你喜欢吃什么?」 赵之荷看了一眼转向她的菜单,在已勾选项目里,随意添了两笔,递给过来收点餐单的服务人员。 「我以前,常常既想吃汤包、又想吃锅贴,三心二意,然后我二哥就会两样都点,再把他的分我吃——呃,对了,你知道他是我二哥吧?」 她静了静,点头。「你们兄妹,感情很好。」 「对。他是全世界最棒的哥哥,虽然我经常跟他没大没小。」后面那句是低哝。「你有哥哥吗?」 「有,但是不亲。」不会跟她没大没小地玩闹,也不会点她喜欢吃的东西。 哦喔!好像踩到地雷了。 余善舞赶紧机灵地转移话题。「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而后,见对方取了张餐巾纸,写上三个字,推向她。 赵之荷。 还真是一朵出水芙蓉啊。 她礼尚往来,回写自己的名字,再顺手画上几笔,还给对方。 赵之荷看到名字旁边那朵荷花,信手拈来便有几分样,可见是学过的。「你学过画画?」 「沾个边而已。我小时候很没主见,什么都要问哥哥,老是粘在我二哥后面,当他的小跟屁虫,他学书法、国画,我就跟着依样画葫芦地学,像不像也学出三分样来。」 「余善谋会写书法?」好难想象如此文艺青年的形象套用在他身上。 「会呀,写得可好。他烦躁的时候就会练练字,说是能沉淀思绪。你留个line给我,我回家拍给你看。」 因为太好奇,双方又交换了通讯帐号。 「后来呀,我大哥觉得,事情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怕我学着学着,跟二哥一样变成小书呆,就帮我报名舞蹈班,培养一点淑女气质,不然怕没人要。于是我发现,我还满喜欢跳舞的,就一路学下去了,不然还真有可能追随二哥,去读经济学或心理学。」 「所以他大学到底学什么?」 「经济学跟心理学,双主修啊。」余善舞微笑,字里行间,全是对兄长与有荣焉的敬慕与骄傲。「他很会读书喔,从小就是高材生,我们全家都觉得,他天生就是那块读书的料,也会一直读下去,未来不是经济学者,就是心理医生吧……可是最后,他只读到二十七岁,博士班没有读完就止步了。」 为什么? 出于人类本能的第六感,赵之荷没有真的问出口,下意识里知道,那是命运巨轮的辗压,改变了他们一家的命运,包括他错失的学者梦、包括她的舞蹈梦、还有让侄子喊爸爸的无奈。 因此她没有问,不揭人之痛。 「你真该看看他以前的样子,像一轮清月,温润沉静,那股子风华气韵,迷死好多女孩子,可是偏偏他眼界也很高,不轻易动心,我谈过的恋爱都比他多。」搞到最后,喜欢他的他看不上眼,看上眼的又都是摘不到的高岭之花,简直人间悲剧。 错过眼前这一个啊……唉,下一个不知又要等多久了。 赵之荷凝思了下,还是想象不出来,清雅如月的余善谋应该是什么样子。 「你不喜欢他现在的样子吗?」 「也不是不喜欢,只是……不是原本那个真实的他,无法真正做自己,就算脸上笑着那也不是真的快乐。一直到现在,我都没有从他嘴里听到一句埋怨,他从来不会缅怀过去,也跟我说,不要一直回头去看自己失去了什么,只要努力看自己守住了什么……」所以她听了他的话,不为那些失去的,而辜负了现有的,失去双腿,她留住了生命,还有那些关爱她的家人。 第14章 说到最后,声音渐轻,几近呢喃:「可是无论如何,我还是想把原来那个他找回来……」 赵之荷摇摇头。「我无从比较,我认识他时,已经是现在这个样子。」 服务生陆续上菜,余善舞留了一笼哥哥和侄子爱吃的汤包、牛肉馅饼跟玉米浓汤,便招呼对方开吃起来。 喝了几口小米粥,才接问:「不然你眼里的他是怎样?」 世俗。 很都会,也很功利的那种社会型精英,圆滑世故、八面玲珑,不是余善舞形容的,那种温文儒雅的气质才子。 即便是现在的他,异性缘也极好——或许还更好,但,却非她的心头好,如果有机会,她反而想看看,曾经那个腹有诗书气自华的余善谋。 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矫情应酬也不是她的个性,想了想,最后说:「他——是个奇怪的人。」这不算说谎。 「噗——」余善舞笑瞋。「那倒是,我也常觉得我二哥是怪胎,你刚刚都没生气,我超佩服你的。」 「……不知道要从哪里气。」一开始她也会被撩起情绪,偏偏他每一句话都一针见血,扎到她整个脾气都毛起来,却又都中肯得无法反驳。 她居然已经开始慢慢被他训练到有点习惯了。 是说——「你刚刚,怎么会选二?」 余善舞耸耸肩。「有一段时间在家里养病,病人别的没有,时间最多,看了不少二哥的书打发时间。有空你来参观一下他的书房,相信我,那种剖析人类心理与逻辑的书,多看几本你就不会再被他气到七窍生烟了。」 难怪,她一直有种说不出来的奇特感,现在她懂那奇特感来自何处了,大概因为,余善舞的气质与谈吐,某层面上很像余善谋,出生在一样的家庭、读一样的书、承袭兄长的思想与教养,同样的聪慧沉着、有敏锐的洞悉力,说话虽带几分犀利,但懂得点到为止,体贴他人。 或许在某程度上,他依然保有了原来那个自我。 「我其实不是那么容易生气的人,可是他……不知道要怎么讲,常常让我看到临界点。」后来觉得,那个像泼妇一样对他发飙、毫无形象的自己,好陌生。 「生气也是一种情绪啊。」总强过什么感觉都没有,淡淡地转身走开——赵之荷看起来完全就是会那样做的人。 一个性情偏冷的人,会对你生气——应该不算太糟吧?至少她有「感觉」。 余善舞自我安慰地想。 和余家兄妹吃完中餐,步行回到余家门口,她没有应邀入内,在门口道别。 小男孩有些怕生,躲在余善谋身后,露出两颗灵活的大眼睛瞧她,轻轻挥了一下手,怯怯地说:「阿姨再见。」 她浅浅扬唇。「再见。」 余善谋看了颇不是滋味。 小舞邀她吃饭就去吃、皓皓对她笑她就笑,他呢?只会被摆脸色,她对随便一个老弱妇孺,表情都比对他还要柔软!她压根没对他笑过吧?对吧?对吧?! 用力回想一下,还真的完全没有。 内心叹气,很认命自己被摆进尘埃里的地位。「真的不用我送你?」 「不用。你留在家里陪小孩。」才刚说完,包包里的讯息声响起,她顺手捞出来,点开。 是余善舞传来的。 她只看了一眼,立刻反手盖住萤幕。 余善谋狐疑地瞥她。「你干么?」表情那么虚,分明有鬼。 直觉回首,顺着她的视线,看到屋内的余善舞,在窗边跟她挥手。 「你们在搞什么?」他很有被陷害的自觉,只是不晓得,那小妮子到底坑了他什么。 「没事。」她挥手赶人。「你快进去。」 余善谋轻笑。「不用那么紧张。」他不会那么没风度,硬要一探究竟。 他坚持要看她上车,目送她离开,直到看不见车身,才转身进屋。 赵之荷一直到离开余家一段距离,才靠边停车,拿出手机细读。 信守承诺,传给你看。 附图是接连好几张的书法字,有行书、有草书、有楷书……字体或苍劲俊拔、或豪情写意、或俊逸端秀…… 他真的会,还写了一手好字。 本来还想不通他哪根筋不对,埋头写了一早上。 丢出一张沉思的表情图,接着补上:「我是悟了,你呢?」 她也悟了。 一篇篇的「爱莲说」,没瞎的都悟了。 予独爱莲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 这分明是情书。 为什么连好好的文人志节、国中课本必读文,他都可以拿来告白,还有什么是他不行的? 第15章 被同一个男人告白了这么多次,各种形式、无时无刻、认真的、戏谑的、她看得见的、看不见的……他总是一遍又一遍地说,她向来淡定以对,可是为什么刚才那一瞬间……会生出几分窘意,下意识就做出遮掩行为了? 或许,是真正听进耳了,明白他说的喜欢,是真的喜欢,真正把告白当告白看待,而不是雄性动物散发过剩荷尔蒙的求偶花招。 莲,花之君子者也。 目光定在字帖上,其中一行字,想起他说「我很清楚自己眼里赏的那朵君子花」—— 莫名地,不觉耳根微热。 第五章 选边站 临睡前,赵之荷出来喝水,刚好看到余善谋开门进来。 「你怎么回来了?」 「我不能回来吗?」将钥匙搁在玄关柜上,谨慎防备,不确定是否又在哪里误踩了地雷。 「今天管家不是休假?我以为你今晚会在家里睡。」在那之后,她与余善舞偶有联络,分享生活、分享心情,多少知道对方的近况。 「我晚上是去应酬,没回家。」 「这样好吗?」家中只有一个七岁小孩、以及行动不便的大人,要是有事怎么办? 他摇摇头。「不要把自己绑在她身边,她会有压力,真有什么事,她会打电话。」小舞可以的,他是确认了这一点,才会放手。 要是连一个晚上都走不开,只会让她觉得,他的脚步被她绑得死死的。她努力学习独立、学会坚强、学着生活中的一切, 就是不想看到那样的结果,而他能做的,是肯定她的努力,给她更多的自信。 「待会传个讯息道晚安,确认没事就可以了。」 赵之荷听懂了。 他对家人的守护,不仅是身体上的,还包含心灵层面。 她曾经问过:「让侄子喊爸爸,感觉不太好。」总觉得乱了伦理辈分,不该瞒着孩子身世,用叔叔身分,也能把孩子养好。 那时,他只回了她一句:「你以为,皓皓不知道吗?」 出事时,皓皓两岁了,喊谁爸爸、喊谁叔叔,清清楚楚,哪会一夕间乱了套? 一觉醒来,忽然冲着他喊爸爸,其实他们心里都有底,两岁的孩子,对死亡懵懵懂懂,只知道爸爸不会再回来了,他只剩叔叔与姑姑,也许是害怕被抛下,于是用那个称呼讨好大人,稳固身分。 那一声「爸爸」,是让皓皓喊心安的,只要喊着一天,有人回应,他就确定自己还有人要。这点孩子的小心机,他们怎么舍得否定?怎么忍心纠正? 一个能那样照护亲人的男人,坏不到哪里去。 「小舞说,你是好哥哥。」 他坐在沙发上,揉揉额际,单手接过她递来的热茶。「你这口气,听起来是羡慕?也想要一个?」 「可惜没有。」哥哥不比别人少,疼妹妹的找不到。 「那倒不一定。」天下事哪有绝对。「你还是有机会的。」 她挑眉。「重新投胎吗?」她已经习惯前一秒还好好谈话,下一秒就喷血三尺,自己先做好好万全准备。 他失笑。「我哪有这么坏?」 就有。 「不要带这么严重的被害妄想症,我只是想跟你聊聊,你对那些哥哥们有什么看法而已。」 「一群混蛋。」完毕。 「……」他呛了呛,笑咳。「那个……可以麻烦稍微加点形容词、想象力、个人观点,文体不拘,每人以五十字为限,简略表述之?大哥先来好了。」 「小头永远用的比大头多,精虫比脑细胞活络的混蛋。」 中肯。 余善谋默默点完赞,接问:「二哥……嗯,这个跳过,死者为大,功过不论。三哥呢?」 「以前觉得他个性温和,总是笑笑的,后来才发现我看不透他。他的城府与野心,并不比任何人少,而且是那种会人前手牵手,人后下毒手,表里不一、笑里藏刀的混蛋!」 这个听起来怨念满满。「发生过什么事吗?」 「很久了,我那时大概才三岁左右吧,只记得有一次,他磕得满下巴都是血,我吓坏了,完全记不起来发生什么事,然后他说是我跟他抢玩具,生气推的。我事后一直回想,我真的有推他吗?我没有这段记亿,脑子里塞的都是他的说词。」 「赵之骅那时几岁?九岁有了吧!」能被三岁小女孩欺负到一身血,也算奇闻一桩了。 「所以我后来觉得,三哥是不是讨厌我?应该说,讨厌我们母女?」可能他觉得,她母亲的出现,分走了爸对三房的注意力?无论是不是这个原因,都足以显示出,三哥狭量,不能容人。 「那四哥?赵之航哪里混蛋?」 第16章 「把女人当摆饰,娶回家就不管不顾,当自己是民族英雄、世界救星?先是为了事业冷落妻子,后又对亡妻愧疚,放弃事业出走,最后他到底顾全了什么?什么都没有做好,自以为是、不负责任的混蛋!」会对赵之航怨言满腹,或许只是因为,如果他没走,她今天不会落入这样的局面,那个承诺照护亲族的人,最终还是食言,弃下他们。 他的承诺,一文不值。 「赵之寒?」 这回,她沉默了一阵,没立刻开口。 「应该……就是个事不关己、冷漠无情的混蛋吧。」真有什么事,也别想指望他,这个人,不会管别人的死活。 「如果我说,我想把赌注押在他身上呢?」前太子爷赵之航已是过去式,且不论他还有没有意愿回来,他们也不能无限期地等——把赌注押在一个未知数上——风险太大,那就只剩一个赵之寒了。 「你在开玩笑?」顿了顿。「而且,我们干么要选边站?」那些人要争,就任他们去争个头破血流啊,她最多是不看不问不听,眼不见为净,何必凑热闹? 我们。 她说得如此自然,已经把他与她,圈成一体了。 余善谋微笑。「不,你一定得选。如果将来得势的是赵之骅,你能有好日子过吗?」 谁掌权,关乎到她未来的命运。 就算他能帮她挣来日昇营造,那也是一隅偏安而已,短期动不了她,不代表长期不能。如果把她放在一个对她没有善意的人眼皮底下,他走得怎么能安心? 「我以为……」她一哑,发不出声。 她以为,他要做的只是为她挣一席之地安身而已。 他要涉入的局,比她原先所想的,还要深、还要复杂。 「我赌赵之寒,是因为无论赵之鸿、还是赵之骅、甚至你父亲,或多或少都有拿你当谢酬的心思,而他,是唯一一个没有这么做的人。」 就凭这点,他愿意赌。 赵之荷讶然。 「很意外?那个看来应该最冷血无情的人,反而在顾全你?即便我有意诱他,他也没入壳。当然,这并不代表他对你就有什么感情可言,更大的因素是他不屑拿女人当筹码。但我们至少知道,在他亟须外援的时候,都能坚守底线,不牺牲你,那么以后也不会。」 除此之外,他也没别的选择了,像赵之骅这种连亲人都能出卖的人,与其合作,无异是与虎谋皮,什么时候自己会被牺牲掉都不知道。 「我已经跟他摊明了讲,要得到我,拿你来换。现在就看他,是找你还是找我了。他如果选择我,那你没指望了,干脆包袱款款,跟我私奔算了。」 「……」 「但如果他选择你——」他一顿,微笑接续:「那我会帮他。」让赵之寒在赵家站稳地位,然后,成为一道她最强的保身符。 而,他几乎已经确定,答案会是后面这一个。 赵之荷想起什么,蠕蠕唇,欲言又止。 「怎么了?」 「……前几天,我在外面遇见他……呃,跟二嫂在一起。」 「所以呢?」 「我那时觉得……很羞耻。」她怎么会有这种家人,罔顾道德与伦理,眼里只有利益,为了达到目的,什么肮脏事都做得出来。 可是现在听来……或许,这人没有她想的那么混蛋。 「后来回家去看我妈时,他有试图向我解释,但我没有相信……」说到后来,声音渐轻,像个做错事的小女孩。 他笑了笑,轻拍她掌背。「下次,试着听听看,他想说什么。」 「好。」 谈话告一段落,差不多到她规律的就寝时间,他道了晚安,放她去睡。 「你呢?」 「我再坐一下,想点事情。」 他有多少事情要想,她不知道,每一件事,总在她开口前,他已经有答案可以给她。他总是睡得很少,思虑很多…… 进房前,她回身,默默看了一眼,那个在昏黄灯光下,支着额、敛眸沉思的男人。 「若是他来找你,把这个给他。」 她看了看被放到手中的随身碟。「这什么?」 「合作诚意。」 他知道,赵之寒在挖谁的底,释出十足的诚意后,大家坐下来,有话好说。 赵之荷好奇,看了部分内容,一阵心惊。「你为什么连这个都知道?」 「人脉啊。