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贴身侍女升迁指南》 初遇 屋外正春意盎然,暖阳从枝头缝隙中散落在屋檐上。 官家昨夜心点的灯笼烛火仍旧亮着,挂在屋檐一角的铃铛在微风里起起伏伏。 阁楼小窗外却见一个白衣的小医官提着他的药箱,怕惊扰到屋内好不容易才睡下的姑娘,轻轻阖上了门拉着一旁的墨衣公子,快步穿过长廊到了阁楼另一角。 医官欲言又止沉默了片刻之后还是说出来他内心的担心: “虽然她肩膀上的箭伤好得差不多了,但是她脑中的淤血确实有些麻烦。” 墨衣公子知道他话里的意思,他昨晚在岸边捡到得她,河水湍急,她身上和脸上都是血污,也许是头碰到了河水中的石子所以才导致脑中有了这样的血瘀,不动声色地望了一眼远处的阁楼道: “她的眼睛可有希望治好?” 医官知道他对那位女子的关切,不敢有所隐瞒: “眼下江南城中有一位姓薛的神医,若是能请他过来看一看最好。” 萧策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 救人救到底,他既然已经救了她回来,余下的不管难不难他都会去试一试。 那医官连夜救完了人,提着药箱正打算离开时,看着面前皱着眉头的萧策又不忍地提醒道: “眼下正是乱世,那女子女扮男装,身份不明,身上又有此重伤,二公子还是小心一些,查明她来历得好以免引火烧身。” 萧策负手而立,心里面自然有他的考虑:“放心,我心里自有分寸。” 这边不知过了多久,李寒宁的手轻轻动了一动,跟着便睁开眼睛醒了过来,醒来的时候额头上都是细密的汗水,贴身穿得衣物也几乎都被汗水浸湿。 她方才做了一个漫长的噩梦。 梦里她一直以来效忠的李府起了一场大火,许多人奋力将李昭公子救了出来,她在护送李昭躲避官兵追捕的时候,扮成他的样子引开追兵,她肩膀上中了箭觉得跑不了了,走投无路之际为了给真正的李昭争取避开官兵时间,一狠心就纵身跳下了湍急的河水,下一刻便感受到冰冷刺骨的湖水如利剑一般刺入她的身体里,整个身体如灌了铅一样无比沉重,缓缓坠了下去。 后来有人救了她,昨夜她曾醒过来一次,她睁开眼醒来却看不见东西,无论睁开多少次眼前都是一片漆黑,她当时对于失明一事十分恐惧与不安,挣扎着打翻了喂到她嘴边的药碗,直到肩膀上的伤口再次裂开她再次昏迷过去。 李寒宁渐渐清醒过来,回想起落水之前的事,才知道这不止是一场噩梦,李府没了是真,她如今看不见了也是真,现在她只要稍微动一动便头痛欲裂。 她现在正躺在床上,身上有一床被子,衣服是换过了的,救她的恩人知道她是女子,正是乱世,寻常百姓可能不会多管闲事,房间里甚至点着上等熏香,说明她的恩人并不是普通百姓,恩人在这里可能有一定的身份与地位。 她终于能冷静下来尝试离明白她现在是何种境遇,不过心里也清楚,她如今没有了这双眼睛,倘若以后也治不好,那她也就失去了该有的价值,这对于她这样的人而言还不如一死了之,只是不知道公子他如今又身在何处,到底是否脱险。 正在她担心将来的事时,不远处的门却忽然吱呀一声打开,李寒宁只好回神应对。 有人进了她的房间,来人一身墨色衣裳,面如冠玉,却透着几分不怒自威的意味,萧策今日腰间正别着他的赤云剑,脚下穿得也是登云履的官靴。 萧策迎面看到李寒宁正坐在床上,看着她道: “你醒了。” 李寒宁一怔,好熟悉的声音,第一个反应便是她一定之前就在哪里听到过。 萧策走过来走到了她的床前,一个人忽然失明又处在一个陌生的环境之中,自然容易心生不安,为了让她稳定心神便伸手握住了她的手,对着她温柔地说道: “姑娘放心,外面的人不知道姑娘在此处,你身上的伤已经敷了药,接下来每隔两日换一次药,只是你的眼睛——” 萧策很明显欲言又止顿了一顿道:“暂时看不见是因为脑中有淤血,不过姑娘你放心,我一定会找到医治姑娘的办法。” 他的手覆在她的手上,李寒宁被这一触碰几乎本能该是躲,可是或许是因为要分神出来听他的话,一时之间竟然忘记躲开。 他的手很暖,不像她的手总是冰凉,眼下她看不见东西,他的话还有掌心的温度让李寒宁觉得前所未有的心安,这份心安代替了她刚才因为看不见心生的慌乱与焦躁。 李寒宁低头应道:“多谢。” 她只不过是一个普通的死侍而已,原本活着的目的就是为了替他们家的公子去死,性命如蝼蚁一般,能有人救她,她已是不胜感激。 萧策看着她怔怔得望着自己,眼里里面不似之前见他时那般有光,又回想起昨夜亲眼看见她肩膀上狰狞可怖的伤口: “不知我往后该怎么称呼姑娘?” 李寒宁低声道:“公子可以叫我寒宁,寒冷的寒,安宁的宁。” 至于姓氏,李氏被诬陷谋反,她不知道面前这个人地身份,眼下为了不必要的麻烦她没有说。 萧策若有所思地念了一声:“寒宁。” 好在他也没有问她的姓氏。 萧策跟着又看着她道:“你一个女子,为何会女扮男装受这么重的伤?” 这个人是她的救命恩人,她本不想有所欺瞒,可若都据实以告,恐怕面前的恩人也会惹上不必要的麻烦,如此想来,还是不告诉他实情得好,于是谎言脱口而出。 “出门在外自然是男装安全,我与哥哥一道准备去江南游历,不想路上遇到了流寇,我中箭落入了水里,哥哥他也下落不明。” 萧策认真地看着她道:“你且安心在这里养伤,至于你哥哥,我也会派人去找的。” “多谢公子。” 两人沉默了片刻,萧策又看着她的眼睛道:“真希望你的眼睛能快些好起来,也能如我看到你一般看到我的样子。” 萧策希望她能看到他的样子吗? 李寒宁闻言却对着他不动声色地道: “萧氏二公子,洛阳王次子萧策公子,我记得你的样子。” 轮到萧策一怔,没有想过她如实坦白,能够知道他身份并且能将他认出来,面前这个女子身份定然不普通: “你知道我的名字?” 醒来后第一次听到他声音,只是觉得这个声音熟悉,如今猜出来了他就是萧策也不难,他们从前的确有过一面之缘,只不过李寒宁记得他,位高权重的萧策却不记得她罢了。 “那时上林苑狩猎,长安城中所有年过十八岁的男子皆可参与,公子是去年狩猎第一。” 萧策望着她心里便明白她是长安城里的人,就算现在眼睛看不见,也能够通过微不足道的细节推出他的身份,面前这个女子身份自然不简单。 “这里是洛阳萧府,也是我的住处府邸里面除了我没有外人,姑娘可以在这里安心养伤,如果需要些什么可以唤一声门外守着的侍女,我还有些事,晚一会儿再来看姑娘。” 李寒宁点了点头,萧策身为洛阳王次子,也是他诸多儿子中最有出息的一个,如今不到二十的年纪便官拜洛阳城巡案,手有兵权自然是官事缠身。 他扶着李寒宁躺下,又甚是细心为她掖好了被角,李寒宁因他这一动作身上莫名一暖,萧策见她重新躺下这才放心离开。 临走前还和门口的侍女特意吩咐好照顾好她,李寒宁如今看不见,只好仔细去听周围的声音。 整个房间安静下来,李寒宁听着门外的脚步声越来越远,这才放松了警惕睁开了眼睛,但睁与不睁又是一个样子,到底是一片漆黑,李寒宁不自觉的皱起眉,不知道他们公子现在又在何处,可否平安,她现在唯一能做的事情入夜之后,府邸内外异常安静,微风拂过偶尔震得窗边屋檐上的风铃凛凛作响。 李寒宁在屋子里听到不远处的花园里似乎有一阵慌乱的脚步声,这个时间行踪还如此鬼鬼祟祟,定然是有所图。 这里是萧府,如果是刺客,一定是冲萧策来的,她不能置之不理。 李寒宁摸黑站起身来,用手摸着附近的东西,却不小心差点撞在了桌子上,桌子的棱角正磕在她的腰腹之间,一阵尖锐的疼痛从那里弥漫开来,还好他从前已经受伤受习惯了,这点小伤不算什么。 如果她还能看见的话就好了,不至于她沦落到如今的境地,竟然连出个门都如此艰难。 李寒宁身手手抚摸了面前的桌子,要一步一步碰到了一旁的屏风,终于摸到了门,她要去会一会萧府今夜的不速之客。 在追了一个院子之后,循声而至的李寒宁竟在别苑院子长廊中与这些刺客不期而遇。 “什么人!” 试探 李寒宁听到了他们拔刀的声音,好在黑夜里这些人并没有发现她是个瞎子,他们手里的刀冲着她破风而来,就在刀要正落在她脸上时,李寒宁本能地侧身一闪,用尽全力打向他的手腕,一手反夺过了刀,立刻反身一刺解决了一个刺客。 剩下的两个人一起冲着她劈砍了过来,李寒宁俯身弯腰闭过一刀,跟着一刀用尽力气划破了他们的腰身,两个人疼痛难忍倒在地上,血腥味和叫疼的声音帮她辨别了位置,跟着便将刀用力一扔解决了其中的一个。 现在对方就只剩下一个受伤的,她心里明白杀了他就能安全了。 李寒宁缓缓朝着他走了过去,就在快要接近的时候又听见后面传来一阵脚步声。 是这些刺客的援兵? 李寒宁立刻又反应过来,好像也不是,听起来这次对方来了有很多人。 但她来不及反应,就有人提剑上前冲着她刺过来,李寒宁连退数步,避无可避之时侧身闪躲,跟着便还手一脚踢了过去,踢到了那人的手臂上,那人后退了几步,被他身后的人扶着,那人看着他说道: “姑娘有如此身手,果然不是普通人家出身。” 李寒宁皱起眉头,竟然是萧策的声音,复又放下心来,看来是方才打斗的声音惊动了萧府侍卫。 萧策一旁的白衣公子看了一眼地上倒着的刺客,跟着又看向了面前的姑娘: “二公子打算如何处置她?” 二公子?是萧策? 李寒宁这才反应过来。 萧策看着她,毕竟是女子,哪怕知道她的身份有问题,心里到底还是有些不忍心: “先关起来吧,等她愿意将自己的身份如实以告。” 侍卫上前将李寒宁制住,从萧策身边压了过去。 他这个反应想来是以为那些刺客跟她有关,就算是无关,眼下在他的面前暴露了自己的武功,在不知她是身份底细的情况下自然得防着,李寒宁想要开口解释,可过去事情一时半会也解释不清,千头万绪她一时之间也不知道到底该如何开口,只好任由别人压着她前往牢狱,李寒宁心里清楚即便萧策不相信她,但也不会害她。 等他们走了很久之后,萧策身边的家臣宁玉这才提醒一旁站着的萧策: “二公子,寻常女子当然不会有这么高的武功。” 言外之意留在这里可能是个麻烦,谁都没有把握这个寒宁是不是也是别人用来刺杀萧策的棋子。 周围的侍卫提着灯笼,照地他们面前地地上一片亮堂,三个穿着夜行衣的人倒在他们面前,周围都是血腥味。 萧策望着这一幕却想起了当初见她的第一面的样子:“就算她是别人派来的陷阱,试一试才知道。” 宁玉忽然发现萧策似乎对这个捡到的盲女格外宽容,要是换成其他人,怕是没有这样的待遇。 “二公子,地上还有一个活着的。” 萧策顺着侍卫说话的方向看过去,望见地上一个黑衣刺客,又看了一眼一旁的宁玉: “找大夫救他,剩下的就交给你了。” 与此同时一旁的宁玉还是忍不住向他们公子问道:“二公子放心,我一定会问出来是谁派他来的,那方才那个女子——” 萧策负手而立侧身望了一眼,根本不容他人有所质疑:“先管着吧,等到天亮之后我亲自去审。” * 李寒宁如今待在牢狱之中,这里不像她之前在的屋子,夜里愈发寒凉,身上的衣裳也只穿了薄薄一层,说起来人的际遇还真是不好估量,她几个时辰之前的光景与现在截然不同,如今是秋日,刚过了八月十五,今夜外面的月色应该很好,可惜这里是看不到了,也可惜她就算是出去了也看不到。 李寒宁听到了锁链的声音,侍卫锁好了不远处的栅栏门便离开了,这里的地牢只关了她一个人倒是安静。 现在只是暂时关在这里,萧策既然对她有疑心,天亮之后自然会差人来审问她,她仔细想了一下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她在李府长大,受了李府不小的恩惠,如今就算是李府失势公子也下落不明,她也不忍心背叛自己从前的家。 不过当今皇帝昏庸无道,浔阳李府蒙难也是皇帝失察,如果不是皇帝轻信于人,李府何至要被诛灭九族,浔阳太守李平从来没有造反之心,否则也不会束手就擒被就地诛杀。 眼下群雄并起,起义之军一个接一个,大梁灭亡也是迟早的。 长安莫家,她家公子,还是洛阳萧氏皆有可能成为下一个入主长安城的,白日里救他的萧策是个有野心的人,可惜他的父亲却是个忠心耿耿有风骨的老臣。 眼下身陷囹圄,她伸手抚摸上自己发上的玉簪,她还要去找公子,不管是为了公子还是为了自己,绝不能困在这里,无论如何都得试一试。 * 天蒙蒙亮的时候,一夜未眠的李寒宁终于听到了外面的动静,有人由远及近朝着他走过来。 萧策隔着牢笼看着她,李寒宁如今比他刚捡到她时气色好了许多,只是身形仍旧消瘦,她一个人坐在蒲苇上听到有声音后便走了过来。 萧策这次倒是对着她开门见山:“现在可以说了吗?姑娘到底是什么人?” 李寒宁如实以道:“二公子放心,我不是别人派来的刺客,公子应该听说了浔阳城李府的事,圣上说李府谋反下令诛杀九族,我正是李府拼死逃出来的死侍。” 她的答案与他想的差不多,只是没有想到她会如此坦诚。 萧策负手而立思忖片刻后道:“既是死侍,李府失势应该也不会独活,你还活着,说明下落不明的李府的公子李昭有可能活着。” 李寒宁心道萧策果然很聪明,到底是萧氏年轻一辈中最出类拔萃的人。 “一切如二公子所料,眼下我虽然与公子失散了,但是我相信他如今还活着。” 萧策望着她沉默了片刻之后又道:“我能相信你吗?你的武功很高,我又怎知你不是别人派来的刺客?” 李寒宁面无表情地应声道:“如果我当真想自杀公子的话,公子现在就不会站在这里了。” 从下来到现在,她本有无数次机会可以杀了萧策,以她的身手绝对不会在这么近的距离失手,她要是真的想要动手,就算是自己逃不出去也至少可以先在这里杀了面前的萧策。 萧策没有生气,只是闻言笑了一笑,笑容似如沐春风,可看向她的眼神却有几分别的意思: “那好,我相信你,依你之见,你们家公子可会加入义军反抗朝廷?” 他有此一问,说明还是在试探她。 李寒宁心如明镜,面上却如实道:“当今皇帝昏庸,长安莫家把持朝政,民不聊生,就算没有我家公子,也会有人站出来的,若是那个人能早一些站出来,或许能阻止如今群雄并起的局面,既如此,我大梁百姓才会有希望。” 萧策眼底有几分欣赏的意思,他第一次见有女子如此熟悉天下大事,于是沉默了片刻之后又问道: “那你觉得如今的乱世有谁最适合称王呢?” 李寒宁从前想过这个问题,心里也早有了答案,于是熟练应答:“二公子的父亲洛阳王。” 李寒宁心里清楚洛阳王如今拥兵自重,莫家要独揽大权,他们就算不反恐怕也会成为下一个浔阳李府。 萧策心下一动,其实他也是这么想的,可知子莫若父,他的父亲他再了解不过了:“我之前也劝过家父,可家父顾虑太多有些优柔寡断,他迟迟下不了决定。” 李寒宁一早就清楚面前的萧策有野心,乱世之中不会愿意置之于人下,只是父亲洛阳王那里始终不愿意,其实这件事说起来倒是也好办。 李寒宁对着面前的萧策坦诚道:“洛阳王年少之时异姓封王,自然对朝廷感激,以他的秉性,如果没有人出来推他一把的话,他自然不会愿意起兵,但王爷也是个聪明人,李府被灭门只是个开始,如果公子你愿意推他一把,哪怕到时是为了保全家人,王爷也自然会下定决心。” 萧策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 “那依你之见,我该如何做?” 李寒宁不动声色地朝前走了一步,离隔着两个人的木栏又近了几分,她有东西想要交给萧策: “二公子请上前一步。” 一旁的宁玉立刻对着萧策摇了摇头,担心她武功很高,贸然上前的话恐怕会遇上危险。 萧策心里似乎已经自有决断,没有顾及宁玉的提醒,上前了一步。 李寒宁将自己头上戴的玉簪取下递了过去,萧策掌心一凉,低头看着这根玉簪: “这是?” 李寒宁道:“能调动浔阳城六万驻兵的兵虎符。” 萧策也不由得微微侧目。 一旁萧府的家臣宁玉听到了这是什么东西也不由得微微侧目,萧策将它收了回去,望着面前的人道: “你为何要将它交给我?你难道就不怕我在得到兵符之后会杀了你,会做出对你们公子不利的事情?” 李昭有消息了 李寒宁压低了声音对着面前的人解释道:“在李府蒙难之前它可以用来调兵遣将,如今只不过是一块废铁,可如果能利用好它的话,这东西放在公子的手里会更有用,洛阳王的小妾虽然受宠,但李府对她恩重如山,只是吹枕边风而已,她会同意的,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公子的父亲洛阳王优柔寡断,如果不用些手段怕是难下决心。” 虽然手段不怎么正大光明,但是他们这些做死侍的,从来都只注重结果不问过程,只要能达到目的就好。就是先养好自己身上的伤,她得尽快好起来才是。 萧策握紧了手里的玉簪,面前不动声色地道: “你说的办法我会试一试,就算你是别人送过来的陷阱,我也会踏进去,看看你到底会不会恩将仇报。” 恩将仇报吗? 李寒宁摇了摇头,这世上真心待她好的人没有几个,凡是半点恩情,她都拼了命地去还,恩将仇报这种事情她是不会做的。 * 萧策走后,李寒宁又在牢狱之中过了三日,她眼睛看不见,只好凭借送餐的次数,和墙壁纸上画出来的痕迹来估计时辰,牢狱之中一直没有消息传进来倒是让她心里有些忐忑,不过就算现在被困在这里,外面那些守在这里的侍卫依旧她的衣食住行照顾得很好,没有半分亏待于她。 终于这一日有不太寻常的动静,在没到送饭的时候,李寒宁便感觉到他们许多人正门口走过来: “快开牢门。” 这是萧策的声音,她认得的,这个时候过来想来是有好消息,当下心下一安。 萧策差人解开了铁链绳索,亲自进了牢房,扶着李寒宁起身又扶着她出去,李寒宁耳边是萧策说话的声音: “姑娘说的办法果然有用,我父亲业已答应,之前不知道姑娘的底细将姑娘关在这里,实在是多有冒犯,请你不要见怪。” 防人之心不可无,如果她是萧策,也会暂时选择关押这个来历不明的人,李寒宁倒是觉得这几天的牢狱没有什么。 萧策看着面前他扶着的人:“我实在应该感谢姑娘,从前我劝过父亲很多次,但他总是不肯下决定,姑娘教我的办法很有作用。” 李寒宁脚步一顿,这办法自然不是光明磊落的君子能想出来的: “二公子不用感谢我,这个办法利用了床围之间的女子,说来卑鄙,我只不过给公子想了一个卑鄙的办法。” 萧策闻言倒是不自觉的笑了一下:“有的时候卑鄙的方法也是最有效的。” 李寒宁侧目道:“这么说来,王爷已经在洛阳起兵称帝了?” 萧策道:“还没有,不过他已经下定了决心,后日便会写书昭告洛阳百姓。” 李寒宁当即沉了脸色,一面沉声道:“那这么说来的话,二公子要感谢我,未免谢的太早了一些,不到最后一刻还不能掉以轻心,王爷既然是后日昭告,不妨明日先拟好吿书,这两天二公子多去王爷府上,免得王爷后悔再生变故。” 李寒宁知道尤其是萧策的兄长萧晟,朝廷对他的封赏很多,尤其是有将郡主嫁给她的意思,向来是萧府起兵最大的阻力,不过萧策到底也是有野心有手段的人,应该也早有所防备了。 李寒宁从牢狱之中出来回到了原来的住处住了几日,期间更是听府里的下人说了洛阳王业已称帝的事,国号为燕,其嫡长子萧晟为太子,萧策为安王,其他几个儿子跟女儿也有了相应的封号,事情已经尘埃落定,她才终于放下心来。 又过了几日,身上的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她再握剑时心口上和肩膀上的伤也不再那么疼了。 这日侍女带着人敲了敲门后便进来了,对着她道: “姑娘,这是我们洛阳城里面现下最有名的薛神医,是二公子特意请过来给姑娘治眼睛的。” 李寒宁下意识看向说话的人,虽然看不到他长得什么样子,却听到一个让人如沐春风的十分温柔的声音: “我来给姑娘把脉。” 李寒宁坐了下去,他的手搭在她的手腕上,屋子里安静的片刻之后,又听得他说道: “姑娘放心,姑娘看不见是因为脑中额前有淤血,寻常女子或许难医,但姑娘武功不凡,加上我的施针,不出十日就能治好。” 十日。 她原本没有抱什么希望,从小他们这些做死侍的都命如草芥,凡事都做了最坏的打算,如今听到这位神医说还有希望治好,她心里自然是高兴的: “多谢,那就有劳神医了。” 春日正盛,屋外今日天气不错,在屋里也能远远得听到外面庭院里的鸟叫虫鸣,侍女原本正在给花木浇水,看见不远处走过来的人连忙放下了手里的东西: “二公子回来了。” 守在别人前面的丫鬟远远的就看到了萧策的身影,这几日洛阳王称帝,萧策处理军中事物忙前忙后,今日终于得到空闲。 侍女问道:“二公子,姑娘的眼睛让神医治好了,现在可以看见了,公子要不要去看一看姑娘?” 萧策一怔:“你说她的眼睛好了?” 侍女点了点头,正要说这件事,再一抬头眼前哪里还有他们家公子的半点身影,只得一边追赶一边提醒: “公子你慢一些,刚才下了雨还没有清扫,这路上的石子滑。” 李寒宁方才取下的眼睛上一直蒙着的纱布,眼前的一切缓缓在她眼前铺开,从前能看见的时候并没有觉得这一切可贵,如今失而复得倒是觉得能看见何尝不是一种幸事,是她有幸能再一次看到东西。 门口传来的匆匆的脚步声,李寒宁闻声望了过去,终于见到了萧策,这是她复明以后见到的第一个人。 李寒宁第一眼见萧策他是笑着的,一身整洁的白衣,他生得十分英气甚至带着几分让人感觉有着疏离的攻击性,眉宇之间那双眼却也有着干净的少年气,如她在失明时所想到的那样。 萧策看着她问道:“你感觉怎么样?” 李寒宁起身应道:“能看见东西了,多谢公子,如果没有那位神医,我的眼睛可能没有办法好的这么快。” 萧策想了一想后说道:“我是得好好感谢他,等他再来萧府一定多加重赏,不过你不应该谢我,是我要谢谢你,如果不是你出的主意,家父也不会有决心下此决断,不过我倒是也没有想好该怎么感谢你。” 他竟然说还要好好感谢她。 李寒宁望着面前的萧策,他从冰冷的河水里面将她救了起来,又找人医治好了她的眼睛,对于她来说是两次的救命之恩,是她该报恩,不过以他的身份地位还有他的聪明才智,往后他身边应该没有什么太需要她的地方。 见李寒宁出神,萧策沉声问道:“姑娘在想些什么?” 李寒宁对着面前的人道:“二公子,我醒来以后已经叨扰多日,我想我该是时候离开这里了。” 萧策一顿,突如其来得知这个消息又意外又不舍得: “你要走?是已经有了打算去哪里吗?” 李寒宁摇了摇头道:“其实我也不知道要去哪里,可我冥冥之中能感觉得到公子里还活着,我想我会先去找他。” 萧策正要开口挽留,忽然又听到一旁的侍卫闯了进来禀报道: “二公子,昭月公主闯了进来,属下拦也拦不住。” 跟着别人听到了一个十分娇俏的声音由远及近,未见其人先问其声: “二哥这几天一直对我避而不见,好不容易回来了的,倒是先来这阁楼里见别的姑娘了,我当时要看看究竟是何等的花容月貌,竟让我那一向对女子不感兴趣的二哥这次都动了凡心。”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一身红衣明媚如火的女子,女子生得十分娇俏,鹅蛋脸桃花眼,一身华衣带着一头珠翠。 昭阳站在门口望着站在萧策身边的李寒宁,细细的打量着: “美人兮皎皎如月,容颜兮清白如雪,果然是难得一见的美人,难怪我二哥——” 萧策看着突然闯进来的昭阳皱起了眉头:“你整日胡说八道些什么,越来越没有规矩了。” 昭阳颇有脸色,原本只是为了打趣,见他二哥有点不高兴的意思,怕是让别人姑娘害羞,于是笑了一笑岔开了话: “好,我不说了,我今天找你来是有要事的,爹得让我来管你要点兵,不需要太多,一千精兵足可。” 萧策立刻问道:“要兵马做什么?” 昭阳随即解释道:“是表妹,刚写书信回来的消息,她从江南回来要途径怀安城附近,怀安城有一群骑兵,爹和我都担心她一个姑娘家路上不安全,眼下兵荒马乱,我想着还是去接一下她的好,咱们家大哥如今在处理洛阳城政务,二哥又得领兵护卫洛阳城,现下只有我没有事做,便想着问你借点兵,我好亲自去接她回来。” 萧策这才得知淮安城起兵的事,淮安有天险,本就是易守难攻的地方,又地处要位,向来是兵家必争之地,只是那淮安城太守性格稳重又重情谊,萧策倒是没有想到他会在这个时候造反。 萧策这才得知消息,连忙问道:“你是说淮安城太守起兵了?” 千里迢迢赶往淮安 昭阳看着面前的萧策解释道:“是表妹连夜差人送来的书信里提到的,我们也才知道,听说淮安收留了朝廷重犯,淮安太守又遇到了刺客,主要是因为这两件事所以才起的兵,那个朝廷重犯叫什么来着?” 昭阳仔细想了一想以后顿了一顿才想起来那个名字:“对了,是叫李昭,就是前些日子出名的那个浔阳李家的人,我之前有听说过李府的事,没想到这个李昭还能侥幸逃脱,不愧是与二哥你当年在长安城内齐名的人,还算是有几分本事的。” 李寒宁听到了他们公子还活着,对于她而言,实在是个好消息。 李寒宁这几天一直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看来是天佑于他,如今他在淮安城,淮安这个地方易守难攻,现在又已经起兵对抗朝廷,他一定是安全的。 萧策得知消息之后不动声色地望了一眼李寒宁,果然见她知道李昭没死后难得开心的样子,复又对着昭阳道: “我知道了,你拿着我的令牌去上策府领兵吧。” 昭阳点了点头,看了一眼他的二哥,又看了一眼一旁的美人,像是一副心领神会的样子,揶揄道: “我就不打扰两位了,昭阳告退。” 有些吵闹的朝阳离开了这间屋子,房间里立刻就安静了下来。 还是萧策开口道:“你要到淮安去找李昭吗?” 李寒宁如实道:“我留在这对于二公子多有不便,李府对我恩重如山,如今时局动荡,昭公子又蒙大难,我很担心他。” 哪怕外面兵荒马乱,她仍旧要去淮安看一看才放心。 萧策望着她说道:“就是因为时局动荡,你这一离开我以后若想见你的话,怕是很难了。” 李寒宁沉默不语,洛阳王如今已经称帝,的确她这一离开洛阳,很有可能不会再回来。 萧策叹了一口气心里面也知道留不住她道:“我知道了,你走吧。” 李寒宁从萧策的身边走过去正打算离开,走到门口的时候,却又忍不住停下了脚步,回头望了一眼还站在屋子里的人: “如今洛阳王已经称帝,天下重任只怕以后都要落在洛阳的萧府头上,二公子并非池中之物,来日若是有幸入主长安,心里一定要以天下苍生为重,虽然现在看上去一切都为时尚早,不过我相信以二公子的心胸和志谋,来日一定会有所成。” 这是她心里面所想的实话,从小见他们公子,便觉得他们公子气度不凡,这么多年以来萧策是她见到的第二个有王者气度的人。 萧策对她执意离开心有不舍,对着不远处站着的李寒宁道: “不知为何,我总觉得今日姑娘离开之后,我们还有一日会又有缘分重逢的。” 就像是冥冥之中的缘分,他相信这个。 有缘分吗? 李寒宁从来不相信茫茫人海之中会有缘分这么一说,她只相信在手里这把剑。 萧策还是忍不住在离别之前问道: “你执意要离开洛阳去找李昭,那他在你眼里是个什么样的人?” 李寒宁沉默了片刻,他是李府的死侍是从小的身边就只有这一个名字,那就是一定要保护好他们的公子李昭。 “昭公子心怀天下,有的时候第一次见面便能感觉谁是天下命定之人。” 萧策似乎明白了什么跟着又问道: “那你觉得在你心目中,我跟他比起来如何?” 李昭是李昭,萧策是萧策,就像天上的星星和地上的草原,李寒宁还从来没有想过将两个人作比,也不知道他为何有此疑问。 “萧公子是萧公子,他是他,在我心里从来没有将你们对比过,在我心里从前最重要的就是我们公子的安危,这是我从前活着的所有原因。” 往后也是。 因为在她眼里天底下只有一个李昭,对于李寒宁而言,如今这个世间唯有公子不一样。 萧策却看着她认真的说道:“可我也相信我和你之间有缘分,有缘就会再见,就算是知道将来有朝一日,你我还会再相见的,可是如今你要走,我竟心里也会觉得十分难过。” 见她沉默不语,萧策又看着他说道: “姑娘知道那种感觉吗?洛阳城街道上人来人往,车水马龙甚是繁华,我一个人孤身行走在街道上,明明周围都是人,却又感觉到只有我一个,而你要走,我心里便是这种感觉。” 街上人多,原本就喧哗,他若还是有这种孤身一人的感觉,只能是因为他的心是空的,就像她失明的时候一样,府邸里面的侍卫侍女很多,但她依旧觉得她在这里实在格格不入。 “我知道这种感觉。” 但是很可惜,对于萧策的感情,她现在没有办法给予回应。 萧策是个聪明人,看得出来她的选择,也不想为难她: “趁着天色尚早,姑娘赶紧走吧,如果还继续待在这里的话,我怕是又要忍不住多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了。” 如果换成是别人的话,萧策也不会说出这么荒唐的话来,可是得知她今日要走,却又忍不住。 李寒宁道:“公子日后在洛阳多加保重。” 萧策点了点头,李寒宁转身离开了她住了一段时日的地方。 李寒宁这边出了洛阳,一路上女扮男装直奔淮安,淮安已经易主,虽然已经起兵造反对抗朝廷,但是这里的百姓仍是从前的样子,街上做小生意的商贩仍旧如常。 李寒宁走在大街上,看着周围的人人来人往,耳边忽然就想起了萧策对她说过的话,这里都是人,可她一个都不认识,也没有一个人认识她,以前倒是不觉得什么,如今却也感叹一切变化之大,李府没了,不知道他刚来淮安时又该是怎样的心情。 她走在一个摊铺面前停下脚步,要了一碗素面,坐在一旁的桌子上。 李寒宁小心地像一旁地小二打探消息:“我听闻李府的那位公子现在在淮安城,不知可有此事?” 那小儿将素面放在了她面前的桌子上,抹布一挥手搭在了自己的肩膀上,听“他”的口音和要打听的事就知道了些什么: “公子一看就是外乡人吧。” 如今各地兵荒马乱,来淮安避难的人也有不少,这样的人他最近这半月见得多了。 李寒宁回应道:“我是洛阳来的,外面兵荒马乱地在打仗,听说你们这里太平来得这淮安城。” 小二一副恍然大悟地表情:“那你可是来对了,李昭公子可是大人物,也是现如今的淮安城之主。” 淮安城之主,果然一切如昭阳所言,看来淮安起兵的确与他们公子有关。 李寒宁又问道:“那你可知道李昭公子现下住在何处?” “就在城中,离这里三条街,公子是想投奔李昭公子吗?再过一段时间可能要打仗了,公子府上一直在招揽贤良,是个好机会,公子你可以去试一试。” 他在招揽贤良,便是身边需要有人。 李寒宁一揖道:“多谢。” 既然公子需要人,她自然会去试一试。 李寒宁付了银两,小二本身刚想同他说话,却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人已经走了。 按照刚才小二说的地方,李寒宁找到了太尉府,门口石狮子旁边有两个侍卫守着,见李寒宁过来便伸手将他拦了下来: “这里是太尉府,公子是有事还是要找人?” 李寒宁犹豫了片刻之后道:“我是李府的人,远道而来想见一见你们李昭公子。” 侍卫之间互相看了一眼:“我们这就去通禀。” 李寒宁等待的时候打量了一眼周围的府邸布置,这地方远看威严,黑色鎏金的匾额高高挂着,入门挡着的是威严的石壁,屋檐上倒是格格不入地挂着两个红色纸灯笼。 李寒宁远远看着这有些富丽的布置,一面无意问道:“府上近来可是有喜事?” 那侍卫闻言看了一眼她道:“你初来这淮安城可能有所不知,前些日子李昭公子和我们小姐成亲的事。” 成亲。 李寒宁听到这两个字心里一震,一时之间心里不知作何感受,公子他在前些日子在这里成亲了。 李寒宁意料之外听到这个消息忽然脑中一白,不知是有些失落还是忽然听到这个消息有些不知所措,但心中却有一丝莫名的失落和酸涩,只是喃喃地道:“的确不知。” 那侍卫又对着她道:“我们家小姐花容月貌,又是前淮安太守之女,与李昭公子也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消息的确是有些突然,不过这桩婚事是般配的就好,他们公子的眼光向来很好,那女子肯在他落难的时候嫁给他,品性也应该是万里挑一的。 李寒宁听说过前淮安太守之女温晴,是个养在深闺的名门闺秀,礼数周到。 他们公子应该也很喜欢她,明明该是恭喜他们公子因缘际会地找到了一个可以共度余生的人,为何自己竟会有些失落。 那是他的公子,她本该念着他过得好的人。 有人行刺李昭 不过多一会儿,另一个通禀的侍卫过来,对着李寒宁道: “公子找你进去,随我进来吧。” 李寒宁这才回过神来:“好。” 李寒宁再次见到李昭的时候,他正高坐在名堂之上,一身紫色官服,难掩周身贵气,只是那身衣服衬得他越发消瘦,比上次见他时清瘦了很多,眼下历经生死久别重逢,李寒宁觉得恍若隔世,李寒宁一揖道: “见过公子。” 许久不见,他还是从前的样子,只是看上去眼神比以往坚定了许多。 李昭起身对着她道:“一路辛苦了,你还活着就好,然后到了淮安城便安全了,往后你要是不嫌弃的话,可以继续随我留在淮安城。” 他这是哪里的话,李寒宁望了面前的人一眼,她怎么会嫌弃? 来这里就是为了投奔他,既然他在淮安,她也选择留下。 “多谢公子。” “听闻今日府里来了个找你的故人。” 李寒宁身后突然传来了一个温柔的声音,她站在一旁侧身看过去,果然见到说话的人是个眉目温柔的女子,一身青衣,没用胭脂水粉,打扮的十分秀气。 李昭看了一眼李寒宁道:“还没有来得及给你介绍这位是我的夫人温晴。” 李寒宁虽然听说过公子夫人的事,但是骤然相见还是不免神色一僵,对着面前的女子一揖: “见过夫人。” 李昭又对着他的夫人解释道:“他是李寒,是我爹从小养大的死侍,在官兵追捕的时候我们走散了,不过还好他还活着。” 李寒一直都是她的化名,李昭对她的事情知之甚少。温晴看了一眼李寒宁,她丈夫说的话她自然全都相信,面前这个人既然能在公子落难时不远千里前来追随,自然也应当是个能信得过的人: “活着就好,你能活着到淮安城一定吃了很多苦吧,往后就在这里住下,太尉府便是你的家,我差侍女带你下去休息。” 短短数语,李寒宁便能感觉到他们这位夫人是个温柔好相处的人。 李寒宁立刻低头一揖道:“多谢夫人。” 李寒宁一路被侍女带到了别院,安排了房间,这里的房间倒是宽敞,外面院子也很安静: “公子就先在这里住下吧,有事随时唤我就行。” 侍女走后,李寒宁打量了一眼她要住的地方,眼前是桌子跟茶几,屏风后面便是软塌,与她中间在李府住的地方差不多。 回想起之前见到他们的样子,李寒宁忽然心里一阵酸涩,公子成亲是早晚的事情,她本没有资格多想,更何况今日再次见到了他们夫人,她是个很好的人,李寒宁忽然明白自己该放下那些本不该有的奢望和念头了,这样对谁都好。 李寒宁就是下定了决心,这个世上没有什么李寒宁了,往后她就只是李寒,只是李府从前的死士而已。 入夜,淮安城各处都安静了下来,李寒宁睡不着,一个人侧躺在屋顶上,枕着身下的屋檐瓦片,一手拽着酒坛喝酒。 酒是凉的,但是喝多了,口中到脖颈之间似乎像是火一般。她心里到底是不痛快,借酒消愁可以帮她暂时忘记身边的人和事,就在饮酒的时候却听到远处一阵不同寻常的风声。 莫非是太尉府今夜有刺客? 李寒宁忙放下手里的酒坛,脚下轻功一点落在了院子里。 李寒宁赶到时李昭已经与刺客交上手了,她抢了其中一个刺客手里的剑,与李昭一起用手里的剑击退了那些人。 周围的侍卫陆续向院子这边赶来,刺客看到苗头不对便道: “撤。” 在他们撤时又见其中一个刺客目光一凛,李寒宁立刻意会,心里暗道不好,情急之下顾不得多想: “公子小心!” 她脚下轻功一点,一跃提剑挡在李昭身前,手里的剑挡住了三根银针,却还有剩下的两针,直直的打入她的肩膀上,一阵钻心的疼痛弥漫开来。 眼看着刺客逃走,侍卫这才都陆续赶到,不过逃走便逃走吧,只要他们公子没有受伤就好。 李寒宁看到赶过来的侍卫,这才松了一口气,眼前却一黑倒了下去,好在李昭接住了她,对着一旁的人道: “快去找大夫来。” 温晴这才赶来,看到屋子里乱糟糟的,李寒宁又倒在地上,在李昭怀中昏迷不醒便知道发生了什么,等到大夫赶到,为李寒宁把了脉,跟着便要脱去衣裳查看身上的伤。 温晴似有所察,对着这屋子里的人道: “都出去吧,你们在这里只会碍事。” 又对着李昭道:“夫君也出去吧,放心李寒他吉人自有天相,会平安无事的。” 李昭点了点头。 门吱呀一声关上。 过了许久大夫再走房间里出来。 李昭一直守在门外,见他出来便问道:“他怎么样了?” 大夫神色有些犹豫道:“这位——这位公子身上还有旧伤新伤加旧伤,不过好在他身上中的银针已经取出来了,也已经服了解药解了毒,休息一段时间便好。” 李昭闻言松了一口气,今夜他心知肚明这些刺客是谁派来的,若不是李寒宁及时赶到,怕是危险。 李昭皱着眉头看着床上的人道:“你尽管用最贵的药,一定要救好他。” 屋内烛火通亮,燃烧的火光映在李寒宁的脸上,李寒宁又做了那个噩梦,梦里心神不宁,紧紧地皱着眉头,身上又一阵发冷一阵发热,额头上都是细密的汗。 不知道过了多久,才有意识的勉强清醒过来。 “你醒了。” 醒来之后见到的第一个人就是温晴。 李寒宁听到这三个字几乎立刻清醒过来:“夫人。” 跟着便想到了什么似的,神情有些慌乱,立刻坐了起来。 “从我第一眼见到你就知道你是女子,大夫给你换药的时候,我熄了屋子里的烛火,其他人都站在屋外,你且放心,这里没有人知道你是谁。” 原是一开始就知道吗? 他们的夫人果然是玲珑心思,不知道面前的夫人会不会多想,她追来淮安只是想追随李昭,毕竟这是她从小到大一直做的事。 李寒宁看着她道:“多谢夫人。” 温晴犹豫了片刻之后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 “你几次三番为他受伤,如今不比在李府的时候,你也不再是死侍了,也不亏欠他们,往后可能还会有很多事情,不用再为了别人拼上性命。” 李寒宁心里一暖,温晴处处为人考虑,就没有担心过她对李昭可能存在的感情,她人这样好,李寒宁不忍心让她失望,于是坦诚道: “李府没了,天大地大没有我的容身之处,如果不是公子我也根本就活不到现在,多谢夫人帮我隐瞒身份,也请夫人放心,往后我也只是李寒。” 温晴看着她语意温柔地道:“你的事情你自己做主,好好休息吧,我就不打扰你了。” 一连几日休息,这日太阳西斜十分,终于要到了晚上,李昭来看了她一次,还带着另一个一身贵气得男子。 “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方九歌。” “这位是李寒。” 李寒宁打量了他一眼,方九歌生得剑眉星目,不怒自威,明明只是二十几岁的年纪一双眼却生得凌厉异常,像是在这样的目光下,少有人敢与之对视。 单从面相上来,李寒宁之前见到的类似的人都是难得的武将。 “方公子。” 李昭复又看着李寒宁道:“九歌他是淮安城司尉,也是我的结拜弟弟。” 司尉,那就是除了城主之外,一人之上万人之下的人。既是结拜,也是他信任的人。 方九歌之前应是听说过李寒宁的名字见到他并不陌生。 方九歌看向李寒宁,一双凤目上下一挑,有几分打量的意思: “前几日我不在淮安,听说府上出了刺客,多亏了你,不然义兄和嫂子怕是要遇到危险。” 李寒宁虽然不明白他这话里的意思,但却低头解释道:“公子他武功很高,就算是没有我,他自然也能逢凶化吉。” 这句话似乎让方九歌很受用。见他挑了一挑眉,并不避讳面前的李寒宁道:“义兄,我已经差人去查刺客的事情了,这几天淮安城闭,来往客商只进不出,又差了护卫队挨家挨户地搜过去,想来刺客的事不日便有结果。” 就算没有结果,方九歌也能让他们变出结果来。 不过到底是谁在淮安那边有这么大的胆子?其实就算是李寒宁也心知肚明。 “只怕免不了是远在长安的那些人,朝廷这般步步紧逼,兄长就算是躲到了淮安,他们也把麻烦送到了淮安,却当真以为我们怕了不成?” 李昭却在一旁即使出声打断了他:“好了二弟,你刚回来,这一路舟车劳顿,想来也累坏了,今天就别考虑这些公事,晚上让阿晴做些你爱吃的。” 方九歌听到这里,倒是笑了一笑:“多谢兄长。” 李寒宁的目光一直注意着方九歌,却不知道是不是她自己多想,方才他似乎在听到阿晴这两个字时神色不多自然。 萧策被围困 这是他们自己人用饭,虽然也一同邀请了还在养伤的李寒宁,但毕竟自己的身份也只是个外人而已,李寒宁颇为识相的婉拒了邀请,一个人在房内吃完了晚饭。 晚上院子内外都安静下来的时候,一连几天都待在房子里的李寒宁打算出去走走,住的这几日,已经将府内的小路都摸得差不多了。 走到客房外时却正好碰到了方九歌在练长枪,他似乎也得正专心,丝毫没有注意到正在慢慢靠近的李寒宁,枪法如惊雷,气势破空而来,重重落在地上时似乎地都要跟着震一震。 枪法是好枪法,可是这一招式里面却有着赌气的成分。 看来他有心事。 寒枪在她面前不远处停了下来。 方九歌朝着李寒宁看了过来,初时的一个眼神,带着收不住的杀气,到后面看清楚来人之后才变回白天的样子。 “是你。” 李寒宁看着他的眼睛,并没有躲闪的意思,既然碰上了,打声招呼理所应当。 方九歌看了一眼一旁的架子,一旁的红木架子上陈列着各式各样的兵器,寻常这就是李昭在府内练剑的地方。 “今天吃晚饭的时候听兄长提起过你武功不错,今夜我看你左右也是闲着,不如与我比划一下?” 李寒宁想着自己已经许久没有动武了,她想着活动活动筋骨也好,便应允下来: “好。” 方九歌见她伸出手来碰了鞭才想起来她身上好像还有伤,不知道好的怎么样了,不过看她这一副可以自由行动的样子,也应该好的八九不离十了。 “我差点忘了你身上有伤,我们今日点到即止。” 李寒宁试了试软鞭,看着面前的人说道:“无妨。” 从前在李府,她几乎每一次任务都带着些伤,早就已经习惯了,如今身上只有区区小伤算不了什么 方九歌见她选的武器有些诧异:“我打遍了这淮安上下武功绝顶之人,可我手里这一杆寒枪还是第一次遇上软鞭,有点意思,来。” 方九歌这才知道李寒宁的厉害,十丈软鞭在她手里就像是活过来了一样,能按照她的心意去她想去的地方。不管他的枪攻击到哪儿,那软鞭都像是有自己的想法一般提前而至,让他根本就没法近身。 交手不过几个回合,李寒宁的长鞭便如雷霆一般落在他的枪尖上,生生将最锋利的枪尖一下子劈成两半,就连他手里的寒枪都跟着震了一震。 李寒宁收回长鞭,方九歌当即皱起眉头: “不比了,想不到你看起来弱不禁风的,这鞭子倒是用得力道这么大。” 再比下去,就是他输,方九歌早就从他义兄那里听说过面前这个人的厉害所以愿赌服输。 “下次等我想出了破解这招的方法之后我们再比过。” 李寒宁用手卷好了长鞭,将武器放回到了一旁的红木架子上,这是比武又不是上阵杀敌,自然是点到即止,互相切磋。 “好。” 下次把这次没有比完得再比完也无妨。 方九歌将自己手里的长枪也扔到了一旁的红木架旁,走过来对着李寒宁道: “我们也算不打不相识,交个朋友吧,我请你喝酒。” 喝酒在此时此刻倒真是让李寒宁有些心动。 因为自己先前受伤,夫人根本就不许这府里的人给她酒喝,说起来她已经好久没有沾过酒。 方九歌来到后院的桑树下,用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铲子,便挖开了桑树底下的地,从地下挖出几坛酒来,看着这坛子的样子应该已经埋在这里很久了。 他弯腰提起两坛酒来将其中一个酒坛,拍了拍上面粘的泥土后,递给了一旁站着的李寒宁: “拿着吧,今天我高兴,算我请你喝了,这可是十年难得一遇的好酒。” 拿人手短,吃人嘴软,若说之前一番比试没能拉近两个人之间的距离,这酒倒是起了最关键的作用。 李寒宁从他手里面接过酒来,低声道:“多谢。” 或许是今夜月色正明,或许是坐在院子里喝不过瘾,两人轻功一跃便跃到了屋檐之上,坐在了冰凉的瓦片上。 李寒宁扔掉了紧紧堵着酒坛口的红木塞子,这酒入口醇香,果然是这里难得一见的好酒,倒真是喝的尽兴。 李寒宁提着酒坛看了身边的人一眼: “还没问你,今夜遇到了什么高兴的事?” “处处都是高兴的事,比如认识你,比如兄长要成亲,比如喝了这酒。” 李寒宁闻言沉默了片刻。 后忽然又道:“你喜欢夫人。” 方九歌手里的酒坛一滞,他放下酒坛看过来:“当真这么明显吗?连你都知道,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李寒宁其实起初也不确定,应声道:“现在,早些时候只是猜测,如今倒是知道了,不过你放心,我是不会多言的。” 她不是喜欢搬弄是非的人。 方九歌幽幽地叹了一口气,似乎想到了什么过去的事,半是惆怅:“我是淮安太守的养子,从小就在这府里长大,和阿晴算得上是青梅竹马,只不过她从来没有多看我一眼,兄长来淮安之后,阿晴的满眼就都是他了,我其实挺祝福他们的,兄长对她很好。” “我们喝的这坛酒也是,是我小的时候有一年生辰,父亲他亲手在这棵桑树之家为我埋下的,他说淮安城百姓的习俗就是这样,会给自己的儿女埋几坛酒,将来等他们长大了,要成亲的时候再挖出来当喜酒喝。” 原来是有这个寓意。 李寒宁有些犹豫地看着自己手里的酒: “那你这酒——” 怎么现在便喝了? 方九歌笑着抿了一口酒然后看着面前的人道:“我这辈子最喜欢的姑娘嫁给了别人,我这辈子不会再成婚了,反正现在也是乱世,父亲也死了,没有人在意我会不会成亲,当真是遂了我的意,我打算以后就娶淮安城算了,哦不,或许志向再远大一点,我娶长安城,娶黎民百姓或者天下苍生。” 李寒宁见他说话的时候目光十分真诚,哪里有开玩笑的样子。 她想着自己此时此刻也许需要出言劝导一番,但她实在不是一个会开解别人的人,更何况感情上的事情她又怎么配插嘴,早在几天之前她也是这么想的,从来没有想过未来的婚事,她们这样的人也许会有突然有一天就死在哪里,又何必考虑这么长远的事,又何必去耽误别人。 李寒宁话到了嘴边还是没有说出口,只是开口道:“谢谢你今夜的酒。” 方九歌闻言却只是摇了摇头:“不客气,应该是我谢你才对,打了一场痛快的架,又喝了一次痛快的酒,我心里舒服多了。” “都在酒里。” 李寒宁举着酒坛和他遥遥相对: “对,一切都在这酒坛里。” 方九歌点了点头,也将自己手里酒坛里剩下不多的酒一饮而尽。 * 李寒宁一连休息了几日,等到身上的伤终于好的差不多了,李昭转眼便将她调为了淮安城太守府的侍卫长,她虽然是个武将,也和那些文臣们一同议事。 一旁的文官道:“昨日城主大婚,我曾想这些事情也不重要,也没有打扰城主。” 李昭坐在主座之上居高临下地看过来沉声问道:“是何事?” 文官们面面相觑,最后还是推举出来一个老狐狸,斟词酌句地道:“前几日洛阳王起兵,朝廷长安那边立刻派众兵围剿,挂帅的正是莫家旁系次子莫和玉。” 莫家的人。 李寒宁不自觉地看向她的公子,果然见李昭的脸色白了几分,也许是因为又一次听到了莫家这两个字,当时若非莫家在皇帝面前诬告,李家也许还不会遭此大难。 李昭沉默了片刻之后才皱着眉头问道:“洛阳眼下战况如何?” 李寒宁的目光也落在了那文臣的身上,洛阳城里有她的救命恩人,是除了淮安以外她最牵挂的地方,不知道萧策如今怎么样了。 大殿之上,只听得那文臣一揖,一边不紧不慢地道:“洛阳驻兵一共不超过十万,而莫家带兵十五万,并且都是朝廷精锐,兵力悬殊。起初洛阳主将为萧二公子,洛阳屡屡得胜,但是后来不知道为何突然换了主将,换成了洛阳王的大公子萧晟,那萧晟此前并无带兵经验,也不懂得什么军中用兵之法,以致洛阳城守军节节败退,眼下洛阳王他们正固守洛阳城池。” 那大公子仗着自己是洛阳王第一个儿子,处处针对萧策,已是他们这些外人都能看出来的事情,可没想到在洛阳战乱之际也如此任性而为,平白葬送了萧策之前打下来的优势。 李昭思忖片刻之后有些欲言又止地叹了一口气才道:“若是萧策,区区十五万兵马奈何不了洛阳,可惜了。” 方九歌想了一想还是忍不住出声道:“可是义兄,洛阳乃现在起兵之中最有实力的一个,若是他们扛不住,唇亡齿寒,朝廷那边下一个目标未必不是淮安,眼下朝廷重病围剿洛阳,洛阳军主帅之间又面和心不和,乃是洛阳最危急的时刻,义兄觉得,我们淮安这边需不需要出手相助?” 李昭要救萧策 李昭这边则沉声应声道:“自然要帮。” 方九歌随即又问道:“那义兄打算派多少兵马去洛阳?” 李昭认识甚是想了一想道:“一人。此行凶险,我淮安距洛阳甚远,兵马周车劳顿,恐无益处。” 方九歌一怔,倒是没想到李昭打算只派一个人过去,只是不知道何人有这么大的本事,能在这个时候帮洛阳,挽大厦于将倾:“不知义兄这次打算派何人前往洛阳?” 李昭目光灼灼地看向台下众人:“不瞒各位,这次我打算一人前往洛阳。” 还没等方九歌和李寒宁他们反应过来多加劝阻,就听到一旁的老臣:“公子啊,这可万万使不得。” “那怎么行,城主的安危对于淮安来说最是重要,怎可以身犯险?” 又一老臣当着众人的面跪了一下:“公子乃是淮安城之主,且不说洛阳那边是否领情,就算是公子真帮洛阳解了此次危急,以洛阳王大公子萧晟的心计,未必会真的放公子安然离开,还请公子三思。” 任谁都知道这一行可是龙潭虎穴。 那些文臣看李昭真有自己一人动身前往洛阳的念头,纷纷站了出来跪在地上:“虽说眼下洛阳被困,但朝廷内忧外患,如今更是乱世群雄割据,若是这洛阳之乱解除,他们未必会领城主的情,倒是万一再扣下城主来威胁淮安兵马,洛阳王和他那大公子实在是不可不防。” “请城主三思。” 那些大臣们纷纷跪在地上,整齐得道:“请城主三思啊。” 李昭沉默不语,过了一会儿才看向一旁的方九歌: “二弟觉得呢?” 方九歌目光灼灼得道:“兄长既已决定,想来便是有十足把握,此一行虽然凶险,但却是兄长日后在各方势力中树下威信的绝好时机,如果是我,我也会去的,所以我不会开口阻拦兄长,哪怕知道此行危险。” 李昭沉沉叹了一口,这一次倒成了他来劝这些跪在地上的文臣们:“我的二弟所言不错,也正是我此时心中所想,我们的目光不能只留在淮安,如果我这辈子只打算留在淮安做个城主,自然不打算去救洛阳。” 但他的目光在长安。 跪在地上的文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是欲言又止。 方九歌看了一眼一旁站着的李寒宁道:“但我以为,兄长不能一个人去,此行最好还是多带一个人。” 李昭闻言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目光落在了李寒宁的身上。 听得方九歌又沉声道:“李寒他不远千里来淮安城追随兄长,证明他待兄长忠心,我听闻他在来淮安之前又曾经去过洛阳,对那附近得地势熟悉,而且我与他比试过,知道他武功不错,是陪兄长前往洛阳最合适的人选。” 只是此行毕竟危险。 李昭从不强人所难,缓缓看向一旁站着的李寒宁看着她开口问道:“你可愿与我一同前往?” 李寒宁当着满厅文臣的面上前一步,低头一揖道:“臣自然愿随公子一同前往洛阳。” 只要是他开口,不管是做什么她都愿意。 李昭微微点了点头,甚是满意地道:“那便如此,我与李寒一日后去往洛阳。” 这次紧急,一刻耽误不得,李寒宁这边简单收拾了一下便在后门牵着此行要用的两匹马,在后门等着李昭出门,他正在和夫人分别,方九歌也在这里,他今日要亲自送送他的兄长。 方九歌向李寒宁递过来一个锦囊。 李寒宁有些疑惑地接了过来:“这是?” 方九歌解释道:“这是护心镜,曾在战场上帮过我,你带上它也许会有用。” 她此前从不需要这样的东西,不过这毕竟是他的一份心意。 “那我收下了。” 方九歌看她同意收下才安下心来:“我原本还担心你会怪我当时当着那些文臣的面举荐你,虽然此行有兄长前去,但那莫家毕竟也非等闲,你们是两个人,要对上人家的千军万马,还是危险。” 方九歌自然不知她从前都经历过什么,类似这样的才场景她此前在李府还在的时候也经历过很多。 “公子去洛阳,我自然也要跟到洛阳的。” 方九歌沉眸道:“我就知道你对他的忠心,只是不知道李府既散,你为何还那么执着于此?” 李寒宁收好了锦囊,低头不语。 刚才方九歌问她为何。 原因有很多。 她只是忽然想起那个雨下的不是一般大的夜晚,自己执行完任务,浑身是血,满心疲惫地回到李府别苑,走路踉踉跄跄也几乎要站不稳了,同行的七个暗卫也就活了她一个,她眼看着同伴死,眼看着对方的刀剑落在自己身上。回来的时候她应该还发着高烧,意识也不大清醒。 那时候路过院门口,远远地听见了笛声,远远地见了李昭一面,他站在屋檐下,没有沾到这场风雨,身上的衣裳也一尘不染。周围都是嘈杂的雨声,唯有他的笛声,既清楚又安静。 她没有力气,靠着别苑门口的墙坐下来,看着周围的雨水顺着屋檐落在地上,和她身上的血留在一处落在地上,听了很久的笛声。 后来的李寒宁才知道那个人就是李昭,是他们府上唯一的公子。 方九歌见她不回话,便也不追问了,又等了一会儿,李昭才从后门出来,身后还跟着温晴。 李寒宁一揖道:“外面天气寒冷,夫人就送到这里吧,夫人放心,属下一定会护着公子平安回来的。” 温晴虽然眼神里都是担忧之色,但她了解李昭此行是非去不可,她既是李昭的妻子,必然支持他的决定:“夫君放心,夫君不在的这些日子,我会与九歌一同将淮安城内的事情打理好。” 对于李寒宁,温晴还是放心的。 李昭也难得眉目温柔地看着温晴:“放心吧,我答应你此去洛阳,半月之内必定平安归来,必不食言。” 两匹快马绝尘而去,就此离开淮安城,李昭与李寒宁马不停蹄奔波了一日有余,终于快要接近洛阳城。 “吁——” 李寒宁勒住了马,看向一旁马背上的李昭:“公子,周围有军马的脚印。” 此刻洛阳城外的大量兵马,只怕就是朝廷过来的莫家军,而且脚印不深,对方很有可能就在这附近。 “在往前去,只怕会遇上危险,不如——” 换一条小路进洛阳。 可她这边话音未落,就听一旁的李昭摇了摇头:“我此行并非要去洛阳。” 李寒宁有些疑惑,不去洛阳,怎解萧家之围? “那公子是打算——” “我要去找朝廷的军营里找莫和玉。” 李寒宁心里一惊,虽然知道公子如此必定有他行事的理由,可眼下朝廷还在重金悬赏李府的人,那莫家当时若非是嫉妒李家风头正盛也不会有当时的诬告,如今李府上下一百多条人命都死在长安,只剩下了一个李昭,换句话说,李昭和莫家此仇不共戴天。 “可是公子——” 李昭摆了摆手道:“怒不必担心,你这次也不必随我一同前往,我需要你进入洛阳城,想办法见到萧策,给他一样东西。” 李昭的马匹靠了过来,他从怀里取出一份羊皮卷轴一样的东西,李寒宁赶忙接了过来,李昭看向她解释道:“这是洛阳城附近的地势图,其中包括附近山上的水源,自古行军打仗,军营驻扎都依地势,洛阳城环水,水源也是必争之地,萧二公子是个聪明人,他若看过这张地图,便能明白我的意思。” 李寒宁将李昭给她的羊皮卷轴很快收好,贴身藏在怀里,只是又想到了什么似得,犹豫了一会儿才说出了口:“可是公子,眼下朝廷的兵马将整个洛阳城围得水泄不通,我一个人怕是很难进洛阳。” 眼下洛阳城门紧闭,周围又有雄师虎视眈眈,此刻别说是人,就是飞禽走兽靠近洛阳城也不容易。 李昭却道:“不用担心,洛阳城外有条河流,河底虽有碎石,却可通向城内,只是路径狭窄,不过以你的身形当是可以通过。” 李寒宁是女子,所以要远远比一般男子身形瘦小,而这世道能长时间在水下憋气又会武功的女子没那么多,这便是李昭这次带她过来的原因。 李寒宁自是清楚,李昭这个时候交给她的任务自然重要,只是不免有些担心一个人孤身入敌营的公子。 “公子一人入敌营,届时可需要洛阳城军接应?” 李昭微微点了点头:“我去见莫和玉,会装作不知晓莫家参与其中的事,就算他打算在洛阳城破之后再杀我,也有足够的时间,只要洛阳城中的萧二公子动作够快,我这边这然可以趁乱脱身,朝廷的军队军营驻扎安排我再清楚不过,这些你可以放心。” 李寒宁当下勒住了马,便打算去寻找李昭口中所说的水源。 他们的公子对于洛阳之熟悉,甚至远胜于洛阳守军萧家,早在许多年之前,李府为了防备萧家日后谋反提前部署了这些,只是没有想到形势变化,他们公子这时到用来救萧家了。 再入洛阳 李寒宁从洛阳外的水道潜入洛阳城时已经是深夜了,街上除了打更的人都足不出户,洛阳城百姓家里现在都是挨家挨户房门紧闭,不过还好她认识去萧府的路。 一路摸着过去,却看到萧府外面戒备森严,比自己当时离开的时候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李寒宁绕是洛阳城的局外人此时也看得明白,这些人根本不像是来看守萧府的,这个阵仗倒像是来看压萧策的。 来之前她也曾经听公子说过洛阳城内的局势,这是没有想到他们萧氏的人会这么对待萧策。 不过现在她有李昭的军令在身,得尽快见到萧策,眼下这个局势,想来是没办法走正门,李寒宁看了一眼一旁的边墙。 周围四下无人,就从这里过吧。 如果今夜府内的人把守松一些,她单是凭着轻功也能顺利找到萧策。 这边正厅萧策还未休息,他府上所养的军师宁玉也和他一起被软禁在府上,不过两个人都没有被软禁的意思,夜晚还挑着烛光正在你一子我一子的下棋。 宁玉转眼很快又落下一子,两人在棋局之上平分秋色,每次对一看的都是谁运气更好一些,至于这一局萧策差他半子,但局势步步紧逼,不能掉以轻心。 毕竟棋局如战场。 宁玉看着不动声色正在落子的萧策开口道:“说来二公子被困在府上已有六日,前几日就连昭月公主想见你都被大公子派来的那些人拦了回去。” 外有朝廷大军压境要清缴洛阳,内有几个兄弟对他的兵权虎视眈眈,有诸多文臣不满他一个人独揽功绩,想来他们这偌大的洛阳城额内也就只有萧策有这么好的心性,在这个时候还沉得住气。 萧策心里对棋局已有对策,手里轻捻着黑子又落一局。 反而是萧策开口劝解着对面坐着的宁玉:“军事莫要着急,如果我所料不错的话,几日之内,早晚还有我们带兵打仗的时候。” 对于他们二公子,宁玉自然是相信的,只是眼下他们大公子已经派了所有的近卫看守这里,别说是送个信出去了,就是他们妹妹昭月想见萧策一面都难。 除非洛阳城守军再次大败,否则洛阳王很难再用他的二公子再次换下他的大儿子来。 宁玉闻言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一边落下白子一边开口问道:“那二公子口中说的变数可是来自长安?” 想来想去,他们大公子萧晟这几日连吃败仗一定是固守城池不会再轻易冒进,而朝廷守军那边也不敢强攻洛阳城墙,定是原地驻扎,好让长途奔波,又经连几番恶战的士兵休养生息,也就是说两遍短时间内没有办法决一胜负,可萧策偏偏说会有变数。 萧策轻轻摇了摇头:“我说的变数不是来自长安,而是来自淮安。” 宁玉听到萧策提到的这个地方,不禁下意识地皱起眉头:“淮安?” 宁玉看向棋盘对面的公子,看他的神情不像是有假。 如今的淮安城之主便是李昭。 萧策和李昭说来从前倒是有一些渊源,当年他们这位二公子萧策在长安生活过一段时间,那时候与李昭也就见过匆匆数面,那李昭虽然有些本事但也是年纪轻轻刚成为淮安城之主,让他稳定城内的情况尚且不容易,会在这个时候派兵来解洛阳城之围吗? 萧策垂下眼眸,一旁点在书案上的烛火映在棋盘上,萧策的目光正落在那烛影之上: “据我对他的了解,他一定会来的,如今洛阳对于淮安是唇亡齿寒,就算他与我萧家从前没有太深的渊源,他此时此刻也不可能坐视朝廷来踏平洛阳城。” 因为如此,朝廷下一个目标就是淮安。 可就算是如此,宁玉也有他不得不担心的地方,他犹豫了片刻之后还是开口说道: “可是公子有没有想过,就算是淮安城,就算是李昭他肯派人过来,来到这里也需几日。” 然而眼下军情紧急。 淮安城守军已经许久未打过仗,千里迢迢来到洛阳城若是他们守军不知道反而会让他们先独自对上朝廷的兵马,更何况两军从来没有合作过,未必能是朝廷的对手。 萧策却尤为镇定地又落一子,不动声色的将棋盘一角的局势又搬了回来: “他只要一人过来足矣。” 宁玉听着有些讶然:“李昭一人?”不带淮安城数万守军? 萧策轻轻点了点头:“对,父兄让我在长安待过一年,那时便知李府一直在未雨绸缪,他们分宗一脉百余年来一直居住在洛阳城外,对于这座城的局势布局,如果真上心的话,恐怕要比我们萧家更要熟悉。” 萧策抬头看向面前的宁玉解释道:“我将主帅的位置让给大哥,也是想要逼出李府留给李昭关于洛阳城的安排,李昭如今在淮安起事,将来或许会成为我洛阳城的劲敌,如此,这些东西留在他身上,我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于心不安。” 倒不如在还是朋友的时候就让他交出来,否则将来有一日洛阳要是要动淮安会成为威胁他们萧家的一记冷箭。 “可是公子,若是那李家未曾防范洛阳,是不是公子太过小心了?” 萧策闻言倒是笑了一笑:“那自然最好,我亦有可退朝廷敌军之策,我的大哥一直想要带兵打仗,只可惜他从来没有军中的经验,此番正好让他体验一番,知道尺有所短寸有所长,劝他放弃坐拥兵权的执念,也好将来洛阳对外征战时免去后顾之忧。” 洛阳城中的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萧晟不满意自己的弟弟手握重兵,风头功绩排在自己之上,总是想要军中兵权,奈何行军打仗从来不是纸上谈兵,就算他有洛阳王的偏爱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军情却说不了谎。 他们二公子如此行事,一来也是想让他的哥哥看清楚形势,二来也是想让洛阳王清楚,在前方战事紧急的情况下,别再私心用长公子萧晟,以绝那些洛阳城内文臣的话,加上洛阳城那边,萧策这边主动让出兵权是一箭三雕。 他们房间的窗户早些时辰差下人微微开了半扇,如今萧策抬头一看,可以清清楚楚的看得见院内落在地上的月光。 萧策忽然开口道:“算上消息传到淮安的时间,如果我所料不错的话,淮安城那边今夜就会有所动作。” 宁玉顺着他的目光望了一眼外面天色:“只可惜洛阳城外面重兵把守,你这二公子府内外也满是精兵,我前几个月还听旁人说大公子把你府门外的亲卫都换成了他认识的自己人。” 萧策却轻轻叹了一口气道:“无妨。” 因为他了解李昭,也相信他能把消息送进来的本事。 两个人又执子对弈了一会儿。 宁玉放下了手里面的棋子,看了一眼如今棋盘上的局势,轻轻叹了一口气道: “不下了,我认输,二公子这几日困在府上,棋艺见长。” 他可是好不容易才能赢下他的军师一把,自然不能轻易放过他。 萧策却道:“今夜时间还早,不如再来一盘?” 宁玉却皱眉看向一边,这一直以来稳稳烧着的烛火,如今随着一阵不明的风声开始摇曳,窗边有脚步声,有人来打扰他们下棋,可萧策之前分明已经差遣过下人,今夜府里上下不得有人来打扰他和军师下棋。 如此说来,这个时候还敢靠近的定然是不速之客。 萧策这下也被打扰了下棋的兴致,将棋放下,起身一拂衣袖道: “看来今天有客人了,所以我出去一起见见吧。” 萧策推开了门,下一刻李寒宁脚下轻功一点稳稳地落在他面前,低头一揖道: “见过萧二公子。” 再抬眼时四目相对。 那时洛阳一别,已有整整月余未见。 萧策已经撩到了淮安城李昭那边会派人过来,却没有想到会是李寒宁送信过来,一时之间不免晃了神。 宁玉却先一步反应过来:“这不是寒宁姑娘么?远道而来,外面天冷,你先进来休息一下,暖和一下吧。” 萧策这才反应过来:“对,你先进来吧。” 李寒宁跟着他们走进屋内,宁玉走在最后面上了一面。 萧策为她亲自斟了一盏热茶:“你不是现在应该待在淮安城吗?洛阳正在打仗,外面兵荒马乱,为何这个时候要到洛阳来?” 李寒宁闻言不动声色的看了一眼一旁的宁玉,眼神里的意思意味分明,她信任面前的萧策,但不认识一旁站着的宁玉。 萧策顺着她的视线看了一眼一旁站着的宁玉,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解释道: “无妨,这是我府上的谋臣宁玉,从小与我一同长大,他不是外人。” 李寒宁这才放心,从云袖里拿出李昭几个时辰之前在城外交给他的东西。 “是我家公子所托,让我进洛阳城来交给萧二公子一样东西,我并未打开看过这个卷轴,我家公子说萧二公子是个聪明人,图上他所标注的东西,萧二公子一看便知。” 萧策从她手里接过羊皮卷轴,就是棋盘将上面的棋拨到一旁,萧策摊开了卷轴。 一旁的宁玉有些讶然沉声道: “这是整个洛阳城以及附近的布局图。” 比他们手里的竟然更要详细准确。 战事将起 宁玉心里不免有这讶然,这一切果然如他们二公子所料,李府当年既然如此防备洛阳城的萧家,可他们一直以来也不曾对朝廷和长安做过充足的准备,对方竟对洛阳城连同周边的局势了解的如此详细,竟还是来自十多年前的未雨绸缪。 萧策的目光落在羊皮卷轴上,洛阳城周围的一切,似乎都顺着这份地图铺开展现在他的眼前,眼前的画卷就如同真实的山河流水一般栩栩如生。 在这地图之上,有几处李昭用毛笔勾画出来的地方。 一处是山边的水源,那水源流淌之下沿路经过的地方,正是朝廷守军如今驻扎的平地,还有一处是在山谷之间,三面环山,唯有一面正对着平原,如果他是朝廷守军的话,必定会在那个有天险的地方安置这次行军打仗用的军粮。在这两个地方,大可以一处用毒,一处用火攻,一把火在身上烧下去,他们根本就来不及抢救他们的军粮,粮食要是丢了,这次朝廷的军心自然也随之涣散。 只是这个东西还好现在是在他的手里,如果一直在李昭那里,有朝一日他们对上,对他们洛阳而言的确是难以预计的大大不利。 萧策看了许久,这才将羊皮卷轴合上。 萧策紧锁眉头看了许久的地图,才起身对着李寒宁道:“多谢你冒着危险来洛阳城送信,这份地图对我们而言非常重要,将来你见到李昭,便对他说是我萧策代洛阳欠他一份人情。” 李寒宁却站在一旁看着他出声答复道:“二公子严重了,按照朝廷眼下的形势,淮安城和洛阳本来就是唇亡齿寒,公子选择帮你也是在帮淮安城。” 萧策听到李昭的名字,忽然想起一件事,沉默了片刻之后才对着李寒宁说道:“你们家公子现在在何处?他是在淮安还是在别的地方?” 李寒宁忽然想起几个时辰,他们在城外分别时候,见她摇了摇头道: “公子冒险去了朝廷的军营,去见这次朝廷那边的主帅莫和玉,他说只要这次洛阳城的守军按时出城攻打朝廷兵马,他那边自当是安全的。” 宁玉听到这里下意识地微微侧目,且不说李府现在和莫家的仇不共戴天,李昭亦是朝廷重金围剿的叛臣,李昭这个时候还敢孤身到莫家的兵营里,倒还真是有些胆量。 不过李昭此举看上去倒是不出萧策所料:“以他的本事,既然下定了决心要去朝廷的军营一趟便已是有了十足的打算,不必担心,相信过两日洛阳城内便能听到你们公子的好消息。” 但愿一切如萧策他们所料。萧策看着李寒宁这一身风尘仆仆的样子,聊完最重要的军机大事,这才想起来她应该是一直赶路来的洛阳,中间也未曾好好休息过。 萧策看着李寒宁沉声道:“今天夜已经深了,我差人带你去客房休息吧,正好我们这边进行部署也需要时间。” 李寒宁心里明白萧策希望她好好休息是一方面,而另一方面,他和自家的军师在收到李昭的洛阳城详细布防图之后应该还有别的事情要商量,她是淮安城的人也不好多听洛阳城家事,只得颇为识趣地低头一揖道: “好,外面天色已晚,二公子也早些休息。” 随后宁玉便带她下去休息了,只是他这边在送李寒宁去客房休息之后,转而又再次来到了萧策的房间,见萧策正就着烛光再一次细细地看着地图,宁玉似有感叹地道: “果然一切都不出二公子所料,这个地图要是一直落在李昭手里,而我们并不知道的话,洛阳危矣。” 这上面不仅有洛阳城外详细的地势,更有洛阳城那个重要地方的军械部署,而且一目了然,看得宁玉都不禁感叹从前是他太小瞧李家了,到底从前是长安第一大世家,如此这般未雨绸缪,竟然能对远在长安千里之外的洛阳都是如此。 萧策现下站在烛光背面,眼神沉沉地落在那份地图上,脸上神情难辨:“这次的确是我们欠李昭一个人情。” 宁玉沉默不语,这次的人情的确是归人情,只是那李昭现在人在朝廷军营之中,怕是凶多吉少,其实他若是死在朝廷军营里,淮安那边只会记恨朝廷,说起来淮安城李昭那里不一定还有没有防范洛阳的后手,毕竟他是李家的公子,他要是死了,对他们洛阳城而言自然是好的,倘若可以,他甚至希望李昭可以死在朝廷的军营里,也免去将来可能会遇到的一大劲敌,他们的二公子为人坦荡自然不会想到这一层,可是有些不干净的事情他作为萧二公子府的军师,亦是洛阳城的军师便该想到。 萧策道:“明天一早我出去见父王,有了这份地图,明天上午我军便可出城迎战,届时等两军交战之际你再差两队精锐从左侧城门出,沿着地图上的路线去找水源和他们的粮草军营。” 宁玉从萧策手里接过地图,低声道:“是,二公子放心,我必然将这些事情一一安排妥当。” 宁玉办事向来细心,萧策这边自然是再放心不过,过了今夜,萧策这边一直紧绷的心总算是可以休息片刻,这次洛阳城之围将解,若无其他变故,就单凭萧晟这次在军营里的表现,这次退敌之后,他萧策依旧是洛阳城所有兵马的主帅。 “只是还有一事。”宁玉接过地图之后放在了云袖之中,又似是想到了什么一般犹豫再三还是开了口。 看着宁玉这副少见的欲言又止地模样,萧策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宁玉不动声色地道:“不知二公子如何看待,我知淮安城来的那位姑娘武功很高,但现在淮安城被朝廷守军围困,就是兵营里的程安将军亲自派兵出去送信都无功而返,她就算是武功再高,如何能一人在这种情况之下孤身入城?” 萧策明白他这话里的意思,宁玉担忧的是,就算是像如今这种危急的情况,淮安城亦有本事将人带地图送到洛阳城里来,一定还有他们不知道的地方与外面相同,既能避开围困在四周的朝廷兵马,亦能避开他们萧府在洛阳城内的巡逻布防,若是淮安城是朋友时还好,可若有朝一日成了敌人,那李寒宁不是来送信,而是来杀萧策的,她也能绕开洛阳城和府上守卫神不知鬼不觉地见到萧策。 如果有刺客能像李寒宁一样悄无声息地摸到这里,对于他们而言实在是麻烦。 但萧策已经知晓,对着宁玉道:“我当时摸到这份地图时,上面是潮湿的,就算羊皮卷轴能抵挡水渍,但如此重要的东西,不管是李昭还是寒宁都会小心放好,除非是人也跟着到了水里才不得不被浸湿,外面的陆路都有人,她是夜里来的,洛阳城外水流夜间流淌的慢一些,如我所料不错,走得应该是外面的水路,只是这条水路不好走,要么只有夜间哪一个时辰可以通行,或者身材瘦弱之人才能经过。” 不管是哪一种可能,他们派人检验一番便都能知晓。 宁玉这才放下心来,低头一揖道:“臣明白了。” 他们得派人将这条水道用石子封起来。 萧策却摆了摆手道:“这件事不着急,等到这场仗打完,朝廷的兵马溃散,等到寒宁和李昭回到淮安再做也不迟。” 毕竟这次洛阳城将大胜,功绩少不了他们连夜送来这份地图,他们若知道洛阳城这边绕是如此,还是出于本能对他们这般利用与小心提防,还是不要让他们知道这些寒心的好。 宁玉心下了然,这件事自然是等战事稳定之后再做,于是沉声应道:“是。” 这边天刚一蒙蒙亮,李寒宁虚掩着的窗户外,就听到了树上鸟叫虫鸣的声音,她起身推开窗户,果然见天色已亮,萧策这府上已有丫鬟侍卫在院子里打扫落叶积水。 想来这个时辰,萧策应该不在府上,而在洛阳王那里,这府上的人除了昨日见过面的萧策和宁玉以外她都不认识,李寒宁也懒得走动,只等着萧策领兵归来,又在房中等了几个时辰,才听到丫鬟侍卫说萧策回府。 再次见他果然一身戎装铠甲,李寒宁这么久以来还是第一次见萧策身穿主帅的铠甲,但是站在那里便觉得整个人换了一副面貌,一身银色铠甲在阳光之下熠熠生辉,萧策整个人更显得威风凛凛,器宇轩昂,果然是笳鼓旌旗改色,弓刀铠甲曾明,好生耀眼夺目的少年将军。 看来洛阳王又把本该就属于萧策的洛阳城兵权还给了他。 李寒宁开口道:“恭喜二公子。” 能得偿所愿收回兵权。 萧策远远走来看着她道:“这次少不了你们公子的帮忙,他如今还在敌军营中,是我们洛阳城该出兵接应他的时候了,寒宁你是打算待在洛阳城内,还是与我们一同出征?” 若是寻常女子,战场之上刀剑无眼,萧策自然是不放心她去,可李寒宁不同,她的武功不输于他在兵营之中见过的任何武将,早些时候萧策也是领教过得,自然信任。 如今洛阳城之围将解,如怀安城从前那些文臣所担心的一样,就算是萧策为人坦坦荡荡,也不妨洛阳城内还有别的居心叵测之人,他们在这儿的目的已经达到,自然不会再冒险多留片刻,如她所料,这次突围之后,她若在战场见到李昭,必然随之返回淮安,不会再回洛阳了。 李寒宁看着面前的萧策开口道:“久闻洛阳城军骁勇善战,二公子调兵遣将用兵如神,我愿随二公子一同上战场。” 亲自领教。 宁玉要偷袭李昭 萧策看了李寒宁一眼道:“好,只是这次的战场之上刀剑无眼,你穿现在这一身我还是不大放心,你若要上战场,便穿这身吧。” 萧策这边抬手一挥,后面的人便似知道了什么一般,朝着李寒宁走过来奉上了托盘,托盘之上亦是一套银色铠甲,看来萧策是提前给她准备了这些,他在这之前早就料定,李寒宁会选择与他一同上战场。 萧策对着面前的李寒宁开口道:“这是由我洛阳城内的能工巧匠所制,用的是坚硬的寒铁,融合陨铁所制,虽然坚固本身却不重,既能御敌又不至为盔甲本身的重量所累,我让他们昨夜连夜改了与你合身的尺寸,你可以穿上试一试。” 他的眼光一定是错不了的,更难得还会细心到差人为她改盔甲尺寸的地步。盔甲既然已经做好便不好再改尺寸,李寒宁就算是拒绝,别人也很难再用这副盔甲,于是他没有推辞而是接了过来,回望向萧策: “多谢二公子。” 他们给李寒宁也准备了一匹好马,穿上盔甲的她紧紧跟在萧策身后,看着他在城内检阅三军。 已经许久不见他们这位主帅的士兵再一次沸腾起来,他们等了很久,终于等回了萧策。 萧策在一众将士面前朗声说道: “弟兄们,我们将要出城营地,外面是围困了洛阳城数日之久的朝廷军,我们的身后是你们的亲人,父母,家眷,甚至是你们年幼的儿子和女儿,洛阳城要是没有了,他们也会惨死在洛阳城内,至关重要的这一战是为了我们自己,也是为了我们的家人,在战场之上也绝不能后退半步。” 因为身后他们要保护的就是他们的家。 “我萧策今日与你们一同上阵杀敌,今日没有什么萧府的主帅,没有洛阳王府的公子,只有我洛阳城守城的士兵萧策,我也绝不会后退一步。” “此战若成,洛阳城未来数年之危将解,我们会一一记录此战上战场的所有士卒,在战后为你们每个人分发相应的土地与一年粮饷,若有受伤或是阵亡,抚恤为历年的三倍,我萧策今日便说到做到!” 全军将士山呼海啸热血沸腾,在洛阳城里只有他一个人能在军中年纪轻轻,便有此等威望。 等这阵欢呼声过去,萧策横刀立马朗声又道: “当然我希望大家都能活着回来,洛阳城这次拥有天时地利人和,我们不会败,我们将以绝对的优势战胜朝廷!” 要是一阵山呼海啸,将士们兵器落在地上的声音,似乎连大地都要跟着震上一震。 李寒宁就在不远处的马背上看着这一幕,前些日子还是士气低迷令人担忧的守军这一刻因为萧策的到来而军心大震,这样一支兵马就好像是为萧策而生,也为他打仗一般,所有士兵对主帅顶礼膜拜,就好像是这是他们打仗的唯一原因。 李寒宁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兵马,战前见到此景便知道他们洛阳城这边怎么也不会输。 随着阵阵低沉的擂鼓声穿透洛阳正门的城墙,军队里面的军棋随着呼啸而过的风声飒飒作响,欧阳城的城门缓缓被两排的人拉开。 萧策骑马走在最前面,身后跟着数万洛阳城守军。 莫和玉这边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因为昨晚守军主帅还是那个不争气的洛阳王大公子萧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短短一夜之间萧策就又回来了。 朝廷之前一连吃了几天的败仗,这边的士兵听到萧策的名字本来就都有些发怵,这一番措手不及的进攻又杀得朝廷正面的防军手忙脚乱,溃不成军。洒落在侧门的那些兵马来支援中路,需要一定的时间,更何况侧路也有兵马出城来阻止他们回来支援。 这边外面乱糟糟的,莫和玉也是刚带上盔甲,着急地道:“冯将军呢!快差人送信联系他速来支援!让他别再西城门口墨迹了!我们这中路最是要紧!” “将军莫慌,已经派人去找了,只要我们能再拖住萧策一段时间,一定能等到援军的。” “你说的倒是好听!我都能听得到洛阳城守军的呼喊声了!你以为那是萧晟那个草包吗?那是萧策!他们洛阳城守军都快打到我这主帅营帐了,我们还怎么守?拿什么守他?” 他们这次可都已经快要接近主帅兵营,连莫和玉都看出来他们朝廷这边根本就没有多少时间了。 莫和玉着急之下对着自己的传令官低声吼道:“我们先撤!往北面撤!去把我的马迁过来!告诉外面的将士先掩护我突围。” “是。” 他在帐篷之中焦急的来回踱步,走了片刻,又见其中一个士兵低着头走进了营帐。 莫和玉看见他走进来,身后也不像跟着马匹的样子,皱着眉头不满地道:“让你去牵马,你在这做什么耽误时间?你这个时候来找我做什么?” 那士兵走到离他很近的地方,依然没有退步。 “当然是来——” 那士兵骤然间抬头,莫和玉看清楚这个人是谁之后脸色瞬间惨白,浑身上下也跟着一冷。 李昭冷静地道:“来要你的命。” 莫和玉看着忽然出现的李昭慌张地道:“你怎么会——” 他明明已经差人关押了前来投诚的朝廷钦犯李昭,还派了一支精锐在关押他的囚车附近看守,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快来人!来人救我!” 莫和玉腿都软了,站在原地简直动弹不得。 李昭上前一步,手中锋利的匕首泛着寒光,一横便切向莫和玉的脖颈。 对面的人几乎还没有反应过来,等下一刻血像喷泉一般涌了出来,莫和玉更大的眼睛一般难以置信地捂着自己的脖子看向面前的李昭。 “你——” 他再也说不出话了,因为喉咙里面像发出的声音,已经被自己的血泡堵住,他在说话就要活生生的被自己的血呛死。 伤口很大,就算是军医在此刻赶到也无济于事,李昭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远远地冷冰冰的看着莫和玉做最后的挣扎。 这是莫家的人,他的仇人,今日终于手刃了仇人中的一个,往后他要莫家继续偿还李府上下一百二十四条人命。 莫和玉最后一刻,仍旧不甘心的看着面前的人,捂着自己的脖颈,直到眼睛里的光完全消失,人挣扎地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李昭手里的匕首血缓缓滴在地上,他提着匕首,缓缓的退出军帐,外面的兵马乱作一团,大家都在四散逃离,他很快便混在了其中。 这边萧策如有神助,单单是守军最多的正面战场便打的地方溃不成军,一路攻城拔寨,一直带人打到了这边快要到主帅军营。 士气最为高潮的时候。 萧策军中的程安将军又添了一把火,在混乱的战场之上高声喊道: “二公子说了!谁要能拿到敌方主帅莫和玉的人头立刻赏黄金千两!” 对于普通将士而言,黄金千两可能是他们一辈子都难以挣到的金银财宝。 只要能杀了莫和玉! 之前在对战的时候,所有的士兵都看得分明,那莫和玉身上的铠甲与其他将士的不一样,远远的看过去,最好分辩,程安将军这一嗓子下去,所有的士兵就是刚上战场一般,精神饱满地又往前冲,生怕自己被落在后面。 李寒宁与萧策走散了,再帮萧策解决了在战场之上,想要从后面偷袭的士兵之后,便被一队敌军生生分开,不过看眼下混乱的形势,萧策那边自然不用担心,也叫当务之急是她得尽快找到李昭。 她在敌军军营之中找了许久,终于在帐篷拐角处遇到了李昭,只是这时见他身上穿了一身朝廷军才会穿的戎装。 “公子小心!” 李寒宁骑马,将一旁插在地上长枪一手拔出,在来不及多提醒李昭的情况下,将长枪视为弓箭一般扔了出去,正正穿透李昭旁边一个朝廷士兵的肩膀,那士兵吃痛倒下,李昭反手便解决了他。 旁边正好还有一批快马,李昭干净利落地翻身上马,李寒宁正好到了李昭身前。 这边没有朝廷兵马,匹下几乎都是洛阳城守军,想来暂时安全。 李寒宁皱着眉头道:“公子,眼下城外的局势已稳,这里对我们来说已经不安全了,我掩护公子离开吧。” 他们是时候回淮安了。 李昭环顾四周看了一眼形式,跟着便点了点头,他们勒住马的缰绳,向着另一个方向奔去。 这边的局势自然已经安稳。 远远骑着马奔过来的将士对着他们的军师说道: “军师,前面战事已经稳了,二公子正带着人乘胜追击向北边追过去了。” 一旁又有人低声对宁玉道:“军师你看,树林那边好像是寒宁姑娘还带着一个人,那边要放他们离开吗?” 宁玉顺着他说话的方向望过去,他从来没有去过长安,自然也就不认识李昭,但想也知道此刻李寒宁身边的人应该就是李昭。 虽然萧策早有命令,如果在战场遇到了李寒宁带着人,一定不得阻拦,放他们过去。 但宁玉却不这样认为。 此刻放虎归山必有后患,他需要李昭永远留在这里,这是他宁玉这辈子唯一一次抗命。 宁玉目光灼灼地看着不远处两匹快马上的背影,对一旁的士兵沉声道: “把弓箭给我。” 旁边的士兵有些犹豫,还是沉声应道:“是。” 宁玉射伤李昭 旁边的将士其实也清楚萧策的命令,但是现在修改命令的人是他们的军师,他们也不敢不听从。 宁玉身为文臣武功虽然不好,但是一手弓箭却练得如火纯青几乎百发百中。 他弯起弓箭,剑心直指向正在骑马奔腾的李昭。 按照这个距离来算的话,李昭对洛阳城守军现在没有防备,他必定一击而中。 宁玉聚精会神,目光落在李昭身上,将自己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这一箭之上,他弯弓射箭,箭破空而去,速度极快的这一箭将风声划过,直奔李昭后背的命门。 但就在要射中的前一刻,李昭似乎冥冥之中有一什么感应一般,听到了后背不同寻常的风声,他立刻弯腰趴在马背上闪躲,但还是来不及,这记冷箭虽然避开了他的命门,却射中了他的右肩。 “公子!” 一旁骑着马的李寒宁立刻反应过来惊呼一声。 李昭一声闷哼一声,肩膀处立刻吃痛,但李昭在战场之上反应向来迅速,他很快勒住缰绳控制住了身下的马匹,低声对着李寒宁道: “无妨,快赶路。” 他们跑到树林里便安全了,那里有许多树木作为掩护。 李寒宁顺着箭来的方向看过去,远远的便看到了众人簇拥下的宁玉,立刻便明白射向李昭的箭是洛阳城守军做的。 有仇不报非君子! 李寒宁立刻摘下马匹马鞍上侧挂着的弓箭,反身用足了手臂上的力量一记快箭就像宁玉所在的方向射过去。 这一箭就算是没有射中,也是告诉他们淮安城必定记得这一箭之仇,也知道这一件是他们洛阳城落井下石干的好事。 李寒宁这一箭也同样破空而来,力道甚至比宁玉还要大,只是距离稍微远了一些,擦过宁玉的侧脸定在了他身旁,用来固定帐篷的木桩之上。 但毕竟箭头擦过了宁玉的侧脸,一道血口顺着宁玉的脸便流了下来。 那一箭突如其来来的太快,而且众人也没有想过李寒宁会向这边射箭,听到箭射入木桩之上的声音才反应过来: “军师!” “军师没事吧?” “有暗箭!快保护军师!” 宁玉似乎顾不得自己脸上的伤痛,目光沉沉地看着李寒宁和李昭离开的方向。 这次终究是放虎归山了,可惜那一箭没有射中李昭的要害,如果换了旁人的话必定他这一箭必定是一击即中,就像是上天冥冥之中还想让李昭活下去一样。 但这次失手于他而言,实在是可惜。 这边洛阳城守军最终大获全胜,萧策仁德只要愿意归顺投降的士兵一律不杀,不计前嫌进行了收编。 下面就只剩下打扫战场的事情了。 身旁有人向他禀报道:“二公子,早些时候在主帅营帐前面有人看到寒宁姑娘她随李昭公子从安阳林那边离开了。” 她这次也是早晚是要走的。 萧策其实从上战场的那一刻开始心里也清楚,她的心都在李昭身上,不过忽然从自己的士兵那里听到这个消息,心里还是不免有些怅然若失。 毕竟这次离开他们甚至还没有来得及好好道别。 “二公子还有一件事,军师求见,他说——” 士兵看上去神色有些犹豫。 萧策立刻察觉了有哪里不对,侧目看过来,听得那士兵顿了一顿道:“军师说他在战场之上,抗主帅之命不遵,要向二公子负荆请罪。” 他和宁玉从小就认识,这还是宁玉第一次违抗他的命令,只是在这场战争之前,他给他的命令太多了,还不知道他违反的是哪一条,不过眼下竟然大获全胜,他自然也不忍心怪罪,宁玉一向守令,违反他的命令自然也有他的原因,萧策还是觉得先听一听。 “先带他过来吧。” 他们给萧策勉强收拾出了一间帐篷,又将宁玉带进了帐篷。 “军师这是何事要负荆请罪?” 宁玉当着众人的面跪在了地上,一边沉声道: “二公子,这次是我在战场之上抗命,为肃清军队纪律,请重重责罚。” 宁玉沉默片刻之后才道:“公子在战前说要放李寒宁和李昭离开,我擅自违抗命令,在背后用箭射伤了李昭。” 一旁听着这消息的程安和其他将军都不免有些讶然。 虽然都知道淮安城在后面可能和洛阳这边是劲敌,但是毕竟那是往后的事情,这边淮安刚出手帮忙,击退了朝廷兵马,宁玉在这个时候出手,虽然合乎情理,但是实在不合义理。 萧策也不免意外,从座位之上站了起来,立刻问道: “李昭这次的箭伤受伤严重吗?” 宁玉只得如实道:“当时离得太远,我那一箭原本是冲着他命门去的,但李昭公子的确运气很好,没能要了他的命,只是射中了他的肩膀。” 好在他们洛阳城守卫军也算是干净磊落,从来不用带毒的箭。 那一箭没能要了他的命,只是射中了他的肩膀,对面暂时没有性命之忧,只是肩膀带伤,具体的伤势如何还要看淮安那边传回来的消息。 李昭没有性命之伤就好。 萧策闻言像是松了一口气又坐回了座位上。 一旁的程安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宁玉,立刻站了出来也跪在了他旁边求情: “还请主帅从轻处罚,军师与那位淮安城主并无恩怨,此举并非是为了私仇,他也是为了洛阳城之后的部署着想,而且想来那李昭这次并没有性命之忧,军师也不算酿成大祸,还请二公子可以对军师从轻处罚。” 一旁的其他将军看到是军师要受罚,而且他们这种威望权重最高的程安都已经出面求情了,立刻一个接一个的站了出来,都齐齐的跪在地上,整齐划一地说道: “还请主帅念在军师过往的功绩上从轻处罚。” 他们倒是齐心,知道给宁玉求情,萧策沉默地看着他面前齐刷刷跪在地上的人没有开口,又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说道: “军师以为该怎么处罚你?” 宁玉面不改色地跪着一揖道:“违抗军命,至少五十军棍,以儆效尤。” 程安听到这个数字都心里一惊,他们这些武将都受不了这么多军棍,五十军棍下去,后背至少皮开肉绽,更别说是面前的宁玉是个文臣了。 “不可啊二公子,军师怎么可能受得了五十军棍?” 这不是要活活打死人吗?而且打的还是他们都认识的军师。 另外的将军们赶紧站了出来,一同跪下开口求情。 “请二公子看在军师,这么多年来忠心追随您的份上,就放过军师这一次吧。” “请二公子开恩。” “请主帅开恩。” 萧策闭上眼睛,沉沉得叹了一口气,以他的立场而言,这次不得不罚得给淮安一个交代,但宁玉也是从小与他一同长大,又忠心耿耿地辅佐他这么多年,若是重罚,他的确有于心不忍,何况李昭没有性命之忧。 已经心里面有了决断的萧策,低头看着跪在地上的他沉声道: “军棍减半,军师在洛阳城局势稳固后,自去军营之中领二十军棍吧,以儆效尤,下不为例。” 他们洛阳城守军一直是出了名的赏罚分明,对他而言已经是在从轻处罚了。 宁玉领命低头道:“多谢二公子开恩。” 一旁的将士也齐齐地跪在地上:“多谢二公子开恩。” 这边李昭和李寒宁两批快马连夜赶路,这才在山脚下附近离环城不远的小镇上,终于可以在这里休息一晚,按照他们赶路的速度就算是洛阳城那边有人有心追过来也难以追得上他们。 在小镇上的客栈里安顿好了以后,李寒宁立刻去找了小镇上的医师。 可她紧赶慢赶,正赶上人家的医馆关门,学徒正在把门拼上。 李寒宁上前一步将他关门的动作拦了下来:“打扰了,我家公子身上有箭伤需要处理,还请医师过去看一看。” 那学徒忙了一天,一脸困倦的样子,听到这里有些不耐烦地回应道: “管你是哪家公子受伤呀,哪里来的人你懂不懂规矩啊?现在医馆关门了,你是看不到吗?你到一边去,别碍我的事。” 看到这副敷衍的态度,李寒宁倒是没有生气,只是她来之前跟店小二打听过,这个小镇上只有这一家医馆,但他们已经奔波了一路,李昭肩膀上的伤实在不能再拖了。 “砰!” 就在最后一块木板即将合上的时候,李寒宁毫不犹豫地拔出了自己身上的佩剑刺向了木板,厚厚的一层木板被刺了个穿,突出来的佩剑差点儿划伤门里面的学徒,他这下哪里还敢再关门。 李寒宁站在原地冷冷地看着他道:“此举多有得罪,但事急从权,我今夜非要请到你们的医师不可。” 她虽然站在原地没有动,但是说出的话却很有分量,不容置疑。 学徒竟然看到李寒宁从容不迫的上前一步,轻轻一拔,那已经入木三分难拔的剑又便被她拔了出去,他这才知道,面前这位瘦小的“公子”不敢招惹,吞了一口唾沫,紧张的看着他道: “方才得罪了,小公子放心,这个时辰我们医馆的医师应该还没睡呢,就算是睡了我也给你叫他起来。” 医师随着李寒宁来到客栈,进了李昭的房间,脱去了他的上衣,果然见到了有些触目惊心的伤口,宁玉那一记冷箭上有几根倒刺,李昭为了避免那些人追他们,不得不连夜骑马,硬生生自己用手拔出了寒箭,以致现在肩膀上的伤口有些恶化。 已经有些上了年纪的医师此刻正在小心翼翼的清洗伤口。 萧策重罚部下 面前这个人能受这么重的伤,在这乱世之中应该身份地位不同常人,这个医师活了七十多年,许多的事情自然看得通透,哪里敢多加怠慢。 说起来他还是真心挺佩服这个年轻人的,年纪轻轻的受了这么伤重的伤,如果换作是旁人,早就疼得呲牙咧嘴了,他处理伤口处理了这么久,愣是一声不吭。 哪怕自己已经额头上都是冷汗了,他也一直咬紧了自己的牙冠。 一旁干净的水用抹布清洗伤口已经换了整整三盆,这第三盆原本干净的水已经被染得通红。 李寒宁眼看着这位经验老道的医师,给他用清水清理了伤口又用酒水消炎,再用针线缝合了伤口,整个过程李昭的肩膀几乎出自本能的疼得发颤,但他始终没有说一句话。 完整的处理完伤口,医师用干净的白布给他进行了包扎,李昭穿上了衣服,听到一旁正在收拾东西的医师感叹道: “果然是少年英雄,肩膀上这么重的伤,一直没有听你喊疼过。” 这还是这么多年以来,他第1次见到这样的少年英雄。 如果他没有看错的话,这样的心性和气度,今夜让他治疗伤势的少年,未来必成大器。 毕竟有些脸色发白的李昭开口道:“还是要多谢医师,这么晚了还能来这里给我疗伤。” 医师闻言不动声色的看了一眼,一直斜靠在梁柱上的李寒宁。 其实他本来也是不想来的,架不住这位活阎王都动刀动剑的了,他能选择不来吗? 医师也实在怕他自己的那位教了很久的学徒被这位活阎王一剑劈成两半。 不过见到是这样一位少年英雄受伤,他倒是觉得今夜没有白来。 医师对着自己心目中的活阎王李寒宁道:“这是药方,这里离淮安城最近,有些药材这小镇上找不全,建议等明天一早你们去淮安城再看一看,不过我相信那里的医师应该也是开的一样的药方,接下来的三天就按照这药方上的药抓药服药便好,这是这位小公子切记先休息一段时间,不要在舞枪弄棒,免得伤口再裂开恶化。” 李寒宁将他的话一字一句一一记在心里,从口袋里摸出一锭银子塞给了他: “我都记下了,多谢医师的建议。” 事关他们公子的安危,她必定铭记于心,在送走这位小镇上请来的老医师后,李寒宁又去见了李昭一面: “公子今夜放心休息吧,我就站在外面守着公子。” 为了以防万一。 李昭这个情况也需要好好休息。 李昭脸色有些苍白,面上几乎已经毫无血色,他看了一眼一路跟着他奔波过来的李寒宁道: “不必了,你也回去好好休息吧,他们不会追到这里的。” 算算时辰也到了李昭休息的时候,李寒宁看向李昭似乎有些欲言又止。 李昭心里很清楚她在想什么,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肩膀,伤口虽然缝合好了,但是仍旧隐隐作痛。 此刻反而是李昭在开解一旁站着的李寒宁: “这一箭伤不了我的性命也是上天的意思,既然如此,别算了吧,等我们回到淮安之后,也不要再向外人提及我身上的箭伤是怎么来的,只当的是朝廷军营与洛阳城守军混战之中,不小心误伤的。” 可是她当时分明的很清楚,箭来自宁玉所在的方向,他是洛阳城守军的军师,没有他的命令,那些人怎么敢暗放冷箭? 可李昭明白这个时候绝对不能挑起淮安城百姓对洛阳城的不满与敌意,就算这次洛阳城守军大获全胜,朝廷的兵马溃不成军,但莫和玉所率领的并非是朝廷主要的精锐,眼下虽然许多城池已经不敢朝廷揭竿而起,但最强的兵马仍来自于长安。 他们有一个共同强大的敌人还没解决,绝不能在这个时候内乱。 李寒宁明白他的意思,只是明知道有这样一记暗箭,这口气实在是难消。 李昭沉思片刻之后又道: “现在还不到与洛阳起冲突的时候,九歌若是知道我身上的伤来自洛阳城的守军,以他的性格必然记恨在心,何况身上这是小伤罢了,这个时候不必让他知道。” 他们公子的命令,李寒宁一向听得认真,虽然心里也有几分不甘心,但从大局而言,这口气也只能忍下,这箭伤在她的公子身上,李昭都能忍得下来,她又有何不能暂时放下这份恩怨? 洛阳城这边已经收拾完了残局,这次大获全胜,离不开那份夜里送到洛阳城的地图,也离不开萧策精明的部署和战场之上的英勇善战。 夜深人静的时候,暂时驻扎在洛阳城门外的士兵们都已经陆续进行休息了,但萧策却犹未安寝。 白天的时候,宁玉刚去自领了二十军棍,萧策清楚这个时候应该还躺在自己的帐篷里面休息,这是他这么多年以来第一次处罚他的军师,从前别说是处罚,就是连战场之上,他连一次伤都没让宁玉受过,也从没让他做过冒险的事情,何况这次是他自己负荆请罪,主动来领责罚。 晚上禀报军情的士兵欲言又止:“那军师那边——” 正在看后方清点,缴获朝廷物资明细的萧策忽然放下手里的书信,就着烛火道: “晚些时候我亲自过去看看他。” 这边程安还守在宁玉边上,宁玉趴在软塌上,只穿了里面一层白色的薄薄的里衣,但隐约还可见得自己背上的伤痕又青又紫。 伤势之中让一旁站着的程安看着都有些于心不忍: “那李昭要趁乱回淮安,你就放他离开就是了,二公子之前也早有命令,军师又是何苦背着二公子做这些呢?” 就算是真的射杀了李昭,这其中的罪名都要由他一人承担,他们只不过是臣下而已,这次退了一个洛阳城之围就可,可宁玉偏要为洛阳城永绝后患,不管成功与否,这么做的代价都给他一力承担,其他将军也知道内情,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唯有他们军师不愿意。 宁玉有些虚弱地开口道:“我做这些既是为了洛阳城,又是为了将来的二公子。” 这一战不仅是他们洛阳城在所有义军之中出了名,单独在万军之中射杀了莫和玉的李昭同样名声大震,几乎盖过了这次的主帅萧策,两个人本就二十出头的年纪,同样年轻同样风华正茂,战场功绩又相当太容易被人拿来比较。 “但是你现在倒好,把自己弄得一身伤,二公子那边又不一定知晓你——” 程安这边刚要开口说话,那边一斜眼睛便瞧到了,刚掀帘子进来的萧策,立马要提醒没有看到萧策的宁玉,却看到萧策摇了摇头,这是不打算让他提醒了。 正趴在软塌上的宁玉自然没有注意到程安的神情。 “有些事情二公子不方便做,但我可以,就算是不太光彩,只要是对他或者对洛阳城有益的事情,我必然会去做。” 萧策看着他忽然开口道:“我知道。” 宁玉骤然间听到萧策的声音不免一震,听到他们二公子进帐篷了,也不知道他是何时进来的,宁玉在软榻之上挣扎着想要起来行礼,萧策却抢先一步拦住了他: “你身上还有伤,不用讲这么多礼,不用起来了,而且我建议过来找你,也不是因为我是主帅,只是因为我是你的朋友。” 萧策看了一眼一旁站着看的程安,程安立刻意会,他们公子这是要单独和军师说话,自己哪里还敢在这耽搁?程安立刻识相地道: “臣先告退,不打扰二公子和军师说话了。” 程安走出营帐,又屏退了一直守在营帐外面的两个士卒。 偌大的营帐之内就只剩下了萧策和宁玉两个人。 萧策将自己一直贴身藏着的,用小白玉瓶子装着的上好的金创药放在了一旁的桌子上,那是他平常都舍不得用的东西,但用来治疗外伤有着极好的效果,宁玉看到了那个小白玉瓶子,一边又听到了萧策的声音: “你这件事情唯一做错的地方就是不信任我。” 萧策顿了一顿随后对着宁玉说道:“我原本以为你是足够了解我的,李昭他是李府养大的公子,从小文韬武略,是长安城内众人敬仰之人,我一直视他为最好的对手。” 这个宁玉也是知道的,萧策提起李昭一直都是褒扬之词,从不吝啬一句夸奖。 “现如今他在淮安,我在洛阳,你为何觉得今日放他走会对我洛阳不利?也许将来我们是有可能成为敌人,那也是将来的事,而且以我洛阳城的实力,怎会不能在战场之上堂堂正正的打败他?” “你以为我看不出来吗?如果这次你真的成功射杀了李昭,淮安城那边要是兴师问罪,你打算将一切罪责都揽在自己身上,但从此以后你就不能再陪我上战场了,所以不管何时我宁愿是现在这个局面最起码可以保住你,打败对别人如何而言又有何意义?” 对于萧策而言,这不如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留在身边来得重要。 宁玉神色一凛,他知道他们二公子今夜对他说的这些都是他的心里话,于是沉声道:“二公子,这次是我多想了。” 这次或许是他自作主张,但是往后不会了。 萧策从一开始就是他选择效忠的人,而萧策也值得他的忠心。 这些宁宇如今知道就好。 萧策看着宁玉目光沉沉地道:“你先好好养伤,将你身上的伤尽快养好,这次之后,也许还有几场硬仗也要打,洛阳守军所有人都在等你。” 宁玉心里有话,但这些话永远不用再说出口了,他从年少时就效忠的人值得他的效忠,得卿如此,人生又有何求。 猫腻 易水城如今全城一身缟素,城门现在大开着,下面是士兵跟着他们的主帅冯知渊,今日他们来迎接他们的将军尸骨回家。 冯程数月前独自带了一支亲卫队,去莫和玉当时率领的朝廷军,又为了掩护莫和玉正门主力撤退,战死在洛阳城外。 战事结束后,萧策派自己程安将他的尸首送过来。 程安远远见到冯知渊,便一挥手示意让身后抬着他弟弟尸首的士兵将尸首放了在了地上,一面对面前的人道: “将军节哀,朝廷兵马围困洛阳,我们洛阳守军不得已应战,原本只要令弟不再负隅顽抗,就能平安归来,可惜战场上刀剑无眼。” 这也不是他们想要看到的结果,萧策在战前明明也下过命令遇到冯程不得为难。 可惜他选择了效忠昏庸无道的朝廷,选择了死战不降,战场之上刀剑无眼,那些洛阳城士兵杀红了眼,冯程才落了个今日这般下场。 当年李家也是忠心耿耿却也换了个满门被灭,他这样愚忠的人又能有什么好下场? 只是可惜冯程的英勇,他死时身上还穿着那身铠甲,铠甲已经千疮百孔,上面都沾着血,遮着他尸首的白布都凝成了血痂。 冯知渊的眼神绕过程安落向了一旁被洛阳城守军放在地上的担架,想起一个月之前冯程也是站在这里与他道别的。 那时的样子于他而言还历历在目: “大哥放心,这次我去去就回,我一人带一个亲卫队去,如此就算是败了也不会连累易水城,如果胜了自然是最好。” “大哥保重,如果我回不来的话,易水往后就要靠你一个人了。” 临别之时他的背影那些,对他说的话如今历历在目。 可他到底是食言了,冯知渊没能等到他平安回来。 仔细想来易水城竟是拿他一个人的命换来的,冯程死了,莫和玉率领的朝廷二十万兵马虽然几乎全军覆没、大败而归,但朝廷的惩罚没有牵连易水,城中的百姓终究是护了下来。 一旁的将士有不少也是看着冯程长大的,杀冯程的洛阳城守军就在面前,看着面前这个程安还敢同他们城主开口,自然一时间有气不过的,眼看就要拔刀相向。 他们在想什么冯知渊当然清楚。 冯知渊侧身看了一眼身后的动静对着他摆了摆手,跟着又对程安道: “我代易水多谢洛阳肯将我弟弟的尸首归还回来,让他在故乡入土为安,你们远道而来辛苦了,只是那一战过后,我易水和你们洛阳城的情分也已经尽了,为了将军的安全着想,还是请你尽快离开易水城吧。” 程安看了一眼冯知渊身后的那些将军,一个个的眼神恨不得当下就吃了他,程安只觉得他也不稀罕再在易水多留两天,告辞就告辞。 但面上他还是给足了冯知渊面子:“城主放心,我这便离开了。” 远远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冯知渊一旁的将军上前一步在他的耳边低声道:“听闻那程安之前一直是萧策的近卫,后来随着他一起入了兵营之后便一直战功赫赫的,城主真的打算就这么放他走了?” 如果程安死了,萧策必定痛心疾首,是洛阳城的人先杀了他们易水的将军。 报仇吗? 他当然也想,他 那是从小跟着他长大的弟弟,一勺一勺热粥喂大的,又亲眼看着他为了身后这满城百姓去沙场的人。 但是他不能。 因为这样会让他的弟弟白白牺牲。 * 洛阳没有等回随军将士,只等回了一匹快马,马上载着两个人,两个人的脸上都是血污。 “程安将军伤重!速去请医师过来!” 那人连滚带摔地掉下马去,很快扬起一片灰尘。 消息到了萧策这里。 桌子上的一盏热茶摔在地上,茶水撒了一地。 “请公子给将军做主,我们此行一共带了十个军营里的弟兄,除了冯梓他一个人突围带了程安将军回来,剩下的都死在了埋伏里,请您给他们做主。” 他们很多人还在现场上尸骨未寒,他们几乎原以为战事结束了,至少可以休息一阵子,他们基本上还没来得及回家一趟,就被派去淮安了。 萧策闭上眼睛背过身去,他又于心何忍,可事情没有这么简单,易水的情况他再也了解不过,冯知渊是个聪明人,这其中萧策长叹了一口气: “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那个士兵还想再说些什么,但看着萧策的背影最后还是没有开口,只是点了点头道:“是。” 便下去了。 再听到身后关门声的那一刻,萧策睁开了眼睛。 如果程安有事,他必然会报此仇。 哪怕这件事只怕不会这么简单。 * 淮安城彼时风平浪静。 唯有李昭住的地方不大一样。 李昭坐在椅子上看着方九歌跪在地上,李寒宁守在门外,门没有关,两侧敞开,里面的声音清晰入耳。 “我已经考虑好了,请义兄成全。” 成全什么? 成全他单枪匹马前去送死? 李昭当然不肯。 原以为洛阳不会为难冯程将军,可没想到在他还是死在战场上,可毕竟刀剑无眼。 方九歌跪在地上,面前的托盘里放着帅印:“还请义兄放我离开淮安。” 他现在要走,去的地方就只有淮安城,李昭心里最清楚。 他想要替冯程报仇,也不愿意连累他们。 李昭很了解他。 李昭沉思片刻之后道:“你可以离开淮安,但我不同意你归还帅印。” 就算离开这里,方九歌也仍旧还是他们淮安的将军。 李寒宁守在门外,但李昭的房门没关,屋内两个人说话的声音一清二楚。 不知道又过了多久,李昭先一步走了出来,站在门口停下脚步看了一眼李寒宁: “你随我过来。” 临走前她回头看了一眼,方九歌背对着神堂依旧跪在那里,李寒宁转身跟上了李昭的脚步。 两个人穿过别苑的长廊走至庭前,直到庭院里的大树已经近在咫尺,李昭才停下脚步,抬头看了一眼庭中的绿树,树阴正落在他身上,李昭沉沉叹了一口气: “今日九歌跟我说要辞去淮安城的兵职,他在想什么我很清楚,无非是因为今日早晨收到了易水的书信,他知道冯程死了,程安重伤,洛阳早晚要兵临易水。” 方九歌想要离开淮安是因为要去易水。 李昭心里当然清楚,沉默了片刻之后看向李寒宁: 他跟着又问向身边的李寒宁:“如果你是我,你可会答应他放他离开淮安城?” 李寒宁似是想到了什么一般,目光沉沉地摇了摇头:“方九歌从小就在淮安长大,如果去易水,按照现在的局势,将来若是易水与淮安反目成仇,怕是会对我们淮安不利。” 乱世里面的事情又有几个人能说得准,从前李寒宁还在长安的时候就见惯了骨肉相残,他们为了活命尚且能毫不犹豫地杀了自己的骨肉至亲,将来真要有一天有了冲突,谁知方九歌会不会转而对付李昭。 她从来不相信别人。 方九歌实在太熟悉淮安了,大到这里的地形与军事部署,小到这里的文臣与将军人命,若不是念在他们当时在李府失势的情况下收留李昭,李寒宁不会放他活着离开淮安。 她在淮安只考虑她的公子安全,至于方九歌,哪怕他是朋友,只要离开淮安就变成了他们的敌人。 “你呀。” 李昭摇了摇头,他是不会杀方九歌的,不管是现在还是将来任何时候。 他眼里的李寒总是很聪明也很冷静,李昭总是觉得泰山塌于前而面不改色就是形容像她这样的人。 像她这样冷静的人总是显得有些不近人情。 有时能像她这样不近人情也好。 李昭看了一眼身侧站着的李寒宁道:“于道理而言你是没有错,但于情理有,人心皆是肉长的,有时又岂能不被感情所左右,九歌他还太年轻,那个冯程在小时候对他有救命之恩,哪怕是长大了,他们仍旧有书信往来。” 方九歌这次和洛阳是化不开的死仇了。 李寒宁看了一眼皱着眉头的李昭,她自然知道李昭为什么会犹豫不决: “我的想法和态度一点也不重要,公子如何想才重要,如果公子要去易水,我自然愿意与公子一道同行。” 何况洛阳那里有人曾经暗箭伤人,这笔仇他们还是记得的。 再萧策身边的那个宁玉时她必定不会心慈手软。 只是李寒宁自从听见了这件事一直以来都心有疑虑。 “公子,我只是有些奇怪,易水太守冯知渊本是我们在长安就接触过的人,他就算再心疼弟弟死在洛阳,这个时候也不会站出来与洛阳为敌。” 易水满城上下加起来就算藏了些锋芒,也不一定勉强能凑齐几万士兵上阵,就算城内有寒铁足够冶炼兵器,但他们根本就没有多少能用这些兵器的人。 李寒宁皱起眉头对着身边的人道:“我总觉得这次易水兵马埋伏程安将军有些奇怪。” 方九歌辞职 李昭从前也这么想,但他拦不住方九歌,作为兄弟他总不能眼看着方九歌迈向深渊,但如果他执意要迈下去,但他也会陪着。 那毕竟是陪着他走过最艰难的那段时光的人,在他眼里,方九歌很重要。 李昭看了一眼身旁的李寒宁道:“如果他还是选择在大堂一直跪着,还是不肯改变主意的话,我们也收拾收拾去一趟易水吧。“ 如果方九歌还是不能放下这件事的话,他要查清楚是谁在这件事上做了文章。 眼下的可能性太多了,如果能成功挑起易水和洛阳的矛盾,有很多人都能坐收渔翁之利,比如朝廷,比如边境北蛮,再比如最近各地那些防抗朝廷的势力。 但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易水现在是龙潭虎穴,他不想眼睁睁地看着方九歌被卷入这些是非里。 但他不能带着淮安,淮安城里的百姓不该卷入这场纷争里,这一点他和方九歌想得一摸一样。 李寒宁明白了他的意思,这也是眼下最好的解决办法,既能保全方九歌又不会连累他们的淮安城,李昭既然决定去易水,她自然也会跟着的,李寒宁沉声应道:“是。” 方九歌就这样在大堂一动不动地跪了好几个时辰,李昭对此不闻不问,也任由他在那里跪着,一整天再没去见过他。 晚间李寒宁路过房间门口的时候看了一眼,他在温晴夫人的劝说下还是离开了,只是一直以来都在他那里的帅印留在了房间里,眼下正放在大堂上,将印还留在堂上就说明他还是决定离开淮安,以他的性格,会坚持今日的选择也不奇怪。 彼时温晴刚从房间里出来,正好迎面撞上了李寒宁,今夜夜已经深了,何况淮安这里不比长安,秋日的清晨与傍晚总是冷上许多,温晴身体又不好,以往这个时候总是待在房间里。 “夫人这么晚了外面更深露重,你身体不好,还是早些回去休息吧。” 温晴今天看上去似乎有些神色疲惫:“我最近几日总是睡不着,李昭他还在书房,白天九歌的事情他已经够烦的了,他在书房看看书一个人静一静也好,我实在不想打扰他,你要是没事的话,可以陪我一起走走吗?” 李寒宁当即便答应下来:“自然可以,我送夫人回房间吧。” 只要是温晴提出来的事情,李寒宁永远不会拒绝,何况这几日她本来睡得也晚。 两个人走在院子里闲庭散步,温晴看了一眼身侧的李寒宁:“这几日你住在淮安,这里的吃食和长安那边大有不同,你待在淮安的这段时间可还觉得习惯?” 她在这个府上除了公子和夫人以外几乎没有认识的人,也就从来不会有人关心这些,李寒宁从温晴这里听到这些话,心里自然是感动的。 “夫人不用担心,像我们这些人在外面漂泊惯了,就算当年在长安的时候也是一月之中没有几日待在府上,所以没觉得有什么不同,淮安对于我来说也很好,因为府上的其他人也很好。“ 长安是他们现在回不去的地方,可对于她来说其实不回去也好,自从来到这里就从来没有人为难过她,她也不用像当时在长安的时候一样冒着危险出去执行任务,她在淮安这几天自然感觉很好,如果能在这里过完一辈子,自然也不错。 “那便好,你这么说我便放心了,我还记得李昭那时刚来淮安的时候,他不像你,许是因为之前经历过的那些事情,没有你过得那么顺心,那时他都不爱出门,一天到晚都把自己困在院子里,也不爱和别人说话,我每次在父亲那里见到他时,他都皱着眉头,不过日子久了,到也好很多了,我父亲原本还担心他一直这个状态下去,该如何将淮安交给他,不过他若是还活着的话,想来也会欣慰夫君如今将城内的一切都打理得井井有条。” 没有辜负他从前的期望。 温晴说的这些李寒宁心里都明白,她的公子曾经是长安城里最明亮耀眼的人,那时的李府风光无限,门口进进出出的都是想要攀附、有求于李府的人,可李府一朝失势,他不仅无家可归还成了朝廷的钦犯,所有的一切对于他来说一夕之间天差地别。 那时的李寒宁还在洛阳,她一直都很遗憾在他最需要的时候没有能陪在他的身边,不过好在那时他来了淮安,有温晴陪在他身边。 温晴像是想到了什么事,忍不住笑了一笑,温柔地道:“我总是不由自地谈起他,今日不说他了,你们从小都在长安长大,他其实也和我说过你的事情,他说你在李府养的那些侍卫里面是身形最小武功却最高的,那时他父亲有最重要或者是最难的事情都会交给你办,仔细想来,你比我认识他的时间更早,自然也就更了解他。只有九歌不一样。“ 温晴许是想起了刚才的事情,提到这个名字的时候不自觉地便皱起了眉头:“方九歌是我父亲的养子,是我的哥哥,我一直把他当成是亲生哥哥,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他脾气如何我从小就再清楚不过,白天他来找夫君的时候,下面的丫鬟就已经把这件事告诉我了,只是没有想到他的脾气能这么倔,一直跪到刚才我劝他走,想来这一次,夫君和你刚从洛阳回来就要去易水了。” 温晴看向面前的李寒宁,轻声叹了一口气道:“说起来这一次都是九歌连累你们,他这个人最了解不过,做事从来只凭自己的意愿,他身上那一腔热血虽然难得,却总难免被人利用。“ 而不自知。 他们的夫人向来聪慧,想来也是发现了其中端倪,李寒宁站在原地看向温晴道:”夫人可是也觉得这次易水的事有问题?“ 温晴摇了摇头,紧紧皱起来的眉头缓缓舒展开来,脸上也多了几分笑意:”我只是一介妇人,一直受父兄庇佑,从来没有出过淮安城,哪里懂得你们经历过的那些,我只不过是了解九歌罢了,如同我了解李昭一样,九歌在很多事情上都是个急性子,总是很难沉得住气,这次也是一样,我虽然能劝得了他暂时回去,却也挡不住他想要离开淮安。“ 一面是自己的夫君和从小在这里长大的淮安城,另一面是自己青梅竹马长大的方九歌,李寒宁自然知道她在中间为什么会这么为难,李寒宁出声安慰道:“夫人放心,如果公子真的打算去易水查明真相,我也必定随侍左右,必定护他平安回来。” 她这一次会格外小心,不会再出现上一次在的洛阳城外发生的事,那时是她疏忽大意,没有想到萧策明明已经当着众人的面许下承诺,不会为难他们,却又出尔反尔让宁玉派人伏击他们,这一次若要去易水她一定 “我不是这个意思。“温晴看着她真诚地道:”我希望你们都能平安回来,夫君是现在这个世上对我而言最重要的人,我自然希望他能平平安安的,但我也希望你没事,上次肩膀上的那箭伤,他后来回来也跟我说了,你当时看见他受伤,又返射了洛阳城守军一箭不是吗?“ 那一箭本也不是冲着杀人去的,只是警告宁玉不要再轻举妄动。 “那太危险了,他的命是命,你的也同样是,这天底下的人都一样,你用不着为了保护他而至自己于险地。” 李寒宁明白温晴说这些话的意思,众生平等,何况她已经不亏欠李府了,但成为李府的死侍,随时为了李昭去死,这是她小时候就认定了的事情,从小到大她听过无数次的话便是这个,就像是种在了她的骨子里,既难改,她也不想改。 “谢谢夫人。” 两个人一路说着话,一边走着,不知不觉就已经走到了李昭和温晴房间门口,温晴站在房门口停下了脚步,李寒宁今日也是一身男装,在别人眼里男女有别,为了顾及温晴的名声,她也只能送在这里了。 温晴温声道:“时候也不早了,你先回去休息吧,今夜我大抵会同夫君商量一下,不过以他和九歌的性格,只怕是劝不动他们,也许过几日还要辛苦你再和他去一趟易水。” 这一次也许又要十天半个月,他一个人去温晴实在不放心。 她温晴看着李寒宁,只是心里难免觉得有些可惜,对于李寒宁的武功很是很放心,温晴虽然不会武功,但就连一直在武功上眼高于顶的九歌都曾在她面前对李寒宁赞不绝口,她就一定是万里挑一的如果他们淮安城,或者是李昭身边也有这样武功好的侍卫就好了,那李寒宁也不必总是陪李昭身边这么辛苦、 只可惜现在还没有这样的人,往后大抵也要辛苦她了。 李寒宁看着面前的温晴道:“夫人放心。“ 她这次去易水一定会将李昭平安带回来的。 再见萧策 于她而言当然放心。 温晴看着她道:“那我就将一切就拜托给你了,路上小心。” 果然如她所言,整个淮安城的文臣武将在第二天朝会的时候都知道了方九歌昨天夜里留下了自己的帅印,然后一个离开淮安不告而别。 眼下当这着李昭的面,这些文臣心里都有自己心里的算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有一人上前多言。 李昭看了他们一眼,自然也明白了什么: “我这几日要出门一趟,城中的事物一切交给我夫人打理,在我不在的时候,还望各位多尽心辅佐。” 台下的人齐齐一揖:“是。” 不知是谁多嘴问了一句:“不知城主离开是打算去哪儿?我们也好算下城主此行的时间,以便处理城中事务。” 李昭站在原地不动声色地瞥了他一眼:“去解洛阳城围困时,萧策曾与我有过一面之缘,当时我与他约定,等洛阳这场战事平息,再见一次面,饮那时长安未饮的酒,我此去并非是洛阳,而是洛阳与淮安之间的雁鸣城,不会在那里待太久,至多半月。” 李寒宁闻言微微侧目,她这才知道萧策的事情,以他们公子的身份,原不必与这些文臣撒这般谎,他说的也就只能是真的,当时在洛阳城门外他们的确失散了一段时间,也许在那时李昭和萧策见过。 这件事本也牵扯洛阳,萧策被卷进来也是在所难免。 那人闻言又问:“那城主身边可需要带一些随行的侍卫?” 李昭点了点头道:“萧策这次只带了一个近卫,我与他之间公平一点的话,这次我只打算带李寒一个人。” 那人这才罢休。 李昭在大殿之上负手而立,环顾台下众人,沉声问道:“你们可还有要问的?” 台下之人无人敢再多应答。 那这件事便这么决定了。 两匹快马从淮安一前一后朝着雁鸣城奔去。 他们本就是为了追上先一步离开淮安城的方九歌才选择策马急行,现在又是寒冷的秋日,外面寒风刺骨,李寒宁这一路骑马过来,一直在李昭身后不远处跟着,从她所在的方向上看,总是觉得李昭今日穿的衣裳比起前几日来已经单薄了。 “公子,我们已经连着赶了几个时辰的路,前面有条小溪,可要暂时休息片刻?” 李昭远远望过去,不远处的确有一条溪流,他们刚出淮安时还是清晨,如今已经快到下午了,阳光落在溪流水面上,远远片刻望见一片浮动的金光。 “也好。” 就算他们人不会累,但马却会,这两匹马是得休息一会儿了。 李寒宁从温晴提前准备的包裹里取出了披风,走过去给刚翻身下马,将马拴在小溪旁边树下的李昭披上了。 李昭感觉到自己身上这一暖,低头一看才见到了熟悉的披风,这披风上的绒毛还是之前他认识温晴的时候,与方九歌曾在城外狩猎,猎中的白貂,那时刚刚入秋,淮安这里的天气又比不得长安,温晴体弱总是生病,这件披风原本是送给她取暖的,今日倒是被她交给了李寒。 李寒宁说退后一步道:“夫人交代我带上,看来还是夫人最了解公子。” 知道他从小习武体质好不畏寒,离开时又是一日之中最热的上午,可淮安一带一到下午傍晚都还是冷的,像他们这样出门在外的人最忌讳生病。 如果是她,这般只知道你死我活、这般粗心的人,哪里能想得到这些,这些小事李昭也的确没有想过要隐瞒李寒。 李昭低着头看着自己身上这件披风,忽然想到今日早晨刚刚依依惜别的夫人,沉声道:“她是很好,只是我总是不在淮安,在淮安的时候也不能像寻常人家一样陪在她身边,与我成亲这几个月也实在是辛苦她了。” 对于李寒宁而言,她从出淮安的那一刻心里就清楚他们这一趟最好的结果就是查清楚事情的真相,真相要是能查的清楚,便也能顺利带回方九歌,毕竟他从小是在淮安这里长大,他在易水城又没有认识的人。 李寒宁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忍不住出声宽慰道:“公子这一次回去,要不了多久,也能与夫人在一处长相厮守。” 何况对于他们夫人而已,总有一个可以等他回来的人,应该在心里也没有觉得那么难受吧,等自己心上人回家的心情,也许又担心,但毕竟她还有一个可以等的人,但是这一点有时就很让李寒宁羡慕。 面前的李昭似乎想到了什么一般沉默不语。 片刻之后忽然又转身看向李寒宁,像是在解释什么似得道:“之前忘了告诉你,在洛阳城外的战场上我曾见过萧策一面,只不过那时战事未停,我和他也是匆匆见了一面,聊了不过几句,约定好再在雁鸣湖相见便分别了。” 他们那时还不确定洛阳的仗要打多久,甚至都不能确定再次见面的时间。 李昭和萧策从前都在长安待过一段时间,甚至一起在长安皇宫的上清学院一起念过书,先前认识也不足为奇,本也没有必要告诉她一个小小的侍卫。 李寒宁只是点了点头,这是他们公子的事,而她唯一的事情就是她答应温晴的,这一行保护他的安全,其他的便都不关她的事了。 李寒宁看了一眼李昭,试探着问道:“方九歌昨天夜里已经去了易水,公子这个时候却是往雁鸣城赶,可是因为与萧二公子约定的事情也与易水有关?” 李昭闻言笑了一笑,李寒到底也是跟着他出身李府,自然什么都清楚:“当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前几日程安在易水城附近出事的时候,萧策便曾差人与我送信,他和我们想的一样,如今的朝廷昏庸无道,起兵反抗朝廷的人层出不穷,如今朝廷的二十兵马刚刚在洛阳失利,北方突爵压境又退不了兵,就算是从前兵强马壮的朝廷一时之间分不出神来攻打各路义军。” 李昭皱眉沉思了片刻:“在各路义军之中,如今只有淮安跟洛阳,以及太原的封家,以及易水的冯家,其他的事情对于朝廷来说不足为惧,所以他们现在最好的选择就是调起义军之间的内乱。” 如果他们都没有猜错的话,这次挑拨的势力也许就来自长安。 李昭原本还担心萧策那边听说了程安的事情,一气之下会直接兵发洛阳,如今看来洛阳王的这位二公子虽然也年轻,但行事作风上却也沉稳得很,难怪这几年洛阳虽然有诸多隐患,却仍旧稳居各方势力之中的榜首。 李寒宁自然也清楚这一些,这种世道哪里来的什么朋友,大家只有可能因为利益而走到一起,比如这次处理好易水和洛阳的事情,就是他们的共同利益。 所以李昭能放下肩膀上的伤千里迢迢来见萧策。 他们在这儿休息了片刻之后,便又再次启程赶路,临近傍晚落日的时候终于赶到了雁鸣城,晚上的时候进出城的百姓不多,不过好在李寒宁和李昭还是凭借事先准备好的令牌混了进去。 雁鸣城夹在淮安与洛阳之间,原本还打算忠心耿耿地效忠朝廷,但是自从洛阳城一反之后,便选择了中立,不管是对朝廷还是对哪一路叛军对谁都客客气气。 李昭和李寒宁两个人找了一间驿站入宿,他们的马被牵至后院,李昭又给了掌柜的整整一定银子,将整间客栈都包了下来。 他要在这里见萧策。 二楼正中是个好地方,外面的窗户都开着,可以将周围的一切都一览无余。 李昭现在正一个人坐在正中的座位上品茶。对面放着另一个茶盅,只是空空如也的座位上没有人。 李寒宁腰间别着剑,就站在李昭的身后。 又过了一会儿,有两个人进了客栈,小二刚要拦住他们: “客官,今天我们已经打烊了,有一位公子包了这个客栈,十分抱歉,我们这两天不招待其他客人了。” 萧策的目光闻言便落在这个,急匆匆赶来阻止他们进来的小二身上,看来他是被这个小二当成了“其他客人”: “我就是你那位贵客的朋友。” 小二看着眼前这两个人穿着也不普通,很快就反应过来: “是这样啊客官,里面请我带您过去。” 萧策随着他来到二楼大堂,果然见到了李昭: “好久不见。” 李昭伸手抬了一下自己手里玲珑剔透的茶杯,茶杯本身便是用上等的温玉所制,及时已经过了快半个时辰,里面的茶却也还是温的。 “萧二公子,好久不见。” 萧策朝着他所在的桌子走了过去,在他对面稳稳落座,他身后也跟了一个看上去神情严肃,不苟言笑的侍卫,只是那一双眼看上去寒气逼人李寒宁仔细观察了那个人的脚步声与气息,自然也是个万里挑一的高手。 萧策落座之后,目光便落在了李昭身后的李寒宁身上,李昭很快便解释道:“见你带了一个侍卫,我便也将李寒带来了,我想差他送地图给二公子,想来在洛阳的时候你们应该见过。” “的确见过。” 萧策的目光移向了李昭。 早在那之前他们就认识。 萧策走到哪儿刺客跟到哪儿 李寒宁这才想起一直以来他几乎都没有跟公子说过,自从李府失散之后发生的事情,当然没有提起过她那日留在洛阳也是因为萧策救了她。 虽然李昭知道兵符在萧瑟手里,大概也已经猜出来了事情的原委。 李昭抿了一口杯中的热茶道:“说起来还要多谢二公子当初救了李寒,并且收留了他。” 否则时至今日,他身边也不会有这么一个待他忠心,又武功极高的人,洛阳成为的时候,虽然是他谋略在先,但如果不是李寒,换做淮安城内的另外一个,都难以将地图送进洛阳。 萧策这里听到这个名字却是一怔,李寒? 这不是她的名字,几个月前在府邸初遇时,她下意识说出来的可不是这个名字,李寒便是他在李府、待在李昭身边的时候用的化名吗? 萧策不动声色地望了一眼李寒宁。 难不成过了这么久,李昭都不知道她是女子?难怪上一次在洛阳的时候见到她,她也是这样一身飒爽的男装,当时他还以为李寒宁只是因为女装不方便,所以才穿了这么一身。 如果连李昭都还不知道的话,那还真有意思。 萧策存了自己的心思,自然也无意拆穿,沉默不语地跟着抿了一口茶: “雁鸣城的茶还不错,可惜终究不如洛阳,要是有朝一日你有空去洛阳了,我一定请你喝那里最好的茶楼的茶。” 李昭微微点头,不动声色地应对道:“二公子的淮安也是如此,我必以城内最珍贵的茶相待。” 萧策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笑了一笑,不置可否。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他永远是洛阳王的二公子,李昭也永远是淮安城的城主,他们年龄相当,从前的家世背景也差不多,因此总是外边那些百姓在茶余饭后,总是一并谈起相比较的两个人,以朋友的身份去品尝对方故乡的茶,此生应当是没有机会了,他和李昭一直不曾有那么好的运气。 萧策想到这里心情复杂,不过稍是冷静了片刻之后,很快复又开口道:“当年长安一别没有想到是今日这样的光景再见,还记得当年我们在上清学院读书的时候,似乎就是以一盘围棋开始认识你。” 但是教围棋的老师,让学院里的学生两两一组,李昭与萧策便是对手,只是那一局被人打断没有下完。 “只是可惜这里没有棋子。” 李昭却摇了摇头然后真诚地看着对方:“其实如果二公子真有心情和我下棋的话,心里有棋也能下出完整的对局,二公子可还记得那时上清学院里的许夫子曾言,棋圣方无叶曾以棋局入化境,他曾与朋友在山林间遇一老夫子,两人相见恨晚,欲以棋交友,奈何两人都是在山间游玩,便只好以天下山川、日月星辰为棋,下了一场没有棋子的棋?” 萧策闻言倒是神色一亮,李昭这是打算和他下盲棋了。没有棋盘的棋子,要记住对方每一步下到了哪里才能接着下,而且双方都要记得,对两个人的棋艺皆是考验,不仅要自己的棋艺好,也要信任对方的棋艺。 如今是李昭先提出来盲棋,萧策自然不会拒绝,立刻便应了战:“你打算执黑子还是执白子?” 李昭当年就是执黑先行,如今对局的还是同样的人,只是心境和局势却大有不同了,李昭对着坐在对面的人沉声道: “在上新学院笔试的那一局我是黑子,如今也该到二公子了,这一次由我执白棋吧。” 萧策闻言也没有多推让,虽然先执棋的人有优势,但面前这个李昭比他接触围棋的时间要早上很多,而且当时学院里所有的人都说他比之学院的先生棋艺有过之而无不及,李府的门客也有大梁的国手,让他半手也无可厚非。 萧策不逞多让,对着面前的人亦是沉声开口道: “三三。” 在棋盘之上要到去实地还是要扩张势力,才能得到好自己想要的局面。 李昭沉稳地应道:“四分之二。” 这边的棋局布阵有条不紊,另外一边的李寒宁与萧策近卫也是不敢怠慢,因为这客栈外面来了许多沉声的脚步声,他们都是会武功的人,而且正在向这座茶楼靠近,平常茶楼的生意并没有这么好,而且李昭已经花银子包了这个茶楼,按照常理来说这时候不该有这么多人来。 这个时候会来靠近的人一定是敌人。 可眼下敌人离得越来越近,这两个人还是气定神闲的坐在原位无子对弈,看来即使是这种情况他们都不打算离开了。 李寒宁抽出腰间的佩剑来,另一位侍卫也握紧了手里的剑。 有几个人已经进了这间茶楼,推开了上前拦住他们的小二: “滚开,别爱我们的事,不然要你的命。” 小二眼看着这几个人就是前来闹事的,气势汹汹,哪里还敢再多嘴,只好拿着自己的托盘藏到掌柜台后面,眼看着那几个人上了是二楼,怕今天这自己的茶楼是保不下来了,连忙一路小跑赶出茶楼一路朝着衙门跑,赶紧跑过去报官。 那些人今日分明是冲着李昭和萧策来的,这是李寒宁和另外一位侍卫挡住了他们的去路双方交手。 李寒宁在听到刺客脚步声的时候,便明白了公子的用意,他今天和肖策寒暄了这么久,都是无足轻重的事情,但他们这一次来一定是有重要的事。 也就是说要么线索在这些来找麻烦的人身上,要么他们之间要交换的信息就藏在他们现在正在下的这盘棋上。 总之在两个人停手之前,李寒宁和这个侍卫这边自然都要保护他们的安全。 来了不过数十人,李寒宁手中长剑一挑,一道寒芒从剑背上闪过去,区区数十人又怎能是她的对手,更何况这一次她身边还有萧策那边的帮手。 李寒宁脚下轻轻一抬,侧身闪躲便让牟足了劲冲过来的人扑了个空,重心不稳落在地上,李寒宁脚步一踩他的脊骨便断了个干净,吃痛之下惨叫了一声,另外的刺客陆续从楼梯上冲上来,李寒宁上去就踹了其中一个刺客下去,那刺客打横摔下楼梯,将他后面的人也连累地一同滚下楼梯。 这边萧策的侍卫将萧策和李昭旁边的桌子朝着一旁楼梯的方向砸了过去,对方用长刀就地劈开,被刀皮劈成两半的桌子几乎应声裂开,从中间扬起一股木屑的灰尘来,其中的一半险险地擦过正在下棋的李昭,但他却似乎并没有在意这些。 雁鸣城虽然比起淮安和洛阳来面积不大,但城内守卫却很严格,短时间内能身上藏有兵器混进城的人,也一定不会过百,这里有李寒和萧策带来的人,自然不会有问题。 眼看其中一个刺客已经轻功一跃到了萧策身后,见他提剑就要刺过去,剑尖已经离萧策的后背不足一尺,最危险的时候,李寒宁余光看了一眼,他的侍卫还在与楼梯口的敌人缠斗,萧策又对他们过于放心,对自己的棋局专心致志,而且现在和他下棋的人不是别人,正是他的公子,要是他在这个时候伤了,想来也是李昭不愿意看到的事。 李寒宁手里轻轻一提,锋利的剑身落在了她的掌心里,李寒宁用了十足的力气将手里的长剑看做暗器朝着萧策背后的刺客丢了过去,那剑正中刺客要害,刺客痛苦地捂着飞剑,向后倒去直直地倒在了地上。 萧策只是侧身瞥了身后一眼,并未再多分出神来,他的心思大都在这把棋局上,盲棋要比他从前下的棋更要集中注意力,他又稳稳地落下一步,萧策抬眸看着面前同样看上去波澜不惊的李昭道: “七分之一,到你了。” 李寒宁虽然没了手里的长剑,但还好地上已经躺了几个刺客的尸体,脚边就是刺客的佩剑,虽然不怎么合手,不过危急时刻倒是勉强可以用一用,李寒宁脚下轻轻一抬,伸出手便稳稳接住了刺客的佩剑,很快又放到了两个。 不过多一会儿,那些刺客便被解决得差不多了,李寒宁和另一个侍卫仔细检查了地上的尸体,一方面是担心这些人有人混在其中诈死,另一方面也好仔细查一查看看能不能摸出他们的身份来,可惜除了他们口中含着的毒囊以外,两个人都一无所获。 不过这些人嘴里既然含着毒囊,就一定是谁精心豢养的死侍,他们自从刺杀李昭和萧策以来就没有打算活着回去,想她和李昭这一路过来两个人已经足够低调,她也一路防范着不可能有跟踪他们到雁鸣城的人,她们今天才入的城,跟着就有刺客来刺杀,这些刺客于情于理,也只能是先冲着洛阳王的这位二公子萧策来的。 李寒宁直直松开了手里带血的剑,剑落在她的脚下,几乎直直地刻进了茶楼的地板里,她再次回到李昭的身边,目光看向了面前的萧策。 易水家事 萧策不动声色的看了一眼站在李昭身后的李寒宁: “刚才多谢你了。” 他方才的余光也注意到了,刚才在对弈的时候,一柄寒剑袭来,剑身险险地要擦过他的侧脸,但萧策相信李寒宁,毕竟她的一身武功当时在洛阳府邸时,他就已经见识过了,所以对她放心得很。 以李昭的身份立场,未必愿意相信萧策,也就是说他近日带过来的侍卫是淮安城上下他最放心的人。 看来李昭也没有辜负她的忠心。 李寒宁没有表示,她和李昭现在都在这里,就不能让萧策在这里出事。 远处有远及近刚才报官的小二终于领着衙门的捕快们赶到了茶楼下面。 “就在前面,各位官家老爷一定要为我做主啊!我们小店开店的钱还是问各位乡里乡亲借的,这要是摔坏了什么东西该叫我和掌柜的如何是好?” 楼下的脚步声越来越密集。 “看来今天这一场棋是下不完了。”萧策不动声色地对着面前的李昭,语气之间似乎有些可惜的说道:“将来要是有机会的话,我们继续下完这一局。” 他会记住这一局的落子。 李昭点了点头,今日没能分出胜负,实在可惜,不过他总觉得将来他们还会有时间继续这盘棋的,倒也没那么可惜了。 萧策看着李昭道:“公子你先走吧,麻烦竟然是我惹来的,自然就得由我来这里殿后,今日多谢你能来雁鸣城。” 来日若是有机会的话,他们应当还会在易水城相见。 李昭点了点头,侧身看了一眼他身后站着的李寒宁,只是一个眼神李寒宁便立刻意会,他们该走了。 等到小二带着官差来到二楼时这里只剩下了一片狼藉,和坐在原地品茶的萧二公子。 小二还以为他的金主会有事,毕竟他们只有四个人,看起来势单力薄,没有想到现在倒在地上的反而是这些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方才进来时还气势汹汹的刺客们。 小二看着面前的这一切,有些犹豫地开口道:“这我刚才去报关的时候,还看到他们打斗呢。” 不想就这一会儿的时间已经分出了胜负。 萧策在桌子上摆了两锭银子:“方才我的人下手有些没轻重,打坏的东西我赔给你,还望见谅。” “好,好的,您这么说的话就太客气了。” 这些钱都够在这里重新买个小茶楼了,小二自然高兴地上到桌子前拿过来了萧策给的银子:“多谢这位公子啊。” 他现在巴不得刚才都给砸干净了,还能再多赔一点。 萧策站了起身,正要和侍卫离开的时候,却听见身后看着他的官差对着他的背影道:“公子留步。” 萧策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 官差走上前去又道:“听公子方才说话的口音,看公子这一身打扮与样貌,公子应该不是雁鸣城本地人吧?” 他来自洛阳,自然不是什么本地人,原本不想在这里打草惊蛇,但既然被人认了出来,也没什么不可以说的。 萧策侧过身去看了他一眼,一旁的侍卫立刻心领神会,上前一步将自己别在腰间的玉令摘了下来:“这是洛阳王的二公子萧策,你也敢阻拦?” 洛阳的玉令所用的是梅花玉石,是本地所产,极难临摹,几个官差听到萧策的名字目光都不由自主地跟着深了一深。 洛阳是他们得罪不起的地方,为首的官差只得退后一步: “我等不敢,萧公子慢走。” * 这边李昭已经和李寒宁乔装打扮相继离开了雁鸣城,虽然李寒宁在刚才李昭见萧策的时候也没看出他们之间聊了些什么,不过李昭在这个时候选择离开,想必已经知道了这次萧策想告诉他的事,看他要去的地方像是离这里不远的易水城,她只要跟着就好。 他们几乎没有片刻耽搁,一路骑马赶到了易水城,只是这次进城之后没有选择这里的客栈居住,反而是来了一户普通的百姓家里,住在这里的只有一个年过半百的老头子,老伯像是认识他们公子的: “老朽恭迎公子。” 当年是李府的人让他住在这里,他便从此没有再迈出过易水城一步,直到李需要他的时候。 眼看着他就要行礼,李昭立刻扶了他起来: “肖伯客气了,我很久才来一次易水,这里有你打理,一切自然放心。” 客栈容易招摇过目,而且不是易水城的生人,这段时间都入册登记,为了避免不必要的事端,李昭和李寒宁这段时间就住在这里。 “你跟着我一路劳苦奔波,今夜就先好好休息上一晚吧,明天还有重要的事情。” 李寒宁点了点头,她当李府的死侍这么多年,非常清楚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自然在这种时候也没有不该有的好奇心。 能休息的时候自然要休息,毕竟人的精力是有限的,何况明日公子他说还有重要的事,他们在老伯这里放心的住了一夜,第二日清晨的时候,李寒宁在院子里面见到了李昭。 不管是什么时候,李昭总是起得很早,李寒宁也习惯了早起。 “公子今天去打算去哪儿?” 不管是去哪儿,都会有她陪着。 易水几十年来都是冯家的人当城主,这几年都是冯家的族长冯知渊,战死在洛阳的冯程正是其一母同胞的亲弟。 “萧策与我在茶楼见面时,他的落子连起来便是易水的地形图,这里的势力盘根错节之下,只有一处空当,便指向暂时停放冯程尸体的冯家祠堂。” 都这么久了,他竟然还没有下葬,按照大量上下各地的习俗,尸体根本不能在祠堂待太久,头七便该入土为安了。 李寒宁立刻便明白了,若非是冯程的死还有蹊跷,冯知渊不会不给他的亲弟弟下葬。 李昭低头看了一眼,院子里面摆着的日晷,上面落的时辰正是清晨时分,一面对着身后的人沉声道: “萧策之前与我书信一封,详细说了程安受伤的事,在这件事情上他跟我想的一样,冯知渊那个时候竟然已经让他平安离开易水城门口,又何必多此一举?如果真的是他根本不会在他回去洛阳的路上劫杀,何况冯知渊那个人我很清楚他的为人,他从来都是站理不站亲,小时候能为了一个不认识的百姓杀了自己的妹夫的人,怎么冲动之下在这个时候报仇。” 毕竟程安可不是一般的将军,他和萧策关系匪浅,从小就认识,而且小时候还三番五次的救过萧策,程安若是死在易水,他们才算正式和洛阳城结下了梁子。 “他身上的伤虽然是易水城士兵经常用的铁环武器,但手法却未必像,程安将军命大,虽然身受重伤人也一直高烧不醒,但昏迷之中有半个时辰是醒过来的,他亦告诉萧策,那批行刺他的刺客并不一定是易水城的士兵,他们都蒙着面。” 如此以来是有第三方的实力,想要挑起易水城跟洛阳之间的争斗,只是这一次程安自己命大,他要是真的出事了,萧策必定会不管不顾,连累整个易水城。 按照如此推算,程安遇刺的事情也在提醒他们也许冯程的死还另有蹊跷,当时萧策明明下过命令在战场上要是遇到他的话,不得为难。 但这些也只是推测而已,在见到冯程的尸体前一切还没有定论。 此刻若是萧策站在这里,易水城上下必定群情激奋,但他们来自淮安,所以一切都有所不同。 以李昭的身份而言,算是第三方,易水不可能既得罪洛阳又得罪他们淮安。 所以这次是萧策有求于他们。 “你们是何人?再往前走就是冯家祠堂了,外人不得入内!” 冯家祠堂门口有两个把手的士兵,看他们身上穿戴的盔甲和之前进城的时候站在城门口的几个人一模一样。 倒也难怪,在这里冯家就是易水。 李寒宁上前一步挡在李昭前面,也不搭话,那两个人看这两个人有要擅自闯进去的意思,就在想要拔剑的那一刻,很快被突然上来的李寒宁打中了脖颈,跟着便浑身酸软,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这下便没有人能拦他们。 李寒宁跟在李昭身后,他们进入了庭院之后,李寒宁便关上了门,院子里面是空的,没有人把守正堂倒是挺着一口上等红木棺材。 尸体已经放在这里很久了,俨然有腐烂的迹象,一进去便闻到一股酸臭的味道,仔细听,还可以听到苍蝇围绕的声音。 棺椁上的盖子倒着竖在一旁,那具尸体身上盖着白布,但脸部却没有遮挡,脸上都是血痂,已经难以辩驳。 腐烂成这样的尸体,已经是谁都认不出来了。 但他身上穿的那身盔甲的确属于程安。 “什么人这么大的胆子?竟然敢擅闯冯家祠堂!” 他们才进来,不过一会儿,就有人反应过来,重兵包围了冯家祠堂,李寒宁此刻站在这里,几乎都可以听到墙外的脚步声已经很快将这里都围了起来。 易水家事(2) 冯家祠堂院子里的大门被外面的人一脚踹开,来的人是易水城的官兵,这身盔甲他们是认识的,之前进易水城的时候他们就见过。 李寒宁下意识地提剑护在李昭身前。 为首的官兵走进庭院打量了一下两人,看着李昭和李寒宁皱起眉头问道: “你们是什么人?也敢擅闯冯家祠堂?” 李昭看了一眼一旁的李寒宁,李寒宁立刻意会,退到了一旁。 李昭取下腰间系的玉令,递近了给面前这个将军看。 “淮安城李昭,前来祭奠冯程将军,不知冯知渊将军如今可在城内?” 面前的易水城武将皆是一怔。 他手里的玉令不会有假,面前这个人当真是淮安城城主李昭。 这个人身份特殊,涉及到淮安城的事,单是他一个小小的城卫军处置不了,他既然提了冯知渊,那自然要由他们的冯将军处理。 “冯将军尚在城内,请公子随我来。” 那人将他们带到了冯知渊的住处。 “请公子在这里稍微休息片刻。” 他们在大堂里等了许久,冯府的下人为李昭和李寒宁各沏了一杯热茶,茶上不一会儿就听到大堂外有由远及近的脚步声,那人正在靠近。 “久闻淮安城李昭公子名讳,今日一见公子果然是李氏后人。” 来的人正是易水城之主,冯氏的族长冯知渊,看上去比他也不过稍长几岁。 李昭也连忙站了起身来一揖回礼,对着冯知渊客气地道:“实在愧不敢当,家父还在时曾与我经常提起冯城主的名讳,您当年一人出使北境和谈的风姿才是我辈典范。” 两个人第一次见,免不了一番互相寒暄虚与委蛇。 冯知渊落座之后,放心地抬了一下手,屏退左右,如今的大堂上只剩下了他们三个人。 冯知渊看着李昭跟着便开门见山地问道:“不知公子来我易水城所为何事?” 李寒宁微微侧目,他明知李昭去的冯家祠堂的事,却一直只字不提,冯知渊这个人做事倒真是滴水不漏,八面玲珑。 李昭这边亦沉了沉眸,面上不动声色地道: “我流落淮安城时,曾蒙当时淮安城之主温家收留,他于我有救命之恩,昔年温族长在世的时候除了我夫人一个人女儿以外,身边就只有一个义子方九歌,我对他一向上心。” 李昭看向一旁坐在座位上的冯知渊又道:“冯兄想来也听说过这个名字,他曾是今弟的至交好友,我那弟弟前几日听说了冯将军的事便从我这里辞去了淮安城的职务,想要来易水城。” 给冯程报仇。 冯知渊听到这里似乎明白了什么,随即问道:“这么说来,公子这一趟是来找方九歌的?” 李昭顺势就认了下来,点了点头道:“正是,我这次来原本也不想给冯兄招惹麻烦,所以还望冯兄见谅,我们进城之前没有提前向你打声招呼,我原以为他会先去祠堂祭奠冯程将军,想着在这里应该会遇到他。” 不曾想他和李寒宁刚到冯家祠堂,跟着后一刻那些城卫军就到了。 这是李昭给的会出现在这里的理由。 冯知渊是个聪明人,李昭说的这些他未必完全都相信,但也绝不会在这个时候当面拆穿李昭。 李昭看着面前的冯知渊又道:“不过我这次过来,虽然没有找到九歌,却发现了另外一件有意思的事情。” 冯知渊心下了然,那是他们冯家的祠堂,里面有什么他当然再清楚不过,但眼下他却仍旧愿意配合他演一出: “公子发现了何事?” 李昭侧目望向一旁坐着的冯知渊,一面应声道:“躺在那里的尸体不是令弟冯程。” 冯知渊神色一顿,复又神色一暗,皱起眉头问道:“公子何出此言?” “那具尸体身上穿的的确是易水将军的盔甲,他身形也和冯程将军差不多。” 那具尸体的脸上都是血痂,已经腐烂得差不多了,所以他们认为这是冯程,是按照将军那身和一般士兵不一样的盔甲和身形来判断他就是冯程。 但冒充他也同样容易。 冯知渊看了一眼他身边的侍卫李寒宁:“李昭公子这个时候能带过来的,想必也是信得过的人。” 他的目光又落在了李昭的身上:“公子所言不错,那的确不是冯程。” 看来这才是迟迟未将他下葬的原因。 李寒宁闻言微微侧目,这么说来,真正的冯程将军也许还活着,他若活着的话现在易水和洛阳之间的嫌隙便能迎刃而解,不过事情好像也没有这么简单,冯程既然还活着,却没有在那场战争之后再回易水,这其中应该还有什么别的他们不知道的变故。 这边的冯知渊自然清楚当时程安送过来并不是他弟弟的尸体冯府之前遇刺过,那时冯程为冯知渊挡过一记毒箭,身上的伤好了但余毒却在他的手臂上落下了一片黑印,这个尸体的身上没有这样的黑印,所以尸体运到祠堂的那天夜里,冯知渊就发现了这件事。 李昭很快又跟着问道:“那这几日,冯程将军可有和你联系过?” 李昭想要确认冯程是否还活着,这件事关系甚大。 冯知渊却摇了摇头,轻轻叹了一口气道:“公子有所不知,我那弟弟从小和我一同长大,他若是现下安全,定会想办法与我同我取得联系。” 冯程不可能在安全的情况下,还让他白白担心,他很有可能还活着,只是现在还不能联系冯知渊,有人在要挟他,或者他所在的地方根本没有办法传递消息,这些都有可能。 这也是现在冯知渊哪怕明知道冯程大概还活着,却不敢张贴告示四处寻人,他只能在外人面前认下祠堂的尸体就是他的弟弟冯程的原因。 但李昭的身份不一样。 冯知渊自己心里其实也很清楚:“以洛阳王萧二公子的脾性,既然已经正大光明地差程安将军来易水归还他的尸体,便不会再在这件事上多做文章,害我弟弟的当然不是洛阳,只是我摸不准到底是我易水的人,又或者是朝廷的。” 他们易水如今表面是一片祥和,但又有谁真的清楚,这表面的太平下面有没有包藏祸心的人,冯知渊从前也被刺杀过,冯程之前手握易水重兵,自然易水也有明里暗里不想让他平安回来的人。 李昭对着面前的冯知渊说道:“我有一计,也许可以查出令弟现在所在的地方,冯兄试一试也无妨。” 李昭今日去祠堂便已经测出祠堂周围一定有对方把守的人,李寒宁当时打晕侍卫的动作干净利落,冯家祠堂又未在易水城中心,这里半天也来往不了几个人,但的易水城的官兵来得却很快,那时他们甚至在大堂里还没站住一炷香的时间。 李寒宁明白他们公子现在是在怀疑,是易水城兵营里的人出了问题,尤其是当时拦住李昭为首的那个官兵。 * 这边洛瑶知已经从冯府下人那里知道了冯知渊单独见了李昭一事,他本就是城卫军之长,知道消息快也无可厚非。 “我知道了,下去吧。” 他挥了挥手,让一直盯着冯府的侍卫退下了,不管李昭今日是为什么来的祠堂,他和冯程的尸体毕竟单独待了一段时间,怕不是已经发现了什么蹊跷,为了保险起见,他自然还是要知会长安那位大人一声的。 “大人不好了!” 一个侍卫低着头走过来。 洛瑶知皱起眉头:“怎么了?你慌什么?” 那人应道:“冯氏祠堂失火,冯程的大人遗体还在里面,若是大火蔓延,恐怕是来不及救出去了。” 洛瑶知有些错愕,zhe低声喝道:“还愣着做什么,还不赶快带人去救火!” 那人低头答道:“是!” 就在那个人将要走到门口时,洛瑶知似乎反应过来了什么道:“慢着。” 尸体本来就是假的,他们也一直害怕让人看出些什么端倪,冯知渊又以冯家的入葬习俗为由迟迟拖着不肯将人入葬,这对他们来说本来就是件麻烦的事,如今不就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你先去找人,等我过去找水源再去救火。” 他分明不想救火,却也没有明面上对自己不认识的下人说不去救,李寒宁心里想这也是个滴水不漏的老狐狸。 “是。” 等到他们终于赶到祠堂的时候,火已经熄灭了,四周都是烟雾腾腾的味道,几乎就要熏得人睁不开眼睛,好在有一支冯知渊的近卫队来得及时,火势终于被控制住,只是烧了停放尸体的那一间大堂,其余的都完好无损。 “是我来晚了,没能保住冯大人的遗体,请城主责罚。” 李寒宁就穿了一身易水的兵甲站在他身后,闻言倒是不自觉地扬了扬眉,他明明是刚来得这里,又怎知冯程的遗体还在火场中? 他跪在地上,知道冯知渊没有任何反应。 只好又低头问道:“不知城主大人可有查出来祠堂是什么原因失火?” 冯知渊沉声道:“是人纵火。” 不知道是何人这么胆大妄为,在这里纵火岂非是故意和冯家过不去?不过倒是也帮了他们的大忙。 “不知何人竟敢如此胆大妄为?” 李寒宁上前一步,抬眼看了他一眼,他们之前在祠堂的时候是见过的,洛瑶知认了出来,有些差异。 李寒宁看着他平静地回答道:“火是我放的。” 方九歌叛变 洛瑶知看到李寒宁的那一刻就明白了,冯知渊已经不再选择相信他。 易水的近卫军一共有八千余人,如果不是之前信任过他,冯知渊也不会将这么重要的位置交给他。 是他让他失望了。 “我等救火来迟还请城主责罚。” 这个时候还咬准了,是因为救火才来迟的。 李寒宁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冯知渊,有些事情他们这样的君子做不了,但是她可以。 李寒宁低头看了一眼还跪在地上的洛瑶知:“如果没有猜错的话,今天早些时候,你已经将你的夫人和儿子送出了城门,对吗?” 洛瑶知闻言抬头看向她的眼神有些错愕,这么说来她已经知道了他们的下落,果然下一刻便见李寒宁看着他皱眉说道: “我答应过你的管家,事成之后会将他送到你找不到他的地方,并且给了他三锭黄金,是他出卖的你,今天早些时候我已经让人去接你的夫人和儿子回城了,算算时辰,他们现在应该也已经到了,你的儿子听管家说长得还挺可爱,也就三个月大,与一般的婴儿不同,待在母亲的怀里非常乖巧,不哭不闹,我想你也一定很喜欢他吧?” 毕竟是他的第一个孩子,夫人也是他从小就喜欢的女子,提前送他们离开这里就是害怕这件事到头来功败垂成会牵连他们,但如今还是牵连了。 李寒宁继续看着他说道:“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这样的夫人保护的很好,你的夫人尚且还不知道你做的事情,不知道她要是知道这些事情会有什么样的反应?她毕竟还没有出月子,身体应该不太好吧?” 不知道情绪起伏太大会有什么后果。 “别伤害他们。”洛瑶知眼看着心里其实已经有了动摇,无关什么时候,他的夫人和儿子对于他来说都最是重要。 “他们是无辜的,请城主念在过去我对易水一片忠心得份上,要罚就罚我一个吧。” 冯知渊心下不忍,可他必须知道冯程的下落,虽然有些意外洛瑶知竟然真的和这件事有关, 但也心里清楚一定是还有什么原因才让他变成了今天这个样子。 李寒宁却不以为意,很快就跟着问道:“你刚才说念在你过去对易水的一片忠心份上?这么说来幕后主使你这么做的人不是易水的人对吗?” 如果真的是,就说明他们公子之前的推断是对的,朝廷当真参与了这件事,这倒也难怪,冯程当时就在莫家军的营帐附近,他们是最方便动手的人。 洛瑶知不知道在想什么,只是沉沉叹了一口气道:“倘若城主能答应我不牵连我的夫人和孩子,我愿意将一切全都坦白给您。” 冯知渊叹了一口气说道,也罢:“就念在你过去那么多年的忠心份上,不牵连你的家人。” 这也是他对部下最后的体恤。 洛瑶知低下头应声道:“多谢城主,是我一念之差背叛易水,所有的一切原本就应该我一个人承担,我家夫人的确不知道我做的事情,多谢您愿意放过她,许多年前我路过长安时,如今的太子太傅莫离曾经救过我的性命。” 莫家的人,李寒宁微微侧目,这背后的一切大概都已经清楚了。 洛瑶知又道:“这次朝廷围剿洛阳,无功而返,圣上牵连莫家,莫离大人为了祸水东引才想出来挑拨易水和洛阳之间的关系,如此以来,朝廷即可坐上渔翁之利,又可以避免牵连莫家。” 冯知渊皱起眉头来:“所以你们才打算动我弟弟?” “冯程将军也曾经对我有恩,莫大人写信给我说出这个计划的时候,我正左右为难,而且他们朝廷的人已经派兵监视我家许久了,早在半个月之前,我就一直想将夫人和儿子送出城去,我一个人自然是无所谓,可他们不应该受到我得牵连,无奈他们一直看管的森严,直到今日早晨那些人的注意力都在李昭身上,方才有机会将他们送出去。” 原是那些人也以他妻儿的性命要挟,逼他做这些事。 “不过大人放心,冯程大人现在并无大碍,他在战场上的确是受了些轻伤,不过我已经找了易水最好的大夫给他治疗伤势。” 冯知渊皱起眉头:“他现在在哪儿?” 洛瑶知应声回答道:“之前一直在郊外的别苑里,前些日子有一批盐商进城,他便混在其中,如今在我家里的地窖中。” 冯知渊叫来一旁的侍卫,很快就让他们围住了洛瑶知家里的地窖。 李寒宁一直在旁边看着,看他这副样子也不像是在说谎。 既然人没事,冯知渊总算可以松一口气,冯程,他的弟弟到底还是活着,他就说那小子要远远比常人命大的多,怎么可能会轻易的死在战场上,又怎么会死在他的前面。 至于洛瑶知—— 倘若冯程并无大碍,冯知渊也打算放了他,只是让他带着夫人儿子离开易水,找个朝廷得人也找不到他们的地方隐居也好。 他和城卫军的缘分自然也到头了。 冯知渊不会再用他,也不算再为难他。 洛瑶知却不再说话了,只是维持着刚才一直低着头的模样一动不动,李寒宁很快就发现了异常,弯腰碰了一下他的肩膀,洛瑶知整个人就像是忽然失去力量一样倒在一旁,再仔细看嘴角已经渗出了黑血。 他服毒自尽了。 冯知渊皱起眉头,有些意外,他原本已经打算放过洛瑶知了。 冯知渊看着还剩下一口气的他道:“你这又是何苦?“ 非要让自己走向绝路? 洛瑶知却似乎已经释然了许多:“多谢城主,从小我就知道城主宅心仁厚,如果不是因为城主,我也不会活到现在,我欠的人情实在是太多了,原本这颗毒药也打算留给自己吃的,如今城主既然已经打算放过我的夫人和儿子,我已经没有什么遗憾了,只是觉得对不起两位将军,用我的命来偿也好,是我当时一念之差,既然做错了事,就应该受到责罚。“ 否则他还怎么统领部下?没有规矩不成方圆。 他是将军,既然做错了事,就该付出他应有的代价。 好在一切都还来得及,易水和洛阳之间的心结还来得及解开,战争还没有开始,否则他就是易水和洛阳的罪人。 这次毒发的很快,洛瑶知很快就闭上了眼睛。李寒宁俯身下去探了探他的鼻息,的确人已经没了气息。 冯知渊轻声叹了一口气,早知今日何必当初,若是他不一个人下决断,就算是朝廷的人用他的夫人和儿子做了文章,洛瑶知大可以将这件事告诉他,冯知渊一个人管了易水这么多年,有的是办法。 说到底洛瑶知还是没有信任他。 “城主!“ 士兵由远及近地跑了过来:”恭喜城主,冯程将军他回来了,现下人正在大堂休息。“ 冯知渊一怔,而后快步朝着大堂过去。 李寒宁却留在原地,仔细地看了一眼洛瑶知的丝状,她总觉得之在长安的时候见过类似毒发的情况,像是莫家的毒,正好对应上了他死前说的关于莫家的事,按道理来说事情都能对上,一切水到渠成顺理成章,可是事情总是有些太巧了,反而让人觉得有些奇怪。 如今的易水城郊外的茶馆最是热闹。 方九歌正在品茶,身后的那一桌也坐着一位贵客。 方九歌侧身看了他一眼:“你说过我在这里喝几个时辰的茶,易水里面的事情就能有结果,你们保证不会伤害冯程将军,并将他完好无损地还给易水,如今约定的时间可是到了。” 已经到了晚上午时,他们的约定时间。 如果不是因为他提到了冯程,方九歌根本不会离开淮安来到这里。 身后的不动声色地笑了一笑:“方公子放心,我这个人一向遵守诺言,如果我所料不错的话,现在冯程将军已经安然无恙的回到了冯府。” 方九歌起身就要走,去验证他说的话。 “方公子留步。”莫离看着他道:“我已经做到了,方公子要我做的事情,接下来该方公子自己兑现承诺了。“ 方九歌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心里厌恶之下不自觉地皱起了眉头:“我自然不会忘。” 他向来也是一诺千金。 说罢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茶棚。 莫离身后的侍卫许是觉得方九歌这个人不大尊重他们的大人,心里自然有火: “大人。“ 莫离似乎知道他要说什么,立刻九伸手打断了他想要说的话,因为他根本就不在意这些繁文缛节。 江湖人不懂朝廷规矩也是自然,莫离没打算和方九歌计较。 身后的侍卫又道:“可是大人,李昭那斯为了他冒着危险来到易水,他们从前关系又如同亲兄弟一般,他真的会为了大人背叛李昭吗?“ 莫离放下了手中的茶盏,目光沉沉地道:“方九歌那样的人,和李昭终究不是同路人,更何况我想要的,从来就没有得不到的。” 他这样的人,可是比李昭都更要了解方九歌。 方九歌离开淮安 冯府上下如今戒备森严,一边的别苑里都是忙忙碌碌的下人。 那是因为他们的将军冯程回来了。 冯知渊再次见到他弟弟的时候几乎热泪盈眶,不管怎么说,他能平安回来就好,这已经是冯知渊唯一期望的事。 冯程和他的哥哥重逢的时候,方九歌正站在对面的屋檐上远远地看着这一幕,他亲眼看到了冯程还活着,并且平安地回到了冯府,这也是他离开淮安来易水的唯一的原因。 如今虽然是一波三折,但总算是亲眼见到了这一幕,他也安心了。 方九歌转身就要离开,不知何时一同来到屋顶上的李寒宁却伸手拦住了他: “来都来了,你就不打算下去见一见他吗?” 方九歌抬眼望过去,李寒宁比他认识的一般男子都要身形瘦小,所以她的轻功自然也远远好于其他人,又或者是因为自己刚才见到冯程还活着,一时之间因为高兴而失了神,竟然没又注意到她是什么时候靠近的。 看来李寒宁的武功之高,的确远在他之上。 方九歌摇了摇头,他今天来到这里只是为了确认他安不安全,其他的再没有奢望,他们本就分别多年,只凭借着书信联络,就算是他下去了见到了他,方九歌其实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该说些什么,所以他没有选择下去,重逢的时刻向来都不属于他。 李寒宁又看着方九歌道:“李昭公子进入易水城后一直都没能找到你,冯城主也说过这段时日未曾在易水城内见到你,你既离开淮安,却又没到易水。“ 就方九歌的行踪而言这段时间实在有些奇怪。 方九歌皱眉看向李寒宁道:“我去哪儿不关你的事。“ 他既然离开了淮安城,那往后淮安那边的事情都再也与他无关了。 李寒宁并不生气,只是看着他平静的道:“的确不关我的事,但是你的事总是关李昭公子的事,他千里迢迢来易水淌这趟浑水就是为了你,你真的打算连见都不见他就这么走了吗?” 她其实也不相信,方九歌会做到这种地步,方九歌从前对于李昭的仰慕与信任,李寒宁其实每一次都看在眼里,何以一夕之间,他就变成了一个人,虽然不知道这几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一定是有人和他说了什么。 方九歌低声道:“我已经离开了淮安城,那里的一切便和我再也没有关系。“ 那里的一起都再和他没有关系,他指的一切甚至包括了温晴和李昭。 李寒宁神色了然,看来方九歌离开淮安还有别的原因,他离开淮安之后来了易水,甚至都没去冯家祠堂见一见那具假的尸体,那时她便起了疑心。 方九歌正准备离开,李寒宁侧身看了一眼的背影迟疑地对着他问道:“是朝廷的人找了你吗?“ 方九歌停下了脚步,但是没有回答她的话。 有的时候没有回答就是回答。 是她猜对了,朝廷有人接触了方九歌,可因为李府的事情,李昭已经到与现在朝廷不共戴天,方九歌很清楚这些,所以他从来都没有在他们面前提过。 李寒宁对着他皱起眉头道:“我不明白,当年李府还在的时候,你就效力于易水城的那位老城主,多少年来都待他忠心耿耿,你与夫人更是两小无猜,一同长大,就算是后来的公子,你也一直对他照拂有家,你过去的二十多年都待在淮安,更是掌管淮安的兵权。“ 淮安城除了李昭,最有权力的就是方九歌,相比之下昏庸无能的朝廷又能给得了他什么? 若是他不甘心在李昭之下,那便早就离开淮安了,也不会等到这个时候,方九歌是个聪明人,何以这个时候选择一意孤行。 方九歌没有回头,但身后的李寒宁听到了他轻轻叹了一口气。 “有些事情我没得选择,我不想李昭,也没有萧策那样好的运气,唯一的机会我总是要抓住的,因为我这样的人一辈子也不会有几次像样的机会。” 眼下就是他为数不多的机会,以莫离太子太傅的身份,不会再一次找到他。 他从怀里摸出了一封信,转身伸手递给了李寒宁:“帮我把这封信交给义兄吧,他看了信上的内容就会明白一切的,我这一封信也算是对他有个交代。“ 李寒宁将那封信接了过来,信纸上是有温度的,看来他一直贴身保存得很好。 这封信她一定会带到。 李寒宁只是有些可惜,方九歌这样的人是难得一遇带兵的将才,方九歌对淮安一带那般熟悉,倘若能留在淮安,将来定然会有一番作为。 而现在他已经下定了决心要走,此刻别说是她,就算是李昭在这里,只怕是也改变不了方九歌的想法。 他们从前是一路人,也都为淮安效力过,如今方九歌这一走,再次见面的时候恐怕就是敌人了。 世事无常,李寒宁只是心里觉得遗憾与可惜,明知道他要走,也没有什么能留住他的东西。 李寒宁对着方九歌的背影只好最后道一句:“往后你多加保重。” 她在这个世上的朋友几乎屈指可数,如果要算的话,一同比武,一同喝过酒的方九歌算得上一个。 “你也是。” 李寒宁这次没有再伸手阻拦,只是下意识地握紧了自己手里的信封,天山的云总是聚了又散,人世之间的别离亦复如斯。 旁人总是要离开的,过了这段分别的时间就好。 * 李寒宁去找李昭的时候他正一个人待在客栈里,她取出了方九歌留给他的信。 她见到方九歌了,只是没能留下他。 “这是方九歌让我给公子的信,他说等公子看完这信上的内容一切便都能明白了。” 李昭心下了然,方九歌没有随李寒宁一同来见他,李昭心里便已经有了答案,李昭拆开信封,一字一句地看着信上地内容。 李寒宁不动声色地站在一旁。 李昭走到桌上的烛火旁边,将信的一角放了上去,火舌顺着信封将其缓缓吞没,只剩下了一角残灰落在了地上。 李寒宁想要说些什么来安慰李昭,那毕竟是他的弟弟,冯知渊找到了他的弟弟,但李昭却失去了方九歌。 李昭却在此时看了她一眼:“这段时间你与九歌相处得多吗?” 李寒宁没有想到李昭会突然问这个,她一天得大多时间不是在练武,就是待在房内看会儿书,外面得事情自己极少参与,整个淮安城上下除了李昭和温晴,她几乎谁也不熟。 李寒宁如实答道:“的确见过几面,但不熟。” 李昭似乎明白了什么,心下了然:“他在信里提及,怕他这一走也会影响你,让我与你说一声,将来若是有机会,他仍旧愿意回到淮安,只要那时的淮安与我还能容得下他。” 李昭顿了一顿道:“他去投奔莫离了。” 李寒宁心下一震,李昭对于莫家的恨意她再清楚不过。 李昭又道:“自洛阳一战朝廷战败之后,我亲手杀了莫和玉,莫和玉的父亲白发人送黑发人,伤心之下没多久也在长安过世了,莫家旁支一脉已经不足为惧,如今的莫家未必能再得梁帝的信任,朝堂上也就一个左相莫闻和一个太子太傅莫离,他们不会坐视淮安与洛阳再一步扩大势力。” 李寒宁心里明白李昭这是认为这些是莫离策反方九歌的原因,他想要他们内乱,自己好坐收渔翁之利。 李昭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轻声叹了一口道:“其实这件事的责任更多在我,我从前的心思都在朝廷,在莫家,在大梁,可从来都没有时间去关心夫人,关心九歌,以致于莫离何时接触的他我尚且不知,方九歌会离开淮安定也是经过了深思熟虑,莫离远在长安那么多年,竟然比我都更要了解他。” 不是这样的。 见到李昭自责,李寒宁立刻上前一步否定道:“公子怎么会这么想?莫家的人向来都擅长权谋,这样的手段也只有他们能做得出来,行事作风这般不光明磊落,未必能走得长久,就算方九歌回到长安,当真是在朝廷任职,他曾在我淮安担任过重要职务,其他大臣也未必容得下他,莫离让他过去的第一件事就是自己要力排众议。“ 李昭却摇了摇头:”我不是担心这个。“ 李寒宁又道:“我知道公子因为他的离开难过。” 李府还在的时候,大家都是锦上添花,可淮安的一切对于他而言都是雪中送炭,李昭一直记得这份情谊,并且将它看得很重。 可这是方九歌自己的选择,他离开淮安过会过得更加开心,也许将来会遗憾,不过至少他此刻的选择是按照他自己的心意。 “不过是否也该考虑,方九歌既然已经离开淮安城,那淮安成防军部署,与兵力驻扎是否要改,与他关系亲近的那些部将是否及时安抚或者调任镇压,以免他们做出对淮安不利的事。” 李寒宁成为代将军 【短信】亲爱的面试者,您好。感谢您应聘《幽冥路》女二号,恭喜您已经成功通过海选,进入第二轮面试,将由我剧组的导演亲自试戏,面试地点为幽冥路七十八号,时间为今日晚上10点30,请您按时到达指定面试地点,祝您面试一切顺利! 沈月低头看了一眼手机屏幕,又仔细看了一遍面试信息,确认一切都没有错。 她现在在出组车后排座位上,外面天已经黑的差不多了。 司机通过后视镜看了一眼她,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没忍住问道:“小姑娘,这么晚了你一个人去幽冥路干嘛啊?” 沈月以为这么晚了,司机大叔谁担心她的安全。 “师父,我这是好久没有找到工作了,这次是去那里面试的。” 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可以面试的机会。 “面试?”司机大叔看上去有一些意外:“小姑娘年纪轻轻的干点啥不好啊,非要从事殡葬行业也不害怕吗!” 沈月无奈扶额解释道:“不是,我是演戏的小演员,这次是去进组面试的。” 司机大叔瞪大了眼镜:“我说小姑娘,你可别被人骗了,我经常在这附近开车呢,这里哪有什么剧组呀,我跟你说,这幽冥路只有丧葬一条龙,没有别的产业。” 难道她收到的那条面试短信真的是谁的恶作剧吗? 她一天要投简历百十来封,大多都是石沉大海,还真没仔细检查过自己到底有没有投那个剧组的简历,这次过来也是因为时间紧急任务重,而且只有这一个剧组给她发面试短信。 “司机师父,那您知不知道幽冥路四十八号是什么地方?” 司机回应道:“知道啊,无名坟场,就是个乱葬岗。” 哪有人在乱葬岗拍戏。 可是他们开的条件真的很诱人。 七万块一个月呢。 听说要拍大半年。 现在她真的很需要钱,反正来都来了,要是真的不对的话,她就见势不对,立刻撤退! 【频道广播】现在插播一条全城通缉广告,警方重金寻找a级犯罪嫌疑人,犯罪嫌疑人为中年男性,身高1米73左右,外貌普通,推测职业可能为大众职业,面部特征为鼻子上有颗痣。 沈月只觉得自己周围阴森森地,一股凉意直逼后脑。 这个人的特征…… 这个人她有印象…… 鼻子上有痣…… 【频道广播】现在该犯罪嫌疑人下落不明,警方悬赏2万元,如果遇到线索,请大家及时反馈,也请广大市民注意保护好自己的安全。 车忽然停了下来。 司机道:“姑娘已经到了。” 看见沈月面色不对,司机又提示了一遍:“姑娘?” 沈月这才回过神来:“好的,我马上付钱!我扫码支付!” 她尽量克制自己的紧张,为了避免自己掏手机时手抖,她甚至还偷偷的掐了自己的大拇指一下。 “付好了。” 司机背对着她。 “那个女孩,我杀的,她和你差不多大,也差不多一样的漂亮又年轻。” “我看着她的瞳孔一点点变大,在惊恐和绝望里断气。” “我好开心。” “我这辈子都没有那么开心过。” “你已经发现了对吗?” “我就是警方通报的那个杀人凶手啊。” 在最危险的时候,沈月推开车门,一边拽着自己的包,一边头也不回的跑下了车。 不要命地跑! 一路狂奔时她才注意到这附近果然都是墓碑和坟。 有很多墓碑被人祭拜过,周边还有香火和祭祀品。 她的手机屏幕忽然亮了起来。 【欢迎登入生存游戏。】 【您已经成功连接进入。】 可她的手机根本没有信号。 也根本没有下载过这款游戏! 【下面进入第一关。】 【祝您游戏愉快!】 真是邪门! 这附近一片漆黑,不过好在今天有月亮,勉强能够看清楚一点。 她不知道跑了多久已经气喘吁吁,那个司机大叔应该没有跟上来。 这附近都不安全,也没有个人,看样子得等天亮才能再打的到车了。 休息的时候,沈月看了一眼面前的墓碑,墓碑有些年代了,上面都是破损的石块,上面的照片也历经风沙有些模糊不清,刻着的字倒是可以勉强识别。 “爱女沈小溪之墓。” 沈月跟着念出来这几个字后,忽然觉得自己脊背一阵凉意。 这个名字的分明从哪儿听过。 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刚才已经看见过好几次了。 她来过这里好几遍了。 这莫非是遇上了鬼打墙? 【新手游戏提示:请您尽快离开该危险地带。】 她也想离开啊! 又不是自愿来这儿的! 沈月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这个地方这么大,她能被困到这一角一定有什么特殊的原因。 这周围一定有什么细节,是她刚才忙于逃跑的时候没有发现的。 她观察着四周,终于从旁边的林子里面见到了隐约的光亮。 那应该是开着灯的,房子虽然已经比较老了。 沈月鼓起本就不大的胆子,犹豫再三之后决定去看一看。 希望自己能赌对。 这个小房子是农村常见的那种小土房。 门也很看老旧了。 “砰砰砰!” 沈月深吸了一口气,吞了一口口水问道:“您好,请问里面有人吗?” 里面沉默了一会儿,有人给他开了门。 面前是一个看上去比他大几岁的男孩子,身上穿着黑色的毛衣牛仔裤,皮肤很白,但黑眼圈很深。 “有事吗?” 沈月按下心里的紧张:“你好,我不是坏人,我今天晚上来这里,但是人跑丢了,我在这附近人生地不熟,我看你长得像好人,能不能给我指条下山的路,或者让我进去休息一下?” 面前的男孩子显然的犹豫了一下。 沈月立刻纠缠道:“如果实在不方便的话,您给我指条下山的明路就行,我真的没有别的意思。” 他想了一下:“算了,你先进来吧。” 沈月进到了房间里,这房间看上去不太大,一边有帘子,里面应该还有个小屋子。 沈月问道:“这么晚了,我没有打扰到您吧?” 男孩子一阵沉默。 为了打破尴尬,沈月又问:“你一直一个人住在这里吗?” 男孩子终于开口道:“不是。这是我的工作,我是这里的墓地管理员。” 年纪轻轻就干这个。 少侠真是一副天生的好胆量啊。 “我爸妈都是做这个地方。” 祖传手艺? 看上去并不怎么大的房间里面有一张桌子,桌子上面放着一张合照,合照里面的两个人一个明显就是面前这个男孩子,还有一个迷你版的小孩。 男孩子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看到了照片。 “他是我的弟弟,叫夜夜。” “爷爷?” “夜夜,夜晚的夜。” 沈月笑了一笑,立刻缓解尴尬:“小朋友看上去就很聪明!我刚才没有打扰到他休息吧?” 这小孩看上去也就是小学生的样子,这个时间他们应该都睡着了。 “没有呢。” 男孩子看了她一眼:“你应该庆幸遇到了我,因为我知道这里的生存规则,没有活人可以在这里,在晚上下山的。” 没有活人。 沈月明显被吓到了。 男孩儿又解释道:“这是这里的规矩。” “马上就要到了宵夜时间,我弟弟最近总是不怎么听话,辛苦你帮我去叫他吃饭吧。” 这么晚了还要叫小孩子起来吃宵夜吗? 沈月理所应当以为他弟弟就在房间里。 “对,但我不知道他在哪儿,辛苦你出去找到他。” 小朋友这么晚了在外面玩? 【游戏更新任务提示】成功领取到新任务,帮助墓地管理员寻找弟弟。 【系统提示】任务失败,游戏玩家将死亡。 死亡? 沈月头皮发麻。 这—— 说起来今天晚上遇到的一切好像都跟她手机里这款自己执行的游戏有关系。 可是她的手机现在好像不由她控制一样,连关机都做不到。 可是它说任务失败自己会死亡。 她也不想拿自己的命开玩笑。 那就找。 先找到人再说吧。 屋子里连着的那个小房间不让去,外面她又是来过的,到底在哪里能藏人呢? 小树林。 唯有那一片是黑漆漆的,她也没有仔细去看过,沈月打开了自己手机功能里面的手电筒,在小树林里面晃荡了一会儿。 “夜夜。” “夜夜你在里面吗?” 过了一会儿,好像听到了低低的歌声,那声音很小,但是像是在儿歌的旋律上。 “大兔子病了,二兔子瞧,三兔子买药,四兔子熬,五兔子莫名晕掉,兔妈妈又生了一对双胞胎。” “昏暗灯光小写字台,是兔子无尽的悲哀,眼睛红肿已睁不开,假期何时才能到来,九兔子在专心吃奶,十兔子觉得好奇怪,九兔子说我还想在幼稚园发呆。” 沈月皱起眉头,这歌曲不管是诡异的旋律还是歌词听了真的让人感觉到心里不舒服。 而且这不是一个小孩儿在唱,仔细听下来,有好几个小朋友在哼着这个旋律。 可是今天发生的一切都不能算是常理。 她按下心里的不舒服,鼓起勇气走进树林深处,一路循着歌声走过去,走了很长很长的路。 看到一个男人在树林里在挖着什么泥土。 他一铲子一铲子,机械似得不知疲倦。 沈月定睛一看他身后站着很多看不大清楚的半人高的影子。 “年纪越小我越开心。” “他们还没有来得及好好看看这个世界啊。” “这样最好,他们不会被这个肮脏的世界污染。是我们送他们去了天堂啊。” 刻意陷害 她的绝色陆无双是青苔歌院的顶流,但对于当时的时代来说,也只不过是一个没有什么背景的歌女,歌女是有钱人的商品,即便她和宁少是真心相爱。 “我知道了,那我们从前的一切都是逢场作戏吗?” 宁铭的声音听起来几乎有些颤抖。 陆无双坐在化妆镜前,她没有回头,正低着头,看见桌子上自己的化妆盒。她皱着眉头对着身后的人说道: “你指望我回答什么呢?爱你吗?宁少,你很有钱,不,是你家里很有钱,有数不尽的钱可以供你挥霍,如果不是因为你家里有钱,我们就不会相遇,我甚至都不会见到你,但你家里人已经明确说了,如果你选择跟我在一起,他们不会再给你钱了,单是靠你自己一个月又能赚多少钱呢?你能养得起我吗宁少?” 陆无双一阵沉默之后,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似得沉沉道:“所以我不会再和你在一起了,我们都清醒一点吧,我们分手了,宁铭。” 不是这样的。 你有苦衷的陆无双。 沈月道,你要和他说清楚,不然你们都不会好过。 他会死心,但对这份爱意死心之后是自尽,你听说了他的事也会郁郁而终。 你们都会死。 “我知道了。” 宁铭心里很难过,他的刘海贴在脸上,所以看不清楚眼神和表情,只是对着面前的人喃喃说道: “我以为你和他们不一样,我以为我们是真心相爱的。至少你跟我在一起的时候,那么真实。我也是真实的爱过你啊无双,我们过去点点滴滴都请你记得,至少别忘了我。” 陆无双心里一样不好受,她很难过,当面拒绝自己心爱的人,心里就像针扎一样难受。 可是也知道他们不可能在一起,他的家里人知道了这件事。 名动上海城的少爷怎么可能和一个小小的歌女在一起呢? 他们本来就是两个世界的人,根本就不不般配。 陆无双的身体在颤抖,她在哭。 宁铭一步一步缓缓地离开了后台,没有看到陆无双抑制不住的眼泪。 沈月在她的身体里面看着只能干着急。 你在这里哭,他是看不到的。 温柔的小姐姐啊,我不想看到你哭,我想要帮助你。 沈月终于夺回了自己身体的控制权。 她决定要追上去,告诉宁铭真相。 门口的主持却死死地盯着她:“你不能去。” “你要遵守游戏规则。” “你要服从剧情。” “你不能去。” 一路上所有的人都机械似的看着她,像机器人一样重复着同样的话: “你不能去!” “你不能去!” 但沈月一定要去。 内心的声音告诉自己,一定要动手阻止这场悲剧。 就算有情人不能终成眷属,她也一样宁铭明白陆无双的心意,她是真心爱他的,不比他的真心少一分。 一定不能让这些都来不及。 哪怕那些人都追着她,她跑了一路,不敢停歇地狂奔了一路,终于追到了大剧院的顶层,宁铭站在楼顶,他身边有风呼啸而过,衣角也随风而起。 “你怎么会来?” “我以为你不会来找我。” 这是宁铭跳楼的地方。 她差一点就没有赶上。 好在最后的时刻还是赶上了。 “宁铭,陆无双喜欢你,喜欢到发疯,喜欢到可以为了你得罪这里所有的老板,喜欢到可以为了你抗争本来既定的命运,喜欢到可以为了你放下一切。” “先前说的话都不作数,不是真的,是因为你家里逼的,这一切都是你家里逼我的,他们威胁我放弃你。” 宁铭目光似有所动,手也不自觉的颤抖了一下,声音有些怯地问道: “无双,你说的是真的吗?” 沈月看着他,用着最真诚的心说道: “都是真的,我以为你也真的了解陆无双。” 她值得你的喜欢。 宁铭目光灼灼地看过来:“无双,我是真的爱你。” 为了你可以放弃宁家的一切。 “我知道。” “我都知道。” “而我也是,为了你我可以什么都不要,我也是一样啊宁铭。” 那个时代的陆无双也不能没有宁铭,她从小过得那么苦,唯一一点还算甜的日子都是因为遇上了宁铭,所以她才会冒险做了那些看似出格的事。 他低头从快要跳下楼的地方走下来,朝着她一步步走过来,然后深情地低下头来吻了她。 沈月闭上眼睛。 可再睁开的时候却回到了电影院。 屏幕上的电影已经放映结束。 好在赶上了。 这是—— 沈月看到了一旁的宁铭。 ! 他竟然出现在了电影院。 沈月有些不可思议在看着他问道:“是我把你带出来了吗?宁铭你——” 明明只是游戏而已。 没有想到竟然会影响现实。 她真的把宁铭从那个动荡的时代带回来了吗。 刚在不可思议之余,触碰到他的手却穿过了他的身体。 所有的喜悦都在这一刻停止。 一阵莫名的悲伤,漫向她的心里。 宁铭看向她的眼神一闪而过:“不要难过,我本来就是那个时代的人。” 他早就已经死了。 勉强来到这里本就不符合规则。 不过能亲眼看到那个帮助了他的人也好。 她果然是个心地善良的小姑娘。 “谢谢你。” 沈月心里有些难过,她总是看着这一切无能为力。 “让我明白了无双当年的心意。” “我甚至恨了她好久。” “她真傻。” “我连死都不怕,她却怕世俗不允许我们在一起。” “我要去找她了,在我走后,她一定难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我的无双,真是一个傻丫头。” 宁铭的身体忽然变得透明,逐渐消散,但他的眼睛里都是温柔的笑意。 他和陆无双都是被那个时代亏欠的,很温柔的人。 【系统提示】恭喜玩家顺利通过第二关,获得奖励金币+10,当前账户余额:20金币,商城即将开放,敬请期待! “叮铃。” 手机振动的声音。 电话那头是她现实的好闺蜜楚湘湘。 “月月,你怎么回事?我给你打了一天的电话,你怎么不接呀?你在忙什么呢?” 沈月沉默了一会儿,刚才经历的事情有些五味杂陈,她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只能声音闷闷地道: “抱歉,我今天真的有些重要的事情。” “不过还好,我已经给你争取了机会,导演架不住我的软磨硬泡,你还是可以过来试戏!” 沈月声音低沉,现实里的事情和那个世界的事情还是没办法那么切换自如,毕竟她刚从那个世界出来。 沈月勉强回应道:“好,大恩不言谢,回去之后请你吃饭。” 到了剧组以后她还是很快就调整回了状态。 毕竟生命不歇息,赚钱不止,而她太需要钱了。 等到了以后才发现男主角竟然是洛笙。 她认识,也偷偷学过他的戏,洛笙比她大三岁,在他刚进入校园的时候,他还是她的学长,沈月在学校的剧院里偷偷看过他的演出,洛笙火过一段时间,但在那之后却突然销声匿迹了,所以有关于他的热度突然降了下来。 没想到能再次见面。 “学长好。” 沈月先开口打了招呼。 洛笙看了一眼她:“你好。” 沈月有点不好意思地自我介绍道:“我也是s学院毕业的,不过比师兄小三届,我只是个小透明,师兄不记得我也很正常,我们学院出来的不一定都和师兄一样有名的。” 洛笙看着她摇了摇头:“我知道你。” 轮到沈月有些意外,她并不出名啊,就算是当时在学校里也没有几个人知道。 洛笙看着她解释道:“这是的剧组是楚湘湘推荐你来的,但审核资料的人是我,我既担任演员,也担任制片人。” 沈月尴尬地笑了一笑,她原本还以为……看来到底是自己多想了,也是,洛笙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认识她呢? “是这样啊。” 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儿 洛笙先一步开口,他看着沈月忽然认真地问道:“你也在玩生存游戏是吗?” 沈月一怔,忽然想起了这两天发生的所有事情,她以为只有她一个人在经历这一些,她甚至都不敢告诉关系最好的楚湘湘,怕连累她,也怕她不相信。 面前的学长,是可以信任的人吗? 那个世界里发生的一切看上去都很离奇,她甚至都没法和游戏之外的人说,怕被他们当成疯子。 沈月想了一想后还是犹豫着试探道:“学长也被那个游戏选中了吗?” 洛笙怔了片刻,轻轻叹了一口气:“是的,你目前进行到第几关了?” 沈月想了一下黑白影院里面发生的事情于是脱口而出:“我昨天刚完成了第二关,学长你呢?” “十四关。” 他一定经历了很多,也比自己的知道的事情多,也许可以从他这里提前知道些什么。 沈月犹豫了一下正准备开口。 他一定经历了很多,也比自己的知道的事情多,也许可以从他这里提前知道些什么。 沈月犹豫了一下正准备开口。 刻意陷害(2) 李寒宁不过一日就获得了军营里所有人的认可,韩叶身旁的侍卫更是坐不住了,再这样下去的话,他很快就是第二个方九歌,当他在军营里面站稳脚根的时候,他们就更不好对付了。 韩叶却目光一深道:“你放心,他就算是被李昭现在捧得再高,到时候李昭也未必能护得住他。” 一旁的侍卫沉声道:“希望一切都能如大人所言。” 军营里的事情他也听说了,可那又能怎样,只会在李寒被拉下水的那一刻更加影响军心罢了。 这就是韩叶最想要的,他想要李寒宁身败名裂,也想要整个淮安城的军营军心动荡。 * 淮安城的上清节,城中的女眷都会去城外的寒山寺进行祈福,但温晴的身份与旁人不同,李昭亲自找的李寒宁,让她差一队精锐护送。 淮安城军营里的人也大多数都在陪自己的家人,反正现在在军营里面也左右无事,李寒宁便决定自己带几个人前去护送。 临行之前倒是有人从洛阳送来了给他的礼物。 那人和上次一样,站在后院的门口四处探望: “请问您可是淮安城的李寒将军?” 李寒宁随即点了点头,她在洛阳城里面没有几个认识的人,能送东西过来的想来就只有萧策了。 那个人从怀里面摸出一个锦囊来,上前一部递了过来: “这锦囊里的是我家二公子的一点心意,一来是为了恭贺将军成为淮安城一人之下的城卫将军,二来也是因为我家公子知道淮安城特有的上清节,便是在今日。” 他们家二公子,想来只能是洛阳王的二公子萧策。 这个锦囊不大,里面也不知道放了些什么。 李寒宁看了他一眼问道:“那你们家公子可有托你带些话给我?” 那人犹豫了片刻后道:“公子担心将军不愿意收下锦囊,他想说的话也都在这锦囊里了。” 李寒宁点了点头,又从自己的袖子里摸出了一锭银子递了过去,那人一看到是白花花的银子,哪里敢收立马退却: “将军实在是客气了,我只是个送信的,实在是不好收您这么多银子。” 若是让萧策知道了,他还能有命回去不成? 可面前的李寒宁却摆了摆手:“你远道而来,也实在是辛苦了一躺,无妨,就当是我的一点心意,你还是收下吧。” 那人犹豫了片刻之后,最终还是收了下来,等到他离开之后,李寒宁才站在原地打开锦囊。 里面是一个香囊,做工精致,仔细闻起来还有股安神香的味道。 互送香囊原本是他们淮安城的习俗,上清节在寺庙里求的锦囊,可以为自己的家人挡去新一年的灾祸,但这个香囊是给自己最重要的家人的,想来萧策还不知道有这一层意思才会把香囊送给她。 可惜她现在没有什么可以回礼的东西,洛阳城的元宵节离现在还有几个月,等她忙完这一阵子,再插上好好打听一下洛阳那边的习俗。 难为萧策一边要应对洛阳城内的局势,里面还惦记着淮安城的上清节,毕竟是他的心意,李寒宁还是系上了香囊。 她在后院门口准备了买车和人手等着温晴夫人出来。 温晴今日没带自己的贴身丫鬟,对于李寒宁的安排她一向是放心的。 李寒宁扶着她上了马车,温晴正要上马车的时候,低头看了一眼她腰间系的香囊,立刻便意会了: “看你身上系的香囊,织绣的样式在淮安并不多见。” 李寒宁只得顺着她的视线低头望了一眼自己身上的香囊,这的确不是淮安城的东西。 “回夫人,是我朋友从洛阳送过来的。” 温晴心下了然,随即看着面前的人打趣似得说道:“只怕不是普通朋友吧?能在这个时节记得送香囊,对方一定对你存了些不一样的心思。” 他一定对李寒宁很上心,可偏偏温晴能够感觉得到李寒宁在这方面就像一块不开窍的木头,这人世间的心意大都经不起时间的考验和打磨,温晴虽然不知道对方是谁,但也明白对方几次三番送东西过来的用心。 李寒宁不同,温晴知道她真的身份,也希望她能过得好,总不能用现在的身份在军营里面待上一辈子吧,温晴也是为了她好,李寒宁心里也明白。 只是往后淮安和洛阳早晚要成为敌对,她既选择了淮安就不可能再投靠洛阳,现在收下香囊也只是因为暂时淮安与洛阳还是半个盟友。 一旦开战他们淮安和洛阳,她和萧策便是敌人了。 温晴看着她这副满是心事的样子,有些神色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也罢,今日是上清节,你正好与我去一趟寒山寺。” 李寒宁点了点头,她既然选择收下了香囊,今天和温晴夫人一起去寒山寺,便是打算再求一个锦囊回来当做给萧策的回礼。 一些人出城上山的时候路上来来往往的人倒是有很多。 等到了寒山寺已经到了下午。 温晴从小就在淮安长大,之前也跟随母亲每年都来一次寒山寺,所以和这里的住持关系尚好,便在内院待了一会儿跟着念了一会儿佛经,李寒宁也如愿在院子里求了一个香囊,并且贴身将其收好。 公子的香囊自然是由温晴夫人所求,还是这里的主持给开过光的,她这个是为萧策所求,就当是回礼,何况若是真的有灵的话也希望它能保佑那位洛阳城府的二公子新的一年可以平安顺遂。 李寒宁在门口来回踱步,等了许久,同样一直守在门口的小和尚甚至还给她卜了一卦。 听说他这卜卦一直都很准,温晴在和李昭成婚之前,就曾经在这里求过姻缘签,后来不出一个月就应了验。 只是今日小和尚对着李寒宁卜卦却眉头不解。 李寒宁素来擅长察言观色,此刻见面前给她算卦的小和尚眉头不解,便知道她这卦象可能是出了问题。 她今日本来就是因为左右无事才待在这里,若不是为了等夫人回来,她也不会正好遇见这个会算卦的小和尚,命数天理这些事她未必相信,否则像她这样从前杀了这么多人的人,死后早晚不得安宁,她自然也就没有真的把这挂放在心上。 就算是将来命运真的不好,也并非是因为面前这小和尚替她卜卦的原因,这点李寒宁还是分得清楚。 李寒宁看着面前明显神色有些忐忑的小和尚镇定地问道:“请问我这卦象可是出了什么问题?” 小和尚看了一眼桌子上的铜钱,又仔细地摸了一下这几个铜钱,跟着又看了一眼面前的李寒宁,小和尚不擅长骗人,他们出家人本也不应该骗人,但这种卦象他也实在不能当面告诉李寒宁,只得半是卖着关子得道: “公子莫要多想,我这算卦的本事也是一日灵一日不灵,公子年纪轻轻就当上了将军,看面相也是灵台清明,将来必定会有一番作为,只是希望公子往后可以永远记得今日的善念。” 李寒宁心下了然,虽然不知道那卦象究竟是何解,不过她还是愿意承他的吉言: “多谢,你放心,我会记得的。” 她虽然一直都是李府的死侍,但也不会滥杀无辜,她对付的向来都是对李府和公子有威胁的人。 她又在这儿坐了一会儿,到了快傍晚他们该离开的时候,温晴从内院走了出来,李寒宁上前为她披上了披风,跟着又扶着温晴上了马车,马车车帘缓缓地放了下来,他们一行人也离开了寒山寺。 唯有给她算卦的那个小和尚远远地站在山头门口看着这一幕。 卦象上的她这一辈子颠沛流离,然而她将来要辅佐的人,最终会成为结束这个乱世的皇帝,而她的姻缘,明明是个男子,却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帝后之命。 想来是他这卦也会有不准的一天。 小和尚想起了刚才自己给那人卜出来的卦象,还是有些不大确定地摇了摇头,他将手里的三枚用来卜卦的铜钱丢进了香火炉内,方才没有对李寒宁说起卦象上的事情其实也是怕给自己再招惹麻烦,他倒是希望自己这么做是对的,那个卦象就算是真的,也还是不让她知道的好。 毕竟卦象这种东西,也可随机缘而变化。 * 李寒宁和温晴马车里的一行人正在回淮安的路上,天色已经渐暗,按照他们回去的速度在彻底天黑之前应该能平安回到淮安城里。 这一路上没有来时那些往来上山的妇人了,许是下午的时候他们在寒山寺浪费了一点时间,不过再有一个时辰应该就能赶回淮安了,等回到淮安他们这些人也能彻底放下心来好好休息了。 怎奈何走着走着,走在一行人最前面的李寒宁忽然看着远处皱起了眉头,她勒住了胯下马的缰绳,停在了原地,同时伸出了手臂,身后护着温晴马车的人也跟着停下了脚步,他们很快意会,掏出了腰间的佩剑,警惕地望着周围。 李寒宁骑着马不动声色地靠近了马车,一边警惕地打量着这四周的动静: “夫人莫慌,等下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您就待在马车里便是。” 温晴坐在马车里,她想来信的过外面守着她的李寒宁:“你们自己也多加小心。” 李寒宁今日挑选的这辆马车是用白坚木所制,马车外更是坚固,寻常的弓箭刀剑很难损坏。 只是他们身上都穿着官服,明知道他们是谁也敢在淮安城附近来招惹他们的人,想来自然也是有备而来。 不知道是什么人这般吃了熊心豹子胆,竟然敢打他们夫人的主意? 刻意陷害(3) 李寒宁听着那些人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那些人就快要接近他们的马车了。 来得是一帮身穿夜行衣的人,虽然用黑色的面罩遮住了长相,用的也都是寻常的刀剑,可李寒宁在交手时却总觉得自己好像在哪里见过他们用的剑招。 可眼下形式危急,保护他们的夫人最为重要,李寒宁一时之间也来不及多想,只好先拔剑击退想要靠近马车的人。 他们一行人有十三个,原本在这周围放暗哨的士兵已经被这些黑衣人解决了,现在活着的就还有九个人。 可黑衣人却有百来个。 李寒宁也许还撑得住,但一旁剩下的将士却明显是有些扛不住了。 “将军!我和其他人先顶着!将军带着夫人先撤吧。” 那些与黑衣人混斗在一起的士兵不约而同看了李寒宁一眼,心里明白他们可以死,但温晴夫人绝不能在这里出事。 可李寒宁心里也清楚,她这个时候要是这真的走了,他们必定寡不敌众,剩下的这几个人是在用自己的命给他们开路。 李寒宁在这一刻忽然想起了那年他们李府的死侍似乎也是类似的场景,为了保护李府的大人,如今一切似乎又在她面前重演。 可这的确是唯一的解决办法。 李寒宁轻功一跃来到了马车前,轻松放到两个就要爬上马车的贼寇,勒住了马的缰绳,那马凌空一跃,眼看着整驾马车就要仰着翻过去,好在李寒宁手臂上用的力气够大,这才险险地勒住缰绳,马车这才平稳地冲出人群。 身后那些黑衣人看到马车走了立马放下身边正在对峙的人想要冲过去,无奈剩下的几个官兵看到马车离开齐齐地用自己的身体堵上了去路。 李寒宁驾着马车一路疾驰,那些黑衣人身边还有快马,他们这驾马车的速度又怎抵得上快马的速度,行驶到山岭的时候,李寒宁停下了马车,扶着温晴下了马车,又用马鞭抽了一下马,马发疯似得带着马车向山林里另外一个方向疾驰而去。 眼下虽然山林之间天黑,只有星光月光可以照明,但马车能在泥地上留下一条深印,而且马车过去的声音不小,这马车一去,应该能为他们分去黑衣人不少注意力。 现在他们正打算步行回去,温晴自幼在这一带长大,又博学多识认得星象,所以能记得回去的路。 眼看着她一身雪白的披风如今底下都沾着泥泞,眼角发稍也都是凌乱之色,李寒宁只觉得满心愧疚,倘如当时多带一些官兵出门就好了。 “夫人,要不我背你回去吧。” 以前他们死侍执行任务,也不光是一个人,有时难一些的任务也都三三两两一起去,她就背过一个身材魁梧的男子走过十几里的山路,虽然事后后背疼了些,但也无妨,更何况他们夫人应该很轻。 温晴闻言却停下脚步:“不必,我虽然身子骨比起父兄来的确是差了一些,可还没有到需要人背的地步,更何况我是女子,你也一样是,哪里就到了你能安然无恙走回去,我却要人背的地步了?” 更何况她还心疼刚才李寒宁英勇奋战对上那几个黑衣人的时候,她虽然那时还在马车里,但也能听得到周围兵器碰撞的声音,知道外面打斗的危险,尤其现在还看见李寒宁手上有几处淤青,想来是刚才用力勒住马的缰绳时才受的伤。 温晴想到这里眼中的神色一沉:“其实你不必说,有些事情我也知道,我年年这个时候都去寒山寺上香,以往这个时候身边带的人比这次更少,你前几日和我说要多带些人手时我还拒绝了你,总觉得我不该铺张浪费,回头影响我夫君的声明。” 李寒宁那时总觉得心下不安,想要多带一些人随行,可一向不喜欢吵闹与奢靡的温晴却当面拒绝了,这条路她走了那么多年也不曾出过事,更何况他们的马车今天上午是从后院走的,城中应该也很少有人能注意到他们。 没曾想偏偏就是这次出事。 能计划的这么周密,并且知道他们这个时辰回来的人,很有可能是李府就有内鬼,或者是淮安城里原本就有人想要趁机除掉他们。 他们现在走在山坡上,已经过了半夜,再有两三个时辰就能回到淮安,他们现在所在位置便能远远地看到淮安城内的万家灯火,只是走过去还需要一定的时间。 温晴远远地望着淮安城地方向道:“倘若这次上苍垂怜,让你我都能活着回到淮安城,我必定不会放过这次派来刺客的人,让他们也得到自己应该有的报应。” 听温晴夫人的意思,心下大概也明白她也许知道那些派来刺客的人是谁了,李寒宁一直以来认识的温晴,似乎和面前这个柔中带刚的夫人不大一样,此刻的温晴温柔而又坚定。 李寒宁看了她一眼道:“夫人放心,我一定会护送夫人平安回到淮安城的。” 温晴同样回望了她一眼,两个人四目相对,她从来信得过面前这个人。 * 本应该宵禁时候回来的温晴,马车迟迟未归,守在城门口就要关今日往来城门的墨昭第一时间察觉出了不对。 “今日城门先别关,我有事要去找一趟李昭大人,调言律大人过来看着这里,在我回来之前所有人暂不换防。” “是。” 墨昭很快就将这个事情告诉了李昭,李昭皱起眉头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的确是已经过了时辰,温晴出行从不让人担心,这次晚回来十有八九是在途中遇到了什么意外,他们原本今日是去寒山寺祈福,如果真的出事了的话,现在应该离淮安城不远。 何况今日更是李寒亲自跟着温晴出门,他们若是真的遇到了什么事,恐怕是李寒当下都不好解决的大事,才会拖延回来的时间。 “传我的命令,带三千兵马出城,一路沿着古道去搜。” 事情关乎温晴夫人,别说是他们大人,就是他们这个时辰也不免心下着急。 墨昭低头应道:“是,那大人你——” 温晴毕竟是自己的夫人,也是他现在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了,她若是出事了,李昭又岂能不管? 李昭皱起眉头道:“去牵我的马来。” 他自然是要亲自出城去接他的夫人平安回家。 * 两个人步行了一路,几乎走了整整一夜,眼看着天就要亮起来,长夜将明之际,终于听 到了不远处传来的一阵仓促的马蹄声,滚着脚下的灰尘由远及近而来。 李寒宁听出了这是军马的声音,一直以来紧张了一晚上的她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了,向来是淮安城的人已经发现了他们没有按时回去,推测出了他们可能出现了意外才赶到这里,好在他们来的及时。 来的人正是李昭。 李昭下马将身旁的温晴抱上了马,又将自己身上的披风一把扯了下来给她披上了,遮住了她已经有些凌乱的衣衫。 温晴亦是经历了一整晚的提心吊胆,此刻身上一暖,又看到了李昭自然眼角酸涩,眼泪就要忍不住地落了下来。 李昭再次翻身上马,将温晴整个人圈在他的怀里,低声在她的身边耳语宽慰道:“没事了,我来了,我们先回家。” 剩下的事等他们回家再说。 李昭一手抱着马上的温晴,另外一只手勒住马背上的缰绳,便骑着马离开了此地。 一旁看着这一切的墨昭目光落在李寒宁身上似乎欲言又止。 但李寒宁似乎没发现这个目光一般,翻身上了另外一匹马,侧身看了一眼墨昭说:“这附近未必安全,有事等回去再说罢。” “驾!” 所有的人路过淮安城城门口的时候皆没有人拦,唯有李寒宁路过时被言律的人拦了下来。 一直跟在她身边得墨昭也有些意外:“你这是什么意思?” 士兵看上去左右为难,他在此之前自然不敢随便拦李寒,可这毕竟是言律下的命令。 言律从城墙上一步步顺着台阶走了下来:“不必为难他,这是韩叶大人的意思,还是请李寒大人随我们走一趟吧。” 李寒宁似乎明白了什么,先前李昭见到她时就如同没有看到她这个人,那时她便已经大概明白了什么,更何况她还知道言律也算是李昭的人,他的意思自然也是李昭的意思。 墨昭却皱起眉头,长枪一挡:“话说清楚,他是城卫军将军,你们要带他去哪儿?论起官职你和韩叶那厮加起来还比不上他。” 言律似乎并不害怕他手里的长枪,一步步朝着他们所在的方向靠近:“带去水牢,墨将军和李将军都是聪明人,想来也知道这是当下李昭大人最好的选择,毕竟温晴夫人她回来的时候衣冠不整,明日一早淮安城的大街小巷就会传遍关于夫人的风言风语,不管这次大人是被人利用也好,受人陷害也好,此刻跟我去水牢暂时住上几日,不管是对大人还是对夫人而言都好。” 李寒宁单手推开墨昭的长枪:“我明白了,我跟你去。” 墨昭却在一旁犹豫道:“可是将军。” 李寒宁对着他摇了摇头:“清者自清,我相信公子会想出办法的。” 她要做的就是在李昭想出办法之前不给他添乱。 提审李寒宁 李寒宁其实在此之前从来没有来过淮安城的水牢。这还是第一次来,她倒是的确没有想到是自己进来,这一次自己倒是成了这座牢狱里的犯人。 墨昭给她打点安排了最干净的一间,将她和其他犯人远远隔开,地上是干净的甘草,只是毕竟是牢狱,周围阴冷潮湿,没有半点阳光。 墨昭看着一旁的狱卒跟过来给牢门拴上了一层铁链,对着里面的李寒宁宽慰道: “将军放心,李昭大人他一向信任将军,等查明了事情的真相自然能还将军清白。” 刺客的事情墨昭当然不相信是李寒做的,他的武功那么高,又一直住在城主府上,要是真的想要害夫人的话,本不必等到现在,何况这次去城外的寒山寺祈福,明摆着就是自己跟着,他又何必把火烧到自己身上。 这样的道理他都明白,像李昭那样聪明的人又怎么可能不知道,他这样做一定还有别的原因。 李寒宁对着墨昭点了点头,出声宽慰道:“放心吧,只是住几天而已。” 不过几天罢了,她还撑得住。 天牢本就是她最熟悉的地方,之前在长安的时候,李府在长安城外的城郊处有一处私牢,在那里用来审讯异己,没有想到时至今日,被关的人换成她自己罢了。 墨昭走了以后,整个大牢很快便安静了下来,李寒宁独自在一个房间待着,就着外面的一点光,摸出了身上的香囊,这是她在寒山寺的时候给萧策求的,看来短时间内这东西是送不出去了。 也罢,她先收着,也许将来总有机会将它送出去。 李寒宁不知道这次是被关了多长时间,依稀透过墙壁的石缝可以感觉到外面的天色明了又暗,暗了又明,想来已经有三天过去了。 牢中有些不知日月,不过可以肯定的事,外面的风言风语,该传开的已经传开了。 李寒宁正背对着墙壁站着的时候,忽然听到远远地有脚步声传过来,这个时候会来的是—— “李寒将军,好久不见。” 一个她不怎么熟悉的声音,之前好像是在哪儿听过。 但淮安朝堂上的确是见过的,是个文臣,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是韩叶韩大人,那天她到城门口时言律将军说他是奉韩大人的命令,想来就是她面前这个韩大人。 韩大人今天肯亲自来这个地方见她,自然是有备而来,韩叶竟然敢在这个时候孤身前来见她,倒是也有一定的胆量。 李寒宁隔着铁制的栅栏看着他:“韩大人好久不见。” 她被关这几日,韩叶竟然是唯一来看她的人,说起来这天牢不属于武将的管理范畴,可他一介文臣竟然能随意出入,天牢一定也有他的人。 韩叶打量着四周跟着目光又落在了李寒宁身上,看着她的神情问道:“这里简陋寒酸,李寒大人这几日怕是住不惯吧。” 这天底下的人有谁能住得惯牢狱?不都是身不由己?到底是习惯了虚与委蛇的文臣,有的时候明明不熟也要没话找话。 李寒宁左右无事,难得地和别人虚与委蛇,要不是看在他还效力淮安城的份上: “有劳韩大人费心了,韩大人想来平常也有不少事情要忙,能在百忙之中抽出时间来牢中看我,我已是不胜感激,不过大人你还是有话直说吧,免得大人在这里待久了不方便。” 韩叶不动声色地笑了一笑:“我就喜欢像你这种说话爽快的人。” “李将军在这里被关了几日,对外面的情况恐怕是有所不知,这几日有许多文臣跪在大殿之外求城主罚将军护送失职之罪,但城主那边却一直执意护着将军,任由那些老臣在殿外跪着,将军待在这牢里,这地方虽然是寒酸了些,可比起温晴夫人在外面要承受的那些风言风语可是舒服多了。” 倒是有劳他在这个时候故意来她面前说这些。 李寒宁听到这里扬了扬眉,刻意又跟着他的话锋问道:“外面传的风言风语?是关于夫人的?” 外面的百姓怎么敢传温晴的风言风语? 韩叶却看着他点了点头道:“那日夫人随将军本就是一夜未归,而且公子找到她带她回来时,夫人更是衣衫不整,于是城中百姓大都传言说将军你和夫人——” 他当着李寒宁的面又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惋惜模样:“总之都是一些不堪入目的话。” 百姓在闲暇的时候总是喜欢传些他们的闲闻八卦。 可她和夫人之间实在实是离谱,温晴知道她是女子,但为了她着想,哪怕是听了外面那些风言风语也没有将她身份说出去。 这样好的夫人,李寒宁自然也不能坐视流言四起,韩叶打量着面前的人,看着她的拳头握紧,就知道她心里也有动摇。不管从前的流言是不是真的,他和夫人是不是走得近,是不是真的喜欢她。 李寒宁皱起眉头看着面前的人道:“大人今天大费周章来这里不会就是为了给我讲这一些吧?” 韩叶也看着她沉声道:“将军是一个聪明的人,我在淮安城内从小看着温晴长大,自然不愿意看到她受这样的委屈,但是将军不一样,等这一阵子风波过去,将军总是还有机会在东山再起的只要李昭大人还器重将军。” 李寒宁听到这里终于明白了他的意思。 李寒宁看着他问道:“所以韩大人的意思是?” 韩叶继续看着她沉声道:“我希望将军能把所有的事情揽到自己身上,事情已经到了这种地步,当时是谁派的那些刺客并不重要,保护夫人的名声才是最重要的事情,我想你也认同这一点。至于究竟是谁派的这些刺客刚要杀你和温夫人,将来城主也会调查清楚的。” 就是想让她放心。 不过他说的也对,现在最重要的事情反而成了城里百姓的风言风语。 那些刺客已经不好找了,只要温晴不出城往后就都是安全的,现在唯一困扰他们的也的确是百姓的流言蜚语。 “等将军想通了,我自然会寻找时机告诉李昭大人,将军一个人将这件事情承担下来,也好过让城主和夫人两个人为难,我们这些知道内情的文臣自然也会感激将军。” 淮安城的军营中可以少他一个将军,但淮安城中不能少了温晴,温晴对于他们公子而言实在重要。 “将近可以再考虑几日,只是我要提醒一下将军,将军们每多考虑一日,外面的人便多煎熬一日。” 韩叶转身背对着李寒宁就打算离开。 他还没走几步,就听到身后的李寒宁说道: “我答应你。” 果然如他所料。 李寒能从长安千里迢迢地追随李昭,就必定是个会为他设身处地考虑的人。 韩叶彼时没有回头,他知道一切都在按照他计划中的进行。 * 这边李昭这里侍卫刚刚端进去了他今日的晚饭。 “公子还是吃些吧,这些都是夫人让我们送过来的。” 他再不好好吃饭,他们这些侍卫也没办法和温晴交差。 但眼下的还在为李寒的事头疼。 “韩叶大人求见。” 一旁的侍卫又跟着禀报道。 李昭听见这个名字目光像是想到了什么事一样,沉了一沉。 “让他进来吧。” 韩叶行了礼跟着道:“公子,我早起的时候去了天牢,见了李寒将军。” 李昭目光一怔。 “他说什么了?” 韩叶担心此刻的李昭舍不得放弃那颗棋子,倒是也没有说真话。 “他想要明日在朝会的时候见一见公子,说那时当时文武群臣的面,一切都会有结论,像公子现在这样把他关在天牢里,虽然是护着他,但他未必能明白公子的用心良苦这是其一,其二,他总是要出天牢的,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 李昭又何尝不知道,他只是在为找出幕后凶手拖延时间罢了。 既然李寒也是如此,那明日未必不是好的时机。 “那就一切如他所说。” * 次日淮安城的大殿之上,今日议事聚齐了城内的所有重要的文臣武将。 一旁的侍卫朗声说道:“宣李寒将军。” 李寒宁这些日子虽然一直被关在天牢,但是李昭从来没有提过关于他的处罚,所以一边明眼的侍卫都还喊他一声将军。 虽然她这几日关在牢狱里,但是并没有上锁铐,只是人比前几天看起来憔悴许多,脸色也更加苍白。 李寒宁迎着众人的目光,一步一步从门口走到大殿正中,跪了下来: “罪臣李寒,见过公子。” 李寒看向一旁的韩叶,沉声道:“罪臣今日求见公子是因为刺客一事,幕后凶手臣已经有眉目了。” 韩叶微微神色一动,这与他们当时在天牢里面说好的,似乎不太一样,看来这个李寒是不愿意就范了,不过幸好他也还是留了防备他的后手。 李昭的目光远远的落了下来,落在了李寒宁的身上: “是何人?” 李寒宁跪在地上不动声色地应声道:“正是韩叶大人。” 掉马 韩叶听到自己的名字心里一惊,但面上当着众人的面也不好发作,只得看着神色疑惑地看了一旁的李寒宁一眼: “李将军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她想说的意思再清楚不过了。 李寒宁迎着殿内众人的目光,对着高高在上的李昭一揖道:“前几日臣还在淮安天牢里自省的时候,韩叶大人曾经来天牢里看过臣,那时臣便觉得奇怪,韩叶大人虽然是淮安城中位高权重的大人,但与臣此前并无私交,臣被关押的这几日,从前与臣还算关系交好的人都为了避嫌,不曾来看过臣,更别说此前只有几面之缘得韩大人了。” 若非是幕后真凶,根本不会在那个时候过来看她,谁来见她谁便是有最大的问题。 韩叶一拂衣袖,也从人群中走了出来,对着李昭跪下,一面侧面对着李寒宁道:“李大人,天牢之中不见日月,怕是做梦与现实混淆了,我这几日不是在大殿上议事,就是在家,哪里去过什么天牢?更别说去我淮安城的天牢里见你李将军一面了。” 他这不仅是矢口否认,还明摆着告诉李寒宁他就算是去了,当时守在天牢外面的狱卒也没人敢出面指认韩叶,要么干脆本来就是他韩大人安排好的人,要么就是那些人有把柄在他手上。 原本李寒宁还打算让墨昭跟着韩叶的指认去查一查这些狱卒,如今看来倒是没有必要了,他做事这么周全,想来也查不出来什么了。 韩叶当着众人的面,远远地对着座位上的李昭一揖道:“城主若是不相信,大可以叫来这几日的狱卒一问便知。” 李昭素来了解李寒,他从不会在这种事情上撒谎,但韩叶与他背后的韩家是先城主还在的时候就是淮安城的文臣了,对于这样的老臣,就算是他也得给韩叶足够的面子。 “那便——” 叫他们来对峙。 李寒宁却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道:“城主不必劳烦了。” 大费周章反而成全了韩叶想把自己摘出去摘个干净的心思。 韩叶不动声色地起身,又站回了自己的位置。 后又有人替他站了出来:“臣有本启奏,李寒将军接任方将军任淮安城城卫将军,却护送夫人出行不利,至夫人受伤,城中流言四起,德不配位,应革去将军一职,再从长计议。” “臣附议。” 接着又有几个大臣跪了下去,不用说这几个人都和这位韩大人逃不了嫌疑。 “慢着。” 这边话音未落,那边温晴便自中门而入,迈步进来看了一眼大殿之内的这些人。 “各位叔父打扰了。” 李昭在时,她一向不问淮安城的政务,但今日实在特别,这些事情也将她卷了进来。 李昭站了起身,迎面走过来将温晴扶到她的座位上休息。 温晴高高在上坐着俯看着台下的众人:“我前几日去寒山寺的路上的确是遇到了刺客,这些日子也实在是有劳各位叔父为我担心了,这几日我也差人暗中调查了刺客的事,好在那些刺客还是在现场留下了些蛛丝马迹。” 她侧身看了一眼身旁带进来的侍卫,那侍卫只一个眼神便明白了温晴的意思,将手里的托盘盛了下去给台下的一众侍卫看了看: “夫人当时所乘的马车昨日我们有人在悬崖底下看到了,只是马车损毁严重,不过我们在马车残骸里还是发现了这个。” 这是当时刺客行刺的时候用的暗器,暗器上还有斑斑点点的黑光,显然是淬了毒。 “这上面的毒药和暗器我们都已经仔细检查过了,毒无从查起,不过配方都是上好的良药,并非一般人家能用的起,暗器乃是城中铁匠所制,淮安对于冶铁一事一直管理得很严,我们已经顺着线索顺藤摸瓜查了城内所有的冶铁匠,直到查出其中一位在几日前他的夫人收了旁人许多银子打造了这些。” 韩叶不动声色地问道:“那夫人可有查清这人是受何人指使?” 温晴带来的侍卫不动声色地看着面前的韩叶道:“她是受大人你的指使啊,大人真是好记性,这么快变得忘记了不成?” 这怎么可能。 那铁匠自铸完了暗器之后,他担心将他们留下来早晚会坏事,便早已经将他们杀人灭口了。 韩叶身后的那些文臣听到这句话身体具是一震。 他们又听的温晴带来的侍卫继续沉声道:“各位大人若是不相信的话倒也简单,传那冶铁的夫妇过来对峙即可。” 这边李昭已经默许了这个提议:“传。” 温晴看着她找的夫妇被人带了上来,那夫妇像是从来没见过今日的阵仗,都害怕得瑟瑟发抖: “各位官老爷,我们只是小本生意,离经叛道违背律法的事我们是一条也没做过啊,只前几日,韩大人给了我们一纸图纸,让我们按照这图纸上的样子打造这些兵器,说是他们家侍卫要用。“ 他想来想去怕生出些不对,便偷偷将图纸保留了下来,如今也贴身藏着,现在正当着众人的面将图纸交了出去。 “这便是图纸,上面还有韩大人的官印,能证明我们夫妻二人没有说谎。“ 韩叶想到了什么似得忽然跪了下来:“城主,臣是愿望得,臣根本就不认识这两人!“ 冶铁的人难以置信地看着他:“韩大人,做人可要凭良心啊!图纸和银子分明都是你给我们的。“ 双方各执一词,但图纸上的官印是真的。 李昭当然认得这个官印。 他皱起眉头将图纸扔到韩叶面前: “你如何辩驳?” 韩叶此刻也难以置信地看着他的官印,明明从来没有离开过自己,为何他竟然真的有。 “城主我是冤枉的啊。” 现在的他百口莫辩,就像李寒宁一样。 李昭几乎没有给他辩驳的机会: “把人带下去吧,韩叶暂时革去官职。” 眼看着他还想要再一次辩驳,便被其他的侍卫拖了下去。 大殿之上如今一片安静,几番变故之下众人没有一个敢先开口说话的。 温晴又沉声对着殿内的众人道:“既然这些事情已经了了——” 她这边话还没有说完,又有大臣开了口: “夫人,这里李寒将军该如何处置?” 处置她无非是因为城中那些流言,可是那些流言温晴原本就不在乎。 她更在乎能不能保下李寒宁,这事她坏了规矩也要以前城主女儿的身份参与今日议事的原因,温晴皱起眉头看着说话的人问道: “为何要处置?派来刺杀我的刺客既然是韩大人派来的,自然与李将军无关,何况李将军这几日都在大牢里,你莫非是觉得还不够吗?” 那大臣又对着李昭一揖道:“城主,如果连小小的护送一事李将军都办不好的话,那怎么将来怎堪大任?他真的能够不辜负城主的期望统领好三军吗?更何况外面的那些流言蜚语不堪入目,夫人的名声亦是城主的名声,亦是我淮安城的名声,这天底下的人并非都是明眼人,总有些人会信以为真,所以还望城主三思。” 他说的是对的。 总有人会信以为真。 李寒宁从来不在乎其他人会怎么想,她只在乎面前的公子,李昭是愿意信她的,她也不想这件事情变成他心里的一根刺,谁会愿意自己的夫人一身凌乱的和另一个男子在荒郊野岭过了一夜? 李昭就算再大度那也是他的事,李寒宁得将一切解释清楚,她实在不想成为李昭和温晴之间的误会。 温晴夫人答应过会保守她的秘密她也做到了,即便是在这种时候也没有提过半句她是女子,如今也该是她兑现保护夫人的诺言的时候了。 李寒宁上前一步摘下头顶束发的发簪,挽起的青丝如瀑布一样倾泻而下。 李寒宁迎着周围人惊讶的目光跪在地上,只是这一次却挺直了脊背: “臣有罪,不该欺瞒公子,臣名李寒宁并非李寒,就是为了听起来更像男子,所以如此取名,从前守在公子身边需要经常出入各地,为了避免麻烦故而乔装,一直都未告诉公子,也是李府大人的意思,一切还请公子原谅。” 一旁的文臣看到这一幕皆是一震。 他们的李寒将军竟然是个女子,她一直瞒天过海瞒了这么久。 如此一来,外面那些留言不攻自破,李寒宁与温晴同为女子,又怎么会对她做什么呢?又怎么会与她有什么旁的牵扯? 只是李昭看着她的眼神也有意外与惊讶,他这也是第一次知道,从前的李寒宁连他也瞒着,还瞒了这么久,如果不是因为出了这回事,李寒宁也许永远都不打算把这个秘密说出来。 李昭不自觉地皱起眉头,背在后面的手紧紧地握起了拳头。 她其实隐瞒得很好,一身绝世武功,众人皆以为她只是身形比寻常人瘦小一些罢了,也不会往她是女子的那方面去想,如果没有今天这回事,她大可以以李寒的身份继续生活在淮安城。 萧策要攻打淮安 不止李昭一个人惊讶,他身后的文臣也是如此,李寒宁从来都是干净利落的一身男装,而且她的身手他们中的很多人都是见识过的。 她竟然是个女子,倒真是让他们中的很多人都没想到,尤其是韩叶,他若还在殿上,自然是最不可思议的人。 如此一来,女将倒是也无不可,只是城内现在谣传的流言蜚语倒是也不攻自破了。 这就是李寒宁想要的。 可从前李昭关她的时候,她在天牢里却只字未提,如今倒是站出来承认了,今时不同往日。 温晴早在她刚来淮安城不久,李昭府上来了刺客的时候就知道了,此刻当然不感到意外,只是有些心疼,她隐瞒身份当然是有她自己的原因,如果不是因为城里面那些不该有的流言,倒也不会现在就揭露这个身份。 如今倒让一旁要降她官职的文臣无话可说了,以她现在的身份,仍然可以掌管大军,这是大梁北境镇北侯长女李奉烟所开的先河,单是凭借她是女子不足以将她在这个位置上拉下来。 一旁刚才还气势汹汹的文臣只能就此打住:“既然如此,方才是我多有冒犯李将军。” 李昭回过神来,看了周围的人一眼:“既然如此,韩叶的事情就交给仲裁司去办,该是什么样的罚便让他领什么罚,李寒,李寒宁将军仍旧按照入狱之前的官职,官复原职。” 其他人哪里还敢再有异议,齐齐地低着头道:“是。” 等到文臣们都散了议事,纷纷退出了殿外,大殿之上只剩下了李寒宁、李昭和他的夫人温晴。 “夫人原是知道这件事的对吗?” 温晴没有否认,她是个女子自然要比他们这些男子细心得多。 “我知道,夫君可还记得李寒宁刚来淮安时,府上曾经遇到了朝廷派来的刺客,她为了救你受了伤,昏迷不醒的时候医师为了救她也顾不了那么多,我便是那个时候就知道了,后来你一直将她带在身边,其实几次三番我都想将这件事告诉你,不过我已经答应了寒宁,人要做到言而有信。” 所以哪怕是最亲近的李昭,温晴都不曾开过口,这是她答应李寒宁会隐瞒的事,不等到她自己说出来的那一日,她是不会先开这个口的。 从始至终被瞒着的李昭原以为自己是该生气的,两个很亲近的人,一个是他的夫人,另外一个是他在淮安城内一路跟着他、他委以重任最信任的人,他们都在这件事上瞒着他,这些日子李昭也想了很多,为了救李寒宁对付满城的流言也花了很多心思,如今才知道,真正有些担惊受怕的只有他自己。 可李昭也没感觉到自己真正有多生气,他甚至还因为今日知道李寒其实是李寒宁有一种复杂的情绪。 罢了。 可能是事发突然,他一时之间也来不及反应所以才会如此。 “你回去之后好好休息几日再去军营吧。” 李昭看着李寒宁道:“你这几日都在天牢里想来也休息不好,回去先休息上几日,这几天军营里的事情我会让言律协助墨昭处理好,你也不必担心,这几日事情没有调查清楚,藏在幕后的人还会在拿你的事情大做文章,将你暂时关在天牢里也是为了保护你,只是这几日委屈你了。” 李寒宁并不觉得委屈,她相信李昭是从小就开始的事情,不会因为长大了就改变。 “多谢公子。” 回到屋内的李寒宁换了一身衣裳,这几日在牢中一直贴身穿的这件,这几日都没有换过,衣服搭在屏风上的时候,她之前从寒山寺求的香囊落在了地上,换好衣服的李寒宁走过去从地上将它拾了起来。 当时没能送出去的东西,似乎上面的檀香味已经淡了很多,终究不是那时的东西了,也许是自己多想了,萧策可是洛阳王的二公子,以他的身份,洛阳城内他想要什么都有,又怎么会在意她手里一个小小的香囊,倘如真要送什么东西以作回礼,香囊怕已经不大合适了,反正将来的时间还长,不如等她找到合适的也来得及。 * 洛阳城内。 洛阳王萧刻召来了自己在洛阳城中的几个子女,摆了一桌明面上的家宴。 洛阳王妃甚至还亲自给自己的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夹了菜,看着眼前一派团圆的模样忍不住感叹: “要是你们的弟弟也在这儿就好了。” 那才能称得上是真正的团员。 “母妃放心,明年这个时候三弟就该回来了。” 萧策在一旁宽慰道。 他们的弟弟萧安侧一直在山上跟着名仕拜师学艺,明年就是他的成人礼,也差不多叫学成下山了。 洛阳王妃点了点头:“策儿最近都在忙军营里的事情,晟儿最近怎么也总见不到的人,都在忙些什么?” 萧晟放下了碗筷一揖,内心虽然生出些许多不满来,但面上还是笑了一笑道:“母妃向来更疼二弟一些,只注意到二弟,自然忘了儿臣,儿臣最近都在大殿陪着父亲处理政务。” 洛阳王妃随即点了点头:“都在忙正事就好,我们一家子的吃穿用度可比寻常百姓要好上许多,但都是人家百姓给的,平常也要多为了洛阳城的百姓着想才是。” 萧晟不动声色的看了一眼萧策,随即又道: “不只是洛阳城的百姓更是天下的黎明苍生,而今是乱世,只有真正统一各个郡县才能让百姓得以安稳。” 萧策难得接了萧晟的话宽慰自己的母亲:“的确如此。” 这一点上他还是认同他哥哥说的话的。 怎料萧晟这一句是为自己真正的目的做铺垫: “父亲,儿臣最近可是听说原来淮安城的大将军方九歌最近接受了朝廷的招安,已经跟随莫家了,如此以来,淮安城不止损失了一位大将军,而且新上任的那位女将军也引得城内百姓诸多不满,流言四起,眼下淮安城军心动荡,正是我们洛阳攻打淮安城最好的时机。” 趁人之危。 但眼下的确是个好时机。 洛阳王看了他一眼,今天本来是家宴,不打算提这些事情,但是这些事情的确早晚要出来,萧晟既然提了出来,索性他也顺水推舟,当时朝廷围剿洛阳的时候,淮安那边可没有动静,就单独一个李昭出面,如今他们要打淮安,也算得上是没有恩怨,合情合理。 “打仗岂能用儿戏?如果认你为主帅,你打算用什么理由?” 毕竟淮安城主是李昭,实力不算弱,而且他们也是反抗朝廷的义军,眼下乱世纷争四起,洛阳王既想打下淮安,也不想背负骂名。 萧晟看了一眼萧策推脱道:“父王说笑了,儿臣并不善武将之事,说到这件事情上还是二弟更有资格,二弟以为此战可以用何原因呢?” 他就算是拒绝,明眼也能看得出来洛阳王和萧晟,他自己的父亲和哥哥早就已经打定了主意,要趁这个时候趁人之危。 只是问一下他而已。 非正义之师,哪里来什么理由。 但面上萧策只得不动声色地道:“我听说方九歌就要随莫离攻打雅清的叛军,三军路过的时候会有一路兵马接近淮安城,那地方名叫雾隐山,常年起雾,只要我们把兵马带过去,届时自然可以对外说是淮安城先动的手。” 哪怕是他们自己和自己的兵马打起来了也可以推脱出去,只要重新发动战争,怎么找都是理由。 但萧策是在弦上不得不发,他其实也不想发动战争,因为淮安城里面有他牵挂的人,还有他非常欣赏的李昭。 也许有将来有一天会是敌人,但萧策的确没有想过会这么早。 洛阳王看上去满意的点了点头,眼下是个好时机,就该抓住这个好机会攻打淮安,不然等他们发展起来了总是他们洛阳将来的敌人,洛阳王最担心养虎为患: “那就按你说的去做吧,这次还是一样,你为主帅,希望能听到你的好消息。” 萧策皱起眉头抿了一口酒还是接了他父王的命令: “是。” 这些事情他去做,总要比他哥哥去做好。 * 洛阳城中李寒宁在府上休息了几日。 那日殿前对峙了之后,这几日城中的流言蜚语果然平息了不少。 城里的八卦又换成了别人,百姓的八卦总是这样,一时之间也换得很快,大家记性不错,只是忘性更好。 李寒宁也终于可以一身女装出入李府,男生的衣服走势更宽大一些,不如女生的贴身穿更舒服,墨昭甚至给在城中铁匠处给她重新打造了一身盔甲。 “我原来那一身其实就很好,不用这么麻烦。” 李寒宁刚看到盔甲的时候也有些意外。 墨昭随即对着面前的人解释道:“这是公子差我去的,你的尺寸别人也穿不了,还是收下吧。” 他一个常年习武之人,待在军营里面,自然没有那么细心,这也是李昭前几日让他去做的。 洛阳和淮安开战 “我知道了。” 李寒宁新换上一身戎装去军营巡视的时候,也不知道是因为她这几日都没有过来,还是之前发生的那些事,她总觉得周围的那些士兵待她更客气了。 言律今日带人出去巡防了,只有墨昭待在她的身边。 “将军回来这几日可还习惯?” 李寒宁轻轻点了点头道:“还好。” 她的官职和要做的事情都没什么大的变化,所以一切她都还习惯。 “那就好,其他将军都已经在营帐了,将军也随我过去吧。” 李寒宁跟在墨昭身后很快入了营帐,他们进了营帐之后便看到周围的将军已经在了,每次大家都聚在这里时都是发生了什么要事。 等到李寒宁入座,墨昭站在地图前沉声道: “昨日言将军那里收到风声,朝廷的兵马将由莫清领兵,一路长途跋涉前往攻打雅清叛军。” 还没等李寒宁开口,一旁已有一位将军看着他问道: “朝廷这次是何人领兵?” 墨昭随即应道:“追帅莫清,先锋是方九歌。” 营帐内的众人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字都彼此心照不宣地看了对方一眼。 李寒宁也是微微侧目,从地图上显而易见可以看到雅清城离淮安还有一段距离,但是如果这支兵马从长安出发,沿路调度,这一行离他们淮安最近的地方是在雾隐山。 墨昭指着雾隐山又道:“城主的意思是不插手。” 雅清虽然是对抗朝廷的起义军,但是各个郡县之间现在就跟一盘散沙一样,将来也不一定是友非敌,所以这种情况他们本就不必管。 “只是还有一点很奇怪的是——”墨昭继续道:“洛阳城的守军有异动,他们似乎要查出这件事情,在雾隐山附近埋伏了不少兵马。” 李寒宁沉思了片刻之后还是问道:“他们洛阳那边来的将军是谁?” 墨昭很快便应道:“萧策亲自带兵,还有他手下重伤刚愈的程安将军这次也一同随军出征。” 程安身上还有伤,连他都动用了,洛阳城想必要做大事,而且别说是埋伏小小的朝廷兵马了,就算是踏平整个雅清萧策亲自领兵都是大材小用,才出了易水的事,洛阳王的长公子萧晟最近在处理洛阳正式上风头正盛,萧策在这个时候选择出头,一定还有什么别的原因。 李寒宁刚刚担任这里的将军不久,对于周围的地形还有排兵步数,不是那么熟悉,但她很了解萧策,所以心里总是隐隐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李寒宁看着面前近在咫尺的地图,皱起眉头淮安城周围的一切似乎都在这张地图上活了起来:“今早离开的言将军带着部下的兵马一路向北,最往北走的时候可以接近雾隐山吗?” 墨昭一怔随后看了一眼地图道:“是会接近,将军的意思难道是推测洛阳兵马并非是为了朝廷兵马而来?” 这件帐篷里面都是淮安军营里的将军,没有什么不能信任的人。 李寒宁对着面前的这些人如实道:“我是担心萧策这一次并不是冲着朝廷的兵马或者方九歌来的,而是冲着我们淮安城。” 这边话音刚落,一旁就有将军否定道:“可是李将军也别忘了,眼下攻打淮安城并不是洛阳最好的选择,他们大概也先吃下自己周围的叛军,调养生息之后再看眼前局势而动,洛阳城里的人一直是在这个打法,就算是到了萧策也应该不会轻易更改。” 如果她不认识也不了解萧策的话,她也许也会这么想,也许在别人眼里这些是多虑了。 他们原本就是各地叛军之中势力最强的两支,原本都以为彼此之间如果真的要打这一仗的话,还在很久以后,可是如果萧策非要出其不意呢?又或者不是他的意思是洛阳王与他兄长的意思? 早晚都是敌人,如果他萧策还是要在这个时候打的话,淮安城自然奉陪。 “今日议事就议到这里吧,我有事要亲自去见公子一面,如果还能联系上言将军的话,快马加鞭告诉他不必再往北巡防。” 免得在众人陷阱或者给人口实。 “是。” 李寒宁去见李昭的时候已经晚了一步。 去见他的士兵身上沾着血,而且直接去见的李昭,一定是有紧急的军情,这个时候紧急的军情想必就来自雾隐山。 萧策的动作一向够快。 这边征收到他带着部下靠近雾隐山的消息,紧接着就传来了已经洛阳已经和他们开战的消息,以李昭的性格,以淮安城的脾气,若有宣战自当迎战。 那个士兵正在书房内跟李昭报告着前线发生的一切,李昭远远的看李寒宁走过来也没有拦着,让那个士兵继续说,李寒宁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的站在一旁也一起听着。 雾隐山上洛阳城的人自导自演,他们一开始在大雾中隐隐的看到了洛阳城守军的盔甲,根本就没有动手就往南撤了,可是洛阳城那边的人却说他们动手了,萧策一怒之下,派兵追赶他们。 “请城主明鉴,洛阳城和淮安城的关系,我们这些士兵也是知道的,根本就不会轻易动手,哪怕受了欺负也会忍让三分,这次是他们先不分青红皂白,我们一再退让,就是为了回城送信,这次就连言将军都受了些轻伤。” 他们从淮安城出发,只是以为这是普通的在附近巡防,根本没有想到会遇到如今这种情况,只能且战且退,萧策附近的禁卫兵都是精锐中的精锐,他们自然打不过。 李昭没有说话,沉思了一会儿之后,目光落向了一旁站着的李寒宁: “你觉得呢?” 她已经站在这里很久了,事情的起因经过结果已经听了个差不多,她之前就应该想到,淮安城出了方九歌的问题,在外人眼里正是趁着他们军心不如以前稳固,是个攻打淮安的好机会。 李寒宁不动声色地一揖:“是非对错眼下已经不再重要,他们既然想打这场仗,总得给自己找一个合适的理由。” 是谁先动的手已经不重要了。 洛阳城那边不会在乎真相的,他们只会咬死了是他们淮安先动的手,他们早不来晚不来,非要挑这个时候来雾隐山,原本就是早有预谋。 李昭沉沉地叹了一口气道:“我原本以为这一战会在几年以后,没有想到便是现在。” 什么淮安城的人在雾隐山大雾之下没有看清楚,不小心伤了他们洛阳城的人,这件事情就算是传出去,也不会有多少人能当真,大家偏偏全能作为萧策对淮安开战的理由,那是因为他们想打这场仗。 随后便对着面前的士兵摆了摆手说道:“辛苦你了,先去看看大夫,然后好好休息几日吧。” 那士兵一揖告退。 “我知道你与那萧策有几分故交,要是动起手来的话,你还是这次淮安的将军,你可有其他顾虑?” 这天到来也是早晚的事情。 李寒宁如果非要在李昭和萧策之间做一个选择的话,李寒宁的选择永远也只有面前的这个人,李昭对于她而言从小到大永远是最重要的。 “回公子的话,我自幼就在李府长大,性格淡薄了些,没有什么朋友,我的故交只在淮安城,这仗要打,我也只是淮安城的将军。” 至于萧策。 想到将来在沙场之上会见到他在对面,李寒宁心里的确觉得有些堵得慌,可他们身份背景不一样,就算真的在沙场之上见面了,想来也不会为了对方而留手,萧策如此,她当然也是一样。 可她如今还是做了选择。 李昭甚是满意地点了点头。 虽然他们洛阳城的兵力比起淮安城的更甚,但现在他在淮安城,而且淮安曾拥有天时地利人和,洛阳兵马千里迢迢的赶过来,未必有十分胜算。 鹿死谁手还犹未可知。 * “二公子前面在不远处就是淮安城前面的风聚岭了。” 这个山顶之间的小城也属于淮安城的范围内。 对于他们好好当当一行的洛阳兵马来说,只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 眼下正是中午太阳高照,炎炎夏日正落在他们的头顶,下午的时候只会更加炎热,原本寻常兵马最容易疲惫的时候,萧策所领的兵马却要一鼓作气: “一众将士听我号令,冲进城里去,下午便是阴凉处,我们可以在里面休息好久,养精蓄锐之后再打下一城。” 城内有凉茶阴棚,那些从前要给淮安城上税的地方,现在是他们的了。 萧策手中剑锋所指,也是洛阳军心所向。 不过半月,他们便如入无人之境连夺淮安城附近的七城。 直到李寒宁带着淮安城的墨昭和言律将军,以及李昭亲自拨给她的八万精兵,相遇在封阳城,他们下一步驻扎在封阳城就是为了等萧策他们过来。 李寒宁如今就站在封阳城城墙墙头,旌旗在风中飒飒作响,如果一切如常,萧策的兵马再过三日就该到封阳城下了,他们这次带了两个月的粮食,城中百姓也早已往淮安方向遣散,这里倒的确是一个可以放开了打的地方,对于萧策来说是如此,对于她来说亦然。 战事又起(2) 墨昭远远地朝着她所在的方向走了过来。 他从前并不知道李寒宁和洛阳,和萧策之间的关系,对于这场战争自然担心,毕竟洛阳王的那位二公子自从领兵打仗之后就未尝败绩,他们这次带来的兵马也远远多于他们,淮安唯一的优势就是这里是他们的地方。 李寒宁自从带兵了之后就比寻常要忙很多,他们私底下见面的机会也少,墨昭这几日还是第一次单独见她。 此刻也是难得地看着她问道: “将军觉得我们这次有多少胜算?” 李寒宁看了他一眼,在带兵来这里之前,她就和李昭商量过了。 “这一战不需要胜洛阳,我们只需要在这里坚守一段时间,他们自然会退。” 他们指的便是洛阳。 墨昭对对此倒是有些意外: “将军说洛阳军会退?” 李寒宁点了点头,洛阳军的确骁勇善战,这次还是萧策亲自冲锋陷阵,士气比起从前来更是锐不可当,他们淮安就算是死战,就算这次能打赢洛阳也必定是伤亡惨重,远在长安的朝廷未必不会坐收渔翁之利。 可李寒宁心里偏偏清楚,虽然眼下的局势虽然千变万化,但这一战却仍旧有可解,比如洛阳自身的局势,比如萧晟,萧策那位好哥哥虽然自己不擅长领兵作战,但抢夺名声与军功的本事却是一等一的,他的眼里必然容不下萧策一个人独领打下淮安的头功,这就是他们淮安的机会,从内部瓦解洛阳。 李昭眼下已经差人去洛阳城内四处散播消息了,他们只要等这些消息传到萧策哥哥的耳朵里就可以。 至少虽然攻打淮安的提议是萧晟提出来的,但以萧策现在屡战屡胜的战绩,早已经盖过了他预想中的风头,萧晟不会坐视不理的。 当局者迷的旁观者请,他们这些旁观者便看得清楚萧策看不清楚的东西。 墨昭应声道:“我明白了。” 怪不得他们这次过来带了这么多的粮草,原本的策略边是固守成池,静待其变。 “可是若是洛阳那边真的有了消息,萧策毕竟是洛阳王的儿子,他毕竟也是萧晟的弟弟,也许还留了防备他的后手,要是他们孤注一掷全力攻城的话——” 他们现在处境岂不是也十分危险。 李寒宁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他不会的,不是他想现在打淮安。” 不然以他的速度,现在不应该是到封阳城。他也在等什么,萧策也很了解李昭,这一路以来虽然攻下了不少淮安城名下的城池,但是却从来没有苛责过那些城池里面住着的百姓。 现在的乱世自古以来就是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要是他这么快就打下了,叛军中势力除了他们以外就是最强的淮安城,其他的叛军在洛阳城的眼里几乎不足为惧。 那哪里还再用的上他,他的哥哥本来就是嫡长子,洛阳王的太子,届时他的家乡也未必有他的容纳之所。 萧策除了在战场上笑容善战以外,更是一个权谋上的聪明人,这些事情他应该也清楚得很。 她现在明摆着就在洛阳等着他来。 * “二公子再往前是不足十里就是封阳城了。” 萧策这边勒住了马绳停在了原地,远远的望了一眼黄沙漫地的地方,算一算时间他们也的确该到了。 萧策看了一眼一旁的宁玉,用着商量似的口吻说道: “将士们也跟着我们走了好几日了,今日就在此处安营扎寨先休息一夜吧。” 宁玉看了周围的士兵们一眼应道:“也好。” 再往前走到了封阳城免不了还有一场硬仗在等着他们。 “在几日以前,淮安城守军带着几万兵马入住封阳,看来是想要在此地跟我们一决死战。” 宁玉现在就在萧策的营帐里,也一直是萧策最信任的人,自然对这一切最为清楚。 “我想二公子应该更感兴趣领兵的人是谁。” 萧策轻轻叹了一口气道:“我知道是她,如果我是李昭,也一样会在这个时候重用她,她在淮安城里原本就是接替方九歌的人,除了她,李昭现在也没有更合适的人选担任他的大将军。” 宁玉不置可否,萧策虽然没有提李寒宁的名字,但是听起来的确对一切了如指掌,他甚至不需要前锋官说敌军的信息,就猜出了李昭的用人 宁玉不动声色的看着他说道:“的确是李寒宁,不过我们带的兵马足足比他们多了五万多人,只是我听前去探查消息的人说,他们这次多带了两个月的粮草,想来是想要固守城池,在等什么人。” 萧策看着面前的军师说道:“军师当真不知道他们在等什么人吗?他们在等我的哥哥萧晟。” 宁玉心里自然清楚,但那个人毕竟也是自己主攻的亲生哥哥,他就算跟面前的人关系再亲近,也敌不过他们血缘的关系,那也算是他的半个主子又岂能随意提起。 宁玉沉默了一会儿,还是看着面前的人问道: “那二公子的意思是,在大公子来之前攻打下封阳城还是说再等一等。” 等到他来,就相当于他们这边要放过淮安,只是不知道错过这次机会,他们将来还有没有这么好的机会了。 萧策若有所思了片刻也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才说道: “封阳地势原本就易守难攻,更何况她这个人你也是了解的。” 从刚见面的时候,萧策就对她印象深刻,说起来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在天牢里面不择手段教他,如何逼反洛阳王的时候,萧策心里就很清楚她的本事。 就算不计伤亡取下封阳城,他们也必定损失惨重,现在全天下的人都在看着这个地方,萧策不能在这个时候就让自己挥下的洛阳兵马大伤元气。 现在都已经来了这里,这个城他当然要攻,只是现在不会尽全力。 “明日就派程安去叫阵吧,看看他们迎战的前锋是谁。” 宁玉想了一想李寒宁这次带过来的人: “如果没有意外的话,应该还是墨昭,言律之前和我们见过手,身上还有伤,应该不会在这个时候用他。” 萧策点了点头说道:“他手上这么久,也应该养的差不多了,最近总是吵着有仗打的话,让他第一个先上,都跟着出来这么一路了,有机会让他活动活动筋骨也好。” 宁玉这边却听完他的话,不动声色地笑了一笑道: “只是担心他一时下手重了,没轻没重的。” “也无妨。”萧策意有所指地道:“我们与淮安之间的关系既然已经开战了,必然已经回不到从前了,就算比起其他叛军来——罢了。” 萧策又沉沉叹了一口气。 “洛阳那边最近可有什么动向?” 寻常的兵马出征,只用担心自己前面的敌人,不像他们这样,既要担心前方的敌人,又要考虑自己人会不会背后插上这么一刀。 宁玉提起洛阳城里的人自然也是动作不由得一滞: “洛阳城中今日流言四起,说是二公子你如有神助长驱直入,这一路上骁勇善战打的淮安那边是溃不成军,这次只要迈过封阳,不日就能打下淮安了。” 那些人哪里懂得什么军事部署,什么方针谋略,百姓茶余饭后都只是看个热闹,加上萧策,本来就是他们洛阳当地人,所以只要是关于他的故事,在那里边就传得更盛,而且萧策也猜到了消息能传的这么快,自然少不了淮安这边的推波助澜。 但他也默许了。 “大公子听了那些话,想来心里也不大好受,我在洛阳的人听说大公子昨天夜里已经连夜去见了王爷,说是他也想为洛阳出一份力,王爷昨夜更是在书房一夜未眠,想来不日便有结果了。” 萧策跟着就看着面前的人问道:“那你说这一次我兄长会有什么结果呢?” 宁玉如实道:“他应该也会前来洛阳军中,这次攻打淮安城原本也是他的主意,洛阳王自然会在这件事情上偏袒于他。” 这一点倒也不奇怪。 但萧策心里却清楚:“我很了解我的父兄,这一次他会来前方换掉我的职位,等他来军中以后,这次的主帅就是他不是我了。” 不仅会处处受制。 很有可能会逼他攻打封阳城。 宁玉心理虽然也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但是面上还是仍旧宽慰面前的人说道: “你也是王爷的儿子,手心手背都是肉,王爷未必会这样待你。” 萧策摇了摇头,若有所思地说道:“我父亲也许已经想到了,只是不愿意承认,哥哥毕竟是嫡长子,由他来继承他的大统,在父亲眼里,自然是最相安无事的解决办法,我原以为上次朝廷兵马未困洛阳的时候,父亲应该就已经看清楚了,可是上一次家宴倒是让我看清楚了现实。” 他只是没想到该看清楚现实的人是他自己。 他和萧晟之间虽然是手足兄弟,但是有些位置只有一个人。 所以不解决对方,不解决内患外患就永远难平,不单是淮安,还有他的洛阳要走的更远的路。 萧策围攻淮安 “二公子打算这次派谁前去?” 听到这次还没有决定阵前叫阵的前锋是谁,萧策营帐里的那些将军都跃跃欲试。 “听说对方的主将是个女子,和她在战场上相遇岂不是胜之不武,不过前锋应该倒是英勇,墨昭从前的名字我也是听说过的。” 几个将军你一言我一语,虽然看不太上对方的主将李寒宁,不过对于这次对方的前锋墨昭大都还是欣赏的。 又过了一会儿,就听见外面有人传信进来: “二公子,封阳城内有人来说有要事要告诉二公子。” 一旁的将军立刻瞪大了眼睛,眼睛里面似乎有些不可置信的问道:“你说封阳城来人要见萧将军?” 营帐里面的人大都不动声色地看向了萧策,那不就是他们的敌人吗? 萧策这边却沉得住气,只是沉声道:“先把人带进来吧。” 来的人不是旁人,竟然正是他们刚才说起的墨昭。 “淮安城墨昭,见过二公子。” 众人听到他这般自报家门皆是一震。 其中一个站在一旁的将军立刻便看着他问道: “你可真是好大的胆子,难道不知道两军交战,这个时候过来就不怕把你扣下来吗?” 墨昭并没有理他,而是不动声色地看向萧策:“我是奉我家将军的命令前来一趟,萧二公子的妹妹昭月公主如今正在封阳城做客,不知道二公子可知道这件事?” 萧策的确不知,昭月虽然向来任性,但不至于在这个时候无缘无故到对面军中,做客一说也只是他的说辞罢了。 一旁就有将军皱起眉头:“两军交战,你们怎么好拿一个女子当挡箭牌?” 眼看着这些人话里有话,墨昭却有理有据地道: “看来二公子和各位将军还不知道这件事情,昭月公主因为不满洛阳王安排的婚事,连夜出行,途中路过封阳城附近便打算小住几日,我家将军亦是女子,自然明白女子在这乱世之中并不安全的道理,所以便请她去城中做客,二公子若是想要交换的话,可拿等价的东西来换,以我家将军的意思是,请二公子遵守诺言,两个月之内不得攻打封阳城,如果二公子这边答应的话,我家将军这边也愿意随时归还昭月公主。” 两个月之内不攻打封阳城,他们的粮草根本坚持不到那个时候。 这就相当于用昭月来换淮安。 旁边的将军都安静下来,虽然战事紧急,但是昭月毕竟是洛阳王最疼爱的女儿,萧策最宠爱的亲妹妹,他们不可能不管不顾她的安危。 萧策看向面前的人很快答复道:“这件事情我需要时间考虑。” 墨昭心里也清楚,不过在今天他来之前,李寒宁早就另有交代:“我家将军说,如果二公子考虑好了的话,明日下午紫山亭二公子带一堆卫队过来先接回昭月公主。” 她还是了解萧策的。 不管是什么时候,他都一定会选择救回自己的这个妹妹。 说罢转身就要走,但一旁的将军却想伸手阻拦,墨昭停下脚步,萧策还是摆了摆手打算放他走了。 只是在他走出营帐前的前一刻背后的萧策又道: “烦劳你转告你们家将军,让我们按兵不动两个月绝不可能,不过我愿意用其他等值的消息来换,你可以告诉你们将军,当时我与李昭下棋时,十三分之四位置已有一子,对于上半个棋局的局势而言,他就已经快要输了,不过只要他注意到这一子,一切尚有回旋的余地。” 棋局上的事? 这些都是他不知道的事情,不过墨昭的确不懂这些,不过好在他记人说话的记性一向很好,这些一定是非常重要的事情。 “二公子放心,我记下了,这句话一定会带给我家将军的。” 不知道有心还是无意,今日他们见面,墨昭总是一口一个我家将军,萧策听得着实有几分刺耳,但眼下这个情况却又没办法发作,李寒宁不是谁的将军,若不是先认识的李昭,她也不会这么心甘情愿的留在淮安城。 墨昭走后,营帐内的各位将军面面相觑。 “二公子就这么让他走了会不会——” 萧策看了他一眼,那将军立刻不敢说话了:“那是昭月,不是旁人,天底下我也就只有这么一个妹妹,就算是父兄在这里也会做同样的选择,何况等她回来以后战事继续,只是暂时休战这几日。” 一旁的宁玉心下了然,又看着萧策问道: “那不知道二公子明天打算带多少人去紫山亭接回公主?” “明日李寒宁应该也在,去见她的话,带上几十精锐便可。” 还没等这边的宁玉开口,一旁就有将军有些着急的说道: “二公子只带这些人过去,会不会中了淮安城那边的计,万一他们在那里埋伏了人,公司只带这么些人去,会不会遇到危险?” “没事。” 萧策看了他一眼,说话的正是从前一直驻守洛阳风山城的赵亦将军。 “你放心,明日不会有事的。” * “他真这么说?” 李寒宁对萧策的答复有些意外。 墨昭回到淮安城以后,就将那边军营发生的事,一五一十的告诉了李寒宁。 李寒宁不自觉的皱起眉头道:“我知道了。” 墨昭看她这个反应便接着问道:“不知萧策此举何意?” 面前的墨昭也不是外人,李寒宁自然也不必隐瞒,便将一切如实告诉了他: “当时李昭公子确实有和萧策下过一次棋,不过那时棋局仓促没能下完,后来公子也与我提起过那道残局,萧策说得位置十三分之四他和公子都没有落子。” 对于萧策这样精于棋局和下棋的人来说,就算是盲棋也不可能记错一步。 那就只有这种,可能这个地方确实是有子的。 墨昭却有些不大理解,多少听的有些云里雾里:“可是就是这个地方他们都没有下子的话,下局的也就只有他们两个人啊。” 李寒宁心里也知道萧策不可能平白告诉她这些。 “也有可能有第三个人,天下如棋,想来分一杯羹的人大有人在。” 只是这个第三个下棋会是谁呢? 李寒宁看向地图,骤然又看向一旁的墨昭:“派去跟踪朝廷兵马的那一队人什么时候回来?” 墨昭没有想到她会突然提起这个,只是一揖道:“回将军的话,他们今夜便归,将军莫不是怀疑朝廷的人也藏在附近?” 李寒宁越想越觉得不对,莫离选择这个时候带着方九歌讨伐叛逆,这也正是洛阳这次和淮安开战找的借口,一切都太过巧合了一些。 要是这个地方有子的话,那便是莫离和方九歌了,而且方九歌对于封阳城附近的地势实在比任何人都更加熟悉,如果真的是他的话,他们眼下十分危险。 果然是一个可以交换昭月的消息。 入了夜李寒宁去看了一眼昭月住的地方,虽然已经到了晚上,不过昭月还没有睡着,这几日她睡得都晚。 昭月看着走近庭院的李寒宁道:“你来了,既然来了就坐一会儿吧,也正好陪我说一说话。” 他们之间这样心平气和的说话,往后应该机会也很少了。 李寒宁走过去坐在了院子里的石凳上,昭月就住在另外一侧。 入了夏,这里院子里面倒是比房子里面凉快一些,昭月看着面前的李寒宁道: “白天的时候我远远的看见你身上穿着那一身盔甲,从前我也想穿着那么一身,我甚至还花了不少银子洛阳城里的铁匠为我铸造了一身,只是可惜我的父亲和兄长都觉得战场危险,不适合女子,所以就算是我打造了一身盔甲,也始终没机会穿上它。” 昭月无奈地笑了一笑。 李寒宁沉默的片刻之后看了她一眼:“那真是有些可惜,公主要是穿上那一身的话,定然也是女中豪杰。” 昭月又摇了摇头,然后看了一眼李寒宁道:“说起来我留在这里是为了还你当时救我的恩情,如果不是遇到了你们,我身上也已经身无分文了,说不定会做出什么丢人的事情来,其实打我离开洛阳的那一天起就有点后悔了,不过开弓没有回头箭,就算是后悔了我也不想回去。” 李寒宁不知道该怎么安慰面前的人,自从在封阳城无意中遇到了昭月,把她带在军营里之后,其实对她的看管一直都很松懈,昭月其实也懂武功,虽然武功不高,不过逃脱看管,离开淮安城总是一件容易的事,昭月是自己没有走。 “算了,不聊我了,聊来聊去都是那些事,说说你吧。” 昭月看着面前的李寒宁道:“你们今日去我哥的营帐中,我哥怎么说?” 这次是李寒宁利用了她,李寒宁心里本来对昭月想要知道的话,李寒宁自然如实道:“他答应了,不过告诉我们别的信息做交换。” 昭月不自觉地松了一口气道:“我就知道从小到大只有这个哥哥是真心疼我的,小的时候我们几个兄弟姐妹关系其实很好,只不过后来长大了,各自都有各自的去处,渐渐的也就生疏了,不过只有他待我们还是小时候那样。” 这一点就算眼下形势危急是在战场上也没有变。 共同的敌人 “其实从小到大,我从来都没有见他对谁动心过,从前在长安的时候,我那哥哥身边也总是长安有许多女孩家都喜欢他,不过我看得出来他对你,是难得的既上心又认真。” 昭月今夜看着李寒宁还是忍不住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 萧策对她不一般,这是她作为妹妹都能看出来的事。 李寒宁面上不动声色地道:“也许只是因为一时兴起,萧二公子只是从前不曾见过我这种人,才会在一时之间感兴趣,等时间过了他便不会再这么想了。” 昭月立刻摇了摇头否定道:“不是的,你明明也能感觉得到他是认真的,哪怕你离开洛阳之后去了淮安,他心里也一直记挂着你,你应该也有收到过他送的玉佩,那是母亲就给她送未来儿媳的,但他那么轻易的就给了你,这还不够证明什么吗。” 李寒宁这才知道她放在府里的那块玉佩对于萧策来说这么重要。 “不过可惜眼下洛阳还是和淮安开战了,要是没有打仗的话就好了。” 李寒宁又何尝喜欢打仗,不过有的时候在所难免,短暂的战争是为了争取更长久一些的和平,淮安这么想,洛阳也是。 不过明天一起还会有新的转机。 李寒宁抬头看了一眼今晚的月色,夜也已经不知不觉地深了:“公主今天也早点休息吧,明日公主就可以回到你哥哥的身边,至于公主从前提到的婚事,萧策也会为你在洛阳王面前再周旋的。” 这也是萧昭月这一次跑出来的原因,不过那时萧策没有在洛阳,如果她开口,萧策一定会尊重她的想法。 昭月却摇了摇头,一改往日的想法与态度,出口拒绝了: “我不用他替我周旋,二哥如今在洛阳的处境已经够难了,我不会再让他为难,我任性这么一次也就够了,人的任性总要有个限度,等这次回到洛阳,我会答应爹为我准备的婚事,不过是远嫁北境而已,将来还是有机会能回到自己的故乡,对我来说这就已经够了。” 沿途经过的这一切经历的这些事情,昭月也已经想通了,她这样的身份总是要嫁人的,嫁谁不是嫁还不如嫁一个身份尊贵家世显赫的,更何况这次离开洛阳她才知道天大地大,如果没了这个公主的身份,她和其他的百姓一样有可能在战乱中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与其这样还不如做一个尊贵的公主,总比无出可归的流民容易的多。 李寒宁有些意外,不知道为什么面前的小姑娘一身之间长大了这么多,她既然不知道该恭喜她的长大,还是替她觉得有些不值和悲哀。 昭月却看着面前的李寒宁认真又真诚地道: “倒是你啊寒宁姐姐,你在军营里面应该过得很不容易吧,要是有机会的话,考虑一下我哥哥,他是一个很好的人,如果你们实在没有办法在一起的话,那你也好好保重你自己,我虽然羡慕你,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追随自己想要追随的人,不过待在军营里面自然也很危险,往后你一切小心,多加保重。” 她当然知道萧策是一个很好的人。 只是他们之间隔着很多东西。 “公主早些休息吧。” 李寒宁还是离开了昭月这里,她今夜来到这里,原本是想宽慰面前的人,只是没想到被宽慰的人变成了自己。 * 次日封阳城外的紫山亭,这几日难得一见的遇到了这么多人同时聚在这里。 萧策带着几十个近卫,都是骑在马背上的骑兵身上穿着盔甲,背上也背着弓箭,一脸警惕的保护着他们二公子的安全。 李寒宁这边也带着相当的人,此刻也将墨昭带在了身边。 昭月一个人骑在马背上回头看了一眼李寒宁,昨夜她想说的话都已经和面前的人说了,便准备过去了。 就在马没有走几步的时候,李寒宁听到一记冷箭从一旁的树上就冲着昭月射过去了,眼看着昭月根本就没有注意身后,不过还好李寒宁听见了冷箭的方位,立刻飞身上马用手里的剑替昭月挡掉了冷箭。 萧策身后的人,不知为何突然大喊一声: “他们淮安城的人竟然对公主放冷箭!” 一句话立刻引起了所有洛阳士兵的不满,明明答应好了要放公主的,却出尔反尔背后放冷间。 昭月的马受了惊,不过还好萧瑟上前勒住了马绳。 李寒宁隔着几步远皱起了眉头: “不是我们的人放得冷箭!淮安城从来不做这些卑鄙的事,别把罪名推在我们淮安城的身上!” 她从来没有下过这样的命令,其他的人就更不可能伤害昭月。 不过好在她刚才听到那句冷剑的声音是从什么方向发出来的。 她这就找证据来。 李寒宁朝着树林一侧走了几步,原本缠在马背上的软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立刻打向了树梢另一侧,藏在那里的人一时之间躲闪不及,被软鞭抽了下来,又在地上滚了两圈,等缓过神来的时候,已经被淮安的士兵压在了地上。 萧策身后立刻有士兵低声道:“这不是赵亦将军的人吗?” 竟然是他们自己人提前埋伏在这里要杀公主! 萧策听到这一句,心里面立刻就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是有人存心要挑起他们今日的争端。 如果他没有猜错的话,这个有心人现在就在附近看着这一切发生。 莫离和方九歌的确就在附近。 “将军,我们现在过去吗?” 明明眼看着刚才是挑几分钟最好的时机,可不知道为什么两军都按兵不动。 莫离眼看着终于有一些按捺不住:“我们先上,不管是洛阳叛军还是淮安叛军都就地诛杀!一个不留!” “是!” 他身后的那些埋伏在这里的数百朝廷兵马倒是士气高涨。 眼看着埋伏在此地的朝廷士兵就要朝着他们攻打过来。 这边已经听到动静的宁玉皱起眉头看向一旁的萧策: “二公子打算如何应对?” 萧策却稳稳地坐在马背上,似乎对目前的局势已经胸有成竹: “他们用步兵,我们自然也有步兵。” 宁玉一怔,他们今日出门带的可都是一些精锐的骑兵,哪里来的步兵? 萧策就像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对此有些什么疑问一样: “我指的是是淮安城的步兵。” 萧策上前一步对着李寒宁道: “你带的那些人今日可能为我所用?” 李寒宁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山坡,她早就知道那里还藏着人,一面回答面前的萧策: “自然可以。” 萧策不动声色地应道:“那好。” 既然面前的李寒宁还愿意相信他,那他也必定不会让她失望,他们的兵加起来够了,对方今日为了不打草惊蛇,埋伏在这里所以带来的士兵也不多,对于萧策来说,他们手里的人加起来今日用来退敌总是够的。 萧策对着面前的淮安士兵道:“淮安将士听令!伏击朝廷兵马!” 又勒住马绳,转身对着自己的兵马说道: “洛阳将士听令!弓箭掩护淮安将士!” “是!” 莫离的兵马这边根本就没有想到两边会合作,他们明明前几日还在互相攻打,今日忽然的合作打了朝廷兵马一个措手不及,萧策更是亲自弯弓射箭,最近的一箭险险擦过莫离的盔甲,要不是他身边方九歌反应更快一步的话,那一剑应该落在了莫离身上。 眼看着形势越来越不对,他们已经渐渐落在了下风,莫离和方九歌只能先撤。 方九歌护在莫离的身前,战场之上刀剑无眼,以莫离的武功难免会遇上危险,他们现在不敌对方,再打下去也是吃亏,方九歌对着身后的人道: “先撤吧,大人。” 有些事情来日方长,也急不得这一时,有的新生在不怕没柴烧。 莫离知道眼下是最好的时机,今日就这么算了,实在是可惜,将这两个人放虎归山,简直是后患无穷,可是他们竟然能在这个时候联手,建议再打下去,吃亏的就是他们,莫离虽然不甘心,但好在还审时度势: “先撤!” 等与他们大部分士兵汇合再做计较不迟。 方九歌原本就不想这个时候对上李寒宁,现在收到了回去的指令,自然一边防御一边掩护着莫离离开。 萧策和李寒宁他们这边的伤亡不过几个人,就换得对方数十上百的人,这一次当然是对方的人吃了亏。 眼看着他们已经打算走了,心里想着穷寇莫追,萧策今日也没打算再为难他们。 萧策看着李寒宁认真地说道:“无论如何,今日多谢你了。” 李寒宁知道他这次感谢是因为刚才借步兵的事,不过刚才形势危急,自然是要合作的。 萧策终于能有机会好好地和李寒宁说上几句话,自从上次洛阳一别之后,他们已经有很久没有见过面了。 而李寒宁这边自然也是。 但是现在没有了共同的敌人,他们就是敌人了,这里也不是什么说话的地方,只能草草的寒暄几句。 “是我们要多谢你,如果不是萧二公子告知朝廷伏兵的事,我们想我们淮安城这边可能早晚会遇到更大的麻烦。” 她说的也是心里话,不管是她还是李昭都不曾把朝廷的这支兵马放在心上。 一旁的将士忙着打扫战场,两个人难得的走在一旁私下说一说话。 萧策看着她道:“你又比我上次见到你时更瘦了一些。” 她倒是觉得还好。 李寒宁打量了面前的人一眼,然后评论道:“萧二公子倒是看上去更意气风发了。” 萧策听到这句话倒是不由自主地笑了一笑:“你这看着有些敷衍的夸人,有的时候还不如不夸来的好。” 李寒宁一点都不适合寒暄。 李寒宁停下脚步看着他道:“我是认真的。” 只是也是真的不太会夸人而已。 萧策又笑了一声道:“嗯,那我认下了。” 李寒宁复又想到了,刚才被带回去休息的昭月,在萧策面前忍不住提道:“昭月她这几日在封阳城过得还好,你放心,有我在,没人会欺负她。” 萧策微微点了点头,他自然相信虽然眼下两军对垒,但李寒宁是不会亏待他的妹妹的。 “我知道。” 剩下的人正在打扫战场,他们绕着刚才的战场周围走了走。 李寒宁看到萧策的带兵,果然是一项训练,有军纪严明,在众多起义军之中也是最有名的,不过军队就犹如刺客的杀人利剑,越是锋利的剑,将来也越容易尸横遍野。 要治理好一个国家,就一定会牺牲一些人的性命,有的仗也是非打不可。 慈不掌兵,义不理财。可若不是武力平叛一统乱局想来也结束不了这些乱局。 一旁站着的萧策看她失神,沉声了片刻之后问道: “在想什么?” 