有自己的人脉与情报网,自然能拿到许多别人不知道的内幕。」他的手确实没有多干净,做的很多都不是什么能在明面上说的事,那么资讯来源就是一道极重要的关键,知道的比别人多、比别人快、也比别人准确,就能早一步做好万全准备,他至今还能好好的活着站在这里,靠的不仅仅只是连气、以及小聪明而已。 第17章 末了,还不忘补她一刀:「就说你的情报网太破太烂。」没话讲了吧? 「……」 后来,赵之寒也确实来找她了。 那时候,她问他:「为什么是我?」 他说:「因为你是唯一一个,对她没有恶意的人。」 这跟余善谋选择他的原因,是何其的相似。 他们都有一样的目的性,要保护身后的那个人,一旦违背这个宗旨,如今所做的一切,就都毫无意义了。在这个大前提下,什么人能合作、什么人不能,一目了然。 他们要的,并没有冲突。 她要的安稳,他能给。 他要挖掉野心勃勃的赵之骅,保另一个人安稳,她也能配合。 其实她很清楚,赵之寒对她也没有什么手足之情,但至少,他是选择与她合作,借她的力拉拢余善谋,而不是直接找上余善谋。 这当中,起码还有一分尊重。 他给了她选择权,她可以有说「不」的权利。 所以,她交出了那个随身碟。 在她离开前,赵之寒欲言又止,问了声:「你对他……我是说,余善谋……」 她怎么想,重要吗?「如果我说,他是我最反感的那一种人呢?」 他静默了下,没立刻回答。 「算了,我随口说说。」不等他作答,反手关上门。 本来就不指望什么,他会问,已经很出乎她意料。 那天晚上,余善谋回来的时候,看见她抱膝坐在地板上,雪白的丝裙散逸,宛如一朵盛开的莲。 她下巴抵在膝上,安静怔忡,像在沉思,又像放空。 他没出声打扰,默默在离她最近的沙发落坐,等她绕完冥王星一圈,返回地球。 她偏首,仰眸望他,迟迟未语。 是不知该从何说起?还是在等他说点什么?他也不深究,带笑拍拍大腿。「这里很空,要不要趴一下?」 不安分的嘴,忍不住又吃她几口豆腐。 她那表情,像极了等人带她回家的迷路小女孩,超惹人怜。如果她可以趴上来,那画面会更美好……算了,不要幻想。 果然,赵之荷已经完全习惯了被他嘴上轻薄两句,默默把头撇回来。 要不要这么淡定啊? 余善谋在心底叹气,再开口时,正经多了。「知道破窗理论吗?」 「知道。」她恹恹地,没热情在这时跟他讨论心理学。 「你爸,是那第一扇破掉的窗。」没有人去补,然后开始有人砸破第二扇窗、第三扇窗……没有人制止,再来就会变本加厉往屋里头丢垃圾、在墙上涂鸦、做所有破坏性的动作……那时大家已经习以为常了,最后它变成鬼屋危楼。 「你也是赵家的一分子,它今天会成危楼,你的沉默纵容,不是没有责任。」 她动了动嘴,想反驳,他道:「我知道,你只是无能为力。你们都是破窗效应下的受害者,在这种腐败环境下,不能忍的都走了,而留下来的,要嘛同流合污,如赵之骅;要不就是独善其身,如你;抑或如赵之寒,冷眼旁观。」 她奇怪地瞥他。「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只是想说,环境虽腐败,也没全烂到底,他最终还是守住了道德底线,没做砸窗举动。或许你们之间没有太深的情谊,但这世上本来就没有不劳而获的事,感情跟财富一样,都是需要投资和经营的,没有一夕致富这种事。」 「你不就是?」她直觉反驳。有人不是一天到晚把一见钟情挂在嘴上? 你也知道你是一夕致富啊? 他笑咳。「嗯……你不妨把它想成一种中乐透的概念?但世上中乐透的不过就那几个,多数人还是得勤勤恳恳工作、积攒财富的,纵使中乐透,你看过那些人的下场没有?」大多数因得来太轻易,不懂得珍惜与经营,终究还是挥霍殆尽。 「所以?」 「所以你若真想要有一个懂得疼你的好哥哥,赵之寒身上或许有一线希望,要不要试着投资看看?」起步是慢了点,倒也还来得及。 「……」她明明什么都没说,他却好像什么都知道。 她之所以会心情复杂,是因为临去前赵之寒那一眼、那一抹迟疑。 也许只有一点点,但他终究是有顾念到她。 「我疼小舞,并不全然因为她是我妹妹,而是她也从出生就开始学习爱我这件事。血缘,不过是占了先机,被上天预设的投资对象而已,投资成功还是一贫如洗,端看你如何经营。若你觉得他还有心、有正常人的感知,那么试着对他释出善意与温暖——焉知他不会回报你对等的疼惜,学习当个懂得保护你、为你出头的好哥哥?」 第18章 他说的那个假想,美好到令人心生向往,但是——可能吗?那个冷到连骨子里都透着寒意的男人? 她神情里,透着一丝不确定的迷惘与退缩。「你怎么能如此肯定?」 「我不肯定。投资本来就没有稳赚不赔,输了,认赔出场就是。」 「你好洒脱。」 「是你太放不开。」他笑了笑,轻挲她发心,带着理解与支持。 不怪她,冷漠与防备,已经是在赵家生存的一种自我保护本能,不管是她,还是赵之寒,都在用同样的方式,将自己一层层包裹起来,但是—— 「放不开掌心,就什么都握不进来。他已经先向你跨出第一步了,你呢?」这样的他们,要对一个人交付信任,是何其困难的事,但赵之寒选择了对她伸出手,无惧于背叛,那她呢? 她没有回答他,像颗茧蛹将自己缩成小小的,孤孤单单地圈抱住自己。 只有自己。 一直以来,她都只有自己。 她孤单习惯了,很习惯。没有人可以交心、没有人理解、也没有人疼惜,一直、一直地一个人,独尝喜乐悲欢。 但是习惯,并不等于无请。她心里,还是渴望有人陪、有人疼——要真心的,不是真心她不要。 她依旧一个人,孤单环抱自己,但是最后的最后,微微倾靠的身躯,触着他腿侧,那似有若无熨来的温度,令她略略安心。 第六章 运筹帷幄 对于与赵之寒结盟一事,余善谋看起来完全没有任何的犹豫,从作决定、到真正放手去做,果断明快,不带一丝疑虑。 他是认真的,很认真,倾尽全力,要帮赵之寒扳倒三哥。 有时,她都不免疑惑:「你就那么确定,赵家最后一定会是他的囊中物?」 他表现得太自信,完全不怀疑自己押错人。 「没有啊。」他又不是神机妙算,人生这盘赌局,骰盅未开前,谁都不知道自己押的这一注是输是赢。 「不然?」 「不过就是图个爽快而已。」 他不是没有输过,他也有作错决定的时候,成功往往需要很多的因素成就,失败往往交叠许多变数导致,人不是神,无法未卜先知,机关算尽。 但是选赵之寒,就算输了,起码心甘情愿。选赵之骅,赢了他也不会觉得开心,更别提还要时时提防战友从背后捅他一刀,这种成功,不要也罢。 「……」原来那些弹指江山的高人,有时也任性得很,没她想的那么高深莫测。 他失笑,食指轻弹她额心。「回神。那个暂时还不用多想,你先把心思放在这里。」 赵之荷看了看推到她面前的档案夹,以眼神询问。 「一笔政府的公共工程。第一次流标了,近期会再第二次公开招标。里头能捞的油水不多,公司方面没有太积极,但是做得好,可以赚到口碑,这几天你好好研究一下。」她现在需要的,也不是油水,而是名声,让她能被看见。 「你要我去争取这个工程?凭什么?」他自己不都说了,赵恭无心栽培她,她一个人事部主管,哪来的立场,去干涉公司业务? 「凭日昇营造。你不是还在协助整编吗?也差不多尘埃落定了吧?在收尾阶段,顺手帮它挣笔小生意进来,难不成还会有人指着你的鼻子怪你捞过界?开标前一天我会把底标告诉你,赵小姐,请让我看看,你打点人脉的手腕。」 她懂了。 以日昇的名义去参与竞标,那么她挣来的案子,不让她做,完全没道理,她不吭声别人也会说话。 赵恭终究是她的父亲,对栽培她不上心,也不至于把她往泥里压、往死里踩。 然后,只要她做得好,她就不会永远只是人事部主管。 他们不用自己讲,让别人去讲给赵恭、讲给股东听,知道还有一个赵之荷,是可以做事的。 她需要的,只是一个契机,让她在日昇打下根基,为未来铺路。就算最后,兄长之间的争斗中,结果不尽如人意,她也可以挣脱出来,短期内自保无虞。 「我懂你的意思。」她认真地点头。 一脸严肃,简直像个刚接下任务的小战士,可爱度爆表,萌得他一脸血。 就算是个阿斗,他也甘愿了,赵之鸿就是败在颜值。他很无耻地想。 「真乖,去写作业。」如果写得手酸要记得讲,我帮你写。 工作台在书房,她本来想抱着笔电回卧房,是他叫她进书房用桌机,做起事来比较方便。 「这样不会影响到你休息吗?」 「不会,我很好睡,七级地震都摇不醒我。」他随口唬烂。 于是她安心地埋首奋战,打算熬夜把资料消化完。 第19章 他翻身侧躺,脑袋枕着手臂,挪了个角度,守望着光影下那专注投入的美丽剪影,深寂夜里无声相陪。 有几次,她不经意回头,撞进他温存的凝注目光。 「别理我,我只是在放空。」 「……」要在以往,他会大剌剌毫不遮掩,顺势调戏她几句。 那张嘴,轻狂无极限,但分寸会拿捏好,不沦为下流。 以前,很讨厌这种登徒子作风,现在没听他时不时吃她几口豆腐,反而觉得缺了点什么,太不像他。 后来,她顺利拿到标案。 这是第一个她自行负责的工程,她作了很多功课、花了很多心思在上面,重拾弃置许久的建筑法规、工程管理、营造业的各种眉眉角角,遇到不懂的就问…… 一回,又一回,她每每回头,他总是在。 不必费事找寻,他的身影,会在她看得到的地方,稳稳落入眸心。 赵之寒也默默用了点资源照应着,不然她一个初入行的菜鸟,多容易跌坑。 这是她跨出去的第一步,她不能跌。 余善谋已经为她筹划到这地步,连赵之寒都在帮她,身边的人替她做了所有能做的,她不允许自己成为那个败笔。 她每天都很忙,但,过得充实。 她只要,一直地往前走就好,走在那个他所指引的道路上,一步步走出属于她的人生。 余善谋安静看着、默默陪着她走,在身后稳着她。 她的眼底,开始有了光。 她有方向,不再茫然,像个迷路小女孩,频频回顾。再更久以后,不再需要回头的她,或许也会渐渐遗忘他的存在。 但他不会后悔,这个自信的赵之荷,很美,也应该要是这样。 第一次见到她,是在殡仪馆外。他刚送完兄嫂最后一程、他的妹妹还在医院与死神拔河,身边还有不足两岁的小侄儿等他照顾……那是他人生最痛苦无助的日子。 他还记得,那天下着细如牛毛的雨丝,淋不湿也干不了,衣服的湿气粘在皮肤上,透入阵阵刺骨的寒意。 他留意到她时,她已经撑着伞,站在他身后好一会。 那时他以为她也是要等公车,他们就站在公车站牌下。而后,公车来了,他上了车,她却没有。 透过车窗,看见她收了伞,走向后方那辆高级的私人轿车。 她在替他撑伞。 他瞬间领悟了这点。 如果他不曾回眸,永远不会知晓。 那张清丽脱俗的秀致脸容,映在心版上,在他人生最黑暗的谷底,曾经短暂地为他撑起伞下晴空,给过他一个陌生人的善意与温暖。 再次见到她,他一眼就认出来,他甚至不知道,五年过去,他还将她模样记得如此清晰。 一见钟情,再见倾心。 然而她眼底没有光,那双美丽的眸子里,透着幽凉死寂。 她很不好。 他一直在注意她,一整晚。所有人,都知道他的视线落点。 她的父亲过来跟他说:「联旭能给你的,我也能。赵家也有女儿。」 联旭,他刚花了一年,从并购危机中解救出来的中小企业。合约刚结束,联旭老董不止一次提过,要将独生女嫁给他。 老董没有其他孩子,只有一个独生女,换句话说,是要将女儿和家业,整个交给他。 他没有同意。 本来,结束联旭的合约,他已经准备要脱离这种生活了,才五年,已经耗得他身心俱疲,他快要不认识镜中那个面目可憎的自己,再下去,他不知道会扭曲成什么模样。 最初,生活陷入困境,他回学校办休学手续,辞掉助教工作,遇到以前的学生,家里是开公司的,寒暄客套了几句后,说他们家需要有个「客观的第三方」,协助处理一笔款项…… 不就是洗钱吗?说得那么迂回。 他答应了。这成了他堕入泥足的第一步。 一旦决定了,就没什么好纠结,跨出第一步,第二步就会容易许多,再来的第三步、第四步……逐渐麻木。 他的名声,在圈子里也会口耳相传,办事可靠稳妥、又能守得住秘密,找上门的生意,「档次」只会更高,他成了政商名人的白手套,操弄权术,以合法漂白所有的非法活动。 涉入深水圈中,摒弃道德与良知,经手过的肮脏事,连他都不堪回想,看着自己一步步泥足深陷。 大哥说,他是他们家最聪明的孩子,要让他读很多、很多的书,成为他们余家的义傲。但是兄长一定没想到,最后他会用他的所学与专业——去做知识罪犯。 那个时候,他没得选择,只要有丰厚的报酬,能纾经济困境,他什么都可以做。 第20章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家中的生活已经渐渐回到正常的轨道,趁着心中最后那一点是非观尚未泯尽,他想要收手,做回原来的自己,陪着心爱的家人,日子不必富裕,只要不必再算计人心、步步为营过日子,那样就很好。 但是赵恭那句话,让他停下脚步,他终于知道,她为什么看起来那么不好。 要探查她的事,太容易。 她读企管、学建筑法,比谁都努力认真,但是没有人在乎。性别,让她在起步点就输了一大落,不屑于玩弄权术、阴谋构陷那套,更是吃亏到天边去。 这年头,没点手段和心机,如何存活?更别提她在那样的环境,身边亲人个个如狼似虎。 她一日日心冷,对亲人失望,对未来迷茫。 她的父亲,没有看到她的价值。这朵清雅高洁、孤芳自赏的荷,会凋零在赵家这池不懂得珍惜滋养她的枯井里。 所以他来了。 那些个权谋心计,她不必懂、不必会,让他来。他会不计代价,让她娇妍盛开。 五年前,她为雨中的陌生人,持伞而立,五年后,换他来,为她撑起一片无雨晴空。 深夜回到家,玄关留了盏昏黄灯光。 未进门,就见她趴坐在沙发扶手上熟睡,他放轻动作将钥匙搁在玄关柜上,无声地关上门,移步上前。 怎么连头发都没吹,也不怕感冒。 从浴室拿出吹风机,插上插座,调到适当的风速,轻轻拨动长发,一绺一绺、耐心地吹干。 吹风机的声音一启动,她就醒了,一时懒懒地不想动。或许是暖风烘干头皮的温度太舒适、也或许长指穿梭在发间的动作太温柔,没扯痛她一根头发……她不知道,总之第一时间,没有拒绝这透着一丝亲昵氛围的举动。 「醒了就起来,换边。」 她撑开眼皮,慵懒地坐起,只略略侧了侧身。 要不要赖皮得这么理所当然? 完全认命了自己的奴才地位,他好笑地自己移到另一头,不敢劳烦他们女王移动大驾。 长发吹到八分干,他关掉吹风机,以指为梳,顺了顺发丝。「晚餐有没有吃?」 「有……吧。」草草啃了一个菠萝面包,算不算? 就知道。光看她的表情,便知又是随意打发。 他起身拎来刚刚随手搁在柜上的纸袋。「赏你的。看你可怜,忙到饭都没空吃。」 她探头瞄一眼。纸袋上印着某家很知名的私人招待会所名称,是不少政商名流出入的地点,她家里那些父兄也没少去过, 听说餐点颇精致——不过那不是重点,男人的场子,主菜从来都不是摆在桌上,而是坐在腿上。 她打开餐盒,挖了匙炒饭入口,脑子里不由得想——所以他是跟女人炒饭时,还不忘帮她外带炒饭?还是忙着吃腿上的主菜,没空吃桌上的,干脆打包回来给她当消夜? 「这么晚还不睡,在等我?」 她摇头。「不是。」 只是刚刚洗完澡经过客厅,想起他独坐沉思的模样,便不由自主坐到他惯坐的那个位置,模拟一个人坐在这里想事情,是什么感觉? 没打通任督二脉,也不会特别灵思敏捷,她坐没一会就眼皮沉重。 他挑眉。「真的没事?」 她头摇了一半,又点了点。 「这样是有还是没有?」 「有。但是我可以自己想、自己解决。」人生的考卷里,每一个考题都该自己作答,不能总是作弊,他已经泄题太多。 「不错,有志气。」浅浅的微笑里,有一丝欣慰,也有一丝落寞。喜见她越发自信独立,愈走愈稳,也为她再也不需要他扶,而略感失落。 「你最近,好像都很晚回来?」回来时,身上多少都带点酒气,还有女人的脂粉味。 「嗯,有些人脉总是需要打点维持。」不然她以为,那些泄题的考卷,是在家里打坐冥想,打开天线跟老天爷感应来的吗? 「我一直没有问,你怎么会连政府的招标工程,都能探到底标?」 他食指放唇上,「嘘」了一声。「不要问,你会怕。」 「你正经一点!」 「我很正经啊。有些事情,真的不要知道比较好。」这圈子的水有多深,是她无法想象的,他也没打算让她明白。 「都说你口风紧,现在我相信了。」她意味不明地瞄了他一眼。 所以刚刚那是在探他口风吗? 余善谋好笑道:「亲爱的,想使美人计、吹枕边风,你功力还太浅。」至少风情和身段还需要再练练。「你那又破又烂的情报网难道没有告诉你,这招我比你还会使?」 第21章 可以不要一直强调又破又烂吗?一个误会而已,是要嘲笑她多久? 「不然你又用这招拐过多少女人上钩?」 他敛笑。「你真的想知道?」 「对。」 他静了静,没立刻接话。 「我不否认,我用过这种方式,达到我想要的目的。把女人拐上床就能达成的事,不需要去拼个你死我活,头破血流。」 他不会刻意在她面前隐瞒过去、美化自己,做过的事情就是做过,再再不堪,那也是他生命里的一部分,除了基于职业操守无法透露的工作内容,其余没有什么不能对她说的。 赵之荷蹙眉,不喜欢他这种扭曲的价值观。 两害相权取其轻没有错,但身体的自主权,并没有比较轻。 她莫名地不悦。「我会选择拼个你死我活,头破血流!」 他苦笑。「我知道。」 这朵孤高清傲的荷,茎骨有多硬,宁折不弯,他还能不懂吗? 「就算是现在,你还是会做这样的选择?」 「对。」连想都不必。能用最少的代价,换取到他要的结果,就算现在,他还是会这样做。 「这就是我跟你最大的不同——」她脱口而出,想打住时已来不及。 他容色一僵。 对,这就是他与她最大的不同,他会为了现实出卖自己,而她不会。她永远无法理解他,而一个无法认同的人,自然,也永远不会看得上眼。 「嗯,我知道我配不上你。」他不会愚钝到听不出话中的厌斥。 「我、我不是——」她想解释,她没那样的意思——真没有吗? 从一开始,知道他是那种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她就是那样看他的。 她确实,曾经瞧不起他的人格与做事方式,她无法昧着良知否认。 一个迟疑,已错过最佳的解释时机点。 「我只是、只是觉得,还是应该要有基本的原则……」她闷声道。他一直说他喜欢她,可是这种事情,再过多少年、无论她怎么变——这一点都是绝对不会变的,也无法接受那样的伴侣。 「好,我懂了。」余善谋没与她争辩,默默地起身退开。 他不是个多干净的男人,这点本来就无从争辩,她若觉得这样的他缺乏原则、毫无廉耻,那也没有不对,每个人的价值观不同,这是无解题。 所以他懂了,也醒了。 这一刻,他比任何时候,都要清楚地看见,她引领他走的,是哪一条路—— 放掉她。 其实打一开始他就心里有数,最后的结果会是这样,她最讨厌的,就是这种满腹权谋的人,他用她最憎恶的面目来接近她,还能有什么结果? 「余善谋——」她坐直身,看他一声不吭地往房里走,有些不安地喊住他,该说什么自己也不知道,呐呐地看着他半天,挤不出一句话来。 他等着、等着,等到心渐凉。 厌恶就是厌恶,没什么话好解释。 确实,他没她清高,配不起她,这些他都没什么好否认。只是—— 「别站在道德制高点,评判他人的所作所为,你不是他们,不会知道他们经历了什么、承担了什么。我的作法,你或许不能苟同,但,它就是我的人生。」 说完,他迈步进房,将门牢牢掩上。 养尊处优的大小姐,不会明白被生活逼上绝境的感受,当庞大的医疗费用压在肩上,为了守住仅剩的至亲,他可以把灵魂典当给恶魔,也永远不会后悔当时的选择。 其实,真的不应该再多说什么的,能理解就是能理解,不能的人就是不能,他应该默默地转身走开就好,压不住让话出口,或许……或许只是不希望,自己在她眼里,最终还是一个糟糕至极的人…… 第七章 盈盈一水间 赵之荷一早醒来,已经没看见他的人。 那么早出门,连早餐都没有吃,明显是要避开她。 每天早上,一起吃早餐这件事,是他使尽浑身解数才拗来的,他一直很善用它…… 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心头空落落的,她只喝杯鲜奶,就出门了。 一整个早上,只要脑袋空闲下来,就会想起他,以及昨晚的不欢而散。 她原想解释,那句话不是在批判他没格调、配不起她,只是……只是很不喜欢他这样做。 莫名地,就是排斥,所以第一直觉,说了很冲的话。 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情绪,她也说不上来,就是觉得反感,所以当下,她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解释。 细细想了一晚,慢慢地,摸索出一点轮廓来。她还是讨厌,但这种讨厌,跟以前又有些许不同,以前是讨厌这个人、讨厌他做的事,而昨晚,纯粹只是讨厌他做这件事。 第22章 不是他。 不包含他。 这些时日,她跟余善舞偶有往来,出门相约过几次,他从来不会试图探问她们私下的聊天话题,她曾试探地问过他:「你就不怕她出卖你?」不小心说溜嘴泄了他什么底?还是他真这么自信,他在妹妹眼中就是个光明磊落的谦谦君子? 「我有什么好让她出卖的?」 「很多啊,像过往情史那一类的。」 「她要能无中生有,我也是佩服。」 口径一致。所以是真的没有?余善舞说,他不轻易动心,是真的。 「你想告诉我,你是处男?」 「当然不是。」他愕笑。「恋爱经验与性经验,是不能画上等号的两件事,你知道吧?」 她当然知道,又不是无知少女。 从她家里那些男人身上,逢场作戏那一套看得太多,没有人比她更清楚,男人无爱也能有性这回事。 她心里明白,这样一个在浊世中打滚的男人,不会太纯粹,可是自主性、与非自主,终究是不一样的,如果是心理层面,本身就不想接受的事,拿身体当成筹码,那是在作践自己。 她只是想告诉他这一点。 或许她养在深闺,不曾尝过民间疾苦,但那并不代表她不能理解别人的苦处。 后来熟了一点,余善舞告诉她,余家大哥、大嫂,是在一场餐厅的大火中,被夺去生命,那是家庭聚会,余善谋绕路去保母家接小侄子,晚了点到,否则连他也逃不过。 一直到现在,余善舞都还在往返医院,接受手术、植皮、复健等等无止境的艰辛过程,不难想象,事发之初,一肩扛起家变重担的他,有多难熬。 过去,他为了守护家人,做了那些不得不为之的手段,她无意以高道德标准批判他,只是不想他再糟蹋自己,无论是为了家人,还是为了她。 她没有看轻他的意思。 但或许,还是伤了他,即使那并非她本意。 心头搁着事,做什么事都无法专注,在外头忙了一早上,回到公司已是午休时间。 她心里惦着要找他,把话解释清楚,为自己的失言道歉,一边发讯息,一边往他办公室走,希望他人还在。 你在哪? 讯息才刚发出去,就听到不远处回应似的响起短讯铃声。 她回眸,循声见到走道捞出手机查看的,正是她要找的那个人。 ——公司。正要出去用餐。 她接收到这封讯息。 刚刚在日昇开会,手机调了震动,他没发现她,可是她注意到了,他身边有伴。 他停下脚步回讯,他身旁的女伴也停步,笑睇他:「你什么时候也变低头族?」 不确定这会不会打扰到他,她想了一下,试探地打下:我也还没吃,刚回公司。 ——祝你用餐愉快。 没有要邀她一起的意思。 她应该要识相地走开,不打扰他和朋友用餐,这是礼貌。可是因为他没有收起手机,视线还停留在萤幕上,所以…… 所以什么她也不知道,莫名地又打了一行讯息出去:我有话跟你说。 ——晚上回家再说。 他每一句话,都是句点。 正常人,根本不会再有回应,最多丢个表情图一起句点,那他到底在等什么? 不确定自己有没有解读错误,她一时没再贸然传讯过去,倒是他身边的女伴,受不了他的拖泥带水,一手按下他的手机,倾前吻上他的唇,他终于扬睫—— 她愕了愕,然后明白了,草草也回「用餐愉快」后,转身走开,步伐仓促得连她都不知道自己在仓惶什么…… 「看见我没有?」 身边的人,如是说,用吻、用热情,来唤起他的注意力,正眼瞧她。 他只听见,讯息铃声。 余善谋掌心抵在佳人纤肩,果断地——推开,选择了手中冰冷的萤幕、冰冷的文字。 用餐愉快。 这一次,真的是句点了。 他收起手机,率先迈步。「走吧,去吃饭。」 完全没对方才那一吻起任何波澜,沉然淡定。 谢盈盈顿了顿,随后跟上。 「是不是,不管我再吻你几次,你都会是这种表情?」等电梯时,她偏首望住他沉静侧颜,问了出口。 余善谋掀眸,睐向她。「我以为,这件事我们讨论过了。」 对,他说过了,是她不死心,一试再试。 一开始是不死心,后来是不甘心。 第一次见到他,是在自家公司。 他是第一个,在她报出名字时,没像多数人那样,回她——笑傲江湖里那个任盈盈的盈盈? 第23章 「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 「对。」 那时,她有些许迷惑。 以为应该会是个长袖善舞的功利男子,可他跟她想象中的不大一样,甚至达和地带了点文人雅士的灵气。 然而,他做起事来,大刀阔斧的魄力与气势,却又完全不似个文质书生,她见过他在董事会上力战群雄,字字铿锵,杀得她家那群食古不化、不知变通的传统老顽固,一个个败下阵来。 也见识过他大力改革、整顿内部、修正经营方针,让联旭在他手里重生。 她从最初的迷惑、好奇、探索、到深深陷入。 她让父亲向他提过婚事,不止一次地留他,但一年的顾问约期满,他还是走了,连一天都没有多待,走得干净俐落。 后来知道,他被赵恭延搅进赵氏,为的是近水楼台,正热烈追求赵家千金中,高调坦然得毫无遮掩。 是,联旭比不上赵氏家业,但是赵家这潭水之深,会不比她家棘手?她家那几个老头,只是脑袋硬了点而已,最后还不是一个个被他收服,他若回来,整个联旭都是他的,不会有谁不服。 赵家却不一样,赵恭还有儿子,内斗之狼且先不提,儿子再怎么不才也还是姓赵,怎么也轮不到他作主,赵恭只是在利用他,让儿子稳坐江山,聪明如他,不会不明白。 那为什么,他宁愿留在赵之荷身边做牛做马,都不愿回来?尤其,那人矜冷高傲的姿态,不曾给过他正面回应,由着他苦苦追求,他在执着什么? 就算她人在他身边,他眼里注意到的,还是只有那人传来的只字片语,即便只是冰冷无温的几句问候语。 「她有什么好?明明是我先遇到你的。」 她是真的不懂,想不通,所以找不到放弃的理由。 余善谋侧首,专注地凝视她好一会,思索出答案——「大概因为,不会心动的,就是不会心动。」 同样的话,好似也在对自己说。 当初要离开联旭时,他就跟她说过,如果她想要当朋友,偶尔约出来吃吃饭、聊聊近况,那还是可以的,但她应该要清楚,最多就是这样了。 当初没有心动,以后也不会,这一点他很肯定。 可笑的是,他会这样对谢盈盈说,换到自己身上,却没早点看明白。 不会心动的,就是不会,如他对盈盈,如之荷对他,再怎么试、再等多久、谁先遇到谁,都一样。 再执着下去,就落入跟盈盈一样的执念了。 他不想当第二个谢盈盈。 「如果是这样,你为什么还在这里?」谢盈盈反问。 「这位小姐,你应该知道,这世上有一种东西叫工作合约。」又不是扮家家酒,容他说来就来,说不玩就拍拍屁股走人。 「嗤——」直接用嗤声回应。 「没礼貌。」这什么态度。 「我就不信那薄薄一张纸套得住你。」端看他要不要而已,真想走,谁留得住? 「……不然在你眼里,我是有多恶霸?」他是良民好吗?签了合约就要乖乖履行。 谢盈盈盯着他脸上温浅的笑意,知道他又挂上假面具了。 他不想说实话,没有关系;他想留在赵之荷身边,也没有关俭,她只是想说—— 电梯来了,他率先走入,她蓦地伸手拉住他。 「我只是来看你过得好不好而已。」 「嗯,我知道。」所以他不会拒绝一分纯粹的关心,陪她吃顿饭,没什么为难。 谢盈盈默默走入电梯,静默了一阵,闷声低哝:「在这里如果不快乐,就回来。」 余善谋没有回应这个话题,因为答案他们都知道。 吃完饭,分开前,他想了想,还是说了。「如果我是你,在整理好自己的心情以前,会先不要见面。」 要放下,得先学会割舍。 包括一时的疼痛,一时的不舍。 谢盈盈仰眸,深深地望住他。她不是不明白,强给对方不要的东西,那不叫付出,是骚扰。 她忽然想起,第一次见面他对她说的话—— 「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 没想到,这是开端,也是结尾。 下班时分,天空飘起蒙蒙细雨。 赵之荷不自觉又恍起神来,想起那男人第一次主动上前与她攀谈,在她身后持伞而立,要她给他一杯咖啡的时间,换她的一生。 他说那不是告白,可是在她听来,句句多情。 那时的她,非常讨厌他。 现在的她,已经不讨厌了,甚至有一点觉得与他相处的感觉还不错,不排斥他做的一些示好举动,但——这样就算喜欢了吗? 第24章 他们之间,有着相异的价值观,想法与观念落差太大,一直到现在,他的很多作为,她都还是无法苟同,这让她有些却步。 她不确定,这样的两人,能合适吗? 正凝思着,目光不经意瞥见窗外的行动餐车,一个闪神便踩下刹车。 碰! 后方车辆直接追撞上来。 她震了震,回神才意识到自己的蠢举。 她解开安全带,下车察看被kiss个正着的车尾巴。 对方车主一看到她,劈头便骂:「又是女人!不会开车回家煮饭去,当什么马路三宝……」 她冷静地抬起手。「等一下,可以先让我去买手工布丁吗?它有限量,太晚我怕买不到。」 「……」车主当下忘了原本要说什么,愕愕地张口、闭口,一脸「是你说错还是我听错」的表情。 相信我,我完全理解你现在的心情。 她自己也走过这一段,被某人气到拍桌,但是这一刻,她是很认真的想买到手工布丁——好吧,当时的余善谋可能也是啦。 他没有诓她,这家行动餐车的老板真的超级任性,有时在这里卖、有时在那里卖、有时又不知跑到哪;高兴时卖一下、不高兴也会人间蒸发,买他们的东西真的还要看缘分。 她买完手工布丁,顺便跟老板要了名片,以后要买的时候,可以问一下在哪里摆摊。 虽然买这盒布丁的代价有点贵。 这分明就是受诅咒的布丁吧?