李寒宁忽然又想起来,前些日子李昭跟他说过的话,洛阳城里的另一位姓萧的将军,萧策的长兄。 李寒宁开口提醒他道:“在想什么叫安而泰则危,存而骄则亡,这是世界上的事情风云诡辩,今日我们还是朋友,来日就是敌人。” 他们是如此有血缘关系的,兄弟也是如此,萧晟不会眼睁睁的看着他把所有的攻击都揽在自己身上。 萧策一怔,似乎明白了她这话里的意思。 不过如果他们这样的敌人能变成朋友的话,总比当初的方九歌朋友成为敌人来的好。 不过眼下周边的战场已经打扫的差不多了,他们也没有继续待在这里的理由。 李寒宁站在原地。再一次和面前的人道别,他们之间的相聚仿佛总是聚少离多,只是短暂的相聚,便又换得数月的别离,不过这一次很快应该就会在战场上再见了。 “二公子回去之后多加保重。” 说起来惭愧,面前的这个人明明是敌人,但萧策。心里总还是有几分不舍想要开口挽留,哪怕知道他开口了,也挽留不住。 “你也是,往后多加保重。” 李寒宁带着自己手底下的兵马离开了紫山亭,一路向西,打算返回封阳城中。 萧策站在原地看着她离开。 萧晟剥夺萧策兵权 “公子真的打算就这么让她走了吗?” 萧策身后的宁玉跟上前来道。 萧策不动声色地看了他一眼道:“去把赵亦找过来。” 刚才的事情是该计较个清楚,这一点宁玉心里自然也清楚:“是。” 萧策回到营帐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去见了自己手底下的将军赵亦。 赵亦心里自然也清楚是怎么回事,毕竟是自己做出来的事,他既然敢做也就敢一人做事一人当,赵亦自从筹划这件事以来,就清楚会有现在这么一天。 “见过二公子。” 萧策在来之前已经让帐篷里其他的人退下了,如今这个帐篷里面也只有他们两个人,萧策看着他认真地问道: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你跟在洛阳军营里面已经有快十年了吧,你觉得我如何?” 与其说赵亦效忠的是洛阳,不是说他效命的是萧家,当时李家反了朝廷的时候,他也毅然决然起兵造反。 赵亦对着面前的人一揖,说出了自己心里面的话: “如今天下分崩离析,能将其一统的也唯有雄才大略的二公子了。” 萧策朗声道:“好,如果你这么相信我可以的话,为什么却连我最相信的将军也不信任我?” 赵亦立刻跪在了地上:“不知二公子这是何意?” 其实是什么意思,他心里面清楚的很。 萧策将一旁桌子上那时在紫山亭找到的冷箭扔在他的面前: “我想这个东西你应该认识吧?” 当时便有士兵只认出来那个刺客是来自赵亦军营中的人,赵亦管士兵之严,萧策这么多年的心理自然也是清楚的,不是他管不住而是不想管。 “在老一辈的将军之中,我最信任便是你,你为什么会觉得我会如此做出背信弃义无能的事情?如果连我自己的部下都不能相信我的话,我又能如何做得到你刚才跟我说的那些事情?” 赵亦一时之间无话可说,是他做错的事情也愿意经受责罚。 营帐之外,这个时候忽然有传令的士兵过来,但是萧策这里早就有命令,今日所有人都不许随便进来,萧策看到印在帐篷上的人影问道: “何事?” 没有重要的事情,他们不敢在这个时候来打扰他。 “回二公子的话,洛阳那边有人传令过来,请二公子过去看一看。” 萧策离开了他们所在的营帐中,先开营帐,出去的时候侧身回头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老将军:“将军往后还是好自为之吧。” 就连萧策也没有想到来的人,竟然是他的哥哥萧晟。 只好礼数到位地一揖道:“萧策见过兄长,见过太子殿下。” 洛阳王起兵造反之后,他的哥哥便是洛阳军的太子。 “平身,二弟跟我不用这么客气。” 他有想过萧晟会来,但是没有想到他会来的这么快。 萧策看见他这位好哥哥寒暄似地说道:“这前方战事胶着,危险异常,不知道太子殿下为什么会亲自前来?” 萧晟自然了解他的这个弟弟,当时洛阳成为的时候,就是被这个弟弟坑了一把,从此再也没有接上兵权,可惜今世不同往日。 萧晟不动声色地看着面前的萧策道:“我这次来自然是为了重要的大事,我临行前身上带着父皇给的圣旨,是来传达父亲的指令。” 他背着手的身后,拿出一道皇旨来。 “二弟今日还是先好好接旨吧。” 萧晟手里有黄纸,想来他也没有那么大的胆子敢伪造洛阳王的命令,这的确是他们父亲的指令。 萧策只得跪在地上,听着他宣读: “是,萧策接旨。” 萧晟在手里铺开圣旨朗声道:“命太子萧晟为此次洛阳军的统帅,其下谋士薛念之为军师,二公子萧策为副将,从此之后恪尽职守,辅佐主帅,钦此。” 萧策皱起眉头,一旁一直听着这一切默不作声的宁玉与他对视了一眼。 “臣萧策领旨谢恩。” 萧晟看上去甚是满意,把手里已经宣读完的圣旨递给了他之后,便带着自己的副将离开了营帐。 宁玉皱起眉头看着萧策:“二公子洛阳王怎么会突然下了这样一道圣旨?” 阵前换帅可是大忌,而且自从上次洛阳成为的事情,相信洛阳王应该也非常清楚萧晟领兵作战的能力。 宁玉又压低了声音对着一步之遥的萧策叹道:“怎么会让二公子你来辅佐他?眼下我们都已经打到了封阳城,眼看着距离淮安城也就只有一步之遥,这么一来不就相当于前功尽弃吗?” 那他们这些时日以来付出的东西又算得上什么? 萧策低头看了一眼圣旨,便收在了手里,这一原因是什么?他们是血肉之亲,自然心里清楚: “我那哥哥自从今日太子以来,基本上没有什么建筑,屡战屡败,所以父亲也许是想让我帮他一把,眼下攻打这淮安一路以来都非常顺利,我那哥哥只要顺势而下,再加上我在一边辅佐,一定能拿下封阳城,继而攻打下淮安。” 又或者是洛阳王,他的亲生父亲也对他心里生了忌惮。 宁玉心下了然,可是心里却实在是有不平的地方,他只是觉得为面前他效忠的这个人不值得: “可是一路走来,明明这一切都是二公子你的功劳。” 这突然杀出来一个萧晟,却在最后的关头捡走了他的功劳,也许他们这些常年带兵在外的人知道这一切都是萧策的功劳,但洛阳城中的百姓和外面的人却不会再这么想了。 萧策心里却是清楚,不过功劳这件事情对于他而来算不上什么: “罢了,也许父皇也是在用这件事情试探于我,那这一次又何妨稍微大度一点呢?” 如果他父亲和哥哥的心思真的只是这样,那对于他来说,副将便是副将吧。 次日萧晟一大清早便差人叫萧策过去议事,哪里知道一些营帐,却遇到了一个似曾相识的面孔。 “太子殿下,这个人是——” 萧晟不动声色的看了一眼萧策解释道:“这是前来投诚的韩叶,原先是淮安城的人,只不过李昭将他抄家流放了出来,原本是要留放到北岭一带去的,只不过我在路上遇见了,便叫人带回来了。” 韩叶这个名字萧策也是听过的,因为李寒宁和李昭的原因,他从前也一直很关注淮安城的消息,这样的人本来应该不耻。 萧策很快沉声问道:“那兄长可知道李昭为何要将这样的人抄家?” 萧晟不动声色地又道:“我自然清楚。” 萧晟对此倒是觉得无所谓,只要能为他所用有利就好了,从前的事情他也懒得再管。 不过一向擅长察言观色的韩叶眼看着萧策并不喜欢他,虽然不知道是自己是什么时候得罪的萧策,不过眼下既然洛阳这边肯收留他,他也不想得罪萧策。 “听闻洛阳王的二公子,一向广开言路广纳义士,洛阳王二公子所率的兵马又是仁义之师,所以我才前来投奔。” 韩叶对着萧策一揖然后不紧不慢地道:“再者我想二公子也一定会接纳我的,所以我便提前前来投奔了。” 这个人倒是生了伶牙俐齿的一张嘴。 可惜萧策太清楚面前这个人是怎么样的一个人了,萧策皱起眉头问道:“你如何知道我为何不会杀你?” 韩叶闻言似乎胸有成竹的说道:“如今天下的兵马属朝廷的最强,接下来便是洛阳与淮安城,我前来投奔自然有我的目的,何况如果二公子现在拒绝了我,那将来要投奔洛阳军的那些人,一定会感到心寒。” 最后还是萧晟出面打了圆场,人既然是他带回来的,就是要重用他的,于是萧晟起身看着心里有不满的萧策道: “既然韩叶人已经来了我们洛阳军中,那么你们以前的恩怨就不要再计较了。” 萧策则意有所指地看了他一眼问道:“就算我不计较这个,毕竟曾经是淮安城的人,他又怎么能像我们证明他来投诚的诚意呢?兄长又焉知他与李昭不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还有联系?” 韩叶对着营帐里的两个公子沉声道:“二公子放心,我定然不会如此,我用计策要让李寒宁辞去官职,李昭和李寒宁这两个在淮安城位高权重之人现在都对我也恨之入骨,那个地方已经再也没有我的安身之处,如果我在适合的时候出现,那李昭必定会中计,就算他不中计,我对淮安城也非常熟悉,对这周围的机关部署,地形地势也算得上是了如指掌,将来洛阳军队在攻打淮安城,我也一定能助你们一臂之力。” 萧策冷哼了一声,皱起眉头道:“战场之上刀剑无眼,你以后为我们洛阳效力的时候,可一定要小心一点,一旦出了什么差错,届时可怪不得我。” 韩叶虽然不明白他的敌意从何而来,不过眼下以他的身份也不便发作: “草民多谢二公子的提醒。” 眼看着两个人之间结仇剑拔弩张的气氛,萧晟还是摆了摆手让韩叶先下去了,然后看着萧策道: “今天找你过来也是想看看各营兵马的情况,你陪我在军营之中随便走走吧。” 萧策只好低头一揖,然后退了一步道:“是。” 几个人一边在军营之中巡视,一边听得萧策道: “大军连续攻城拔寨数日,已经在此地休息了两日有余,昨天我已经检查过粮草马匹的情况,眼下正储备充足,休息了两日之后,士兵们也恢复了不少元气,现在也可以随时候命出发。” 不过萧策说到这里又想到了什么似的补充说道: “不过自从封阳城封城之后,城中的虚实一时之间探查不清楚,如果这个时候贸然前去攻打,想来有一些草率。” 萧晟听了倒是笑了一笑,提醒着面前他的这个二弟说道:“没事的二弟,草率不草率都是由我说的算,现在我是这个三军的主帅,所有的事情由我一个人来做主便是,至于行军打仗草不草率也是我一个人决定,二弟只需要听从我到时候的决议便可。” 他这话里面的意思已经很明了了,萧策一时语噎: “这个我自然明白,只是我带这只兵马已经很久了,对淮安城也十分了解,我刚才说的这些顾虑,只是说出来给太子殿下参考一下而已。” 他也并没有想左右萧晟的意思。 一旁的太子谋士薛念之也适时出声道:“二公子防线,如果大公子这边需要二公子你来出谋划策的时候,也一定会及时请教的。” 这些话火药味十足,萧策只好安耐下一时之气退到后面不再说了。 韩叶不知何时又凑了过来:“回太子殿下的话,我刚才前往离封阳城不远的地方看了一眼,士兵们守卫松懈,竟有昏昏而睡之人,看来自从上次紫山亭他们放回了公主以来,便一直自视甚高,而且那李寒宁我是了解的,女子带兵本就多有不便,想来现在正是攻打封阳城最好的时机。” 哪里是最好的时机。 站在一旁听着他们说话的萧策皱起眉头。 萧晟看向一旁的薛念之道:“军师以为如何?” 薛念之意有所指地应道:“战场之上向来是兵贵神速,如果能适时的出击,即可减少我军的兵力粮草损耗。” 两个人一唱一和。 萧晟又看了一眼薛念之问道:“不过我前几日才刚来这军营之中,对各位将军不是很熟悉,也不知道该任命谁为这次出征的前锋啊。” 薛念之想了一想沉默了片刻之后道:“要是在平时的话,想来程安将军是不二人选,不过可惜他身上有伤,而且还要保护太子殿下。” 韩叶是个聪明人,他看了一眼一旁站着的,早就对他心里有些不满的萧策道: “太子殿下,草民倒是有一个建议,洛阳王的二公子骁勇善战,至今出战屡战屡胜,从来没有过败绩,洛阳王二公子这些年来的威名,让外面所有的敌人几乎都是闻风丧胆,我想如果二公子愿意担任此次攻打封阳城前锋,那么我们拿下小小的一座封阳城一定不在话下。” 萧晟一顿,眼里带着几分笑意的看向了一旁的萧策: “我倒觉得这是个好主意,毕竟二弟的威名一向声名在外,不知道二弟意下如何?” 这边还没等萧策开口,萧晟又话里有话地对着他这弟弟说道: “不过我也知道二弟在外带兵久了,一向都很有自己的主见,未必愿意听我一个新来之人的调遣啊。” 萧策求助李寒宁 眼看着他话都已经说在这个份上了,萧策不得不应道: “太子殿下放心,臣弟自然愿意为先锋。” 哪怕这次的战场之上凶险,萧策为了顾念萧晟的威严也还是答应了下来。 萧晟听到这句话之后,像是松了一口气,对着萧策意有所指地笑了一笑道: “很好,不愧是我的二弟,这次由我的二弟当先锋,我们将来也可高枕无忧。” 宁玉却总觉得其中有诈,这三个人你来我往一唱一和,无非就是想让萧策当先锋,思虑再三之下,宁玉还是为了萧策挺身站了出来问道: “不知道这次先锋队,太子殿下打算派多少兵?” 萧晟看了他一眼,仍旧面上笑了一笑说道:“这次先锋部队我打算先派八百兵马,不过二弟这边可以放心,这只不过是给先锋的兵马,只是其中的小小的一部分而已,大军会在之后再行接应,再说了,萧策毕竟是我弟弟,战场之上刀剑无眼,我也不会真的让他一个人孤身前去冒险。” 萧晟看了一眼身边站着的将军,又看了一眼萧策给他介绍道:“这位是我一直以来的近卫薛风之将军,就派给二弟一道阵前相助,帮助二弟旗开得胜。” 萧晟竟然还派了一个人监视二公子,谁知道他会不会在关键的时候暗藏祸心? 宁玉就要开口再辩驳,萧策就像知道他要说什么一样,抢在他之前开口应了下来: “臣弟知道了,多谢太子殿下,我愿意领命。” 退出营帐之后,一旁的宁玉自然不满,看上去满是愤愤不平地道: “二公子刚才为何要应下来,这分明就是太子殿下的借刀杀人之策,区区八百个人怎么攻打如今固若金汤的封阳城,他这不是摆明了想让二公子去送死吗?” 如果他们二公子当真有个万一的话,萧晟那边届时还可以把这件事推在淮安城的头上。 只是这件事情萧策又何尝不知道?他对萧晟实在是太过熟悉了,那是从小看着他长大的兄长。 宁玉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忽然皱起眉头又道:“还有那个什么派过来的薛将军,明摆着就是来监视二公子的,还说什么给二公子如虎添翼。” 简直就是荒谬至极。 萧策却目光沉沉地道:“他不是来监视我的,他只是薛家旁系如果有个万一,甚至牵连不到薛家,他是来伺机杀我的。” 萧晟的那点心思他一清二楚。 宁玉想了一想,眼下的局势内忧外患,对于他们来说实在是不利: “二公子眼看着太子殿下给咱们设了一个这么大的陷阱,您可千万不能跳下去,我们大可以趁机退回洛阳。” 萧策也正经皱着眉头思考应对之策: “若是退了便是避战之罪,我萧策怎么可能在战场上当逃兵?你先点齐八百精兵,在告诉太子殿下,我立刻出征。” 宁玉知道也许二公子已经有了应对之策,可是不管怎么说只带八百个人实在是冒险,于是又要开口劝阻: “可是二公子——” 萧策长长的叹了一口气道:“不用多说了,就照我说的话去做吧。” 萧策下午便待着八百将士在距离封阳城城池不远的地方停下了脚步。 萧策将怀里的密信取了出来,递给了一旁的弓箭手: “把这封密信绑在箭上,射向封阳城头。” 弓箭手立刻领命道:“是。” * 正在巡视的李寒宁受下人禀报。 “将军,刚才有城外射上来的箭,箭上绑着一封书信,说要呈给将军。” 李寒宁看了一眼书信,竟然是萧策自己的字迹。 其他的将军还以为萧策又下了战书。 “是萧策又下了战书吗?萧策那厮欺人太甚!还真以为他们洛阳城的军队天下无敌不成?” 李寒宁却镇定地看完了书信,然后对这一旁的人解释道:“萧策送过来的并非是战书。” 不是战书,信上书写的内容乃是棋局中的一子,对应着他现在的处境,至于为何这么写,想来也是因为害怕无意间这封信被谁截获。 李昭在她来封阳城之前,也都把继续上的落子告诉了他,所有的路子落在一起,正好对应他们封阳城附近淮安的地理位置。 他把子落在这一处,就相当于告诉他们萧策要在哪里进攻。 站在一旁本来一直一言不发的墨昭忽然开口问道: “不知萧策这封书信写的是何意?” 李寒宁一边在棋盘上还原当初的棋局,一边如实道:“他是想要告诉我们,他们将会从西南方向攻打城池。” 营帐之内的几位将军,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会有些不可思议,怎么会在提前就告诉他们要攻打的位置? 其中就有一位将军忍不住出声提醒道:“那萧策乃是敌军主将,为何会提前告诉我们这些?莫不是兵不厌诈?” 这的确不是萧策以往行事的风格,更像是是有什么不得已的原因。 如果他真的是有什么话想要说的话,但是凭借这一子是不行的,他们之间的这份棋局还要继续往下下。 李寒宁思索了片刻,还是决定回上一子。 “西南十四。” 李寒宁看了一眼墨昭道:“你将这四个字写在纸上,然后以同样的方式绑在箭上,将箭射过去。” 墨昭领命道:“是。” 萧策这次竟然一口气一连回了五子,每次都像是知道李寒宁在想什么,会将棋子落到何处一样。 一旁被太子派过来监视他的薛风之看在眼里,不过那些书信他都已经检查过了,上面只是棋局上的字,他也看不懂。 萧策看着一直蠢蠢欲动的薛风之问道: “不知道将军跟着我父皇一直跟了多久了?” 薛风之表面上还是毕恭毕敬的对着面前的人回答道: “很久了,久到我自己都有一些记不清楚了,想来到现在已经有快二十年了。” 萧策点了点头,心里明白什么似的又问道:“那你可知道我父皇一直以来最期望的事情是什么吗?” 薛风之自然心里清楚:“洛阳王从儿时就开始顾虑周全,自然是统一天下,让天下太平至此之后的黎明苍生都不用再受战乱之苦。” 萧策看了他一眼:“不错,正是如此,可以眼下洛阳城一统天下还未实现,如果我们自己人就先打起来的话,请问该如何实现父皇的愿望呢?” 薛风之一怔,面对着今日萧策这番话他之前也不是没有想过,像他一样效忠洛阳的人,在效忠萧晟之前,首先是效忠洛阳王。 * 这边李寒宁已经看着面前的棋局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的子从表面上来看占尽了棋局的优势,可是背地里的话却暗藏杀机,处处都是解不开的死局。 萧策是想告诉她,他现在情况危急,身在险境之中。 他明明已经是洛阳成军的主帅了,有谁要在这个时候害他,竟然让他来跟她求助? 李寒宁对着一旁的将军道: “去查一查对面军营这两日是不是——” 是不是萧晟已经到了军中? 她这边话音刚落,墨昭便掀开营帐走了进来打断了她的话: “将军不用派人去查了,外面的探子已经传来了消息,昨日下午洛阳王的大公子萧晟已经到了军营之中,现在已经是洛阳成军中的主帅了。” 难怪萧策现在形势危急,原本他们之前定好的计策是萧策会回洛阳,可是他们倒是没想到萧晟竟然想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趁机杀了他的弟弟。 这次就算他们不出兵攻打,萧策面对萧晟也是危险至极,他现在已经不敢求打胜仗了,萧策肯下他这步棋的意思是想向淮安求和,让他们在这个时候伸出援手来助他一臂之力。 这不是一封求战书而是一封求援信。 如果要眼看着他们兄弟鹬蚌相争的话,那只需要什么都不做就好了。 可是李寒宁想要帮他,因为她知道李昭也会做出相同的选择。 墨昭眼看着李寒宁望着棋局,心里似乎已经明白了什么: “所以将军是想要帮萧策吗?” 墨昭也是一个聪明人,虽然从心底里他不想李寒宁帮萧策,萧策这样在战场上天赋异禀,又会治理国家的人,一直都是他们淮安城的眼中钉,将来总有一天还是敌人,可是如果面前的将军执意要救的话,也一定是有她的理由,在这一点上,他愿意相信李寒宁的选择。 李寒宁对着面前的人如实解释道:“眼下他的情况的确危急,就算我们不管,萧晟那边也一定会派出刺客,他杀了萧策之后回到洛阳必定会将罪名推给我们淮安。” 墨昭心下了然,这么一说他倒是明白了,虽然与那萧策不熟,但淮安的事的确与他有关。 “这么说来,如果我们想要出手帮萧策的话,就要派兵攻打洛阳的军队,如果萧晟现在自顾不暇的话,也就不能抽出精力来去管萧策的死活了。” 李寒宁心里还有些别的心思,不过眼下还是沉声应声道:“的确如此。” 李寒宁选择帮萧策 小胖子瞪大了眼睛,很显然他没有反应出来这个变故。 “我就知道哪里会冒出来个这么懂事的新来的人。果然是想来和我动手的。来人!快来人!” 就在这附近蹲守的几个拿着铁棍的人听到这里的声音之后,就立刻围了过来。 将沈月围在正中间。 “呦,原来是个小姑娘啊。” 沈月看了一眼他们几个。 六个人。 还不够她一个丧尸打的。 正好想活动一下。 那就勉为其难动动手。 沈月还没怎么努力,不过几秒钟,这几个人就都浑身瘫软的趴在地上。 他们的老大这下倒是坐不住了。 “你是什么人?” 游戏玩家。 沈月没有回答他:“你先回答我的问题,你把洛笙关在哪儿了?” 眼看着面前这个人,把手背过去想要掏后面的枪。 沈月捕捉到了他的目的,踩到了桌子上,一脚踢飞了他手里的枪。 “你再不说的话,我就扭断你的脖子。” 让你永远都说不出话来。 老大真的开始害怕。 “他就在楼上的仓库里,我没有欺负他,就算是关起来也是一个人关在仓库里面也有好吃好喝的招待着,你别杀我!” 沈月上去就打晕了他,捡起了刚才就掉落在旁边的手枪,查看了一下里面还有六发子弹。 钱为一也没想到她这么能打。 现在的自己的老大也被放倒了,一个人肯定是打不过这个小姑娘的。 “女侠!刚才是我有眼不识泰山!这是您的背包,您背好!我就不碍您的事儿了,我告退了。” 想到刚才这个小胖子人还挺好。 就先放过他吧。 沈月将这几个人反锁在办公室里,一个人带着枪摸上了楼。 这一层居然没有人把守,沈月打开了仓库,终于见到了洛笙。 “学长,你没事吧?” 洛笙看着忽然出现的沈月倒是有点意外:“没事,你怎么会在这儿?” 沈月看着他解释道:“我来学校附近发现里面有人,就想着再碰一碰运气,没有想到你真的在这里。” 洛笙忽然明白了什么:“你是专门来救我的?” 沈月点了点头说道:“我进到游戏以后发现这是丧尸世界,我见到了楚湘湘,但是她现在也是丧尸了,我就想着还是先找到你。” 沈月心里犹豫了一下,自己已经变成丧尸的事,还是先不要告诉他了,免得洛笙也跟着担心。 洛笙看着她问道:“楼下的人有为难你吗?” 沈月摇了摇头,我出了自己藏在口袋里的手枪: “我在这个世界的技能有增强,这是他们营地老大的手枪。” 手枪已经在她手里了,楼下的人自然已经被她解决了。 洛笙拉着她的手朝着楼下走过去:“营地里面还有其他人,我们先离开再说吧。” “好。” 洛笙在地下车库找到了一辆还有油的车,用车撞开了学校的铁门就带着沈月开走了,两个人离开了学校好一段路,眼看着周围也没有丧尸跟上来才停了下来。 洛笙看着沈月问道:“你真的没事吗?” 沈月看着他认真地道:“如果我说我现在是丧尸,你会相信吗?” 沈月想了一想还是坦白道:“学长,你没有观察到外面那些丧尸,他们的牙齿都很尖锐,就像是人的正常牙齿进化了一样,而我也有两颗牙齿是这样。” 洛笙眼里有意外,但却没有害怕,所以沈月才敢继续对着他说下去: 沈月向洛笙展示了自己那两颗已经和周围丧尸没有区别的獠牙:“我在公寓的时候见到了楚湘湘,她变成了丧尸然后咬了我,我以为我也会变成丧尸的,但我好像没有什么变化,已经隔了有好几个小时了,除了这两颗牙以外,我跟正常人一模一样,如果说唯一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就是感觉自己的体力好像增强了,也变得能打了,街道上那些来来往往的丧尸好像都把我看成同类一样,他们并不会攻击我。” 车内的气氛好像有点凝重。 沈月只好看着面前的人揶揄道:“你放心,我不会突然像外面的丧尸一样失去理智咬你的。” 洛笙忽然笑了一笑,但眼神里都是认真:“就算你真的咬了,我也不会怪你的。” “你这次的任务是什么?”他忽然开口问道。 沈月想了一想当时手机上提醒自己的任务说道:“活下去,在这个世界平安度过十天,学长呢?” 好在任务没有要求她是以人类的身份度过,还是以丧尸的身份度过,不然她刚进来第一天就算是失败了。 洛笙这便明白了:“我的有些难,不过我会完成的。” 沈月皱起眉头:“学长这又开始耍赖了,我说了我的,然后你不告诉我你的。” 这买卖她亏大了。 洛笙摇了摇头还是如实告诉了她:“查出丧尸病毒的源头。” 这确实有点难。 沈月沉思了一会儿:“你的任务有时间限制吗?” 洛笙随即应道:“没有。” 那就好,沈月勉强松了一口气,这个游戏里面的时间跟外面的时间不一样,哪怕过去了再久外面也就像是过去了一分钟一样,他没有充足的时间去查真相。 沈月在自己的口袋里面摸了摸,翻出几块巧克力来,递了过去: “给你。” 游戏里面的他们也会感到饥饿和口渴。 洛笙接了过来,有些意外她在这样的环境里面,还能在身上藏着几块巧克力。 “我路过超市的时候特意给你藏的。” 反正她在这里现在都变异成丧尸了,只要她还活着就不可能让洛笙出事。 沈月看了一眼外面,街道上都是到处破败的样子。 “学长接下来打算去哪儿?” 如果要找源头的话,沈月以为洛笙会选择研究站或者军方的地方。 洛笙却好像已经有了什么目标似的,一下油门踩下去:“我知道离这里最近的地方有一处商场。” 他们可以先进商场搜刮一下需要的物资。 沈月在停车之后下了车,用自己进这一关之前在商场购买的武器弓箭轻松解决了几个丧尸,他现在的状态搭配上可以回收弓箭的武器,在这个世界算是捡了不小的便宜。 洛笙这边也利落地放到了几个丧尸进了商场。 沈月提着弓箭就去检查几个侧门,和这个二层商场里有没有丧尸。 两个人都没有怎么注意离这里附近的车里还坐着四个活人。 “赵哥,你怎么看?” 前面的小弟放下了手中的望远镜,看向了同在车里面的大哥: “什么怎么看?对方就两个人,一男一女看起来都瘦瘦弱弱的,上去直接打,双拳难敌四手还能打得过,我们四个人不成?她手里那个弓箭到近身就是个废物。” “行,那就全听咱们赵哥的,到时候把那个男的抓住,妹子就让咱们快活一下,我看她那模样长得还挺标致的。” “那咱们现在就进去还是怎么办?” “不着急,等天黑下来丧尸的行动力变慢了,等那两个人把商场里面的丧尸都清理的差不多了,安全了,然后咱们再摸进去,给他们一个惊喜也不迟。” 让他们知道什么叫做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 商场内的沈月已经将里面的丧尸处理得差不多了,单手拎着丧尸的尸体就扔到了一家店里面,然后锁上了。 现在他们是绝对安全的。 这里居然还有一间家具店。 可惜翻遍了他们所在的整个商场也只能找到一张双人的软床。 洛笙看着沈月道:“今天你跟我睡吧。” 沈月看了一眼面前的双人床,好像理解错了他的意思,有点尴尬地啊了一声。 沈月心里面还在思考这个进展会不会有点太快,虽然是在游戏里面,但是她还是觉得这种事情好像男女朋友之间相处得久了才会做,他们好像才成为这种关系还不到一个月,节奏会不会太快。 洛笙却在这个时候看着她认真地道:“我仔细看了这间商场的基础设施非常完善,在末世属于大家都想要的生存资源。” 他是担心除了他们以外,已经有人发现了这里。 生存资源向来都是你争我抢,如果真的有人提前发现了,或者是今晚发现了,那对方很有可能就会成为他们的敌人,在末世还是小心一些的好,他们在这里不光要小心丧尸,还要小心同伴。 沈月很快明白了洛笙的意思,这种事情竟然还是自己先想歪了。 两个人和衣睡在床上。 半夜果然听到了楼下有动静,像是有人撬门的声音,在这个世界丧失晚上的行动非常迟缓,这分明是人发出来的声音。 沈月听到动静,立刻从熟睡中惊醒,看了一眼睡在自己旁边的洛笙也已经醒了。 洛笙示意让她压低了声音,沈月点了点头表示明白,两个人站了起身,摸索到了正对着楼下发出声音的地方。 从这里就可以看到对方是四个人。 洛笙留在了楼上,沈月之前从营地老大那里摸来的枪也给了他,沈月一个人冒险摸到了楼下 一同被困 萧策策马在后面追着,一面对着李寒宁道:“要是封阳城那边真有个万一,如今一天都已经过去了,你就算赶回去也已经来不及了。” 李寒宁当然清楚这些,可就算是来不及,她也得回去看一看。 原路返回至少需要一日,俨然已经来不及了,李寒宁只得调转方向,朝着一旁的平原策马奔过去,哪怕似这样开阔的地方最容易有埋伏,在这么紧急的关头也总得试一试。 萧策刚要出声提醒的时候已经是晚了半步。 远远地看到乌泱泱的人从山坡后冲出来,对着他们高喊道:“什么人!站住!” 两个人骑马穿过一小片平原快到了山坡的时候,两个人被藏在这附近的数百人围在了正中间,眼看着寡不敌众,李寒宁和萧策也只好勒住了马绳。 萧策在马背上看向来人,萧策总觉得似乎在哪儿见过他,可现在并不是能给他时间想这些的时候。 只见一个穿着着整齐铠甲的人从那些人里缓缓走过来,他走过的地方,其他人都不自觉地给他让开了一条路。 那人走得近了站在原地,对着萧策道: “你就是洛阳王的二公子萧策吧,果然闻名不如见面,二公子自然不会记得我这种人,不过我是认识你的。” 那人又看了一眼一旁马背上的李寒宁,跟着对着一旁站着的自己的手下道:“能跟在萧策身边的人身份应该也不低,把这两个人一起带下去吧。” 李寒宁看了一眼周围这些人,敌众我寡,这里埋伏着这么多人,她现在还带着萧策,对方又认出了萧策的身份,他们就算是硬闯过去怕是也要受重伤,对方似乎又暂时没有要杀他们的意思,不如先跟过去看看,在审时度势这一点上,李寒宁倒是和萧策颇有默契,李寒宁与萧策只是对望了一眼,便很快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李寒宁和萧策下马之后跟着那些人走到了山坡之后类似营寨的地方,萧策一边打量着周围一边沉声对着李寒宁道: “看外面挂着的旗子,这里应该都是齐安的人。” 这个名字李寒宁之前也听李昭说起过,眼下好就好在齐安也是反抗朝廷的人,坏就坏在他本事虽然不大,但野心却也不小,他的属下明明知道萧策的身份,却还把他们当成犯人一样压在这里,应该也没想放了他们。 身后的士兵用长枪指着他们,低喊了一声道:“进去吧。” 两个人先后进了他们带路的营帐之中,营帐正中是一座铁牢,外面更是有重兵把守,外面还有人给铁牢上了锁,不过好在营帐内没人看着,只有他们两个人关在这里。 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儿,这边李寒宁还在担心封阳城的情况,那边萧策到似轻松了许多,如释重负似地笑了一笑道: “到真是没有想到,昨日你和我还是你死我活在战场上的对手,今天到成了一起被关在这里的阶下囚。” 李寒宁看了一眼铁锁,这东西做工复杂,以前她有遇到过的类似的情况可以用贴身藏着的簪子撬开,可今日偏偏出来的时候穿着一身铠甲,身上贴身难以再藏其他东西,偏偏就是今日没有带。 李寒宁对着一旁略显有些聒噪的人道:“是啊,人世间风云变幻世事无常,本来就是如此。” 总是如此。 萧策又在一旁道:“不仅如此,就算现在你和我还是齐安手下的阶下囚,来日出去之后又未必不能是人上人。” 李寒宁眼看着自己打不开铁索,看了一眼萧策道:“萧二公子如今都落到这副田地了,还能有这般气量,倒也非常人可比。” 她说这句话时语气虽然差了一些,不过褒奖之意倒是出自真心,像萧策这样的心态的人确实是少有。 萧策听着这些话,似乎想到了什么一般,没再针锋相对,只是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道:“就是因为从前锋芒太露,才被我那大哥处处相逼。” 以至于落到了现在这种阶下囚的境地。 不过在这一点上李寒宁倒是清楚得很,他的已经藏得很好了,只是像萧家这种情况,以萧晟的位置和本事不得不对他这个弟弟提前有所防备。 “其实——” 李寒宁正要开口,却听见帐篷外有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一行几个人越来越靠近他们所在的帐篷,立刻便止住了声,萧策也在同一时间发现了异常,看向了李寒宁目光望向的地方,这次来的人是齐安,。 齐安从前还在长安的时候见过萧策,自然也认识他。 “原来当真是你萧二公子啊,长风告诉我抓到了你,我原本还不信,没有想到你也有落在我手里的一天。” 萧策并没有答他的话。 对于齐安来说,他一向最讨厌的就是萧策这种人,自视清高,不过是因为自己的出生好罢了,与早些日子那总是一副高高在上样子的李昭简直一摸一样,可如今又能怎么样呢,乱世之中谁还记得他们两个昔日金光闪闪的人,一个成了丧家之犬,另外一个现在已经成了他的阶下囚了。 这样的两个人还能再趾高气扬到哪里? 齐安对着笼子里的两个人冷笑了一声,然后目光一沉,对着身后的人吩咐道:“把笼子里的两个人拉出来,一起杀了,人头送回到洛阳,我倒要看看洛阳王亲眼看到萧策人头,白发人送黑发人,到时候会是什么表情。” 他身后的几个人听完了齐安的命令之后正欲上前。 李寒宁听到齐安说这句话,下意识就将萧策护在身前,这么大一个笼子想要把他们拉出去,就势必要开他们面前的铁锁,只要牢门一开,她放倒那几个小卒没什么问题,跟着只要找到齐安当人质,至少能保证他们平安离开这处营寨。 正是两边最剑拔弩张的时候,陆长风站了出来,跪在齐安的面前一揖道: “齐大人三思,若是大人真的杀了萧策,洛阳王必定会举兵报复我等,洛阳兵马近二十万,萧策从前在军中久负盛名,洛阳大军若是为了复仇而来必定士气大盛,如此一来必定让我军陷入险境,跟何况那李寒宁本就是李昭的家臣,我们不能同时得罪洛阳和淮安,倘若真是如此,还有朝廷也不会放过我们的。” 如此一来,他们反而成了众矢之的。 那几个小卒闻言站在了牢笼之前不敢再有所动作,只是静静地看着陆长风和齐安。 齐安沉思片刻之后看了一眼陆长风又道:“既然已经抓了萧策就等于已经得罪了洛阳,我们万不可能再将人平安送回去,依你看,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 陆长风不动声色地远远地看了一眼笼子里面的两个人,然后对着面前的齐安道:“我有一计,我们如今军营位置不到一日便是封阳城,如今洛阳兵马正由萧晟领着与淮安交战,两方既然不死不休,我们大可以将萧策送给淮安城,只要我们手里攥着李寒宁,淮安城那边想来届时也不敢轻举妄动。” 萧策站在牢笼里远远地听着他们说话,直到听到这一句也只是微微颔首:“果然是一箭三雕的好计策。” 既能进一步挑起淮安和洛阳之间的矛盾,又可以借刀杀人杀了齐安最想杀的萧策,还可以保住他们在淮安和洛阳之间保持中立的位置。 可他们明明是商量着把萧策送给他们的敌人淮安,可萧策还是对陆长风献给齐安计策如此欣赏,倒是让陆长风也有些意外,萧策这般意气风发的年纪,却也同时拥有这般容人的气量。 齐安看了一眼陆长风,又看了一眼在场的众人,似乎是觉得自己面子上多少有些挂不住,方才的一意孤行差点儿就闯了大祸,有些面色尴尬地轻声咳了一咳然后道: “我自然也是这么想的,只是被长风先一步说出来了而已,那便这么定了,先将两个人关在这里,等看一下封阳城那边的局势然后再做决定。” 众人跟着齐安纷纷都退出了营帐,只剩下陆长风一个人还站在原地不动。 李寒宁明白他这是有话要说,他们之间互相不认识,这个有话要说指的自然也是萧策,不过两个人眼下都在一个铁笼子里,想走也没地方走,李寒宁只好转身背对过去走到笼子的另外一侧。 终是萧策这边先开了口,萧策看着面前神色犹豫的陆长风道:“看来陆将军这是有话想跟我说了?” 在一个时辰之前,萧策第一次见到陆长风的时候,只是觉得他有些眼熟,一时之间想不起来到底是在哪儿见过他,甚至记不起他的名字,直到刚才齐安进来提了这么一句,仔细想想虽然他对陆长风印象不深,但是陆长风第一次见他的时候却明显是认识萧策的。 陆长风抬头看了一眼身陷囹圄的萧策:“萧二公子或许已经忘记了,你从前对我有救命之恩。” 李昭救了李寒宁和萧策 萧策直到这一刻在隐约有了印象,就在他沉默的时候,站在牢笼之外的陆长风又道: “二公子还在长安的时候,曾与书院的那些世家公子一同在城外游猎,那时大梁各地正在闹饥荒,长安的城卫军不许灾民入城,那时所有的灾民都被困在城外,我也在其中,那时灾民的数量远远多于赈灾的粥棚,若不是因为遇到了二公子,我想我那时应该就和一众的流民一样饿死在城郊了。” 萧策似乎有些印象了,那一年大梁各地的饥荒的确比往年严重得多,就连长安附近也多了许多灾民,长安毕竟是天子脚下,流民一多,治安便也会跟着差上许多,于是就连知晓灾情的大梁皇帝对城卫军的做法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那时萧策也毕竟是凑巧见到了那一幕。 陆长风看着铁笼里的人应道:“萧二公子的恩情这么多年以来我一直铭记于心。” 萧策当着面前人的面沉声应道:“那现在也不晚,我既在洛阳,此番若是能平安回到洛阳,定能再掌洛阳兵权,届时你若愿意投身洛阳,我也定会不会予你将军的位置。” 萧策自然之前也听过陆长风的名字,齐安起兵之后,对于其他诸侯来说本事不足为虑,只有麾下的这个陆长风,不仅擅长调兵遣将,而且还有勇有谋,是个萧策也想招揽的人才。 陆长风犹豫了片刻之后道:“可惜我先遇到了齐安,一人不事二主,我也不想让外人传言我心比天高,为人毫无忠义。” 他的这些难处萧策自然也明白,像他们这样的年轻将军,自然更加珍惜自己的名声。 陆长风对着牢笼里的萧策一揖,还是后退了半步之后退出了帐篷。 李寒宁侧目望来,心眼神里的确有几分可惜的意味:“倒是可惜了,这样的人却甘愿效忠齐安。” 萧策看着陆长风离开的方向,若有所思地摇了摇头:“齐安为人心胸狭隘,目光短浅又容易感情用事,他就算是有陆长风也未必能知人擅任,也撑不了多久。” 萧策没说出来的还有,也许多年前萧策对陆长风的恩情,会成为他们这次被关在这里,被解救出去的契机。 萧策的目光转而落在李寒宁的身上:“倒是你,之前不是一直着急着回封阳城,现在倒是不慌不忙。” 他看李寒宁被关在这里反而没有外面慌乱了。 李寒宁看着他应声道:“这里离封阳城不远,若是洛阳军攻破了封阳城门,两军局势大变,齐安也是知道的,看他刚才的样子就知道现在封阳还是安全的。” 萧策又似乎想到了什么似得提醒道:“那你觉得封阳城中能完全提防住韩叶的人能是谁?” 墨昭应当做不到,不然早在她离开军营的时候就已经提醒他了。 只有李昭。 到底又麻烦他了,明明她在出兵之前还曾暗自发誓不会再麻烦他。 如果李昭这个时候离开淮安,淮安城内那帮老臣就只有靠温晴夫人一个人应对。 李寒宁想到这里难免心烦意乱。 可惜她现在还被困在心里。 萧策似乎看出了她的心思,在一旁出声安慰道: “你不用自责,我也没有想到在这里会遇上齐安,被关在这又不是你的错。” 萧策这一点倒是没有说错,与其在这个时候白白浪费时间自责,还不如想想怎么尽快逃出去,只有出去了才知道外面的局势。 可是刚才要是没有陆长风的劝阻也许是个能逃出去的好机会。 眼下她也只能再等合适的时机了。 入夜,周围巡逻的士兵脚步声越来越慢。 牢笼里的两个人都暂时合上了眼睛,现在最好的打算就是养精蓄锐,等待时机。 李寒宁习惯使然,在李府的时候都很少有睡熟的时候,更别提现在是在敌军的军营里,她背靠着铁笼,睡得很轻,轻到外面就是有个风吹草动也能醒过来。 前半夜几乎相安无事,刚一来到后半夜,李寒宁就在远远听到了外面的动静醒了过来,她连忙叫醒了一旁的萧策,李寒宁压低了自己的声音在他的耳边道: “萧二公子醒一醒,营寨里有变故。” 萧策也跟着清醒了过来,果然跟着听到外面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外面的帐篷之间应该点着火把,周围急匆匆的人影在路上走过能映在他们可以看到的白布之上。 萧策皱起眉头:“这是——” 李寒宁也看着他看的方向,她只是先醒了一会儿,知道的并不比萧策多。 明明前半夜还什么事都没有发生,看他们来往行色匆匆的样子,刚才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 又过了一会儿听到外面不知是谁喊了一声道: “先别管了!把人都叫醒!好大的火!先救火!快救火!其他的都先别管了。” 这里忽然着火了? 萧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身边的李寒宁。 营寨里竟然失火了。 他们这才被关第一天,夜里这里就失火了,只怕不是偶然失火。 火还没烧过来,但烟却是越来越重,很快他们在的这个营帐也被浓烟完全淹没,呛得人几乎睁不开眼睛。 萧策暗道了一声不好,他刚才一直喊人,外面的人始终没有反应,该不会都去救火了,那哪里还会有人管他们的死活。 他们要是被不明不白地烧死在这里才真是冤枉。 正在最危急的时候,有人摸索着靠近了他们的营帐,趁着外面没有人注意这里,进到了营帐里。 李寒宁有些意外地看着突然出现在这里的人,不管是身形还是这身干净利落的身手,都像极了那个她不会认错的人,李寒宁隔着让人有些看不清楚的浓烟,不确定地问了一声: “公子?” 李昭走的近了,用刚才打晕士兵,从他身上摸出来的钥匙替他们打开了牢门。 “先跟我来。” 今夜冒险来救他们的人的确是李昭,他似乎对这里的布防已经很熟悉了。 这场大火也许也和还昭有关,不过眼下的局势他们也顾不得这些,或许是因为大多数的人都去救火了,萧策和李寒宁跟在李昭的身后一路上只遇上了几个士兵都被轻松放倒,一路上也算是畅通无阻地逃到了树林里。 只要连夜穿过这片树林,很快就会到封阳城,那时他们就是安全的。 李昭看了一眼身后的李寒宁和萧策,然后道: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这些事回去再说也不迟,我们在这里稍等片刻,就会有前来支援的人,我在来之前已经同墨昭说过了。” 他们眼下正和洛阳打仗,实在不方便明面上再和齐安的人起冲突,但在李昭眼里,李寒宁和萧策都非常重要,实在不能不救,于是他决定自己冒险来救。 好在从结果上看一切都是好的,两个人已经成功被救了出来。 眼下只要稍稍等一等来支援他们的人。 李寒宁对此有些抱歉,要是她当时能再谨慎一些,或者再聪明一些,要是她能提前想到韩叶的事情做出部署,也许不至于麻烦李昭从淮安赶到这里。 李昭只是看了她一眼,似乎就明白了她在想什么: “这件事说起来也不是你的错,按照眼下的局势我早晚要来封阳城一趟,我原本就是打算等来了之后再告诉你,免得你知道我在这里,反而影响你在军营之中的部署。” 对于军营里的事,李昭自然是足够相信她的,不然也不会把兵符都交给她。 只是韩叶再一次背叛淮安城的事谁也没有想到,李昭倒是多少有些后悔自己当时念在他是老臣的份上对他网开一面,这才给了他那时活下来的机会。 不过一切也不迟。 远处的马蹄声由远及近,骑马而来的人停在他们面前时才让众人意外。 李昭的目光落在了温晴身上自然也跟着意外:“夫人?” 来支援他们的人当真是温晴,只不过给墨昭十个胆子也不敢让她一个人来,只是温晴一再坚持,说他们封阳城必须得多留人把守,这才勉强让她一个人过来。 其实自从李昭来到淮安城之后,因缘际会温晴便很少骑马动武了,以至于李昭和李寒宁都差点忘记他们这位夫人也是会些武功,懂得骑马的。 温晴身后还带着几匹军马,只是身后那几匹马没有缰绳牵着,却是她走到哪里,那些马便跟到那里,她停下那些身后的马匹也尽皆跟着停下,显然都是训练有素。 温晴居高临下看着李昭,心里知道他平安无事就好,这一路走过来自然难免担心的安慰,可见到他平安无事还救出了想要救出来的人,温晴一路走过来一直绷紧的神经倒是终于可以松上一口气了。 温晴坐在马背上远远望了一眼山坡那边营寨所在的方向: “那边营寨里大火救得差不多了,他们应该不一会儿就能发现你们不见了,这里不是叙旧的地方,你们还是快些随我回封阳城吧。” 几个人随即翻身上马,一路朝着树林另外一侧奔驰而去。 温晴死了 就在快要接近封阳城外树林的时候,李寒宁在马背上远远听到马蹄声朝着他们所在的方向奔来,来的人马蹄声很急,未必是自己人。 眼看着已经躲闪不及,李寒宁下意识便驱马挡在李昭和温晴的身前: “公子与夫人小心。” 来的人竟是莫清和方九歌,他们比墨昭抢先了一步。 莫清远远地看了一眼李昭,像是熟人打招呼一样对着他道:“李昭公子,长安一别,我们又见面了。” 李寒宁侧身看了一眼身后的李昭,也许是因为仇人见面分外眼红,李昭因为看到了近在咫尺的仇人,原本平静的外表下是满心的怒意,那时李府的惨叫声似乎透过的整条街道传到了他的耳中,李昭此刻已经下意识地握紧了手里的缰绳。 这片树林不大,东有驻扎在这里的洛阳军,西有封阳城的守卫军,莫清之前就听了方九歌的建议不敢打草惊蛇,只是带了几百人。 李寒宁打量着莫清身后那些朝廷兵马,他们身上只穿了盔甲和短刀,并没有带弓箭,只要解决了为首的莫清和方九歌,剩下的人几乎不足为惧。 只要李昭一朝令下,她背后藏着的软鞭,必定第一个挥向莫清。 莫清看着这边没有动静,倒是有些佩服与自己仇深似海的李昭此刻见了自己,竟然还能这般沉稳。 于是莫清又道:“我今日来这里的意思很清楚,只要李公子愿意和我走一趟,这里其他人我一概都可以放他们平安回去。” 李昭如今是淮安城之主,李昭的安危并不是他一个人的,莫清想要做什么,意思也很清楚。 只是他想多了,李昭自然不会像当年还对朝廷心有幻想的李府大人一样,乖乖就范。 莫清眼看着他们没有动静,只好坐在马背上轻轻地抬了抬手,他身后那些士兵便如同接到什么号令一般涌了上去,众人厮打在一起。 李寒宁手里的软鞭就像是利剑一般挥了过来,可惜就在要近莫清身的时候被方九歌的长枪挡了下来,方九歌随即翻身下马,手执着长枪立于身后,目光迎向了不远处的李寒宁。 李寒宁还记得第一次见方九歌的时候,那时是在城主府的别院后院他们有过一场比试,只不过那时候她身上还有伤,只是简单过了几招,那时总以为他们之间将来还有机会再比试,没有想到会是今日这样沙场相逢。 可方九歌若是执意挡在莫清身前的话,那就只好请他赐教了。 周围那些小兵倒是算不得什么,就算是偶尔有非要来插手他们之间比试的小兵,也很快被李寒宁一记软鞭放倒了。 数月不见,方九歌的武功比之前更高了一些,也许是因为用长枪时比起从前更心无旁骛了,他的枪法比那时还在淮安的时候更加锋利,有几次李寒宁都险些避闪不及。 方九歌的武功不弱,学习的功夫倒是比一般习武之人更强,只不过数月之前简单过了几招,他就似乎记住了李寒宁用软鞭的路数一样,李寒宁前几招几乎处处被克,好在她不光擅长用软鞭,李寒宁用软鞭一甩,软鞭缠上一旁不知道是谁落在地上的剑,一手软鞭一手寒剑与方九歌打斗在一起,如此一来她几乎是进可攻退可守,方九歌再也找不到破绽。 她到底是从前当了那么久死侍的人,李寒宁之前遇到的情况有时要远比现在危急的多,以往她也遇到过许多比方九歌更要难缠的敌人,只是最后活下来的人还是她。 可就在这边打的难解难分的时候,另外一边却是陡生变故。 两边打了一半的时候,墨昭终于带着封阳城的几百兵马赶到了树林,莫清眼看着形势不对就想收手,一直看着他的李昭又哪里会放任他就这样走,脚下轻功一跃到了他的身前,提剑拦住了莫清的去路,周围的士兵都忙着对敌,这般危急的时候也莫清只有自己硬着头皮对上李昭,只是以他的智谋或许可以和李昭一教高下,但是武功自己实在是比不上他,不过几个回合莫清连自己手里的长剑都被打落在了地上,眼看着自己就要步当年洛阳城外自家旁系子弟的后尘,不过他坐在地上时却斜眼看到了一旁的温晴。 温晴正与一旁的士兵打斗,正巧背对着他,莫清看准了时机,立刻就对着她伸出了手臂,他藏在袖子里的袖箭机关即刻启动,李昭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只是有他在,莫清这些想法倒是休想得逞。 莫清的袖箭很快,只是李昭的刀剑更快,袖箭射出的一刻便被他的快刀劈成了两半。 莫清这才从心底里感叹,难怪当时就连上清学院的那些先生都说,李昭是长安年轻一辈之中最难缠的人,不管是他的智计还是他练习的武功,都是长安城内世家公子之中一等一最出类拔萃的。 只是李昭漏算了一点,莫清自从他们在读书的时候就已经开始防着他了。 他既然用了袖箭这样有些令人不齿的暗器,就不会单只用这一样,莫清手上另外一只淬了毒的梅花镖是冲着李昭去的,温晴只不过是一介妇人,她的生死对于他而言并不重要,方才那一记袖箭只不过是为了分散李昭的注意力罢了。 对于莫清而言杀了李昭最是重要,不仅可以替朝廷除去淮安叛军的麻烦,更是对于他们莫家而言斩草除根。 李昭方才那一记快刀已经花费了十成的力气和速度,这么近的距离实在再也躲不开莫清的其他暗器了,李昭明白莫清的真正用意的时候已经晚了,只能眼睁睁地暗器离自己越来越近。 倒是温晴第一个注意到了这里的变故,下意识地就挡在了李昭的身前,李昭再次反应过来的时候,梅花镖已经深深刺入了温晴的肩膀之中,霎时间她肩膀处的衣衫便被染成了通红的一片。 李昭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之后怒不可遏,将自己手里的长刀对着不远处瘫坐在地上的莫清便投了过去,快到正中莫清的胸膛,李昭这一击用了十分的力气,连带着整个人都倒在了地上。 人群之中不知道是谁大呼了一声:“莫清已死!剩下的朝廷兵马听好了,你们投降不杀!” 方九歌有些难以置信地远远看了一眼地上倒着的莫清,仍旧没有放下手里兵器的意思,直到他看到了不远处的温晴倒在了李昭怀里也同样性命垂危,才愣愣地丢掉了手里的兵器。 他今日随着莫清过来,只是为了活捉李昭和萧策,他从来没有想过本应该待在淮安的温晴也会出现在这里,更没有想到她会伤得那么严重。 身旁的几个淮安城士兵眼看着方九歌手里扔掉了武器,这才敢上前将他用绳子捆住。 李寒宁眼看着方九歌被几个人牢牢地压在了地上,再也没有还手地可能,才和萧策几个人凑了过来,眼看着这边温晴已经倒在李昭的怀里奄奄一息,她的气色很差,肩膀处的伤口更是狰狞可怖,暗器已经被拔了出来丢在了一旁,李寒宁皱起眉头看了一眼地上的梅花镖,银制的暗器已经有些发黑,上面是淬了毒的,夫人原本就身体不好,要是在受伤的同时还中了毒,怕是—— 温晴有些有气无力的正要开口。 李昭紧紧地将她揽在怀里,可就算是如此,李昭到底也明白温晴的伤势有多重,他再也留不住怀里的人了:“我这就带你回去,夫人别怕,淮安城内最好的大夫,他们一定能治好你。” 温晴摇了摇头,她如今的身体情况自己自然再清楚不过,她就要死了,淮安城离这里太远了,她根本就等不到大夫过来,李昭只是一时之间不能接受这样的变故,但温晴可以,她在这次出来之前就已经预想过了所有的后果,其中包括她的死,更何况这次死还是替李昭挡下了致命的暗器,若是拿她的命来换李昭继续活下去,她倒是觉得她这么做是值得的。 温晴的气息越来越微弱,不过还好,这一战是他们赢了,她能安心地在李昭的怀里走完自己这辈子最后一段时间。 温晴伸出手来摸着李昭的脸,因为肩膀上的伤有些费力地擦掉了他脸上的泪水。 “你不要哭,我嫁给你这么久了这是第二次看到你哭,其实早些时候上元节的时候我找寒山寺的大师算过一卦,他说我今天的运势不好,那时我还不大相信,不过这次出来之前,我有想过,战场之上刀剑无眼——可也罢了,我这一辈子的幸运大概都花在认识你上了,仔细想来我这一生过得也算是顺风顺水,前半辈子有阿爹阿娘,还有一个待我很好很好的义兄,后面又遇到了你,行至今日我从来也不曾后悔过自己做过的事情,只是有些遗憾,没能早一些遇见你,要是早一点认识你就好了,如果有下辈子的话,我想早一些认识你。” 李昭离开淮安城(1) 温晴只是心里觉得有些可惜,这辈子没能早一些遇见李昭,错过了他这么久才在淮安城遇上他,要是有来生的话,一切都早一些就好了。 温晴的气息越来越微弱,唇色也是愈发苍白,她看着李昭的眼神里满是疼惜与不舍: “还有一件值得开心的事,原本打算等大家都平平安安地回到淮安了再说给你听,可惜来不及了。” 李昭俯身低下了头,温晴用尽了最后的力气在他的耳边低语了几句,她的身体十分虚弱,单是说这几句话就几乎花费了她全部的力气,她的脸色愈发苍白,印堂处也染上了一片黑色。 李昭听完这句话之后身体不由得一震,温晴在他几乎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艰难地抬起手来为李昭捋了捋发须,将那看起来有些凌乱的头发拨得稍微整齐了一些,在她的印象里李昭一直是那副风度翩翩,运筹帷幄的样子,不该像现在看起来有些憔悴狼狈。 温晴肩膀上的伤已经没有方才那么疼了,只是五脏六腑烧得有些厉害,意识也跟着越来越模糊。 温晴有些艰难地弯了弯唇角,她记得李昭第一次在淮安见到她的时候,她也是这般笑着的,整个人微风拂面从后院的柳树旁走出来,就像是江南风景画中的小姐一般,人生只若如初见。 她现在身上没什么力气了,脸色比起那时来也差上了许多,温晴知道她就快要死了,希望李昭见她临死之前还是她很好看的样子,她用尽自己最后的一点力气,温柔地对着近在咫尺的李昭道: “我死之后将我的尸骨带回淮安吧,我想葬在我的家乡,这样能与父亲能离得近一些,他养我这般大,我也想尽一尽生前没能尽到的孝道。” 李昭紧紧搂着怀里的妻子,这个从前可以手刃仇人毫不眨眼的人,此刻甚至都不敢低头去看她,只是对着她沉声道: “我答应你。” 只要是她的要求,他都会答应的。 温晴缓缓地闭上了眼睛,用着最后置若罔闻的声音道: “我很抱歉不能再向从前一般挽着你的手,陪你走接下来的路,从今往后那些路又要你一个人去走了,我的父亲死前曾告诉我说人死之后可以变成天上的星星保护还活着的人,我也会变成星星继续保护你的,你要好好活着,要连同我们这份一起活下去吧。” 李昭低头将她护在怀里,低声答应了一声:“你放心,觉得累了就好好休息吧,等到了明天我带你去吃淮安城里的小吃,我记得你最爱吃城东铺子里的阳春面,等到你醒了,我就带你去吃。” 温晴阖上了眼睛,就像是从前无数次一样躺在他的怀里,低头呢喃着一声好。 周围的人都默默地现在原地,目送着温晴离开,没有人敢在这个时候说话,生怕刺激到刚刚失去夫人,心绪不稳的李昭。 就连站在一旁的萧策也心有不忍,早就听闻李昭和他的夫人温晴恩爱不相疑,只是可惜这天底下向来有情人难成眷属。 李寒宁看着温晴的手无力地垂在了地上,她从前曾经亲眼见过无数人的死,可这一次到了温晴,她总算体会到了什么叫做痛苦与不舍,这天底下除了李昭,就只有温晴待她最好,她舍不得温晴离开,可也只能站在一边眼睁睁地看着她离开,她什么也为他们做不了。 不知道又过了多久,李昭才缓过神来,他抱起了地上温晴的尸体,一步步朝着他的马走过去,路过方九歌的时候,方九歌似是有话要说般地情绪有些激动,那几个按着他的人几乎都要按不住了。 “让我见见她!” “求求你了兄长!让我最后看一看她吧!” 方九歌被压在地上根本不能抬头,于是对着不远处的李昭拼命地低吼道:“求求你了兄长,让我最后看一眼她吧,她死前都说什么了?她有向你提到过我吗?求你了,你说点什么,只要是关于她的都可以!” 只要李昭别不说话。 李昭闻言脚步一怔,他怀里抱着温晴的尸体没有低头去看别压在地上的方九歌。 “你有什么资格见她呢?她从来没有在我面前提到过你。” 方才还情绪激动到发狂的方九歌忽然安静下来,他的脸面对着地,看不到近在咫尺的李昭,没来由地又忽然情绪失控低吼道: “不可能,不可能的,阿晴她不会这么对我的,你说谎!你在说谎!” 他毕竟也是与温晴一同从小到大的兄长,温晴怎么可能彻底忘了他?方九歌不相信温晴会对他这么绝情,就算温晴没有喜欢过他,他也是温晴唯一的哥哥。 李昭语气毫无波澜,他没有必要骗方九歌,李昭如今倒是有些可怜他,莫清既死,也是方九歌护主不利,他背叛淮安城所付出的一切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而今日他又间接害死了温晴,害死了自己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 李昭只是低头望去,对于温晴的死,他一直只责怪自己没有保护好她,可对于眼前的方九歌,李昭既觉得他不争气又觉得他可气: “你知道我说的这些话是真的,只是心里不愿意承认,一个人攒够了失望就不会再对一个人抱有任何希望,你离开淮安城的那几日,夫人一度自责到茶不思饭不想,总觉得是她做的不够好才让你下定决心离开了淮安城,就算你与我们之间过往的恩怨都已经随着你的离开一笔勾销,那暗器毕竟是老城主才会的武功,你怎可为了莫清的安危教会他这些?你知不知道莫清今日身上带的暗器袖中箭和梅花镖,就是它们害死了她?” 从一开始李昭就认出来了这分明是淮安城的武功,他在方九歌身上见过的,莫清这样的莫家人一直居住在长安,怎么可能突然学会这些,自然是方九歌教的。 方九歌难以置信地瞪大了双眼,他到现在才知道温晴是为李昭挡下那两门暗器才会死,竟然是他间接害死了温晴,他教莫清用那两门暗器时,方九歌竟然从来没有想过他会用它们对付李昭和温晴,为何偏偏会阴差阳错害死他最重要的人?方九歌不由得又哭又笑,他都做了什么啊,将来又有何面目去见九泉之下的老城主?又有何面目去见与他最亲近的温晴? 李昭低头看了一眼此刻心如死灰的方九歌,没有在这里多待,便起身翻身上马。他得实现自己对亡妻的诺言,带她回家,回到他们的淮安城。 李寒宁眼看着李昭神情不对,想要骑马跟上去,却被一旁的萧策伸手拦住了,萧策迎着李寒宁的目光沉声说道: “他这个时候更需要一个人静一静,放心吧,他会没事的,他既是你的公子,你就要相信他。” 萧策太明白李昭如今的心情,他只是需要时间,更何况温晴在临死之前低声对他说了什么,是那件温晴不想告诉他们的事才让李昭几乎崩溃,虽然不知道具体是什么事,不过温晴的死本就对李昭是件突如其来的变故,萧策知道他需要时间去适应。 李寒宁站在原地远远看着李昭一个人离开,眼看着他骑马的背影消失在树林尽处。 李寒宁忽然觉得也许萧策说的是对的,就算此刻她追上去又能为他做什么呢?她还不如留在这里更有用处。 李昭这么一走,如今的局面众人都不约而同地看向了李寒宁,她毕竟是他们的大将军,是现在在这里官职最高的人。 墨昭走了过来,对着李寒宁一揖然后问起了接下来的事该怎么处理,对着李寒宁问道: “将军,不知道剩下的人要如何处置?” 李寒宁看了一眼周围,忽然心里想起方才李昭离开时的神情,心里不知为何有些莫名的不安,但这里还需要她主持大局,无论如何此时方寸都不能乱,于是她很快对着墨昭吩咐道: “方九歌一同压回封阳城,等城主回来了之后再行发落,这里不愿意投降的朝廷兵马就地诛杀,愿意投降的人带回封阳城,将他们一一记录在册,与我封阳城的兵马士卒一般有相应的粮饷抚恤,剩下的人尽快打扫这里,再过半柱香的时间你们与我一同先回封阳城。” 眼看着李寒宁已经妥善安排好了一切,墨昭只是低头应道:“是。” 跟着抬头时目光便落到了萧策身上:“不知这位萧二公子该如何处置?” 李寒宁闻言不动声色地侧身看了一眼萧策,眼下事情已了,可李昭那里却陡生变故,本来打算回洛阳再从长计议的萧策倒是改变了主意,萧策看了一眼李寒宁随后道: “此刻封阳城内还在与我那兄长交战,你们多一个我,也算多一个与他对弈的筹码,我愿意和你们一起回封阳,不知道李将军你意下如何?” 就算萧晟从前是想要借刀杀人,可毕竟在两军阵前也不敢明晃晃地不顾自己弟弟的生死,只是萧策知道有可能会被他们利用还是选择心甘情愿地主动留下,定然也是自己的目的。 李寒宁看了他一眼,也罢,就算萧策留下来还有什么别的目的,他再聪明也只有一个人,萧策一个人又能在他们封阳城掀起什么大风大浪来? 李寒宁想到这里,只是瞥了萧策一眼然后不动声色地道: “你愿意留下便留下吧。” 李昭离开淮安城(2) 李寒宁回到封阳城之后已经是第三日,李昭仍旧下落不明,她也只好让下面的人固守城池不出,只是任谁都知道,面对着城外一直虎视眈眈的萧晟,一直这么拖下去也不是办法。 只是这几日,李寒宁秘密派过去找寻李昭下落的人,最后都无功而返,李寒宁心里自然清楚,如果李昭不想被他们找到的话,那些暗探自然找不到他,除非他自己愿意出现。 直到这天夜里她忽然听见了熟悉的笛声,披着衣服走到院子里来,果然看见了李昭,负手站在庭院里,只不过几天没有见他,李昭,就好像莫名苍老了许多岁一般神情憔悴,这还是这么多年来李寒宁第一次见他这般,李寒宁心里清楚李昭一定因为温晴的死自责难过了很久。 李寒宁看着近在咫尺背对着她的人,还是轻轻唤了一声:“公子。” 眼看着她就要喊其他人过来,李昭却看着她摇了摇头,他这次回来也只是想见她一个人,有些事情要交代给她一个人而已,李昭根本没有打算惊动其他人,更不想大费周章。 李昭的目光落到了一旁的石桌上,李寒宁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也看到了石桌上摆放的两本书籍和一个红木质的盒子,那个盒子对于李寒宁来说有些似曾相识,她之前经常在李昭的书房见过。 李昭对着面前李寒宁放下手里的笛子,了当说明了他这次过来的来意:“这两本书竟是我今日所写,一本是我学过的兵法布局,对你将来在战场上会有所帮助,另一本是武功秘籍,是我毕生所学,还有一些与你有关,父亲在时曾与我说,他们在教授李府死侍武功时,会刻意在他们的招式之中留有破绽,以防将来会有死侍背叛李府,而我要学的就是破解你们武功的武功,以防将来万一。” 所以她从前练的武功之中也有破绽,这倒是李寒宁第一次知道这件事,而这两本书都是李昭毕生所学,如今对他而言再无用处,都是留给她的。 李昭对着李寒宁说道:“我将破解的武功也写在了上面,你习武的天份向来不错,想来看完这本书就知道该如何弥补你招数里的破绽。” 李寒宁自然知道李府从前的死侍都如她一般,不仅习武天分极高,又知道李府不少不为外人所知的秘密,被李府防范这也无可厚非,她只是不明白为何李昭要在今日交代这些事情,李寒宁想到这里,心里忽然隐隐生出几分不安来,就算是当年李府失势的时候,李昭也没有同今日这般心灰意冷过。 李昭对着面前的人再次吩咐道:“木质的盒子里面是淮安城的城主印,还有我手写给萧策的信,你将这个盒子交给他,等他看完我的信就会明白我的用意。” 而他今天想要交代李寒宁的事情也就这么多了,李寒宁听完李昭交代给她的事,目光不由得也落在了红木制的盒子上,城主印意味着淮安城,李昭要把城主印给萧策,便也证明他打算把淮安城交给萧策了,李寒宁犹豫了一会儿方才开口,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口道: “公子决定离开淮安城是吗?” 他分明已经将他离开以后的一切都安排妥当,李昭没有出声回答,只是轻轻的点了点头,淮安城也曾经是他的心血,离开自然也有不舍,可是以他如今的状态,眼下萧晟所带的洛阳军又已经是兵临城下,他实在不适合再继续执掌淮安,与其眼睁睁地看着淮安城内生灵涂炭,倒不如主动退位将它送给更合适的人。 可不管他去哪里,不管他打算做什么,李寒宁都愿意跟着。李寒宁当即跪了下来,对着面前的人说道: “不管公子要去哪里,我都愿意跟着公子。” 她这个将军原本就是李昭给的,只是因为他在这里,所以她才愿意留下来,李寒宁最初也是因为想要帮李昭才会来淮安,如今李昭要走,她又哪里还有留在这里的理由?李昭既然已经决定离开,她更不想一个人留在这里。 李昭看着跪在地上的李寒宁,他一向知道她的忠心,从她来淮安的那一刻起,李昭心里就清楚,自古锦上添花容易雪中送炭难,李昭向来珍惜这份情谊,所以今日要离开也只见她一个人,他认真地开解李寒宁道: “你不必跟着我,从李府失势的那一刻所有的死侍就都自由了,你不欠李家的也不欠我的,而且你这一身武功再跟着我毫无用处,你若是想,将来就都还是会淮安城的将军,萧策日后掌管淮安,必定不会为难于你。” 李昭曾与萧策在长安一同读书,自然了解萧策,就算萧策将来接管淮安,也必定不会为难她和墨昭,虽然他与萧策一直都是立场不同,但萧策做事也算得上是光明磊落,若非如此,李昭也不会放心把淮安交给他,额而且有些事情李昭也看得出来,萧策对李寒宁的事情比对其他人更要上心,他不想耽误李寒宁,李寒宁留在这里又或者去往别处都会有更好的前途。 但偏偏李寒宁在意的不是前途。 李寒宁看着近在咫尺却又像隔着天涯的人问道: “恕属下问得冒昧,公子若是离开淮安城,下一步又是作何打算?” 李昭决定的事情从来都没有任何人能更改,李寒宁心里清楚他这般都是因为温晴的事而心灰意冷,可是他这个时候离开淮安城,外面天大地大,他又被朝廷通缉,就等于放弃了为李府报仇的事。 李昭虽然还有一些别的打算,但并不打算让李寒宁知道,只是说道: “不必担心我,温晴想来也不曾告诉你,她已有数月身孕的事,她原本也是打算等胎象稳了再与我说,只可惜没有等到我回来,却先等到了洛阳攻打封阳城。” 李寒宁一怔,她是现在才知道温晴死时已有身孕,难怪那时常有大夫出入城主府,可惜她和李昭都以为是温晴入了寒天身体一向不好的缘故,没有在意,这便是那时温晴单独对李昭说的话,她甚至连这个孩子的名字都想好了,只可惜没能看到孩子出生的那一天。 李寒宁知道这件事情后尚且都心里自责,更别说是站在她面前的李昭,单是温晴的死已经足够让李昭愧疚自责,更别提一起死了的还有他们的孩子。 李昭经过了这几日似是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如今说起来也几乎已经能做到面上不动声色: “夫人的事让我明白,天底下还有比报仇更重要的事,若是我能早一点明白这一些便好了,不过莫清这一死已经让莫家元气大伤,我们李府的仇算是报了一半,等将来洛阳军进入长安城的时候,我自会去找剩下的莫家人,这是一我如今的状态,实在不适合在带着淮安城,但萧策不一样,在众多起义军之中,他只要将来用人得当,是最有可能走到最后的人。” 李昭似乎想到了从前的事情,长长叹了一口气: “这里毕竟也是老城主和夫人的心血,交给别人我实在不放心,思来想去交给萧策最合适不过,洛阳是如今最有可能入驻中原的人。” 最有可能入驻中原的人与其说是洛阳,不如说是萧策,李昭心里清楚,如今他放弃淮安城,只要萧策能撑得过他的哥哥萧晟这一劫,将来总会有机会登临天子的位置。 李寒宁抬头望过来,她知道李昭去意已决,就算她再如何挽留,也不可能改变他今时今日的决定,于是只得道: “我知道不管如何劝公子,公子都不会改变决定,但我也想公子明白,将来若有一日公子需要,我永远都是公子的属下。” 李昭不动声色地笑了一笑,虽然今夜大抵他最后一次见李寒宁,不过就冲着她今日这一番话,他便明白李寒宁绝不会辜负他这份心意,这就够了。 李昭走过去亲自将她扶了起来,认真地看着面前的人道:“往后你谁也不必跪,温晴一死,李府就彻底不存在了,你也不再是李府的死侍,把过去的身份都忘了吧,你可以听从自己内心的想法决定自己将来要走的路,无论你将来选择效忠谁,我都会支持你,寒宁,从今往后你不是我的属下,而是我最重要的朋友。” 李寒宁忽然明白,今夜可能是她最后一次见李昭。 面前的人也是她最重要的人,而她此刻竟然说不出什么能留下他的话,李寒宁眼睁睁地看着李昭离开后院,直到过了很久才回过神来,李寒宁不动声色地看了一旁石桌上的书籍和红木盒子,如果不是它们,她甚至还以为一切都不曾发生过。 不过短短数日就发生了这么多事,温晴死了,李昭也离开了,现在的封阳城也只剩下她一个人了,此刻的府邸上下,安静得让她觉得有些可怕。 李寒宁辞官 天还未亮的时候,就已经有侍女等在萧策的房门口,萧策在外本就睡得很浅,那侍女在门口来回踱步的声音明显有事要找他,却又犹豫不决要不要进来,萧策也不想打扰这里的人,便起身穿好衣服出来了,正好与那侍女撞到。 “公子早。” 眼看着天还没亮,院子里面昨夜的灯笼里面的火烛还未燃尽,萧策直截了当的看着她问道: “你是有事找我?” 果然一切都瞒不过萧策,那侍女犹豫了片刻还是道:“墨将军不在府上,我们实在不知道找谁,不过眼看着公子认识我们将军,想着还是让公子去劝一劝将军,将军她看上去不大好。” 现在府上除了在外的墨昭,也就只有李寒宁了。 一听到是李寒宁,萧策有些晃了神:“她怎么了?” 昨夜大雨,墨昭已经去城门巡防了,她本应该在房间里待着。 “将军不知为何,昨夜在院子里一个人站着淋了一夜的雨,天快亮的时候我们终有人发现了想去劝劝将军,可是没人敢上前。” 他们对将军是既敬重又害怕。 萧策立刻便明白了:“我知道了。” 穿好了衣裳的萧策朝着李寒宁的住处快步走过去。 萧策到时,李寒宁还是一动不动的站在院子里,昨夜封阳城下了大雨,直到现在地上都处处是积水,她身上的衣服都被昨夜的雨水淋湿了,紧紧地贴在身上还没有干,头发也是潮湿的样子,看上去十分狼狈。 李寒宁眼看着萧策一步步走过来,直到走到离她很近的地方才反应过来,她有些木讷地拿起石桌上的红木盒子,递了过去: “这是公子让我给——” 给你的。 这边话还没有说完,李寒宁便感觉到了自己身上一暖,低头看去,是萧策解开了自己的外裳披在了自己身上。 萧策拉着她的手进了房间内,他一边拉着她走着,一边有些抱怨地道: “我知道你武功很高,内力也不弱,但就算是我军营里面的那些常年征战的将军在这个时节淋了雨都会生病,更别说是你了,你是女子,身子骨自然要比寻常男子单薄一些。” 比起手里的红木盒子,萧策更在意的是她。 “我就站在这儿,你先进去换身衣裳吧,这么冷的天,再穿一身湿衣裳容易着凉。” 李寒宁没有听他的话,站在原地不肯走,直到萧策从她手里接过盒子,李寒宁看着他问道: “你不打开看一看吗?这里面是公子特意留给你的东西。” 萧策知道这东西一定很重要,李昭才会让李寒宁转交给他,可以眼下见她这般狼狈的样子,对于他来说这里面不管是什么都不重要了。 萧策认真地看着她道: “你去换身衣裳吧,等你换好我就打开看。” 李寒宁闻言一怔,这才想起来自己这一生或许有失礼数,不知不觉的就站在那里想了很多淋了一夜的雨,萧策倒是说得对,再不换身衣裳的话实在容易生病,她现在还不是生病的时候,至少现在的封阳城还需要她。 李寒宁对着面前的人轻轻点了点头道: “烦劳萧二公子在此稍等片刻,我去去就来。” 此刻萧策也在房间里,他们之间也只是隔了一层屏风,外面的天还没有完全亮,屋内也是昏暗一片,唯有一旁柱子上镂空处放着的几盏烛火点亮。 李寒宁在屏风这一侧看得到不甚清楚,她心思也不在这些上面自然也不在意,不过萧策倒是不小心目光瞥见了她在屏风上影子映出了那换衣裳的一幕。 有的时候看不真切比看得真切更容易让人遐想。 萧策在心猿意马之间难免失神,反应过来之后,当即有些神色尴尬地错开了目光。 李寒宁换好衣裳再次出来时,倒是没有注意到萧策一副问心有愧,有些躲闪的目光。 好在李寒宁在对有些事情上向来迟钝:“盒子里面是公子留给你的淮安城城主印章,还有他给你写的信,他说等你看完信就会明白他的意思。” 李寒宁只是转达这些话,她自然没有提前看过盒子里的东西。 萧策这才坐在了椅子上打开了盒子,里面果然是李昭留给他的沉甸甸的淮安城城主金印,和一封手写的信,上面写着萧兄亲启。 萧策神色凝重地一字一句读完了信上的内容。 然后将信放在了桌子上。 他忽然不知道该怎么和面前的人开口,不过李寒宁已经大概猜到了信上的内容。 李寒宁先一步开口道:“公子临走之前曾经跟我说过,以现在天下的局势而言,虽然仍旧在乱世之中,但萧二公子你确实将来最有可能坐上皇位的人,他相信你,所以愿意把淮安城交给你。” 而萧策必定不会辜负李昭的信任。 萧策只是有些可惜,从前他在洛阳城里无限风光,朋友虽多知己却少,最懂得他的人竟然是立场不同的李昭,萧策真是有些可惜没能在李昭这次离开之前再见他一面,如今他这一走,他们之间没有下完的那一场棋,将来也没有机会再次对弈了。 总有遗憾。 不过淮安这边的事,萧策已经有了打算。 萧策看着面前的人道:“就算我又欠他一个人情,日后的淮安,你们所有的一切都不会变动,你仍旧是这里的大将军,至于墨昭和言律他们,还有淮安城内的其他文臣职位都不用变,你们从前是什么官职,从今往后就是什么官。” 只是名义上归顺洛阳,剩下的他都会和他的父皇去争取,也正是李昭留给他的淮安,让萧策又有了重新和萧晟,和洛阳谈判的资本,他于情于理都不会亏待淮安城。 李寒宁颔首道:“那我就代墨昭他们多谢萧二公子了。” 李寒宁又犹豫了片刻之后才对着面前的人坦白道: “公子将淮安城交给你,以你的本事我自然放心,只是我想离开一段时间。” 她要走,她打算继续留在这里当她的大将军,这明明是无数人都向往的位置。 萧策一怔随后问道:“你为何要离开?” 李寒宁如实道:“公子走之前并没有交代如何处置方九歌,方九歌间接害死夫人虽然罪无可恕,但他毕竟是夫人唯一的亲人,更何况他已经受到了惩罚。” 李寒宁提到这个地方欲言又止,萧策自然也清楚,这天底下就没有不透风的围墙,这几日府邸上下都传开了方九歌神志不清发疯了的事,封阳城里的大夫也都去看过了,不是装出来的,而是人在内心的愧疚与自责之中走不出来所以发了疯。 李寒宁沉默了一会儿还是说出了自己接下来的打算: “我想带他回夫人从前居住过的地方,他应该也不知道,夫人用自己的钱在淮安城附近另外买了一处宅院,原本是要送给他将来娶亲作聘礼的。” 这是淮安城的习俗,不管是嫁人还是娶亲都会准备宅院,只是温晴那时没有想到方九歌会背叛淮安城。 不过如今那里的院子倒是派上了用场,至少以后可以成为方九歌的归处,哪怕人是疯了,也可以不用寄人篱下受他人欺侮,一切就像是在冥冥之中自有定数一般。 萧策顿了一顿,这个理由他反驳不了,他知道李寒宁既与温晴相识,也认识方九歌,没有办法眼睁睁的看着他现在这个情况坐视不理,萧策只好看着她又问道:“那之后呢?你将方九歌送回去之后你有什么打算?” 李寒宁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因为之后的事情她也没有想过,她只是不想继续留在淮安,每多留在这里一日,她就忘不了温晴和李昭,总被困在过去里,李昭临走之前让她听从自己内心的想法,可是李寒宁想了一夜还是没有打算,她从前习惯了李府的命令,后来追随李昭也习惯了听他的吩咐,渐渐地就变成了如今在大事上无甚主见的人。 李寒宁只是觉得有些乏了,或许自己休息一段时间再做决定更好。 萧策眼看着她沉默不语的样子,似乎已经知道了什么,只是颇有耐心地道: “如果你不知道去哪里的话,就来洛阳吧,当你从方九歌回去之后,就来我这里,李昭从前能给你的将军之位我也可以给你,你来洛阳一样自由,绝不会有人为难你。” 萧策从来认可她的武功与她的带兵,说这些话的时候,萧策考虑的不是其他,这一点李寒宁心里也清楚,但她没有回答。 李寒宁明白他的意思,只是现在的她还不知道该怎么应答:“有牢萧二公子,只是抱歉,我还是想休息上一段时间。” 萧策动了动唇,不管是于公还是于私,他真的很想留下面前这个人,从前他在李寒宁这里没有赢过李昭,输在了她先认识的李昭,如今那个人走了,她也要离开了,他在缘分这件事上似乎总是晚一步。 萧策明白所有的人情世故,也很理解面前的李寒宁,他只是有些不甘心。 萧策解下了自己腰间别着的金令,给李寒宁递了过去。 “洛阳的兵马都认识这块令牌,对于他们来说,见到令牌就是见到了我,将来若有一日你想明白了来洛阳找我,我今日对你许下的诺言永远算数。” 李寒宁闻言一怔不过还是收下了萧策的心意,其实萧策的确是很好的人,如果她没有遇到李昭的话,如果换个时间,她倒的确想过投奔洛阳,只是她需要时间。 酒馆偶遇莫云溪 萧策是个聪明人,他并没有选择直接开城投降,而是将书信寄去了远在洛阳的洛阳王手中,等有了回信才开城迎接自己的哥哥。 只是今时不同往日,萧策有城主印在手,萧晟虽然恨得心里痒痒,这也不方便在这个时候动他。 他这弟弟也是有本事的,只是萧晟也清楚过了这段时间,再想要杀他就难了。 李寒宁听到封阳城的消息时已经带着发了疯的方九歌回到了淮安城。 淮安这里也收到了李昭将城主之位传给萧策的消息。 眼下李寒宁正坐在酒馆二楼的雅座上,听着下面的说书人一拍惊堂木,继续朗声说道: “眼看着洛阳大军压境,李昭公子为了我们的安危着想,将罪名都揽在了自己一个人身上,将淮安城交给了洛阳城萧二公子,并与其约法三章,淮安城里的一切照从前一样,萧二公子掌管淮安城之后,不得伤害淮安城内的百姓,那萧二公子也是爱百姓,宅心仁厚的明主,当即答应下来,所以才有我们如今继续太平的日子。” 城内各个茶馆酒馆流传的版本都是这个,至于真实的情况如何,李寒宁自然清楚,她也清楚他们这些流言大都都来自萧策,他也是希望这里的百姓都记得李昭。 她又抿了一口酒,喝过了城主府与军营里的酒,别处的酒水似乎都没有那么有味道,正打算结账离开的时候,就看到有两个风尘仆仆的外乡人进了酒楼。 其中一个看着衣冠楚楚的人扔了一锭银子给刚才那个说书的人: “你刚才讲的很好,只是我错过了大半部分,这些钱给你,辛苦你再讲一遍。” 说书的人乐呵呵的接下来的银子,李昭原本就是他们心里的英雄,那接任官职的萧策又是他们现在的明主,就算是没有钱他也愿意继续讲下去。 “既然这两位外地来的客官想听,那我就再说上一遍。” 一边的小二眼看着他们进来,而且一出手都是明晃晃的银子,立马就迎了上去: “两位不是本地人,是从外乡来的吧,不如随我上楼,这里二楼更安静一些。” 那人抬眼看了一眼楼梯,楼上似乎的确更安静一些,便应道:“也好。” 他们就这么坐在了李寒宁对面的桌子上。 李寒宁看了一眼两个人落座时露出的脚下那一双一尘不染的登云履,便当即又坐在了位置上喝酒。 那是长安才有的珍贵布料,眼下淮安刚刚投诚洛阳,城内并不算安稳,他们不是来谈生意的,倒是有些意思。 那两个人将楼下说书的讲得故事又听了一遍,似乎还意犹未尽。 “主子觉得如何?” 白衣少年轻声笑了一笑:“那些话既然是那萧策对李昭私底下说的话,周围哪里有人敢上前去听?如今我们听到的这一切,不过是别人想让我们听的罢了,不过是茶余饭后听个乐子。” 一旁的侍从闻言倒是有些不解地道:“既然如此,主子还要赏他那么多银子?” 少年又给自己斟了一杯酒道:“既然都到了酒馆,不听一听故事实在无趣,这里是淮安城,这里有什么比他刚才讲的故事更有趣?” 李寒宁喝完了酒,正巧从他们身边经过,少年的侍从没有看到,一抬手差点撞到了人,好在李寒宁反应更快一步,侧身一闪,轻巧地躲开了。 少年连忙站了起身对着李寒宁赔礼道:“抱歉,刚才是我的侍从鲁莽了,险些撞到姑娘。” 本来就是她看准了时机从这边经过,本来就是借口搭讪,何来他的侍从不小心一说。 李寒宁看了他一眼沉声道:“没事,反正也没有碰到,如果你真的觉得过意不去的话,请我喝一杯酒倒也无妨。” 少年一怔,然后低头看了一眼酒桌上的酒: “也好,就当是给姑娘赔礼了。” 李寒宁挑了个座位坐了下来,侍从连忙重新拿了酒盏。 眼看着李寒宁一口气饮了一杯,少年的眼神有些错愕: “姑娘倒是酒量不错,在我的家乡很少有女子能有这般好的酒量。” 长安大道是名门闺秀,自幼学的都是诗书礼仪琴棋书画,不像北境和淮安,女子要更为自由一些。 李寒宁笑了一笑道:“那如今你是见到了。” 少年道:“好不容易经过家里人同意出来了这么一趟,果然见到了不少地方的风土人情,虽然文化各有差异,不过在同一片蓝天之下人拥有不同的活法,倒也是件美事。” 李寒宁看了一眼一旁的侍从目光很快又落到了少年的身上,随即不动声色地试探道:“你的家人就放心你来这么远的地方吗?” 而且这个小公子明显不经世事一般,身上的银子一直外露,能从长安一路平安无事的走到淮安来,也是他们两个人的本事。 少年看着面前的李寒宁解释道: “其实我们这一路上也遇到了不少麻烦,不过都已经解决掉了,我和我的侍从只是路过淮安,要去封阳城。” 李寒宁再次听到封阳城这个名字时不由得下意识神色一动。 “那里的战争刚刚停息,城内乱的很,你去那儿做什么?” 少年一怔,随后长长叹了一口气:“去接我那不争气的哥哥回家,他虽然不争气了一些,但毕竟是我的哥哥,眼下是世道这么乱,我不忍心留他一个人待在那里。” 常人眼里听起来十分荒谬的理由,偏偏少年说的既用心又认真。 李寒宁自然是将信将疑,不过这两个人竟然不打算留在淮安,对她来说就没有威胁,她已经知道了自己想要知道的事,便打算起身离开。 不料又被少年留了下来: “我买这酒便宜,怕是不能够做赔罪,这样吧,我卦象很灵所以从来不轻易给人算卦,今天要是姑娘愿意,我可以破例给姑娘算上一卦,我分文不收,当做赔罪,姑娘意下如何?” 李寒宁虽然不相信这些,不过偶尔听一听也无妨。 少年有模有样地从怀里摸出两个铜钱来扔到桌子上。 “姑娘想要问什么?是想问问自己的前途?姻缘?又或者是家人平安?” 她没有家人,自然也就没有资格问家人平安与否,至于姻缘这样的事大抵也不会有。 李寒宁不动声色地开口道:“那就问前途吧。” 少年点了点头,低头看了一眼桌子上铜钱的方位: “姑娘有朝一日若是离开淮安城,去往南边的水城也许会有更好的际遇。” 南边的水城最明显的便是洛阳。 面前这个少年倒是有些意思。 “我的挂未必都是准的,不过准与不准倒是要看姑娘的心思。” 李寒宁经过最近这些日子难得笑了一笑道: “云溪公子师承大梁国师,算的卦自然是准的。” 眼看着她已经说出了面前少年的名字,一旁的侍从不由得神色一紧,不动声色的按住了腰间的佩剑。 莫云溪侧过身去对着他轻轻摇了摇头,老师面前这个人没有敌意,不必大动干戈。 莫云溪似乎并不意外她能直接认出自己是谁,只是默默地收好的桌子上用来算卦的两枚铜钱,一面又沉声道: “你既然认出来了我是谁,那下一步打算如何?” 他也认出来了她是李寒宁。 李寒宁看上去似乎也并不意外,语气平淡地问道: “莫公子是什么时候认出来的?” 莫云溪如实答道:“你方才侧身闪躲时,脚下步履生风,轻功很好,淮安城只有你一个女将军,认出你来不难,你又是怎么认出我来的?” 眼看着他这么诚实,李寒宁自然也坦白道: “从前我还在长安的时候,曾经接过一道命令,见过你几年前的画像。” 莫云溪听到这里似乎觉得有些意思:“命令?” 李寒宁回想起从前的事,不由得眼里寒光一闪:“那一年正好遇上大梁科举,我的任务是如果你敢入仕为官,就趁乱杀了你。” 莫云溪一怔,随后笑了一笑:“李府的大人果然都擅长未雨绸缪。” 只可惜后来输的是李府,莫家还在。 莫云溪又道:“李将军放心,如果没有意外的话,我从今往后也不打算入仕,师父从前为我算过一卦我命里有一劫,倘若我沾染官场必定不得善终。” 这也是他从小就算是文采出众惊才绝艳,也没有参与科举的原因。 李寒宁不置可否,不过这一切已经跟她没有关系了。 莫云溪又道:“虽然立场不同,但我劝你的话都是出自真心,你既然不打算长久地留在淮安城,眼下又是乱世,哪里都是一样的,只有天下太平,才不会有如今的纷争。” 莫云溪至少在这件事上说的没有错,她就算是躲在淮安城里又能躲多久?一统之后再无战乱,不也是李昭从前想要做的事吗? 那个时候李昭让她听从自己内心的想法,如今这个想法越来越清晰,她自己在这些事上竟然还不如莫云溪看得清楚。 只不过他毕竟是莫家的人,为什么要开导她去洛阳? “莫公子归根到底也是朝廷的人,就不担心洛阳势力越来越大,有朝一日颠覆朝廷吗?” 莫云溪摇了摇头,望着酒杯的倒影若有所思,似乎是想起了从前的事: “当年父亲上书参李府,是我们莫家先在这件事上问心有愧,父亲一意孤行导致李府满门被灭,如今道歉无用,天理循环。” 他的哥哥莫清也是如此。 