有人为了买它,被揍到一身伤;有人为了买它,连车都进了维修厂…… 将布丁放进冰箱时,她叹气心想:活该!谁叫你失言。 余善谋回来时,她又在客厅睡着了。 一样的位置。 这次,应该是真的在等他了。 他先到厨房倒了杯水,顺便打开冰箱检查,看看她今晚是不是又随便打发一餐—— 动作一顿,他目光定在那盒手工布丁上,直觉回眸,望向侧卧在沙发上蜷睡的身影。 过了三秒,才关上冰箱,慢吞吞地走过去。 笨蛋。 他笑叹,搁下茶杯,轻轻倚着沙发在地板坐下,凝视她沉静睡容。 你的歉意,我收到了。 中午她传讯给他时,就大致猜到她要说什么,只是没想到,原来还有道歉礼物,也算诚意十足了。 其实,他本来就没有怪她,不过就是一句话而已,她说的也是事实,他能气什么? 她跟他,本来就不一样,她不喜欢那个不择手段的他,他又何尝喜欢? 既然连自己都不喜欢了,又怎么指望她看得上眼? 只不过是……想透之后,心口有些隐隐作痛罢了,那不是她的错。 他只是需要一点时间调适,暂时无法面对她,才会一早就避了开来,给自己一天的时间,去沉淀,重新调整好自己的状态。 适度的表达是勇敢,过度的坚持,只会沦为死缠烂打,他知道这当中的界线。 适度的表达没得到回应,就该适时地收敛了。他一直都有在拿捏这当中的尺度,一点、一点地收敛,他不会死缠烂打,造成对方的困扰。 他扬起浅浅地、泛酸地微笑,长指流连在芳容上,无法满足于指腹渡来的温度,他倾前,这辈子第一次,做了不欺暗室的君子绝不能为的宵小行径—— 吻她。 一次就好,起码让他知道,她唇心的温度,与触觉。 他吻过人、也被人吻过,但是没有一个是他真心想吻的,他从未真正体会过,从心而至去亲吻搁在心房的那个人,是什么滋味。 原来,是这样。有一点点酸、一点点疼,心口会微微揪紧。 贴触而去的唇,停留了三秒,再贪心地轻吮一记,而后,退开。 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 这滋味他懂,那也是他要承担的结局。 结束最后的放纵,他将情绪收拾得干干净净,放轻动作抱她回房。 赵之荷被惊醒,撑开眸见是他,松懈下来,脑袋一歪,安心信赖地倾靠而去,困倦欲眠。 将她放在床上,他伸手要拉上被子,被她抓握住,想起自己等他的目的,撑着困意道:「我有话要跟你说——」 「我知道,不用说了。」 「可是我要道歉——」 「我接收到了,谢谢你的布丁。睡吧。」他笑意温浅,挣开手腕,替她拉好被子。 「喔。」他知道,那就好了。搁下悬宕在心中的结,放任自己意识放空,陷入软绵香甜的梦境。 「晚安。」 临睡前,隐约听见伫立床畔那人缓声说道,带着轻浅的脚步远离,掩妥房门。 第25章 第八章 若即若离 清晨,赵之荷是在一阵奶油香中苏醒。 循着香气步岀房门,一路走到厨房,里头的人一手持锅铲,回眸朝她浅浅微笑。「早安。」 她本能地扬起唇线,回他一记微笑。「早安。」 打理好仪容,两人各自坐在餐桌上,以往固定的那个位置上,一起享用他做的早餐。 赵之荷边吃早窦,一面观察他。 他看起来——神色如常,跟以往没什么两样。 她本想,再正式向他道个歉,但他看似云淡风轻,旧事重提只会破坏眼下的平和,毕竟那不是多愉快的话题。 余善谋抬眸,捕捉到她窥探的视线。「怎么了吗?」 「没事。」她把话吞回去。 既然事情都过去了,他也充分表现出事过境迁的态度,那还是别破坏气氛了。 「今天你洗碗,我先走了。」用完早餐,余善谋拎了钥匙准备出门。 「啊,对了!」赵之荷突然想到,叫住他,「可以等我一下吗?我车送修车厂了。」 他在玄关前止步。「发生什么事了?」 要是说出为了帮他买布丁,所以发生车祸,像在邀功或勒索似的,感觉不太。「没有,例行保养而已。」 他将车匙搁在茶几上。「你最近常要在外面跑,车借你开,方便些。」 「唉——」 他已经开门,先走了。 ……她只是想搭个便车而已啊,听不出来吗? 当下,她也没多想。 那天晚上,她在书房熬夜看资料,看累了,揉揉酸疼肩颈,本能回首往固定方位瞥去—— 头一回,捕捉不到他眸心的焦距,这次是真的在放空了。 他靠坐在床头,不知想些什么,指腹无意识轻抚唇心。 她瞬间理解了他脑袋里的画面。 不是见识过大风大浪吗?不就被女人吻了而已,是要回味多久! 她不觉有些恼,「余善谋!」 他猛然回神,想起她的存在,游离的视线朝她望来。「什么事?」 「……没事!」 「那,你继续努力,我先睡了。」关掉床头灯,闭上眼,在床上躺平。 「……」看看那道背身而去的身影,说不出的心头犯堵,她索性也关了电脑,起身回房,要睡大家来睡! 又过了一阵子,她更加明确地感受到,好像……真的有哪里不对。 这些「不对」其实没有「很不对」,他的言行、谈吐、笑容、与她之间的互动,全都一如往常,但还是有一定程度的微妙差异。 后来的某一天,她在客厅独坐,他回来看到,问候了下。 她回道:「没什么,想点事情。」 他点头,「加油!那个角度风水不错,运气好一点,频率说不定能跟上帝同步。祝你灵感源源不绝,上达天听。」完全胡诌无极,打屁完,直接回房。 他没有停留。 以前的他,会走过来,也许陪她聊聊心事、也许没个正经的调戏几句、又或者什么都不说,只是坐在她身旁,静静相陪。 那天晚上的客厅,温度有点冷。 心口,突来的空泛,她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好似,他抽走了什么。 她开始研究起那些「什么」。 嘴角的笑容收了点,少了几分暖意,多了几分距离。 注视着她时的眼神淡了点、少了点,除了交谈时的礼貌对视外,不会有多余的眼神交会。 他开始会在每日晨间唯一共处的用餐时光里,分神看公文、回讯息。 …… 她终于分析出,那股说不出的异样是什么了—— 亲密、专注,以及——独一无二。 那些如常的互动里,抽掉了这些元素,所有带点纵容的、宠爱的、任何一丝丝隐含暧昧氛围的举止,全数避掉。 他还是会对她好,但就是—— 会把车留给她开,但不会与她同进同出。 会关切她的近况,但不会与她深夜谈心。 会满口戏谑调笑,但不会再乱吃她豆腐,趁乱告白。 会体贴地帮她开门、倒水,但不会温柔地轻揉她发心、帮她吹头发。 把持分际,抽掉了那分只给她的娇宠,距离感自然而然就出来了。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将自己的定位,由一个倾慕的追求者,转变成关怀的男性朋友。 他在淡掉。 移开目光,不再专注、不再凝视、不再独宠。 她恍然明白。 第26章 男人的感情,本来就毫无逻辑,来的时候没有道理,就像他当初的一见钟情,走的时候也不需要有太冠冕堂皇的理由。 没感觉,就是没感觉了,就像她父亲,从大妈到她的母亲,每一个都是曾经真心喜爱过的,但感觉会渐渐淡掉,然后再有另一个人,去点燃火花。 很简单,也很好理解,他只是淡了,逐渐没有热情而已。 她原本没有很确定这一点,直到有一天在书房找资料,不经意看见夹在里头的书签,直面写着一行字—— 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 那是他写的,字迹不难认,长年习书法的人,写出来的字有一种别人仿不来的气韵,端雅俊秀。 她后来认真思索了一下,终于想起那天吻他的人,是联旭千金谢盈盈,还多事去探查了一下那段过往。 原来,是这样啊。 看见书签上的字痕,懂了他淡掉的原因。 倒也不意外,他异性缘本就很好,她也从来没有给过他明确回应,他会离开一条无人作陪的感情单行道,也是意料中的事。 他的选择很多,从来就不需要吊死在她这树上。 她轻轻吁了口气—— 思索出结论了,然后呢? 没有然后了,她本就不曾期望,男人独一无二的爱情。 以前,姥姥曾说她性情偏冷,比较慢热,要遇到很有耐性的人,才能温暖她。 在余善谋之前,并不是没有遇到过条件不错的好对象,可是往往总在她觉得「好像还不错,可以试试看」以前,对方就已经先冷掉了。 没有人,耐得住性子,一点一点、慢慢捂热她的心。 如今隐隐的失落,或许只是因为,她曾经以为,他会坚持得更久一些,让她更明确感受到,或许可以燃起一丝火花。「予独爱莲之出于泥而不染」,她是真的有看进眼底了,也开始思考在一起的可能性,可是—— 没有什么独爱,如今只剩那一水之间的盈盈佳人。 他没来得及,等她思索出答案,就先淡掉了。 这样也好,她就不用纠结合不合适的问题。 他先淡掉了,这个问题,不需要答案了。 她深呼吸,再吐一次气,试着将胸腔之内,莫名的沉窒感一回吐出。 她没有觉得难过,只是有一点点失望而已。 只有一点点…… 只是一点点的失望,很快就会好。 也许睡一觉起来、也许这杯咖啡喝完、也许一部电影看完…… 啊,她想起,唯一一次跟他出来看电影,就是在误会他有妻小那一回。 事后她又正式道了一次歉,他说:「没诚意。把我赶出家门,一句对不起就算了?」 这是趁火打劫,但因为自己理亏在先,他提出赔偿条件,她就履行了,何况只是跟他看个电影而已。 电影看完了,还没淡掉。 沿着上回走过的路线,又走了一遍,反而想起更多他那时说过的话、做过的事。 回到家,客厅留着小灯,书房透着光。 听到开门声,他出来打招呼,顺便喝水。「今天好像比较晚?」 「嗯。去看了电影。」 他动作一顿。 她以为他会问:跟谁? 但他没有。 淡淡地哼应一声,倒水,转身要回房前补上一句:「对了,明天丞皓生日,我会在家陪他们,晚上就不回来了。」 「我知道,小舞有邀请我。」 「这丫头,」他叹气。「以后她再这么没分寸,你不用理会。」 可是我答应了—— 「这是家聚,她没搞懂状况。」家庭聚会,不是家庭成员、或成员的另一半,不适合参加,小舞以为他们还在暧昧中,想替他制造机会,但他已经很清楚知道,不可能了。 「……」答应的当下,她并不觉得为难,也没有多想,但此时再多言,好像她也跟着不懂事了。 他现在,把线画得好清楚,没有一丝模糊地带。 她不发一语,回房拿出预先准备好的生日礼物。「替我跟丞皓说声生日快乐。」 「谢谢,让你费心了。」 不费心,至少比起他为她做的,准备一点小礼物,费不上什么心。 余善谋看着她回房,冲动地想叫住她。 她……怎么了吗?为什么又露出那种迷路小女孩的表情? 她自己可能不知道,每当她觉得自己被弃的时候,就会出现这种表情——天地之大,茫然不知何处可以安身的表情。之前被父兄同时出卖,她就是这样。 不确定该不该相信赵之寒,会不会再被丢掉一次时,也是这样。 第27章 她只是被舍下来的、不重要的选项。 小女孩又受伤了? 以为她最近应该还不错,工作上没有什么大问题,家里这头,跟赵之寒互动也还不错,前阵子一起加班,熬夜查赵之骅的陈年烂帐,也熬出些感情来了,不管是战友默契还是迟来的兄妹情谊,总之看起来,状态是往好的方向发展…… 他一度想前去敲她房门,又硬生生压下。 没有那个身分,就别做那样的事,给自己太多暧昧错觉。 他不断地,提醒自己这句话,放下超出尺度的挂念。他的位置,能说的也只是一声「晚安」而已,并不适合再分享她过多的私密心事。 她只是寂寞,他必须学会放手,她也必须学会面对、消化自身的情绪,他不会永远在她身后守护,他做不到那么伟大,于是,他强迫自己转身回房,不去过问。 知道的愈多,会愈放不下。 剩不到两个月了。 他一天、一天在倒数日子,也一点一点在拾掇。 当初撒的网,慢慢在收网中,赵之骅必然会是网中鱼,跑不掉。 当初撒的种子,慢慢在发芽,赵之荷一步步站稳脚跟,没有他也能走得稳。 当初任性落下的情根……也慢慢在收回,回收不了她的,就收拾自己的,等到要离开的那一天,干干净净,杳无痕迹, 什么也不留下。 一如,他未出现前。 赵之荷不是没有感觉到,他一步一步在远离她。 到最后,连给她的笑,都与一般人无异,是那种精密计算过弧度的制式笑容,他愈来愈淡、愈来愈淡,淡到最后,甚至有几分疏离。 每日的早餐之约,从偶尔缺席,到常态缺席,最后,不了了之。 除了工作上的事,他们几乎已经没有话题。 原来,男人爱与不爱时,差异会这么大。 没关系,只是又被丢掉一次而已,她没有很在意。 一天晚上,她与赵之寒在公司查帐,所有赵之骅经手过的建案都一笔一笔地循线往回追查,手头握有的筹码愈多,愈能一击毙命。 赵之寒是铁了心,要扳倒三哥。 离开公司的时候,她搭赵之寒的车一起走,隔天是周末,回家陪陪母亲。 上路后没多久,手持方向盘的赵之寒,用那一惯冷讽调调,沉声道:「分享一个你会忒开心的好消息,我们被盯上了,今晚八成很热闹。」 「……还真令人开心到说不出话来。」 这不是偶然。 从他们一出公司的停车场,这群人就盯上他们了,沿路狂嚣竞飙,寻衅意味分明。 赵之寒不理会,尽量闪避,最后对方索性围堵他们。 她终究是女孩子,没遇过这种阵仗,一时间,也慌了。 「把门锁好,别下车。」赵之寒下车协调。她大脑本能地接收指令,微颤的手锁好车门,掏出手机报警。 对方明显是冲着他来,迎面就是一阵拳脚,完全不给商量空间,直接往死里揍。 这一夜,完全的混乱、失序。 赵之寒被送到医院,警察来了又走,她蹲在手术室外,衣服上血迹斑斑。 第一次,尝到与死亡近身接触的滋味,如果那些人做得再更绝一点,即便赵之寒有心保她,她也未必能全身而退。 她不断地深呼吸,让自己冷静。 通知二嫂来的时候,她完全抽空知觉,面无表情地陈述经过,连她都讶异自己能如此镇定,条理清晣,对答如流。 一直到回了家,进浴室,脱掉染血的衣物,打开莲蓬头,忽觉全身发软,压抑一晚的恐惧回涌,无法自抑地发抖,失声痛哭。 赵之寒不怕死,可是她很怕。 她亲眼看见刀刃划破肌肤,鲜血如泉地喷涌而出…… 她放肆地哭,在热水的冲刷,恣意流泪,痛痛快快宣泄完情绪后,全身彷佛被掏空一般,只剩麻木。 她坐在客厅,将自己缩抱成小小一团,等着余善谋回来。 她想看见他,迫切地想。 然后,她要扑到他怀里,向他哭诉她的恐惧、还有差一点跟死神擦身而过的事。 直到刚刚,她才惊觉自己有多依赖他,出事后,脑子里只剩他,只想回来见他,拥抱他的温度,见证她仍活着。 那个时候,她甚至想,如果她和赵之寒都会死在那里的话,有谁会为他们哭? 赵之寒起码还有江晚照为他忧心焦虑连夜奔来,那她呢? 有好几次,她都想拨电话,又胆怯地,没敢真的按下通话键。 她更怕的是,那个人不会为她忧心焦虑连夜奔来,又或者姗姗而来,没有她所期待的那些反应和情绪…… 第28章 那种感觉,一定会很痛、很难堪。 她缩着身子,耐心地等,等他回来,像过去那样,疼疼她、安慰她。等着、等着,一夜过去了—— 他没有回来。 她从无助、渴望、等待……随着时间的流逝,一点一滴落空,无所寄托的渴盼,像温度,从身体里流失,身心一寸寸发冷,最后,空晃晃的心口,已经什么情绪也没有了…… 余善谋打开门,看见她在家,不免有丝意外。 不是说要回去陪母亲? 「之荷?」见她独坐失神,容色苍白,心觉有异,上前喊了一声。 她仰眸,一见他,怒气无由地上涌。「你走开!」 他正欲张口,她用力推开他。「我不想跟你说话!」 控制不了脾气,完全没道理地对他生气,回房用力甩上门。 反正他现在也常常不回来! 反正他现在看到她也当空气! 反正、反正……他现在已经不爱了,她的死活,对他又有什么要紧? 余善谋有些莫名。 昨晚三人在公司分开的时候,她是跟赵之寒一起,第一反应自是先找赵之寒问原委。 电话,是他二嫂接的,人在医院。 弄清了始末,他挂掉电话,看向紧闭的房门,轻轻叹上一口气。 第九章 天亮之前 她一整天都没有踏房门。 总是要吃点东西吧,他去敲门,她也相应不理。 到了晚上,她就开始发烧了。 余善谋敲了几次门没有回应,开门进去才发现。 她把自己缩成小小一团,窝在床角,看上去好可怜。 他给她吞了退烧药,要带她去医院,她抗拒着,不去。 「走开,都是你!」她生气。 如果不能一直爱下去,为什么要来招惹她,害她一度以为,真的有人可以爱她很久很久,给了她期望,却又落空,如果不曾有过期待,现在就不会那么难过。 到头来,他也跟她爸、跟她哥、跟所有的男人都一样,一转身,说不爱就不爱了。 男人全都是见异思迁的混蛋! 「好,对不起,是我的错——」他一面安抚她,伸手探她温度。 对不起有什么用?现在她一个人,要怎么办?那些落了空的期待,要怎么办?那空得发慌的感觉……要怎么办? 一股子冲动,探手将他扯下,迎面堵住他的唇。不就是一个吻吗?有什么了不起?她也会。她恣意吮咬、磨蹭,在他唇间撒野。 余善谋怔怔然,好半晌才反应过来,接收到自己又被强吻的事。 但这一次,是她。是他搁在心尖上的那一个。 因为是她,不舍、也不想拒绝。 她技巧好烂,没有人教过她,接吻不是这个样子吗? 他心头发软,纵容她在唇间肆意妄为,胡蹭的力道没掌控好,有些疼,他抵着唇心,浅浅啄吮,安抚她的躁动与不安,诱着她,轻启唇关,与之交缠。 「没事,不要怕……」他柔柔地,轻声安抚。 那眼神他认得,是落水者的无助,害怕被抛下的恐慌。 她要的,只是一点点的温暖、安全感,确认有人留在她身边,她不是孤单一人,如此而已,昨晚的事,她大概真的吓到了。 一开始,他也没有料到,会挖到这么深,牵连到黑道挂勾,就不可能大事小了。 手足相残、同室操戈,这种事他见得多了,相当凊楚眼睛被权与利蒙蔽时,人性能迷失到什么地步,可是她没有,她不知道人可以为了利益,六亲不认、扭曲丑恶至斯。 是他的错,把她拖进局里,却没有保护好她。 但,也就这一次。 他不会让赵之骅,再有机会对她下手——哪怕是以无法见容于世人的手段为代价。 当她再度睡去,他扳开她紧握的指节,安静退离。 柔暖的床头灯,映照得她温暖美好,明亮而圣洁。他缓然退开,一步、二步,将身形没入黑暗中。 夜半醒来,赵之荷睁开眼。 床畔,空寂冷凉什么也没有;掌心空荡荡,什么也握不住。 空茫的眼,望向那道背过身去倚窗而立的身影,远得无法触及。 彷佛感受到她的目光,处于光影交错间,那道忽明忽暗的身形,侧身朝她望来。 「再睡一下。」天还没亮。 天亮之前,还有好多事情要做。但是,他可以承诺她—— 「这一笔,我会帮你过。」所以不用怕,他不会再让别人欺负她。 她需要的,是留在她身边,给她一记拥抱,而不是替她讨回什么。 第29章 她闭上眼,将自己缩进睡不暖的冷被窝。 一觉醒来,所有的失态,全数收拾得干干净净。 她依然是那个清冷高傲的女王,一站出去就圈粉无数,绝对没有向谁卑微乞怜。 她班照上,饭照吃,日子照过,独独,不跟他说话。 姿态冷冷的,余善谋完全读出:「我、不、想、理、你」的迅息,他自己也识相,摸摸鼻子闪远一点,不去撩她。 一开始是知道,她在恼羞成怒,那晩脱序的行止,大概会成为她一辈子的污点吧。因此他也很配合装没事,不让她更难堪。后来是—— 某天回来,经过她房门,不巧撞见她在更衣,半掩的门扉,遮不住春光。 全天下的男人,看到心仪女人的裸体,都会有这种正常反应。 这还不是最糟的,一连几晚,他都在作春梦…… 然后隔天醒来,就——「尴尬」了。 这个时候,只能诚挚邀请单身汉的贴心好伴侣——五指姑娘出马了。 但是,没有用。那幕画面已经在脑海生根,抹不掉,无时无刻不被诱发——她沐浴过后浴室残留的香气、经过他时散发的淡淡体香、随意的一个回眸、不经意的肢体碰触,都会让他回想起她曼妙的体态,瞬间身体热烫、坚硬。 到底是有多欲求不满啊?他丢脸地掩面,觉得这个成天意淫她、像个色情狂的自己,下流又变态。 与她独处,变得敏感而危险,他可以把持自己的行为,但他无法控制最诚实的生理反应,他害怕与她独处,也逃避与她独处。 渐渐地,他不敢回家,回到那个充满她味道、身影的地方,他一个礼拜没回来了。 一开始,是她情绪别扭,刻意冷他,哪知冷着冷着,把他愈推愈远。 即便那不是她的本意,但是当一方端起姿态,另一方无意和缓气氛,最终,只会恶性循环,关系寸寸冻结成冰。 以前她再怎么摆高姿态,他都会耐着性子来安抚她,她忘了,现在的他,已经没那个心,不会再费心讨好她。 到最后,冷战的那方反而不知该如何是好,没有任何的下台阶,一个人被独留在高台上,下不来,看着他渐行渐远,慌然无措。 她曾经旁敲侧击地向余善舞探问过,他每晚都有回家,所以不是在外面睡,他还没有睡在别人身边。 可是,有什么用?他同样也不想回来,不想留在她身边。 如今连家都不回了,会不会淡到最后,完全成了陌生人? 要如何让一个男人停留,她不知道,也不会,从小到大眼里看到的,只有那一招—— 男人通常很吃那一套。 她下巴抵在膝上,咬着指甲凝思。 布丁快过期了。 稍早前,手机收到这通讯息。 好像就是从那一次起,冰箱每隔一段时间,会放置一盒布丁在那里。 那是为他准备的,她没有吃甜点的习惯。 所以他回来了,他不回来,没有人吃。 专程回来吃布丁,听起来有些可笑,可那是少数她会为他做的事,即便是生活中再微不足道的小事,她终究有将他惦记在心。 从冰箱取出一罐手工布丁,坐在餐桌旁慢慢品尝,一边想着待会走时,冰箱剩下的那些要记得打包带走。 他没有告诉过她,其实他只有在心情还不错的时候会吃甜点,心情糟的时候是不吃的,那时再吃什么,入口都是苦味,何必糟蹋食物。 大哥刚过世的时候,足足有一年,他没碰过甜点,后来小舞出院,慢慢从混乱失序的人生中站稳脚步,给他第一记笑容。 他的妹妹比他还勇敢,那个布丁,是她买给他的,他终于能从无边的苦涩中,尝到一点甜。 这一点甜,是生活里的小确幸,不幸福的时候,就别去辜负那想带给人幸福的滋味。 最后一口布丁刚吃完,浴室的开启,他直觉回首望去,蒸腾的雾气从门扉飘散,伴随缭绕在薄薄烟雾间迈步而出的,是一幕养眼出浴美女图,并且,全裸。 她怔住。 他也怔住。 第一时间,两人都没有动作, 过后,她将脸埋在枕被间,昏昏欲眠。 他支肘躺卧在她身侧,食指外侧不经心地来回轻挲她晕红未退的颊容。 「……很可怕吗?」 「嗯?」他以为她睡了。 「我说,二十八岁的处女,很可怕吗?」 「当然不是。你怎么会这样想?」 「那你才为什么要跑掉?」难道不是因为,男人都怕沾到她这种女人? 「只是……」他沉吟了会,凝思该如何回这个问题。「怕脏了你。你比我干净一百倍。」 第30章 「你跟一百个女人做过?」 「不是那个意思。」只是比喻,在她面前,自惭形秽。 她说的对,他真的配不上那么一尘不染的她,难怪当时,她会用那样的眼神看他,他这一辈子都净不了了,永远只能当她眼中,为名利出卖自己的人。 赵之荷仰眸,困惑地望他,解读不出他嘴角那抹意味不明的笑。 他轻扯唇角,涩然地笑了笑,下床穿回衣物。「浴室你先用,我出去走走。」 他也没走多远,就在街灯下坐着,吹了大半夜的冷风,一点一点,带去方才体肤交缠所慰暖的温度。 为什么如愿拥抱了连作梦都在想的女人,反而更觉无边无际的空虚? 赵之荷没有睡。 听着开门声,知道他岀去了。数着时间,听到开门声,知道他回来了,接着浴室传来水声。 她合眼假寝,默默等着。 他洗完澡,对面书房的门轻轻掩上,然后,便再也没有动静。 她往被子里又缩进一点点,挽住上头残余的体温。 即便这样,仍然无法把人留下,她还是得一个人睡。 第十章 最后一步棋 气象报靠,一波台风在外海即将成形,结构完整。 是夜,无风,无雨,星子明亮,万籁俱安。 这样的夜,仿如暴风雨前的宁静。 余善谋站在顶楼女儿墙边,俯瞰脚下万家灯火。 「准备好了吗?」 与他并肩而立的男子,默然半晌。「只欠东风。」 「我明白。」这道东风,他来借。「你的位置,不能出手。」 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只要出了手,便有迹可循,一旦落下半点痕迹,就是全盘皆输。一路辛苦走到这一步,这个风险,他们还不能冒。 所以,由他来。 真要查,最多也尽能查到他这里为止。 这本就是他一直来存在的意义,所有会脏了手、不能见容于世的事,不须业主沾身,任何后果,他一力承担。 赵之寒侧过身,正眼望住他。「什么条件?」 不错,很干脆。余善谋回视他,直接亮底牌,「第一,把日昇营造给之荷。」 赵之寒淡淡颔首,并没有太意外。这些时日以来,他逐步替赵之荷把路铺得稳稳妥妥,明眼人哪里会瞧不出几分,纵使自己今天不点头,他必然也有后招,日昇早晩会是赵之荷囊中物。 「小事。」顺水推舟,费不了什么劲,让老头把日昇吐出来给女儿当嫁妆,半点也不为过。 「第二,我要你承诺,善待之荷。」这才是重点,小小的日昇营造,不比一个赵之寒靠谱。 赵之寒挑眉,至今总算彻彻底底悟了。这男人会帮他,从头到尾,要的就是这个吧? 日昇营造,他挣得来;赵之荷,也一直都在他掌中,他要的,从来就不是那一面是替她砌一堵挡风墙,保障她的未来。 「好。」这一点,他也承诺。「只要我在赵家的一天,她就不会受委屈。」 「那么,成交。」 「就这样?」他自己的条件呢? 余善谋睨他,这口气是嫌他价码开得少了?「如果你不介意被多敲竹杠,容我再追加一条——多疼疼她。你们其实很像,只要你试着对她好,她也会回报你一个贴心的好妹妹,要疼她入心很容易的。」 当然,他也知道,要求一个人的庇护,不难;要求一个人的真心,却无法。除非自己发自内心,想要对一个人好,否则所有被要求而来的,都是假意虚情,他一开始也没想说这些,之荷不会想要虚假的关爱。 赵之寒笑嗤。「既然这么容易,你在她身边那么久,又得到了什么?」 「那不一样。你们本来就是亲人,只要彼此有心建立亲情又有何难?」但他不同,他要的是爱情,爱情不是彼此有心,就能培养得出来,更多时候,是有心给也给不了。 她已经很有心了,他感受得到,她一直试图在对他好,能给的已竭尽所能地给,他不会再要求更多。 「总之,该如何对待之荷,你好好掂量,不能免俗的,还是要先礼后兵一下,你知道我的底线在哪,希望我们不会有对上的一天。多一个亲人,总好过多一个敌人,对吧?」 意思就是:她好,天下太平。她若不好,我就不好。我不好,你日子也别想太安稳。要是落到这局面,结果,会是两败俱伤。 说完该说的,他转身下楼,回到那个有她的所在。 旋动房门,柔暖黄光下,她安稳熟睡,他放缓动作钻进被中,轻巧地将她搂入怀中,被夜风冻凉的身体很快温暖起来。 第31章 就一晚。往后,怕是也不会再有机会,如这一刻,肆意地拥抱、亲近她。 颊畔轻贴,蹭了蹭她发心,浅浅的叹息,咽回腹中。 数日后,赵氏企业之名,上了各大报的社会新闻头条——起因是年度主打的重点建案发生意外,工地坍方造成十九人轻重伤。 公司内部,自是先炸了一圈,建案负责人赵之骅首当其冲,被拎出来要检讨、给交代。 这厢是信誓旦旦,担保绝无职责疏失。工地嘛,一些个碰碰撞撞的意外,在所难免……然而,保证言犹在耳,无所不扒的记者,隔日再一爆——建案结构安全,不符法规。 再隔日,又一爆——以高级防火建材为主打,却拿次级建材鱼目混珠。 再再隔日又爆承包商、建材商的黑道背景,及其往年不法围标之惯用手法…… 一日又一日,连环爆。 到最后,所有指标,全流向同一方向。 董事会大为震怒,所有赵之骅经手过的案子,一年一年往回查,其中饱私囊、牟取之暴利,竟大到算不出个数来。 然而,对内要如何检讨,已是后话,对外,尚有企业该承担的社会责任,桩桩工程弊案,已严重影响社会观感、重创企业形象,公司内部人仰马翻,没一个得以安生。 赵之寒临危授命,坐镇公司主持大局,降低杀伤力。赵之荷第一时间扛下抚恤伤者的责任,每日往返公司与医院,一时间也没能与余善谋谈上话。 直到事发之后的一个礼拜,她由外头回来,见他房里还透着光,缓步上前,他端坐在桌前,练书法。 余善舞说,他心绪紊乱时,就会写书法,练沉静、练稳定。 于是她便专程跑了一趟专卖店,替他买文房四宝,在这之前,她没有看他用过,一度以为他会写书法是诓她的。 他练得极专注,满篇密密麻麻的小楷字,一笔一画没有停过,她在门外站了许久,他都没发现。 这不是专注,是放空,是麻木,让自己无知无觉,无思无想。 她蓦然领悟。 「是你,对吗?」直到这一刻,她终于确定了,那悬在心上一个礼拜的疑问。 她猜测过,是他?还是赵之寒?甚至抱着一丝「只是意外」这种连自己都不相信的侥幸心态…… 笔下一顿,墨渍在纸间晕开。 他回眸,幽幽瞳光深不见底。「是我。」 那第一块骨牌,是他亲手推倒的。 他们手上握有多少筹码,就如这几天连环爆的骨牌效应,要想一块接一块毫无失误地倒下,那第一张骨牌,必须精准拿捏力道,不能不倒。 工地意外,可大可小,若不伤及人命,赵之骅手法高明一点,是可以圆滑地处理过去。 他已经变得如此可怕了,将人命捏在手中,精准地计算要掐多大的力道,才能达成他想要的效果。 十九条人命。 他却没有估算到,会波及这么多人,但这不是理由,但凡事故,又哪能精准掌握会伤多少人、伤多重?他下这一着棋时,就应该要清楚这点。 赵之荷对上他漠然无绪的容色,平稳的嗓不起波澜,如实陈述:「我可以有别的办法,但没有一个比这个效果更立竿见影,一招毙命。」 他必须狠,用最狠的招,让赵之骅一次就倒下来,再无翻身余地。 「你……」她喉间干涩,艰难地吐声:「后悔吗?」 「不曾。」从一开始,就不曾想过。一旦深入去想,他什么事都做不了。 他仰眸,望住她震愕难言的面容。「这就是我,是我一直以来在做的事。」为了达成目的,他的手段可以是她想像不来的狠,她看懂了吗? 他们,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 她的世界太纯净美好,而他,早已一身污秽。 她不自觉跄退了一步,撞到门扳,而后——转身仓惶退离。 看懂了,然后,逃得更远。 意料中的事。他轻笑,收回目光,重新执笔蘸墨,木然地挥毫。 余善谋在公司的最后一个月,从旁协助赵之寒主持大局,将杀伤力减至最低。 赵之骅挖的这个坑太大,填土埋坑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只要第一时间危机处理做得好,后续总能慢慢调理元气。 