李寒宁告别淮安 人世间的贪念莫过于此,从前莫家想要一步步往上爬,后来他的父亲更是做到了左相的位置,又想着大权独揽,既然抓到了李府的把柄便有了李府满门被灭。 莫云溪看着莫家一步步越陷越深,也正因为他一直独善其身管不了莫家在官场上的事,加上他母亲从前与李府有很深的渊源,所以李昭也一直没有动他。 李寒宁忽然想起莫云溪方才说过的那句像是在开玩笑的话,他说他这趟来是要接他那不争气的哥哥回家,说他们是路过淮安要去封阳城。 他们当时离开得有些匆忙,莫清的尸体与其他朝廷士兵的尸体一起扔在了挖好的坑里,他如今再去,自然是找不回地方的。何况莫清害死了温晴,那时落在他们手里本也不能指望他们还给他留下全尸,莫云溪是个聪明人,应该知道这点,但他还是来了。 也罢,既然李昭从前都没有为难他,今时今日李寒宁自然也不会,只要他不参与莫家在朝堂上的事,他们就不算是敌人。 李寒宁看着他道:“此去封阳城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莫公子路上当心。” 莫云溪不置可否,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道:“我会的。” 李寒宁离开了座位,站了起身,下了楼梯便离开了酒馆,等她彻底离开之后,一旁的侍从上前一步对着莫云溪道:“她既已知道公子的下落,为了公子的安全着想,要不要——” 莫云溪看了他一眼,当即便制止了他的想法:“你打不过她,看着淮安这些年的情况,李府的死侍应该也只剩下她一个人了,能活到现在还被李昭重用,怎么会是等闲之辈,更何况墨昭将军他们此刻都在封阳城,她出现在这里就说明她没有打算继续留在淮安。” 侍从更是疑惑:“那公子何必提点她去洛阳?” 洛阳那些人眼下也是朝廷的敌人,而他们莫家归根结底是朝廷的人。 “她早晚会去的,是不是我提点的又有何区别,现在的朝廷留不住自己的人才,是自己的损失。” 一旁的侍从闻言沉默不语,过了片刻之后才又提起了另外一件似乎并不相关的事:“那公子出来这么久,当真不打算回老爷的书信吗?” 莫云溪低头看了一眼桌子上的酒盏,清澈的酒水倒影出他自己的面容,似李昭李寒宁这样的人生来自在,他们尚且对自己的何去何从有的选择,不像他,出生这件事上从一开始就没得选择,眼下莫清既死,他的父亲在朝堂之上根本就没有可以再用的莫家人,所以就想到了他,他就算是借口接莫清的尸骨回家,也脱不了多久的,长安的事情总得解决,他也逃不开。 * 李寒宁从酒馆回来时给方九歌带了淮安的一坛酒,眼下这偌大的院子里,就只有她、方九歌与照顾他,一直看着这所宅院的老婆婆。 李寒宁坐在庭院前的走廊上,看着神志不清的方九歌用锄头在挖院内大树下的土,弄得自己几乎一身泥泞,就连脸上也沾了些灰尘。 李寒宁看了很久才开口问道:“你在挖什么呢?” 方九歌闻言停下了自己手里的动作,休息了一会儿道:“阿晴就要出嫁了,我记得义父在这里给我埋了几坛好酒,我找一找总能找到的。” 李寒宁这才记起来这处宅院是他们小时候就住过的地方,只是后来淮安城那位老城主出去住了一段时日,后来温晴又将它买了回来。 李寒宁自然知道这里的酒早就已经不在了,方九歌的记忆似乎回到了数年前,温晴还活着,就要与李昭成亲的时候,眼看着他又挥动锄头挖了许久,李寒宁还是忍不住叫住了他:“休息一下吧,你看,我手里的不就是你刚才挖出来的酒?” 方九歌顺着她所在的长廊看过去,果然见她手里捧着一坛酒,疑惑地又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手里的锄头,他的确好像忘记了很多事,原来竟然已经挖出了一坛么,方九歌放下了手里的锄头走了过来,从李寒宁手里接过了那坛酒,两个人并排坐在走廊的座椅下:“你方才说温晴就要出嫁了是吗?” 方九歌点了点头,似乎回忆起了什么事一般苦笑了一声然后道:“义父的病这几年越来越严重,阿晴她总是有些不开心,我好久都没有看到她效果了,直到她认识了李昭,我知道那是他真心喜欢的人,其实刚开始我不是很高兴,因为我也喜欢他,不过李昭比我强太多了,他从小就是大梁远近闻名的世家公子,琴棋书画人品武功都远在我之上,他一来就轻而易举地抢走了我想要的所有的东西。” 原来他是这么想的,不管是温晴,是城主的位置,还是淮安城百姓的信任与爱戴,方九歌都曾经近在咫尺,直到李昭出现,他只是站在哪里,什么都不用做,只是因为他是李昭,所以就能轻而易举地得到他梦寐以求的一切。 李寒宁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一旁坐着的方九歌:“所以你一直恨他?” 她见方九歌摇了摇头,怅然若失道:“我不恨他,坦白的说他对我挺好的,他给了我淮安城里除了他以为最高的位置,而且我能感觉得出来,他待我从来没有任何防备之心,有的人本来就生来幸运,他出身在李府,我生来就是被扔掉的弃婴,又有什么可比较的呢?何况真的要比较的话,我倒是觉得他没有那么幸运,毕竟后来李府发生的事若是发生在我身上,我未必能有他如今做得好,未必还能和他一样重新振作起来。” 方九歌如今说的都是真心话,虽然记忆有些错乱,但面前的方九歌还是从前那个她认识的人。 两个人忽然都不说话了,两相沉默了一会儿,方九歌这才注意到李寒宁的目光一直落在自己身上,有些意思笑了一下: “你在看什么?” 李寒宁看着面前的人又像是看着别人,她沉声回应道:“看我从前的一位朋友,在长安那么多年,我从来没有过朋友,与我一同执行任务的死侍几乎没有剩下几个,直到来到淮安我才知道人与人之间原来没有血脉亲情没有利益,也是可以有感情的,我才知道这个感情就叫做朋友,我觉得他从前就是我的朋友。” 她指的那位朋友此刻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只是他自己想不起来了罢了。 李寒宁最终还是从方九歌的身上移开了自己的目光:“其实他也很厉害,我之前在长安的时候,曾经为了执行任务在大梁上下最厉害的书院待过一段时间,在那里读书的都是大梁的世家公子,又或者是大梁名臣的子女,我的那位朋友就算是放在他们之中也是熠熠生辉,天底下的人也并不是出生就能决定一切。” 至少她看来是这样。 方九歌神色忽然显得有些疑惑:“你在看你的朋友?可是这里只有你和我,哪里还有别人?” 李寒宁又看了他一眼,轻轻的点了点头说道: “对啊,这里就只有你和我。” 又过了一会儿又听她开口道:“九歌,我可能要走了,离开淮安城一段时间,也许要走很长一段时间,又也许永远不会回来。” 方九歌一怔,虽然有很多事情他记不清楚了,但是面前这个人时常出现在庭院里,应该也是他的朋友,或者对他来说很重要的人,方九歌忍不住问出了口: “外面世道很乱,你打算去哪里?” 她想要去的地方和想做的事,都是为了让这个世道变得不那么乱。 李寒宁神色认真地回答道:“我今天在酒馆的时候遇到了一个人,后来自己又想了很久,还是打算去洛阳。” 方九歌听见了洛阳这个地方后沉默不语,过了半晌之后才回应道: “洛阳的确是个好去处,萧家是个名主,既然你已经下定决心了,那就去吧,虽然还不知道将来如何,不过我总觉得你一定能做成你想要做的事。” 方九歌也是支持她去的。 李寒宁看着面前的人欲言又止:“我这一趟去洛阳可能就永远不会回来了。” 战场之上比不得其他地方,谁也不能保证她能不能平安的活到天下太平那一天。 方九歌远远的看了一眼,他刚才翻出来的树下的那些泥土: “你将来要是还有机会回来的话,我请你喝淮安城里最好的酒,若是没有机会,我将酒带去你葬的地方。” 李寒宁不知为何,忽然笑了一笑,知道的确像是方九歌清醒时候会说的话。 李寒宁看着面前的方九歌道:“你就留在这里吧,这里也挺好,你活得久一点,这样也许就能看到你从前想要看到的东西了。” 方九歌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手里拎着的酒坛,阿晴就快要成婚了,他也留在淮安城远远地看着他,这里的一切对于他来说都像从前那么好,一切都像他小时候一样。 李寒宁投奔洛阳 这边李寒宁刚进洛阳城,比之从前她来的那一次,洛阳的繁华依旧,比得上数年以前的长安,街上人来人往络绎不绝,只是城门口的盘查要比从前严格不少。 李寒宁刚进门口不久就被门口的士兵伸手拦了下来,那几个人打量了李寒宁一眼:“姑娘看着不像是洛阳本地人,来洛阳是来投靠亲戚还是——” 虽然不知这几日为何盘查得这么仔细,不过李寒宁还是一五一十都如实回答。 若说是投靠,她到的确是来投靠的,只是要投靠的人不是亲戚。 李寒宁牵着马平静地看着面前的人回答到:“我是淮安人,来洛阳的确是来找人的。” 士兵打量了她一眼,总觉得一个姑娘从淮安一个人远道而来洛阳有些奇怪:“不知道姑娘是来找何人的?” 李寒宁不动声色地应道:“萧策。” 两个士兵听到这个名字,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洛阳城里的人当然都认识萧策,其中一个反应快的在一怔之后,又向她确认似得道:“姑娘你认识我们二公子?” 李寒宁摸出了自己腰间的金令,那是萧策从前给她的,说她来找他时只要有这块令牌在,见令牌的洛阳士兵见它如见萧策,说只要有这块令牌在,他从前说过的话就永远算数。 两个守城的士兵见到这块令牌之后果然神色一怔:“姑娘稍等,我等这就安排人带姑娘去见二公子。” 萧策回到洛阳之后,因为淮安城的关系,洛阳王又重新将兵权还给了他,等于官复原职,他那大哥萧晟虽然因为先前的种种原因一直对他壁纸不见,不过这也正倒是合了萧策的心意,如今淮安城城主印在他手里,萧晟自然再也不敢如在封阳城外那般轻举妄动了。 此刻萧策底下的一众武将正在商议讨伐齐安,且不说齐安从前与萧策有过私仇,更是这几日趁着萧策刚回洛阳,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再大动干戈向南出兵,齐安像是看准了这个机会,吃了熊心豹子胆一般动兵攻打了本来属于他们洛阳的天险城。 一旁的武将听完了前面的奏报道:“他这一行只怕是料定了二公子刚回洛阳不会出兵。” 程安却看着不远处的地图,被红印圈出来的地方,摇了摇头:“也不知道是谁给他出了这么个主意,天险城虽小,却是试探洛阳的第一步,若是人人都敢来打洛阳属地的主意,那洛阳将来的颜面何在?” 既然已经有人有了这般心思,就该在其他人还没有之前打怕他,免得总有人效仿。 萧策此刻正看着面前的地图沉思不语,他和李寒宁几个月之前还曾一同被困齐安军中,观齐安这个人便知他走不长远,可是与他有一面之缘的陆长风跟着他却实在是可惜,陆长风才是哪怕是刚回洛阳,他也要执意再出兵攻打齐安的真正原因,那是世间稍有的良将,萧策不想错过像陆长风一样的良将。 萧策看了一眼大堂内的众人道:“准备好这次要用的粮草、随行的马匹等,等过完后日的元灯节,我们就去天险城一趟,让齐安知道不是是他的东西不该他碰。” 这个节日还是要过的,洛阳军中九成的士兵都是本地人,元灯节本就是洛阳城中最重要的节日之一,萧策的计划原本就是等过完节就出兵。 众人正在大堂里商量接下来的军机部署,怎料这时一直守在大堂门口的,萧策的侍卫却忽然推门而入。 程安看到他当即就皱起了眉头:“我不是说过了我们正在商量重要的事情,就算是有天大的事情也延后再说,你怎么在这个时候冒冒失失地就闯进来?” 那士兵自然知道自己进来不是,不进来也不是,只好欲言又止地看向萧策:“二公子,有位姑娘等在门口,她手里有刻有二公子名字的金令,我等不敢不报。” 士兵自然也知道他们这些武将的脾气,没有天大的事情哪里敢在这个时候打扰,只是萧策的金令,他们看到令牌就如同看到了二公子,他们这在大堂议事又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万一那姑娘走了,回头要是让他们萧二公子知道,左右也是他们的不是,他们这些人实在是左右为难,不敢耽搁。 萧策远远地站在原地听到这句话一怔,他的金令他也只给出去过一次,是李寒宁来找他了。 萧策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大堂内的人:“方才攻打天险城的事情已经商议得差不多了,剩下的细节你们同军师再说吧,我还有事,先离开一步。” 留下程安等人在大堂里面面相觑,他们怎么不知方才的事情已经商议的差不多了? 等众人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眼看着萧策走出了大堂。 宁玉只好从一旁的椅子上起身,走到方才萧策站着的屏风所立着的地图之前,继续接下来的部署,重要的事情方才的确已经商量得差不多了,可是像是详细得兵马部署,从前萧策一定是亲历亲为将一切都仔细定下之后才会让他们回去,此番这么信任宁玉,自然是有别的原因,这别的原因自然指的是刚才门口来找他的那位姑娘。 程安不知所以,有些疑惑地看了一眼宁玉问道:“军师可知道这是谁来找二公子了?” 以前也只有萧昭月刚在这个时候找萧策,他们二公子在有些事情上严谨得很,能轻易把自己的金令给出去的人,宁玉自然能猜到是谁,面上不动声色地道: “能让他这么着急去见的,自然是淮安城那位女将军。” 在座都是武将,大都之前也和淮安交过手,自然听过淮安城这位李将军的名声,昔日的敌人淮安现在也是洛阳城的一部分了,李昭离开淮安之后她会手持金令来找萧策,他们倒是并不意外。 程安自小和萧策一同长大,自然知道他的心思,稳稳地又坐回了自己的座位上:“各位就等着吧,用不了多久,我们这军营之中就要再多一位女将了。” 这边萧策已经到了门口,此刻正是晌午,门口没有可以遮凉的地方,李寒宁迎着日光站在原地,阳光正落在她身上,李寒宁听见他的脚步声回头朝着门口的方向看过来,正好与萧策的目光不期而遇,就像是那日她在洛阳大夫的治疗下,眼睛恢复如初,萧策推门而入时他见到的那一幕一般。 李寒宁还以为是通秉,她自然知道萧策这些时日应该很忙,不一定在府上,也不一定这个时候能有空见她,因此见到是他亲自来接的时候还是有些意外。 李寒宁能选择来洛阳,萧策心里满是开心。 萧策看着她,自然知道她今日一定是赶了很远的路,很多话到了嘴边只是说了一句:“先进来吧。” 他找人给李寒宁备了茶水,看着座位上的人还是忍不住出声问道:“你怎么决定来回来洛阳?” 他们在封阳城附近分别的时候,她虽然从他的手里接过了金令,但那时的萧策还以为她不会再来了。 李寒宁看着面前的萧策,她就算是有些武功,但这天底下武功高的人多了,她不像是李昭有世家公子从小的背景与人脉,也不像是程安从小陪着萧策长大,有一同长大的情谊,也不像宁玉那般聪明,懂得未雨绸缪,能将洛阳军营里的事情都算得清清楚楚,像她这样的人太多了,可还是仍旧得萧策真心待之,也是她的运气。 李寒宁看着面前的人难得神色认真地道:“君以国士待之,我必以国士相报,如此而已。” 从前她习惯了效忠李昭,如今李昭离开了淮安,她还是选择听从自己的内心来到洛阳,便等于效忠萧策,与此前一样。 萧策笑了一笑道:“我知道了,正好我这军营之中的确还缺一位能征善战的将军,你来的正是时候。” 因着他们从前的关系,李寒宁还是犹豫了片刻看着面前的人问道:“难道二公子就从来没有担心过旁人会非议?” 萧策几乎立刻听懂了她话里的意思,他是当真不在意这些,而他也知道李寒宁不会在意,萧策沉声道: “这天底下的人谁人背后不会说人,谁人背后又不会被人说,我从不在意他人的流言,就像我们还在战场上一样,只要我赢了,我做错的事他们也只会说是对的,更何况我知道你是对的人。” 李寒宁不知可否,因为萧策是个通透豁达的人,在他那样的家世背景下的人,很少有人能如他一般不在意旁人的看法,但他说的是对的,她既然来到洛阳,自然也不会害怕这些,前有北境镇北侯的长女楚妍领军在先,人世间对于女将军的非议早就不如从前那般多了,更何况那些非议若是来到她面前,李寒宁也会让他们闭上嘴,她远道而来是来帮萧策的,就绝不会让萧策再因为她的事情费神。 国寺案(1) 萧策虽然在洛阳有府邸,但不常居住在这里,李寒宁也担心麻烦,所以暂时住在了萧策府上。 反正他们也住不了几日,等过完元灯节就要去南方了,就住在他之前住在的屋子里,与萧策的卧房也就一个院子之隔。 李寒宁夜里听到隔壁院子的动静,从二楼的阁楼推开窗户一看便能望到那边院子里,萧策一身白衣正在练武。 左右她现在也睡不着,索性便下了楼。 萧策又舞剑见了一会儿,这才注意到一旁站着的人,立刻收起了手中的剑,萧策看着李寒宁问道: “是不是我吵到你休息了?” 这里本就是他的府邸,又谈何吵不吵得到她这个客人。 李寒宁应道:“这倒没有。” 是她换了个地方,本来今日就睡不着,不然从前的李府上下就算是再吵,她也能在入夜午时的时候睡着。 她的目光落在了一旁放置兵器的案台上,那里陈列着琳琅满目各色各样的兵器,说起来自从那日李昭把那两本书交给她,上面写的一字一句她都看过,只是还不曾用上。 萧策顺着她的目光看到了那些兵器,便自然而然道: “都说你武功很好,今日也没有外人在此,不妨领教一二。” 李寒宁犹豫了片刻后对着面前的人说道: “属下不敢。” 萧策看着她这副低头的样子,倒是笑了一笑,他从前就没有见过她不敢做的事:“你有什么不敢?来吧,挑一样你擅长的兵器。” 萧策用的是剑,她前些日子用长鞭习惯了,偶尔用一下剑也不错,李寒宁今日也挑了一把长剑。 一阵风自两人身旁吹过,对剑而立,只听得两把剑相互碰撞发出的声音,手中的银剑就像白蛇吐信子一般,丝丝破风又是灵活的游龙,轻盈如羽,李寒宁挽剑时,就像闪电一般,一旁的落叶经过剑锋都要不着痕迹的碎裂开来。 不过片刻萧策便败下阵来,再抬头时便迎上了李寒宁的剑,剑锋距离他的咽喉处不过三寸。 萧策是一个能堂堂正正认输的人,他放下了手里的剑看向面前的人,坦白地承认道: “是我输了,从前很少见你用剑,不过这剑法倒是精妙,尤其是最后一招,刚才最后一招,犹如轻巧地在百万大军之中取上将首级,就如探囊取物一般,之前也没见你用过这招,可有什么别的名堂?” 李寒宁也随即放下了手里的剑,将这把剑归还到一旁的桌子上: “这是李府之前从不外传的剑法,而且刚才也是剑法之中最后一个招式。” 萧策若有所思地道:“方才的那个剑招天底下大多用剑的人不一样,反而是静待对手出招从而后发制人,以其不变应万变。” 其实如果不是先前那些对招,李寒宁也没有想到,往往看似平淡无奇的一剑,却当成了是李昭留给她的书里最后的一招,那看似平平淡淡的一剑却有如此大的威力。 李府的招式从来不给对方留情面,处处都是按着对方破绽下杀手,唯有这一招似乎颇有人情味。 萧策听了这几句话之后,似乎有所感叹地道: “我一直以来都以为你们这样擅长用剑的剑客只有绝情绝义才能破敌制胜,谁能想到用剑最高的境界却也是情义二字。” 李寒宁正要开口的时候,院门口那边忽然传来了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她便立刻止了声,侧身站在一旁。 来的人是萧策的侍卫,看他这个样子应该是有事要禀告,只不过那人下意识的先看了一眼一旁李寒宁。 萧策知道他的意思,于是直言道:“直说吧,她不是外人。” “回二公子的话,陛下府上的祁安大师死了,陛下觉得此事有诸多疑点,已经下令三日封城,交给大理寺彻查命案,出征天险城的事情怕是要延后了,” 如果到时候还不能查清楚的话,那这件事会影响他们出征的事,有的事情来的太过巧合就可能不是巧合了,萧策不由自主地皱起了眉头,若有所思的片刻之后说道: “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怎么会这么巧,在这个时候出事,原本他们打算过完元灯节,即刻出兵讨伐齐安,如今看来还得再推迟几日。 李寒宁站在一旁看着萧策的神色不对,便想了一想试探着开口问道:“这个祁安大师对于洛阳王而言很重要吗?” 听起来是个佛寺的人,佛门讲究不染红尘还是非,就算是洛阳王诚心礼佛,又会好端端的牵扯到朝堂上? 萧策点了点头,旁人很少知道他们萧府这些事,于是对着面前的人解释道: “前些日子父皇的身体一直不好,知道母亲去寺庙里面求了一串佛珠,我今诚心礼佛,沐浴斋戒数日,父皇的身体才日渐康复,自那以后父皇便对佛门心生敬畏。” 长安有自己的国寺,洛阳也有他们的,洛阳国寺的主持就是祁安大师,可是佛门之人一向不干涉朝堂,也不知到底是谁害了他。 李寒宁沉思了片刻之后道:“不过陛下若是如此重视佛门的事情,也不知道等这位大师故去之后,谁会接任国寺住持的位置?” 萧策立刻便心下了然,李寒宁有的时候当真聪明,从别的地方下手或许很难查,但将来的事情总会露出蛛丝马迹。 萧策知道了她话里的意思,看着她道:“你倒是聪明。” 李寒宁微微颔首:“我只不过是抛砖引玉问了个问题罢了,是公子自己想出来了查下去的方向。” 次日一早,殿上议事。 萧策上书了封李寒宁为将军,暂住他府上,随军出征的提议,洛阳王对此倒是并没有什么疑议,只要是能归顺他们洛阳的人才,他自然是欢迎的。 而后萧天城又看了一眼一旁站着的大理寺卿: “孤已经让人封城,你这几日安心查案便是,如果人手上还有需要的话,或者要去什么不便的地方探查,叫上萧策就是。” 萧策站了出来低头一揖:“父皇放心。” 他当然也想早日查出真相,如此不会耽搁他们出兵的时间。 这边萧晟侧身看了一眼,萧晟身后的人便立刻有所意会,站了出来揖道: “眼下国寺不可一日无住持,所谓名师出高徒,我看祁安大师的弟子寻义大师,不逞多让,也许是当前最合适的人选。” 萧策闻言微微侧目。 倒是一旁的宁玉也站了出来,立刻反驳道: “如今说这件事情还是太早,祁安大师方才离开,至少也要等到他的头七之后,由寺庙各位僧人推举再议。” 高高在上坐在龙椅上的洛阳王萧天城看了一眼宁玉,又跟着看了一眼一旁站着的萧晟,他今天本来就有一些累了,对他来说,新任住持的人选不必太着急。 “往后再议吧,先查出事情的真相再说不迟。” 这既然是洛阳王的心思,其他的臣子还哪里再敢上前妄议,这些原本就不关他们的事。 一旁的老太监似乎看出来了洛阳王的心思,用自己的尖声喊着: “退朝。” 洛阳的文武百官陆续散去,不过萧策倒是走得慢了几步,刚一迈出殿门便看到了一旁站着的萧晟。 倒是萧晟先对着他这位好久不见的弟弟开口道: “我还没有恭喜你官复原职,从小的时候开始我就发现你不管遇到什么麻烦,都总是能化险为夷,有的时候我还当真羡慕你这么好的运气。” 当时洛阳城外的事情算是已经撕破了脸,萧策和萧晟两个人其实都心知肚明。 萧晟饶有兴趣地继续说道:“可是一个人总会花光他所有运气,你说他到那个时候怎么办呢?” 萧策停在原地面无表情的说道:“我喜欢走一步看一步,人生本就无常,什么都计算好了就没有意思了,说起来,大哥知不知道祁安大师的死?” 萧晟闻言看着面前的二弟笑了一笑:“你问我这个做什么?你怀疑是我做的?” 萧策直视着面前这个人的目光,毫不退让地沉声说道: “一个人喜欢什么并不重要,但是如果他的位置很高,自然会有人对他的喜欢投其所好,我小时候的时候就见过祁安大师,他从不喜欢沾染凡尘里的事情,他这种清贫惯了的人无欲无求,要想富贵早就富贵了,我猜有人找到了他想让他做一些事,但是被他拒绝了,所以气急败坏之下,既然不能为人所用就杀了他,大哥觉得我猜的对吗?” 萧晟虽然被说中了心思,但面上却仍旧没有任何表露,那些事情他分明做的滴水不漏,就算大理寺这次真的查出了什么蛛丝马迹,他也能撇得一干二净不受人怀疑,只是因为面前这个弟弟太了解他了,所以才会有此一问。 萧晟顾左右而言他道:“听说你原本打算在元灯节之后就出兵的,我看这件事情倒是对你来说十分晦气,人有的时候还是别不信邪,我劝皇弟还是换个出征的日子吧,这样也能求个心安。” 萧策当即挑了挑眉道:“子不语怪力乱神,大哥知道我从来不相信这些的,我要做的事,就算神佛真的存在也拦不住。” 萧策心比天高,从来只相信自己。 萧晟又冷笑了一声,轻瞥了他一眼,从萧策身边走了过去,虽然眼神看着前面不过嘴里的话却是对着身旁的人说的: “我只不过是好言提醒你罢了,这只是刚刚开始而已,往后的路还长,二弟要走的路可不容易啊,走路千万要当心。” 萧策自然听懂了他话里的意思,只是萧策现在不是孤身一人,他身后有那么多支持他的将军,自然会万分小心。 国寺案(2) 洛阳如今大理寺卿是洛阳一直以来的名臣张颌,他不是太子的人,行事作风不偏不倚倒是能做到的,萧策自然会全力配合。 眼下和萧策关系相近的几个人都坐在大堂里。 还是宁玉第一个开口道:“既然太子太傅能提到这位祁安大师的弟子,将来我们可以从这一点来入手,张颌不方便查案子以外的事情,但是二公子你却可以。” 洛阳王是个聪明人,不会没有原因就让萧策插手这个案子,其中的弯弯绕绕自然是有不少。 一旁的程安皱起眉头道:“我最讨厌这些弯弯绕绕的算计过来算计过去,那些小和尚倒是也真有意思,往常都一个个呆头呆脑的钻研佛法,没想到还能自愿缴入这些纷争里。” 程安真是弄不明白,一个武将都觉得麻烦的事,怎么偏偏还有人上赶着往上凑。 萧策目光当即一沉很快便否定道:“他们不是自愿的。” 萧策只是抬头看了一眼,一旁守在那里的侍卫很快便意会走了出去关上了门。 “他们已经有了接下来接任住持的人选,我们也得有一个合适的人选才行。” 洛阳王不比当年,人越老耳根就越软,佛门潜移默化影响人心,他们说的很多话洛阳王或多或少都会听进去一些,又是换了从前的祁安大师,萧策了解他自然不会担心,要是换了其他人,他却实在有些担心,若是这一个人是敌非友,必然能在他父皇面前干预洛阳的国事。 大堂里面一片沉默的时候,还是李寒宁第一个站了出来的开口道:“我从淮安来洛阳时,曾经在路上遇到过一个明觉寺,虽然佛法亦有高下,说来他和洛阳也有些渊源,找他帮个忙应该不难。” 那个年轻的主持从前受过李府的恩惠,李寒宁也是李家的人,自然请的动。 反正萧策眼下也没有合适的人选,便看着李寒宁问道: “那个地方离洛阳远吗?” 李寒宁摇了摇头道:“就在洛阳附近的山上,从这里起码赶过去的话,来回大概两个时辰。” 洛阳最近风声鹤唳,萧策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他自己去接更安全: “既然不远,那我自己去接。” 这一个倒是所行顺利,李寒宁表明来意之后,那灯清主持似乎对祁安大师的弟子颇有兴趣,一听或可论佛法,便答应跟随他们一同前往洛阳。 眼看这几个人起码就要进了洛阳城门。 门口的是换防的士兵到时候去趾高气扬地拦下了他们一行人: “你们几个都站住!” 骑马走在前面的李寒宁与萧策不想在这里招惹是非,很快翻身下了马。 为首的士兵并不认识萧策,只是打量这两个人,然后看起来有些警惕地说道: “你们两个是什么人?在洛阳城打算做什么?” 李寒宁侧身上前解释道:“我们是——” 李寒宁刚准备开口就被对面的小兵打断道:“你们身上有没有能进出洛阳城的文凭?太子殿下最近可是吩咐下来,洛阳城最近可不太平,已经封城了,所有人只许进不许出,我们不想为难你们的,你们也别太为难我们。” 身后的和尚听见这句话倒是也明白了李寒宁之前跟他说过的,来这一趟遇到的麻烦可不一定小,寥寥数语便能让他知道果然如此。 萧策看了一眼李寒宁,不动声色的上前一步道: “有,这就是我们的通关文凭。” 他将自己腰间别着的金令递了过去。 小兵接过令牌之后将它翻了过来,仔细定睛一看,才看到上面刻着的两个明晃晃的字:萧策。 小兵不可置信的看了一眼面前的人,过了一会儿才缓过神来,立刻就跪在地上: “我等见过明王殿下。” “属下等实在该死,竟然有眼不识泰山。” 一旁的士兵和等着要进城的百姓听见这边的动静,也慌忙跟着跪了下去。 只有身后的和尚和李寒宁还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 萧策看着他们,不怒自威地道:“都起来吧。” 他跟着不动声色的从那小兵的手里接回了自己的令牌。 “是你刚才说太子殿下下令对着往来的人严加盘查是吗?听你说他们似乎更在乎和尚打扮的人?” 刚才还气焰嚣张的小兵,现在生怕刚才有那句话已经得罪了面前这位手掌兵权的二殿下,结结巴巴地交代道: “是正是太子太傅大人,前几日还特意来城门口叮嘱过我们的。” 对于他们这些人来说,太子太傅是太子萧晟的老师,他的意思自然也是太子的意思,他们这些人那里敢不听从? 萧策自然清楚这些,原本也没打算为难这些人,只是皱起眉头道:“没事了,继续做你们该做的事情吧。” 那些人连忙退到一旁道:“是。” 李寒宁和萧策等一行人从主道缓缓走过城门。 萧策带灯清大师准备回去府邸,只是一路上正好经过洛阳城的主道,街上人来人往,车水马龙络绎不绝,两边都是小摊小贩,琳琅满目的货品堆在一旁,就算是暂时封城了,城内也总是热闹的。 灯清也是第一次来到洛阳城,有所感叹地道: “原来这便是洛阳城。” 萧策走在一旁,还以为他是不习惯这里的吵闹,毕竟山上冷清,人也安静一些,萧策看向一旁的灯清大师问道: “这里与大师想象中差别大吗?” 正在几个人说话的时候,有两个小孩手里拿着糖葫芦一样的东西追逐打闹着从他们身边经过,险些就要撞到他们,李寒宁已经侧身挡在了灯清和萧策面前,可那两个孩子似乎倒是没有注意到,一路小跑着走进了一旁的巷子里。 灯清只是看着他们远远的跑过去摇了摇头道: “大隐隐于市,哪里都是一样的,只是可惜现在大梁上下像洛阳一样的地方太少了,北境尸横遍野,南方也总在经历打仗,要是在天底下多跟洛阳城中一般繁华便好了。” 萧策闻言沉默了一会儿,心境果然远非一般的和尚可比,难怪能得李寒宁亲自推荐,他今日的大费周章到底还是值得的: “在这里往前就是我父皇居住的地方,我父皇下来礼待像大师一样钻研佛法的人,自然也会礼待大师,过几日等案件查清楚了,我定当为大师上书,请大师为我洛阳国师。” 灯清倒是不在乎这些虚名,但是他了解李家人,也知道面前的这位萧二公子是个能平定天下,开创盛世的名主,只要天底下的纷争能少一点,对于他来说也是算是无上功德。 终于回到了他们住的地方,萧策和李寒宁出门这么长时间,回来的时候已经花了几个时辰。 回到门口之后便遇到了大理寺留在这里的人,那些人像是认识萧策一般,看见他远远走过来便迎了上去: “先前我家大人来萧二公子府上,只是听说肖二公子出门了,既然人已经回来了,便随我等去见大人吧。” 他们如今指的大人自然是大理寺卿,萧策看到他们守在这里自然也猜到了事情的起因经过,萧策不动声色的看了一眼一旁的李寒宁,她也辛苦陪着自己一日,原本下次开口是打算让她回去好好休息的,但李寒宁却没有要动的意思,走了这么远的路,萧策都没有开口,李寒宁自然也不会喊累,更何况对于从前可以一连几日执行任务不休息的她而言,这点路程还大可以接受。 也罢,既然她想要跟着的话,萧策也就干脆没有开口。 萧策看着面前大理寺的捕快道:“我这就去见你们大人。” 张颌远远地看着他们两个人走过来,先与萧策打过招呼之后又跟着对李寒宁道: “这位便是洛阳城中新来的那位李将军吧。” 早些时候还在朝堂上时,张郃就听萧策上书为李寒宁册封了将军的封号,能一来洛阳便是将军的人不多,能得萧策亲自举荐的人就更少,张郃也相信她并非等闲之辈。 李寒宁自然也深谙官场之道,当即对着面前的人也是一揖行礼:“寒宁见过大理寺卿,从前在萧二公子身边时常听他提起过你的名字,说大良十大名臣,洛阳从前便占其中之三,张大人便是其一,今日一见果然如此,张大人风姿气度远的确非常臣子可比。” 张颌一怔,但她这句话的确对他而言很是受用,张郃为官从不收受贿赂,每个案件都是亲力亲为便是为了这个好名声。 张颌在前面带路道:“这些人不允许我进去查看大师的遗体,思来想去,我也只能找到二公子让二公子帮这个忙了,事不宜迟我们先进去吧。” 李寒宁和萧策两个人在后面跟着,萧策压低了声音道: “我怎么不记得同你提起过张郃?” 萧策印象里自然是不曾和她说过的。 但李寒宁还是不动声色沉声道:“当然提起过的,只是二公子近日身上事情太多所以难免有些健忘。” 萧策一怔,他,健忘?这从何说起? 无端结案 房间内阴冷潮湿,也许是因为许久不见阳光的原因,看上去多少有些森森的湿气,房间里的布置装潢倒是简单,中间陈列着一张红木棺材,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李寒宁随着萧策走得近了才看清楚棺材里的尸体,张颌仔细地打量了一眼尸体,跟着检查了起来。 萧策站在一旁看着他问道:“张大人可有什么发现?” 张颌翻开了祈安大师的上衣,尸体已经在这般潮湿的房间里放置了一段时间,身上已经有了明显的尸斑,他将手里的银针试了上去,再拔出银针的时候已经成了黑色,他将银针递了过来,眼底的意思意味分明,萧策也明白了张郃是什么意思。 死于下毒,必是亲近之人,只是为何难为这样一个和尚。 这边他们正在房间里面仔细观察尸体的时候,突然听到外面有人一声低喝: “快!马上把这里给我围起来!” 院门外忽然传来的悉悉索索的脚步声,听着脚步声人数应该还不少,他们来之前并没有差人跟过,这么说来这些人来者不善。 李寒宁一时之间忘了这里到底是洛阳,下意识的挡在萧策面前,萧策侧目看了她一眼,想告诉李寒宁不必紧张: “无妨,这里毕竟是洛阳。” 他到底是洛阳王的儿子,在洛阳这个地方就算对方来者不善,其实也不能拿他怎么样。 走进门来的将军是太子萧晟麾下的陆淮,萧策与他打过几次照面,自然一眼就认出了他是谁。 “陆将军。” 当着众人的面陆淮自然也不敢造次只是恭恭敬敬的遥遥一揖,与他们打了一声招呼: “见过二公子,见过大理寺卿大人。” 这个人来的倒是及时。 一旁站着的张颌正要开口,却看到面前的陆淮对着萧策先一步开口道: “我都知道张大人和二公子今日为何来此,只是陛下突然下令,此案结案不得再查,大师生前贵为洛阳国师,再有不过几日便该是头七,佛门忌讳,有些事情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二公子既然是即将要出征的人,为了二公子着想,还请借一步说话。” 萧策自然心如明镜,明明前几日早朝的时候,他父亲还对这个和尚的死耿耿于怀,不过数日态度便翻了过来,这期间一定发生了什么事,他们明明才刚知道这和尚是死于下毒。 眼看着自己一直以来负责的案子,现在好不容易有了线索,却又因为种种原因不得再查,张颌自然是这里第一个不满的,当即心有怒意地怼了回去: “陛下为何突然下令不再查此案?” 站在他们对面不远处的陆淮看了一眼便应道:“在古寺内有人找到了国师生前的遗书,这是国师自己的要求,他既是国师也是陛下的好友,他自己生前的愿望,陛下自然尊重,于是便下令我等前来知会大人,只是没有想到二公子也在大人身边,大人和二公子若是不相信,我这里虽无圣旨却有御前的手书,这样的事情我一个小小的将军也不必赌上三族的身家性命来撒谎。” 若是有这样的遗书早就找着了,偏偏遗书出来的正是时候。 有的时候事情太过巧合就不是巧合。 萧策目光一沉,当即应道:“我知道了。” 张颌在旁一怔,既然二公子都不打算继续再查下去了,他又何必再多此一举,张郃当即叹了一口气道:“罢了。” 这件事情牵扯到甚广再查下去,可是眼看着真相近在咫尺,只要顺藤摸瓜排查下去,不过他在大理寺这么多年早就明白,有的东西比案子复杂,既然一说是真的又是陛下下的令,他又何来不遵从。 几个人沉默下来,还是陆淮先看着萧策开口道:“这里阴冷潮湿,二公子身份尊贵,又何必在此久留?” 萧策冷哼了一声,缓步从他身边走过,李寒宁就跟在他身后,萧策走到他身边时沉声说道: “说的也是,这便走了,剩下的就交给陆将军了。” 陆淮恭敬地一揖道:“二公子放心,这里的一切原本就是我的分内之事,我等恭送二公子。” 他身后的那些侍卫随着他齐齐地都跟着一揖。 李寒宁走的近是打量了一眼陆淮,他方才一揖的时候比之前说话的时候气息重了几分,而且作揖之后再抬肩时左肩慢了半拍。 李寒宁停在陆淮面前看着他,陆淮原本以为事情已经结束了,却不想李寒宁有些反常,他们之间应该并不认识才对,虽然他之前就听过这个名字,但今日是他们第一次见面。 陆淮有些不解地看着面前的李寒宁,不知她为何这么看着自己,于是试探着道:“李将军这是何意?” 萧策都已经离开了,她分明是萧策底下的人,留下来在这里毫无意义。 李寒宁下意识的看了一眼,他的左肩跟又对着面前的人提醒道: “你左肩有伤,接下来是洛阳的梅雨时节,如果不及时敷药将来难免会落下病根,我认识一家医馆,里面的大夫医术不错,你应该也知道是城东南角的那家。” 说罢便跟上了萧策的脚步离开了这里。 一旁一直听着这一切的侍卫看着这几个人的背影走远才立即跟上: “大人,她这是什么意思?” 陆淮若有所思,他们应该知道太子做的那一切,洛阳城里所有人都知道他是太子的人,但在这件事情上他具体做了什么,萧策和李寒宁应当不知道。 刚才李寒宁刻意提到他左肩膀上的伤,说起来他这几日身上事情繁忙,到底却没有仔细看过大夫,人一忙完事情身上的病痛就显得愈发明,陆淮活动了一下左肩膀,果然隐隐有些疼。 “没什么,她也发现不了什么,她是武功很高,对习武之人气息太了解了。” 李寒宁是萧策的人,而他是太子的人,刚才她离开的时候特意提起他左肩膀上的伤,想来也是在提醒他。 他们本来就是各司其职没有交际,她这样的提醒对于陆淮而言又何足为惧,只是陆淮心里却清楚,如今的明王身边比起前些年来多了很多能人异士的追随,他的身边的人越来越多,本事也越来越大,早晚是太子这边的敌人。 * 这边两个人从国寺出来,李寒宁跟在离萧策不远的地方,虽然萧策还是之前的那个萧策,不过李寒宁这次却能明显的感觉到他有些不对。 按照常理来说,事情已经结案,接下来不管是哪个和尚接替他的位置都不大,可能与朝廷牵扯到一起,只要不关他们的事情,出征顺利本来就是他们原来的目的,现在出征也能照常洛阳封城已解,萧策为何看起来并不开心。 李寒宁没有打扰他,只是默默地跟在身后,两个人走过了两条空旷的街道。 如今他们忙碌了一夜一整夜,已经过去街上的天蒙蒙亮,已经有早一些的小摊小贩出来收拾自己的桌椅。 只是这么走,一路下去也不是办法。 李寒宁忽然站在一个小贩的摊子前:“反正也到了清晨了,公子不如吃些早饭再走。” 省得他们回去再打扰刚睡醒的府门里的人。 萧策闻声回头看了一眼道:“也好。” 小贩准备得有些仓促,简单地用抹布擦了一下桌子:“刚出摊,有些怠慢二位了,这样吧,待会儿结账的时候两位少给两钱银子就好了。” 李寒宁和萧策不动声色地对望了一眼,小贩人倒是实诚真诚。 李寒宁应道:“不用了。” 他们起早贪黑的也不容易,何况他们身上不缺这些银两。 “两位客官心地善良,将来会好人有好报的,这是两位的热粥。” 粥虽然清淡了一些,不过小菜倒是新鲜,加上洛阳清晨似乎总有些潮湿的雾气,粥是热的可以驱寒,沿着街道的人越来越多,烟火气也越来越重,好像整条街道睡了一晚,陆陆续续地醒了过来。 李寒宁没有动碗筷,只是看着一旁的人道:“公子今日走出国寺之后就似乎一直不大开心。” 萧策原本捧着碗的手一怔:“我还以为我藏得很好。” 他看了一眼面前的李寒宁,倒是觉得他的有些难以对外人道的事情,在李寒宁的面前总是能轻易地说出来。 “只是有些失落罢了,从小到大,父皇总是将最好的东西给大哥,我小时候长安的圣旨是让大哥去上清书院做人质,可父皇舍不得长子,于是去的人变成了我,从那时开始我与洛阳里的家人便总是聚少离多,这些年来不管大哥做错了什么,父皇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在军营里的那些事,我不相信父皇会一概不知,但我没死,所以父皇还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那之后很多天我都在想,如果那时我真的在淮安出事了,父皇大约只会因为我是他的血脉而难过一阵子,等那一阵子过后,洛阳又是洛阳,大哥还是太子。” 李寒宁心里明白,这是他们的家事,她本来就是一个外人,不了解他们的事情也就不好评头论足,但是她了解萧策,从对淮安用兵的时候,洛阳这边临阵换帅几乎要逼死萧策的时候便明白,洛阳王在萧晟和萧策之间,更侧重自己的长子,人心原本都是肉长得,骨肉之间有所亲疏,也是人之常情,可洛阳王这些年来也的确是有失偏颇,大抵是今日的事情,让萧策又明白只要洛阳这边的事情每每快要查到萧晟头顶上时,洛阳王都不会再追究,难怪他在国寺的时候见到陆淮,从国寺出来之后脸色会那么差。 对手变了 李寒宁想了一想还是开口劝道:“其实洛阳王也未必知道军营里发生的事情,毕竟太子既然敢做就会封锁不利他的消息免得再传回洛阳。” 她顿了一顿,复又开口道:“他是洛阳王,也是一个父亲,天底下为人父母,哪有不希望自己的孩子有出息的。” 若是能像萧策这样有所作为,大抵心里都是愿意的。 “不过站在他的角度想,太子之位毕竟只有一个人,原本大梁为了避免皇嗣相争定下的传统就是立长,太子虽然在带兵上没什么本事,不过他从小在洛阳长大,又有洛阳王亲自教授人情世故,到的确适合现在坐镇后方管理洛阳政务,陛下身体不好,不可能所有事情再像以前一样亲力亲为,需要依赖太子处理的事情越来越多,二公子就更是如此,放眼整个洛阳,最有身份带兵的人便是二公子你,洛阳眼下缺了你们谁都不行,如果我是洛阳王的话,也会选择平衡局势。” 对国师的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洛阳王是个聪明人,事前一定查到这里查下去会牵连谁,他大抵也清楚了。 萧策轻轻叹了一口气,这么多年来他早也习惯了,只是偶尔心里有不平,时间过去了也就好了。 李寒宁看着他,沉思片刻之后又开口道:“二公子如今出征在即,倘若我没有猜错的话,既然陛下选择在这件事情上不做追究,那接下来的国师之位陛下应该也已经定下了。” 打一个巴掌给一颗甜枣。 萧策不动声色地道:“自然。” 那是他的父亲,他自然是了解的。 李寒宁跟着便又问道:“那二公子接下来要如何打算?” 萧策看着身旁的人认真地道:“这次离开洛阳,我们大抵三年之内不会再回来。” 原本区区南征,只是为了给齐安一个教训,他吞了原本属于洛阳的天险城,洛阳容不下这一口气,打下齐安也不过几个月便可以,萧策打算离开这么久的时间,自然是还有别的打算,可是这天底下哪里还有这么费时费力的事情?除非—— 李寒宁看着面前的人,忽然就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二公子此去是想一路南下,收回天险城之后再往东进?” 萧策这次要打到长安为止。 又或者是他洛阳能沾染的大半个中原, 萧策点了点头:“这次去天险城就不回来了,等过一段时间。” 而他这次的预估是三年,三年说短也短,说长也长,似李寒宁这样原本就四海为家的人而言算不了什么,可是洛阳他带出来的那些将士可都是有家的。 “程安将军和宁玉军师那边知道吗?” 萧策摇了摇头随后道:“我没有告诉过他们接下来的计划,不过军师也许能从蛛丝马迹之中猜出来。” 从小他就没有什么事情是能够瞒得过宁玉的,何况是这么大的军事部署。 李寒宁很快便明了了:“这么说来,其实洛阳王也不知道。” 听到那三个字的时候,萧策眼底的神情似乎变了一变,但如一潭池水一般终归平静:“每攻一城,我皆会上书,父皇那边也早晚有一日会知道的。” 也就是说除了萧策以外,李寒宁是第一个知道这些的,萧策是真的相信她,她也总不会辜负他的信任。 “不管二公子打算去哪里,我都愿意追随。” 她想投奔的从来都不是洛阳,而是有萧策的洛阳,萧策既然已经决定了这几年要留在洛阳,她自然也要随军出征,她本来就是萧策钦定的将军,总不会留在人生地不熟的洛阳,洛阳虽然眼下安稳,太平盛世里安稳的地方自然是人人向往,可眼下越是安稳的地方越容易让人放松戒备,出了洛阳城还有他们早晚要面对的战场之上的狼烟风沙。 萧策似乎对她的答案很满意。 两个人正说着话,对面的小贩又端了一碗小菜过来,两个人只好暂时止了声,抬头看过去,见那小贩对着他们道:“这是送的,今日仓促,确实是我不好意思。” 菜转眼已经放到了桌子上。 “两位是要外出的经商的夫妻吧?” 李寒宁轻声咳了一咳,一口热粥差点没咽下来。 萧策侧目看了她一眼,对着小贩笑了一笑:“看着像么?” 小贩自觉颇有眼色地看了一眼萧策,又看了一眼李寒宁,总觉得李寒宁方才的反应是不好意思,这天底下的人哪有不是夫妻还能这般一起清晨出行、还能坐在一张桌子上坐了这么久的? “两位可是还没有成婚?” 小贩一看这反应便自觉明了了:“姑娘也不必这么害羞,姑娘看着不像是本地人呢,应当不知道洛阳这里的娶亲的习俗,这几年世道可不太安稳,你将来夫君如果是经商的话——” 要是经商的话,过门的婚礼自然是办得简单一些,娘子一般也会随着夫婿去各地,每个地方都不会停留太久。 眼看着误会越来越深,李寒宁只好点了点头:“我都知道。”只是他理解错了。 小贩哎了一声,自己似乎又明白了点什么,忍不住又要提醒面前这两个算得上心善的年轻人:“姑娘知道就好,我在这儿摆摊可是有好些年了,街上来来往往的人我都见过,像你夫君这样的人在洛阳城内倒是也不多见,姑娘好好把握,可别和当时西市的罗家姑娘一样最后让人抢走了夫婿,如今可是追悔莫及哟。” 原本李寒宁也只是想让他放过这个话题,没想到小贩还能接着他自己的话说,并且越说越起劲。果然一提到这些家长里短,刚才还在一直干活的小贩也似乎越说越有劲,萧策只是在边上坐着一边笑着一边看着他,也不搭话,等小贩的话好不容易说得差不多了才开口的。 “其实我倒不是经商的。” 萧策忽然认真地道:“我是去收地的,有些人拿走了属于我们洛阳、属于我的地方,我负责出门把它们都收回来。” 他总算是岔开了话题。 小贩眼看着远远又走来了客人,连忙准备迎上前去,终于放过了这桌的两个人: “公子忙归忙,也要珍惜眼前人,不要像我年轻的时候一样,算了不提了。” 他远远的走过去给另一个客人煮面,这边才能安静下来。 这次两个人之间的气氛因为刚才那些话倒是有些尴尬。 李寒宁先一步开口道:“二公子别往心里去,小贩也并不知道二公子便是明王,也许只当是这洛阳城内普通的商贩,最近洛阳太平,在这里来来往往的商贩总是比其他城多一些。” 萧策闻言倒是轻轻摇了摇头道:“我没有生气,反而有些开心,因为我——” 喜欢你没能来得及说出口。 远远的传来了马蹄声,马蹄扬起一片灰尘,过往的商贩伸出手来忍不住打了打灰。 目光不约而同的随着他疾驰而来的一对士兵望过去,只见那对士兵在小贩摆摊的面前停了下来,一个一个都翻身下马。 那小贩看着他们走过来,心里怕的直哆嗦,不知道自己到底又犯了什么事? “哎呀,几位军爷我们这里可都是小本买卖,到底是哪里得罪了军营里面的人呀?” 那几个被他喊做军爷的人没有理他,而是径直绕过了他,走向了身后的桌子,对着桌子上旁边两个人跪了下来: “见过明王殿下,见过李将军,天险城有紧急军情,陛下招我等前来速请明王殿下回去议事。” 看来是他都不知道的消息,先一步传到了洛阳城的皇宫里。 天险城之前被齐安麾下的陆长风所取,那个人萧策也是了解的,甚至在和李寒宁一同被关到齐安军营里面时,也曾经打过照面,说起来他之前还和萧策还有过一些渊源。 虽然在齐安直取天险城之后,周围不少人也对天险城虎视眈眈,不过有陆长风镇守,他应该也能撑到萧策率兵前去才是。 如今又出了什么变故? 萧策不动神色地看着面前的人应道:“我知道了,这便去见父皇。” 萧策将一锭银子放在了桌子上,又侧目看了一眼一旁跪在地上不敢动弹的小贩,走过去时对着他说了一句: “面还不错,我今天吃这一顿饭吃得很开心,银子已经付过了,你放心。” 小贩哪里还敢再抬头,只是颤颤巍巍地低着头道: “多谢明王殿下。” 萧策从他身边走过,李寒宁就跟在他的身后,她如今也是将军自然有资格入皇宫听前面的军事所报。 皇宫外的大殿,自然庄严,每一个台阶上都站着看守的士兵,正殿屋外更是站着精锐,今日一早,洛阳王取消了洛阳早朝专门调用书房房来处理这些事。 一旁的侍卫读了奏报上的内容: “朝廷兵马驶于天险城下,用计让陆长风和齐安之间心生间隙,陆长风孤立无援之下,守城不敌而亡。” 台下听着这奏报上的内容皆是一怔,陆长风就这么死了? 那可是世间难得的良将,只可惜追随错了主子。 萧策的神色倒是的确有些惋惜,早知道他要落得今日这个下场,当时在军营里的遇见他的时候就应该劝他。 不过战场上的事情瞬息万变,他是主将,如果城没了像他这样有风骨的主将自然是要殉城的。 只是有一件事情,台下的众人都不甚理解,朝廷那边这些时日以来都是损兵折将,是谁有那样的手段能在短时间攻下天险城? 程安是个性子急的人,他原本以为这次去天险城可以和那个陆长风一较高下,如今人先一步没了,程安自然是心里不痛快: “不知道朝廷那边这次是何人领兵挂帅?” 殿上众人的目光齐齐看了上去。 台上那人收起手中的圣旨: “根据前面的士兵所奏,这次朝廷领兵征讨的人,是莫家的人,不知各位可有听说过莫家还有一个叫莫云溪的年轻人?” 李寒宁听到这个名字时一怔,这个人她从淮安来洛阳的客栈里曾有过一面之缘,那个时候他甚至还劝自己来洛阳,没想到不过短短几个月就替朝廷领兵挂帅,倒真是世事难料。 出征 就是保存在电脑文件夹里,加密最高的一个文件。 对丧尸的研究起源于c市人类最感兴趣的话题,就是永生。 上一次专家实在癌细胞里看到了对于永生的希望,但人类脆弱的身体细胞组织无法承受无限分解的细胞。 这一次看到了即使是宿主死亡也能继续活动的丧尸病毒,没有人在真正意义上不怕死,越老的人或者是c市个人财富越多的人越珍惜自己的生命,要是可以延长在这个世界上多活一天,就能够让自己再享受多一天的社会资源倾斜,于是来自社会上的人资助了第一批在地下研究丧尸病毒的人。 但是现在很明显他们的贪心造成了现在的局面。 沈月摸出了一直在口袋里震动的手机,上面果然有了新的游戏提示。 “恭喜玩家沈月成功通关第八关!由于此次游戏进程受到影响,通关金币将于一日后结算至您的背包!请您届时注意查收!” 沈月关掉手机屏幕,看了一眼面前的洛笙: “你的游戏也结束了吗?” 洛笙也点了点头。 他已经知道了丧尸起源的真正原因,所以这里的一切都结束了,他们还成功拿到了谈笑需要的血清,现在那东西已经在洛笙的游戏背包里了,虽然沈月那个时候不在,不过她也能猜得到,谈笑也是高阶玩家,不会这么巧出现在她的第八关。 他在这里一定有原因,而且他的人提前打晕了她,也就说明谈笑有一段时间是和洛笙独处的,虽然不清楚他们在那段时间具体聊了些什么内容,不过看样子是已经达成了共识,也许和现实世界的东西有关,也许和他们接下来的游戏内容有关,但洛笙没有告诉她,沈月即便知道只要她开口问了洛笙也一定会告诉她,但是她也不会多问。 虽然是男女朋友,不过在有些事情上他们都有自己的秘密。 接下来还要准备第九关。 回到现实之后,沈月休息了两天,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在游戏上消耗了太多精力还是别的原因,她在现实也越来越容易瞌睡,昨天下午抽空去体检今天的体检报告就已经出来了,根据医院认证的体检报告来看,她现在处于完全健康的状态。 沈月将体检报告扔到了一旁的桌子上,跟着就摊在了床上。 手机调的是震动,这两天洛笙好像总是有事情要和楚清商量,她也不方便多管。 又过了一会儿,沈月还是接到了洛笙的电话。 “喂——” 电话那头是熟悉的声音。 “很高兴能听到你的声音。” 沈月:…… “有件事情我想了很久还是觉得还是要告诉你。” 电话那头的洛笙忽然沉默了一会儿。 沈月下意识觉得他想说的事情一定很重要。 洛笙的声音很快从电话那边传过来:“一直以来我都没有跟你提起过这件事,其实我是生存游戏设计者之一。” 沈月听到这句话一怔,她一直以为这样的灵异游戏是一个巧合,从来没有想象过这样的游戏,是有人设计出来的。 电话那头很快又传来了他的声音:“最初的游戏在被设定好之后脱离了控制,我有很多重要的东西都想不起来了,不过随着关卡越来越多,我后来发现自己通关的次数越多,记起来的东西也就越多。” 这才是洛笙选择继续游戏的真正原因,他想看看这个游戏是不是有最后一关,如果到了最后一关是不是就能把所有的事情都想起来。 “第十四关的时候,我记起来当时和我收集游戏的不只是我一个人,还有一个很重要的人,如果能够找到她的话,也许就能破解游戏了。” 他说的话沈月当然愿意相信。 “我相信你,如果我能走到十关以后的话,我也会选择和你一起继续这个游戏。” 自从从谈笑那你知道自己背包里的阴阳玉佩是解锁第十五关游戏的关键之后她就做了这样的打算,只是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机会告诉洛笙,他身上总是藏着很多秘密,有太多没有告诉她的事情,沈月一直在等他说出来,而她现在等到了一个秘密。 “你的第九关我也会陪你一起的。” “好。” 沈月这次没有拒绝。 * “【系统提示】欢迎玩家沈月来到游戏第九关,现在为您结算上一关的游戏金币,您上一关累计获得金币500金币,您当前的账户余额为800金币。” 沈月看了一下自己的手机屏幕,最近几关倒是一关比一关给的多。 “【系统提示】本次游戏难度:未知。” “【系统提示】本次胜利的游戏条件:存活。” “祝游戏玩家沈月游戏愉快!” 走在街道上的沈月抬头看向周围的街道时,发现街道上空无一人,只剩下了自己,再仔细看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换了一身衣服,身上穿着皮靴和短裤,还搭配着白衬衫和双马尾。 路边有停着的车辆,她在反光镜子上看了一眼,这次的游戏关卡似乎和之前都不一样,她像变了一个人一样。 怎么还被迫换了游戏皮肤? 沈月赶紧找了身上能够确认自己身份的东西,果然在口袋里面摸出来了一张学生证,上面的名字是封晴,今年只有二十岁。 如果是这样的话,洛笙也进入了游戏,很有可能也换了另一个游戏皮肤,不知道换了一个人的话,她还能不能在第一时间认出来。 沈月又摸了摸口袋,里面还有一张纸条,她打开纸条就着路灯看了一下,上面用红色的笔写着一句话: “冥王见证之下,封晴愿意孤身下地狱。” 地狱? 冥王? 沈月如果是在现实的时候还以为自己是看小说,但在游戏里看着这两个词,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正在她发呆的时候,突然手机响起了诡异的一阵震动声和铃声,沈月条件反应之下身体一震,这张纸条也落在了地上。 有人给她打了电话,很明显她不得不接听。 沈月按下了绿色的接通键。 “晴晴,你现在方便接听电话吗?” 来电显示两个字:表姐。 沈月只能说道:“方便,表姐你说,别跟我客气。” 电话那头的声音顿了一顿,然后跟着问道: “你现在在哪里呀?” 沈月看了一眼周围,她现在漫无目的的走在街道上,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哪里附近唯一的标志性建筑物就是吊桥,沈月很快就找到了路边的桥头名字。 “我在停月桥附近。” 电话那头很快又传来声音:“这么晚了你一个女孩子在路上也要注意自己的安全。” 她怎么知道自己是一个人在路上? “今天他没有听说过最近停月桥附近发生了好几个命案,凶手是个变态,凶手在抓到受害者之后用尖锐的牙齿咬开他们的喉咙,把他们都一点点地放血放成了干尸。” 电话那头忽然传来了她低低的听着有些渗人的笑声,咯咯咯咯笑的声音似乎是从她嗓子眼里发出来的一样,听得电话这头的沈月头皮一震发麻。 “表姐还有事吗?没事的话就挂了电话吧,我正好也准备回家了。” “晴晴,你知道干尸临死时是什么样子吗?他们的皮肤会比平常变得更白,因为连皮肤上的血色都被抽走了,身体的每一寸肌肤都会紧紧地贴合在自己骨头的身上,每一寸骨骼都会显得突出而又清晰,看起来真的像一副艺术品,就是人类最本质的白骨包裹上自己的外面的一层人皮。” 描述得还挺详细,还挺让人有画面感的,沈月无奈地扶着自己的额头,这表姐语言功底还不错: “表姐大晚上打电话过来不会只是为了吓唬我吧?” 电话那头的姐姐又不说话了,过了一会儿又开始了咯咯咯咯笑的声音,沈月听不得这种诡异的笑声,身上开始下意识得起了鸡皮疙瘩,如果不是在游戏里,有这么一个姐姐的话她一早就把电话掐断了。 电话那头的声音终于笑完了: “其实我今天打电话过来,是有一件非常非常重要的事情需要告诉你。” “嘟嘟嘟——” 电话突然断了,沈月赶紧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机屏幕,不知道是自己碰到了,还是对方碰到了挂断键,沈月赶紧回拨了过去。 “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请稍后再拨。” “sorry,thesubscriberyoudialedispoweredof,pleasetryagiater.” 沈月:…… 她甚至还没有来得及听到那个表姐想要说的重要的事情到底是什么。 不过好在过了一会儿表姐又打了过来,很快就意识到不对的沈月这一次学乖了先道歉:“不好意思啊表姐,刚才有一辆车过去,差点撞到了我,我一个不稳差点没站稳,手一哆嗦不小心按到了挂断键。” 表姐的语气这一次变得十分严肃:“你在说谎,停月桥上刚才根本没有车开过去。” 沈月立刻回头朝着街道那边看了一眼,跟着又看了一眼四周,表姐的话实在是有些反常,她几乎都要认为她就在附近了。 沈月向电话里面的人求证道:“你在跟踪我是吗?” “我没有跟踪你,我只是知道你的情况,我的妈妈也就是你的姨妈她身体不舒服,她这次真的生了很严重的病,她想见你一面,也可能是最后一面了,医生说了以她的身体来看,可能也就是这两天的事,她随时有可能死亡,你一定要过来见她最后一面,这是她最后的心愿了。” 沈月好像听懂了什么:“所以你刚才说的重要的事情就是这个?你想让我现在去医院见她?” 沈月不自觉地拿下来放在耳边的手机,看了一下右上角的电量显示和时间,上面写着1:35,这里已经是凌晨1点半了。 沈月试探着问道:“可以明天白天吗?今天已经很晚了。” 电话那头一阵沉默,然后说道:“如果妈妈坚持不到明天呢?明天你来了,也许她就已经不在了,你还记得小的时候我的妈妈有多疼你吗?一块栗子糕她都留给你不给我,你难道真的忍心让她带着遗憾离开这个世界吗?” 她也不是不能去,反正这是游戏里面的时间,不过一切按照常理来说,这么晚了让人过去实在是有点诡异。 沈月回绝道:“可是这么晚了看望病人,也会影响她休息的吧,哪有这么晚了去医院看望病人的道理?” 她花了点金币想要读取封晴这个角色的记忆,却被系统拒绝了。 电话那头很快又传来表姐的声音:“就这么决定了,我马上找人过去接你,你就站在原地不要动。” “可是表姐——” “嘟嘟嘟。” 对方已经挂断了。 脚边忽然起了一阵风,沈月看到头顶的路灯一闪一闪的开始忽明忽灭,看上去奄奄一息随时都要熄灭,就在她原地等待的时候,手机很快又来了一条短信。 【短信提示】妈妈:小晴,妈妈现在在富康医院,你快过来,什么都不要问,也不要打电话。 这个备注身份显然要比刚才的表姐亲近,沈月用手机上自带的地图搜了一下这个医院地址,上面显示就在这附近,不过一条街道的距离。 还是去看一看吧。 沈月这边刚准备动身,就听到自己身后传来一阵啪嗒啪嗒的脚步声,她转身看了过去,不远处的路灯下面正有一个背着光的巨大人影,只是仔细看清楚后才发现那是一具形如枯槁的干尸,和刚才表姐在电话里面说的一样,他的五官已经深深地凹陷下去,紧紧地贴着自己的皮肤,手里拽着的东西还一点点地滴着水。 他再往近走的时候,沈月才看清楚,他手里面提着的是一个新鲜的人头,甚至断裂的筋脉处还滴着血,那个人头是一旁重金寻赏的杀手,这么说来是干尸杀了害死他的凶手? 那这和她有什么关系?冤有头债有主! 沈月眼看着干尸朝着自己一步步走过来。 陆长风未死 李寒宁应道:“也好。” 离他近一些。 程安那些将军行军经验很多,虽然他跟萧策差不多大,不过总是感觉他那边安全很多,但是萧策不一样,萧策那边看起来更加危险。 晚上李寒宁正在营帐里面收拾行李的时候,程安满是不解地站在一旁看着她: “你不都是夜里在这睡吗?要换到哪儿去?” 李寒宁默默地收拾好了行李,其实也就几件单衣,李寒宁手上的动作没有停止,甚至眼也没有抬便道: “换个地方。” 程安不理解,以李寒宁的身份,除了他这里,整个军营里面还有哪个营帐敢收留她?真的是不怕回头萧策和他算账吗? 眼看着人就要走,程安还是忍不住上前一步拦了下来: “不是,李将军,你要走也总得和我说说你要去哪儿吧?这周围的营帐可都是满的,这么晚了,你一个人搬来搬去的。” 他们两个正在说话的时候,没有注意有人掀开营帐走了进来。 程安这边又看着李寒宁,心里多少有些埋怨地道:“我也是担心你的安全。” 顺便也担心一下自己的安全,别回头萧策问起来又怪他没把人看好。 萧策看程安一直拦着,李寒宁这边又低头整理不说话,忽然就在离程安不远的地方道: “不用担心,她是搬去我那里。” 程安忽然听到这熟悉的声音心里难免一震,这不是萧策的声音吗? 程安在军营之中的警惕性要比以往低了很多,而且现在还在营帐,这才反应过来萧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进来了。 “殿下这么晚了不好好休息,这是——” 话说到一半程安才反应过来萧策刚才说了什么,难怪—— 程安不动声色的看了一眼萧策,又扭过头去看了一眼李寒宁,忽然像是明白了什么似的,一个箭步冲过去,到了李寒宁身边: “哎呀,一直以来你住在我这里,我们跟兄弟一样,现在兄弟要搬走,当哥哥的我哪里有不帮忙整理床铺的理。” 萧策不动神色地看了程安一眼,别走意思地道:“不用了,离这里又不远,回头你要是想她了,还可以去我那里看一眼。” 程安笑了一笑,他那儿敢啊,再说他们主子这点小心思,他们当属下的难道还不明白吗?如果真要觉得李寒宁一个女子在外都有不便的话,何必掉到他营帐里?把程安调过去和萧策同住一处,让李寒宁一个人住在这里不就好了。 不过他们二公子可是难得有这样的小心思,程安做下属的这么多年了,也得想办法成全他。 “好的,我忽然想起来,老冯今天晚上约我出去一起巡视驻扎在南边的那些帐篷,我还有事就先走了,不打扰两位了。” 程安连忙退出了营帐。 出了营帐以后,外面倒是天气有些寒冷,毕竟是在山林夜间,程安果然又去找了冯齐,那边冯齐这么晚了,忽然见到他倒是显得有些意外。 “怎么了程将军,这么晚了到我这儿来做什么?还不回去休息,明天一早可是又要赶路。” 像他们这样一直赶路,不好好睡觉,保持精神怎么行。 程安倒是也想。 程安毫不客气地推了他一下,从他的身边蹭个过去,挤进了帐篷里: “我在你这对付一宿得了。” 冯齐对于他今夜的反常不能理解:“我这里本来就是小帐篷,我已经够挤了,怎么不回你自己的地方住?” “我那里有个两个活阎王,我学着对面那莫云溪算了一卦,今夜我那帐篷里实在是不适合住人。” “活阎王?两个?你那不是就一个李寒宁吗?” 程安无奈地倒头就睡,眼睛根本也不想睁开: “还有殿下呢。” 冯齐听完这句话倒是显得有些意外:“明王殿下也在?” 明王和李寒宁都在的话—— 那不就是说—— 怪不得老程要到他这里来挤一夜,难怪—— 这边主帅营帐里,萧策和李寒宁的床榻之间隔着一张屏风,但屏风是用薄丝做的,临床真的只要不熄灯的话,还是能够隐隐约约看得清楚。 “明日还要再行军,二公子还是早些休息吧。” 外面的夜已经深了,营帐之间除了巡逻士兵来回走动的声音,再也没有其他声音,树林之前安静的便只有鸟叫虫鸣。 但是营帐之内萧策还未睡,还在伏案看明日的军情,洛阳的事情都压在他这里,从前朝廷不管派出谁来,或者是其他地方的各路将军,他都或多或少有交过手或者有听过他们的事情。 只有对面的那个莫云溪,总是让他隐隐心里有些不安。 他对虽然清楚莫云溪的来历,却不清楚他的学识与擅长的排兵布阵,和这样的敌人交手起来,萧策得做万全的准备。 “其实——” 李寒宁犹豫再三还是开口道:“我之前在淮安的时候见过他。” 萧策一怔:“你之前见过莫云溪?” 李寒宁承认道:“我曾经去客栈的路上偶然间遇到他,他穿着一身白衣,身边只带着一个侍卫,说是要接其他的不争气的哥哥回家,后来我才明白他指的是莫清,不过李昭公子从前也提起过他,他虽然姓莫不过母亲却与李家也有些渊源,家长当时在朝廷上,其他莫家的人都出处针对李家,他一个人为李家求过情。” 甚至在那天大雨夜里跪在自己家的家门口,求过莫丞相,只是那个时候莫家权倾朝野,全然不顾他这个儿子,这也是李昭这后来选择放过他的原因。 “莫云溪师承大梁国师,迄今为止已经有数十年,那位大梁国师只要算卦并没有不准过,他之前也给他这位徒弟算过卦。” 有些事情虽然未必所有人的放在心上,但偶尔听听也觉得无妨,萧策一向不大相信鬼神之事,不过也是闲来无事偶尔听听罢了。 萧策难得对这件事情感兴趣,看着面前的人开口道:“算得如何?” 李寒宁回想起那是客栈里见到的白衣少年,又想起李昭从前说过的话,于是不动声色地说道:“一生不得入仕为官,否则将来必定不得善终。” 如今他违背了誓言,也是带着必死的勇气前来,更是麻烦,萧策从前是个不害怕麻烦的人,可是如今他身旁跟着追随他的人,身后又是洛阳十万将士,他也输不起,否则来日回洛阳该怎么面对洛阳城中那时百里相送的百姓? 李寒宁自然明白他如今的压力,就像那个时候李昭在淮安一样,不过她总是相信他们会赢的。 于是李寒宁伸手用一旁的铁簪挑了挑灯芯,蜡烛的光晃动了一阵之后,显得愈发明亮,几根蜡烛照的整个帐篷里面灯火通明,她就安静得站在一旁看着萧策伏案看书。 他们只睡了几个时辰,天便亮了,山林之间的鸟叫,虫鸣声伴随着营帐里面的士兵陆续醒来,等吃完早饭就又该往南下了。 只是前方侦查的士兵忽然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朝着睡着一路狂奔过去。 “不好了!殿下不好了!” 萧策刚醒,听着一声混乱的声音便不自觉地皱起了眉头: “怎么了?” 总不能是莫云溪出城打过来了吧? 不是的话就没有什么好慌的。 萧策掀开营帐,就看见跪在帐外一脸灰尘的士兵: “金陵没了,一队不知哪里来的,蒙着面骑着马的将士放火烧城,处处都是滚烫的浓烟,呛得人睁不开眼睛,前去救援的士兵太少,虽然已经在努力的找了,但是城里面像是已经没有活人了。” 这倒的确是个不好的消息。 金陵城。 谁会在这个时候放火屠城? 他们的兵马明明离这里不远。 李寒宁刚从营帐里面出来,也听到了他们说话,下意识地与萧策对望一眼。 不知道是谁出的主意,这么做怕不是想让他们背下这口锅,把金陵城里的一切都归咎在他们洛阳军身上? 金陵城里面有许多妇孺百姓,都是当时齐安手下那些人的乡里乡亲,难道是还有哪路义军也在附近,想要挑起他们和天险城内守军的死战? 李寒宁忽然开口沉声问道:“不是说有一对来路不明的将士吗?那些人呢?现在可有踪迹,可有看到他们是往哪个方向去的?” 那个灰头土脸的士兵跪在地上,哪里还敢抬头: “回李将军的话,我等不知,我等去的时候已经走了,是金陵城中有人临死之前告诉我们的,那百姓原本就已经身受重伤性命垂危,如今已经伤重不治。” 他们如今还来不及考虑这些其他的原因,萧策当即便做出了反应: “传令下去调动三军,前往金陵城救援,能救多少人就救多少人。” “是。” 等到他们来到金陵城下的时候,才发现这里果然已经一片狼藉,连守城的那些砖瓦都已经烧焦了大半。 空中弥漫着血腥的味道,混着烧焦和浓烟的味道,很是刺鼻。 洛阳的兵马涌入金陵城中,城中遍地可见尸体,那些尸体横七竖八的,有的倒在街上,有的死在井口,小贩里锅里的热粥,甚至都还冒着浓浓的烟,尸体也也并未冷却,他们的身上衣服上沾满了血,几乎都是刀伤和长枪伤,街道上还有疾驰过去的马蹄印子。 那些人的目标很明确,进城之后杀人,然后便放火,恨不得将金陵城一把火烧个干净。 李寒宁骑马跟在萧策身后,缓缓进入城中,四处看到的都是触目惊心的样子,这些场景原本只该发生在战场之上,这些百姓手无缚鸡之力,何以遭今日之祸。 萧策翻身下马,打量着这四周发生的一切,他不说话,身后的那些将军又怎么敢开口。 李寒宁心里明白金陵一下子进来这么多人,这队士兵数量怕也是上百,能放这么多人进来说明守城的那些人应当还是信任他们的,才让他们轻而易举的就这么进了城,这些人里面一定有他们认识的,才会在乱世之中,让金陵城里的人这么快就放下了戒备。 会是谁呢? 萧策看着墙侧一个妇孺护着身下的孩儿,跪在地上,但自己和他怀抱里的小孩早已双双都没了气息。 萧策面色一沉看着一旁前来禀报的士兵: “城中可还有活人?” 那士兵面色更加不好,许是见到了城中那些人被杀更骇人的一幕:“回殿下的话还没有找到,不过我等已经在全力搜寻,不知剩下的这些尸体该如何处置?” 萧策看着面前这一幕:“自然是好好安葬,我们在这里待一日,将城中的百姓好好安葬。” “是。” 他们在这儿又站了一会儿,萧策沉默不语没有说话,一众将士就静静的陪他站在原地,过了很久才又有一个士兵急匆匆的跑过来禀报: “殿下,我们好像找到活人了,殿下要不要过去看一眼?” 萧策看了他一眼,自然要去,既然有活着的人,也许他会知道是谁。 几个人随着前来报信的士兵,翻身上马来到城东,这里是几户人家连在一起其中的一户房梁已经被烧的塌了下来,不过洛阳城守城的士兵从塌掉的房梁之中将断木拨开,发现了一个完好的地窖。 宁玉已经先一步等在院子里了,见他们过来立刻便道: “地窖之中发现了一个人,他还有气息只是昏迷不醒,可能需要看大夫,我已经找军医了。” 萧策点了点头,他们这些倒是做得很好,走到院子里才看见地上躺着的那个人。 “这不是——” 有些事情说来也巧。 李寒宁也是一怔,天底下不会有如此相像的,两个人而且身高样貌都完全一样,虽然他现在看上去有些狼狈,身上有许多处擦伤,脸上也满是灰尘,她不会记错人。 地上躺着的这个人是本该已经死去的陆长风。 萧策一怔,随后反应过来:“告诉随军的大夫,无论他想什么办法,都必须把这个人给我救回来,用多少珍贵的药材都可以。” 其士兵虽然不知道他们殿下为什么如此紧张这个人,不过他的吩咐他们总是记得的。 “是。” 萧策低头看了一眼地上躺着的人,这也是他来到金陵城里最大的意外,陆长风他还活着。 天险城(1) 陆长风被带到了他们营帐之中,军营里的几个大夫都被掉到了这里。 找到他的地窖里只够一个人藏身,那间住户放弃了自己活命的机会,还是选择保护了陆长风。 萧策和外面等着的一众士兵都在等着陆长风醒过来,不过短短一日的时间,外界谣传就满就已经满是流言蜚语了,大都是传明王萧策路过金陵城时,为了提升洛阳军队的气势,活着是给天险城守军一个下马威,更有甚者还在说,他是为了报当时被囚之辱,所以纵容属下屠城,众说纷纭人言可畏,不过任由外面如何流言,军营之中的人自然知道他没错,萧策从来不会下这样的命令。 李寒宁心里也明白,这样的流言只要找到真相就会不攻自破,而一切的变数就在现在还仍旧昏迷不醒的陆长风身上,她是真的希望陆长风这次可以挺过来,醒过来。 眼下萧策正在和其他将军在营帐里商量对策,其他巡逻的士兵来来往往,都在营帐之间走动着。 天险城中自然是另一番景象,一直以来不愿意和他合作的那些士兵,在听说了金陵城的事之后,如今个个都跪在院子里,院子里跪不下的都已经跪在了府门外的长街上,远远的望过去乌泱泱的一群人,都是在请莫云溪出兵讨伐萧策,莫云溪只是安静地坐在书房内,没有搭话。 “主子,我不明白,明明费了那么大一圈的心思,眼下他们都在外面,个个都愿意上阵杀敌,为朝廷出生入死,主子为何又不打算重用他们?” 莫云溪手里捧着的竹简旁边有一盏热茶,正冒着热腾腾的气,他的眼神透过那几缕烟气中。 “正是因为要重用,所以先让他们跪上一会儿。” 身后的侍从听了这话还是觉得似懂非懂,不过自从他的主子出山以来,从来没有过错误的决断,他自然是相信他们公子的。 一旁的侍从沉默了一会,然后又问道: 属下还有一件事情不明白,您让冯哲将军做的事,为什么偏偏要赶在清晨那个时间做,旁边可就是萧策的兵马,万一让他们发现了,岂不是前功尽弃功亏一篑?” 莫云溪一怔,屠城的事情他自然也心下不忍,不管怎么说那些百姓是无辜的,不该卷入朝廷跟乱兵的纷争之中,那些百姓并不欠朝廷,是朝廷先亏欠的他们,这些莫云溪心里都清楚,他只是眼下没有更好的办法,朝廷拨给他的守军根本就不够对抗萧策手里的十万精锐,短期之内又没有让那些齐安曾经手下的那些士兵服众的办法,这是对于他们来说眼下最好最有效的办法了,所以非要选择一个的话,他也只能对不起他们了。 至于挑那个时间去,也是因为他很了解萧策,萧策对敌人从来心慈手软,但是对百姓不一样,金陵城的那把大火再晚些时辰去就会烧得什么也不剩下了,但是萧策的兵马那个时辰去还可以给他们收尸,按照金陵城附近的习俗,死后总要入土为安,这还是齐安的士兵告诉他的道理。 如今眼看着时辰已经差不多了,莫云溪放下了手里的竹简,在别人眼里他的为难差不多也到了时辰,莫云溪站了起身,回身侧望了一眼身旁的侍从: “算算时辰已经差不多了,我们去见一见他们吧。” * 这边萧策正在和营帐里的几个将军议事,安排接下来的部署,外面有人掀开营帐进来。 “殿下,陆将军醒了,等一下可要过去看一看?” 是萧策先前差他们一直在边上看着,一旦陆长风醒过来就过来告诉他的,萧策闻言立刻放下了手上的事,他很快站了起身看了一眼营帐里面的各位将军: “剩下的事情你们同军师商议,寒宁随我去见陆将军。” 李寒宁自然也想去看一看陆长风那边的情况便一揖应道:“是。” 这边萧策和李寒宁已经来到了他的营帐之外,站在原地眼睁睁的看着那些大夫给陆长风清理伤口清洗的血水一盆又一盆从营帐里端了出去,可是他醒来之后却没有喊过疼,也没有哀嚎过,对于自己身上这么重的伤,连吭都没有吭过,一旁的大夫都忍不住感叹,他这些伤要是放在别人身上,早不知道疼晕过几次了。 过了好一会儿,萧策掀开营帐,进来身后跟着李寒宁,那些大夫知道他的身份,见了他忙要行礼,萧策见了立刻摆了摆手,示意他们这个时候不用多礼,对于他们来说救人才是最重要的。 萧策从那些忙碌的大夫之中走了过去,坐在软榻旁边看着陆长风道: “你感觉怎么样?” 陆长风已经知道是萧策又救了他一次。 他如今身上都是伤,脸上自然毫无血色。 “你不用起来,我们在营帐外等着的时候,大夫已经跟我说了你的情况,是你自己命大,换了别人受这么重的伤都不一定能够活下来,所以不用谢我。” 萧策已经猜到了陆长风接下来打算做什么,一番话将他接下来想说的话都堵了回去,在萧策眼里自然是陆长风命大,才能活到他们找到那间地窖。 “不论如何,这次如果不是遇见殿下,我想我是活不到现在。” 李寒宁看了周围的几个大夫一眼,眼下病人身上的伤口已经包扎好了,萧策摆明了是想要和陆长风单独说话,那些大夫自然也是聪明人,李寒宁只是一个眼神,他们便很快明白了意思,安静的收拾好了东西,很快退出了帐篷,如今的帐篷之中就只剩下了他们三个。 萧策坐在床边看着陆长风。 陆长风心下了然,他当然明白萧策的意思,萧策这次是救了他的命,他除了对应的消息之外身上也实在没有什么有价值的东西了: “我知道二殿下想问什么,我也没什么不可以说的,事情的起因外面传的沸沸扬扬,想必二殿下都已经知道了。” 那时他们还在洛阳的时候,最先的军情是说陆长风坠崖已死,齐安被朝廷砍下头颅,头颅悬挂在天险城门之上以示警戒。 可是真实的事情并非全部如此,因为他们在这里看到了陆长风。 陆长风像是回忆起了过去的事情,对于他来说,每次想起来都满是遗憾与惋惜,对于齐安他曾的确是并无二心想要效忠的,萧策和李寒宁看着面前的陆长风叹了一口气道: “说来话长,主公那时不肯信我,一意孤行打开城门,莫云溪的人虽然比我们的人少了不少,但是他却用兵出奇,他看准了时机趁虚而入,很快带着朝廷兵马占领了天险城,城池既已丢失,朝廷军心大振,我想那个时候短时间内我们是拿不回天险城了,但主公不相信,其他将军也都劝他,趁着朝廷根基未稳再试一试,我劝不了他,也不想眼睁睁的看着主公前去送死,于是冒死违背了军令,再后来应该就是莫云溪派人四处散播谣言,说我想取而代之,又说当时天险城丢失与我有关,我不知道主公听进去了多少,总之我被关在自己的营帐里,再出来时已经听说他们吃了大败仗,要撤军了,我出来的时候外面一片混乱,莫云溪派了一队兵来捉拿我想让我投降,我们一路杀上金陵城边上的山岭,我掉了下去,若是普通的山林那般高度,我决计再无活着的可能,偏偏那几日山雨,连山上的青苔苔蔓一起垒了厚厚一层,我摔下来后遇到了认识的金陵城百姓,他们救了我,并且给我找了城里的大夫,养了半个月。” 后面的事他们大概都已经知道了。 “对了殿下,那一家人,当真没有一个活口了吗?” 陆长风看着萧策,萧策摇了摇头,整个金陵城几千人也就只活下来了他一个人。 陆长风眼看着他沉默,自然也明白了他是什么意思。 萧策自然知道刚才他说的一切都是自己不愿意回忆的过往,可是路长风还是说了出来为的就是也许能够帮得上他,萧策于心不忍又看着面前的人宽慰道: “虽然没有能救下他们,不过他们的尸身都是完好的,走的时候也没有经历太多痛苦,我已经差手底下的人将他们安葬了,就在金陵城附近,将来你要是觉得好一些了,大可以去看望他们。” 陆长风低下来头,不过一会儿李寒宁便看到了他手上沾上了滴下来的泪水,肩膀也在抖着,那个大夫缝针的时候,清理伤口的时候,甚至包扎伤口的时候都没有哭过的人,现在哭得像个孩子一样泣不成声。 如果不是在那些士兵屠城之前,把唯一可以藏身的地窖让给了他,那家人至少可以活下来一个人的,但是他们还是选择保全了陆长风。 李寒宁知道陆长风在想什么,越是这个时候,人越会心生愧疚,陆长风大概之前有很长一段时间以为金陵城被屠城是因为他自己,李寒宁看着他道: “这是他们的选择,你不用内疚,要是他们在天上看着你这样,大抵也不会高兴,你是他们自己用命救回来的将军,是我和明王殿下都认识的陆长风,得尽快振作起来,因为他们不能白死,因为我们还要给他们报仇。” 陆长风身体一震。 对。 报仇。 既是为自己也是为那些金陵城里的百姓。 “殿下。” 陆长风抬头看向萧策的时候,眼底里的眼神已经变成了另一副样子,变得更加锐利: “屠城的也是莫云溪的人,那些人特意蒙面,身上披着黑色的斗篷,但我知道那不是洛阳军,我跟他们交过很长一段时间的手,我做鬼也不会忘记那些朝廷兵马的长枪。” 可仅仅只有他一个人的一面之词还不。 “这个,是我贴身藏着的。” 他从身上摸出一个银色的枪头来,这是他一直带着的物证。 这次莫云溪带着的那些朝廷兵马与一般的朝廷兵马自然有所不同,他带的都是精锐,而且身上的铠甲跟长枪的寒枪枪头都是出自长安名匠之手,一看便知。 萧策想了一想开口道:“我知道有件事情可能会让你很为难,不过眼下这是减免伤亡最好的办法了。” “倘若有机会两军交战之前,你愿不愿意作证,将你看到的金陵城里发生的一切告诉给你们从前的那些将士听?” 陆长风闻言一怔:“殿下是说他们还活着?” 他原本以为那些兵马,那些他曾经的部下,在那一战之后应该死的死散得散。 李寒宁担心有些事情以萧策的身份不方便说,便索性先一步道:“外面的人都传你和齐安已经死了,他们走投无路之下也只能暂时归顺朝廷,他们既然已经归顺朝廷,金陵城中有大多是他们的乡亲,莫云溪原本也没有理由动金陵,屠城是他想把这些事推在洛阳头上。” 推在萧策的头上。 奸细 “原以为莫云溪年少时便名声在外,至少该是一个可敬的对手。” 可是今日看来不过如此,至少这些手段,不是萧策想象中的那样。 陆长风低头沉思片刻,莫云溪当初杀了他们那么多兄弟,害得他坠崖伤重,将齐安的头颅高悬在城门之上,又纵火烧城害死金陵城那么多百姓,每一件对于他而言自然是化不开的死仇,他再抬头的时候,一旁的烛火映在陆长风的脸上,他沉沉的目光落在萧策的身上: “二殿下若是需要,我自然可以前往对峙,虽然齐安已死,但军营里的那些兄弟随我出生入死多年,还是会相信我的。” 陆长风在军营里面待了这么久,就不相信他们真的会轻易相信莫云溪。 萧策其实在过来之前也考虑过直接对上天险城的守军,只是他们若是将金陵城的死仇都归咎在他们身上,除了正常的打仗以外,国仇加上旧恨,对于洛阳来说天险城是很重要,但不能以过大的代价取得,眼下陆长风肯帮忙,萧策自然是不胜感激,于是一揖道:“那便多谢陆将军了。” 陆长风受之有愧,忙要起身:“是我先要谢二殿下。” 萧策连忙按住了他,且不说他身上有伤,更别说他今日来看陆长风自然还有别的目的。 “你如果真的要感谢的话,我忽然想起来昨日听军师说,父皇新调给我的那几万士兵正在南下,还未与我们会合,眼下我这营帐之中还少一位能征擅战的将军。” 正好帮他统率那些将士,再一个若是陆长峰答应下来,还可以再养几天的伤,那些兵马大约还要几月的时间才能到这里。 陆长风心如明镜,萧策其实待他不薄,不仅对当时被囚帐中的事只字不提,不计前嫌,年少时就曾在长安旱灾中救过他,昨日又在金陵城里救了,眼下陆长风已经没有比他这里更好的去处了。 “多加殿下这份恩情,我必当铭记于心,来日哪怕是以死相报。” 萧策听到他说这话总觉得有些不大吉利,摇了摇头:“可别说这样的话,虽然我不信鬼神,不过这样的话你还是少讲一些的好,等你伤养好了,我带你去见宁玉和程安他们,程将军在这次临行之前,总是心心念念要和你在战场上打一场,后来听说了这里发生的事,又第一个吵着要给你报仇,我手下的那些将军,等你身上的伤好得差不多了,难免要打交道,不过你放心,他们都是很好相处的人。” 也都听过陆长风的名字,大都很是欣赏,武将之间没有那么多心思,是不会为难他的。 萧策末了又亲自替他掖了掖被角:“今天时候也不早了,你早些休息,快些养好身上的伤,我和寒宁就不打扰你了。” 陆长风看了一眼萧策又跟着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李寒宁点了点头。 刚出营帐,看得出来今天萧策心情不错。 李寒宁跟在他身后不远处道:“恭喜二殿下又得一良将。” 从前李寒宁就从不同的人那里几次听说过陆长风陆将军的威名,从前那些害怕齐安的人,未必都是敬重他,大都是忌惮他麾下的陆长风,可惜齐安有些刚愎自用,将功绩都揽到了自己身上,陆长风在他那里并没有得到他多少重用,不过萧策不一样。 萧策也不否认,坦白地道:“的确是件值得开心的事。” 而且陆长风还送了他一份大礼,他还知道金陵城的事。 萧策看了一眼李寒宁:“说起来,救陆长风回来的事——” 李寒宁立刻意会,封锁消息本来就是她最擅长的事,李寒宁看着他道: “殿下放心,早些时候他们算准了时间放火烧城,我和程安便怀疑军营之中有朝廷的奸细,这次救回陆长风,但凡知道消息的那些人,我都已经派人暗地里跟着了,军营之中的几位将军都是从小与殿下一同长大的,自然可以放心。” 只有他们,李寒宁没有差人去跟,一方面是因为萧策信得过他们,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将军们的武功都不低,现在是外出打仗,警惕心自然也高,若是发现有人跟踪他们,必定明白萧策并不信任他们,如此以来也不是萧策想要看到了。 