赵之寒的格局不仅止于此,利用这一波局势将脚步站稳,即便日后赵之航归来,也未必能动摇他的地位。 「真不留下?」 最后一天上班时,赵之寒又问了他一次。 「留下做什么?」所有能做的,他都做了,这里,已经没有他的位置。 「只要你想,还怕谋不出立足之地?」赵之荷那一手的烂牌,他都有办法凭一己之力扭转局势,为她辟出一条康庄太道,自己岂会无处容身? 第32章 他摇摇头。「那不是我要的,我另有生涯规划。」汲汲营营的日子,他真的过累了。 看出他去意甚坚,赵之寒也没再多言。 他在公司才短短一年,众人从掂量评估,到无法小觑,甚至助他斗倒了赵之骅,这样的胆识与谋略,若有心在赵氏深耕,还怕取不走一砖一瓦?然而走时,却是挥挥衣袖,什么也没带走。 他用这一年,替赵之荷要来日昇营造、要来一个护着她的兄长、要来一段安稳自由的未来,而自己,什么也没要。 至少有一点,他不曾欺骗所有人——自始至终,他真正想要的,只有一个赵之荷。 目送那道身影走远,赵之寒放下百叶窗。 小妹啊,你要是有他一半的聪明,就该知道,你最稳的那堵挡风墙,不是我,是他。 收拾好私人物品,在去茶水间的走道上遇到赵之荷。 「中午,要一起吃饭吗?」一个冲动,便提出邀约。 好久以前,似乎也提过一回,差不多是他到公司不久的事了吧?被她拒绝了,从此以后,便不自讨没趣。最后一天,他真的想跟她好好道个别,走完这最后一段路。 赵之荷为难地看他一眼。「我约了客户。」 「晚上呢?」 她顿了顿言又止。「最近不行……那不是藉口,是真的忙。」 还是被拒绝了,这样也算有始有终吧。 「嗯,那没关系,你去忙吧。」 她连忙补上一句:「晚上回家……」一顿,想起她这段时时间,回到家都很晚了,他们这阵子几乎连话都没能说上几句。 他笑了笑,顺势接话,没让她再词穷下去。「真的没关至,不用在意。」 赵之荷见他笑意浅浅,确定他真的没放在心上,这才安心转身走开。 「之荷!」他扬声喊道,在她回眸时,轻轻道出一句:「再见。」 再见,我最美丽高傲、绝艳脱俗的芙蓉花,我的守护,只能到这里了,但愿我给的养分,足以让你一生绽放,独冠群芳。 赵之荷没多想,瞥了他一眼,便举步离去。 直到纤影消失在走道转角,他这才收回目光,转身离开。 日后,她的身后不会再有他,而她,已能挺直腰身,傲然往前走,无须再频频回顾。 下班前,赵之荷回公司拿资料,晚上约了保险公司谈理赔。 拿完资料,想起余善谋上午的邀约,又多走了两步绕路过去,也许问问他,如果谈完时间还早,要不要去吃个消夜什么的…… 他办公室里,空无一人。 她困惑地退了出来,刚好遇到回来的助理。「余顾问人呢?」 「去人事部办手续,应该办完就走了吧。」 「走?」 「对呀,今天是聘约的最后一天,该交接的事项,这几天差不多都交接完了。」一年来不曾迟到不曾早退,办完离职手续,提前个半小时离开,应该没这么罪大恶极吧?助理不懂她干么一脸吃惊。 赵之荷一听,拔腿便往人事部跑。 她忘了!她完全没去注意他合约的任聘是到哪一天,这阵子忙,没关注到这件事,他也不曾提及。 她一直以为,他会留下来,就算当初说过,约不再续聘,但、但至少为了她—— 到人事部一问,他已办妥离职手续,先离开了。 心口,像被挖空了一大块,空落落的。 怎会以为,他会为了她留下来?这根本是连考虑都不需要的事,才会问都不问她。 她掏出手机,一度在拨电话和传讯息间犹豫,最后选择了传讯,以免现下的情绪,让自己表现得太兴师问罪。 你离职了? 过没多久,另一头传来淡淡的一个字——嗯。 就这样?! 她想起,他稍早那声「再见」,原来,真的是再见。 两个字,就交代完了,好简单,好容易。 脑海闪过有好多话,打了又删,找不到一句合适的词汇,最后只迟疑地送出一句:晚上还回来吗? 这一次,那头似是也迟疑了,好一会才回她:不了。 怔怔然看着回传的那两个字,不知急什么,迫切仓促地打下: 你的东西还在我那里,自己回来收。 过后,她收到的回应是——那,你忙完拨个电话给我。 一句话,界定分明,她看懂了。 她是主,他是客,主人不在,不请自入是逾越。 他不会再回来了。 她压抑不断涌上来的心慌,力持镇定地先赴约,把她该做的事情做完。 第33章 与保险公司谈完理赔细节,婉拒对方的晚餐邀约,用最快的速度赶回来。 八点刚过。 现在应那个晚餐之约,还来不来得及?他等不等她? 一进家门,她微喘地拨出电话,只响三声,另一端便传来他温温的嗓。 「到家了?」 「……嗯」她顿了顿。「你……吃了吗?」 「吃了。我现在过去?」 「好。」 他没让她等太久,约莫十分钟,门铃声响起。 虽有钥匙,也不会擅自入内,这就是那个知分雨、懂进退的余善谋。 他对外人一向如此,而她现在,也是那个要客套、守礼数的外人了。 一如他的感情,从最初的勇于承认、坦然自在到含蓄内敛、如云遮月再到如今的无波无澜,再寻不着一丝痕迹。 她开了门,让他进来,彼此没有赘言,默默地进房收拾行李。 她站在门边,看看他将衣物一件件整齐叠放在行李箱,动作是一贯的从容、有条理。收完所有的私人物品,居然还装不满一个行李箱。 他在这里住了近一年,存在感竟如此薄弱。 他来的时候,就是这样,一年的时间里,她并没有为他添置太多东西。 这一刻,才真正实质的感受到,原来她为他付出的竟如此之少,少到一个行李箱塞不满。 「还有那个。」她突然出声,指向桌面上那组为他买的文房四宝——那个她有很认真挑,站在国画专门店里,听老板讲解了一个小时,不是文具店随便买的。 她不写毛笔字,留着没用。于是他顺手收进行李箱。 「那些也是。」她买来让他打发时间的闲书、还有生活杂物……一点一点清出来。 怎么塞,也塞不满。 完全清空了,抹去所有他存在的痕迹,余善谋关上行李箱,走出睡了一年的房间。 「余善谋……」 他停步,回眸等待。 「你……不想留下来吗?」 他摇头。「这是我们当初说好的。以一年为限,赌爱。」 他赌输了,愿赌服输,诚如小舞所言,给她一个优雅的背影就好,不要歹戏拖棚。 她还想试图留他。「公司总有你的位置,就算没有,你跟我去日昇,虽然这有点委屈你,但如果你暂时没别的计画……」 「我已经有新的生涯规划。」 「……喔。」她呐呐地应声,不敢问他,是不是回联旭?去追求他那在水一方的盈盈佳人?无论如何,这个规划里,没有她。 他表态得如此清楚,好像……真的没有什么好说了。 于是,她递出那张准备好的支票。 他看了一下面额,两千五百万,日昇营造一个月的平均月营利,这也是当初说好的。 余善谋恍惚了一下,几乎都忘了那时随口的一句话。 一年,换来了这张纸。 他默默收下,银货两迄,两不相欠。 「我能为你做的,也只有这样了,未来,你自己保重,就——不说再见了。」 他拉着行李箱,穿过客厅,走出她家大门,搭电梯下楼,一路迈步前行不曾回首。 经过社区的资源回收站,他脚步顿了顿,放开手,将行李箱搁下,然后,顺手将那袋从她家带出来的半盒布丁也扔进垃圾筒。 到此为止。所有与她相关的一切,全数留在这里,一件沾染她气息的衣物、任何一丝丝会让他想起她的事物……尽数割舍,然后,用全新的自己,去面对他的未来。 两手空空,身无长物,独自前行。 要放下,得先学会割舍,承受一时的疼痛——他能这样告诉谢盈盈,自己也会做到。 有一天,他会彻底忘记。 有一天,他再想起她时,心房不会再泛着隐隐的疼,也许那个时候,会有另一个人出现,触动他的心,走出真正属于他的感情路。 第十一章 相思瘾 春光明媚的大好天气—— 有只废人,趴在窗台放空耍废。 一个礼拜了,他还是懒懒的,不想动脑思考,什么事都提不起劲。 呼吸时,胸腔偶尔会产生些许紧窒的疼痛感,他不刻意去想,也不刻意压抑,因为知道,愈是抗拒,反噬的力道会更大。 所以他不逃避,诚实面对痛楚,任由那个人的形影肆虐脑海,耐心地等它变淡、变少,渐渐地,不再想起。 而后,有一天突然忆起时,发现已经不痛了,那个时候,就真的走过来了。 不过……这次数会不会太多了?他抚笑,几乎脑袋一空闲下来,就是钻心肆虐的疼。 第34章 好想她。 想她现在,好不好?有没有遇到什么麻烦事?会不会又露出那种迷路小女孩的表情?想念深寂夜里,与她共处一室,即便没一句交谈、也没有任何的肢体碰触,只是静静相陪。 他们的生活其实无趣得很,大多时候都在各做各的事,但是偶尔抬头,知道那个人与他在同一个空间里,那种稳定感……也许就叫幸福。 而这种感受就是此刻,像细针戳刺着心房的来源。 他像个戒瘾患者,一口气断得太狠,如今正被戒断症状消磨意志,寸寸啃啮身心。 无解的相思瘾。 余善舞一个小时前经过时,他侧靠在窗框边,仰望天空发呆,一个小时后经过,他依然在发呆,只不过换了坐姿。 她决定她忍耐够了! 「喂,前面那个失业人口,你没忘记你还要养家活口这件事吧?不要以为装颓废,就可以赖在家里吃闲饭,他没那个游手好闲的命好吗?」 余善谋懒懒地投去一瞥。「放心,不会饿着你。」 「谁知道?家里开销很大的,你快点出去找工作啦!」 后妈的刻薄脸要不要摆得这么明显?好过分。 「你不知道什么叫疗伤期吗?」他才刚失恋,废一阵子也不为过吧。 「恋爱能当饭吃?」 「……」是不能。 再多的伤春悲秋,也被现实打败了。 「好啦!」再废下去,后妈恐怕连他一餐吃几粒米都要跟他清算了,好残酷的现实。 「好还不快去煮饭,我快饿死了。」 「……」这就是人生,就算失恋再难过,还是得洗衣煮饭、操持家务。 他认命地叹口气,起身替家人做牛做马。 还好她嘴脸机车归机车,倒不算太难伺候,随便弄了一锅汤面打发掉午餐,她也不罗嗦,来什么吃什么,否则心情很差的失恋人士不确定会不会一时手抖,往她后脑杓巴下去。 吃完午餐回房,打开书桌抽屉,第一眼先看见搁在上头,她给的支票。 定定凝视了半晌,扔进抽屉深处,别开目光,不回顾。 而后,转移目标,开始翻阅起旁边的另一叠资料,一张张文凭、学术论文……回顾六年前的自己。 这些年,从不敢去开启凭吊那个逝去的自己,这些,曾是他想要的人生与未来。 他其实懂小舞的用意,她是想让他找点事做,转移注意力,太空泛的生活容易将痛苦放大,沉浸在低情绪中抽不出来。 他不想再废下去,既然要重新开始,他想找回过去的自己。 整理到一半,顺手拿起桌上的手机欲査询目前大学师资的聘任规定,看见里头有赵之荷传来的未读讯息。 断联一个礼拜,她丢来的第一句话居然是—— 我项链不见了! 你项链不见关我什么事? 第一直觉,解读出来的潜在讯息不会太愉快。 本能要回,下手前深呼吸了一次,用了比较温和的词句回覆:为什么问我? 那厢,她回得理直气壮: 你不是说你收纳跟家务比我好? 这倒是。 从小娇养的千金小姐,不会太注重琐碎的生活细节,常常东西用完随手一扔,转身就忘,下回要用就找不到了。 跟她同住这一年,他深有体悟,这部分确实是他担待多一点,他生活习惯比她好太多。既然这封讯息没有负面意涵,他便多问了句:什么样的项裤? 一条祖母绿。是我姥姥留给我的遗物,很重要。 他细细思索了一阵。 刚开始偶尔见她戴过,后来……嗯,似乎有好一阵子没看到了。 range太广,没有明确的时间点,记忆库搜不出个所以然来。 我想不起来,你自己再前前后后找一下。 结束这段没头没脑的对话,过两天,她又传来讯息。 你上次带回来的烧卖,在哪买的? 烧卖? 喔,对,他想起来了。她接第一桩工程那阵子,全部都要从头学起,比一般人下了双倍的苦工,常常连饭都忘记吃,他看了心疼,每天帮她拎晚餐回来,烧卖有买过几次,每次都是整盒吃光,应该是满喜欢的。 ——隔壁巷子新开的一间港式餐厅,大楼管理室有放传单。 她应该很久没去管理室了吧?后来的挂号包裹都是他在领。 想到这里,又补上几句:你偶尔记得去收一下信,管理费是季缴,下个月…… 不对,他没住进去之前,她自己都打理得好好的,又怎么会不知道管理费什么时候缴。 第35章 快速删除未完成的文字,搁下手机。 再然后,隔天她抱怨。 楼上吵到我睡不着。 ——打给大楼管理室,叫警卫出面规劝,不要自己去跟他吵,你吵不赢。 这件事,已经行之有年了。 楼上恶邻老是放纵小孩蹦蹦跳跳像要拆房子,小孩管不动就算了,连大人也没个节制,动不动就情绪失控,扯着嗓门吼叫,而且没在管时间点的。 她曾经上门尝试良性沟通,结果惨败归来。 讲理的最怕遇到不讲理的,她是有教养的大家闺秀,比蛮横比无理,她嗓门哪那大得过人家。既然讲理讲不成只好拿公权力来压制了。他录音存证,请管委会发函给公安机关,让相关单位开单劝导,这招有让楼上安分了一阵子,她只要讲一声,管委会那里就知道该怎么做了。 再隔天—— 我有一件白色的洋装找不到。 ——送洗了。你还没去拿吗? 好像真的有一点被他惯坏了。 他有些伤脑筋地想。 每天、每天,都有一些很琐碎的生活杂事:抽油烟机坏掉了、家里净水器的滤心是用什么牌子、午餐不知道要吃什么…… 公司对面有一家焗烤——本能打到一半,忽觉这情况有些说不出的诡异感,好像、好像他只是一个在远方出差的老公,而她则是有些许生活障碍的老婆…… 超荒谬。 他打住,迅速掐断偏离的绮思。 这样,要怎么淡得掉,失恋复原期只会无限期延长,好不了。 他看看手机,凝窒了好一会,才打下:我们是不是……暂时不要联络比较好? 这封讯息传出去之后,手机静了。 一天、两天、三天……一个礼拜过去,她没再传来只字片语,他却还是会不由自主,下意识地留意手机动静。 他觉得这样的自己好蠢,强迫将注意力由手机上抽离,连手机没电,也刻意地不急着充电,反正现在,他是闲人一个,不会有什么人、什么事迫切需要联络他。 一直到晚上,伺候完家里的两位大爷,陪吃陪笑陪睡完,回到房间,想起扔在插座旁被遗忘的手机,拔掉充电器重新开机,一道新讯息跳进眼底—— 我那个没来。 他呼吸一窒。 女人说的「那个」,还是什么?除了此刻脑海里那个,想不出第二个可能。 他手微颤,头皮发麻地回讯: 「那个」……是我想的那样吗? 不要紧张,也许不是。 他做了好几次的深呼吸,等她明确的回应。 左等右等,怎么也等不到,分分秒秒的难挨。 回看了一下她传讯的时间,十个小时以前的事了。 好吧,他猜她是在报复。 如果真的是他想的「那个」,可以想知她在传讯时会有多焦虑,男方拖着不读不理,迟迟等不到回应,确实是会让人很生气。 他等了一个小时,才等到另一头回讯—— 对! 很简洁的一个字,完全得出怒火满满。 他旋即回讯:你在家吗?方不方便去找你?现在。 好。 还是只有一个字,显然火气未消。他一秒都不敢耽搁,抓了车匙,飞车前去找她。 气氛,很尴尬。 毕竟,他这辈子还没有让女人怀孕过,而且……还是一段已确认破局的关系。 从他来到现在,她就是抱膝坐在沙发上,埋头不吭一声。 这样僵到地老天荒也不是办法,余善谋硬着头皮打破沉默:「怎么回事?你要不要说清楚一点?」 「……就是没来!」她闷闷地吐声。 「怎么会?」完全本能反应,他们有避孕。「你验过了吗?」 「就是会!」她像一头敏感又焦躁的母猫,瞬间被他的质疑惹毛。