萧策对着李寒宁沉声道:“那便等对方去给天险城送信吧。” 陆长风还活着这么重要,可以扭转战场局势的消息,安插在他们军营里的奸细不会坐视不理的。 入夜。 周围的一切都安静了下来,只有篝火的声音和周围士兵来回巡逻的脚步声。 “都打起精神来,殿下白日里可是亲自吩咐过,这几日咱们巡查都仔细一点,可千万不要偷懒省事。” “是。” 在他们没有看到的地方,一个显得有些鬼鬼祟祟的身影迎着火光映在了帐篷上,趁着没人的空档,悄悄跑到了另一个帐篷外。 他学着鸟叫声,引来了白鸽落在树上,白鸽顺着他的声音又落在他的手臂上,只见他从手中取出了一个白色的小竹筒,绑在了白鸽身上,完成了这一切正要将它放走,那白鸽扑腾了两下还没有离开半人高的地方,便被干净利落的一箭射落了下来。 那人看到中间的白鸽,直直倒在地上,立刻便道不好。 不过他的反应还是慢了一步,被周围埋伏的士兵按在了地上。 李寒宁收起了弓箭,一旁已经有士兵将白鸽上绑着的书信递给了她,李寒宁看了一眼地上被压着的士兵,周围的士兵只是快了一步,不然就他就要服毒自尽了。 可惜他的忠心还是晚了一步。 李寒宁拿着手中的弓箭,转过身去:“带着他去见殿下吧。” 众人来到萧策的营帐,萧策今夜今天睡得晚,就是为了等这一出好戏,白日里的时候大家都醒着,周围都是人,间隙自然不好将消息传出去,可是晚上却不同,除了安排巡逻的一少部分士兵以外,其他人都在安睡,如果要传递消息便是最好的时候。 一连两日终于等到了他。 那人身上被五花大绑地送到了萧策面前,跪在地上却什么都不肯说。 “我无话可说,殿下还是杀了我吧。” 李寒宁微微抬眸,这样的人她从前见的太多了,但有的是办法让这样的人开口,死是最简单的,他要是真有骨气的话,现在就已经咬舌自尽了,现在看上去是有点骨气但是不多。 萧策坐在主座之上,不动声色的看了一眼一旁的仲孙慈,他在萧策麾下也已经当了许久的将军了,资历甚至还在程安之上。 “仲将军,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这是你兵营里面的人吧?” 仲孙慈立刻站看来了一步跪了下来: “殿下明查,我和这个奸细并不认识,但他的确是我军营之中的人,确实是我御下不严。” 其他将军都明白他和这件事并无瓜葛,萧策也没有打算罚他,军营之中的几万将士,也不可能一一排查的清楚。 萧策于是又道:“我当然知道这件事不关将军的事,我只是想问一问他的情况。” 仲孙慈跪在地上没敢抬头,虽然这件事情的确跟他无关,他问心无愧,不过这人的确是他军营之中的人,出了这样的事情并不光彩:“我军营之中的人都是原本祖籍都是洛阳或者洛阳周边一带出生的人这个人名叫袁星,也是如此,他入洛阳兵营已有三年,只是家中没有老小。” 所以这个人是孑然一身无牵无挂,普通的士兵出门在外服兵役时总要顾及自己的家人, 李寒宁看了那个奸细一眼,不动声色地道: “这里离天险城不过也只有一日的时间,他的消息要是传不出去对于莫云溪而言就没有用了,能问出更多的消息最好,问不出来就地杀了也罢。” 的确如此。 萧策挥了挥手道:“仲将军还是先起来说话吧。” 至于那个奸细—— 萧策看了一圈营帐里的将军,人自然不能交给仲孙慈审问,其他几个将军又与他关系亲近,这件事情如果交给他们来审的话,不管能够生出来什么,于情理上也实在是尴尬。 李寒宁自然也清楚这些,不过她的身份不一样,是最方便查这件事的人。 “殿下,审问他的事情交给我吧。” 审问她也算得上是擅长。 萧策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 人让李寒宁带到了隔壁的营帐里,已经用拳头粗细的绳子绑在了木桩上。 袁星对着面前正在打量他的李寒宁,冷笑了一声:“将军还是杀了我吧,不要白费心机了,我什么都不会说的。” 对于他们这样高高在上,养尊处优的将军,袁星心里一直都是不屑的。 李寒宁在他的身边环着这个木桩上的人走了一周,周围的桌子上摆放着各式各样用来吓唬人的刑具,不过她对这些都瞧不太上,她的话倒是对着一旁的袁星说的: “我倒是挺欣赏你的忠心和勇气的,不过我刚才听仲孙慈将军说了,虽然你刚到军营里短短不过一年的时间,不过你当初来的时候,可是带了一包袱的衣裳和鞋子,那些草鞋都是人编好的,只会这般用心的,自然是自己的亲人,你的亲人不在洛阳,你又为朝廷做事,所以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的亲人是在莫云溪那边吧?” 袁星眼底忽然闪过一丝犹豫之色。 她猜到了。 可那又如何,如果他不死,莫家的人是不会放过他们的,所以他什么都不能说,哪怕是这些日子以来,与他们一起出生入死的那些军营里的兄弟也不能。 “你进洛阳郡的这一年,那一年朝廷的兵马攻打洛阳城,相信你也送了信对吧?与你一同吃住的士兵里有一个叫做方玉的人,他的名字原本没在兵册之上他是自愿参军的,就是想要一腔热血追随萧策。” 袁星听到这个名字,就像是勾起他内心最深处的回忆与歉疚一样,心里一震,眼里满是不忍之色,低下了头。 李寒宁知道他对这个人一定心里有愧疚。 “他那样仰慕萧策殿下,可惜进入兵营的时间太短,就已经迎来了战争,他从来都没有见过萧策,如果我记得没有错的话,他的死是为你挡下了一记暗箭,你应该感谢他,没有他的话,你根本就活不到今日,可是如果不是我今天提起他来的话,你想必已经把他忘得差不多了吧?” 这些话像是一记冷箭,比让他千刀万剐还难受,他花了很长的时间忘记那些事情,忘记压在他身上的那一声闷哼声,他推开好友的时候,他的后背都是血,那是他们第一次上战场,他那个一遇到鸡毛蒜皮就怕疼的好友,不要命地保护了他。 可是李寒宁说的没有错,那么重要的人,如果不是她今天提起来的话,袁星的确已经很久没有想起过他了。 围城 可那毕竟是一个活人啊。 谁敢在这个时候动一个活人。 哪怕就是在游戏里面,但这和杀人有什么区别? 沈月皱起眉头看了一下被方清清翻出来的一套完整的手术刀。 有专门用来切骨头的,也有专门用来剔肉的,系统所给的暗示指向非常明显。 这次就连一直都不爱说话的沈祁也没有动作。 还是肖乐安站出来调节形势说道“别着急动手,离这个副本结束还有一个多小时,我们再看一看,观察一下这个教室,也许还有别的线索,不一定就要杀她。” 方清清心里清楚不会有了,这个女孩儿身上就有他们想要的器官,她之前经历过的副本,也有同伴之间互相残杀的,这没什么大不了。 可如果在场其他玩家都不同意的话,她也实在没有必要当这个恶人,反正大家心里都清楚,如果等到这个游戏结束的时候,还没有交上考试答卷,大家就都得死,他们不可能在最后时刻犹豫,等等也无妨。 沈月走到一扇窗户上,外面是庭院,竟然还是中国古典古色的那一种,看房屋建筑的装潢布置像是宋朝,沈月之前演过一场关于宋朝的戏,不仅配置就是这一种。 她跟着又走到另一扇窗前,窗户外面竟然是山水一色的风景画,山间丛林茂密,但点缀的也是古代的村舍与茅亭。 她这才意识到每个窗户看到的风景不一样。 透过第三扇窗户看到的大都是山石,山石满是浑厚苍劲之感,细如弦丝的瀑布一泻千尺,溪声在山谷间回荡,站在最后一个窗户前看到的几乎也是风景,画面山峦起伏,山与水多用干枯的淡墨轻松画出,长长的披麻皴使山体显得疏朗灵秀。 大家也很快发现了异常。 于雪有些难以置信的挨个走过这几层窗户又退回去,反复看了几次才分析道: “如果我没有看错的话,外面的景色分别对应中国古代非常有名的四幅山水画,《清明上河图》,《富春山居图》,《溪山行旅图》,《溪山图》。” 一旁的于书齐跟着就看着她问道:“古代的图?都是什么朝代的?” 于雪自然而然地回答道:“《清明上河图》是北宋,《富春山居图》是元代,《溪山行旅图》是元代,《溪山图》也是元代。” 三个元代的画作加上一个北宋的。 一旁一直不说话的沈祁,此刻却也看着于雪冷冰冰地开口道: “你刚才说话的时候比平常多眨了两次眼睛,你在说谎。” 她没有说谎,可房间里其他几个人听到这话纷纷眼光看向了她。 于雪看到了这些目光,感觉到了自己被冒犯到了,于是红着脸,有些愤怒的回应道: “是你在胡说,我没有说谎!在古代的艺术上我是不会说谎的!你会亵渎你们国家古代圣贤的作品吗?” 她的艺术素质也不允许她在这方面骗人。 “很好,看来你没有说慌。”沈祁看到她生气却并没有什么过激的反应:“别激动,我只是试一试你。” 因为他也不清楚这些画作,在场也只有曾经是艺术生的于雪知道这些,保险起见他还是要试探一下的。 其他人虽然最沈祁的做法有些引以为耻,但心里却是支持的。 这个教室可以摸索的地方很少,沈月再一次走到那些有福尔马林溶液的瓶子前仔细打量。 沈祁在不知不觉间凑了过来,沈月听到他的声音时还吓了一个激灵。 “我们合作吧,如果等下需要有合作项目的话。” 她刚才明明还是一个人在这里,身边突然就冒汗出来了这么一个沈祁。 “你怎么确定有合作项目?” 沈祁冷笑了一声:“我和朋友们玩狼人杀的时候,我的角色一直都是预言家。” 沈月不动声色的看了周围人,一眼大家都在研究各自的东西,几乎没有人靠近,他们这边也没有人注意他们。 沈祁背依在桌子上,以他的角度很好观察附近的几个人,但嘴里话却是给旁边的沈月说的: “我是第七关的玩家,经历的事情多一点也更有经验,你也是,所以我选择你成为队友,没有别的理由,你如果选择其他两个女生的话,他们等一下只会拖累你。” 沈月刚想说这就不劳你费心了,她不打算跟任何人合作。 但无奈沈祁的话实在太密了,她几乎插不进去。 沈祁看了一眼一旁不远处正在仔细观察窗户的方清清: “作为你的准队友,我要提醒你一句,刚才那个方清清在解释英文的时候,她说谎了,那些英语单词我都认识,其中肖乐安要找的liver是肝脏,而她解释的是脾脏。” 沈月摸索瓶子的手闻言一顿。 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方清清的确在那个环节多眨了两次眼睛,虽然外表的其他动作还有声音看上去没有撒谎。 沈月低着头继续摸索着标签: “你怎么知道她是故意的呢?也许是不认识那个单词说错了?” 沈祁听了这句话笑了一笑,斜着打量了一眼正在认真看标签的沈月: “你说的这个理由你自己相信吗?只怕是你连你自己都说服不了,刚才宣读的考试规则里面,只是说同伴之间不能互相残杀,可是如果他放错了东西,导致最终考试结果出现问题的话也会死,这个属于间接谋杀,就不关方清清的事情了。” 沈月还是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站直了看着眼前的人。 “那你怎么能确定她是有意的呢?她又不认识肖乐安,杀死一个陌生人对他来说又有什么好处?” 她明明知道他说的是真的,还是没有选择相信。 沈祁无奈地摇了摇头:“我真的不理解,这个游戏里面你们女生对女生怎么就是这么容易盲目相信,girlshelpgirls,也要有个限度,更何况这跟性别没有关系,有的游戏副本考验的是人性,这对男生来说也同样适用。” 沈月不置可否,看着他耸了耸肩:“我没有不相信你的意思,我只是对你刚才的作为学以致用,听说人在生气的时候最容易讲真话,我是再确认一下你的推理是不是真话,还是你在特意挑拨离间,想让我和方青青之间自相残杀。” 沈祁总算知道面前这个小姑娘能到第七关的原因是什么了。 “不只是方清清,我觉得其他四个人你最好,除了我,你最后一个也别相信,大家的文化水平都不低,我看剩下的四个人里面不一定都是没有认出来那个单词是什么意思的,如果有人认出来了那就更可怕,他想顺水推舟坐享其成。” 沈月闻言倒是挑了挑眉看着他:“比如你?” 沈月继续低头道:“我可还没有答应当你的队友。” 这么想就太天真了,沈祁无所谓地摊了摊手对着一旁的沈月道:“你答不答应已经不重要了,因为你刚才跟我站在这里说了这么久的话,他们刚才虽然都在观察窗户外面的事情,但是余光也有注视教室里面,他们几乎都已经有人观察到你跟我站在这里这么久,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罪名就已经成立了。” 沈月不自觉的就皱起了眉头,因为他说的是对的。 他们只会怀疑两个第七关的玩家私底下达成了什么交易,或者有什么不愿意跟他们分享的信息,哪怕他们站在原地什么都没有说,都会让陌生人警惕,这是人的本性,尤其是在这种游戏里面。 “月姐,你们刚才在聊什么呢?” 果然不一会儿方清清就拉着于雪走了过来。 沈祁不愿意和别人多说话,看着他们走过来就转身离开了。 沈月头皮一紧,果然一切如他所料。 人心真是个麻烦的东西,比起面对这些该死的人情事故,她是真的很想回到上几关,还不如面对那些牛鬼蛇神,还有npc呢。 面对这笑里藏刀的两个妹子,沈月再一次贡献了职业假笑: “没说什么,沈祁还是想对案台上的妹子动手,我在劝他,反正现在时间还多,不如留点时间观察一下这间教室里面其他的东西,看看能不能找到别的线索。” 也不知道眼前这两个人相信了没有。 总之于雪是恨恨地道:“我就知道他这种人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人前一套背后一套,心眼坏透了,月姐你可别被他给骗了。” 方清清也似乎对这个人有点不满,但她没有了当地表达出来。 眼看着身边的妹子聊的是越来越上头,这个时候玩家之间有什么冲突的话对于其他玩家大大不利,方清清赶紧岔开了话题: “刚才我们又去研究了一下窗户外面的景色,没有什么特别的线索,这一关的副本毕竟是叫生物学教室,在宋代和元代之间,其实一直夹杂着辽西夏和金三个朝代,其中有一个皇族党项族崇尚巫术。” 方清清说到这里,不免沉沉地叹了一口气:“可惜我历史上的课本内容就只记到了这里,真恨自己当时为什么没有好好学习。” 沈月一挑眉,也许她其实知道那巫术是什么,只是没有说出来,因为她那叹一口气的表演实在有点勉强,沈月也不想戳穿她。 “没事,你能记这么多已经很不容易了,像我们这些普通玩家一样,那可是一筹莫展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原本安静的教室里面只有几个人低声说话的声音。 可是突然砰的一声在中间的案台上响起,吓了几个人一跳。 沈月本能地看过去,看到原本已经昏迷不醒的躺着的那个女孩坐了起来,她正满眼惊恐地望着四周。 “这里是在哪里?你们是谁?” 几个人连忙凑过去围着她。 于雪温柔地解释道:“别害怕,我们不是坏人,我们也是玩家,这里是生存游戏,你可能进来晚了一些,我跟你说一下游戏情况——” “你在说什么?什么游戏?我要回家!我要回家!这么晚了,我妈妈一个人在家里,会担心我安全的。” 众人一怔。 小姑娘怎么还没有搞清楚状况? 他们的聊天基本上不在一个维度。 沈月看她问的这些,也不像是在表演,反而惊恐害怕迟疑这些情绪表现的都很真实,心里突然有一些不好的预感。 这不会是个第一场玩家吧? 肖乐安也反应过来了:“小妹妹你别害怕,我们都是好人,这里是生物学教师,这个游戏叫生存游戏,如果在这里死亡的话,你在现实里面也会出事的,你虽然是第一次玩,但是我们都是老玩家,我们——” 小姑娘害怕地看着四周打断了肖乐安的话:“这里是精神病院?还是你们是绑匪?宗教?求求你们了,我只是一个家境普通的学生,如果你们需要钱的话,我妈妈会想办法给你们凑,你们放过我吧。” 沟通失败。 她这个状况太惊慌了,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举动来害了大家,沈祁决定给她脑袋一下,让她再次昏过去算了。 但是一旁的于书齐好像看了出来连忙拦住了他: “别冲动啊哥,大家第一次进入游戏的时候都是这样,宽容一点,给她一点时间接受。” 正在大家怎么思考,告诉这个女生现在的状况,她能容易接受的时候,女孩趁他们不备,跳下安台,直奔着教室的门冲过去。 三个男生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晚了女孩已经跑到了教室门口,拉开了教室的门。 “救命!救救我!” “救——” 女孩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无数双黑色的手从门那边伸过来,门的外面是无尽的黑色的深渊,他们的手捂住了她的嘴巴,她在最后一刻,惊恐的睁大了眼睛看着自己,被这无数双手拉了进去。 肖乐安一个健步冲到了,离门只有一米的地方,可他终究还是晚了一步,门在他们面前“砰!”的一声关上,在教室里的几个人几乎都跟着震了一震。 攻下天险城 “可是这么一来不就相当于白白放弃天险城了吗?” 莫云溪摇了摇头,意有所指地道:“是也不是。” 这背后还有一些其他的,不过他不方便同现在的侍从,对于他们来说,这件事情越少越少人知道越好,虽然要离开这里了,不过他还没有输,他和萧策之间最后鹿死谁手犹未可知。 陆长风带着那几万兵马与萧策回合,一同归顺了洛阳。 天险城眼下选择紧闭城门不出,他们这些城下的人只好暂时退了几里,驻扎在离城门口不远的地方。 “眼下城池已经近在咫尺,对于我们来说,简直犹如探囊取物,不知道二殿下接下来打算如何?” 此刻所有的将军都聚集在萧策的主帅营帐里,一起商量接下来的事。 等到洛阳王支援的那五万兵马过来,加上齐安部下过来的那一些人,他们现在有近二十万兵,就算是冒险强攻也能顺利拿下天险城,他们现在只是在猜莫云溪接下来会做什么,萧策觉得莫云溪不会这么容易就放弃天险城,如果当真这么容易的话,他就不是莫家的人了。 李寒宁也记得今日下午在城门口远远看到莫云溪的那一幕,他的目光远远地落在萧策身上总感觉在透过他远远地看着远在千里之外的洛阳,那个时候在客栈偶然相遇的时候李寒宁就知道这个人将来冥冥之中他们还会在哪里遇上。 可是就算城池上有天险,他们有五倍于朝廷兵马的兵力,他们这一次毫无胜算,莫云溪不过也才二十出头的年纪,能有什么本事在这种情况之下绝处逢生?除非变数并非来自城内,可是萧策这次来取天险城,洛阳王也是同意的,甚至亲自派了五万士兵前来,洛阳那边就算是萧晟有心,有洛阳王在,也不会再出什么错的,周围就算是有其他义军在看着,这个时候也没有人敢得罪洛阳军才对。 程安一向是个直截了当的人,眼看着帐篷里的众人沉默一个个都不说话,还是自顾自的说出了自己的心里的想法: “既然殿下猜不透那个姓莫的心思,干脆就不要猜了,城池是货真价实的城池,我们先打下来,看他们丢了这座城怎么和朝廷那边交代不就好了?” 这不原本就是他们来这里的目的吗?怎么反而到了最关键的时候,他们的殿下却犹豫了? 萧策看了他一眼,目光跟着又落在了面前的沙盘上,他的确是越到了最后一刻越有些束手束脚,程安说的没有错,越是这种时候越不应该犹豫和后悔,再往前一步就是他们这次出征的目的,不管将来要发生什么,此刻先攻下城池再说。 “那便传令下去,今夜全军待命,随本王进城休息。” 得到了萧策的命令,一众将士齐声声地颇有底气地道:“是。” 李寒宁手底下的两万士兵基本上都待在萧策身边,用来保护他的安全,尤其是在攻城的这段时间,更要防止对方陷入绝境时在背后想要拼个鱼死网破突放冷箭,李寒宁更是跟在萧策身边几乎他在哪儿,她便跟到哪里寸步不离。 这次的攻城竟然异常顺利,损耗最初拿云梯攻城的几千人,几千人爬上城楼后,在城墙的守卫军处撕开一个缺口,放了些人下去打开了城门,周围一片混乱的时候却不见对面本应该出现在这里坐镇城楼的那几个将军。 萧策在城门口下了马,在其他人的保护下缓步走进了天险城,过了一会儿便立刻问道:“可有抓到莫云溪他们?” 跪在地上送信的士兵不敢抬头:“回二殿下的话,在殿下攻打城池之下,他和几个朝廷的将军已经在其他朝廷兵马的掩护下从侧门逃了,陆将军刚才知道了这些已经亲自带人追过去了。” 萧策心下了然,看来这最关键的时候,莫云溪还是更在意自己的性命,哪怕是丢了这区区一座城池,也顾不上什么也没有自己活命要紧,枉费了还将他当做对手。 “叫程安过来,让他多带些兵马过去支援陆将军,长风身上还有伤,不能看着他出事。” “是。” 萧策看着此刻有些混乱的城门口,朝廷的军旗也倒在地上,让火盆里柴火烧焦了大半,心里明白自己这次打下天险城倒是出人意料的顺利,但区区一座孤城也只是开始。 晚上洛阳军的军队大都都睡在城里,只是他们军纪严明,没有打扰城内百姓,往日里莫云溪住的城主府暂时空了出来,李寒宁就随着萧策他们暂时住在这里,天险城容纳不下这么多人,萧策已经在计划同其他的几个将军一起趁热打铁继续南下,白日里陆长风没能追上先一步逃出城门的莫云溪,只是一记穿云箭射中了为莫云溪当了一箭的侍从,他虽然心有不甘,可是明白那人毕竟是当今朝廷丞相的儿子,早晚有一日沙场还会再次相逢的,便只得暂时作罢。 一旁眼下是冯哲在围着地图说话:“我们现在的位置在这里,再往南下,便是流曲城,流曲城虽然并不富庶,却也向来是兵家必争之地,便是因为此地矿产,由此铁矿所铸造出来的不管是兵器还是盔甲,都比寻常兵器盔甲坚固许多。” 他们也想要最坚硬的盔甲跟兵器,在这里休息上一段时间站稳脚跟,再南下是目前最好的选择。 程安看了一眼一旁一言不发的陆长风,还是忍不住帮忙问出了口: “对了,现在可有那个姓莫的动向?” 一旁负责探查消息的士兵立刻一揖:“暂时没有,不过我们也会继续查的。” “报——” 又有送信的士兵闯了进来。 不过这次的信看样子是来自洛阳的。 说来也巧,他们送往洛阳的捷报,还没有到洛阳洛阳送给他的信,却来到了他这里的阵营。 萧策打开信件之后,仔细阅读起了书信上的内容,看着这熟悉的字迹,竟然是他父亲亲自写给他的。 一直站在一旁的李寒宁看到萧策看完信之后脸色变了一变。房间里的其他将军,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总不会是洛阳这个时候出了什么事吧? 萧策看完之后立刻将信连带着信封放在了托盘上。 每每这个时候,只有程安敢开口问上一句: “二殿下,洛阳王的信上说了什么?” 萧策一言不发地缓缓走到地图上,他的目光没有落到他们原本计划攻打的留流曲城上,而是抬头往更北的地方看过去。 “父皇在信上说,他已经收到消息,匈奴这几日攻打北境,原本率兵镇守在那里镇北侯长女不敌已经连退三城,如果再等不到援军的话,早晚要退到定阳城。” 而定阳城再往南就是中原了。 眼下他们那边的情况与中原不一样,中原不管打来打去也都是中原人,可是对上匈奴之后不一样,在北蛮人的眼里,他们中原人都是敌人,早在大梁还未建立之时,匈奴就曾经有一次南下入主中原,中原人苦不堪言。 一旁跟着就有一名将军问道:“北境这么重要的事情,朝廷那边是什么意思?” 镇北侯的兵马原本就效忠朝廷,于情于理朝廷这个时候都该派过去援军。 萧策皱起眉头,如实地对着他们道:“朝廷选择按兵不动,不予支援。” 对自己人也落井下石倒的确像是朝廷现在的作风。 一旁的程安也是不满:“他们要眼睁睁地看着小镇北侯战死?” 或许朝廷就是这个意思,又或者他们现在已经根本就没有多余的兵马来支援北了,毕竟对于他们朝廷来说,现在的中原都已经岌岌可危。 萧策低头看着那绵延起伏的地图,尤其是地图上的一片荒凉的北境,很快又沉声说道:“父皇在信上说,北境的事情并非这几日才出来,此前小镇北侯这一个月已经上书八封,去往长安只是长安的消息一直压着。” 又或者说长安一直将消息压着,就是迟迟不给她支援。 一直以来都在一旁观棋不语的陆长风终于站了出来,在这个时候开口问道:“现在朝廷已经摆明了打算放弃北境,不知二殿下这边是何打算?” 所有的人听完他这句话,目光都齐齐地落在正中间的站着的萧策身上。 萧策沉声片刻,其实他父皇这个时候选择将这封信送过来,也是看他怎么选,如果执意南下的话,就算打下整个中原,届时小镇北侯守不住北境,匈奴在他们两败俱伤之后趁机南下,但现在他们南下的确是最好的机会,如果现在萧策选择带着这些兵马前往北境,再回来时不一定还能遇得上,像现在这样的时机。 他没有说话,明明还在犹豫,可是一旁的李寒宁却明白了他要怎么选,这个时候还选择一意孤行,只是为了洛阳兵马的利益不顾中原百姓将来的死活再往南下的话,他就不是那个她认识的萧策了。 萧策沉沉地叹了一口气后,还是下定了决心: “我选支援北境。” 北上 哪怕他现在根本就不知道北境到底是什么情况。 镇北侯过去以后小镇北侯由长女云妍继承,嫡子在长安当朝廷的人质,小镇北侯云妍在此之前从来没有求过朝廷什么,这次连上八方奏折,北境的局势自然不乐观,坦白的来说,虽然他们不得不被伤,但对于此时的洛阳来说,的确是一笔亏损的买卖,只是萧策的目光更长远一些。 他既然已经做了决定其他将军,要么是与他从小一同长大的,要么就是看着他长大的,自然都愿意尊重他的决定。 萧策更是扛着身上的压力看了一眼一旁的陆长风: “我此去北上打算带十万洛阳的兵马,剩下的人都交给你,你对这附近的地理位置比其他人都要熟悉,交给你我也更放心一些。” 陆长风虽然名声在外,但他从来都没有去过北境,不知道那里地势复杂人心险恶,加上他对这里的一切比旁人要熟悉很多,留在这里是最好的选择。 何况云妍毕竟也是朝廷的人,他们就算是北上帮忙那里的人也未必肯领这份恩情。 一旁的程安道:“小镇北侯那边会领二殿下的情吗?毕竟她的弟弟还在长安当人质。” 萧策低头不语,只是看了一眼沙盘上波澜起伏的大梁地勘图,他忽然明白莫云溪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突然放弃之前一直死守的天险城,他们取下城池之后,必定会留一半的兵力驻守在这里,所以他带往北境的兵不足一半,北境的匈奴擅长骑射,也算得上是骁勇善战,他是想远在长安坐山观虎斗,最好两只老虎能拼个你死我活。 可惜他要是这么想的话,他的算盘必定会落空。 萧策没有挑明,只是沉声道:“她会的。” 朝廷已经摆明了不会再增加援军,一切都要靠北境自己的那些兵力,他们就算是不想反,眼下也根本没有别的选择。 * 几日后,莫云溪已经在其他随从的护送,下回到了离长安很近的地方,再有不到半日的时间就能到长安了。 算算时间萧策应该已经离开了天险城,在去往北境的路上,一切就像他预料的那样,比起要他洛阳王二殿下明王殿下的命来说,放弃区区一座天险城又算得了什么? 莫云溪下意识的回头想轻声唤一下,一直以来跟着他的那个侍从,从前他也是这般随叫随到,听凭他的吩咐,只是这次他还没有喊出口便意识到了什么没有再说话反而别过头去,哪里还有什么对他忠心耿耿的侍从,他已经为自己死了,逃出天险城的时候,陆长风险些追上自己一行人,一记破风而来的穿云箭也是由他帮忙挡下的。 莫云溪还记得清楚,那是他掉下马的声音,可惜他的哥哥莫清都尚且还有完整的全尸,都还有他不远千里为他收尸,可是那个为他而死的侍从,他们当时也只能把他留在那里,莫云溪到今天都还不知道他的名字到底叫什么,只知道那是他父亲在这次临行之前安排在他身边保护他的人。 似乎下山之后所有接近他的人都会一一离开,他忽然又想起来那个不详的预言,一生不得入仕,否则便不得善终。 莫云溪苦笑了一声,然后将手里的半杯冷茶一饮而尽,对着身后那些为数不多的侍卫: “今夜就不在外面住了,我们连夜回长安。” “是。” 等到了长安,莫云溪第一个回去的不是莫府,第一个要见的人也不是他的父亲,他反而一直未停歇,让那些侍卫先回去报信,自己却穿过了繁华的长安街径直去了东院的府邸。 守在府邸门口的人看到了他,看他身上系了丞相府的令牌,自然也不敢多加阻拦。 这是云睿的府邸。 他也是来叫这位镇北侯唯一的儿子的,也是刚在长安为数不多的至交好友,莫云溪,抬头看了一眼府邸云府二字的黑色鎏金匾额,那还是那一年他亲自提上去的,如今就连他这唯一一个真心相待的好友到底也是要牵扯进其中了,莫云溪叹了一口气,跟着便低头一步跨过了门槛走了进去。 * 这边萧策带着李寒宁,程安等其他几个亲近的将军正一路北上。 李寒宁是在路上的时候才从其他将军口中得知,原来年少的时候,萧策就跟那个镇北侯的长女,如今的小镇北侯云妍认识,那个时候镇北侯还活着,他在进京述职的时候曾在长安住过一段时间,那个时候身旁就带着云妍。 眼下正在晚上,他们已经连夜赶了好几个晚上的路了,士兵们难得放松一下,几十个人一团都围着篝火说话。 将军们被排挤出来单独围着一个篝火坐着说话,无意中便有人说起了这些陈年往事。 “听说那个时候呀咱们殿下还差点儿就和这位小镇北侯定了亲,两个人本来年纪相仿,初次见面也算得上投缘,洛阳王也有意让他娶的。” “只是可惜后来镇北侯走得仓促,嫡子年幼,撑不起军营里面的事,如今的小镇北侯就一直留在了北境,再后来朝廷又每每提起她的婚事,她都以战事为由一概拒绝。” 不知道是哪个将军忽然又接话说道: “可她就算是高高在上的小镇北侯也总不能一辈子都待在北境吧?像我们这样的人,不知道那场仗人说没就没了。” 倒不如早些时候把这些事情定下来的好,也能让自己不留遗憾。 “你还别说,小镇北侯一直就是这么说的,匈奴一日不平,她就一日留在北境,哪怕待一辈子她也愿意。” “真是个有骨气的人,镇北侯那一家都是有骨气的。” 萧策这时看完了前面传过来的军情,正远远走过来,听见他们围着篝火一边喝着酒,一边在说话,有说有笑的,站在程安的背后停下了脚步: “你们在说什么呢?” 在说你从前的八卦趣事。 可是真等萧策走过来的时候,那些人便没有人敢继续再说话了。 萧策挑了个离李寒宁近的地方坐了下来,环顾四周看了一圈: “继续说呀,你们一个个的这是都怎么了,我一来就这么拘谨?也是难得。” 谁敢当着八卦主人的面议论,何况这个人还是他们的殿下。 一个将军鼓足勇气对着面前坐着的萧策道:“我们在说小镇北侯过去的事情呢,说他跟我们的李将军一样是万中无一的女中豪杰,让人钦佩。” 萧策挑了挑眉,总觉得他们说的事情不止这么多,不然何必等他一过来大家都鸦雀无声不敢说话了,而且看下他的眼神总是多少有些奇怪,奇怪得有些理亏: “还说什么了?” 留在众人安静下来的时候,一旁的李寒宁抿了一口酒如实地接话道:“还说你跟她年少时差点有了婚约。” 萧策心下了然,看了一圈。 程安连忙摆手,他最近背的黑锅已经够多了,可不能再多这么一件了,这件事情可真不是他先第一个说的,明明是老冯。 “怎么说的,再说一遍我听听。” 冯哲这个颇有眼色的人,眼看着气氛不对,赶忙摆了摆手,就要岔开了话: “哎呀殿下,你也知道我们都是粗人,我们酒后说的话哪里算数?实在是无聊的时候才聊些有的没的,我们对小镇北侯和殿下你从来都没有不敬的意思。” 这点萧策倒是相信。 冯哲瞥了一旁的几个人一眼:“我们还是聊点别的吧。” 几个人吵吵闹闹的又开始说他们之前在北境打的败仗,这次一定要找匈奴人扬眉吐气地打回来。 李寒宁之前从来没有来过北境,对于这里的一切都不了解,只是以前在李府的时候听李昭偶尔说过,不过那都是只言片语,比如匈奴人骁勇善战,比如镇北侯长女继承他的位置等等。 他们说的那些话她也参与不进去,只是一个人安静地坐在篝火边喝酒,火红色的火光映在她的脸上,眼角眉上似乎已经染上了几分醉意,李寒宁的侧脸看上去已经有些微微泛红。 萧策也没去凑那个热闹,他就坐在李寒宁身边,看着远处的火光,话却是对着身边的人说的: “其实事情并不完全像他们说的那样,那个时候在长安,正好遇上了镇北侯,云妍只比我们大上几岁年纪差不太多,小孩子总是很容易玩到一起去,更何况她那个时候是一身男装,与长安里面那些孩子都不一样,我们小时候不牵扯这些利益,的确是朋友,不过自从她离开长安以后,一别十几年都没有见过面。” 他这次选择帮北境也不是因为云妍的原因,自从小的时候,云妍离开长安,他们甚至连一封书信这么多年以来都没有互通过,只是远远偶尔听见对方的消息。 婚约的事情的确从来没有过,也不知道是谁传出去的,两个人身份悬殊,那时的朝廷也不可能允许他们之间有婚约,这些李寒宁其实心里都清楚,她只是有些奇怪,为什么萧策要专门花心思和时间和她解释这些,她原本就不会误会,就算是误会也不会如何,现在两个人,一个人是洛阳兵权在握的二殿下,另外一个是坐拥北境二十万兵马的小镇北侯,从身份地位来看,居然还有一些般配。 不过李寒宁也知道萧策没有那个心思。 歃血为盟 萧策的为人她还是清楚的,萧策从不屑于对外人说话。 李寒宁不动声色的抿了一口酒道:“其实殿下也不必跟我解释这些。” 她对萧策这次前往北境没有任何意见,因为往长远了看,这次要是能联合北境的那些铁骑一同击退匈奴,至少能保住中原,再来北境那些人在风沙中长大,在宽阔的草原与马背之上长大,心胸自然也不同中原人,若是他们能记得这次朝廷落井下石,也能记得萧策不远万里前来北境支援的这份恩情,也许将来在他们攻打长安的时候,北境会选择不插手,其实这件事情对于洛阳来说,也算得上是件好事。 萧策难得平静又认真地看着她道:“可我倒是觉得,如果是我有让你引起任何误会的话,我觉得我还是有必要解释一下。” 不管是任何可能,他都不愿意让李寒宁心里有误会,面前的人不仅是他的将军,也是他最在意的人。 李寒宁似乎是醉意有些上来了,人喝醉的时候,总会变得不大聪明,对许多原本能够反映上来的事情没有那么快的反应: “为何?” 萧策的回答很直接,在李寒宁面前他也几乎从来不掩饰自己的心意: “因为我心悦你,喜欢你,按照我们洛阳当地的习俗,不让自己喜欢的人误会,多解释几句是应该的。” 其实她一直知道萧策的心思,从当初她甚至还没有去淮安的时候,从当初她还住在萧策府上的时候,萧策就告诉过她,那个时候她只是以为萧策身边都是名门闺秀,没有见过像她这样的人,只不过是一时时间觉得新鲜罢了,新鲜的感觉过去了便是过去了。 直到现在,转眼间已经有两三年过去了,萧策身边没有别人,还是说着喜欢她,其实萧策什么都好,他长得俊朗,又文武双全,是高高在上的明王殿下,是个聪明绝顶的人,换成是长安城里面的其他人都会心动。 但李寒宁却迟疑了,连她自己都看不清楚的这份迟疑。 从前她当死侍的时候连死都不害怕,身上的那些伤痛更算不了什么,但感情却让李寒宁有些害怕,她竟然不敢回应萧策。 她应该也是喜欢萧策的,不然不会选择洛阳,不然也不会几次身份地站在萧策身边,如果说是天底下除了萧策以外,让她再选择一个人的话,她根本就想象不出那个人会是谁,她只是不敢回应。 因为萧策如今是她追随的人。 李寒宁没办法想象自己要追随的人和自己喜欢的人是同一个人,那样她会在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忍不住去想,是不是他会有更加合适的人,比如小镇北侯,如果他们能联姻的话,那北境的事情便不用再担心,甚至有一日他们南下攻打长安的时候,北境这些兵马还能分掉出来,对他们大有帮助。 李寒宁手中的酒壶还是垂了下来,酒壶里面的酒顺着草地流了下去,洒了不少: “殿下说的话我听不太懂,殿下还是等我清醒的时候再跟我说吧,免得我酒后记性不好都忘记了。” 萧策并不着急,两三年都等过来了有机会在乎这几日,他只是以为李寒宁还忘不了李昭,那是她从效忠了那么多年的人,也是理所应当的,总之他等的起。 “没事,我等你酒醒。” 那个时候萧策总觉得时间他还有的是,等多少时日都可以,只要想到等的人是她,萧策也总是觉得自己等的起。 草原之上,微风拂面,带着些草木的微甜,这里就连风的味道,也与他们中原的有些不一样。 次日大家陆续醒来的时候,已经快要到北境了,远远的看到有一排正在巡逻的士兵见他们走过去满脸戒备,不过看他们身上穿的还有长相都可以判定,他们就是中原人,在北境的中原人也就只有镇北侯的部下。 程安骑马过去给他们看了一眼手里的金令: “我们是洛阳王二殿下的人,我身后便是明王殿下,这次来是要见你们的小镇北侯,还请代我们通传一二。” 那两个小兵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这样的事情他们自己自然无法处理,对方既然来头不小的话,自然还是禀报他们大人为上: “这位将军在此稍等片刻,云妍大人正在离这里不远的地方巡视。” 程安回头看了一眼萧策,萧策默许地点了点头,很快又过了一炷香的时间,那些过去传令的士兵骑着马返回了原地,远远的看着萧策下了马行了礼: “见过明王殿下,云妍大人想要见您。” 眼看着周围的人马蹄声都动了,一动那两个前来传令的士兵,心下一乱: “明王殿下,我们大人只是说要见你一人,其他的——” 看他周围其他将军凶神恶煞的样子,小兵也没敢再说下去,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 程安立刻感觉出了哪里有些不对: “只要求见我们殿下一个人,这是什么道理?万一他在途中遇到了什么危险?你让我们怎么跟大家交代?这可不成。” 很明显云妍不相信他们,他们也不相信那位小镇北侯。 “这样吧。” 李寒宁看了那个传令的小兵一眼:“我与明王殿下同去,其他将军在此地稍等,小镇北侯于殿下原本就是旧识,就算是这次支援的事情谈不拢,也不会对殿下怎么样的,各位放心哈。” 北境的兵马也不可能在一边面临匈奴入侵的同时,一边还得罪来自南边的洛阳,总不可能在这个时候让自己腹背受敌,她要单独见萧策,也难免是因为有她的顾虑,他们既然已经远道而来北境这一趟就绝不能无功而返,毕竟天下人还在他们身后看着。 萧策对着李寒宁轻轻点了点头,这个时候冒点风险是值得的。 有机关牵连的城门缓缓放下,萧策跟李寒宁缓缓从桥上走过,进了城之后那机关又将城门吊了起来。 周围都是严阵以待的士兵,并没有因为他们只有两个人而放松任何警惕,他们身上都穿着盔甲,眼神也比一般的凌厉伶俐许多。 两个人下马之后,一般的士兵上前将他们的马拴住。 “云妍大人现在就在城门上,两位请。” 云妍身上穿了一身软甲,白色的盔甲在临近草原的太阳下显得熠熠生辉,这次见她还如年少时那般耀眼,一个人站在人群中一眼便能望得到是她,穿的简单却英姿飒爽,干净利落,经常用的长枪就摆在一旁,正应了古诗里那一句: “一领锦袍殷战血,衬得云鬟婀娜。更飞马桃花一朵,展卷英姿添飒爽。” 云妍远远看着萧策和李寒宁走过来,城门口上的风很大,吹得插在城门上的旗帜飒飒坐下,风也略过几个人的发丝,但是却丝毫不影响云妍的目光如炬。 云妍看着萧策道:“好久不见,一别经年,确实没有想到会在城门上再遇到你。” 萧策如实道:“我倒是想象过这样与你再见,就是在这北境的城墙之上。” 云妍的目光移到了萧策的身后,她身后还难得跟着一个女子,云妍道: “我想这位大概就是李寒宁李将军了,对吗。” 冷不防忽然被她点到名字的李寒宁只好上前一步,一揖行礼: “见过小镇北侯。” 云妍当即看着她,便是一个心下了然的表情,能跟在萧瑟的身后,听着脚步声也是一个习武之人,他们的事情,她虽然一直远在北境却也或多或少的听说过。 云妍站在城门口的寒风中,高高在上的站在城墙上,望着城下不远处,乌泱泱地一片洛阳那边带来的士兵,心底里似乎有些说不尽的感叹: “我在这里等了大概有半个月之久,我一直以为自己等到的会先是朝廷的兵马,没有想到到底还是先遇见你,听说你在来北境之前已经打下了南边的天险城,从天险城到这里少说也有小半月的时间,明王殿下你放心好了,我不会让你白来这一趟的,北境也不会。” 云妍只是一个简单的眼神,一旁捧着托盘的侍卫便跟了上来,那托盘之上是一个碗,碗里盛着一碗清水,旁边还放着两把匕首,是做什么用的自然溢于言表。 云妍看着面前的人解释道:“草原的规矩是歃血为盟之后誓言永不被双方违背,否则不得善终,有些事情口说无凭,我这么做也是为了让明王殿下你安心。” 萧策却在这个时候站在原地不动声色地对着面前的人道: “不知小镇北侯打算跟我立什么盟?” 云妍一直都行事坦坦荡荡,坦白地道: “你答应我这次帮忙去退匈奴之后,我一答应你,在接下来中原的事情上绝不插手,包括你们将来攻打长安,从此以后,我北境军就只驻守北境对抗匈奴,匈奴若无,我们便守北境家园太平,我麾下的一兵一卒绝不会再南下插手你们的事如何?” 小镇北侯 这原本应该是众人眼里萧策这次肯放弃南下支援北境的目的,他们这次远道而来萧策也在冒险,盟约的条件对于北境而言并不过分。 可站在城墙上,站在云妍面前的萧策却干净利落地拒绝了,他不想趁人之危,也不在意他和北境之间是否有这条盟约: “小镇北侯的心意我心领了,你方才说的那些等北境战事结束再说吧。” 要是打不下来匈奴,盟约就只是一纸空文,更何况他是自己选择来北境的,不是为了和谁做交易,洛阳将来要是有朝一日打下长安,也不可能不管北境。 云妍闻言只是轻轻地抬了抬手,一旁乘着托盘的侍卫便看懂了意思退下了,似乎觉得面前站着的这个人不再是她印象里的萧二公子了,有些感叹: “难怪父亲从前经常提起你,今日一见,你果然同小时候不一样,又或者说二殿下一直都是我面前的这位二殿下,是我当年看错了,不论如何你这趟能来,我已经很开心了,可惜我这里眼下正值战乱,没有什么好招待你的,只能略备薄酒为二殿下接风洗尘,请。” 他们这北境自古以来锦上添花的多,雪中送炭的却少,如今的情况萧策能来帮忙,她心里已经很是感激,至于城门那里只让萧策单独上来,也只是因为她弟弟还被困在长安当人质,做给她的朝廷看的。 简单的宴会正设在她这里城门的阁楼上,原本等在城下的程安等人,云妍都已经差人放了进来。 云妍手底下的副将亲自策马到城门口迎接,对着程安道: “之前多有怠慢,还望程将军体谅。” 程安虽然心里多少有些不满,只要一想到他们殿下还在和对面的那位大人在阁楼之上饮酒便,也没有什么多余的话说了,他们二殿下都体谅了,他一个麾下的将军难道还能不体谅吗? 这边萧策正在和云妍喝酒,两个人多年前在长安分别的时候还是不大一点儿的孩子,眼下阁楼里没有外人,云妍想起了从前的事,脸上也跟着多了几分似有若无的笑意,伸出手来比划了一下。 “我记得那时还在长安的时候,二殿下还只有这里的桌子这么高,如今一眨眼十几年过去了,二殿下也长成了人中龙凤,看上去甚至比我那副将还要高出不少。” 萧策不动声色地看了她一眼,反驳了回去:“你那时也没有多高,那个时候我们和上清书院的其他人还在背地里议论你,说这个来自北境的小侯爷看起来骨瘦如柴,真能扛得住北境的一阵风沙不成。” 后来才知道她是个女子,知识运营里面都多有不变,所以总是一身男装,她自己也习惯了。 云妍闻言倒是不动声色地笑了一笑道:“我就知道他们从前背地里没有说什么好的,等将来要是有机会了,非要好好教训他们一顿不可。” 云妍和萧策在高楼上聊了很多,从十几年前的长安聊到这些年来的洛阳,从这里的太阳西斜一直聊到夜晚,后来还是云妍第一个提起如今的北境: “前几日匈奴的兵离这座城还不到三里地,后来许是听说了你要来,又往后退了,以我这些年来对他们的了解,也不知道他们再打些什么主意。” 眼下这座阁楼上的窗户开着望,远望去可看得见绵延的草原深处,今夜没有月亮,但星星足够明亮,远处的星星伴着草原,倒是另外一番璀璨又干净的美景。 云妍看了一眼面前有些似醉非醉的萧策,终于开始说起了北境这几年以来的情况:“你是不是想问匈奴人早不来晚不来,为何偏偏是今年如此猖狂?都敢打我大梁北境的主意了。” 萧策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按照常理来说,他们这里屯兵二十万,就算是匈奴士兵强悍,格格不入也不敢轻易打他们的主意。 云妍继续给自己和对面坐着的萧策都斟了一碗酒,直截了当地说道: “其实匈奴的实力二殿下应当也是知道的,从前的匈奴部落虽然都擅长骑射,不过部落与部落之间大都是松散的,直到近几年出了一位小可汗,用那些手段将原本松散的部落都统一了起来,那些部落现在都听他一个人的指挥,打起仗来自然今非昔比,他有一个中原名字叫千战,本来他就在不断试探大量北境的军事部署,直到最近中原大乱被他找到了机会。” 萧策抿了一口酒沉声道:“你的二十万兵马,再加上我带来的这十万,如果对上那个千战的主力部队来说,你如今有几分胜算?” 萧策不远万里而来,自然是有心帮她的,云妍自然不会有所隐瞒,于是如实说道: “不瞒你,我手里的这些兵力加上你来支援的十万对上他也不到五成。” 萧策咽了一口酒,三十的兵马加起来竟然只有不到五成胜算么。 “不过二殿下放心,我在这里待了这么多年,也就只有北境了,匈奴要想从北境入主中原,还不如从我的尸体上直接踏过去。” 她在北境待了大半辈子,和侵略北境的匈奴是死仇,守北境的决心自然也非寻常人可比,萧策对于此战的决心也是一样。他们之间虽然没有盟约,却有些相同的利益和想法,这才是最坚固的联盟。 “对了二殿下,我的副将今夜正好要巡视军营,你可要跟着去看一看?” 萧策看了云妍一眼问道:“你不去?” 云妍看了一眼桌子上的酒碗,桌子下面零零散散的还放着好几坛: “我就不去了,没有比我更熟悉这里军营的人,看来看去也没什么意思,我让副将带殿下去,其实也是想让殿下看一看我北境的军力,对于信得过的盟友而言,这些没有什么可以隐瞒的。” 萧策当然明白她的意思,坦白的说,面前这个云妍很有结盟的诚意。 李寒宁在一旁待了一天,眼看着萧策站了起身打算夜里去巡视军营,李寒宁原本自然也打算一同跟着,虽然知道在这里萧策定然不会遇上什么危险,只是她在北境也不甚熟悉,习惯了跟在他身边。 云妍难得有些懒散地半躺在座位上,用一只手臂勉强撑着自己,看了一眼一旁准备动身的李寒宁:“你留下来陪我喝一会儿吧,你放心好了,萧二殿下在我的军营里不会遇上什么危险,我手底下的那些兵不服旁人,但明王殿下在中原从无败绩的名声他们从前多少也是听过的,他们对你们殿下心里也只有佩服之意。” 如此一来萧策亲自去巡视军营,反而也是在助长他在北境这些人心目中的威望。 萧策回过头来看了李寒宁一眼,意思是让她放心,李寒宁只好站在原地,眼看着他随着一旁北境的副将走下城楼。 云妍看着面前的李寒宁,萧策和副将这一离开,阁楼上也只剩下她们两个人了,云妍给李寒宁斟了一碗酒:“其实我单独留你下来,也是想和你说一说话。” 她其实和面前的这一位小镇北侯是第一次见,从前也只是听说过她的名字,小镇北侯云妍身上有许多故事,不过李寒宁自然知道自己听过的那些流言真假参半。 云妍上下仔细打量了一眼李寒宁,然后神色十分认真地评价道:“方才萧二殿下在,我没有说出来,你和我想象中的样子几乎一模一样。” 李寒宁以为这是一句客气话,于是便道:“但你与我想象中不大一样。” 云妍端着酒碗的动作一滞,然后失声笑了一笑:“我听说中原人都叫我女魔头来着,你该不会也和他们一样觉得我长得一副青面獠牙要吃人的模样吧?” 李寒宁立刻摇了摇头当面否认道:“不是,你比我想象中的样子更要平易近人许多。” 云妍闻言又笑了一笑,将手里已经喝得见底的酒碗随性地放在了一旁的桌子上,目光落在李寒宁的身上:“说实在的,我看得出来,萧策喜欢你,我也不想让你误会,我是有喜欢却不可能在一起的人,但那个人不是萧策,萧策的生辰比我还要小上两年,不管他长成什么样子,在长安的时候我也只是拿他当我的弟弟。” 李寒宁倒是觉得有些奇怪,为何那么多人都怕她误会,她从来懒得误会这些。 云妍也看的出来,像他们这样的人,感情上的事又算得了什么,可是萧策不远千里过来帮忙,她也不想给萧策除此之外再惹一丁点的麻烦,云妍又对着面前的人道: “我听说你是一路都跟着萧策过来的,想来一路上也没有好好休息过,外出征战的时候,哪怕当殿下的休息了,下面的副将却是一刻也不敢松懈,这一点我深有体会,不过这几日你可以好好休息,匈奴暂退,这几日不会有战事,不过接下来不出半月早晚还要打仗,还有得我们忙。” 小镇北侯(2) 李寒宁心里也清楚,这次来北境是场硬仗,没有几个月打不下来,朝廷也正好趁着这个时间休养生息,莫云溪那边打的就是这个主意。 云妍又看着李寒宁道:“不过那都是将来的事了,这酒不错,这些年来我也难得喝得这么痛快一次,萧二殿下去巡视军营,今晚大抵是不会回来了,明日的事情明日再说,我看你顺眼也投缘,今夜不醉不归。” 李寒宁点了点头,难道云妍有这样的事情,她今天又没有别的事情做,何况这里的酒就算今夜都喝完,她也未必会喝醉,今夜在这里陪她喝一会儿也无妨。 李寒宁坐了下来,正坐在云妍石桌对面的座位上,坐在萧策方才刚坐着的位置,为自己搬来酒坛斟了满满一大碗酒。 * 长安不似偏远的北境,长安今夜月明,一连几日难得的出现了晴朗的夜空,天上的乌云比起前几日更是散去了很多,单留出一轮清亮的明月来。 庭院下坐着饮酒的两个人。 莫云溪看了一眼一旁披着白色斗篷的人道: “晚上夜寒,就算热了酒,酒也是寒凉的,大夫明明说过你这几日不要饮酒,喝完这几杯就进去休息吧。” 面色不好的云睿轻声咳了咳:“罢了,宫里的御医说得再多又能如何,我自己的身体我总归自己最清楚。” 莫云溪看着他这副样子,知道因为北境的奏折皆连被陛下驳回,他担心远在北境的长姐,可是眼下萧策已经去赶往北境的路上,他担心这些也没有什么作用,莫云溪于是开口劝解道:“这天底下最好的大夫自然都出自长安的宫廷里,他们说的话你还是要听的。” 至少这里的人现在不会害他,眼下今时不同往日,长安的这些人都真心希望他能活得更久一些。 云睿看着面前的莫云溪认真地道:“你好不容易回长安一趟,马上就要走了,作为好友只能不送一送行,这杯酒就当是为你践行好了。” 莫云溪摇了摇头,话里话外有些责备的意思: “我只是暂时离开长安几日罢了,又不是不回来,最近上清书院的夫子时常跟我抱怨说没人去温书,你要是有时间,别总把自己困在这里,多出去走动走动,结交一些朋友就好。” 以他镇北侯嫡子的身份,长安应该多的是权贵想要攀附结交。 云睿抿了一口温酒,但是可惜自己咳嗽的厉害,有些呛住了,身后的侍从已经连忙上去,云睿来自身后的脚步声,立刻伸手阻止,他轻声咳了咳,原本苍白的脸反而多了几分血色,最终还是不忍的放下的酒盏。 云睿认真地看着面前的人道:“我在长安有你一个朋友就够了,旁人我没有时间结交,更不想结交。” 莫云溪看上去有些欲言又止,最初他接近云睿的时候自然还有别的原因,可是后来问心有愧,云睿又何尝不是自己在长安为数不多的朋友,在不忍心之下,还是开口道: “我也一样,你放心,北境是不光是朝廷的北境,也是整个中原的,中原再乱也是中原人自己打仗,但北境不一样,面前共同的敌人,那些反叛的人也会帮忙,比如我进长安之前就曾听闻萧策已经带着洛阳军北上,算算日子,今日应该已经见到你长姐了。” 云睿的目光深了一深,自然听懂了面前这个人的话外之音,抬头看着他道:“多谢莫兄相告。” 有萧策在北境,云睿的心里自然轻松了许多。 莫云溪将手里的酒一饮而尽,将酒杯干净利落地放在了两人面前的石桌上:“今夜你总能睡个好觉了吧?早些休息,我还有别的事情,先走一步了。” 外面夜色已深,虽然他们这样身份的人不用理睬长安宵禁,不过早回去一些云睿也能更放心一点,云睿看着面前要离开的人道: “莫兄路上当心。” 转眼人已经走远,云睿身后的贴身侍卫上前一步,看着莫云溪刚才离开的方向有些欲言又止地提醒道:“公子——” 云睿侧目看了他一眼:“无妨,莫兄毕竟是莫家的人,以他的身份总不可能因为我背叛朝廷和莫家,能对我说出刚才的消息也是冒了极大的风险,有他这句话在,萧策定然已经北上,只要朝廷不再使绊子,北境这次的危急可解,对我来说,能从他那里知道这些就够了。” 云睿末了又沉声叹了一口气道:“他这次出门在天险城做的事情我都知道,我这位莫兄啊,想当坏人可惜又割舍不了骨子里剩下的那份善良,想当好人可是骨子里又留的是莫家的血,我有的时候都常常在想,要是他不是莫家的人就好了。” 那样他们就可以做的真正的知己,而不是这样互相利用又互相歉疚。 不过云睿有时当真为他这个朋友的前途担心。 他身后的贴身侍卫却不是这个意思:“他就算是再走投无路也是莫家的人,我担心的是公子你的处境。” 云睿在长安可不像是他莫云溪一样有可以依靠的家人,侍卫的意思是,那云妍要是真的和萧策联手,如今有匈奴在还好,朝廷对于他们的联盟总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要是将来匈奴万一没了,必然引得朝廷忌惮,他们现在还被困在长安,云妍那边也不可能不考虑他们公子的安危,做起事来束手束脚,也许将来朝廷还要倒打一耙,用他们公子来威胁云妍除掉身边的萧策。 无论如何,是朝廷这次不予增兵先亏欠的他们北境,将来的事情朝廷也未必不会落井下石。 云睿却目光平静,好像已经有了将来的应对之策:“有些事也别担心地太早,将来的事情谁又说得准。” 无论何时,他都相信他的长姐,就像是小时候一样。 远在千里之外的北境阁楼上同样点着火把,城墙之上的风略过火焰,火跟着风晃动了一会儿又安静下来。 李寒宁和云妍还在喝酒,云妍有些抱怨似得看着面前的李寒宁:“你这酒量是真的不错,我以为我的酒量已经够好了,去年草原过节的时候,他们都没有喝过我,将来要是有机会,你过节的时候来。” 李寒宁将最后一坛酒抬手搬到了桌子上:“这是最后一坛酒了,总要有个彩头吧。” 云妍点了点头,很认同这一点,一晚上她们在这里干喝着酒也实在没有意思。 云妍从自己的身上摸出来一枚铜钱:“就赌运气,赌我这一掷下去落在桌子上是正还是反。” 这样的运气赌的双方显然各占一半,听上去比较公平,李寒宁应了下来:“要是输了呢?” 云妍思索了片刻,酒意上来了,让人有些不大清醒,反应比以往慢了半拍:“要是你输了,回答我的问题就好,得说实话,我也一样。” 李寒宁应道:“好。” 云妍将铜钱扔到半空中,在铜钱落到桌子前一刻用手遮住了,以往以李寒宁的洞察力,早就在她用手盖住的前一刻能看清楚落下来的铜钱到底是正还是反,可是她毕竟是小镇北侯,这样作弊毫无意思,李寒宁也就故意在那一刻错开了目光。 云妍抬头看着面前的人问道:“你赌是正还是反?” 李寒宁想了一想道:“正。” 云妍微微点头,自然而然地道:“那我就赌是反面。” 她缓缓移开自己盖在铜钱上的手,桌上的铜钱是正面,她输了,看来自己第一把总是运气不大好。 云妍叹了一口气,将一旁的酒碗一饮而尽:“我输了,愿赌服输先喝了,你问吧。” 其实李寒宁而已没有什么要问的,今夜她和云妍聊了很多,但总归还没有那么熟悉,过格的话以她的身份总不适合问,其他的她知不知道都一样,李寒宁于是仔细地打量了一眼面前的云妍,忽然觉得她手腕上的红绳有些刺眼,以她这样的身份,怎么会喜欢佩戴这样东西,像他们这样常年习武的人,一般最讨厌手上有这些叮叮当当的东西,不过按照草原这边的习俗,想来她手上的东西应该是家里人送的,李寒宁想起她还有个远在长安当人质的弟弟。 李寒宁看着她问道:“你那手腕上的红绳是何来历?” 云妍闻言低头看了一眼,踉踉跄跄地将自己手腕上的衣物往后推了一推,露出了完整的红绳来:“你说这个啊。” 云妍毫不掩饰地向李寒宁伸出手来让她仔细看那个红绳:“这是两年前我心上人送的。” 答案让李寒宁有些意外,下意识便反问了一声:“小镇北侯的心上人?” 云妍叹了一口气,只是眼神里多一分李寒宁看不太懂的遗憾和可惜,于是勾起了她的几分好奇,她忽然想知道能让云妍这么喜欢的男子到底是谁,她在北境整日都待在军中,总不会是她的哪位部下吧。 李寒宁跟着又问道:“你喜欢的那个人,是大梁北境军营之中的人吗?” 不料云妍却摇了摇头:“我有时也希望他是,可惜不是,我的心上人他其实是个匈奴人。” 他听着 “匈奴人?” 那岂不是—— 何况以她现在而言的身份,匈奴人就是敌人,北境的守军早就和匈奴势同水火,以她小镇北侯的身份怎么可能和一个匈奴人在一起。 云妍像是看出来李寒宁眼底的讶然之色,别说是她有些意外,云妍此刻就算是告诉她军营里面的任何一个人,她都能想到对方的反应,云妍给自己又斟了一碗酒道: “你是洛阳的人,所以我才会说给你听。” 云妍不动声色地道:“他叫千战。” 李寒宁一怔,方才听说过这个名字,是下午的时候云妍和萧策提起过的那个新的匈奴单于,看她这副认真的样子,又偏偏不像是在开玩笑,她说的竟然都是实话。 于是李寒宁又不大确定地再次试探着问道:“所以你喜欢的是匈奴单于?” 李寒宁有些不解,且不说这两个人身份悬殊又是敌人是怎么认识的,跟着问道:“为何?” 云妍放下了手里的酒碗,火光落在一旁的桌子上映出黑色的倒影正好将酒碗遮住,云妍垂下眼眸,难得回忆起从前的事。 “在距离此地不足百里的地方有一个云若城,匈奴和我们北境还没有正式打起来的时候,两年前那座城还是中立的,我隐瞒身份一个人前去云若城想要拜见城主,在那里遇见的他,两年前他还不是匈奴单于,只是区区一个部落首领,也是用的化名在城中办事,我记得那时他身后跟着有一帮追杀他的刺客,那些刺客都是匈奴人,我竟理所应当地以为那些刺客是来追杀我的。” 云妍说到这里时有些自嘲地笑了一笑,那个时候还觉得千战是个普通人,她成名的早,早就习惯在这一带被匈奴人追杀了,自然而然的以为那些人是自己招惹来的,可笑那时在千战眼里他应该看了她一处好戏,这件事要是放到现在,她知道千战是谁的话,早就袖手旁观,站在一旁看那些刺客动手了。 云妍自顾自地道:“我们只有两个人,对面跟着他过来的匈奴刺客却足足有几十个,于是慌乱之下躲到城外一处山洞里,想着等天亮了再出去,有进出城的商人做掩护,自然会安全许多,我跟他说我是中原人,家在北境这边,为了不让家里的人的担心,天亮的时候就要回家了,他就把他自己手腕上的红绳送给了我,说是匈奴的习俗,将来他们信奉的昆仑神会带着他再找到我,我当时我不知道他是谁,只是觉得这个人还不错,能和我一起经历这么多也算是有缘分,要是他们的昆仑神真的有用的话,将来再见一面也好,于是便收了下来。” “可惜我这个人睡觉轻的很,只要听见周围人说话就能醒过来,他大抵是以为我那时靠在石头上闭着眼睛,应该是已经睡着了,我听见了他给属下传信才知道他是谁,可他那么多属下跟了上来,我一个人杀不了他,只好装作什么都没有听到,我是天亮时离开的云若城,可笑那时他也不知道我是谁,不然也不会轻易地放我离开。” 两年前发生的所有细节,云妍如今娓娓道来,所有的事都记得一清二楚,甚至连手上的红绳都一直系着,李寒宁忽然有些担忧地看着面前的人。 可是云妍却看得很开,洒脱地很,反而对着面前的人道:“你不用担心,我没有说真名,他根本不知道我是谁,如今这个形势就算知道了对他对我都没有什么好处,我听他们探查的线报说他找了我很久一直都没有找到,两年过去了他也该放弃了,我们之间隔着国仇家恨,我上一个副将,那个从小看着我长大的叔叔,就是战场上他的近卫杀的,还有我从小到大的认识许多人,他们中很多人都在死在和匈奴对战的战场上,我是喜欢千战,但我也比任何人都想杀了他,以他现在匈奴单于的身份而言,我相信自然也是一样的。” 云妍的这个身份,喜不喜欢一个人并不重要,她是北境之主,总要为身后那近二十万士兵考虑,战场之上来日真的遇到了谁,只要他是匈奴人,她就绝不会心慈手软。 云妍知道自己喜欢他,那在战场之上要是真的遇上他的话,大不了一边哭着一边杀了他。 云妍看着李寒宁,她也是高高在上的将军,并不喜欢别人对她从前的事情抱有可怜或者是惋惜之意,云妍只是轻轻叹了一口气然后还是说了真心话:“其实我这么多年以来不成婚,也不光是因为我喜欢他,我的弟弟被扣在长安,倘若我成婚了,朝廷便会担忧我将来是不是还会有子嗣,若是真的那样,睿儿在长安的处境只会更加艰难,他这么多年来已经为北境牺牲了很多了,我就算一辈子不成婚,也不可能弃他于不顾,他毕竟是我一母同胞的弟弟。” “好了,我的问题如今算是已经回答完了。” 云妍又将铜币抛到了半空,在落下来的瞬间用手遮了上去,岔开了方才的话题,对于云妍而言她的故事讲完了就是完了,也许是因为今日喝了很多酒,提起这些沉甸甸的往事来,她反而觉得心里没那么重的负担,很是轻松。 “我总不能一直运气这么差吧,这次我赌是正。” 李寒宁自然而然是反。 两个人都选定了正反面之后,云妍就移开了手: “我赢了,好不容易赢你一回。” 李寒宁低头看了一眼铜币,果然是正面。 云妍沉思了片刻,似乎是在想该问些什么才划算,她看向了李寒宁身后不远的地方,过了片刻之后亦有所指地问道: “那我就代有个人问问,其实之前我在北境的时候也听说过你的事,你从前是淮安的将军,那也就是李昭的部下,说起来李昭当时放弃淮安的确有些可惜,不过人各有志,说不来他放下淮安的事后过得要比从前好,你如今既然是萧策的近卫,那我想问问在你眼里,萧策和李昭的区别是什么?淮安和洛阳,你自己更喜欢待在哪里?” 云妍去过长安,何况北境这些年来与长安总有瓜葛,她和李昭也认识,只是长大之后不怎么联络了。 刚才云妍答得那般认真,作为交换,李寒宁认真地想了一想这个问题,随即答道: “从前在李昭公子身边的时候,我是李府的死侍从小到大都是,我好像已经习惯了为他出生入死,我自己都清楚自己可能死在下一次的任务里,所以我是谁并不重要,只要任务可以帮到公子或者李府就可以,后来李府出事,我跟着公子去了淮安,公子和夫人那时待我真的很好,他们都是很好的人,我在淮安也是将军,但更多的是像公子手里的一把剑,我擅长杀人,却不擅长治理军营,再后来李昭离开了淮安,我才知道,如果没有公子的话,我甚至一刻都不想待在淮安军营。” “但洛阳不一样,洛阳是我自己选择要来的,离开公子以后,我头一次自己做了选择,天底下我遇到的不少人都说明王殿下是明主,若是可以选择效忠洛阳总不会错,在淮安的时候,我们曾与洛阳有过很多交集,我也觉得若择明主,萧策可当,如果真要比较起来的话,我在殿下的眼里看到的是我自己,不是淮安的将军,不是李府的死士,比起淮安,我觉得自然现在留在洛阳很好。” 云妍点了点头,眼里多少染上一些笑意,萧策离他们站的地方并不远,李寒宁刚才说的话应该都已经听到了,想来这个答案应该还是让他满意的。 云妍身形摇晃地站了起来,这才和不远处正缓缓走过来的萧策打了一声招呼,像是才看见他一般地挥了挥手: “萧二殿下这么快就巡视完了,还是说担心李将军在我这里的安危,提前回来了?” 李寒宁一怔,也跟着连忙起身,几乎差点带倒一旁的酒坛,好在那被碰到的酒坛,摇摇晃晃了一阵还是矗立在原地,李寒宁转身一揖道: “二殿下。” 萧策看了李寒宁一眼,目光又跟着落在云妍身上,很快便解释道: “是巡视完了,这几日备战,明天一早还有别的训练,他们也不能睡得太晚。” 所以他巡视了一半就回来了,没想到这么晚了她们两个人还在这阁楼里喝酒。 云妍闻言倒是轻轻叹了一口气道:“酒量这件事情上真的是后浪推前浪,我看李将军的酒量可比萧二殿下好很多,你刚才这话倒是提醒我了明天早上还有训练,我就先回去休息了,我差人给你们备了房间,副将会带你们过去的,我就不打扰你们了,先走一步。” 萧策也没有伸手阻拦,这里本来就是北境,谁敢招惹她小镇北侯,云妍就算是躺在大街上也是安全的。 只是她这么一走,还把她的副将带下了城楼,城墙之上只有安静的火光,只剩下李寒宁和萧策两个人了。 失散 身边自家副将被云妍生拉硬拽一桶拽下了城楼。 离得近了才闻到她身上一股酒气,怪不得今天走起路来脚步都这么虚浮: “你今天为何喝这么多酒?附近的酒坛都要被大人搬到这城墙上的阁楼里来了。” 云妍皱起眉头,知道他心疼那一些酒,他这个副将不过是一些酒罢了,怎么什么都要管? 于是又搬出萧二殿下当托辞: “别这么小气好不好,你看看人家萧策萧二殿下,人家待在地产丰盈的洛阳不好吗?一路这么辛苦来到北境陪着我一同受苦,我们这有什么能够招待人家的?还不能拿一些好酒招待别人了?” 副将一时语塞,他们这位小镇北侯爷脸皮也不是一般的厚,说是招待别人的酒,明明大半都进了自己的肚子里,还说什么招待萧策的话,摆明了是借着萧策的名义招待她自己。 副将抬头远远看着城墙上忽明忽暗的身影:“小侯爷自己先回去吧,我在这里等明王殿下和李将军。” 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非要把自己拉下城墙来,不过那两个人并不认路,自己还是在这里等一等的好。 眼看着已经下了城墙,周围也没什么人,云妍这才松开了他: “好的榆木脑袋,那两个人你还看不出来么,非要我把你拉下来你才肯走,你就在这儿等着吧,他们总会下楼的。” 以李寒宁的武功,就算是酒醉,又怎么可能听不到身后的脚步声,就算是萧策这几年来武功渐长,他这个副将的脚步声隔几十步远也能听到,有的时候听不到是不想听到,有的时候又是装作听不到,总之这个世界上的人都很有意思,云妍是真心感激萧策这次能来帮忙,也觉得李寒宁投缘,作为一个外人,也不知道他们在别扭什么,能帮一把就帮一把,总好过她和千战这样,有缘无分,只能在战场上相见。 云妍一个人离开城墙,身后的副将虽然有些担心,不过毕竟放心她在这里待了这么多年,哪怕是醉酒也是认路的。 原以为喝了这么多酒,就不会想起从前的事了,哪里知道喝了最多的酒,从前的事情只会越想越清晰。 云妍苦笑了一声,让她一个堂堂干净利落的小镇北侯,今天都在一个外人面前喝丢脸了。 * 漆黑一片的城墙上导致另外一番光景。 不知道是因为到底是多少有些心虚,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萧策沉默了一会儿还是第一个开口道:“方才你们说的话,我其实听见了一部分。” 他那时就迎着城墙上忽明忽暗的灯火,站在离李寒宁不远处的地方,他原本无意听女孩子们直接说这些,可是见云妍非要远远的使眼色,让他先不要过来,站在原地,他站在那里就算不想听也能听得见。 萧策一直没有敢当面问,方才听到李寒宁说的她待在洛阳更自由也更开心,萧策心里自然是高兴的,别的他暂时也不想强求,因为往后有的是时间。 李寒宁欲言又止,还是岔开了话题道:“方才殿下去巡视北境军营可有什么收获?” 收获自然是有的。 北境军治理严明,这里军阵之间的排兵布阵和他们昨天在中原打仗的时候大不一样,也许来到这里是该改变一下他们从前打仗的方式。 不过那个要等到明天云妍醒酒之后再和她商议了。 两个人相继下了城楼。 随着副将一同回住处的时候,萧策在不经意间忽然问道:“这一晚上云妍都和你说什么了?” 李寒宁想起云妍在城楼上酒醉的样子,想起她回忆两年前发生的事,这是她的秘密,在她自己说出来之前,李寒宁不打算告诉第三个人,哪怕是他们殿下现在问起来。 “没什么,都是琐事。” 萧策脚步一滞,大抵也知道她话里话外在隐藏着些什么,不过云妍一个人在北境这么多年,也是个知道分寸的人,怕也不会和刚认识一日的李寒宁说些什么。 罢了。 * 隔日,云妍的酒已经醒得差不多了,一身干净又英气的戎装,站在大堂之上,一旁的地图已经提前差人挂在了屏风之上,萧策位居上座,其他的将军都分别坐在台下。 “今日早晨的时候,我已经与萧二殿下商议好了,草原不比从前中原的那些城池,萧二殿下的士兵大都来自中原,虽然骁勇善战,但不擅长骑射,对起匈奴来是会吃亏的,萧二殿下也已经同意将麾下士兵暂时打散入我北境军营,打散之后点我北境军营里面的这些士兵一起还是同各位将军调度,只留五千士兵由李寒宁调度。” 云妍手里的木杆伸了出来指着地图上,一大片草原说道: “这是我要提醒大家的一点,草原这个月经常起雾,大雾一旦弥漫过来,就是方圆十里之内伸手不见五指。” 也就是说他们要是走散了,很有可能先遇到匈奴人。 “指南针这样的东西,还有经验丰富的士兵出门在外打仗的时候,各位将军身边务必清点好。” “是。” 以往都是千战麾下的匈奴士兵来打大梁边境他们再做防御,如今这次倒是他们主动出击,带着麾下的兵马出城去找他们。 李寒宁几乎可以听到周围络绎不绝的马蹄斯名声,那马蹄声走过的地方大地都要跟着振动一般。身后的士兵铠甲碰撞的声音,骑马的时候,草原上的风在耳边呼啸而过,马蹄踏过还未消融的冰雪。 千战这边很快便收到了消息,起初帐篷里面的其他匈奴人还不敢相信,那个只会一边挨打一边还手的大梁,竟然也敢反击。 “单于,这些汉人还敢不自量力,我们不少他们北境边境的麻烦,他们却还敢出城直奔我们而来。” 千战皱起眉头,看来这一次,他们朝廷那边倒是有了点骨气。 一旁的羽风王看了一眼前来通风报信的匈奴士兵,又跟着看了一眼他们的单于道: “他们敢出来反击,想必也是因为萧策带的十万洛阳军已经抵达北境,我愿意当先锋,替单于前去会一会那个什么萧策。” 也许萧策是中原的常胜将军,但是来到了草原上,他们也一样会教这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怎么做人,他就是要让他们中原人都知道,不管带多少人来遇到了他们,在这里遇上了他们匈奴铁骑都是一样的结果。 千战坐在动物兽皮上包裹的椅子上,抬头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 “我亲自去。” 这一场仗要亲自打。 这是他们联盟之后的第一仗士气,眼下正士气大盛,可他们匈奴也必须赢,因为这也是他继任大单于以来第一次大仗。 两军交战之后,草原上果然漫起一股雾气,雾气如流云一般,在草原上倾泻而下,正在交战的匈奴人与他们的人全然未有注意,匈奴人已经习惯了这一点,只是等朝廷这边的人马反应过来时已经有些晚了。 虽然看着地上尸体数量匈奴人吃了亏,是他们朝廷的兵马之前却走散了。 好在云妍担心萧策出事,一直在旁边不远的地方盯着,他们两个是在一起的。 令萧策有些不安的是他的部下李寒宁和程安都走散了。 打着打着,李寒宁和程安也注意到了这一点。 程安在杀了两个匈奴士兵,从他们的身上拔回自己的长枪之后,环顾四周果然是身手不见五指的雾气,当即便啐了一口: “小镇北侯说的果然没错,这都是什么鬼天气。” 他们刚才见的那些士兵就像是狼见到肉一样,一股脑子咬了上去跟着肉走了一阵,竟然跟丢了自家的主力部队。 “只怕大家都是这样的。” 李寒宁环顾四周,根本就望不出远处,指南针也都没有用。 这样的情况就算是匈奴本地人来了也于事无补,他们看不清楚方位,匈奴人也一样,他们被打散的对面也是,说不来眼下也许还是最好的机会。 找不到他们人的这边也甚是着急,萧策一直在等他们的消息: “还没有李将军跟程将军的消息吗?” 前去前面探路的士兵都无功而返,他们不说话,一旁的士兵自然也不敢开口。 这么大的雾气再往前走,恐怕遇上千战的主力部队,那个时候就麻烦了,可是这个时候撤的话,不知道现在已经到哪儿了都李寒宁和程安也会遇上危险。 云妍知道萧策不可能放着自己最亲近的部下不管,犹豫了片刻之后还是对着萧策道: “这样吧萧二殿下,你带着他们回去,我对这一带更熟,我沿着雾气往前面慢慢找一找,看看他们可能去哪儿,不会轻易冒进的,就算是遇上了危险,我带他们撤就是,你带着骑兵先往回走,这样就算是遇到危险了也可以相互照应。” 萧策虽然心里担心李寒宁和程安的安危,可是根据他们之前探子的消息,千战这次是亲自前来打仗,主力部队应该就在离这里不远的地方,这个时候他们要是遇见,他和云妍不管是谁遇到了,都会影响整个战局。 萧策对着云妍一揖道:“那一切就有劳小镇北侯了。” 陷阱 眼下在草原上的大雾之中根本分不清东南西北,无论走哪个方向都有可能遇上敌人,程安虽然没有比萧策大上几岁,不过在这片人里面也算是打仗比较久的老将。 现在他们就算是原封不动的站在原地,按照之前的军报,千战他们也有可能越来越近。 按照常理,返回一路向南走的话,离他们原本驻扎的地方越来越近,是目前最安全的办法,可是他们想的派过去的探子一直没有回信。 李寒宁在和周边几个副将还有程安商议过后,当即便拿定了注意:“既然找不到方向的话那就往北走,一路向北,一直沿着一个方向走走,能走出这大雾。” 李寒宁的目光透过层层大雾望向了北方,既然已经和他们最主要的部队失散了,他们之前派出的探子又找不到对方,匈奴那边的人的情况也是一样。不如就碰碰运气。 遇到能打得过的匈奴人就打,打不过的就撤,在这大雾之中,对方也不好追击。 程安想了一想,还是没有开口劝阻: “既然李将军决定了的话,也可以先试一试。” 反正向南去也是冒险,因为千战的主力骑兵应该也在往南方牢笼,眼下有没有比这更好的方法了。 他们这一队几千的兵马一路向北走去,大雾之中行军速度变慢了许多,直到前面有士兵骑马返回到李寒宁的身边禀报道: “李将军前面有一个帐篷,院子里面还有牛羊,像是住着本地的匈奴人。” 在这个地方遇到本地人?他们之前没曾听说过这里要打仗不成? 李寒宁心里面多少有些警觉,跟着便问道: “他们有多少人?” 好在士兵只是如实道:“只有一家,一对夫妇带着一个十一二岁的男孩。” 李寒宁不动声色的看着了一眼一旁的程安,程安立刻意会,原本在这个地方出现,本地人不得不防,但是只有一个夫妇带着一对孩子左右,不过三个人也掀不起什么大风大浪来,不过李寒宁还是决定亲自过去去看一看,虽然这么大的雾,本地人应该也不辨不清楚方位,不过总要试一试运气。 李寒宁在离栅栏和帐篷不远的地方翻身下马,一旁的侍卫帮她牵住了马,程安就陪在她身侧,那对匈奴人夫妇就站在帐篷门口有些警惕,但目光里又有些害怕的看着他们走进木栅栏围成的院子里来,那对夫妇将自己的孩子护在身后。 李寒宁先同的小男孩打了声招呼: “别害怕,我们只是路过,虽然你们是匈奴人,不过我们只和千战的人打仗,跟其他百姓没有关系,明王殿下和小镇北侯早就下令,遇到普通匈奴百姓不得打扰,对你们自然也是一样。” 那对夫妇听到这句话像是松了一口气,看着李寒宁那副还有人栓马的样子,周围人也都对她毕恭毕敬,想来应该是汉军中的大官,原本以为中原那边也只有小镇北侯一个出名的女将,却没有想到眼前还有这么一位,中原如今的习俗有些时候跟他们匈奴越来越像了。 “我刚看了你们院子里面的那些牛羊,应该不够你们撑过整个冬天吧?” 夫妇之中的妇人叹了一口气,有些难为情地道:“将军有所不知,我们是被部落赶出来的人,能往南走就往南走,北方今年太冷了,我们根本没有过冬用的棉衣与柴火。” 所以他们才会冒险出现在这里,如果他们说的是实话,对于这样的一家人而言,的确往南走才有活下去的希望。 李寒宁他们身上的皮肤都有些冻的被皲裂了,蒙古包里面的东西一览无余,看上去也不像是在说假话,他们在说话的时候,小男孩一直在背后怯生生的看着李寒宁。 左右他们带的东西还足够与王师会合,李寒宁只是一个眼神,一旁的侍卫便看懂了,但是为轻轻一抬手,后面的人将一箱子的棉衣和干粮抬了上来。 那对夫妇迟疑了一会儿,看着被他们抬过来的大箱子,打开了以后是厚厚的一层棉衣下面压着干粮。 “将军这是——” 李寒宁看着他们沉声道:“就当是明王殿下送给你们的。” 他们要轻装过去,这些东西也算得上是累赘,既然如此还不如顺手做个顺水人情,面前这些人也不像是与千战那些爱打仗的人一样,这些人的命到底也是命。 夫妇见到这些东西初始还没有反应过来,过了片刻便神色满是感激的对着李寒宁跪了下来:“谢谢将军。” 身后的男孩站在原地,目光还是望着李寒宁,夫妇反应过来之后才拉着他要跪下。 李寒宁看了他们一眼道:“孩子不愿意跪就不用勉强了。” 李寒宁倒是觉得有些骨气在也挺好的。 李寒宁看着他们很快道:“既然如此,我们便不多打扰了。” 李寒宁走在门口,翻身上马的时候,小男孩却追了出来,伸出手来,轻轻摸了摸她的马,一旁的侍卫立刻警觉,想要上来拦住他,李寒宁倒是摆了摆手,侍卫也只能站在原地没敢上前。 那小孩站起来还没有她的马高,但抬头望向李寒宁时,一双眼睛明亮的很: “姐姐心肠很好,刚才做的那一些我们的昆仑神也能看得到,姐姐好人会有好报的。” 李寒宁低头看了他一眼只是笑了一笑道:“但愿一切如你所说。” 李寒宁转身策马而去,也将自己身边的那些士兵带在身后,小孩站在门口远远的望着他们离开,一旁的夫妇过了很久之后才敢到门口: “小王爷,方才可是好险才隐瞒过去啊,我看那两个像是中原人里的大官,我们该走了,要知道单于的人发现我们和中原人有过接触,他会不高兴的。” 他那位同父异母的哥哥眼下正自顾不暇,又怎么会因为他的事情不高兴? 但是小男孩没有说出来,面前这两个人虽然同他一起长大,不过到底是千战派过来监视他的人,有些事情有些事情该说的事情不该说,他当然是明白的,当即乖乖地点了点头,和他们一起进了蒙古包里。 只是希望刚才那两位将军能够发现他藏在马鞍之下的一片心意,这既是他们的机会,也是他自己的。 李寒宁这边正按照自己原来的想法带着人一路往北,可是按照他们的速度,已经整整走了一天一日,还是没有走出大雾,周围的一切都被大雾所笼罩,有几次险险地和匈奴兵马擦肩而过。 好不容易才找到了一处水源,眼下李寒宁正翻身下马,让马匹先饮溪水。 程安在她身边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然后说道: “这倒是越走越远了,也不知道二殿下他们那边怎么样了,许是那边还正担心我们这边会不会遇上敌人。” 发现他们走丢后,那边自然是找过的,不过这样的大雾派什么人来找都是于事无补。 与其白白担心,还不如想办法。 李寒宁犹豫了片刻之后道:“再往北试着再走一日,如果没有发现的话——” 程安抬头望过去,如果没有发现的话,他们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却见李寒宁没有说话,在自己的马鞍上左右翻了一番。 程安走了过来:“怎么了李将军?” 李寒宁从自己的马鞍下面翻出来一张纸条,分开以后竟然是一封巴掌大的地图,图上唯一的溪水正是他们马匹正在喝的这一条。 程安自然也看到了地图上的内容,欲言又止地道:“这东西莫不是——” 李寒宁立刻回想起了一日之前他们在草原上遇到的那户人家,小男孩在临走之前摸了摸他的马,地图是那个小男孩给的,但是却背着他的父母。 仔细想来,那是他不肯跪,而且他对夫妇看他的眼神,也并不是父母看孩子的眼神,而是心底有敬意。 那个孩子不是他们的。 程安看着面前李寒宁也有些意外的表情,立刻猜出了事情的原委: “是当时那个孩子给的?” 上面的地图也不知道是真是假,是想要给他们指路,还是想把他们引到自己已经设好的陷阱里面去。 李寒宁沉思片刻,还是将那封地图收了起来,看向程安说道: “我记得前几日你那里抓了几个匈奴俘虏,不如去问一问,匈奴部落里面又没有一个十几岁大的孩子,他应该身份尊贵。” 程安心下了然地点了点头:“放心吧将军,我一向擅长问俘虏。” 如果能和他们那些匈奴俘虏对上的话,便能很快知道这份地图的真伪,说不来更幸运一点,还能查清那家人的身份。 李寒宁忽然想起那天晚上在城楼的阁楼上和云妍喝酒的时候,她手腕上有一条细着的红绳,其实早在那时见小男孩的时候,便注意到了他手腕上也有相同的一条,他手里有这样的地图,这个地图也不是一日能画出来的,这说明他们在那里有可能已经等了很久了,就是为了等他们。 军功 审问完之后的程安已经知道了那小孩的真实身份,回到了李寒宁身边,把他刚才问出来的都告诉了李寒宁: “李将军,我都已经仔细的问过了,地图是真的,那小孩是千战同父异母的弟弟名叫阿诗那,今年十二岁,母亲死的早他又年岁尚幼,在继承单于之位时没有争过千战。” 李寒宁从前就听书过他们匈奴王庭里兄弟之间关系,就像他们大梁的皇室皇子之间,如此以来阿诗那愿意帮他,倒也不奇怪。 “后来现在今日常单于之位之后,对他的几个弟弟都赶尽杀绝,只留下了这么一个阿诗那,他这个弟弟虽然年纪上尚小,我听说千战也并不是完全信任他,那对夫妇大约是派去他身边看着他的人。” 千战的事情李寒宁自然也在之前有所耳闻,难怪那个小男孩会选择帮他们。 李寒宁对着程安道:“阿诗那的地图我仔细看过了,沿着这条小溪往西边走,大概不到几个时辰的时间就是千战王叔听风王的居所,那个叔叔一手扶持他成为单于,对他而言很重要,更重要的是他的居所是他们祭祀昆仑神的地方,眼下千战重兵压境,回风谷留下了几千士兵,几乎无人看守。 虽然眼下李寒宁是这些人里官衔最大的将军,不过程安的身份不一样,他是这里最有威望,和萧策之间有着一同陪他长大的情谊,李寒宁在做决定之前自然处处都与她商议。 这可是他亲弟弟阿诗那送给他们的一份大礼。 程安扬了扬眉,说起来这个真是一份大礼,这个地方和其他地方都不同,程安于是道:“匈奴人信奉昆仑神,我看把那些石像当做自己的命一样,要是我们能占领回风谷的话,必能动摇他们的军心。” 李寒宁自然心里也这么想,如果萧策现在在这里的话,也会做同样的决定:“那就传令下去,再在此地休息半炷香的时间,然后往西走。” “是。” 回风谷的兵马大都都已经被匈奴的风王调走,用来保护千战,所以此地守卫空虚,李寒宁和程安的手下数千士兵过去,不过半炷香的时间便已经以秋风扫落叶一般打下了回风谷,射在谷口处的匈奴王庭旗帜已经被换成了他们洛阳的萧字旗。 李寒宁负手而立,现在谷口最高的地方,沿着小溪旁越往西走,大雾就越轻,如今他们站的地方雾气已经散去,四周空旷一览无余。 程安处理完之后的事情也跟了上来: “李将军,千战的那几个叔叔还挺有骨气的,我劝了很久还是不愿投降。” 这些倒是在李寒宁的意料之中:“既然他们不愿意投降,那就不用勉强,都就地杀了吧。” 她愿意成全那些人的忠义。 程安心里也是这么想的,反正那些人的手上也杀了他们不少中原人,如果是他们被这些人抓到的,那些人也不会心慈手软的。 “还有一件事情,我很好奇,你说要是二殿下和小镇北侯那边要是知道了我们这边的情况,你说过他们会有多惊讶?” 除非他们抓到了千战单于本人,不然都没有他们这一趟的战功高。 李寒宁这边却沉默不语,萧策那边应当不需要他们担心,毕竟所有主力部队现在都在他身边,不过在洛阳以后,这还是他们第一次在战场上分别,外面毕竟还有更难缠的匈奴主力,如果可以的话,李寒宁倒是也想尽快回到他身边。 同样在草原上耽搁了两日的云妍和萧策这边却明显没有那边好过,这里是他们北境的主要兵力,在寻找他们的路上,一路上大大小小的和匈奴打了好几场。 被小镇北侯背后派出去寻找他们的探兵还是毫无下落,不过就在他们对李寒宁和程安那一路兵马一筹莫展的时候,前面却先传来了战报。 “禀报二殿下,禀报小镇北侯,前边传来捷报,李将军和程将军他们打下了回风谷,原本看守回风谷的风王等人日已死。” 云妍闻言立刻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一旁的萧策,见萧策恍然之际,云妍又跟着有些难以置信的看了一眼传令的士兵: “你刚才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那个侍卫脸上自然挂着藏不住的笑意,这些时日以来,他们最担心的那支部队,最杳无音讯的那些人,忽然办了件让他们都无比意外的大事,于是他又对着面前的小镇北侯一揖道: “回小镇北侯,李将军和程将军他们打下了回风谷,原本看守回风谷的风王等人日已死。” 回风谷。 云妍在北境待了这么多年,自然知道这个重要的地方对于匈奴人来说意味着什么,千战可是将一直以来最疼爱他的风王安排过去看守这个地方。 萧策确实在听到他们还平安之后,终于松了一口气。 其实他原本的想法便是李寒宁和程安,这次能够平安回来就好。 终于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之后的萧策当机立断地道:“我们这里与回风谷距离这里不远,是一路打,现在也要打过去,传令三军立刻启程与李将军,程将军他们会合。” “是。” 