「它就是不来我有什么办法!」 「好好好,我不是那个意思。」可能他表现出来的态度让她有所误解,他并没有要推卸责任的意思,只是一直以来,都习惯先百分之百确认讯息无误后,才能判断下一步该怎么走。 「你先验一下好不好?真的确定有了,我们再来谈要怎么处理。」 赵之荷看了一眼他递来的验孕棒。「算了,你走吧。」 她看起来,像是对他失望透顶。 「之荷——」 他还想说点什么,她怒道:「我的孩子,不用你『处理』!」 「……」他默默反省了一下,自己的表现或许让女方感觉不是太舒服,她会这么生气不是没道理的。从接收讯息到现在,情绪有震惊、有错愕,还有很大成分的措手不及,心慌意乱,以致没太照顾到她的感受。然而由她话中,也不难听出端倪…… 第36章 「你想生?」是这个意思对吧?他应该没有误判。 她意味不明地瞟他一眼。「不行吗?」 「没有。」只是有些意外而已,他还以为……「不管怎么样,我们一起面对。」 「就算我想生?」 「嗯,就算你想生。」孩子在她肚子里,她有绝对的身体自主权,即使是孩子的父亲,也不能说什么。「但是,让我陪着你好吗?」 「你不是说不要联络了?」 他叹息。「情况不一样了啊。」孩子也有他一半的责任,他没那么渣,哪能当没这回事,转身说断就断?反正这条感情单行道都走那么久了,那丝丝缕缕的酸楚滋味,一抽一抽地,疼着疼着也就习惯了吧…… 才稍稍被安抚下来的赵之苘,瞬间又被他那一脸无奈惹恼。「这么勉强可不要来!」 「我没有勉强。」只是有点认命已。 话没说完,她已经怒摔验孕棒,转身回房,留下一脸错愕的他。 这种失态的泼妇行为……真是那个优雅名媛赵之荷吗? 原来怀孕真的会让人个性丕变,他开始有感了,孕妇的情绪起伏好大…… 第十二章 这一局,赌爱 孕妇的喜怒,非常晴时多云,余善谋算是见识到了。 他完全不敢再提任何关于「验孕」或「确认」的字眼,因为只要起个头,她就会变脸炸毛,然后自动解读成:反正你就是巴不得摆脱我! 真的不是那个意思啊! 虽然嘴上说着「想走就走啊,有没有都是我自己的事」,随后却又绷着脸,将那副他归还过一次的大楼磁卡与大门钥匙塞回他手中。 他看着重新握回掌中的出入许可权,心房酸酸软软,就算是这副撑着倔傲身量的傲娇模样,还是让他无可救药的——觉得可爱到了极点。 努力了快一个月,试图淡掉的情感,不过才短短一秒,尽数回涌。真悲惨,他这辈子,大概就这被她掐在手掌心,翻不出去了吧。 既然注定走不了,他也不纠结了,走到哪算到哪。 至少现在,她还想要他。 一个长年缺爱、孤独寂寞的小女孩,一旦有人真心待她,她本能会想牢牢抓在手中,她不舍得的,是被娇宠的滋味,这点他一直都很清楚,因此不曾接受她的挽留。 他有他的傲骨,他的身段曾经也不比她低,但现在——好像被她磨得差不多了。 一种——随便啦,只要还能看着她就好的堕落,自尊放水流。 他现在,每天算准她的下班时间,来陪她吃晚餐,她现在不是一个人了,她禁得起饿,孩子可耐不住。 她也没在跟他客气,还吃到会点餐。 拎着她昨晩点的药炖排骨进门,她正在浴室洗澡,于是他先到厨房拿碗筷。 备好餐,她刚好洗完出来,直接往客厅的地板盘腿一坐。「端过来。」 「……」唾。 怀孕的女人等级就跟皇太后差不多。余善谋彻头彻尾的任劳任怨,把餐点端到她面前请她享用,再自动自发去拿吹风机,帮她吹头发。 头发吹到半干,她也啃完肉、喝完汤、捞光最后一条冬粉,正歪着头打量他。 「看什么?」长指穿在她发间,梳顺发丝,还贴心地带头皮按摩服务。 「你态度差真多。」前阵子还一副要跟她老死不相往来的决绝,有了小孩,态度就整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变,又把她捧回手掌心,疼宠无限。 这是在讽刺他很现实的意思吗? 「随便啦。」他已经自暴自弃到这种程度了。 赵之荷忽然抓住他手腕,反手一推,余善谋没防到这一着,跌坐在后方的沙发,她随后欺身而来,跨坐到他身上。 等一下,这是饱暖思淫欲? 他有点因应不及这急转直下的剧情演变。「那个、之荷——」 他没预期到这个。 本想说点什么,她堵上来的唇,阻断了他最后一丝理性。 比语言更诚实的,是顶在她臀下、被撩起的生理现象,多说一个字,都显虚伪。 又不是没做过,装什么清高。 心爱的女人就坐在他怀里,香喷喷软绵绵摸来摸去,他怎么可能不想要? 放弃虚伪的故作姿态,他张臂拥抱,怀里的女人比他更积极,连衣服都不脱,解开裤扣与拉链就直接坐上来。 「等——」柔软小手握住他,让他显得有些气弱,纯男性的那一面,享受被她纳入体内的过程,以致立场软弱不坚,可是……好像有哪里不太对…… 男人身体亢奋了,随时都可以上,但女人不是,她还没有完全准备好。 第37章 他教会她的只有这样吗?扑上来,撕开包装就直接开吃的急色鬼? 对,就是。 简直不想回顾那惨不忍睹的第一次。 她调整姿势,找到让自己适应的角度,几次深入浅出后,找到她喜欢的节秦,摩擦接触中,很快进入状况,身体热了起来……好吧,就算一开始没准备好,现在也准备好了。 女人也有追寻快乐的本能,而她的身体,正在尝试、并且开发这项本能。 她自己就探索得很开心,愉快玩耍,完全不需要他友情赞助了。 她骑着他,吞吐着他热烫的肉刃,顶弄在每一个愉悦点上,一次次摩擦深入,体温升高,身体紧绷,而后,拥抱着一起到达极致,在深处爆发。 过后,她软软靠在他肩上,他挑开微微松落的浴袍,细吻优美的肩颈线条,吻着吻着,忽而将头抵在她肩上,低低闷笑。 他怎么有一种——被强上了的感觉? 心情好复杂。 赵之荷瞟他一眼,也不问他笑什么,眯着眸,颊容蹭蹭他,一脸吃饱喝足、谢谢招待。 ……根本把他当人形按摩棒了吧?享用得很彻底。 他报复地在她颈子重重吮了一口,想找回一点男人的主场优势……算了,他早就没什么主场了,还不全是他们女王的场子吗? 「明天日昇年度聚餐,要不要来?」她打了个小小的呵欠,慵懒地赖靠在他坏中,开启闲聊模式。 「不方便吧,我已经不是公司的员工。」拿什么身分出席?怪尴尬的。「明天我就不来了,你照顾好自己,酒别碰,知道吗?」 「没办法。这种场合,难免要过个场,怎么推?难不成说『我怀孕』不能喝酒」?慢条斯理补上一句:「除非有人替我挡酒。」 「……」 「我顶多答应不开车,坐计程车。」 「好,停,够了。我去。」不用再暗示更多了。 一整个兵败如山倒。 日昇员工的年度餐会,办在五星级饭店的宴会厅。 酒过半旬,总要起来走动交际一番,所谓人脉,通常都是在这类时刻,掌握住机会建立起好关系,他八面玲珑,谁都不得罪,每个点拿捏得恰如其分。 他的情报网会强,不是没道理的。 尽管看过很多遍,赵之荷心里还是有些许违和感,或许因为,他从来不曾用这些技巧对付过她,在她面前,什么招都不用,单单纯纯就是他,才会每次都败下阵来,任她吃定。 日昇的职员,有些见过他,但大半都没有,只是口耳相传,听过总公司那个很厉害的余顾问,是以,多数人还是以这个职称来称呼他。 打滚商场多年的周总——目前是日昇的最高管理人,他眼不瞎心不盲,一双眼看得比旁人透彻,什么鬼顾问,今晚分明就是家眷身分来的吧。 「没想到真让你得手了。」两人在角落谈话时,周总啧啧叹息,「果然高啊,你知道我们这朵赵氏之花,阵亡在她裙下的烈士没有成千也有上百,我当初还真没料到你摘得下来。」 余善谋浅笑,淡淡回应:「原来我们女王脚下亡魂这么壮观,我也差点战死了。」不过靠一只精虫险胜而已。 言谈间,巧妙地将自己扫到战俘区。 周总那番话也没什么恶意,就是很纯粹的男人语言,他只是不想拿这点来说嘴,之荷不是他虚荣的勋章或战利品。 「那是。你为她费了多少心也不是看不出来。」挚下这朵绝世名花,也算他应得的吧。 他再两年就要从日昇退下了,余善谋在这个时候将赵之荷送到他手边来,要他照应,真可谓用心良苦。 两年,足够他将赵之荷调教到独当一面,一边替她稳住场子,一边磨着她,教会她生意场的眉角,为她管理日昇累积实力。 若说这是追女孩子的手段,那也算殚精竭虑,为她用尽人脉了。 「周总这情我领了,未来有需要我的地方,那也是一句话的事。」 「干脆。」周总与他碰了碰杯。 叙完话,转身欲离,见赵之荷站在斜后方睨他,喜怒不显,一脸深思。「我都不知道,你跟我们周总还有私交。」 到底还有什么是她不知道的? 赵之寒有意无意暗示她,别放了这个男人。 周总特别关照,无私地倾囊相授,带领她熟悉公司营运。 这些,背后都是有原因的。 「我没有藐视你的意思。」他沉吟了下,斟酌词汇,一时不确定她会否觉得被过度干预而产生侵犯感。「周总在营造业很多年,你想经营好日昇,从他身上可以学到不少——」 赵之荷一个跨步上前,吻上他的唇。 第38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她只听到,他人即便走了,也没为她少费过心,未来两年都替她打点好了。不用赵之寒说她也知道,这样的男人,她这辈子找不到第二个。 「……」余善谋来不及反应,她已退开。 眉心一蹙,探手拉回她,张口噙吮,确认那一秒尝到的味道是——「你喝酒?!」 她挑了挑眉。「没有。」 不信的话,再尝一次。她主动送上软唇。 余善谋认认真真地尝了,舔尽她唇齿间的味道……嗯,可能是误判,这淡淡的葡萄香比较像是汽泡水,没有明显的酒精味。 「楼上有房间。」她抵着他的唇,低语。 好大的诱惑但——「不怕你爸宰了你?」 在员工餐会上中途退席,公然跟男人舌吻开房间,她还想不想留点名声给人探听? 这个上流圈最高洁无遐的名媛千金,名声都快被他败光了,她到底知不知道? 「没关系,我哥会顶着。」 「你哥?」哪位? 「赵之寒。」不就是他替她要来的吗吗?不是大哥、二哥、三哥……这种虚浮的名称定位,单单纯纯的一声哥,唯一的。 如果不是他,她不会勇敢出那一步,不会是现在的赵之荷。 「嗯,那很好。」他轻吮她嘴角,那朵几不不可察的浅浅笑花。她终于有哥哥宠、有哥哥护,会笑了。 她回吮。「房间,去不去?」 「……」他八成是全世界定力最差的男人,被她随便一个眼波流、含嗔带媚的水眸一瞟,就心神荡漾,把持不住自己…… 张手往纤腰一揽,开房去。 中午刚过,忙完自己的事,余善谋便顺道采买些生活用品过去,并且问了药妆店的药剂师,添购孕妇所需补充的营养保健品。 进门后,他先将采买的物品一一放置到固定位置,保健品搁在她房间的梳妆台上,触手可及的地方,方便她睡前服用,否则她一定会忘记。 忙完,又顺手收拾起家务,换下来的衣服收进洗衣篮、看完的杂志收好放在客厅桌几下、喝过的水杯洗好放回杯架、用过的吹风机搁回五斗柜——打开柜子第二层,他停下动作。 卫生棉。 而且是整条未拆封,前几天并没有,这是近期买的。 她买卫生棉做什么? 一个怀孕的女人,买卫生棉做什么? 有些什么,隐隐在心头浮动——其实一直都有,隐如细丝,要真对阴谋与陷阱的敏感度这么低,哪还能活到现在,他只是选择不去深究,不愿质疑她,对她说的话照单全收。 力持镇定地关上抽屉,来到书房那扇门。 这道门,从他这次回来后就一直是关着的,心里隐约知道里头有秘密,却始终没有去开启,因为觉得,既然她选择了对他关上门,他就应该尊重主人的意愿,但是这一刻,他迫切地想要答案,证实心中那道猜测。 旋动门把,没有上锁,她其实也没想真防得那么牢。 书桌上,搁着她的行事历。他往回翻,每月规律的特殊符号注记,有基本推理能力的人都知道那代表什么,一直到上个月,都有。 简单推算了一下,一秒、两秒、三秒——他忽地笑出声来。 原是低低地、轻轻地,到最后忍不住,蹲下身去笑到眼泪都飙出来。 他完全弄懂这阵子她究竟在瞎忙些什么了! 那几天,是她的危险期,他们几乎都有做,而且,完全没避孕。 他居然被一个女人给阴了。 他笑到打跌,坐在地上爬不起来。 赵之荷,有你的!连这种招都使得出来。 这真的完全超出他预料,她心性太正直,怎么也料不到她会诈坑他,难怪每次要她验孕确认,她就像被踩到尾巴的母猫,原来是心虚,恼羞成怒、先发制人来着? 他吸了吸气,努力收住笑,揩揩眼角的泪花,把这段时间发生的事,前前后后、细细回想一遍,从每日简迅、到诈孕挽留、再到企图弄假成真…… 「笨蛋!」真的是……笨蛋。 这么舍不得我走,为什么不早说? 他要是知道,他在她心里有这么重要,重要到不惜耍弄她最看不起的下流招也要留住他,又怎么会舍得离开她半步。 将行事历搁回原来的位置,环顾室内一圈,打量这间他曾睡了一年的空间,有点熟悉,又有些陌生。 角落那张单人床撤掉了,原本用来让他放衣服杂物的简易组合柜也拆掉了,但是书桌上的文房四宝还在,他看过的书、用过的东两,都稳妥地放置在它该在的地方。 所以那一天——她其实一直偷偷跟着他?只是他不曾回头,看不见她始终在身后牢牢跟紧他的脚步,一点也不想被他抛舍。 第39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看到他把这一年来所有属于她的一切全扔了,她是不是很难过、很受伤? 他安安静静绕回她房间,推开更衣间的拉门,那是极私人的、完全属于她的空间,他从未开启过。 「原来……都在这里啊。」她将置物间,分了一处给他。 那些曾经以为,注定要割舍的一切,都她妥善地收拾起来,搁进她的私密空间。 轻轻抚过整齐吊挂在衣杆上的男性衣物,他微微扬笑。 既然你不让我走,那我就赖住下来了。 赵之荷回来的时候,他斜躺在沙发上,睡着了。 她很少看到他睡看的模样,大多时候,他总是在沉思,思虑太多,脑袋总不得歇。 这一刻的他,看起来很放松,像是什么都放下了,怡然,自在。 如果是这样,那她不想要他回公司了,过他想过的日子能这般自在的话,那就不要回来。 她放轻脚步走近,在那有限的空间里,把自己塞进去。 「回来了。」胸臆间微沉的重量落下他便醒了,低头瞥她一眼,挪了挪身,收拢臂膀将她抱妥。「晚餐想吃什么?」 「随便。」 他贪了一小会懒,掌心挲了挲她背脊。「有件事跟你说。我接了一所大学的聘书,目前暂时兼几堂选修课暖暖身,从下学期开始,正式担任财经系的授课讲师,未来如果状况上许可,我还想回去把未完成的博士学位完成。」 赵之荷掀眸,试图拆解这段话的台词,发现解码失败,「所以?」 只是闲聊一下他的生涯规划? 「所以我以后,就只是个穷酸教书匠。」请多多指教。 「再然后?」她还是没听出重点,这哪里有问题? 「再然后,这个男人既没『钱』途,还有很重的家庭包袱,你会不会嫌弃?」说到这个,忍不住吐吐苦水。「你都不知道,我才失业赖在家里几天而已,就已经被小舞嫌弃,急巴巴赶我出去找工作,说家里不养吃闲饭的,你说过不过分?恶不恶质?!」 如果是这个问题的话—— 她思索了一下回他:「没关系,我养你。」她家底够厚,钱不是问题。 「……」算你狠,有办法杀光所有的气氛。 明明意思就是:你穷,没有大好前途,没关系;你有家累,没关系,我贤慧持家,你尽管去做你喜欢的事。 正常版应该要是这样吧? 她完全简化,整个面,只挑重点说、而且一针见血地说,把原本很温暖贴心的事,说到男人整个凉风飕飕,心脏不够强、慧根不够粗的,现在脚程应该已经到达巷子口招计程车了。 他低笑出声。「好啊,我让你养。」 赵之荷想了又想,补上一句:「学者路……没有不好。」学术领域,原本是他最想走的那条路,虽然绕了一圈,但他走回来了,没有放弃理想。 名利双收,也没有特别好。她家里满满的铜臭,谁又快乐了? 如果本质里,就是个儒雅的学者风骨,硬要他压抑本性,去过尔虞我诈、将本图利的生活,只会一日日消磨他对生命的热忱,而这种日子他已经过了六年。 她只是想表达,她还满开心他走回自己的路,她很想看看小舞说的那个,很文青的他。 「嗯,我明白你的意思。」他温存地亲亲她发心。 「还有,工地坍方那件事……」她迟疑地启口,见他笑意略失,还是决意把话说完,「那十九个伤患,都有得到很好的医疗照护,逐步复原中,后续的保险理赔、还有生活上的安顿,我已经处理好了,没有造成无法弥补的遗憾。」她猜,他最想听到的,应该是这些。 没有造成无法弥补的遗憾,没有任何一个家庭破碎。 从头至尾,她不作多余的安慰,也无法言不由衷说「我明白你的不得已」,错的就是错的,人命无法如此云淡风轻。 但她也知道,他是为了她。全世界都能指责他,独独她不能。 这是他们的共业,罪不是他一个人背,是他们一起。 但凡伤害,都需要时间去复原,她能做的,只是极力补救,倾听每一户伤者的需求,给予最适当的援助。 抚平创伤,然后,他心里的罪,才能放下,不用在夜深人静,埋头写忏经。 余善谋蓦地收紧臂膀,倾前吻住她的唇。 她从来都没有掩饰过对他作法的不认同,但是,她选择了走到他身边,陪他一同承担、面对所有的后果。 她看的,是那个真实的余善谋,善的、恶的,好的、坏的、对的、错的……她都看在眼里,那样的真实,比任何虚浮空泛的娇饰词汇,都来的真切。 一个女人,会那样无条件包容他的全部——包含她不喜欢的部分,与他同担荣辱,这若不是爱,还能是什么? 第40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赵之荷被他吻得有些喘不过气, 【终章 一局定终身】 余善谋上完课,走出教室,遇到隔壁研究室的助教。 「余老师,你怎么还在这里?」 他有些莫名,「不然我该在哪里?」 「有个大美人来找你,我以为你约会去了。」口气听起来满满的羡慕嫉妒恨。 「美人?」 「正翻了。根本人生胜利组吧你!」要颜值有颜值、要涵养有涵养、要学识有学识、要人缘也深受学生爱戴推崇、还有个条件好到不行的女朋友,一看便知是家世良好的千金闺秀,一个人的身家,靠的不是外物陪衬,而是气质,那股子雅韵,是金钱堆不出来的。 这两个人,完全树立了男女择偶标准的最高标。 余善谋挑挑眉。「我大概知道你说谁了。对,是我的。」 会让男人一眼就赞叹正翻了的气质美人,应该也就那一个了,差点追掉他半条命,才终于让她成为他的。 缓步走回研究室,门外亭亭而立的佳人偏首朝他望来,温淡面容完全没有久候的不耐,浅浅地,微扬唇角。 很浅,真的浅,浅到几乎不算是笑,但他分辨得出来,那一抹只给他、不同于旁人的独特容韵,凝望他时,眸心会漾着淡淡的光。 他加快脚步,迎向她。「怎么来了?」 「丞皓发烧,学校老师打电话给我。」 他捞出手机看了下,有未接来电,大概上课没接到。 「然后?」 然后她去学校接了丞皓,看完医生。「他说想吃粥,家里冰箱空了。」就出来采买,顺路接他回家。 「嗯。」他将手伸向她,等待她放入掌心,牵着手一起回家。 他现在,日子过得无比单纯,完全适应校园生活,因为交通便利,几乎连车也不常开了,上下课都跟学生一起挤公车,朴实到让人无法想像,他曾是那个立足于政商界翻手作云、覆手作雨的强人。 简单、朴实,但,心宽自在。 她偏首,觑了他一眼,唇心蠕了蠕,没发声。 回程路上,她开车,他坐副驾,顺手翻阅学生下课时送上来的各式纸条、卡片。 原本只是给学生一个发问表达的空间,以便调整教学方针,到后来,演变成与学生之间的贴心小互动,偶尔会收到几张感谢卡表达敬仰。 赵之荷没忍住,在下一个红灯,开口问:「你有近视?」 「没有。」他摘下那副无度数的眼镜,搁到置物箱,笑笑地解答她的疑惑。「怕吓到学生,戴个眼镜会好一点。」 毕竟在那样的环境待了一段时间,有时专注于思考时,还是会不自觉流露出太凌厉迫人的气场,把同学到不敢讲话。 终于后知后觉,留意到她的异样。「你不喜欢?」 「不喜欢!」连想都没有。 如果是一般人,可能会真的将其解读为厌恶。 余善谋研究了一下她沉闷的神色,暂时没研究出更深一层的意涵,于是一笑置之。 回到家,他将购买的食材放进冰箱,再开炉火利用中午的剩饭熬粥。 赵之荷进房探视了一下孩子的述况,确认安好,再无声地退出来,关好房门,来到厨房时,他正在切高丽菜丝。 她轻巧地上前,环抱住。 他回眸,笑睇身后贴缠的佳人。「怎么了?」 她不语,主动往他颈项袭击。 「等一下,我在煮粥——」而且这里是厨房,未成年的身教不宜,已成年的会亏死他们,最重要的是——他那里很敏感,她这样又吸又咬,他会忍不住! 「丞皓吃过药睡着了,暂时吃不到。」 「小舞——」 「她去参加社区活动。」行程比他们还满。 「……」好,不忍了。 关掉火,反身将她压向流理台,深吻。 天哪,他已经沦落到这地步了吗?他家女王勾勾手指头,他脑袋便完全当机,只想匍匐在她脚下。 双掌捧住丽容,一方面是有效杜绝她再攻击他,害他理智崩盘,另一方面,也方便细细审视她。「不开心?」 她闷闷地,摇了一下头。 最好这副表情是没有。他认真回溯了一下。「真这么讨厌那副眼镜啊?」 「不是……不是眼镜的问题。」 他到底知不知道,那副模样的他,有多招蜂引蝶? 敛去社会精英形象,如今的他,多了几分温润如玉的书卷气,别人怎么看她不晓得,但是她觉得现在这个暖暖内含光的他,比前那个更加让她不想放手。 她站在教室外,默默看着他上课时的谈吐与风采,这种学识丰富、气质出众的年轻讲师,在青春洋溢的女大学生眼里,是天菜等级,随随便便就能捞到一箩筐仰慕与崇拜的芳心。 第41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我讨厌你那样!」说不出来的讨厌,又说不出来的喜欢。 「……」再度中箭。 幸好余善谋终究是余善谋,懂得读言语之下,真实的意喻。 他抵着她的额,低低笑道:「赵之荷,你到底知不知道?」 「什么?」 你在吃醋。 这是哪来的恋爱低能儿啊?说她是雷龙,雷龙都会生气!要不是他太坚强,几个余善谋都不够她玩,他现在怀疑,那成千上百的烈士,根本都是被她气跑的吧? 本来就有点小别扭的赵之荷,见他迳自开怀,莫名被笑出一肚子火,恼怒地咬他一口。「你到底笑什么!」 他还是笑,不答,捧抱起她,回房开动了。 当晚,赵之荷在余家留宿。 一次、两次、三次下来,留宿的次数一多,大家也心照不宣,没当她是客人了。 刚刚,哄余丞晧睡时,孩子甚至问她—— 步入房中,余善谋靠坐在床头看书,朝她望来一眼。「皓皓睡了?」 「嗯,没再发烧,明天如果情况有好一点,应该可以去上课。」 他点头,安心又将视线放回书上。 过了一会,没等到她上床来,疑惑地再度抬眸。「怎么了?」 她隔了点距离坐在床尾,欲言又止。「刚刚,皓皓问了我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让她反应如此微妙。 「他说——阿姨,你会当我妈妈吗?」 余善谋静了静。 她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所以也回答不了丞皓这个问题。 「你是不是……」她艰难地顿了顿。「早就知道我骗你?」 要问出这句话,很困难,她纠结了三个月,一直问不出口。 如果他根本没发现,问了岂非不打自招? 她本来就是抱着瞒一天是一天的心态,多一天就多一点机会,可是一天又一天过去,她愈来愈觉不对劲,他后来绝口不再提验孕的事,她喝咖啡,他没意见,她穿高跟鞋,他也没说什么。 她肚子没变化,他更是不吭一声,甚至、甚至一点都不担心太过频繁且热烈的性行为会动到胎气。 她不认为自己的演技有那么高明,高到完全看不出破绽,她愈到后来就愈气虚,他怎么可能完全不起疑?更别提都三个月过去了,他连产检都没提。 她已经可以完全确定,他是真的知道了。 余善谋瞟她一眼,终于想说了啊,还为她打算一皮天下无难事,装死到底。 是说,这事本来就瞒不了多久,大家一起装瞎总有个限度,难不成她接下来可以告诉他,她怀的是三太子,孕期需要三年六个月吗? 「你这招兵不厌诈使得还不错,不过底气足一点会更好。」他还有心情点评。 「你——」他真的知道!什么时候的事?为什么知道了还依然对她千依百顺、呵护备至。 「不生气?」 「为什么要生气?」超淡定的。 「我坑你。」如果有人这样诈她,她一定会非常生气。 见她一脸气弱又理亏,他失笑。「你坑了我什么,你能逼我勃起,逼我跟你做爱,逼我体内射精吗?」男方如果没有意愿,她坑得了他什么。 「……」所以,他完全知道她想做什么,并且态度良好当个配合度十足的被害者。「……还有一件事。」 「嗯?」 「我怀孕了。」 「……」一阵静默。 「这次是真的!」她加重语气强调,将始终藏在身后的手伸出来。「刚刚验的。」 验孕棒。 清清楚楚浮出两条线。 「……」难怪终于肯说了。是抱着摊完睥,有人就算想翻脸,她也已经弄假成真了的如意算盘是吧? 赵之荷屏息,不错过他脸上一丝一毫神情变化,直到他轻笑出声,朝她张开手。 她吁了口气,这才慢慢挪挪挪地挪进他怀中。 「安心了?」将她搂进怀里,下巴轻挲她发顶心。他走不了了,就算走得了,也不想走。「真的不生气?」她观察他,研判那里头有无一丝遭人设计的不悦。 他摇头,笑了笑。「我很开心。」他很早就准备好,要当她孩子的爹了。 「荷,我们结婚吧。」顿了顿,开始自报身家:「你可能会有一个古灵精怪的小姑,她有时白目得让人很想给她巴下去,不过大多时候还是很贴心可爱的,你还会有个现成的孩子喊你妈,不过我觉得他挺满意你,应该不会耍叛逆跟你作对、让你很难教,最重要的是,你会有一个钱赚得不那么多,但发誓会一辈子对你好、疼你宠你的老公。」 第42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她想了下,觉得自己也该礼尚往来—— 她有一个很软弱、一辈子只能依附丈夫的母亲……算了,这没什么好提的。 她还有一个无情又凉薄的父亲,穷得只剩钱……别吧,这个说了更心塞。 「……我有一个哥哥,不太好相处,如果你让我哭,他会揍你。」想了又想,只剩这一点能拿出来说说嘴了,虽然跟她理想中温柔宠溺的好哥哥有一点点距离,不过这个版本也没有太差。 平常就是一副——懒得理你,有人让你不爽再来跟我说。 好像没太吸引人,于是她又补上几句:「钱我来赚,家我会养,你可以做你喜欢的事。」这样的老婆,应该不算太差吧? 「听起来很不错,对吧。」他微笑,「这一次,我们谈的交易,是一辈子。」 她想起,他当初说的,用一杯咖啡的时间,换她一辈子。 他真的做到了,那一杯咖啡,改变了她一生—— 「好,成交。」 「……所以,他求婚了?」 「嗯。」淡应了声,大部分专注力都放在挑衣服上,选了两款,左右各看几眼,实在难以抉择,干脆都买。 她的前几天才刚刚验出来,还不知性别,二嫂的已经知道是男生,今天约出来逛婴用品店,先买小侄儿的。 「你不要再买了。」江晚照愕笑。「都被你买光了,我买什么?」她当妈的都没这么来劲。 「姑姑送小侄儿的。」她回了句,不容拒绝。 「又不是没当过姑姑。」赵之鸿早些年有孩子时,也没见她这么用心准备,买东买西的。 结完帐,填好宅配单请店安配送到府后,回头去扶她二嫂,摸摸那圆圆的肚腹。「不一样,这我哥的。」 江晚照微笑,心下了然。 这女子,真正深入去相处了解,会发现她很惹人疼,外表冷硬,内心超软,你给她三分,她会还报你十分。 她其实觉得赵之寒对这个妹妹也没有好到那种地步,还常摆出「没事少来烦我」的态度,可从她怀孕以来,走动照应最勤的,除了赵之寒以外,就是这个小姑了。 她想,这就是「爱屋及乌」吧。 赵之荷传完讯息,收起手机。「他一会过来接我们,顺便介绍你们认识。」 江晚照审视她柔软下来的神情。「你现在——还是不确定吗?」一提到那个男人,她连声嗓都放得特别轻软,眉眼之间冷意消融,流益着浅浅温柔,这样都还不确定? 那个时候,男人转身离开,她整个人不知所措,除了每天很蠢地传讯息刷存在感以外,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 而后,男人一句——「暂时别联络」,她整个人都空了,失常得太明显。 那个很缺德的招,是她教的,否则之荷那正直心性,压根儿都不会往那个方向想。 余善谋一定也道,因为有一次遇到,他对赵之寒淡淡撂了句:「一家子诈骗集团!」 但对之荷,却是什么也没说,默默入局。 她早就知道,这种洞百出的骗局,不可能骗得了太久,那男人老谋深算的功力,连赵之骅斗到一块瓦也不留,之荷哪里会是他的对手?说穿了,她赌的不是之荷骗不骗得了他,而是他愿不愿意给之荷骗。 孩子绝对绑不住一个无心的男人,但孩子能给一个有心的男人,留下来的理由。 当时之荷觉得这招太损,一度很犹豫,但因为实在没招了,那男人走得太坚决,明摆着要与她断得干干净净,她一急,也就慌不择路了。 她其实不确定,自己究竟爱不爱那个男人,抑或只是沉迷于他给的爱情。 有一段时间,太享受被他捧在手心里宠爱的浊味,从来没有人像他那样,知她懂她、怜她护她,所以他一收回、有别的女人转移那分独宠,她觉得自己就像是被抢了糖的小女孩,千方百计想要抢回来。 江晩照听完笑了笑,说:「也许是他给的糖太甜,以致让你分不清,你想要的是他还是糖。不如,你就一边吃糖,一边思考答案?重要的是,在这之前,不能让他把糖给了别人。」 虽然,之荷觉得这样的自己卑劣又自私,可她还是照做了,想得到这男人的渴望凌越内心深植的是非观。 其实,有些事情,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她心里就看出来。 男人由对街走来,赵之荷在那一瞬,柔了眸光。 江晚照顺着望去。「就是他?」 「嗯。」 「看起来还不错。」 「我也觉得他很不错。」移不开的视线,不自觉流泄浓浓依恋,瞎子都看得分明。 江晚照怡然浅笑。 要他还是要糖,其实根本不应该这样分割,它们本来就是一体。 她要的,是「他给的糖」。 【番外:谁是s谁是m】 卧室内,回荡着…… 【全书完】 注:本作品由豆豆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