李寒宁看着逐渐散去的大雾,现在不单是萧策那边知道了他们还没有死,已经占领了回风谷,匈奴那边应该也收到了消息,接下来他们只要守在这里,等着云妍和萧策来就是。 程安看着面前的谷底,此处风景最好,到底还是比不上他们中原的美景,而且这回风谷也马上要迎来大战,不再太平了。 程安对着身旁的李寒宁道:“说实在的,我确实有些担心,回风谷打是打下来了,只是那个千战也并不是什么等闲之辈,这个地方竟然对匈奴人来说那么重要的话,他们应该很快就会反扑过来。” 而且这次面对的是像群狼一样更加凶狠的匈奴人,毕竟在他们眼里,他们这些所谓的中原人,可是亵渎了他们一直以来虔诚信仰的昆仑神。 李寒宁自然知道程安话里的意思,只可惜他们不仅要亵渎,而且还要在这里办北境大捷的庆功酒。 所以在萧策和云妍赶到这里来之前,她和程安必定要死守回风谷。 李寒宁目光锐利地看了一眼一旁的程安:“你既然说他们是草原上的狼,那我们就在草原上打败他们,岂不是更痛快。” 程安一怔,刚才她那个眼神,有一瞬间让他有一种错觉自己在她身上看到了从前锋芒毕露的萧策,刚才那个眼神真的很像,明明他们两个人之间区别这么大。 总之他之前也是还对身边的这位将军有偏见,毕竟他不喜欢李昭自然就不喜欢李昭亲手教出来的人,可是出来这一趟,程安倒是对李寒宁大有改观,现如今萧策身边有这么多厉害的将军可以陪着他走接下来地路,他也算是放心了。 * “大单于,前面就是回风谷了。” “风王他被捕之后不肯投降,已经被那个叫李寒宁的割下人头用长枪悬着挂在风谷口了。” 千战骑在马背上,远远的望着近在咫尺的回风谷。 这是他们从小祭祀的地方,是匈奴王廷最神圣威严的地方,更重要的是他们那位姓李的将军还杀了自己从小到大最亲近,最疼自己的人。 实在该死。 不过千战在愤恨之余,倒是不可能相信李寒宁的运气有那么好,这里是他们祭祀昆仑神的地方,他们的神怎么会去帮中原人? “他们沿着小溪旁边有大雾,怎么可能准确的找到这里来,而且还正好得知此地守卫空虚?” 一旁的匈奴将军也正心有疑虑。 千战从回风谷被偷袭等消息传出来以后就明白了这个问题的答案: “自然是我那个好弟弟,当初就不该一时心慈手软。” “那如今——” 千战目光一沉,眼神之中多了几分凌厉,过往只不过是念在他孩子是一个孩子的份上,既然他存心找死,他自然也不会让他活: “阿诗那动摇军心,将回风谷的情报出卖给敌人,我那个弟弟万死也难辞其咎,杀了吧,将他的头割下来,当成见面礼送给谷里的那位李将军。” 身后的匈奴士兵低头道:“是。” 李寒宁这边自然知道自己很难守下回风谷来,不过自己能在这里多守一会儿,萧策那里就多一份希望,所以他们已经占领回风谷的这几千人,哪怕就是站到最后一兵一卒,这次也绝不会离开。 “回李大人,已经有不少匈奴士兵赶到回风谷口了,看他们身上的旗帜是匈奴王旗,是匈奴大单于千战的近卫。” 站在谷口的李寒宁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一旁的程安: “这么说来,是千战自己亲自来了。” 程安心下了然:“这么重要的地方,他那样自负的人当然是想自己夺回来,又或者他已经没有退路了,二殿下这几日应该也一连打了好几个大胜仗,他如果不能再把匈奴的军心取回来,只怕匈奴人就要真的大败了。” 如此一来死守这里对于他们而言就是值得的。 这一点不止是李寒宁和程安,回风谷里的数千将士都明白。 那就用他们自己的命来守。 凯旋 “李将军。” 原本应该守在风口的士兵前来禀报,只是他身后还有一个士兵拖着一个滴血的托盘。 李寒宁的目光绕过他,看到他身后那个正在滴血的托盘上。 “这是匈奴人挑衅送过来的,说是要我们转交给李将军,说是他们那边的匈奴大单于送李将军你的——你的见面礼。” 程安看那东西在滴血而且看大小应该是人的头颅,而且这东西毕竟是匈奴人那边送过来的,于是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一旁的李寒宁: “我代你去看一眼吧。” “不用了。” 李寒宁却赶紧利落地拒绝了程安的一片好意,缓步走了过去,但她越是靠近那块木质的托盘越是心下不安,她不认识千战,千战却在这个时候给她送过来一个人头: “既然是他们送给我的,这个人我一定认识,我自己去看。” 李寒宁缓慢的掀起盖在上面的白布,看到的是死不瞑目,脸上的皮肤已经变成铁青色的阿诗那。 一旁的侍卫看了她掀开白布的这一幕都吓得一哆嗦,差点手上没拿稳。 李寒宁当即面色一紧,目光落在这颗人头上。 那时小男孩儿追出院子的样子,那个小孩脸上虽然脏乎乎的,但是一双眼睛却清澈明亮的很,李寒宁还记得他摸着自己的马抬头看向自己的样子: “姐姐,你们心地这么善良,我相信你们一定会好人有好报的。” 那时她回答:“希望一切如你所说。” 其实那时阿诗那不知道的是,因为他手上系着的红绳,李寒宁再见到他的第一刻就知道他的身份不会简单,而且在大雾之中,忽然见到了那一户匈奴人家,她心里本来就有所警觉,原本故作不识也只是把位为了保护他的安全,没想到千战还是发现了,在他眼里始终防备着这个弟弟。 李寒宁将白布盖了回去,还是忍不住轻声叹了一口气,对着一旁的将士道: “传我的命令,将阿诗那厚葬在此,就葬在回风谷最高的地方。” 程安过去拍了一下她的肩膀,从前他们兄弟之间安慰别人都是这个样子: “他既然敢把地图托付给你,想必也做好了准备,要怪就怪他出生在匈奴王廷,这样也好,将来也不用吃苦了,下辈子投个普通人家也不错。” 李寒宁看了程安一眼,她早就习惯了身边人这样来来往往,何况阿诗那只是年纪小,但他这一辈子已经他做出来的事比他们这些人都甚至更像一个大人。 李寒宁对着一旁的程安沉声道: “我将他埋在回风谷最高的地方,就是让他看着我们怎么给他报仇的,也要让他们信奉的昆仑神睁开眼睛好好地看一看,千战是怎么败给中原人的。” 阿诗那虽然可惜,千战故意让人把人头送到她这边,其心自然也昭然若揭,李寒宁自然不会中计。 千战的骑兵进入他们在草原之上素来最熟悉的地方,两旁的山石似乎忽然抖动一般,不住的落下来。 程安一早叫人送动了一旁的泥土,等的就是他们进谷的那一刻,初时还好只是小小的碎石后边便有多大的石块滚动下来,泥土也顺着倾斜而下。 “大单于当心!” 千战抬头看了一眼就知道李寒宁打算做什么了,冷笑了一声: “李寒宁要是想用这一招的话,不过自绝后路罢了。” 那些石块的确阻隔了一大部分的匈奴主力,但是千战和他的近卫已经进入了山谷里。 从前但凡是势均力敌的战斗,他从小到大都还没有输过,更不会输给一个连北境都不知道具体情况的中原女子。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萧策和云妍赶到回风谷前时,正面遇到了正在着急搬走石块的匈奴主力部队,两方交战之下,那些匈奴人原本因为回风谷被中原人所占领而军心动荡,又没有了千战的亲自指挥,不过几个时辰便败给了他们这些常日里最看不起的萧策。 眼下萧策正派自己人搬走这些石块,他自然也很着急,山谷里面如今不知道情况如何了,听那些败下来的匈奴人说他们那位大单于,已经在几个时辰之前亲自带着几千兵马进了山谷。 如果对上别的人,他自然愿意相信李寒宁和程安,但是千战不一样,在萧策打过的所有仗里,在这几日的好几次交手之中,千战是草原上天生的大单于,如果不是因为他们意外打下了回风谷,导致匈奴那些精兵军心动荡,他还真的没有把握能赢。 道路终于清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天黑,石子下面是无数匈奴人的尸体,已经被砸的血肉模糊。 萧策担心李寒宁和程安的安危,一路往山谷最深的地方追过去,这一路上都异常安静,这座山谷里面甚至连鸟叫虫鸣的声音都没有。 但有的时候越是安静越是让人心里不安。 萧策和骑着马跟在他身后的云妍能看得到的周围只有倒下去的尸体,既有他们大量士兵的,也有不少匈奴人的混杂在一起,眼前种种都足以证明白日里这里有过一番大战。 萧策和云妍等人越往前走,越觉得心下不安,但生要见人死要见尸,不到最后一刻,谁也不愿意在这个时候放弃。 萧策麾下的士兵在山谷里分散开来,他们举着火把搜寻活口的兵马当即布满了整个山谷。 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搬开一具尸体之后,他们终于在石像碑后找到了他们要找的人。 “二殿下!我们找到李将军了,我们找到李将军了,她在这里!” 萧策连忙分身下马,有些踉踉跄跄地循着声音一路奔过去。 李寒宁浑身的血污都紧紧地贴在一起,萧策过去亲自抱起她,将人揽在自己怀里,她还活着,只是眼下命悬一线,气息微弱。 萧策着急之余低喝了一声:“军医呢!军医何在!” 萧策不远处站着的的军医连忙过来给李寒宁诊治。 同样深受重伤昏迷不醒的千战已经被人带了下去,李寒宁这边大夫已经在看着了。 屏风之外是萧策焦急地走来走去的身影,都是他的不好,要是当时把李寒宁和程安都带在身边,他们也就不会单独遇上匈奴的主力部队。 萧策刚才打了胜仗,而且还活捉了匈奴大单于,只是这些外人眼里的丰功伟绩远远抵不过他看到李寒宁深受重伤的那一刻。 李寒宁眼下这副伤重的样子让萧策忽然想起来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那个时候还是冬日他从冰冷的湖水里面捞到了她,后来她来洛阳的时候,萧策明明还暗自下过决心说不会让她遇到危险的,可他竟然就是这么保护自己的将军的,这种用自己兄弟和自己最重要的人姓名堆出来的胜利,萧策宁可倒是不要也罢,他宁愿用这些胜利来换李寒宁和程安活着。 可如今他最喜欢的人在里面昏迷不醒,从小一同随他长大的兄弟如今也下落不明。 在里面看李寒宁伤势的大夫迟迟没有出来,萧策着急之下坐下的时候,一掌差点打碎了面前的石桌。 又过了好一会儿,大夫才提着药箱走了出来。 “怎么样了大夫?” 萧策立马站了起来迎了上去,拦住了对方地方去路。 大夫自然知道萧策和李寒宁的身份,不敢怠慢地道: “二殿下放心,李将军是从小习武之人,身体好的很,应该安静养上两三日便能醒过来,她这次身上的伤确实是有些重,昏迷也是因为受伤之后没有得到及时救治失血太多,眼下我已经用草药止住了她身上的伤口,安心再养几日便好。” 萧策闻言,通过一旁的屏风,隐隐约约能够看到床上躺着的那个对他来说最重要的人,总算松了一口气。 好在上苍眷顾,好在她性命无虞。 大夫点了点头道:“二殿下放心,我等一定会尽力救治李将军的。” 不知道究竟过去了多久。 李寒宁做了一个又一个漫长的长梦。 梦里她好像回到了小时候,回到了那个繁华的长安城,梦里也下着大雨,但那些雨水落不到她身上,有一间院子她看得并不真切,外面明明在下着雨,眼前的屋子却开始着火,很大的火,火光辉映在她的眼里。 周围好多人召集的脚步声,他们像是在救火。 “快!” “救火!” “里面还有人呢!” “先救人!” “来不及了?” 李寒宁有些神色恍然的站在门口。 “小姑娘,你愿意跟我走吗?” 她听到年少时的自己向身后的黑影问了一句话: “你是谁?” 而那个黑影回答道: “我是李府的暗卫,从今天开始你们家就不存在了,从今天开始你就姓李,寒宁就是你的名字,跟我走,你会学习这天底下最好的武功,为天底下最权倾朝野的李府效忠。” 可是当李寒宁转身过去想要回忆起梦境中的那个人到底是谁时,周围却一片虚无,她好像掉进了深渊里。 下一刻她从无尽的深渊里醒来,李寒宁醒过来的时候,额头上都是细密的冷汗,眼前的一切渐渐由模糊变得清晰,这好像是个很干净的房间,李寒宁坐了起来,这才看到一旁的桌子上不知道何时睡着了的萧策。 千战下线 李寒宁原本无意打扰他休息,可奈何要下床的时候身上的伤牵动着她倒吸了一口冷气,萧策便是听到了这边的动静醒了过来。 萧策紧张的看着面前的李寒宁: “你醒了。” 李寒宁点了点头,只是一连两日的卧床让她此刻气色看上去不太好。 李寒宁神色犹豫地打量了一下房间里的布置,她分明记得自己昏迷之前还在回风谷里,醒来的时候却见到了萧策,看上去他们是得救了: “这里是——” 萧策扶着她半躺了回去,李寒宁刚醒,身上的伤还没有好,萧策的解释也是想让她心安:“是北境边城,你放心这里自然是安全的,如果你还需要的话,多休息几日也没有关系。” 李寒宁大抵明白了萧策后来搬开了回风谷的落石,还是进来找他们了,李寒宁想到这里,脸色立刻又变得不大好看了起来,想了一想还是问着面前的人道: “殿下,程安将军他怎么样了?” 她此刻都安然无恙的话,那程安—— 那时李寒宁和程安还没有昏迷之前,石阵只挡住了绝大多数的匈奴主力,可是在石头落下来之前千战和他身边的几千精锐精卫已经进到了谷里,双方拼到最后还是她和程安对上了千战,那位匈奴大单于武功很高,程安和她一对二也不落下风,再后来程安被千战一记长枪震到了悬崖边,她看准了时刺了千战一剑,自己因为伤重也倒在地上,再后来的事情她方才刚刚醒来,如今也记不清楚了。 再次听到程安名字的萧策,目光渐渐沉了下去沉声道:“程安死了,他们在谷底发现了他的尸首,已经血肉模糊不成样子,不过看身上的盔甲和佩戴的令牌,的确是他,错不了。” 李寒宁的目光也跟着暗了一暗,千战是她这么多年以来见到的最难缠的敌人,这一次要是没有程安的话,她一个人对上千战也不一定活得下来。 屋子里的两个人都沉默了一会儿,她待程安尚且如此,更别说还是从小与程安一同长大的萧策,他若亲眼见到已经血肉模糊的程安,大抵心里也是不好过的,李寒宁先开口说道: “他葬在何处?要是可以的话,我想去看看他。” 萧策看了李寒宁一眼:“就离这里不远,等你身上的伤再好一些了,我与你同去。” 就在李寒宁清醒过来后不久,被他们关在牢狱里面的千战也醒了过来,很快便有人将消息禀报给了云妍。 云妍彼时还在伤兵营亲自给在这几场战斗里受伤的大梁士兵熬药,她听到这个消息只是失神了片刻,然后摆了摆手道: “我知道了。” 大量边境的这座牢笼昏暗不见天日,里面的干草大都是潮湿的,越往深处走越有一番发霉的味道,甚至仔细听上去还有老鼠在地牢内走动的声音。 门口的铁链松动了不少,看来是有人来了,云妍按照一旁墙壁上火把指引的方向,一步步走下了台阶。 一旁的狱卒低喊了一声:“小镇北侯到。” 说起来这还是她第二次来这里。 千战听到了这一声,对于他来说如今谁来都是一样,千战背对着他们,他是匈奴的大单于,匈奴和大梁打了这么久的仗,皆是因为他一手挑起,大梁人抓了他就自然不会当过他,千战是个聪明人,心里当然再清楚不过。 云妍只是摆了摆手,让里面的那些狱卒都出去了,整座偌大的监牢只剩下了她和千战两个人,在这最后一日,她还是想和面前的故人单独说一说话。 云妍先一步看着他的背影,她从前私底下无数次的想过他们再次重逢时的画面,她曾经有很多话想要跟面前的人说,但如今话到嘴边都已经再也说不出口了,云妍有些怅然地开口道: “好久不见。” 这是一个让他觉得有些熟悉的声音,千战寻着这个令他有些熟悉地声音回过头去,,远远地落在她身上的目光不由得跟着一怔,这才看到他们口中的小镇北侯,一直以来与他敌对的那个小镇北侯是谁。 千战在那之后找了她很久,只是所有的消息都石沉大海没有回音,怪不得他一直找不到她,原来她竟然是小镇北侯云妍,原来面前这个一直和他在被北境作对的云妍就是她,他竟然从未将两个人联系在一起。 云妍看着他的反应并不奇怪,因为北境这么大,就算他是地位尊荣的匈奴大单于,又怎么可能凭借她给的一个假名就能找到她。 云妍对着面前近在咫尺的故人道: “大单于名声在外,我那时就已经知道了,那天晚上我倒在石头上并没有睡着,我听你和那些匈奴人说话听得一清二楚,不过你现在知道我是谁也不晚。” 面前的人虽然欺骗了她,不过眼下看见她还活着,千战心底里有些释然,面前这个人不告诉她自己的真实身份,自然也有苦衷,这一点他自然明白,千战看着面前的人道: “能死在你的手里也好,对于我来说总比死在其他人手里要好。” 云妍的确没想过放了他,匈奴的大单于是一切战事的原因,像他这样的人,千战在匈奴和部落之间的威望那么高,如果放他走就是放虎归山只会后患无穷,所以其他的匈奴将军也许可以放,但是面前这个人却的确不行。 云妍错开了落在千战身上的目光道:“我营中的将军将日期定在了明天,大单于还有一日可活时间,” 千战自然知道她在说什么。 云妍走得近了,将自己手腕上系了两年之久的红绳解了下来,像牢笼另一边的人递了过去: “这个东西放在我这里两年了,还是还给你吧,也算是物归原主。” 千战站在原地没有动,而是低头看了一眼云妍手上的红绳: “你拿着吧,两年以来我没有见过比你更适合它的人了,就当是我们之间,我最后的心愿。” 云妍犹豫了一会儿,见他执意不收回去,还是没有把它还给面前的人。 云妍看着面前的千战,目光沉沉地对着面前的人说道: “那我就带着它了,这辈子我都会带着,不会再取下来了。” 千战像是听懂了的话里的意思,从前在任何情况下,他听到这句话心里自然都是开心的,但唯独不是现在这种情况,于是立刻解释道: “我不是这个意思,你是坐拥大梁边境二十万大军的小镇北侯,你的良配可以是这天底下最好的男儿,也只有最好的男儿将来能配得上你,那个人不是我,但是总会有这样一个人。” 云妍摇了摇头,当着千战的面又将那根红绳系在了自己的手腕上。 “我没有那样的时间再去认识一个像你一样的人,怪我们两个人运气都不太好,碰巧隔着国仇家恨。” 云妍伸出另一只手来摸了摸自己手腕上的红绳,那一根红绳系的时间太久了,久到等自己解下来的时候,原本挂着红绳的地方已经印出了一道消不去的红色的印子。 云妍的目光落在千战身上,就像两年前的安妍的目光隔着月色落在她心上人的身上一样,对待自己的喜欢,她向来热烈且认真: “也就只有敢在这种没有人的地方,我才敢承认我喜欢你,不管你是什么匈奴大单于,也不管我是什么小镇北侯。” “可是这座牢狱的外面,有我必须要保护的百姓和将士,已经太多我在乎的人因为你而死,自风回谷之战后我想了很久,在你死之后,在我处理完北境所有的事情之后,我就去找你。” 千战既死,她这一身重担也就该卸下了,等到云睿回来,她就可以离开这个困了她很多年的地方,做自己想要做的事,千战必须得死,但不久之后她也可以陪他一起赴死。 云妍看着面前的人沉默了一会儿又认真地问道: “对了,我一直以来还没有问过,原本匈奴和大梁相安无事,为什么你非要和大梁为敌?” 千战沉默了片刻之后看着面前的人反问道: “你们已经赢了,为什么还要在意这个问题的答案?” 云妍看着面前的人,千战明明就站在离自己不到一尺的地方,远地却像是遥不可及一般:“因为我想要问一问到底是什么原因,让我错过了我最喜欢的人。” 千战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又不像是在看着她,他很认真地回答了他认识的那个云妍: “因为草原如果不跟大梁打仗的话,匈奴人就要和大梁子民一样俯首称臣缴纳税贡,草原上天气恶劣一年比一年更甚,大家都活不下去的时候就只能去南方,那个水草丰盈可以种粮食的地方,我们和大梁之间原本就是解不开的死结,就算不是我,也会有下一个单于。” 云妍在北境这么多年,自然下立刻摇了摇头道:“那也不该动大梁的子民,草原的天气不是他们造成的,那些平民百姓也只不过是想活着而已。” 千战自然知道成者为王,败者为寇,从他打仗的那一刻开始,他就没有期望过可以活着回到他从小长大的那一片草原上。 “那是因为你们南方不是草原,如果你是我的话,也会做一样的选择,不过这次是我输了,是我低估了你们中原人,我认输,输给你,输给你们那位二殿下,并不是一件丢人的事。” 北境叛变 北境大捷的消息终于传到了远在千里之外的长安,大梁皇帝也是下令对云妍进行封赏, 朝廷上的大臣也颇有默契,只字不提云妍和明王萧策合作的事。 一直居住在长安的先镇北侯嫡子云睿同样受到了封赏,装满金银珠宝的黑色鎏金箱子,一个接着一个从宫内抬到云睿的府上,已经几乎就要铺满他的后院。 一旁他的近卫带着院子里的单是搬就搬了一个多时辰,才终于清点完,自从北境大捷的消息传到长安以后,他这云府往来想要来求见的宾客便往来不绝,只是侍从都按照云睿身体不适的原因任由他们离开了。 眼下云睿正坐在院子里,本来长安就要入春了,长安却迎来了今年的第一场大雪,不过可惜也是最后一场了,云睿身体一向不好,本来应该房间里围着火炉取暖,可他今日非要一个人裹着毛毯躺在软椅上,坐在雪中赏什么月亮。 “公子,其他人都按照您的吩咐挡回去了,只是这一位莫大人常来,怕是不好对付。” 云睿看了他一眼:“云溪来了?” “是,后门那里求见的正式莫云溪莫大人。” 云睿听到这个名字长袖之下下意识握紧了手中的玉佩,一面轻声道:“他不用拦。” 正好也是他现在想见的人,云睿也有东西要交给他。 云睿不用回头也能听到莫云溪脚踏细雪缓步走近的声音。 “莫兄回来了,想必西边的围城叛乱已经解决了。” 莫云溪走到他身边,将手里提着的两个酒壶放到了桌子上:“我刚一回到长安还没回父亲那里,就先到了你这儿,给你带了围城那边的梅花酒,的确是好酒,我特意带给你尝尝。” 一旁的侍卫识趣地接过酒壶,退下去温酒了,眼下整个院子里只有云睿和莫云溪两个人。 莫云溪看了一眼软椅上的人,见他脸色不大好便道:“一会儿喝完酒就进去休息吧。” 云睿摇了摇头:“家姐写了家书给我,她已经离开北境,在来长安的路上了,所以长安留给我的时间不多了,想着你也难得来,我们多聊一会儿。” 因为他的时间的确不多了。 莫云溪以为是今日北境大捷之后,云妍上书自请回长安换回云睿去北境的事,云妍虽为女子,但在北境军中的威望如今不输先镇北侯的,对于朝廷而言自然是笔更划算的买卖,莫云溪的父亲在朝堂上当即便答应了下来。 但云睿其实也是话里有话,他也有很多事瞒着莫云溪。 莫云溪看着面前的好友“你到了北境之后也许初时会不适应,不过——” 云睿难得打断他说话:“莫兄不必劝我了,我已经决定不会回北境。” 莫云溪一怔,对于他来说最好的结局便是前往北境,军营里面的人只会对他真心相待,像长安这般龙潭虎穴能离开的话自然最好。 莫云溪看着面前的人道:“你说什么傻话,就算你不想回,小镇北侯也已经向陛下上书,大约也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云妍的意思,是哪怕用自己也一定要换回他这个弟弟。 云睿沉默了一会儿道:“我知道,家姐很希望我回去,但她也阻止不了我,刚才在你过来之前,我已经喝下了毒药,大约还可以再撑一炷香的时间。” 云睿和他们不一样,从小到大,莫云溪从来没有见过他开玩笑: “你说什么?” 云睿却镇定地道:“你没有听错,我喝了毒药,就要死了。” 莫云溪上前一步,扣住了他的手腕,摸了他的脉相,莫云溪脸色一白,他的气息微弱,毒已经快要漫到五脏六腑,他竟然真的喝下了毒药。 莫云溪瞪大了眼睛,有些不敢相信地看着面前的人道:“宫中的御医肯定有办法救你,你现在就跟我走。” 云睿也用力将自己的手腕从他的手里挣脱出来:“他们治不了的,这是北境的毒,从来没有去过北境的人根本就不会见过这些毒药,而且莫兄,他们如果真的有方法的话,这些年来早就将我治好了。” 他这话里的意思莫不是—— 莫云溪这才反应过来,有些难以置信的看着面前这个他熟悉的好朋友: “所以你身体也不好,是一直在给自己下毒?” 莫云溪忽然觉得自己看不清楚面前的人了。 云睿点了点头道:“对,这些年来我给自己下毒,一是为了让你们放下戒心,二也是为了让长姐能够安心的将我放在长安,其三便是因为我自从来到长安的那一刻就不曾想过活着回去。” 莫云溪一甩自己的衣袍,似乎有些有些恨面前的人不争气: “你这是何苦呢?你也知道,就算是云妍来也不过是同你一样被软禁在此,她根本不会有性命之忧,你也能活下去,对于你们云家是两全其美的办法。” 也是他莫云溪在大梁朝堂之上,能够为他的这个好朋友所争取的最好的办法。 云睿看着面前的人,他知道此时此刻莫云溪是真心为他好,莫云溪从前接近他也许别有目的,但比起整个长安城里的人,莫云溪是唯一真心为他着想过的人,云睿说出了自己心里的话: “对于我们云家来说这的确是两全其美的办法,但是对于北境来说,不是对于大梁来说就更不是,我的长姐因为我和云家这么多年来在北境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她是大梁见过这么多年以来唯一的一个女将军,她从前经历的事,比你我今日在长安的处境都更有难。” 云睿沉默了一会儿又看着面前的人道: “这是我最好的结局了,我死在长安又是中毒而死,长姐必定疑心,往后她不会再和从前一样,带领北境效忠大梁了。” 至于她想要效忠谁,不管是洛阳王次子明王萧策还是其他人,或者是在北境自立为王,云睿都会支持他长姐将来的决定。 一直以来就是因为他在长安当人质,所以云妍才会在境束手束脚,甚至要用自己来换回他,眼下大梁四分五裂,北境将要被匈奴吞并的时候都不曾予以援军,朝廷在最关键的时候抛弃了他们,这些不是一屋子的金银珠宝就能换回来的,人的心不是一天寒的,就像屋檐下的雪并非一日能落下的,这些云睿心里都清楚。 他长姐的想法他心里也明白,云妍是因为他这么多年被困在长安,心里有愧疚,等换回他去北境之后,云妍就再也没有什么牵挂了。 要么是他死,要么是他长姐死,他宁愿死的那个人是他。 莫云溪看着面前的故友,知道他已经将一切都安排妥当了,不是这样的话,云睿隐瞒了他这么久,今夜也不会告诉他这些:“我知道了。” 云睿看着就站在他面前的好友道:“我安排在长安的探子,曾经告诉我,你和匈奴千战单于之间有联系,但这次你还是帮了我姐,没有因为一己之私,而将从我这里获知的北境军情传出去,一直以来还没能跟你亲口道一声谢谢。” 可是有的事情他今夜不说往后就再也不会有机会了。 莫云溪一怔,就连他私底下与千战身边的人有往来,这般隐秘的事情云睿也知道,那个他们都以为最没有用,最是纨绔的小镇北侯次子,其实藏起了自己身上的锋芒,他什么都知道,并且在暗中一一部署了这么多年,这一刻让莫云溪都意外。 莫云溪的确想过将军情告诉给千战,这样她和萧策联手就会两败俱伤,但到了最后一刻,他还是不忍心。 云睿抬手,手上是那一年,他来长安的时候他长姐给他的玉佩,这块玉佩与云妍一直带着的玉佩可以合成一块。 “这个东西送给你,这东西你大抵也见过,我手里是阴阳玉佩中的阳玉,阴阳玉佩是我父侯号令北境二十万大军的兵符,如今我长姐在这块玉佩也就没用了,不过他可以保护你,将来北境和大梁上下的士兵见到你,不得伤你。” 他把这个东西给莫云溪,就是等于给了他一道将来的免死金牌,将来大梁若是没有了,他至少还可以活下来。 眼看着面前的人,根本不愿意收他的玉佩,云睿又看着莫云溪真诚地道: “你就拿着吧,这是我作为朋友最后能为你做的事情了,也是因为你,我在长安这么多年以来的生活才有意思,如果下辈子还有机会的话,我们之间再做真正的朋友与知己也不迟,如果那时莫兄你还愿意的话。” 他当然是愿意的,只是他看着面前的云睿没有开口。 侍卫去温的酒就要回来了,但莫云溪知道,他应该等不到他给他带的梅花酒了。 云睿说话的声音越来越轻,他最后抬头看了一眼长安的夜空,其实长安的雪景很美,只是比不上他记忆里的北境,可惜他回不去了。 满院寂静无声。 侍卫回来的时候,也发现了云睿已死,慌乱之中将托盘上的梅花酒打翻在地,莫云溪就愣愣地站在原地,纷纷扬扬的落雪落在他的身上。 * 北境最近发生了许多事,原本要南下的萧策在这里一再耽搁,李寒宁身上的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了,云妍原本准备南下却听说了云睿中毒死在长安的事,云妍当着北境的兵马大哭了一场,顺理成章地宣布以后北境就是北境,不再效忠大梁。 虽然有的事情巧是巧了一些,不过云睿是中毒死的,大梁本来就亏欠北境,在这件事上更是百口莫辩。 对于萧策来说,他根本不关心这些,他在北境和匈奴的对战里,失去了一个很重要的人,眼下他们就要南下,李寒宁正与萧策一起在临走之前准备与程安道别。 在他们去往长安之前,还有很长一段路,他们这次南下也许之后很难再回北境了,李寒宁心里也明白这也许是他们最后一次见程安的墓碑。 被召回洛阳 乌云低沉,面前的墓碑林立,最中间的墓碑上用刀剑刻着程安二字,一旁都是营中其他将士的墓碑,更有甚者,还是没有名字的石碑,身后的士兵远远站在外围,萧策和李寒宁两个人走了过去祭拜。 “老程,我们就要走了,也许往后很长一段时间不会再回来,但我会差人告诉你。” 萧策今日在他的墓碑之前给程安带了他最喜欢喝的酒。 “你放心,匈奴的事情已经解决了,千战也已经在昨日的刑场上斩首了,剩下的匈奴部落溃不成军,而且这里还有云妍的北境军镇守。” 萧策将酒壶里的酒洒在了墓碑之前: “是我对不起你,在我们一起从小长大的那群人里面,明明你是最怕冷的,却偏偏只把你留在了北境,不过你放心,等我们打下长安,我一定接你和兄弟们回家,我萧策今日在此立誓,那一天不会让你们等太久。” 如果没有那封贴身藏着的遗书,萧策大抵永远不会知道程安身上的伤一直未痊愈,只是因为萧策接二连三的涉险,让他隐瞒了自己身上的伤势,也要跟在他身边,李寒宁也是很久之后才知道。 李寒宁眼看着跪在墓碑前的萧策,走过去将他扶了起来。 “殿下,小镇北侯他们还在等你。” 萧策还记得自己来北境,云妍一个人站在城楼的阁楼上迎他,走时也一样,只是这短短一个月的时间,却像是过去了真的很久一般。 云妍给了他一道兵符,可以调动她的北境守军,只是眼下外患虽平,但匈奴部落仍然存在在草原上,萧策其实也调不了多少兵马,但只要这些人不效忠大梁就好,这也是他们最初北上增援的目的。 云妍一揖相送,单独对着萧策,神色认真地道:“二公子放心,等王师南下平定长安之时,我北境必然拥立明王殿下。” 萧策闻言却立刻纠正道:“你若要效忠也该拥护的不是我,而是我父皇。” 云妍自然是个聪明人,过去周旋在朝廷和其他叛军之间也算得上是八面玲珑,她自然不会轻易说错话,除非是为了其他的目的。小镇北侯云妍如今亲手斩首了她最爱的人,又失去了她唯一的亲人,再也没有任何牵挂能困得住她,云妍往后自然可以随心而为,反正今日在这城墙之上,不是她的人就是萧策的人,他们在这里说话根本就不会传出去,她看着面前的人,就算传出去了,她云妍也敢一人做事一人当: “从此以后,我就是北境,我想要拥护的是我面前这位,肯在危难之时对北境伸出援手的盟友,并非远在天边的人,除了你,萧家任何一个人来我北境,我都不会欢迎。” 萧策当然也听懂了她话里的意思,但是云妍代表北境的这份心意,他现在还不能做出对等的回应,此次南下,他也只是洛阳城的明王,而他们洛阳城除了他父皇洛阳王以外,还有另外一位太子殿下。 “我明白了,无论如何,多谢镇北侯今日相送。” 云妍轻轻点了点头:“明王殿下慢走,我在这里也祝你们此行一路顺利。” * 洛阳这边,天蒙云陇之际,北境的捷报划破了洛阳初晓的平静,边陲鼓声骤降,北境大捷,洛阳军凯旋的消息几乎传遍了中原各城,洛阳城守军自立了“萧”字旗,代替尚且不能回到洛阳的萧策,在洛阳主道上周游了一圈,庆贺鼓声应贺而生,“萧”字旗在风中迎风而舞,飒飒作响,旗子隐在天光之下,却比之洛阳城边的天光更加耀眼。 不过眼下的洛阳客栈二楼,站着一位华服公子眼看着那旗子游街过去,这是洛阳城以来头一次万人空巷,萧策虽然还没有回来,不过他的名声早已再一次传回了洛阳。 “看来太子殿下如果再不出手的话,那个萧字旗上的萧字,恐怕就要专门指的是他萧策了。” 萧晟转过身去瞪了身后的谋臣一眼:“你胡说什么!这洛阳城里的萧字自然只能是我父皇的姓。” 那谋臣颇为识趣,他知道萧策也是萧晟的心病,每每提到这个人名字的时候,就算萧晟表现的滴水不漏,但话里话外的怒意是藏不住的,他分明就很嫉妒他年少成名的弟弟。 萧晟目光远远的落在已经走了一条街的萧字旗上: “你要明白一点,不管是他还是我,支援北境打赢了对战匈奴人的这场仗,这都是洛阳城的功绩,将来那些百姓眼里都只会记得我洛阳的名字。” 谋臣并不反驳,只是对着面前的人恭顺地一揖道:“是。” 萧晟似乎想到了什么,目光跟着深了一深: “不过你说的也有道理,是该给我那个弟弟一个警示了,让他知道虽然他出门在外征战,那是洛阳城的太子从来都是我。” 古往今来,功高震主的人都没有好下场,就算是他那弟弟出身在皇家也一样。 谋臣闻言似乎心里已经有了对付萧策的主意,上前一步凑到离萧晟很近的地方,压低了声音道:“臣有一计,明王殿下现在已经在南下的路上,陛下还要仰仗他打下长安,不过我们虽然暂时动不得明王殿下,可眼下程安将军死在北境,但他身边还有另外一位将军,我听说就是那位李寒宁将军力战匈奴单于,是这一战最重要的功臣之一,如果对她下手的话,想必也能搓一搓明王的锐气。” 又是李寒宁。 萧晟忽然想起来,这些时日自己总能听到她的名字,看来他那弟弟应该也很在乎她。 萧晟这样还是很放心面前的谋臣,他贵为洛阳太子,有些事情不用脏了他自己的事,总会有人替他去完成,萧晟只是摆了摆手道: “你放心去安吧。” 既然在他弟弟眼里最重要的,他试着毁一毁,不知道他弟弟将来脸上又是何表情。 李寒宁这边正在和往常一样巡查兵营,走到路上的时候忽然被冯哲叫住。 “李将军,洛阳城那边的人传来圣旨让你过去听命。” 李寒宁一怔,她明明看到萧策之前已经过去了: “方才明王殿下已经过去了。” 面前的冯哲却道: “殿下自然已经过去,不过他们也叫你了,过去看看吧,毕竟是洛阳城那边的人,也许是封赏之类的。” 既然点了名字,李寒宁便不得不去,再不去也是为难特意来传信的,李寒宁于是应道: “好,我这便过去。” 李寒宁掀开营帐的厚厚的帘子,走了进来,使臣看了一眼刚走进来的李寒宁,她是这军营里唯一的女子,自然一眼便将她认了出来: “这位想来便是李将军了,李将军听命。” 李寒宁看到了他手里明晃晃的圣旨,跪了下来应道:“是。” “宣陛下圣旨,北境大捷,朕听闻明王所率洛阳军在外征战所向披靡,在北境助小镇北侯一举攻克匈奴主力,朕龙心大悦,听闻明王麾下李寒宁将军,在这一战中更生擒匈奴单于,战功显赫,命李寒宁自接到圣旨的一刻起,速回洛阳,接受封赏,钦此。” 李寒宁抬头看了一眼一旁的萧策,萧策还是让她去接了圣旨,既然是洛阳王的命令,自然不能不接,李寒宁从地上站了起来,双手捧过圣旨。 “多谢陛下赏赐。” “李将军既然已经接旨,我在洛阳城内还有要事,陛下挂念将军之前在北境的时候身上还有伤,特意命人带了马车护送将军回洛阳,如果李将军这边没有其他事情的话,明日一早可随我一同返回洛阳。” 明日一早,竟然要回去地这般快,她原本还打算陪萧策冯哲他们一起先回天险城的。 但是圣旨要求,李寒宁也只能应了下来:“好。” 那使臣看了她一眼便离开了,萧策今夜自然给他安排了别的住处,眼看着他们走,帐篷里只剩下了萧策和他那几个信得过的将军,帐篷门口那厚重的帘子放下来之后,里面的众人才算松了一口气。 冯哲也意识到了不对:“怎么可能单招李将军一个人回去,我总觉得有些奇怪,依二殿下看,这其中会不会有诈?” 萧策摇了摇头道:“圣旨我都看过了,是父王近卫所写,上面有玉玺的印,而且这次派过来宣旨的使臣身上也的确有金令。” 这些都是可以信得过的,但是这道突如其来的命令却的确有些古怪。 一旁的宁玉若有所思地道:“这道圣旨奇怪就奇怪在所有的将军之中,只召回去了有伤在身的李将军,竟然连明王也只是一笔带过,陛下没有召明王殿下回去,却反而召了李将军回去,怕不是洛阳城里面有什么人故意算计。” 李寒宁自然也想到了这一点,但眼下萧策得去和陆长风会和,原本计划就是再过半个月等气候好一些就东进,李寒宁也不想让萧策担心,更何况洛阳毕竟也是萧策从小长大的地方,而且李寒宁再不济如今也是在洛阳城出了名的,她毕竟也是洛阳城的将军,他们在洛阳不管遇上什么,总不会真的有生命危险,她一个人回去应当也应付的来。 但萧策不一样,如今的萧策打赢了匈奴,算得上是功高震主,正该乘胜追击的时候,何况洛阳城里还有一位盼着他不好的萧晟太子,为了以防万一,萧策绝不能回去。 李寒宁看了一眼宁玉道:“军师和殿下放心,只是洛阳王体恤回去洛阳领个封赏而已,你们先去天险城,等到开春的时候东进再要打仗时,我身上的伤想来也应该好的差不多了,我那时再从洛阳出发去天险城追上你们也不迟。” 宁玉神色犹豫了片刻,从前李寒宁是李昭手下,所以宁玉一直对她心有防备,可是自从北境回来之后,她摆明了是真心效忠明王,宁玉自然也在真心为她着想。 “可是——” 李寒宁一揖道:“军师放心,我跟随着使臣一路回去,路上自然不会出什么问题。” 从前那么多危险都经历过来了,如今只是回一趟洛阳,又不是回什么龙潭虎穴,她自己尚且有把握,他们又何必这么担心。 太子妃生辰宴 萧策对于这件事也下意识的心下不安,但看李寒宁执意要去,便也没有多做阻拦,他一向尊重她想做的事,不过为了她好,他做了别的打算,等她回到洛阳的时候就知道。 眼下当着营帐里其他将军的面,萧策也只是看着面前的李寒宁简单道:“路上小心,洛阳那边有什么事不要一个人逞强,记得给我传书。” 如果她在洛阳解决不了的事就交给他处理,他几乎也猜到了,如果她在洛阳真的遇到什么麻烦的话,那麻烦应该就来自他的哥哥,在洛阳也只会有萧晟和他过不去,而李寒宁毕竟是他麾下的将军。 李寒宁微微颔首,虽然就算真的出了什么事,她也不打算给萧策添麻烦,毕竟他们要去的是天险城,陆长风前几日还在信中抱怨那里有许多麻烦在等着他们。 看着周围的气氛尴尬,冯哲也在一旁宽慰李寒宁道: “你放心东营将军的位置一直会给你留着呢,除了你别人也不适合,除了你以外,别人的话,那些人也不听。” 李寒宁闻言想起了自己带着的那些东营士兵,难得笑了一笑,点了点头。 明天一早就要离开军营了,李寒宁今夜倒是看着平静,就像是在这个军营之中度过的无数个夜晚一样。 萧策这边已经暗中将军营里的一切都打点好了,甚至将自己的贴身玉佩也给了李寒宁,有了这块玉佩就可以调动他在洛阳的几百暗卫,万一洛阳那边真有些什么事,那些人也能帮上忙。 第二天早上天刚一蒙蒙亮的时候,李寒宁便准备上马车,不知道是因为昨天的事情太忙,还是因为太放心她,今天早上送行的时候,李寒宁等了一会儿,萧策还是没有来送他。 使臣看她坐上马车,还是没有放下车帘,想是知道她在等谁,索性便了当地问道: “李将军可是在等人?” 要是真的在等谁的话,使臣这边自然也不着急。 李寒宁听到这里话了,如果他要出现的话,早就在这儿了,也许真的有很多事情要忙,他应该是不会来了,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古往今来就没有多少主子送下属离开的先例,他们之间原本就是主子和臣子,李寒宁想到这里还是放下了车帘: “他不会来了,走罢。” 大抵是她多想了,但在送行的那些人里没有看到萧策,她倒的确是心里有些没来由地失落,也许是因为身上有伤,所以人也变得矫情了一些,心里想着也许过了这段时间就好了。 车轮滚滚向前方的道路使过去,逐渐出了军营,使臣骑着马走在马车最前面,他们这一路上从南边回洛阳,花了整整两日的时间,期间也住了一次客栈,全都相安无事。 等到了洛阳,李寒宁先回了一趟明王府次日才去拜会了洛阳王,领的封赏也都放在了萧策的府上,这些封赏虽然多一个接一个箱子,可是他并不需要这么多的金银财宝,也没有地方用,索性便放在了萧策的府上,之后便专心在府上养病。 日子就这样平淡地过了两天,直到府上的大总管忽然给他介绍了一个侍卫,那侍卫比他高很多,身形看上去也瘦削得很,脸上戴着半截银色的面具。 李寒宁有些不解地看了一眼一旁的大总管,大总管连忙跟她解释道: “这是明王殿下留在洛阳的暗卫首领,受明王殿下的命令跟在李将军身边,你可以叫他无昭。” 她喜欢一个人清静自在,不喜欢跟旁人相处,也不习惯认识生人,冷不丁来了一个贴身侍卫,心里多少有些排斥,倒不是排斥他这个人,只是自己一个人独来独往习惯了,也觉得更加方便。 李寒宁看着面前的府内总管道: “其实不用麻烦的,我身上的伤其实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不用特意有人看着,她这几日回到洛阳来,也没有遇上什么危险,而且自己身上的伤也让洛阳城里的大夫看过了,伤口都已经愈合得差不多了,她从前也受过更重的伤,在北境的那些伤对于她而言,如今也算不了什么,更何况已经过去半个月了。 大总管看了一眼影卫又看了一眼李寒宁,连忙把这事又给圆了回来: “李将军,您可不要嫌麻烦,洛阳城里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这是王爷的一片心意,再者说你让他留在身边,明王殿下那边才能安心,不然把将军一个人留在洛阳,他不会放心的。” 李寒宁犹豫了片刻,面前这个人也不过是听命于远在天边的萧策,自己又何必再给这个老人家添麻烦,也许再有几日,她就可以离开洛阳去天险城了。 李寒宁也没再多推辞,只得道:“那就留下吧。” 末了李寒宁又看了一下一旁站着的,穿着一身黑衣,戴着半截银色面具的影卫: “那我往后这几日就有劳你了。” 她这里也没有什么事做,应该也不会麻烦他太多。 大总管又看着李寒宁道:“知道将军向来喜欢清静,无昭是有位置中武功最高的了,而且曾经因为小时候的一场大病,毁掉了容貌与声音,他不会说话,平常也就不会打扰到将军。” 李寒宁这才知道,原来这就是他从刚才开始一直不说话的原因。 管家目光又落在一旁的影卫身上:“将军需要什么的话叫他就是了,他虽然不会说话,不过听力却很好。” 李寒宁点了点头,管家又递上来一封请柬,李寒宁自然而然地接了过来,打开一看竟然是太子府的。 “将军,这是今天早上太子府差人送过来的请柬,邀请了明王府的家眷和李将军你,殿下尚未成亲又没有在洛阳,自然就没有家眷,所以那边应该想要邀请的人是您。” 邀请的理由是太子妃生辰宴。 虽然不认识这个太子妃,她今日还上了早朝,只怕是没有合适的理由不去,该来的总是要来,虽然她最不喜欢参加这样的宴会。 “前几日陛下赏赐了几箱金银珠宝,辛苦你在里面挑一些贵重的,明日我赴宴时一同带过去。” 总管点了点头,虽然年纪有些大了,不过有些事情清楚的很,李寒宁在府里时自然也听她的吩咐: “是。” 李寒宁收起来了奏折,虽然是一场明摆着的鸿门宴,不过毕竟宴会上宾客众多,他们应该也不至于在自己的地方犯险,想到这里她忽然有些想念从前在军营中的日子了,至少不用防着自己射来的暗箭。 等到了晚上,李寒宁已经脱了外衣,只留着一层身上贴身的薄薄的里衣,正要躺在床榻上睡时,忽然又想起了什么,开了一门透过虚掩着的门缝往外看了一眼,果然见白日里的那个暗卫还守在外面,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就和自己从前一样。 都是当过暗卫的人,李寒宁也更能感同身受,其实晚上这明王府里很安全,他倒不用那么辛苦。 李寒宁推开了门,侧身过去看了他一眼,打了声招呼: “这么晚了,你还没睡?” 如果她没有发现的话,这人怕不是要在外面站上一夜? 影卫听到她的声音,下意识朝着她在的方向看了过来,见她身上穿的衣服,不似平常那般,又不自然地立刻别过了头。 李寒宁又想起来他不能说话于是又道:“回去休息吧,我也要睡了,明日你还会同我一同去参加宴会,今晚好好休息吧,你现在是我的暗卫,就要听我的命令。” 那暗卫转身过来对着她一揖,然后离开了门口,李寒宁这才放下心来,又重新将门关好。 次日晚上,今夜因为是太子府太子妃过生辰地日子,洛阳甚至取消了今天的宵禁,不过太子府门口的那几条街都有洛阳的禁卫军封着。 太子府这块黑色鎏金的匾额旁边挂着两个巨大的红灯笼,大门敞开着,里面也可看到灯笼一片,烛火通明,正厅过后的院子里大都摆放着这次宾客带过来的贺礼,往来的宾客甚多,许多都是她白天上朝的时候见过的,果然是太子府,门庭若市,好不热闹。 李寒宁带着贺礼和暗卫来了太子府,贺礼已经放到了门口,会专门有人负责抬进去,但面前的侍卫却伸手拦住了他,侍卫看着她腰间的佩剑道: “李将军按照规矩,今夜进太子府不能携带兵器,还请将军不要为难我们。” 李寒宁自己也低头看了一眼腰间的剑,今夜这里往来的都是朝廷里面有头有脸的大臣,注意防范这些也是理所应当,就像是他们白日早朝的时候不能携带兵器一样,既然如此,又何妨暂时卸下兵器。 李寒宁解下佩剑递了过去。 那侍卫对着她连忙道:“将军放心,将军的佩剑我们一定谨慎保管,等宴会结束将军回去时路过门口,我等自会奉上。” 李寒宁点了点头,和身后的暗卫一起进了府。 下毒 洛阳朝堂上的官员如今都是一身便装,除了那些人以外其实在这其中往来也有女眷,正在不知道和谁说话的太子妃,远远地看着李寒宁走过来,目光落在她身上亮了一亮,走得近了才开口打了声招呼: “这位想必就是名单上的李将军了,今日一见果然闻名不如见面。” 原本有些吵闹的人来人往的外院,此刻忽然安静下来,众人隐约的看过太子妃和李寒宁这边。 太子妃摆了摆手,院子里面拿东西的这些人又各自干各自的事情来。 “宴席就要开始了,我特意给李将军留了座位,李将军随我一起过去吧。” 李寒宁和身后的侍卫就跟在她身后,走到最前面的桌子上入了座。 看着眼前热闹的样子,她心里自然不大适应,虽然之前都在军营里面没有这么多,乱七八糟的规矩,不过她认得近日来的这几位官员,都是朝廷的正三品以上,按照宴会的座次,她本来不应该坐在这么靠前的位置。 李寒宁这边刚坐下,身后的侍卫就递过来一张纸条,她打开一看:“我离开片刻,去去便来。” 李寒宁不着痕迹地看了他一眼,之前听管家说过他不会开口说话,可是他这身上也没有带笔的样子,这张纸条竟然是今天出门之前就已经写好的。 李寒宁只好压低了声音对着他道:“记得这里是太子府。” 不管他是想做什么,只是离开宴会可别做出格的事。 侍卫点了点头,自然也是想让她放心。什么该做什么不该,他可是萧策,虽然偷偷回了洛阳,又用这个身份出现在李寒宁的身边,但他心里一直都很有数。 萧策趁着前面人多,太子和他的太子妃有些应对不暇的时候转身便趁他们不注意溜进了太子府的中院,其实这座洛阳城里一贯的住宅风气便是这样,像城里气派一点的宅邸大都前院迎客,中院为厨房,后院住人,这太子府也不例外。 只可惜萧策今天身上穿得白色的实在不大方便行走,轻功出众才勉为其难能隐匿行踪,眼下终于找到四下无人的机会,他在这里放了用与外界联系信息的鸽子,见鸽子扑腾着翅膀的飞远了才放下心来。 他刚准备从房檐上下来,结果迎面不远处就走来两个丫鬟打扮的女眷,萧策只好暂时在房檐上躲避片刻。 “我们太子府可好久没有这样热闹过了。” “是啊,咱们的太子妃大人和太子恩爱的很,我看今天来参加宴会的可都是咱们洛阳城上有头有脸的人物。” “那自然是太子都亲自去书信去请了,谁还能不给太子殿下这个面子不成?” 一旁不知道是谁的丫鬟冷哼了一声:“我看明王府就没有人来,单是送了个贺礼,放在门口人就走了。” 另外一个丫鬟一忙让她小点声: “你小声点议论这些,你有几条命,仔细让别人都听到了。” “怕什么人都到前面去照顾客人了,这附近又没有人,除了你以外谁会听见呢,明王那边的人请了多少个就来了李寒宁将军一个人,她又不算是朝廷官员,太子妃殿下还是给了他们上座。” 萧策为了等他们两个离开,不得不听完这些悄悄话,然而这两个人好不容易走过去了,又不知道是哪里来了两个会武功的侍卫。 这两个是不是跟那两个丫鬟不一样,他们身上有武功,而且听着脚步声内力深厚。 太子府的这一瓦檐上全部都是新瓦,昨夜洛阳城又下了一场大雨,轻功需要借力,但面对这种瓦片,不管是再小的力,基本上也能留下些声响来,为了不被那两个高手发现,萧策也只能在这儿多待一会儿,等那两个人走。 “你们在这做什么还不去前院帮忙?” 其中一个侍卫模样的人,不耐烦的对着前面那两个丫鬟说道。 被呵斥的丫鬟慌忙解释道:“我们来这里是来取太子妃的参汤,已经取好了。” “取好了还不赶紧走?”是为皱起眉头看了她一眼。 丫鬟唯唯诺诺的点了点头:“我们这就走。” 两个丫鬟加快了脚步,朝着前院的方向离开了,后来的两个侍卫站在厨房门口。 “你进去吧,动作快一点,别留下什么痕迹来。” 一个侍卫打量了一眼四周,看没人在这里执勤,转身就进了厨房,另外一个是为移动不动的站在门口替他望风。 萧策立刻便明白这两个人有武功,在这里又鬼鬼祟祟的样子,一准是不打算做好事。 不一会儿先前进去伙房的侍卫就已经出来了,两个人四下看了一看又确认没人看到他们刚进伙房后,便朝着前院的方向走了,方才萧策,明明看到先前那个进去的侍卫,似乎把一个用过的药包藏在自己的袖子里。 难道是下毒?他们要毒谁? 下面已经没人守着了,萧策脚下轻功一点落到了地上,推开门走了进去,厨房里面是准备等一会人端给前院宴会上的客人的饭菜和酒水,那药包不小既然是用药包装的应该就是粉末状,饭菜已经成形无法再调,若是动饭菜搅拌一下很容易被发现,那就是在酒水里下了药。 可这里大大小小的酒杯和茶杯不少,里面也都装着酒水和茶水,他们是把药下到了哪里。他望了一眼周围,才发现脚下似乎有一些泥土,想必是那些侍卫鞋上沾得,前院到中院这里是要走很长一段路,况且前几日洛阳里下了场雨许多泥地一直未干,他也是借着屋檐上的力过来的所以鞋上才没沾到泥土。 泥土稍微多一些的地方面前的桌子上摆着个紫砂壶,周围的茶杯都是空的里面干干净净,看来是把药下到这个茶壶里了。 本来之前还以为太子府不至于这么大胆,没想到他还真敢冒这个险下毒,看来他那个哥哥一定还有别的计划。 前面的客人已经来的差不多了,各个这次宴会上被邀请过来参加的官员,都已经陆续入座,太子妃和太子都招待的差不多了,便回到了主座上,太子妃目光落在李寒宁身边,发现原本应该跟在她身后的侍卫不见了。 太子妃缓步走了,过来轻声问道: “李将军方才与你一起入府的那个侍卫呢?他上哪儿去了?” 李寒宁刚想好了解释这个问题的理由,身后侍卫的脚步声便越来越近。 太子妃看了他一眼。 李寒宁又赶忙替他解释道:“我这个侍卫从前经历过一场火灾,不会说话,容貌尽毁,所以戴着面具,也没同太子妃打声招呼,还请太子妃海涵。” 原来是这么个缘故,这一番解释倒是让面前的太子妃有些内疚了,连忙道: “原来是这样,不打紧,我便让太子殿下尽快开始宴会了。” 太子妃走上前去。 李寒宁重新入座,身后的侍卫悄悄地给他一张纸条。 李寒宁打开一看,怔了片刻。 “当心酒里有毒。” 她低头一看侍卫鞋子上沾着的泥便明白他大概去了哪里。 太子萧晟在主座上坐了下来之后,坐下后不久,就有一盘的侍卫和丫鬟端上来了饭菜和酒水,他清了清嗓子站了起来,手里握着个白玉酒杯。 “今天的这宴会第一杯酒自然要敬给父皇,不过父皇近几日事情繁多,没有来此。” 他手里面的那杯酒便被放到了一旁的托盘上。 跟着便是太子妃下来给她从前认识的那几位敬了酒。 随后的脚步居然落在了李寒宁的桌子前,李寒宁只得站了起身。 “这杯酒就敬李将军,从前我还没有嫁给太子之前,常在闺中听说李将军的名讳,今日一见李将军果然特别,实在是相见恨晚,如果你将军也愿意的话,不妨我们以后做个朋友。” 萧瑟皱着眉头看着李寒宁,太子妃身后跟着那个侍女的托盘上,就是他看着那两个侍卫下毒的那一个。 正好刚才有人换了他们手中的酒壶,正好敬酒敬到了她,这么多的巧合在一起就不是巧合了,一切果然跟他预想的一样,他们本来就是冲着李寒宁来的。 眼看这是太子妃主动敬的酒,这杯酒看来是躲也躲不开,李寒宁想起之前侍卫递给她的那一张纸条,还是推脱了一句: “太子妃有所不知,我明日就要等下去天险城,加上我在军营之中酒量一直不是很好,还请太子妃恕罪。” 这次倒的确是不是不给她面子。 李寒宁自然明白,这一酒杯里面的毒未必是面前这个太子妃下的,是有人想借她的手,也许一石二鸟更好。 但太子妃没有走,反而是很耐心的看着她解释道: “将军放心,我也与将军一样,从来不饮酒,这一壶里面是果酒,与别的酒并不一样,将军尝一尝便明白了。” 她已经说了第二次,一旁有官员看着他们说话,这种情况下如果再推脱一次,反而显得是她不好。 一旁站着的丫鬟托盘手里还端着酒杯与酒壶。 被下药 既然有些事情注定是躲不开的。 萧策上前一步正准备开口。 李寒宁却在这个时候还是选择将手里的酒一饮而尽,如果她真的在这场宴会里出什么事的话,眼下这么多人看着,太子和太子妃也不好交代。 萧策一怔,她为何明明知道这酒有问题还喝下去了。 就在里面宴会最吵杂的时候,门口的史侍从朗声道:“昭月公主到——” 满堂都随着这一声安静下来。 坐在主座上的萧晟听到这个名字也不由侧目,他这个妹妹是什么时候回到洛阳的? 但面上还是不动声色的站了起来,洛阳城只有这么一位公主,又是因为国事远嫁,北境战事已了,她往后大地常驻洛阳,自然少不了照面。 昭月这次不仅人来了,还带了十几个箱子的贺礼,如今对于她来说,这样的身外之物她要多少有多少,自然不会吝啬。 昭月走过的地方,臣子虽然今天没有穿官服,但都知道她是谁,都一一行了礼。 “臣等参见公主殿下。” 昭月威风凛凛地走了过来:“免礼。” 昭月朝着太子妃和李寒宁说话的地方走了过来,太子妃也同她打了声招呼, 昭月也很给面子地行了礼:“恭贺嫂子生辰,我准备了一些薄礼,还希望嫂子不要嫌弃,” 太子妃四下看了一眼,原本不知道她回到洛阳,也就没有请她,里自然也就没有她的位置,但太子妃自然心里也清楚,以昭月的身份,自己总不可能怠慢。 昭月善解人意地道:“嫂子不用准备些什么,我刚回洛阳,一会儿还要去宫中拜会母后,没法久待,进来也只是打声招呼,毕竟我离开洛阳的时候你和大哥还没有成亲。” 太子也下了主座,朝着他们说话的方向走了过来,昭月自然而然的也同他打了声招呼,意味深长地道: “大哥,好久不见啊,你这太子府邸可比我走的时候要富丽堂皇不少。” 当年就是太子一脉的大臣提议让她嫁去北境,这两年来她也一直不曾忘了这件事,但毕竟不是从前盛气凌人的昭月,如今也能心平气和地来这里恭贺别人的生辰。 萧晟看着她道:“好久不见,只是你还是从前那副样子。” 这句话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昭月只觉得萧晟的话里满都是讽刺。 昭月闻言倒是不动声色地笑了一笑:“两年了,早就已经时过境迁了,有的时候我照镜子,都想不起我从前长什么样子了,难为大哥还觉得我和从前一模一样。” 太子妃意识到了哪里不对,连忙出来打了圆场: “公主既然远道而来,不如喝杯薄酒再进宫——” 昭月毫不给面子地打断了她道:“谢谢嫂子的一片心意,不过不必了,我不喝酒,对了,宫里还有一些事情要召见李将军,人我这会儿就带走了,嫂子不介意吧?” 太子妃面上很快露出了迟疑之色,看上去倒是真的有几分为难: “这——” 昭月看着她的样子,不动声色地问道:“怎么?嫂子这里还有事?” 这次反而是萧晟接话道:“没事,既然是父皇母后要召见李将军,人自然可以让四妹带走。” 李寒宁和身后侍卫打扮的萧策跟在昭月身后出了府。 昭月慢了一步,对着一旁的李寒宁压低了声音道:“刚才你喝的酒有问题,那车里面有信得过的御医,你放心让他诊治。” “多谢。” 今日如果不是昭月来,恐怕她来难以脱身。 昭月只是看了她一眼:“不用谢我,你是我二哥麾下的人,我之所以来也是在帮我二哥,也不是完全为了帮你。” 她一拂袖,对着一旁的下人说道:“速回明王府,路上谁敢拦马车杀无赦。” 周围的人齐齐地对着她跪了下来道:“是。” 李寒宁自然清楚昭月是来救他的,能够知道这里具体消息的也不过几个人,李寒宁看了一眼身旁的侍卫,他在宴会之前离开她身边有小半个时辰,大约就是那个时候出去通风报信的。李寒宁心下了然。 坐上了马车,御医立刻给李寒宁把了脉。 昭月有两辆马车,自己上另外一辆马车,另一辆就让给了李寒宁和她身后的那个侍卫。 李寒宁现在额头上都是细密的冷汗,她扯了扯衣领,似乎觉得自己的体温又些高了,亦或者是这马车里面不透风有些热。 御医皱起眉头,他似乎已经知道这是什么药了。 可是眼下除了病人以外,马车上还有一个戴着面具的侍卫,他也不好开口。 “将军要不先停一下马车?” 李寒宁看了一眼一旁的侍卫,立刻明白大夫是什么意思。 “这是明王殿下的暗卫,不用避讳。” 御医欲言又止,她的脉象不像是中毒,他读过的晦涩难懂的医书是不少,可是服下后能让人这么快便身体发热的症状他确实只在一本书上看到过,但最后还是告诉了她: “将军所中的不是毒药,是烈性的chun药。” 李寒宁的体温越来越高,红晕顺着她的衣领里的脖颈爬到了他的侧脸上,额头上也跟着渗出了缜密的汗,鬓角因为她出的这汗贴在了脸侧。 李寒宁面色有些难看,却强撑着道:“我知道了,那就有劳大夫替我保守秘密。” 御医也明白了是什么意思:“将军放心。” 李寒宁看了一眼御医,似乎觉得自己看他的视线有些变得模糊,耳边的声音也跟着不是那么清晰了。 马车终于到了明王府。 昭月站在门口看了一眼御医:“你诊治地怎么样了?可知他们下的是什么毒?” 御医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李寒宁道:“不是什么厉害的毒药,将军按照我开的方子休息一日便好。” 她找来的御医她自然是信得过的,昭月闻言这才放下心来: “你早些休息,我还有事,便先回去了,你在洛阳这段时间如果有需要的话,可以随时差人来公主府找我,我都是在的,我受皇兄嘱托,不必与我客气。” 李寒宁一揖道:“多谢公主殿下,今晚实在是麻烦你了。” 待到人都走了以后,萧策跟在李寒宁身后进了院门。 李寒宁站在门口,看了一眼守在院门外的侍卫: “你们都退下吧,今夜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进这个院子里。” “是。” 听着人陆续走远的脚步声,李寒宁刚要迈入房间,身体却不受自己控制忽然一软要倒在地上。 好在身后的侍卫反应更快一步,上前揽住了他。 李寒宁感觉到身体上的触碰,不禁皱起眉头:“我不是说了,所有人都退下,不得——” 萧策随即接话道:“你方才说不得踏入院子,我听到了。” 李寒宁一怔。 他不是不会说话的吗? 为何声音听起来这么熟悉? 李寒宁回头看了他一眼,萧策摘下了自己脸上的面具: “寒宁,是我。” 李寒宁这才反应过来,昭月为什么会来太子妃的宴会,原来这个不会说话的侍卫就是萧策,他竟然先一步偷偷回到了洛阳。 萧策沉声解释道:“抱歉,原本不是故意瞒着你的,但我奉召去天险城,如果没有父皇的命令不能回到洛阳,所以才想出了这样的办法。” 但因为担心她一个人回来,所以想了这个办法,但他千算万算没有想到,昭月今晚上还是来迟了一步。 萧策看着她这副难受的样子皱起了眉头,如果萧晟打的是这个主意,想要伤害他身边人。 萧策将李寒宁抱进了屋内,软塌上的人已经看不出来还剩下几分理智。 萧策看着她这副难受的样子犹豫道:“我——” 萧策原本也想做正人君子,不趁人之危,但面前本来就是他最喜欢的人。 但理智还是战胜了这一刻的萧策,萧策别过脸去没有软塌看已经有些衣衫不整的人: “我去给你打些凉水来。” 不知何时已经有些清醒的李寒宁伸手拉住了他的衣袖,将他拉得更近。 他本来想走的,是李寒宁拉住了他,唇齿之间如蜻蜓点水般的吻了一下,萧策看着身下的人,火似乎蔓延到了他的身上。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近在咫尺的萧策俯下身去,已经看不出来了她眼底还要几分清醒的意思,药效似乎已经完全上来了。 偏偏她这个时候还要再逞强一句:“我知道。” 李寒宁拉着他的衣领,凑了上来,将人拉的离自己更近了一些。 就像是得到了许可一般,萧策很快低头吻了一下身下的人,两个身体在交织在一起的人互相拉扯着对方的衣服,两个人地衣服连同腰带很快就七零八落地散了一床一地。 床前的铜镜隔着那层床纱彻夜地照着两个人在床上旖旎的举动。如今这房间细细听来都是两个人暧昧的喘息声,偶尔李寒宁也会疼的皱起眉头,忍不住地发出闷哼的声音。那个时候身上的萧策都会尽力轻上一些。两个人折腾了一夜直到天微微亮才睡去。 回家 天刚微微亮,阳光尚未落入明王府邸院中,李寒宁便习惯性地自梦中醒来睁开了眼睛,李寒宁自从离开长安的李府之后就一向起的早,习惯练剑小半个时辰,再看会儿随着军营带着的兵书,今日算起来已经比她从前要晚起一些。 而她要比寻常起的晚的原因自然是—— 李寒宁一睁开眼,屏风上还搭着她昨晚赴宴时穿的那一身衣服,李寒宁很快穿好衣服然后起了身。 刚下了软塌,便发现了最是尴尬的地方,双腿绵软无力,甚至有些抑制不住的发抖。 他们殿下食髓知味,昨晚在这里发生的一幕幕忽然晃过,李寒宁只有皱起眉头克制自己不去想。 这般荒唐,一定是因为昨晚被下在酒中的药,又或者是因为昨夜这间房间里昏暗的烛光,总之她现在确实十分后悔昨晚上萧策明明已经要走了,自己为何会不受控制地伸手拉住了她的衣角,才有了后面接下来发生的事。 原本以为今天一夜过去,昨天晚上又一直昏昏沉沉,她自己也应该将这件事情忘记得差不多了,可是如今想来,就算是喝了药,她也还是把什么都记得清清楚楚。 李寒宁忽然不知道接下来该如何面对萧策。 就在有些犹豫和恍惚要不要打开这扇门去院子里的时候,面前的门应声而开,走进房间里的是一身侍卫衣裳的萧策。 “你醒了。” 萧策道:“今日早些时候我已差人去宫里告假了,说你身体不适,父皇那边也准你接下来这几日不用早朝。” 她在洛阳也没有职位,去不去早朝都没有太大的关系。 李寒宁进退都不是,只好不着痕迹地扶着桌子坐在了一旁的椅子上。 萧策顺便就坐在了她一旁的座位上,迟疑了片刻还是看着她道: “你今日感觉如何?要不要大夫再看一看。” 李寒宁闻言一慌:“不,不用了。” 萧策觉得她这个反应有些反常,但想起来昨晚上在这个房间里发生的事也不好再说什么。 两相沉默的时候,反而是李寒宁犹豫了一会儿先一步开口问道: “外面的人还不知道你就是二殿下是吗?” 萧策不动声色地点头应道:“除了你和管家以外,再没人知道了。” 李寒宁闻言倒是暗地里松了一口气,关于这件事越少人知道越好,昭月自然是可以信得过的人,管家也是从小看着萧策长大的也是自己人,她的安危比起面前的萧策来实在算不得什么。 李寒宁忽然想起了昨天宴会上太子妃亲自斟过来的酒,昨天在众目睽睽之下他们尚且都敢拿那杯酒做文章,如果让太子知道了萧策回来的事,恐怕会有些麻烦。 萧策看着她这副担心的模样,当下便心下了然:“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放心,你这几日好好休息,我听昭月今早说了,父皇已经准你三日之后离开洛阳南下回天险城了。” 只要离开洛阳,只要回到属于他们天险城军营的地方,就再也不用像是在这个地方一样整日里心存戒备。 萧策看着面前的李寒宁认真地道:“这次是我不好,我没有想到大哥他们会用这样的下作的手段的对付你。” 提起昨夜发生的事情,萧策心里还是多少有些害怕的,如果他没有乔装成侍卫回到洛阳,如果不是他给昭月送信,如果身在洛阳的李寒宁真的喝下了那一杯酒,以她的性格,要是知道了后面的事—— “不过他们还是失算了。”李寒宁看着面前的萧策,那时萧晟的主意,不该萧策自责,他怎么可能想到萧晟会用这样不耻的手段,他敢下这样的药,十有八九是认为如果李寒宁真的在他的府上和谁发生了什么关系,就成了以后威胁她的一枚棋子,如果她也受人威胁留在萧策身边的话,大抵会在萧策身边留下一颗谁也意想不到的钉子。 李寒宁想起了前一天夜里,管家信誓旦旦地看着萧策告诉她: “这是明王殿下留在洛阳的暗卫首领,受明王殿下的命令跟在李将军身边,你可以叫他无昭。” 只是为何忽然叫这个名字。 李寒宁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试探着开口道:“那这几日我还是叫你无昭?” 萧策微微侧目:“你别那副表情,无昭的确是我的名字,只不过是小时候母后所起,长大了就很少再用了。” 想不到还真的是他的名字,他就不怕她唤他名字时让萧晟也听到了。 李寒宁一怔:“那你那位原来暗卫首领呢?” 萧策如实道:“这次回到洛阳来,我需要借他的身份用一用,他被我派去保护昭月了,这几日都不会回到府上了。” 这样啊。 昭月刚回到洛阳来,这段时间以来有风头过盛,派出去几个得力的人保护她,萧策这边自然也更安心一些。 接下来的这几日,李寒宁与萧策之间的相处倒是如从前一般,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原本她心里的别扭和结,似乎也渐渐淡忘了,对于李寒宁而言,倘若一直能如这样这般,也是一件好事。 从前在长安的时候,她就是李府的死侍,那个时候当死侍的除了她以外还有好几十个人,只是如今也只有她一个人活了下来,再后来辗转到了淮安,那时李昭已经同温晴成亲,李寒宁再也没有其他的非分之想。 这么多年来一个人早就习惯了,倘若真的有什么不一样亲密的关系,她反而觉得不自在也不习惯,一个人久了,难免就忘记怎么和人单独相处了,更何况那个人还是萧策,一个她这段时间以来,总要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人。 在洛阳的日子终于到了三日后,李寒宁来时是坐着马车,离开的时候也是孤身纵马,只是这一次身旁还带着萧策。 只是他们也没有注意到,在离开城门的时候,城门楼上有两个人正远远的望着他们离开的方向。 其中一个便是洛阳城内的太子萧晟,身后跟着他那位谋臣许知幽。 “看来许卿的主意算是落空了。” 许知幽一揖道:“天下难道就真的甘心让她这么白白的回到天险城?” “不甘心又能如何?” 许知幽道:“常言说的好,江湖事江湖毕,他这一路上回去会路过无数的城池,无数地方,这一路上要是出了什么事的话,也怪不得我们洛阳反而更方便我们行事不是吗?” 萧晟冷哼了一声,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恨李寒宁,非要几次三番置她于死地,不过她毕竟是萧策的人,也罢。 萧晟只是可惜那样一张脸和曼妙的身姿,那天夜里被昭月带走之后也不知道是便宜了谁。 萧晟转身过去: “你安排吧,只是这次做的干净利落一些,别再出差错了。” 这一路上为了避免身份暴露和一些不必要的麻烦,萧策还是带着银色的半截面具。 他们一路出了洛阳之后,马不停蹄的行走了半日才到了月栖城城外的客栈,这里不受城内管制,晚上也是灯火通明,为来往的行人提供便利。 李寒宁和萧策先后进了院子里,小二一边颇为实相的将他们的马拴在后院的树桩上: “两位客官是打尖还是住店?” 李寒宁进了客栈,四下打量了一下这里,然后丢下一锭银子: “既打尖,也住店,两间上房。” 小二接过这锭银子,眼睛亮了一亮,不过还是神色迟疑的看了一眼面前的李寒宁: “姑娘无所不知,这两个人生意往来人多,我这小店早就已经住满了,只剩下了一间上房,姑娘要是不介意的话——” 小二说着说着目光就落到了一旁,李寒宁身后的带着银色半截面具的萧策身上: “姑娘要是不介意的话,要不——” 话还没有说完,李寒宁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月栖城离这里虽然不远,但眼下天色已晚,那边的城门口向来也已经封城了,就算到了那里,恐怕也进不去。 左右今夜方圆十里也就这一家客栈可以住人,同住一间房也没什么,更何况即使在来的路上李寒宁就觉得那些人,自从出了洛阳城以后,就隐隐约约跟着他们,原本李寒宁,在路上就想出手解决,可那些人似乎不紧不慢的跟着也不动手,李寒宁这一路只好放任着他们跟在身后。 李寒宁看着小二道:“也好。” 看着小二去忙活,李寒宁和萧策挑了一个一楼靠着窗户的位置坐了下来,眼下虽然天色已晚,不过这客栈一楼还是零零散散的,有几桌喝酒吃肉的江湖人士,又或者是商贾模样打扮的人。 李寒宁看着面前的人道: “倒是连累殿下跟我这一路风尘仆仆地回天险城了。” 萧策摇了摇头道:“这有什么,只是今夜我们待在这里未必安全。” 那些一直以来跟着他们跟到这里的人,脚步声音也越来越近。 李寒宁感觉到了,大概是十几个人,她上次在北境受的伤,身上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就算是打也只能是他们输。 刺客:这不是我们认识的李寒宁 周围的夜晚已经深了,只有这一家客栈在黑夜丛中灯火通明,门口点了两串灯笼,光亮远远比能看得到。 跟在他们身后的那十几个刺客,自然也看到了这间客栈,小二为他们栓好了马。 其中一个一进来便大喊了一声:“小二上酒。” 李寒宁微微侧目,跟了这么多天,终于打了一个照面,看来今天这里还真的是冤家路窄,一共是一个人,只有为首的这个武功内力深厚,其他的都不足为惧。只不过现在萧策也在这里,李寒宁无论如何都得保护他的安危为上。 那几个人坐在离他们很远的地方,就像是没有注意到他们一样。 入座了之后便听得其中一个刺客说道: “他们要比我们快一些,这个时候应该已经进了月栖城了吧。” 李寒宁和萧策正坐在一旁听着,李寒宁自然明白他们口中的那个“他们”指的就是她和萧策。 另外一个又很快接话: “那当然了,我们要刺杀的人可是个将军,怎么也不会住这种破烂的客栈。” 其中一个还似乎不放心,拉着小二问道: “你们这儿还有几间房?” 小二神色一转,他在这里见多识广,眼前这些人可不是好惹的,最好吃完饭喝完酒就赶紧走,于是连忙道: “哎哟几位,这几日我们这儿人都多的很,住店呀早就满了,几位客官要是也想住店的话,离这里不远啊有一处月栖城,那里面的客栈应该还有位置。” “少废话我们今晚不进城也不住你们这客栈。” 一个刺客揶揄了一声:“你听见没有?人家这里的店早就满了。” 可为首的那个刺客又看到一旁的小二给屏风后面,靠窗户的那个位置又端过去了一杯酒,等小二过来的时候忙,把他抓过来问道: “小二问你一件事情,在我们之前,是不是还有人来过你们这间客栈?” 小二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屏风那一侧: “刚才的确是有两个人,现在就坐在屏风后面?” 李寒宁皱起了眉头,就算是通过隐隐绰绰的屏风也可以看到对面的人,分明是压低的声音,不知道小二刚才过去和他们说了些什么? 仅仅是便看着那些人朝着他们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 萧策看着李寒宁的反应也立刻明白过来: “这里临近月栖,城主对于洛阳和朝廷的态度一直不明,不必在这里跟他们动手。” 但是如果不是现在动手,等他们发现他们在这里在走过来的时候,便会失去最好的先机。 萧策起身走了过来在李寒宁的身边坐下,俯身凑了过来,李寒宁听着萧策近在咫尺的声音对着她道: “陪我演一场戏。” 为首的刺客走过屏风来便看到了这他似乎有些不该看到的一幕。 两个衣冠不整的人纠缠在一起,身下面的那个人散开了头发遮住了面容,但这个姿势和凌乱的衣服也知道这里在发生什么。 怪不得在这里放了一扇屏风,这两个人现在的举动连他这个亡命刺客看了都觉得有伤风化! 情报上说李寒宁是孤身一人出的洛阳,而且她本来就严于律己,在军营之中也是形单影只,除了被传跟明王萧策有些瓜葛之外,怎么可能在大庭广众之下与人这么不得体? 身上的人明明是个男人,身下的人就更不可能是李寒宁了。 刺客神色有些尴尬,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眼看着自己还有两个同伴要走过来,他赶忙上前拦住了两个人: “打扰两位雅兴了。” “你们两个都别过来。” 都别过来耽误别人的好事了。 眼看着最初来的那个刺客给他们拼命地使眼色,那两个人就像是立刻明白了什么一样,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等前面刺客回来的时候,才仿佛是回过神来一样走回了原位。 眼看着眼前的危机,暂时已经解开了,他们两个却还是那副作戏的样子,原封不动的待在那里。 萧策这个角度看身下的李寒宁,就好像突然回到了那天晚上,如今的李寒宁是平常很难见到的样子,她平常在军营里面都是将头发梳起来,散发与不散发简直天差地别。 他眼里的李寒宁是一个矛盾又复杂的人,明明该是一个冷血的侍卫与将军,却偏偏生的眉眼这般温柔,但是一双眼睛近近得看着便让人觉得心猿意马。 但李寒宁这边自然也不好过,从前就算在战场上,不管是遇到了再难缠的敌人,哪怕是那天晚上再回风谷对上千战单于,她都不曾有今夜这般慌乱过。 明明知道这一出只是在逢场作戏给那些刺客看,不过她现在和萧策的距离也确实是太近了一些。 也一定是因为距离太近,她很少与人这般亲近,所以才会显得往日里面没有的局促与慌乱。 不知何时起,李寒宁的耳朵红到了脖颈之间。 躺在地上的李寒宁在迟疑了片刻之后,还是忍不住轻轻试探着唤了一声:“殿下。” 李寒宁刚才喊她这一声的时候,声音里似乎透着不自觉地颤抖的意思,她之前喊过很多声殿下,李寒宁分明在各个场合不同时候都喊过他的名字,但刚才那一声却实在是喊的声是好听。 萧策看着剩下近在咫尺的人失神了片刻,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那些刺客已经都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他看着面前近在咫尺的人道:“抱歉,是我冒犯你了。” 李寒宁这才有时间,理了理自己身上的衣服,耳朵连同侧脸似乎都有一把火烧了起来,不过现在好在有散落下来的发丝遮挡着,萧策的视线也看到了别处,应该不大容易让人看出来。 又过了好一会儿,一直守在外面的小二听到了外面的动静,真是奇怪,怎么会有一只兵马这么晚上来到他这个客栈这里。 靠着门那边坐着的刺客,闻到了风声,立刻感觉到了异常:“恐怕有什么不对,月栖城的官兵怎么可能这么晚来这儿?” 他们这些人毕竟做的不是什么正经生意,而且来这里的目的也只是为了杀李寒宁,并不想惹上这些官兵。 原本打算避开他们先走一步,可是已经晚了,奈何那些官兵已经团团将客栈围在其中,客栈的门也被其中一个人一脚踹开。 那些刺客按耐不住就要拔刀相向,刺客头领还是止住了他们,他们不能在这里和官兵起冲突,而且对方的人实在太多了,本就是为了钱财来追杀李寒宁,犯不着送上自己的命。 进来的人是一身白衣的公子,一旁有身穿洛阳军盔甲的官兵,手里面举着火把给他照明,先一步进来给他探路。 这个人就算是一身便装,一身风度翩翩的样子,看得出来在他们这里的地位也颇高。 那人缓缓的朝着屏风走过来,见到了屏风后面坐着的萧策和李寒宁。 白衣公子见面便打了一声招呼一揖道: “李将军。” 刺客闻言一怔,他刚才说是李将军?不知道他称呼的是哪个李将军?这附近还能有几个姓李的将就?难道他们刚才说的就是李寒宁? 一旁被控制住的刺客,实在惋惜的叹了一口气,哎呀,从前实在是太相信李寒宁那斯的人品了,哪知道传言跟真人这么不一样?出门在外赴任的路上还将男宠带在自己的身边,还在大庭广众之下与人形龌龊之事!这他们哪里能想到啊? 李寒宁有些意外面前这个她素不相识的人,竟然一上来就知道她是谁,不过还是连忙起了身,一揖回礼。 虽然不知道面前这个人的身份,我抬身后跟着的那些人的确是洛阳城的兵马。 白衣公子这边刚和李寒宁打了招呼,另外一面又看了一眼一旁的萧策,摇了摇头评价道:“你这面具是真丑,昭月要是见到你这副模样,定要嘲笑于你。” 李寒宁微微侧目,如果她方才没有听错的话,面前这个人竟然称呼明王为你,看他年岁尚浅的样子,李寒宁实在不知道如今洛阳萧氏一脉中还有哪个人敢这么称呼萧策。 萧策摘下了自己脸上的半截银色面具,一旁的士兵纷纷跪了下来:“参见明王殿下。” 萧策道:“都起来吧。” 一旁客栈的小二看见他们这个反应,听见他们唤其中的一个客人叫明王殿下也不免愣神了,那不就是洛阳王的那位二公子,刚刚帮镇北侯一起平定北境,剿灭了匈奴人的明王萧策么。 他今日这小殿竟然来了这么多了不得的人物。 萧策看着面前的白衣公子:“什么你呀你的,没大没小,我是你二哥,再怎么也应该叫一声皇兄。” “好的皇兄。”萧安则看着面前的萧策又看了一眼李寒宁道:“这里说话不安全,还是请皇兄与李将军一道随我回军营主帐,和长风将军他们会和吧。” 萧策听到这个名字目光倒是深了一深,陆长风也来了,说明月栖城的情况可能有变。 萧安则 洛阳军这边的军营暂时在月栖城外安营扎寨,这也许是因为刚入春的原因,周围地上都是枯木,偶然有巡逻的士兵走来走去,便会踩到吱呀的一声。 篝火最安静的地方便是他们主帅的营帐,如今萧策,萧安泽还有陆长风他们都在营帐里。 李寒宁原本以为萧策知道萧安则的事情,可等回到军营里才发现原来萧策也是才知道他弟弟的事。 等到私底下的营帐里,萧策坐在主座上,萧安则就站在一旁,瞥了他一眼问道: “你到底是什么时候下山的?” 萧安则对于这个从小到大就没见过几次面的二哥,虽然言语上多有不敬的地方,不过萧策问什么,他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了什么,萧安则如实应道: “就在前几日,你刚私底下回洛阳的时候。” 萧策闻言又看了一眼下面站着的陆长风和宁玉,这么说来他们也是知道的,却没有告诉他这个主帅。 被他眼神扫过去的陆长风和宁玉知道没法辩解,在萧策看过来的一瞬间,有些别扭地低下了头。 萧策当即就明白了,责怪道:“好你们一个个的——”竟然敢都瞒着他。 萧安则眼看着他二哥叫动怒,连忙站了出来打了圆场: “二哥别怪他们,是我不让他们说的,军营之中消息闭塞,消息传不到你那里也再正常不过的,何况甚至连父皇和母后都不知道你这次回洛阳的事,自然越少人知道越好。” 萧策随即意识到了什么,又看着面前的人问道: “父皇和母后知道你下山的事吗?” 萧安则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说道:“知道的,我前几日就已经修出一封前往洛阳。” 萧策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地皱起了眉: “可是我明明听母后从前说起来过,说你师父说,在你十八岁生辰之前,不得下山,否则——” 否则不得善终。 萧安则忙打断了他说道:“二哥你忘记了么,前几日便是我虚岁的生辰。” 萧策闻言一怔,按照洛阳的习俗哪有成年男子过虚岁生辰的道理? 萧策迟疑了片刻又皱起眉头道:“你——” 萧安则又上前一步,神色认真地对着他的二哥解释道:“我知道父皇母后还有二哥你都关心我,不过二哥你放心,没有我师父的允许我又怎么会下山,而且我在山上的时候母后也经常给我写信说起你们山下的事来,二哥这几年来这般骁勇善战,带着洛阳的兵马这次都快要打到长安了,我若不在一旁亲眼看着,该是多大的遗憾,所以这次下山也是我自己的主意。” 他话都已经说道了这个份上,更何况他能出现在这里也的确说明他师父允许他下山了,不然就凭他和他师父的武功,他也不可能下山,萧策只是多责怪了几句,当然也舍不得这个许多年未见的亲弟弟,说起来他们上一次见面的时候都还是半大点的孩子,如今萧策再见到他时已是翩翩公子的模样了,说起来时间倒是过得真快。 他们正在营帐里面说话的时候,一个士兵模样的人掀开帐篷门帘走了进来:“回瑞王殿下的话,那些刺客都已经审问完了,这是供词,不知道殿下这边可要一一过目?” 瑞王走过去,不着痕迹地轻轻翻了翻供词,然后拿来给萧策递了过去,萧策也翻开供词看了一眼,果然一切都不出所料,这些刺客从他们离开洛阳的时候,就开始跟在身后,洛阳城里面想要杀李寒宁的人屈指可数。 萧安则在一旁若有所思地沉默的片刻还是道: “不过我看,但是这些供词还不足以让父皇和母后处置大哥,先把这件事情搁置吧,等到积累的证据多了,等到父皇和母后不得不处置。” 才有作用。 萧策对于这件事情上自然心如明镜,如果现在这封供词回到洛阳,萧晟那边也会再找替死鬼,对他来说根本是不痛不痒的事情。 李寒宁自然觉得这件事无所谓,那些刺客武功稀松平常,就算是在客栈里面真的打起来了,也是他们这边不落下风。 萧策沉声道:“那就如你所言,就这么处理吧。” 眼见着帐篷之外,天色已晚,萧策又是刚从洛阳城一路赶过来,还没有好好休息,几个将是商议完了最主要的事情,准备将接下来的事情留到明天商议,就连萧安则也行了礼,回了自己住的地方。 萧策一个人坐在主案上,就着烛火的灯光看着方才他们乘上来的供词。 李寒宁站在一旁,又添了添烛火,火光摇曳之间光亮似乎更亮了一些。 萧策这才注意到原来他看了多久,李寒宁就站在一旁没有走等了他多久,他侧身看了一眼身旁的人说道: “明天还有明天的事情,你早些休息吧。” 他们没有在军营里面的这几日,军营里面的事情都是由萧安则处理的,萧安则也是前不久刚刚回到军营里面,还不知道他二哥和这位李将军的关系,所以单独准备了住处,这次他们回来,李寒宁的营帐就在萧策这主帅营帐的旁边。 但李寒宁没有走,她看得出来萧策有心事,明明从洛阳回来之后还好好的,如果她没有猜错的话,萧策和心事和他这个突然出现的三弟有关。 李寒宁眼看着面前对着供词已经失神了小半个时辰的萧策: “如果殿下心里有事睡不着的话,我看外面天色正好,要不要出去走一走?” 萧策闻言一怔,倒是放下了手里的纸张,也许走一走出去一趟散散心也不错。 “也好。” “见过明王殿下。” “明王。” 他们出去散心的时候,路过的巡逻士兵都一一行了礼。 军营里一切都还像是从前那样,不管他们离开多久都一样。 这一路上,李寒宁没有开口问,直到萧策自己沉沉叹了一口气: “其实一直都未曾与你提起过,我这个弟弟呀,我和萧家一直亏欠了他很多,母后生他那一年,萧家还在为朝廷效力,那个时候父皇还不是洛阳太守,父皇与朝廷里面的其他几位大臣攻打南方的几城,母后在将要生下他的时候遇险,不得以在大冬天躲在雪山上,所以他生下来就寒气入体,当时找了很多大夫都看过了,说他活不过满月。” 李寒宁从前还在长安的时候,其实就听说过萧家的许多事情,但最出名的便是明王萧策,其次就是他那位哥哥,一直都说萧府有三子一女,就连昭月她也在很久之前见过了,确实是没有听他们说起过萧安则,从前就像是被萧府和百姓都忘记了一般。 萧策顿了一顿又道:“后来母亲不顾自己的身体在雪山上,求神问佛,终于因缘巧合问到了一个隐世的名士,也许是他可怜母亲能为自己刚出世的儿子做到这个份上,便答应收他为徒,但那个时候就说了,他在成年之前不得下山。” 李寒宁犹豫了片刻之后还是问道: “为何?” 莫不是担心—— 萧策停下了脚步站在原地看着李寒宁道: “因为他比寻常人早生了一两个月,所以身体虚弱,需要用雪山上特有的药,虽然他这次也说了,身上八成带够了接下来一年要用的药,但如果出现了万一的话——” 对于萧安则来说,始终是没有留在那座山上安全,如今万一真出个什么事的话,他们也没有办法,在很短的时间内千里迢迢的找到那座无名雪山上去找到他师父给他诊治。 李寒宁想了一想,其实他们在回天险城的路上,完全没有与洛阳军兵营这边有过任何联系,但是萧安则还是推算出来了,他们今天晚上会赶到客栈,并且带兵及时相救。 他也知道萧策这次回洛阳的事情越少人知道越好,其实他的这位弟弟看起来要远,比他哥哥想象中的要聪明上许多,也许下山还有什么别的原因,总之她也能看得出来,萧策这个弟弟在处处为萧策着想,不像他和萧晟之间的关系。 李寒宁想了一想当时萧安则在营帐里面翻看供词的时候,沉声道:“虽然我只是个外人,不过我也能看得出来他这次想下山,也是真心想要帮你。” 如果不是因为这个原因萧安则就不会,今天这么晚了还亲自带兵去客栈,大可以差陆长风或者宁玉代替他前去,也是真心担心萧策的安慰。 萧策点了点头:“我自然知道这一些,只是他从小就生活在山上这么多年了也没有下过山,不知道山下人心险恶,也不知道战场并非其他地方,如果可以的话,我倒希望他一直带在山下,等到我们打下长安等到天下太平,他在下山做他的瑞王。” 这到底是做哥哥的都是这么看待做弟弟妹妹的,在他们眼里,弟弟妹妹永远都是那个,跟在自己身后甚至有的时候需要自己庇护的小孩。 但是萧策恐怕忘记了一点,而是他最疼的那个弟弟萧安则如今已经长大了,是可以成为自己左膀右臂的人。 月栖城 李寒宁知道萧策大概在担心什么,可是他的这些担心是当局者乱,旁观者清,于是看着面前的人认真地劝解道: “可我倒是觉得,你和陛下给他的这些,他自己未必愿意,在身上听着你们山下的故事,他在山上那么多年未必就活得开心。” 人总要为开心活着,就算他是萧家的人,但上面总有两个哥哥,萧晟贵为太子,掌管着洛阳城中的政务,二哥也远征长安,掌管着军营里面的事,他若是想的话,萧家自然也希望他能按照自己的心意活着。 “再说他也不是个小孩子了,你要是真的担心的话,不如暗地里面派个人回身上去找他师父确认,一来也是图个安心二来如果他身体真有什么,万一来也可以问他师父要一下药方以备不测。” 萧策看了一眼面前的李寒宁,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只不过面上还是目光沉沉地道:“这么说也是。” 虽然眼下刚刚入春,不过栖月城外的树林里,还是有一些泛潮,尤其是夜里林间,难免有些若隐若现的雾气夹杂着未化开的雪水的味道,晚间的风吹到人的身上也都是阴凉的,走的不过多一会儿,萧策便看着李寒宁道: “我回去了,你也早点回去休息吧。” 也许出来走走,散散心,萧策心里的事便不再那么担心了,李寒宁从前见他的时候,他总喜欢把所有的事情都自己揽在身上,不过现在倒好,有需要的时候,她也可以陪在他身边。 李寒宁微微点了点头:“那便明日见。” 早些休息也好,倘若她没有记错的话,方才萧安则也提到过月栖城有变,他们在山腰上远远的朝着南方望过去,便可见到这样一座城池,夜里总是灯火通明,许多人家都挑着门前的两盏红色灯笼,高高挂在上面,远远的看上去一片璀璨,倒是很美的一座城。 今天在军营里面主要商议的是月栖城,从前这里也算是朝廷归属下的城,城主每月按时像大梁的朝廷缴税纳付,不过自从地方割据开来,这里便也没有向朝廷按时拿过税额了,不过也迟迟没有加入反军,朝廷也算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营帐里面的众人沉默之际,之前便一直了解到部分情况的宁玉先开口道: “月栖城的城主说起来跟莫家有一些渊源,前一阵子我们在北境打匈奴的时候,朝廷这边我听说莫云溪私自离开长安了一段时间,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儿,不过在回来的时候,月栖城便开始缉拿二殿下。” 也是给了他们胆子,一座守兵不足五万人的城池就敢光明正大的缉拿洛阳王的这位二公子。 说到这里坐在一旁椅子上的宁玉看了一眼萧策: “好在三殿下这边昨日找您找的及时,要是再晚一天二天下进了城的话,要是被那个城主扣下,后果不堪设想。” 这么说来倒是他们的运气,好在昨天夜里没有选择进城,好在昨天在晚上在客栈遇到了瑞王。 今日见萧安则还是昨夜的那副模样,一身的白色衣裳一尘不染,肩膀上面也用的是雪羽肩,一身狐狸白毛的绒衣,极尽奢华。 他在军营里面爱穿什么便穿什么,就连身在军行之中,却不穿盔甲这件事,萧策也根本不管,都由着他这个弟弟自己愿意。。 萧安则开口道:“月栖城虽小,不过地理位置对于我们洛阳来说的确重要,拿下月栖城,再以此为根据再往南下就是一马平川,可以直取长安。” 自然是座非常重要的城池,他们聚在这里也是为了打下月栖城。 宁玉沉声道:“可是两位殿下莫要忘记此生有一处与其他城池不同的地方。” 众人的目光也落到他身上,宁玉接着道: “再过几日就是月栖节,这天底下的文豪,如今有一半都在城中。” 这座城市都以这个节日为名,可见对这个节日的重视。 李寒宁似乎也听李昭说起过,说天下文人若没有封顶过金丹玉露,没有见识过从那阁楼里面望出过的风景,没有在那阁楼上的屏风上面提过诗,便配不得当时最顶尖的文豪。 口口声声的文豪,其实大多都只是二十岁出头的风流公子,他们有的人激情山水,有的人激情书画写作。 宁玉如实坦诚道:“虽然都只是一些文笔上还算出众的人,生逢乱世自然是比不过我们军营里面出身的人,但是将来洛阳要平定天下,就不能受文人以柄。” 将来的天下是由他们打下来的,却也是由这些文人治理的,这些文人偏偏还大都是有风骨的人。 萧策大抵是明白宁玉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城里面的那些人得罪不得,不然有心人作诗一首就能让萧氏在百姓那边背上骂名。 一旁的冯哲听到这里倒是有些坐不住了:“这个月栖节要过多久?” 宁玉看了他一眼:“半个月,最主要的便是后天那日。” 冯哲一听自家军师说的这个时间,立刻感觉头都大了: “半个月这么久?这过的是哪门子节日?” 他们这些武将都清楚出来一天光军营的赏金粮食,还有平常住的帐篷水源,对他们来说都是极大的消耗,他们不可能在这个山上白白待上半个月,就是为了等那帮文人过完节,回到自己的城池去,那也太给他们脸了。 冯哲看向萧策:“要不然我们打下来吧,快攻下来也就一两日打完好,让他们自己过节,不行,回头打下来我们跟他们一块过。” 宁玉闻言倒是笑了一笑:“冯将军此言差矣,倘若我们在攻城的时候,他们对这些文人墨客下手,反而诬陷是我们做的,冯将军可有想好怎么辩驳?” 倘若没有一个合理的解释,必将得罪天下文人。 “那——”冯哲一想这的确是他们能干出来的事,一时语噎:“那也不能再在这等着呀,我们坐在这儿,那些文人又要开始说了,说我们是害怕他们,似个懦夫一样乌龟一样的缩在这座山上,总归什么话都让他们说了去。” 本来就身正不怕影子斜,但是他们这帮武将对上那帮文臣怎么说都是他们没有道理,还没有王法了不成。 这么等下去不是直接攻打也不是,那他们留在这儿干嘛? 对于冯哲他们这些武将来说,现在就好比眼看着远方有一块肉,但是一旁的人连同自己的好友都劝自己不要吃,先看着,不然其他肉会编排你。 萧安则适时地开口道:“我有一计,现在的月栖城只是下令通缉了二哥,可是除我二哥以外的人进城他们也不管。” 萧策听到他刚才说的话,微微侧目这边话音刚落,这边萧策就已经大概猜到他想做什么了。 萧策一挥衣袖,当即就否决道:“不行。” 萧安则无奈的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地道:“二哥,我话都还没有说完。” 萧策仍旧不动声色地说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是我说不行。” 其他几个武将看了一眼开口说话的萧安则,又跟着看了一眼阴沉着脸的萧策,虽然他们之前都一直跟着萧策打仗,但是旁边那位瑞王毕竟也是他们主帅的弟弟,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一家人吵架他们哪敢插嘴。 萧安则眼看着萧策这边像是说不通了,就别过脸去: “二哥手里面的那个军印只能管萧家军的,也只能管洛阳城属下的兵马,我生来就在雪山上,也不过是才进入军营几日,二哥还无权管我去哪儿。” 萧策似乎也是觉得自己刚才说的话有些重了,他小的时候就在长安当质子,处处如履薄冰,见到的那些同龄的孩子,要么就是王公贵族的儿子,要么就是颇有脸色的侍卫伴读,自然没有什么管教孩子的经验。 萧策有些后悔的退了一步道: “这个时候形势危机,不让你去洛阳也是为了你好,一旦他们城里人有人知道你是萧安则,你当真以为你还能活着出月栖城不成?” 萧安则当即便接着话认真的看着萧策道: “二哥,刚才你也说了,一旦城里面有人知道我是谁,但短短几日他们又怎么会知道?前几日我来军营中的时候,甚至连冯哲将军都认不出我是谁,已经这么多年过去了,此刻就算是我站在父皇母后的面前,他们也未必能立刻认出我是谁来。” 萧安则如实道:“更何况他若我赢得月栖城诗会的第一名,将来他们知道我是谁,未必——” 眼看着兄弟俩之间剑拔弩张,一旁一直没有开口的宁玉,还是从中劝了一劝: “其实月栖城的城主也是个聪明人,倘若的二殿下实在是不放心的话,这次三殿下进城,身边可以带一个得力的武将,一旦有什么危险的话,也可以尽快护送三公子出城。” 说起得力的武将,冯哲立马上前了一步,似乎是想要表示自己可以担任。 月栖城(2) 萧策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跃跃欲试的冯哲,冯哲看到他这个眼神便心虚地又站了回去,在场的将军都是跟了萧策许久的人,萧策是萧策,瑞王是瑞王,更何况这样吃力不讨好的差事没人想接。 萧安则看到这些人的反应,眼神略了过去,目光最终还是落在了李寒宁身上: “不如李将军随我去吧,这样也可以打消城门口守城士兵的怀疑。” 冯哲看了一眼李寒宁总觉得有些不对,他去都不安全,李寒宁虽然武功高一些,但是如何又能比他更安全? “如何抵消?李将军可是名声在外。” 毕竟除了塞外那位,中原目前就这么一个鼎鼎有名的女将军,李寒宁在许多的地方的名声甚至比他这个瑞王更盛,平常要是不暴露身手还好,万一有个万一打起来了,洛阳城军就驻扎在离月栖城不远的地方,谁都能往她身上猜,而她一个堂堂将军总不至于这个时候无故进城,她身边要保护的人自然身份还要在她之上,那些人轻而易举地就能猜出来。 萧策听到他提起李寒宁来,大约知道他在打什么注意,不由得又对着萧安则皱起眉头,想奉劝他趁早死了这条心: “你当真要去,不如我陪你去?” 没想到这句原本是出于威胁的话,到萧安则这边反而成了关心的一句,忙摆了摆手想要谢绝他哥这份“好意”拒绝道: “我知道二哥是担心我,可是月栖城内如今处处都是二哥的通缉画像,二哥和我一同去怕是在城门那里便会被发现,还是换一个人陪我去的好。” 这点倒是用不着他说,这个营帐里面的每个人都是。 萧策刚要开口,这边李寒宁眼看着萧安则提到了自己,也不想让萧策左右为难,虽然此时进城有一些危险,但倘若比起萧安则刚才提起的收益来,如果能平安回来也是一件划算的事,何况其他将军无尽在军营里面的确有要事,眼下唯一清闲的就是她了。 李寒宁对着萧策一揖行礼,然后接着便沉声道:“回殿下,我之前一直在洛阳,这才刚回军营,很多事情都要熟悉,原本就需要时间,最近比起来冯将军和军师他们而言也没什么事做,如果三殿下这边需要,我自然可以同三殿下一同入城,殿下可以放心,有我跟着,必定护三殿下安然无恙。” 萧安则远远地看了她一眼,似乎很是满意她说的这句话,果然是先前跟着李昭从长安一路杀的淮安的将军,果然是他二哥的左膀右臂。 萧策有些责怪地看向了李寒宁,原本是他在责备管教自己的弟弟,她不帮忙也就算了,竟然还光明正大地偏向那一边,算了既然一个愿打一个挨,他又何必来做这个哪边都不好做的恶人。 “也罢,既然你们两个非要去的话,那边路上小心。” 末了还是有些不太放心的看着李寒宁: “你把这个贴身带上,如果在城里当真遇到什么危险的话,不要自己硬撑,以焰火为讯,我们都在城外接应。” 李寒宁上前一步,从他手里面接过一根竹管,这东西她之前也见到过,哪怕是在白日,这里面的焰火在十里开外的地方都十分明显。 李寒宁低头应道:“殿下放心,我定会带三殿下平安回来。” 这次入城自然越少人越好,越不容易打草惊蛇,所以萧安则也就带了李寒宁一个人出来,这两个人为了不引人耳目,李寒宁随着萧安则入城的时候,身上是一身妇人的便装,他们混在来往的商贾里面,看着倒也不出众。 在等着进城的时候,萧安则看了一眼一旁的李寒宁:“李将军这身打扮,可不太像民间妇人。” 李寒宁闻言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这一身,为何不像?这还是她昨夜在月栖城附近花了一两银子跟别人买的,头上也没有带任何饰品,就连今日梳的发髻也都是仿照其他人话的,李寒宁又仔细检查了一番,总觉得不可能漏掉哪一处,便抬头看了一眼萧安则,有些疑惑地问道: “我这一身是哪里不像?” 萧安则如实地看着她道:“眼神啊,你看看前面那几个人,再看看李将军自己,眼神之中的杀气太重。” 李寒宁一时语噎,这才反应过来,索性无所谓地道:“杀性确实重,而且改不过来了,要是一会儿守城的官兵发现了,也只能是他们倒霉了。” 这句话倒的确是很像她能说出来的,萧安则闻言倒是笑了一笑:“李将军虽然平常在营帐议事的时候很少说话,不过在外倒是个很有意思的人,难怪我二哥喜欢你,跟你在一起时,他也一定觉得很有趣。” 李寒宁一怔,萧安则这个人平常看起来懒散,实则不着痕迹的心细如尘,从来没有人告诉他这些,偏偏他就能从几个眼神之中推断的出,说起萧策的事,李寒宁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只是安静地站在一旁听他说话。 萧安则如实道:“不过还是很感谢你能随我来月栖城这一趟,那个营帐里除了你,其他的将军大都是我二哥的人,我二哥不准,他们是不敢随便应我的话的,那么多个将军里,唯有李将军你不一样。” 李寒宁知道他接下来想说什么,这对兄弟其实奇怪的很,明明互相惦记与关心对方,可是话到了嘴边却总是又带着刺,就好像不扎对方一下心里是会不舒服一样: “其实也不全如三殿下所言,其他将军也有一些别的顾虑,比如真在城内有个万,没有保护好三殿下的话,其他将军万死也难辞其咎,我就不大有这样的顾虑,我身上有二殿下给的半块免死金牌。” 萧安则复又笑了一笑,欲言又止地道:“原来是这个原因,我还以为——算了,没什么好以为的。” 他话到嘴边却只说了一半,剩下的再也没有说出口,因为他们现在已经离城门口不远了,再过两个人便该是他们进城门了。 守城的士兵从萧安则手里接过他们事先准备好的通关文凭,文凭是宁玉给的,自然不会出什么问题,那士兵打量了他们一眼,暂时看不出什么破绽,一边简单地搜了萧安则的身,一边眼神在李寒宁和萧安则的身上看了看,然后问萧安则道: “她是你什么人?你们两个这会儿进城是做什么的?” 萧安则一边坦坦荡荡地接受盘问,一边如实应道:“她是我的家眷。” 未过门的嫂子应该也算得上家人,这第一句话倒也不算说谎。 李寒宁站在一边,听得萧安则接着又道:“至于挑这个时候进城的原因,自然是因为金丹玉露要办的月栖节,我就住在离这里不远的地方,想着这般热闹的节日,怎能不来参与?” 士兵一听到这个便心下了然,果然又是一个冲着月栖节来的,他们这些文人总是如此,就算天塌下来,哪怕是战乱都不影响他们饮酒赋诗,这几日陆续进城的这么多文人大都是冲着金丹玉露要办的月栖节来的。 说起这个士兵便有些神色不耐烦,伸手推了一下萧安则:“行了搜完了,进去吧。” 李寒宁上前扶了一下萧安则,萧安则却在此时不着痕迹地避开了她,低声道:“我没事。” 他抬头看了一眼城门口高悬着的黑色鎏金的“月栖城”牌匾沉声道:“我们可以进去了。” 而萧策的军营这边,宁玉正在陪着他检阅三军,听得宁玉一边走着一边道:“说起来,虽然李将军的武功很高,原本陪在瑞王殿下身边进城,二殿下应该是放心的,可是毕竟月栖城主宋应星的态度不明,二殿下还是不免有些担心,毕竟现在算算时间,他们应该已经平安入城,在去金丹玉露别院的路上了。” 萧策的虽然看着平静如往常,但是快步的脚步却也透露出了他心里的烦躁与不安,面前的宁玉将这些细节尽收眼底,他自然是最了解的萧策的人。 萧策终是停下了脚步:“是,我的确担心,昨日安则发疯也就算了,寒宁还愿意陪着他一起。” 宁玉却似乎想要看破并不说破:“可是依我看,二殿下心里担心的分明不是这个,二殿下自然知道三殿下的本事,也清楚李寒宁的武功有多高。” 萧策自然知道什么都瞒不过面前这个军师,自从北境回来以后,宁玉这只狐狸的想法越来越难猜了。 “不过殿下真的应该放心,臣等都觉得,三殿下这一趟去月栖城定会有出其不意的收获,三殿下身上有您的影子,前几日在军营里第一次见到三殿下的时候,冯将军就和我说起过,说就像是见到了二殿下那年孤身入长安的时候,无论是眼神还是其他,简直都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果然洛阳萧家的风水,是万万不会养出废物来的。 萧安则和宋应星是故友 两个人的脚步停在了金丹玉露这个看起来倒是的确有几分风雅的客栈楼下。 走进阁楼,环往四周,那用上好檀木所雕成的桌椅上细致的刻着不同的花纹,走进屋子,环往四周,明媚的阳光从竹窗洒下来,那的桌子上也洒满了阳光,桌上摆着一张微黄的素绢,旁边放着一枚端砚,笔筒里插着几支毛笔。窗边的瓷盆中栽着一株娇艳的珍珠梅,倒是风雅别致。 李寒宁看着萧安则从怀里取出一块玉令来,递给了就站在金丹玉露门口的小二,那小二接过玉令,仔细地看了看上面的刻字,然后又抬头看向萧安则,瞬间便明白了什么似的: “两位贵客,上房已经备好了,两位楼上请。” 李寒宁打量着周围的一切,像这样风雅别致又正逢月栖节的地方,按照常理来说他们现在进城应该早就已经没有位置了,偏偏萧安则身上还有一块不知道来路的玉令,方才那个小二见到那块令牌时显然神色都跟着变了一变。 常居雪山上的萧安则,难道还和月栖城的人有联系不成?可他明明才刚回军营。 小二带他们两个人来到了楼上,楼上不同于大堂,分外清幽安静,两个房间也是在走廊尽处相邻的。 小二看了一眼萧安则甚是客气地道:“这里就是两位的住处了,两位远道而来今日也可以早些休息,饭菜酒水已经放到了房间里,倘若有什么不满的话,随便招呼我就是,我就不打扰了。” 小二说罢便退下,走廊里只剩下了萧安则和李寒宁,可是李寒宁却原封不动地站在了那里,丝毫没有要进房间的意思,萧安则看着她的眼神便明白了她的意思。 “李将军放心,这里安全的很,更何况我们的房间原本就是挨着的,要是真有个万一的话,以李将军你的身手,也是来得及相救的。” 来得及归来得及,不过萧安则到似乎有很多秘密在刻意瞒着他们,但他话既然都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李寒宁在这方面再怎么迟钝也能明白,李寒宁对着他一揖道: “既然如此,属下就先告退,殿下这边有任何吩咐,我都在。” 夜半时分,李寒宁推开自己房间的纸窗便可将沿岸街道的风光一览无余,街对岸是普通的人家,门口挂着的红色灯笼忽闪忽闪地越来越昏暗。 不过她还没有有心情到这个份上,推开窗户也只是因为萧安则住的离这里近,真有个万一与好歹来,她这边救人也方便。 二楼不远处此时忽然传过来脚步声,李寒宁下意识地握紧了手里的剑,吹灭了房间里的灯,身体紧紧地贴在门边,听着外面的声音。 小二的声音自楼道传了过来:“大人,再往前便是萧公子的房间了。” 小二身后还带着一个人,那个人走得不紧不慢跟在后面,气息沉稳有一定的武功,但想必年岁尚浅,比萧安则大不了多少。 他们停在了萧安则房间门口,李寒宁皱起眉头,下意识地握紧了手里的剑。 不料小二只是伸手敲了敲门:“萧公子,您白日里等的客人来了。” 来的人是萧安则等的客人?他们认识? 李寒宁听到这句话暗自松了一口气,放松了自己手里的剑。 李寒宁听到隔壁房间里传来了萧安则的声音:“进来吧。” 身后锦衣华服的公子推门而入,小二识相地替他们关上了门。 萧安则正在下棋,黑子和白子各自落了一半,他手里摩挲的便是白子,见到那人进来便暂时放下了手中的棋子,远远地望着他道: “应星兄,一别经年,好久不见。” 月栖城城主宋应星收了手里面的纸扇别在了腰间,走了过去,自然而然地坐在他的对面,黑子的一方: “的确好久不见,这几日来来往往,政务繁忙,白日里听这家的小二到我的府上说有人手执玉令前来,我起初还有些不大相信,没有想到萧兄今日竟然真的来了我这月栖城,这么看来的话,萧兄也要入局了,我还以为,罢了。不说这些了,今日看到你总归是高兴的。” 萧安则不动声色地笑了一笑道: “我本来就姓萧,就算从前躲的在远,又能躲到哪里?” 他似是感叹的这句话倒是让宋应星平白想起另外一个人来: “你这句话倒是让我想起一个人来,前些日子,莫大人也来过这里,就坐在你坐的位置上,说着些与你类似的话。” 萧安则闻言目光一顿,也不再拐弯抹角: “这么说来的话,容我一问,宋兄是选择了哪一边?” 洛阳和朝廷分庭抗礼,莫云溪已经选择了长安。 宋应星不由得叹了一口气,对着面前的人道:“你也知道的,我这城小,我只想保护城中百姓,不想掺合到你们之间,也掺合不起。” 萧安则摇了摇头道:“宋兄说这些话就客气了,月栖城乃天下文人心之所向,城内更有兵家忌惮的冶炼之术,是古往今来的兵家必争之地。” 宋应星连忙摆了摆手,他这一挥衣袖,目光反而落在了面前的棋盘上。 萧安则顺着他的目光,也看到了面前的棋盘上。 “宋兄要重新来一局还是要接着下?” 宋应星看一眼一旁正在燃烧着的烛火,外面的时辰怕是也不早了,现在重新下怕是来不及了,但他低头一看: “我看萧兄手里的子现在可是死局呀,还要接着下吗?” 萧安则也低头看了一眼,不着痕迹地道: “死局又如何,和宋兄这一轮棋,下棋原本有意思的不就是过程吗?结果总不过是输赢二字。” 既然他都觉得无所谓的话,他们之间难得如当念在雪山上初遇时一样对弈,宋应星也很快捻了一子,经年时光过去,想起当年在雪山初遇时的景象,仿佛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宋应星不自觉地开口道:“方才你问起我的选择,其实从始至终都不曾变过。” 萧安则的目光似乎只落在了面前的棋局上,他似乎已经没有了别的意思: “我知道,我今夜能在这金丹玉露中安然无恙的见到你,便已经明了了宋兄的意思。” 倘若他的确完全偏袒莫云溪,萧安则不会还能安然坐在这里和他下棋,如果的他真的和从前一样偏袒朝廷那一方,早知道是他进城,城外又是萧策十几万精锐,早就将他扣在天牢里了。 宋应星所求的不是朝廷封赏的荣华富贵,和大梁名臣的虚名,他如今所求的不过是身后这一城百姓的平安。 宋应星沉声道:“凡事岂能尽如人意,莫兄也是我从小便结实的好友,如今莫家在朝廷的处境也日益艰难,若不是你来了,我倒未必会做这个选择,明晚便是诗会,还是希望萧兄你能拔得头筹。” 萧安则似乎听懂了他话里面的意思:“这么说来,莫云溪还在城内?” 宋应星没有明确地回答他的提问:“是也不是,萧兄到时候便知道了。” 萧安则轻轻点了点头,以宋应星城主的身份,能把话说道这个份上已经够了,有他在,就算在诗会结束宋应星选择了洛阳这边,也必定不会让莫云溪在这个时候遇上危险。其实他今夜能来,萧安则知道了故人的心意未变,也已经知足了,其他的事他会做到的。 萧安则手上的棋子迟迟未落,犹豫了片刻还是放到了一边:“我输了。” 宋应星点了点头,倘若换位思考,萧安则手里的棋子的确已经无路可走了,原本一开始就是死局,但他仍旧坚持下了这么久已是不易。 萧安则抬头看向宋应星沉声道:“外面天色完了,我今夜就不留宋兄了。” 宋应星点了点头:“你身体不好,早些休息,最近我若是得空再来看你。” 萧安则将人送到了门口,宋应星转身下楼之前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萧安则旁边的房间,不过还当着萧安则的面,也没有多说什么便下了楼。 萧安则眼看人已经走远了,还是没有回到自己的房间,反而在走廊里粘着,身后不远处的木门吱呀一声打开,抱着剑柄的李寒宁走了出来。 “三殿下放心,这阁楼隔音还不错,方才两位在房间里的话我可是一句都没有听到。” 她只是有些担心萧安则的安微,毕竟那个宋应星也非等闲之辈,而且李寒宁也不知道这两个人的渊源。 “无妨。” 对于他来说,就算是李寒宁在边上听着也无所谓。 “不过,咳咳咳——” 萧安则话说到一半忽然嗓子一阵腥甜,咳出了声,他忙用自己放在袖子里的云帕捂住了嘴,李寒宁察觉到了他的不对,很快也上前了一步,只是萧安则伸出了手,不让她再往前了。 萧安则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里的手帕,方才咳嗽的时候已经沾染上了大片血迹,如今就连唇齿之间都是血腥的味道。 就站在不远处的李寒宁自然也看到了这一幕。 诗会头筹 李寒宁连忙扶着他退回房间,坐在椅子上休息,正好桌子上的茶壶里还有一些温茶,她忙倒了茶来将手里尚且有余温的茶杯递了过去。 萧安则又咳了一会儿喝了茶才好。 要是寻常着凉咳嗽也不至于咳出这么多血来,萧安则的面色苍白,扣着茶杯的手上青筋直露,李寒宁下意识地便感觉到了不对,看着面前的人沉声开口道: “殿下,我去请城内的大夫过来吧。” 萧安则却是看了她一眼摇了摇头:“不用麻烦了,我休息一会儿也好,我的病这里的大夫治不好。” 萧安则早就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大夫过来也是白来一趟。 李寒宁当下明白,远在城外的萧策想来还不知道这件事,否则也不会同意他这个时候来诗会。 有些事情本不应该她管,可是眼前此情此景,话到了嘴边,李寒宁还是开口问道:“我听随军的军医说起过,咳血之症并非良兆,那殿下的病——” 她问的斟词酌句,可一旁的萧安则答得坦坦荡荡: “你说的不错,我活不过月余,这副躯体行将就木,这些时日也不过是药物维系罢了。” 他竟然—— 这才是他下山的真正原因。 萧安则明白自己再也见不到萧家攻下长安、天下太平的那一天。 可李寒宁还是不明白,倘若他没有在这个时候下山,倘若他还在雪山上,他的师父虽然没有十成的把握能够治好他,至少也不会让他这么快就—— 萧安则转而看向李寒宁认真地道:“我记得你是归顺洛阳的,并非只归顺我二哥对吗?” 不知他为何忽然提起这件事来,李寒宁点头一揖承认道: “是。” 虽然她是冲着萧策来的,但她也是洛阳亲封的将军,她身在其位,自然要考虑的是 萧安则似乎对她的答案甚是满意,这次来月栖城他没有挑错人,萧安则当着李寒宁的面沉声道: “我是洛阳的瑞王,又随军出征,将军名义上也算得上是我的下属,我从不求你什么,今后也不会求,我对你下的唯一一的命令便是不许你将今夜知道的、看到的说出去,谁也不能,包括我的二哥,李将军你可做的到?” 若这只是一句简单的话,李寒宁当然可以随时应下,但答应他就等于欺瞒萧策,萧安则身上的病已经拖不了太久了,萧策早晚会发现。 要是这件事拖到等到萧策知道的那一刻,回想起此间种种,怕不止是会遗憾与内疚。李寒宁低着头没有应答,她没法回答,一面是她不会背叛的萧策,另一面是她面前的瑞王。 偏偏李寒宁这个反应也在他的意料之中,萧安则并没有再多为难她,而是轻轻叹了一口气道: “罢了,你不回答,我便当你是默认答应了,我这次下山来,除了这里的诗会,还有最重要的一件事,月栖城之后绵延千里都是平原,朝廷兵马再也拦不住他,我二哥终于可以直取长安。” 萧安则这样喜欢下棋的人,走一步要算将来的十步,眼下洛阳军还在城门外面等着,此刻他想的却是将来。 “我相信你今时今日能坐到这个位置上,定然也是一个聪明人,你之前跟随我二哥在北境带兵打仗的事我也听说了,应当也知道天下的局势,再往后难缠的就不是朝廷的兵马,而是各路义军,他们自诩正义,也的确为百姓反抗过朝廷,但这么久了他们迟迟不愿意拜入洛阳,你猜我二哥届时会怎么做呢?若是名正言顺地开战天下人会怎么想?但若不打仗便不能统一,世道如今还是这般乱,那我们这一路取下长安又有何益处?” 他们打仗的原因就是一统天下,让四分五裂的大梁将来可以长久的和平,让这片土地将来不再有战乱,绝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过去的一切牺牲与努力付之东流。 萧安则面色如常地继续道:“二哥再往后已经没有理由开战,但我可以成为他的理由,我早晚都要死,如果死的有价值一些,也算不辜负我这个姓氏,和萧家多年以来的养育之恩,我二哥对待亲人家眷向来心软,若我一开始就告诉他这一些,以他的性格必然差冯哲他们派兵送我回雪山上,所以这件事他不能知道,不算我命令你,李将军,这件事算我请求你。” 他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一个为了萧策和萧氏连命都不要的人,李寒宁却还在犹豫,她没有办法再犹豫。 李寒宁到底还是做了自己这时认为对的事,当着萧安则的面跪了下来:“殿下放心,我定会为殿下保守秘密,直到殿下自己想要把它说出来。” 有她这一句话,萧安则也安下心来,有些怅然地对着面前的人道:“将来的一切就有劳你了。” 而月栖城之后,那一刻也不会太久了。 金丹玉露很快迎来了天下文人趋之若鹜的诗会,莫云溪做的诗就挂在金丹玉露顶楼的阁楼上,李寒宁跟在萧安则的身后,倒是也看了一眼这首诗。 归梦寄吴樯。水驿江程去路长。想见芳洲初系缆,斜阳。烟树参差认武昌。 愁鬓点新霜。曾是朝衣染御香。重到故乡交旧少,凄凉。却恐它乡胜故乡。 萧安则低头看去,莫云溪倒是练得一手秀气的字,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只是诗词间多了些伤感的意思,至于诗里提到的旧少,想必就是月栖城之主宋应星了,可惜人都是会变的。 他今日登高就是为了看这首诗,只可惜莫云溪自从回到朝廷之后,诗词歌赋上的天赋比从前差的远了,不曾有当年让人惊鸿一瞥的心境了。 李寒宁在旁边给萧安则研了磨,萧安则沉思片刻,他既然是这般风格,我便以这般风格胜他,在一旁的屏风上面很快落了笔: 蓦地西风,吹起我乱愁千叠。空凝望,古人已矣,清林碧雪。魂梦不堪关塞阔,苍夷渐觉乾坤窄。便劫灰冷尽万千年,情犹热。烟敛处,钟山赤。雨过后,秦淮碧。似哀江南赋,但一成一旅起从头,无遗力。 萧安则写完最后一笔,没有落自己的名字,反而在落款的地方写了萧氏二字,又看了一眼,才将手里的毛笔放下。 登高望远,此刻他们站在金丹玉露的顶楼,夜间有微风拂面,伴着城外山野间树林清甜的香气,萧安则居高临下地望下去,远处是月栖城得到万家灯火。 李寒宁很快便跟了上来在一旁道:“今日时间还早,离城主选出诗会榜首还有一个时辰,殿下要是想下去看看,属下可以陪殿下一道。” 她分明看到萧安则眼神略过街道上万家灯火时,目光里有羡慕与留恋之色,便忽然想到萧安则一直待在安静的雪山上,来到军营便见的都是单一的帐篷之类,十几年来如一日,面前这个比她还要小上几岁的殿下,应当没怎么见过红尘的热闹和繁华。 “也好。” 萧安则应了下来,正好今夜城门开着,宋应星有意在这个时候放他们走,离开前去街道上看看也没什么不好。 今夜的月栖城因为难得的盛会,像极了长安的不夜城,周围不是卖烟火的小贩便是卖灯盏的商贾,沿街嬉戏的小孩儿站满了半个街道,有一个和他们擦肩而过,差点就要撞到萧安则,还是李寒宁身手更快一些,上前挡了一步,这才和小孩儿远远擦过。 萧安则看了一眼这个遇上危险就护在自己身前的人,又看了一眼追逐打闹还体会不到人间烦恼的孩子,忽然就觉得有的时候身上沾些人间的烟火气也不错,他终于也有一点眷恋人间了。 走到主道最末尾的时候,迎面走过来几个书生,一边走着一边议论着:“可知今日诗会头筹是何人么?” 书生的同伴道:“我也听说了,刚才宋城主亲自揭榜,竟不是长安城里的那些莫大人,那人也没有留名,只是写了一个萧氏。” 另一个书生停下了脚步:“那还不明显吗?这天底下有几个文人能写出那样看似伤春悲秋,应对莫家提词,实则心怀天下苍生,愿以山河为证。” 这个答案看起来似乎呼之欲出,只是可惜同伴仍旧不明白,那些人守在城外,又是怎么混进城里作诗的。 眼看着诗会这边终于已经有了结果,那些读书人一腔热血,是最难掌控的人,也是最好煽动的人,萧安则达到了自行的目的,也不想浪费自己的时间留下来看接下来会发生的事,便打算与李寒宁今夜出城了。 只是走到了城门口李寒宁却感到了不对劲,按照常理来说,城中百姓和慕名而来的文人现在都在城中心的金丹玉露附近,他们这一路的确越靠近城门周围的街道就越发冷清一些,可守在城门口的兵马却比往日实在是多了不少,那些兵马眼下正对着出城的人挨个细细盘查。 平安取下月栖城 李寒宁眼看着形式不对,拦住了正要上前的萧安则。 “殿下,城门恐有变,我身上还带着焰火讯,可要联系明王殿下那边?” 萧安则摆了摆手,李寒宁只好暂时退到一边,萧安则看着城门口的方向,似乎现在已经有了主意目光一沉道: “不必,相信我,我们照常出去就可以。” 城门口的士兵很快就搜到了李寒宁和萧安则这里,搜身的士兵抬头看了一眼萧安则,然后佯装无事地搜了身,只是到快要放行的时候,偷偷背过身去将自己身上的画像摸了出来,发现画像上的人就是他。 小兵立刻对身边的士兵使了个眼色: “拿下!” 周围几个士兵立刻拔出了身上的佩剑,只是李寒宁更快一步,也将手里的剑指向了面前这几个人,而且电光火石之间,还将萧安则护在了身后。 周围的百姓听到这边的动静,立刻四散而去。 这边正在僵持的时候,远处倒是传来了一声: “慢着!” 李寒宁不动声色的看向了说话的人,正是月栖城之主宋应星,那天在客栈纸上曾有一面之缘,而且李寒宁也记得他的声音。 该来的人总是会来,萧安则似乎对他此时出现并不感到意外,只是目光也远远的落在了他的身上。 他缓步走到了李寒宁这边,李寒宁的身后护着萧安则,他面对着那几个小兵问道: “谁让你们对他动武的?” 那几个小兵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为首的小兵不敢隐瞒: “回城主,是莫大人给了画像,让我们在此地等画像上的人,如果可以就地格杀。” 好一个就地格杀,莫云溪甚至都没有告诉他们这人到底是谁。 李寒宁手执寒剑,虽然听上去他们之间有些矛盾,宋应星看起来不知道这些小兵的举动,可一来他来的实在太巧,二来萧安则刚下山,莫云溪又早就回到长安了,他怎么会认得萧安则,还有他的画像。 宋应星缓缓朝着萧安则走了过去,那些士兵既不敢拦他,也不愿意放下手里的刀剑。 走得近了,他拦在李寒宁身前,对着那些小兵道: “你们走吧,他们要杀你的话,也得先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几个小兵面露犹豫之色,眼看这程度,已经把话说到这个份上,自己总不能因为一个远在天边的大臣就动自己的城主。 几个小兵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纷纷放下了手中的兵器: “我等不敢。” 宋应星没有回身看萧安则,只是沉声道: “今夜夜深了,萧兄快些回去吧。” 萧安则站在原地欲言又止,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一揖道: “宋兄往后多加保重。” 宋应星拂袖应道:“你也是。” 李寒宁眼看着萧安则走出很远才提剑追了上去。 这一路上有惊无险,总算是回到了军营。 洛阳军营彻夜点着火把等着他们回来,远远地看着萧安则回来,萧策这颗一直以来悬着的心终于是放了下来。 回来几天。 萧安则进了他的营帐,一边道: “我原以为二哥会责怪我晚了几个时辰就好。” 没想到都快天明了,萧策依旧未睡还在这里等他。 萧策如实道:“你能平安回来就好,何况我以前听别人说了,你这次诗会还力压了莫云溪取得了头筹,这样粘在身上倒是没有白和你师父学。” 萧安则不动声色地道:“那是自然,心思都花在这个上了,我萧家儿郎还能比不过莫家人不成?” 两个人又说了一会儿话,整个营帐会安静下来,萧策面色一沉,倒也没有避讳一旁守着的李寒宁和冯哲,看着他弟弟道: “我想这件事情还是现在告诉你的好。” 这件事情他早晚要知道的。 暗台上有一个红木色的盒子,上面纹痕精致,还用红玉镶嵌着装饰,萧策将这个盒子推给了萧安则。 萧安则的目光一顿,有些犹豫地问道: “这是——” 萧策对着面前的人平静地应道:“是月栖城城主印,你回来一个时辰之前,宋应星差人送过来的。” 宁玉似乎知道萧安则和他的关系,忙道: “我想这也是宋城主自己选的忠义之道,自请离开城池,一可保城中百姓免于战火,二可向长安那边交代。” 是眼下他能想到的万全之策了。 萧安则也明白他在其中两头为难,如此也好,犹豫了片刻便问道: “他现在去了何处?” 萧策推测道:“应该已经离开了月栖城,它现在是一座空城,外面的士兵已经整装待发,即将进城。” 萧安则立刻明白,从此天大地大,那个时候他在城门外面说的那一句保重,就是他们之间最后能说上的一句话。 洛阳的兵马陆续进了城,但洛阳军纪严明,萧策早有军令,不许动城中百姓,城中百姓虽不至于夹道欢迎,却也并无反感之意。 三军休息了几日,这几日在城中议事的时候,唯一少见的竟然是萧安则,萧策也并不多加责怪,只是李寒宁知道其中原委,每次议论正事的时候看到原本属于瑞王却空空如也的位置,都免不了下意识的皱起眉头。 这几日天气阴寒,他怕不是又病重了。 萧策一连忙了好几日,难得抽出时间来与李寒宁一道在城主府附近的街道上走了走。 萧策漫不经心的看着李寒宁走神的样子,忍不住问了一句: “你自从和安则出去了一趟回来之后,就好像每天有心事一样。” 的确有心事,但不能告诉你。 李寒宁就像是被说中的心事一样,心虚之下,脚步一怔。 她这个反应倒是让萧策有些意外,还真被他说中了不成? 李寒宁正好岔开了话题,可无奈自己不早一步不晚一步停下的位置,正好是算命的摊位。 萧策的目光顺着她的目光看了过去。 看上去一副神棍模样的道士,目光与他们的目光不期而遇,道士连忙迎了上来: “哎呀,两位客官要不要算一算姻缘之类的,我这个小摊也是一直都在这里,是十年的老字号了,不准不要银子。” 李寒宁随即开口道:“那就算算姻缘吧。” 倒是对着她拿出了竹签筒一样的东西,让她抽取其中的一个,又将抽到的签细细的捧过去看了一眼。 “姑娘有所不知呀,姻缘没有办法单独算,不过一姑娘的姻缘是极好的,非常圆满,能与心上人心意相通长相厮守。” 萧策听着他说的最后一句话倒是非常舒服,虽然他一向不相信这些,不过听个好兆头,人心里总是愿意的。 不料那倒是很快又皱起眉头,看了一下签上的其他内容: “奇怪就奇怪,在姑娘的前途也很好,一般男子才会有这样的签,不过最近姑娘命中有一劫,需要坦诚相对方可化解,否则将会影响仕途。” 需要坦诚相对方可化解。 好准的一卦。 李寒宁下意识地皱起了眉头。 萧策倒是没有注意到这些,他上前一步替李寒宁付了银子。 萧策站在离她很近的地方问道:“你接下来想去哪?” 李寒宁站在原地看了一眼摊位旁边的桂花糕,刚才坐在那算命的摊位面前,就能闻到隐隐的桂花香味。 萧策看她不说话,又朝着她看的方向看过去,便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很是殷勤地道: “你等着,你要是想吃的话,我买些给你。” 李寒宁站在树下,看着萧策走过去与那小贩说了些什么,不一会儿又付了银子,将桂花糕打包用纸包着拿了过来,递过来的时候纸上还有余温。 李寒宁伸手接了过去,尝了一小块,唇齿一片都是桂花糕的味道。 “别动。” 萧策忽然开口道,然后走得近了,李寒宁能感觉到萧策的身影拢了过来,阳光之下的影子也落到了她身上。 萧策俯身为她摘取了头上的落花,离开的时候李寒宁,似乎能闻到他身上若有似无的木檀香气,那是今天萧策出门的时候,想来下人将他这几天穿的衣服都熏了香。 萧策并没有注意到她的眼神变化,只是道: “这花想是刚才这树上落的。” 李寒宁没来由地觉得脖颈连着侧脸有些红了,忙遮掩过去: “殿下,我们出来有一会儿了,下午冯将军他们不是约了殿下去书房议事。” 毕竟他们久居在这里也不是办法,总要考虑接下来西进的事。 萧策不置可否,倒是看着面前的人认真的说道:“我自然没忘记,只不过偶尔陪你出来走一走也同样重要,阿爹在我小的时候身上事情也同样繁忙,可偶尔抽空了的话,也都是会陪我阿娘的,两个人一起做什么都好,哪怕只是这样散散心。” 他跟他的阿爹一样,保自己为数不多可以休息的时间,都用来陪他的心上人了。 那是他的阿爹和阿娘,可是他们之间好像又不一样。 李寒宁难得这般狼狈的显得脸红,多少有些局促不安,好在他们走到这里,眼看着城主府终于要到了。 萧安则下线 冯哲出门相迎的时候发现萧策和李寒宁正在一起,忽然觉得自己不应该出门相迎,来的不是时候,怪不得其他将军一个两个的都让推辞,正要后退一步时,视线反而李寒宁不期而遇,只好硬着头皮迎了上去: “巧了,这不是李将军和明王殿下吗?属下正要去寻你们。” 冯哲很快对着萧策一揖道: “殿下,其他将军已经齐聚府内,正等着殿下。” 萧策听到这句话,下意识地问了一句: “安则也在吗?” 说起来他一连好几日都没有见到他了。 冯哲立刻面漏难色:“瑞王殿下不在,这几个好像病着,一直避免不出。” 萧策心下了然,萧安则那边只怕是水土不服,真的病了: “议完事我再去看他,命城内最好的大夫过去看看,前几日洛阳那边送过来的上好的雪参也一并给他拿过去。” 冯哲自然明白萧策非常看重他这个弟弟,平日里面哪里敢有怠慢: “是。” 萧策吩咐完了,自然而然的看向一旁的李寒宁,正要开口让她一起进入议事,正好整合月栖兵马之后还多出来的四万兵马可以交给她,却不料李寒宁似乎知道他要说什么,先一步道: “我营中还有点事,就不陪殿下进去了,等议完事,我单独找军师一趟。” 萧策一拂袖,只是点了点头道:“也好。” 萧策站在原地看着李寒宁离开,总觉得这些日子她有些说不出来的心事,不过她既然不愿意说,萧策也不多为难。 他看了一眼还站在原地陪着他的冯哲: “我们先进去吧。” 李寒宁这边抱着桂花糕,没有去军营,反而来到了萧安则的住处,进来的时候他正在庭院前赏花,身上一身锦衣华服,仔细看却比以往气色都差了许多。 似乎是没有注意到她这由远及近的脚步声,走的近了才反应过来,轻声咳嗽的一声。 李寒宁忙道:“外面天气凉,殿下身体不舒服又何必在院外待着。” 这几日虽然已经入了春,但是月栖城依托山势倒春寒总是比其他地方冷一些。 萧安则道:“无妨,我看这满院的桃花开得甚好,从前在雪山上不曾见过这样的花,就想着出来看一看。” 萧安则的目光从桃花树上看向了一旁的李寒宁,见她今天一身素衣,手里却捧着个纸包: “这是?” 李寒宁将它递了过来,萧安则低头看了过去目光一滞,手里捧着纸袋便能感觉得到这桂花糕已经有些凉了,但他还是捏了一块送到嘴边尝了尝。 李寒宁心里多少有些忐忑地问道:“殿下觉得这桂花糕如何?” 萧安则将剩下的桂花糕放到了石桌上,沉声道: “味道清甜,软软糯糯,唇齿之间有一股桂花的香味,挺好吃的。” 那晚在月栖城热闹繁华的街道上,李寒宁便注意到了萧安则的目光在一旁卖桂花糕的小贩上停留了很久,以为他喜欢吃,便也送来给他尝一尝,更何况这还是萧策买的。 萧安则看向面前的人:“李将军有心了。” 李寒宁送完糕点,站在原地有些欲言又止: “不知道瑞王殿下接下来打算如何?” 萧安则侧过身去:“如果不出所料,今日等我二哥和其他将军议论完事情,应该会来找我一趟,我准备向他辞行。” 他辞行后再怎么走,李寒宁心里已经大抵清楚了。 想到日后种种,李寒宁难免心里有些感伤,反而是萧安则看她这副有些消沉的样子,笑了一笑安慰道: “李将军可是在可怜我?” 李寒宁当即一揖道:“并非如此,在客栈第一次见到殿下时,不瞒殿下说,还以为是哪里来的纨绔公子。” 她抬头看向面前站着的萧安则,总觉得他是另外一个运气不太好的萧策,但是后来她又真心佩服面前的人: “但是后来公子孤身进城实在是勇气可嘉,诗会赋诗,殿下远望长安和洛阳军的将来,深谋远虑,加之殿下能明王殿下做到这个份上,此间种种,让人钦佩。” 只是实在可惜,天不假年。 上苍赐给了他诗词歌赋的才华,深谋远虑的智谋,却没有给他足够的时间。 萧安则轻声咳了咳,原本有些青白色的面容多了几分憔悴,病去如抽丝,诗会不想才几日的光景,身体便这般虚弱,这几日他总感觉自己的身体内器官腐败,似乎总是对疼痛以及温暖寒凉,感知得异常清楚。 萧安则有些无奈地道:“将军走吧,其实能到这军营里见过我二哥,见过你,但是其他将军也是我三生有幸。” 李寒宁一揖,她已经知道,这次分别便是永别了,但既然殿下不愿意旁人看到他这副狼狈的模样,李寒宁最终还是转身离去。 萧安则站在桃树下,远远的看着她走出正门离开,身上不知何时落了些花瓣,阳光透过树枝的间隙落了下来,正落在他的眉宇上。 他始终相信洛阳军会打下长安,只是可惜他活不到那一日了。 第二日李寒宁闭门不出,侍卫前来传消息的时候才得知萧安则已经离开了月栖城,对外说的是要回洛阳养病,走的时候,萧策亲自骑马出城送了十几里地。 眼下他们几个将军都在大堂议事,讨论他们接下来该做的事。 萧策坐在主位上,目光横扫过去,看了他们一眼: “如今我们已经打下了月栖城,军心大振,自然应该乘胜追击,往西进直取长安,不过可惜在到长安之前,不得不路过凉州城和并州城,这两座城关隘险要,更重要的是守城之人并非朝廷兵马。” 在坐的几位将军都是熟悉战情的人,自然不用多说,一旁的军师宁玉更是心如明镜。 萧策继续道:“我们没有理由对他们开战,更重要的是,如果借道过去,他们反而依托天险对我军不利的话,反而防不胜防,诸位将军有所不知,我这里面有一封密信,这是前几日这两州之主沈括差人送过来的。” 一旁守着的侍卫当即明白了萧策的眼色,从他手中拿过这封密信来,递给了一旁的将军,供他们传阅,只是他们看的人越多,越是议论纷纷。 冯哲一拍桌子,震的桌子上的茶水都洒了出来: “岂有此理!我军攻打北境之时,中原各路义军毫无所动,如今我们要借道攻打长安,他们却推三阻四,还敢问我军索要二十万石粮草?” 一旁的陆长风看完信也是皱起了眉头: “我看这粮食就算是给了,他们未必能让我们安然过去,沈括为人心思阴沉,迟迟不愿归降洛阳,只怕还有称王的二心。” 宁玉也在一旁道:“长风所言极是。” 一旁的月栖城降将赵义,看准了时机倒是起身一揖道: “依我看,我们何必受制于那沈括,加上我城内守兵和殿下带过来的洛阳兵马,我们手里现在足足有三十万良兵,沈括那两州也就十五万的人,我们两倍于他们!直接打过去便是!如果殿下愿意的话,我愿意为先锋。” 眼看着其他几个将军也都主张打过去。 萧策居高临下地看了他们一眼,不紧不慢的问道: “其他几个将军也都是这个意思吗?” 大家纷纷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跪了下来: “是,我等皆主战。” 唯有陆长风和李寒宁沉默不语。 萧策没有让他们起来,反而是目光看向了他们两个: “我看长风和寒宁都没说话,你们莫非还有别的意见?” 陆长风起身道:“沈括此人无论是用兵还是用将,比起殿下来自然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我军与他们也是兵力强上不少,各位将军也有勇有谋。” 他话锋一转又道:“只不过我担心的是我军本来就是长途奔袭,粮草是否供应得上,沈括在那两洲可谓是世代公卿,如果我们就这样打过去,民间的想法是否顺应民心。” 李寒宁也跟着站了起身一揖:“我和长风想法一样,各地义军反抗大梁,也无非是因为大梁失了人心,可是在进入长安之前,就贸然对其他义军开战,若是堵不住天下悠悠众口,将来进入长安之时,也是名不正言不顺。” 他们其实都想打,只是眼下显然不是时候。 冯哲看了他们一眼:“都到这个地步了,还不赶紧打下来,那你们说怎么办?总不能让我们三军一直在这里耗着吧?” 眼看着时机已经差不多了,宁玉正要起身开口。 却听到营帐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来人翻身下马,闯进营帐来: “不好了,二殿下。” 来的人正是当时萧策派给瑞王萧安则的近卫,此时他身上的盔甲破烂,满处都是血迹,脸上也有着已经看不清楚的血污。 萧策看着他这副样子顿感不妙,突然从座位上起身问道: “发生什么事了?安则呢?” 那个人哭着跪在地上,声音都在发抖:“殿下节哀,瑞,瑞王殿下没了。” 李寒宁被收回兵权啦 众人下意识的看向萧策,果然见他正在原地难以置信的后退了一步。 萧策难以置信的瞪大了眼睛: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前来报信的侍卫立刻瑟瑟发抖地跪在地上带着哭腔: “瑞王殿下已经没了,是沈括派人截杀!随行的几十个侍卫皆为了保护瑞王殿下奋战而死。” 萧策眼角泛泪,这就难以置信,几日之前他还给萧安则送行,那个时候他还是活着的,那个时候他还是好好的,怎么会突然就—— 站在雄将前面的宁玉见他大悲大痛之下,站在原地重心有些不稳,上前当前一步想要扶他,萧策低头咽着眼泪,一边抬手阻止了他的动作,声音同样有些发抖地问道: “你说,他明明是要回洛阳的,好端端地为什么会去西边?” 那个侍卫跪在地上不敢抬头: “回殿下的话,原本回洛阳要走山路,但是正好遇上雨季,石土滑坡堵塞道路,我们只好绕路前行,没有想到沈括那斯看到我们是洛阳城的萧氏马车仪仗,竟然下令放箭截杀,我们随行的侍卫不敌,瑞王的尸首也已落到了他们手里。” 大堂里面的将军们听到这种变故,虽然心痛之余,看向正在痛哭的萧策。 陆长风先一步沉声道:“殿下节哀!” 他身后的一众将士便纷纷跟着道:“请殿下节哀!” 站起来的萧策,一脚踢到了面前的案台,桌子上的竹简还有茶水立刻便洒了一地,这边的将军和军师见状立刻跪了下来。 此仇不报非君子。 萧策用云袖擦去了脸上的眼泪,愤恨地道:“传我命令,三军将士整装待发,全军缟素,祭奠瑞王殿下,一周后整兵出发!誓要生擒沈括,为瑞王报仇!” 底下的将领齐声声地道:“是。” 虽然是个令人难受的消息,不过好在他们这下既有了攻打凉州和并州的理由,而且将士还有了报仇的动力。 只有堂下的李寒宁皱起了眉头,因为她知道事情的原委,而萧策在这次伤心过后,应该也很快就会知道了。 * 凉州和并州这边,沈括自然是坐不住了,他正着急的,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般走来走去: “钱将军糊涂啊!我只说要活捉那马车里面的人,你怎么把人给——” 被他指责的将军低下头去,不敢抬头看他的主人,用着不大有底气的声音解释道: “我原本以为坐在马车里的是那明王萧策,原本天降大雨,山路堵住了,他们从月栖城回到洛阳就只能走那条路,谁知道不是——” 他们怎么知道那个失踪多年的瑞王会在这个时候出现。 他们这些为将的都知道,要是能一举杀了明王萧策,洛阳兵马虽然多,但是也必定是群龙无首,终究会一哄而散。 如果买车里面的人真的是萧策,沈括也会毫不犹豫地就地格杀。 可惜就可惜在死的人不是萧策,所以他们要大祸临头了。 军情很快送到了这里,沈括亲自看过奏报之后,更是愁眉不展,将奏报扔到了桌子上: “看看你做的好事吧!这下倒是给了萧策进军的理由了,三军都是打着为瑞王报仇的名义来的,对方简直士气大盛,再这么打下去的话,我命休矣。” 沈括闭上眼睛,转过身去,他自然知道在战场之上他根本不是萧策的对手,正当他感到绝望至极之时,守在门口的侍卫又进来通禀: “报,沈大人,朝廷那边派使臣前来求见。” “朝廷?” 沈括睁开了眼睛,转过身去看着他问道: “你可知道朝廷那边来的到底是何人?” 小兵跪在地上一揖道:“是莫家那位年纪轻轻便位列三公的公子莫云溪。” 是他来了。 这个时候过来倒是有几分胆量。 沈括若有所思地沉声道:“快去请他进来。” 那小兵领了命之后转身就要离开,沈括却又后悔了,立马叫住了他: “不用你去了,这个人我要亲自去迎。” * 下午的时候,萧策让侍卫单独去叫了还在兵营里面监督操练士兵的李寒宁。 眼看着这分明是监督操练士兵的时间,如果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的话,他们殿下不会挑这个时候让她过去,她大抵已经明白了什么意思,却还是向自己面前传令的人再一次确认道: “殿下这次只找了我一个人是吗?” 那小兵自然不知道事情的原委,认真的回答道: “回将军的话,是的,殿下并没有叫陆将军,程将军和赵将军他们。” 李寒宁对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心下了然: “我明白了,你先去吧,我稍后就会去。” 李寒宁叫来了副将陈思宇,看了他一眼交代道: “如果我所料不错的话,这次攻打二州,殿下不会让我参与了,最迟明天你就会收到升任将军的命令,一定要好好带着这些兵马保护明王殿下,沈括虽然无谋,但我听说前些日子莫云溪亲自去见了他,现在应该在他营中出谋划策,此人心思深沉手腕狠毒,而殿下这边又给予给瑞王殿下报仇,你守在殿下身边,千万不可掉以轻心。” 陈思宇向来尊敬她,不管是什么吩咐和命令自然都会铭记于心: “是。” 只是他有些不理解: “将军为何要跟我交代这一些?洛阳带过来的那些将军之中,除了长风将军和冯哲将军,殿下最为倚仗将军。” 李寒宁摇了摇头,心里明白那是从前,今后大概是不会了。 李寒宁只是叹了一口气道:“你不懂他,而且这次是我做错了,到底是我欺瞒于他在先。” 陈思宇虽然不大明白,不过罢免将军可是大事,他思来想去还是想要给他家将军争取一下,毕竟这两年来李寒宁事事参与,功不可没,殿下他怎么可以说罢免就罢免? 陈将军于是立刻言辞恳切地道:“虽然不知道将军所犯何事,不过我相信将军做的事情都是为洛阳好为殿下好,殿下那般聪明,自然应该是明白事理的,不如我带着其他几位将军去求一求殿下吧。” 李寒宁皱起眉头当即摆了摆手:“瑞王之死已经让他很难过了,而且这几个军事繁忙,就别再因为我的这些小事让他再为难了。” “而且你放心,殿下应该也只是暂时罢免我,我留在军营之中,我们早晚还有再见的一日。” 副将心里有不忍,可是看李寒宁心里似乎早就有了定夺,只能低头道: “是。” 李寒宁去往了平常萧策所在的书房,门口也只有两个侍卫把守,看了她一眼便让她进去了。 屋子里面的萧策今日一身便装,身旁还站着宁玉,眼见她进来,分明听到了动静,却头也不抬地继续看着手里的书。 倒是一旁站着的宁玉看了一眼李寒宁又看了一眼萧策,还是忍不住出声提醒道: “殿下,李将军到了。” 萧策这才皱起了眉头,缓缓的放下了手里的书,抬头看向了她: “知道我为何在这个时候传你过来吗?” 李寒宁在来之前大概就已经明白了,但她答应过萧安则不说的,李寒宁自己跪在了地上,从云袖之中摸出了虎符: “大约已经猜到了原因,这是殿下给我的兵符,今日还给殿下。” 宁玉不明就里在旁看着眼前这一幕,神色一动: “李将军这是为何?” 到底为何? 这个问题的答案李寒宁和萧策两个人心知肚明。 萧策闭上了眼,原本知道那一件事后,他只是埋怨李寒宁,没有在知道事情的情况下提前告诉他,任由萧安则用自己的性命去换他们一个攻打两州又不被天下人指责的理由。 但此时此刻见到她宁可交出兵权也不愿意告诉她实情,萧策心里五味杂陈,但大多是觉得实在有些心寒。 萧策再正睁开眼时眼中已无不忍之色,他从来没有对李寒宁如此失望过: “既然是你自己将兵权交了出来,那我成全你。” 他侧身是看了一眼一旁站着的军师,宁玉只好上前一步先从李寒宁的手里取回了兵符。 萧策转而又吩咐道:“即刻任命副将陈思宇为上将军,领东营五万兵马。” 宁玉心里清楚,如果这个时候罢免李寒宁的兵权,这的确也是唯一可行的办法了,只是他实在不知道李寒宁犯了什么错。 李寒宁跪在地上低头又道: “多谢殿下,只是这次殿下西征,我虽不便再以将军之位跟在殿下身边,不知道殿下是否能念在我这两年以来为洛阳和殿下出生入死的份上,准我一个恩典,以普通士兵的身份继续待在军营里为殿下效命?” 宁玉闻言看向了一旁的萧策,且不说他们殿下是不是真的舍得,因为普通士兵可不同于将军的身份,普通士兵实在容易在战场之上刀剑无眼,万一有个差池—— 更何况李寒宁受教于李昭,北境之战和这两年来都能看得出来,她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将才。 就放任她这么大才小用不成? 这边宁玉正要开口,却听到萧策坚决地声音道: “既然你愿意,那我就成全你。” 李寒宁被贬(2) 眼看着这两个人不对劲,宁玉夹在其中,站在一旁,也不好说些什么,一直等到李寒宁出了营帐他方才开口道: “不知道殿下为何要罢免李将军,殿下将要攻打两洲,眼下正是用人之际,她毕竟对殿下是忠心耿耿,整个洛阳军中东营的那几万将士,一直都是李将军带着的,这次也由她来带原本最合适不过。” 萧策侧目看了他一眼,他这个军师之前就跟李寒宁有些矛盾,这次能替她求情求情,自然也是不想他错过一个合适的将才。 他也原本没有打算罚李寒宁多久,只是刚才确实在气头上。 萧策不动声色地沉声道:“我知道军师想说什么,但这次就算是我独断专行了,就这么做吧。” 他们殿下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他也实在不必再多言,宁玉犹豫了一下还是沉声道:“是。” 萧策又再次捧起书卷,只是意料之中的事,不知为何,这次再读平常的这些书事,竟然心烦意乱的几乎看不下去,过了一会儿又对着军师吩咐道: “我之前听随军的军医说,说他忙不过来,让我给他调几个兵过去,就把她掉到那里去吧,让她去跟着好好学习学习些医术和包扎之法。” 宁玉看着他们殿下,明白了他的心思,随军的军医一般都在后方治疗受伤的士兵,不怎么到战场去,很明显他们殿下到底还是舍不得李寒宁,眼看着他们的殿下明明还在气头上好不容易给了台阶,立刻一揖道: “是,我这就差人去办。” 军医这边有几个演练时受伤的士,却没有可以熬药的人,眼看着侍卫终于把帮忙的人送过来了,军医终于松了一口气。 “不知道送过来的是哪个营的士兵呀?” 他这边一个人熬了十锅药,一会儿要给这一壶扇风,一会儿要给那一壶加药材,几乎都没有时间回过头来看那个带人过来的士兵: “哎呀,算了,不管是哪个营的,肯过来给我帮忙就行,我已然是有些烧高香了,替我回禀过殿下,就说——” 他话说到一半,刚扭头看到李寒宁,自然认识这是谁,他给李寒宁治伤的次数比其他几个将军要多一些。 孟良这个时候在这里看到李寒宁自然有些意外:“李将军?” 他赶紧放下了手里扇风的扇子,忙过去准备给她把脉: “你怎么来了,这又是哪伤着了?” 这便是他的第一个反应。 李寒宁退后一步,一揖道:“孟先生,我现在已经不是将军了,只不过是洛阳军营中的一名普通士卒,殿下恩准我仍旧留在军营中,来给阁下帮忙照看伤兵。” 军医孟良比她大不了几岁,只是一路风尘仆仆,过往二十多年多年又学地是复杂的医术,忙起来更加没有时间修正篇幅,所以看上去沧桑了不少,像是大了十几岁一般: “你来我这里帮忙?这不是胡闹吗?” 这些伤兵都知道她是谁,而且她堂堂一个将军,做他们这些打杂的活实在是大材小用。 也不知道他们殿下为什么忽然要折辱她。 孟良无奈之下只好先把人收了下来:“也罢,既然如此,你先跟着我吧。” 李寒宁在他这里,总比去普通军营要强。孟良对着那个士兵挥了挥手,一旁带着李寒宁过来的士兵就退下了。 孟良看了李寒宁一眼:“我今天先教将军煎药吧,等到里面的水开了,加这几味药。” 孟良原本还想手把手的教,却发现李寒宁有些轻车熟路地坐在他刚才坐在的位置上,正用他刚才放下的那个扇子扇风,好像她才是那个军医。 孟良走了过去,神色有些意外地道:“将军之前也当过大夫吗?” 如果不是,怎么会这般熟练? 李寒宁却是看着他摇了摇头:“倒也没有当过大夫,不过从前战场上刀剑无眼,我经常受伤,而且也经常看别人受伤。” 看多了也总是耳濡目染,会一些也实在是见怪不怪。 孟良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难怪他们都说你们这样能领兵打仗的人,大都步步为营头脑聪明,哪怕将来不打仗了,做别的事也总能出众。” 他方才说的话落入了李寒宁的耳中。 等到不打仗了。 真的等到了那一天该有多好,也许可以离开这里四处看看山河湖泊。 李寒宁也同样期待着那一天。 这边萧策一连几日都睡不好觉,在床榻之上翻来覆去地无法入睡,差大夫这边连夜熬了安神的药送过来。 陆长风和冯哲今夜当值,夜晚巡视军营,正好见到了医官那边往萧策住处送药的这一幕,两个人都多少有些奇怪,因为他们殿下正值年轻又一直在军营里,身体很好,几乎从不生病。 冯哲当即感叹道:“殿下这几日想来是为西征所扰,夜不能寐,我听说这几日都喝着这些安神的药。” 陆长风却看了他一眼若有所思地道: “我猜殿下睡不着是因为心病。” 冯哲不大理解他的话,当即又重复了一遍:“你说咱们殿下有心病了?心病是什么病?” 陆长风如是道:“你难道已经忘记了,前几天殿下还罢免了李寒宁的将军之职?” 冯哲恍然大悟,李寒宁被罢免之后还是被调到了军医那边,他这边要是有个头疼睡不着不舒服的地方,受累的不还是孟先生和李寒宁那边吗? 殿下这又是何苦?明明还惦记着她,而且以李寒宁平常小心谨慎的性格,能说一句话绝不拆成两句,冯哲是军营第一个不相信她能惹出什么祸来的人。 冯哲想到这里不禁紧蹙眉头,看向一旁的陆长风:“你说咱们这个殿下,这几日也不让旁人给李寒宁求情,难道还真的打算这次打仗不用她了?殿下心思是不是越来越难猜了——” 陆长风停下了脚步,远远地看着萧策平常的住处沉思了片刻: “有些人生来属于战场,我看她就很合适,我倒是觉得,殿下和她之间的心结要是什么时候解开了,一定早晚会再用她。” 他们且等着罢。 停留在月栖城的三军修整终于结束,在萧策的号令下正陆续向西进发,李寒宁和孟良这边也收拾好了要带的草药,包括军营里春日一些常见的疾病,和受伤包扎止血需要的东西,由于数量也不小便统一交给一旁的运粮官一同运走了。 孟良还在给人看病,李寒宁不通医理,只好负责这些交接的事物,那个运粮官一看来的人竟然是她,自然也不敢多加怠慢。 眼看着花了一天时间总算是交接完了,李寒宁却看着那些运送粮食的马车没有动。 运粮官只好上前一步走到她身旁提醒:“将军,这边的药材已经登记好了。” 李寒宁这才回过神来看向他:“我且问你,这次殿下随军带的粮草到底大约有多少?” 在这军营里,粮草原本就是机密,从前他们只和殿下一人汇报,不过若是他们几个将军和军师问起来,萧策也吩咐过可以据实以告,虽然李寒宁现在已经是普通的士卒,但是他们待她仍旧是像从前那般。 运粮官对着她一揖道:“回将军的话,这次带了大约半月、二十万人的口粮。” 只有半月,便是十五天左右,这一趟他们路上就要二日左右的时间,倘若十三日内攻不下两州,他们的军粮便不够了。 李寒宁难免有些担心,对面有那个莫云溪当军师,两州兵马也不少,他们是二十万对十五万,可是转念一想,罢了,这已经不是她现在该关心,能关心的事情了,她能想得到的难道殿下和军师那边想不到吗? 李寒宁领了押送的令牌回到了军医孟良那里帮忙。 这边陆长风正陪着萧策巡视军营,萧策不知不觉地就走到了伤兵营地这边,这次行军粮草没有从前那么充足,自然是带不得这些伤兵,不过既然走到这里,陆长风倒是明白他们殿下只怕不光是冲着那些伤病来的。 萧策远远地就看到了正在煎药的李寒宁,她围着那些炉火坐在一旁,用手里的扇子给炉火煽风,一一仔细地照看着那些药罐。 陆长风离得近就看了一眼他们殿下:“殿下要是实在放心不下李将军的话,反正走也走到这里了,不如上前打声招呼再走。” 萧策不动声色地看了他一眼,陆长风立刻意会,不再多言。 他也想过去,只不过现在不能,他们之间尚有一道隔阂,李寒宁不愿意提,他也不愿意。 萧策犹豫再三,还是退了一步,转过身去:“走吧,我们回主帐。” 陆长风远远地看了一眼李寒宁,眼看着萧策快要走得远了,只好快步跟了上去。 这一路上回主账,偏偏陆长风看得出来,萧策分明就是有些心烦意乱,不然脚步不会又快又乱。 陆长风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我有一事不明想要请教殿下,殿下到底是为何要革她的将军一职?” 第80章 将战 萧策听到陆长风的疑问,就像是回想起了从前发生的事,不由得神色一顿道: “安则给我留了一封遗书,他死后又过了几日才差人给我送过来的,我才知道原来他的死并非意外,早在安则离开月栖的时候,他们就见过几次,后来我大约也能猜出来,她对这件事是知道的。” 陆长风心下了然,但他也相信,李寒宁比他在洛阳军营里的时间都长,听闻之前来洛阳的时候更是千里孤身前来,她总不至于背叛萧策,可是瑞王在军营里总共待了不至半月,其中的事情他们也不甚了解,但既然是他们殿下的弟弟,想必他嘴上虽然不经常提及,心里还是在意的。 萧策沉默了片刻之后,像是想起了几天以前的事:“贬她为普通士兵也并非是我的初衷,那日她来见我,一进门便归还了兵符,如果不罚她,以我对她的了解,她必定会对这件事一直心怀愧疚,与其让她总是放不下这一件事,不如这样安排能让她安下心来。” 陆长风这才明白萧策的用意,李寒宁是个聪明的人,应该早晚能够明白他们殿下的心思,当即一揖: “属下明白。” 那之后一连又过了两日时间,李寒宁随军出征都是以医官的身份,萧策的三军在离凉州不到十几里地的地方安营扎寨。 这两日匆匆行军,有个别士兵水土不服,孟良开了一些方子,李寒宁不分日夜地帮忙煎药,困了就围在火炉旁稍是休息,直到这日,再次醒来的时候,一旁的地上莫名多了一封书信。 李寒宁俯身将信捡了起来,这时候为四下无人,这么看来,这封信应当是别人扔给她的,信封没有封住,甚至信封页上并没有落款,大约就是给她的。 李寒宁打开信看了一眼,好生秀气的字,只是等她真的读到信上的内容时,却不由得皱起眉头: “寒宁将军亲启,吾闻你现在军中处境不觉讶然,早就听闻将军北境御敌,昔年为淮安四处征战的风采,若是将军肯归降于凉州,沈大人必拜将军为上将军。” 上面还有凉州城主沈括的官印。 看来这封信是军营里面的细作给她的,军营里面总是避免不了这样的细作。 但是她就算是只是留在这里一辈子当一个小卒也不会再投其他地方了。 沈括比之萧策,到底是差了太远。 李寒宁伸手将信送到了火炉里,不巧这一幕正好让陆长风看到,陆长风走了上来,自然而然地在她身边不远处挑了个位置坐下。 陆长风忽然开口道:“这是在烧什么呢?” 李寒宁头也不抬地如实说道: “劝降书,大抵是那个沈括听说了我如今在营里的处境,劝我归顺凉洲的。” 陆长风一怔,不过看李寒宁这个反应也不像是有假,他明明知道她不会去,却又明知故问地道 “那你打算过去吗?” 果然见李寒宁摇了摇头道:“不去。” 陆长风心下了然:“其实殿下待你真的很好,他贬你将军的位置也不单是为了瑞王的事。” 更是因为—— 李寒宁有些冷淡地开口道:“我知道。” 陆长风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道:“你知道便好。” 他原本还有些担心,李寒宁不知道萧策的用心,萧策那样的人,不会这么对待从前一同和他出生入死过的将军。 李寒宁看了一眼他,像是忽然又想起来什么事一般: “我记得沈括手底下有几个明将,明天阵前先锋是谁?” 陆长风从前也很少和她私下见面,两个人在一起都是自然而然地说起打仗的事: “昨夜有军报传来,山涛和向秀将军都已经从并州连夜赶来,如我所料不错的话,应该是他们其中的一个。” 山涛擅长长刀,胯下骏马是烈焰,是西域从前进攻给大梁的汗血宝马,向秀擅长长剑,有一柄人人羡慕的锋利无比的谷雨剑,曾名震长安。 李寒宁喃喃地道:“这么说来,对面明天出战的是山涛了。” 向秀未必能在明日赶得到,就算感冒了也不如山涛在凉州的休息时间,两军对垒第一战,前锋就是士气,对方当然也觉得格外重要,沈括一向稳重,做决定都要深思熟虑,从不冒进。 她的这个看法倒是和陆长风不谋而合:“军师也这么推测。” 李寒宁跟着就抬头看向面前的人问道:“明日迎战的是你还是冯哲?” 陆长风看着面前药炉里面正在跳动的火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自然是冯哲,他早就想会一会山涛的九尺长刀了,殿下昨日在营帐中问起这件事来的时候,其他将军都是顾左右而言他,只有他第一个站出来,殿下已经许他这次做先锋。” 冯哲虽勇,但如果对方是山涛那样的将军,他在兵器上几乎是毫无胜算,而且山涛依仗的就是烈焰马,快马快刀,赌的就是前三刀。 陆长风看着她不自觉皱起眉头的样子,似乎也知道她在担心什么,不过以她现在的身份,明天自然没有办法亲到战场,立刻宽慰道: “你放心,明天对阵的时候,虽然是冯将军打头阵,但我和其他几位将军也同样会在阵前观看,要是有个万一的话也会互相驰援。” 也罢。 既然他们把所有的打算都做好了,也就不需要她再担心什么。 陆长风欲言又止地道:“倒是你,什么时候想明白了,东营将军的位置陈将军也给你留着。” 等这场仗打完再说吧。 李寒宁看着他道:“那就祝你们旗开得胜。” * 凉州城内正是另外一旦光景,沈括重用莫云,一干谋臣认得他是谁后,自然心有不满。 “可叹我们这一路追随沈大人,到头来他却本末倒置重用莫家人,那姓莫的到底是用什么来的,沈大人难道心里不清楚吗?” 他们原本就是为了反抗朝廷,才揭竿起义,沈括到头来竟然重用在大梁朝廷仍旧位高权重的莫云溪。 田文只是看了他一眼提醒道:“别再说了,当心祸从口出。” 那人还是看上去有些愤愤不平: “田大人,我这是为你鸣不平,那姓莫的到底是何德何能一来就占据军师之位,沈大人对他是言听计从,就差没有把人捧到天上了。” 田文沉默不语,他心里自然也不舒服,倒并非是出自沈洛不再重用自己的嫉妒之心,倒是隐隐觉得,莫云溪这次来意并不简单,可他带来了一道圣旨,让原本反抗朝廷的沈括名正言顺地做了两州刺史,又是一副巧言善变的样子,让沈括就算是力排众议也要对他委以重任。 “报——” 又有侍卫站在门口敲了敲门喊了一声。 田文连忙让他进来。 “田大人,沈大人不知何故,连夜调来并州五万人马,已经来的路上。” 田文一怔,下意识地有些害怕,连连叹气道:“沈大人这不是在胡闹吗?并州就只留了五万兵马守,萧策现在就在城外,他要是派兵绕开凉州再穿过齐云山直取并州,到时候我们在这里腹背受敌呀,这到底是谁的主意?” 侍卫眼看着田先生生气动怒,跪在地上支支吾吾的不敢抬头,过了好一会儿才说道: “大人在做决定之前,曾经召见过那位新进城的莫大人。” 又是他!又是莫云溪! 田文简直气得浑身发抖,再这样下去,此人必误凉州。 田文皱起眉头,一旁的门客也看向了他: “给我连夜备马,我要去求见沈大人!” * 东方天边泛出鱼肚白的时候,城内的百姓陆续醒了过来,城门口号角声陆陆续续传到城内。 萧策的三军已经整装待命,他这次要亲自上战场鼓励将士攻城,他手下的一众将士冯哲,赵义,赵胜等人自然都一起跟着,只是唯独不见陆长风。 像孟良他们这些医官,昨日里就备好了百份,这场仗打下来,给伤兵们准备的纱布和止血的草药。 孟良看着面前板车上铺满的白布喃喃地道: “准备是准备上了,只是希望能少用一些便少用一些吧,殿下要是能跟月栖城一样,兵不血刃或者速战速决就好了。” 他这两年跟着萧策南征北战,伤兵营里面的爱好声,听了一天又一天从未有间断过。 李寒宁在一旁帮忙,看孟良似乎有些许惆怅的样子,便安慰了几句。 不料没有开口说上几句,孟良倒是一挑眉看了她一眼: “你还有心思安慰我?我可太了解你们这些当将军的人了,前面打得水深火热,你能不想去看一看吗?算了,还是安下心来然后陪我在这里等着吧,明王神勇,未尝败绩,少了谁都一样打胜仗。” 李寒宁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从昨天起就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眼看着孟良自己缓过来了不需要宽慰,便又一边手里铺着要晒的纱布,一边思索着什么。 孟良看到她走神,似乎又觉得自己刚才说的话太重了,他说那句话的时候一时口快忘记了李寒宁刚被贬下来: “我也不是这个意思,我就是不太会说话,你也是知道的。” 李寒宁对此倒是无所谓,只是抬头看了他一眼: “我知道。” 萧策受伤 不知道到底又过了几个时辰,时间终于来到晌午日上三竿,用来计时的日晷影子几乎与远处的鼓声沉到几乎他们后方这里也可以听的一清二楚。 这次就算是连孟良也开始不免有些担心,从前他们洛阳军打第一仗可从来没有耗这么久过,不过好在来自远处的鼓声终于渐息,乌泱泱的脚步声个由远及近,伤兵在其他士兵的搀扶下陆续退了下来。 孟良对着搀扶伤兵进来的士兵,正有条不紊地安排着,同时手里也没有闲下来,正煮着药材: “不严重的先抬到那边包扎。” “麻沸散还有一些,先给他灌半碗,这个人,他的伤口已经生疮了,先给他喝一点松香。” “我先给这个包扎,你别害怕,这这手臂还有的救,待我把箭头给你拔下来。” 李寒宁就站在他身边帮忙,其中有几个士兵看上去像是认识她的: “这不是李将军,我万不敢让将军你——” 都伤成这样了,眼看着刚才他让人搀扶进来才能勉强躺下,这会儿见到了她,立刻又挣扎着要坐起来。 李寒宁立刻又伸手拦住了他,让他重新躺好。 “没事。” 她现在已经不是将军了,更何况他也是因为随军受伤,都是自家军营出生入死的兄弟。 李寒宁忙起来的时候便忘记了时辰,在帐外清洗纱布的时候倒是忽然听到别人议论起今天的战事。 “咱们殿下可真是神勇啊,出能为将,入能为王。” “是啊,今日多亏了殿下,要不是冯哲将军只怕是凶多吉少了,哎,其实咱们冯将军也是勇冠三军的,只是他身上本来就带着伤,要不然呀,肯定比那个山涛强。” “说起来对面那个叫山涛的将军还真是英勇,我今天也远远看到了,他那长刀啊看上去可要比他那个人还要高,一路冲过来,长刀拖在地上溅起那么长的灰尘,那一刀下去啊,凉州外面的土地都得跟着震上一震。” 李寒宁目光一怔,他们说的有声有色,又是亲随着萧策今日上战场的人,说的话自然可信,只不过萧策的近卫今日一直没有差孟良过去,说明萧策在战场上应该没有受伤 孟良正好路过,看着她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很快揶揄道: “李将军既然心里放心不下殿下的安危,我刚才还听几个伤兵说,殿下下午刚巡视完军营,现在应该就在主帐中。” 李寒宁还是迟疑了一下。 孟良这段时间和她相处下来,有的时候真不明白她和萧策到底在别扭什么,明明心里面都是担心对方的,总是不说出来对方怎么知道?全靠猜? 李寒宁沉默了一会儿还是说道: “我这便去。” 这边萧策未在军中,他下午刚巡视完东营,因为担心冯哲身上的伤势,过了没多久又去了冯哲驻守的南营。 路上顺便骑着马看了看正在休整的南营士兵。 这是他们北境回来以来,李寒宁第一次见他全副戎装的样子,他的马走得很慢,一身银色盔甲在阳光底下发着耀眼的光。 李寒宁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几乎没有反应过来冯哲是何时靠近的,直到他开口,李寒宁才注意到: “这不是李将军嘛。” 李寒宁看了他一眼,将手里提着的药包给他了: “孟良听说你今天在战场上受伤了,是特意给你的,一共有两包,一包外用一包内服,能让你身上的伤口尽量好的快一些。” 冯哲从她手里将药材接了下来,末了又注意到他刚才所看的方向,难得心细地多嘴了一句: “放心吧,咱们殿下今天神勇的很,哎,说起来惭愧的很,要不是今天殿下帮忙,我都险些命丧在那山涛的长刀下了,不过还好,有殿下力挽狂澜,他们今日不仅兵败,还损失了一个大将。” 就结果而言总是好的,毕竟是他们旗开得胜,李寒宁原本应该为他们高兴,可是方才见萧策的样子,却的确是高兴不起来。 眼看着李寒宁要走,手里还提着汤药,冯哲,上前一步拦着她欲言又止地问道: “长风今天不在,还有哪个将军又受伤了?” 基本上普通的士兵都会被同行或者原本是分配到同一个帐篷里的士兵送去伤兵营。 李寒宁闻言倒是稍稍迟疑了一下,没什么,是我准备带回去的。 冯哲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有些奇怪,却又不好说什么: “这样啊,李将军路上当心。” 李寒宁到主帐的时候,萧策的近卫自然都认识她,只是对着她点了点头,没有多加阻拦。 萧策还没有回来。 李寒宁将手里的药包,放在了他平常看书信的桌子上,又下意识的将桌子上的书信理了理。 过了好一会儿才听见门口的侍卫一声: “殿下。” 帐外萧策的步伐多少显得有些气息沉重。 萧策沉声道:“没有我的吩咐,今日谁都不得进来。” “是。” 其中一个就守在帐篷门口的侍卫张口想要说些什么,因为他忽然想起来就在刚才李寒宁进了帐篷,而且还没有走。 萧策掀开帐篷的门帘进来,迎面撞上了李寒宁,见她一揖道: “殿下。” 萧策看上去有些意外,目光犹豫了片刻道: “你。” 跟着李寒宁便觉得自己的肩膀一沉,就站在她对面的萧策直直地倒了下来,李寒宁下意识就伸出了手接住了他。 他受伤了。 可是外面的人包括冯哲在内都说他没有受伤。 萧策隐瞒了所有人,就是不希望别人知道这个消息,这一战对他来说很重要,倘若主帅受伤的消息传出去,肯定会影响军心,李寒宁心里也明白这一点。 她将人扶到了榻上,跟着又解开他里面穿的那层铁甲跟衣裳,一股浓重血腥的气味扑面而来,他胸膛前的伤口很长,像是长刀划过去的一样,伤口青紫相间的地方,已经和身上的里衣粘在一起了。 哪怕是现在萧策昏迷不醒,李寒宁伸手为他处理伤口的时候,他在梦中也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好在她清理得很快,而且孟良开的药里还掺了一些镇定安神的麻弗散,梦里的萧策眉头渐渐舒展开来。 下午的时候上伤兵营里面的事情就忙的差不多了,李寒宁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还早,便选择暂时留在营帐里,晚上临近傍晚的时候,营帐外面似乎有几个将军求见,但是都被锁在门口的两个侍卫以萧策的命令为由拦了回去。 帐外的脚步声渐渐安静了下来,周围的蝉鸣鸟叫声也越来越明显,不知不觉时间就已经到了半夜三更。 营帐内的蜡烛光越来越暗,一阵微风吹过,蜡烛也跟着晃动了片刻。 萧策就像感觉到了什么一样,于睡眠中忽然睁开了眼睛,身上的伤看似已经很严重了,他挣扎着想要起身的时候,又牵动了胸膛上的伤,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 趴在床边的李寒宁也被这动静吵醒,有些诧异自己竟然在后半夜的时候不知不觉的睡着了。 萧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裸着上身,伤口已经用纱布包扎过了,只不过严重的地方白色的纱布还隐隐的透出了血迹来。 他眼看着李寒宁在这里便什么都明白了,不过还好,也只有她看到,知道这件事。 他原本不想让任何人知道自己的伤,不过是她的话,知道便知道吧。 “多谢了。” 谢她帮他包扎了身上的伤口,以致伤口没有再进一步的恶化。 两相沉默的时候,还是面前的李寒宁先看着醒来的萧策开口道: “殿下放心,这件事只有我知道。” 而她也不会说出去。 正好她现在就在孟良那里帮忙,就算送上药的事情或者纱布少了的事情孟良知道了,以他那守口如瓶的性格,也不会将这件事情说出去。 萧策点了点头,他仰头看了一眼一旁的屏风,自己的外衣就挂在那上面。 李寒宁立刻意会,走过去将外衣递给了他,萧策接了过来穿好了身上的衣服就要下榻,李寒宁又下意识地上前去扶他: “殿下不再多休息一会儿吗?现在离天亮应该还有两三个时辰。” 萧策的伤忽然又牵动肺腑,不由的轻声咳了一咳: “不了,算算时间,长风那边今夜就该有消息了。” 在这件事情上,萧策自然也没有必要隐瞒面前的人,他本来都没打算避讳李寒宁,哪怕是现在军营里面的军机要事。 果然这边话音刚落,隐藏外面就听到马蹄声由远即近,有人在营帐门口停下了马,翻身下来朗声道: “我是长风将军的近卫!有紧急军情要见明王殿下!” 门口守着的那两个侍卫,虽然白日里萧策给他们下过命令,可是在他们这军营里面,不管是怎样的命令都比不过,前面传来的紧急军情。 那人掀开营帐进来: “见过明王殿下,这是长风将军的手书,我临行前长风将军特意交代让我务必星夜兼程,今夜送给殿下。” 萧策如今高坐在主座之上,站在一旁的李寒宁习惯性地走了下去,从他手里接过密信,递给了萧策。 李寒宁官复原职 萧策似乎早就知道信上的内容,倒是也没有着急打开,只是低头看了一眼信封上的“明王亲启”这四个字,确认了的确是陆长风的字迹,便抬头看了一眼还在地上跪着的侍卫沉声道: “这一路翻山越岭辛苦你了,先下去好好休息吧。” 侍卫听到这里低头应声道:“是。” 李寒宁眼看着那个侍卫从营帐里面出去,萧策很快又看着她问道: “你可有猜到长风这封信里的内容?” 李寒宁对面前的人当然没有隐瞒,她大概已经猜到了,信上大概是什么内容: “大约猜到了。” 萧策早就知道她聪明,在这件事情上他原本也没有打算瞒着她: “既然已经猜到了不妨说说看。” 李寒宁没作他想,既然是萧策问了,她便如实回答道: “今日听几个士兵说战场之上不见长风将军的身影,依稀想起来昨夜营帐西面有马蹄声传过来,长风虽然是将军但是半夜用兵殿下肯定也是知情的,说明昨天夜里他就已经带着兵马出营,但是书信今夜才送到,说明长风这次出去了整整一日一夜,眼下洛阳和凉州的大战在即,长风这个时候出去自然也是因为战事,刚才殿下又对侍卫说他翻山越岭辛苦了,算是时间和这周围的重要山脉,大约能推测出去的是齐云山,昨日我听说沈括又往凉州调兵了,算上原本就驻守在这里的十万凉州军,并州那边几乎已经是一座空城了,昨夜想来是殿下让长风去奇袭并州了,如果我所料不错的话,信里应该是长风送给殿下攻下并州的捷报。” 萧策虽然没有说话,但是坐在椅子上认真听她说这番话的时候,眼睛里的光是藏不住的。 果然她就算是现在没有在军营里,这些战场上的事情都实在瞒不过她,萧策看上去对她的回答很是满意: “你说得不错。” 萧策虽然没有打开信封,指头却轻轻碰到了它,有的时候就是这么薄薄的几张纸在战局中便是那般有分量。 眼下凉州已经变成了一座孤城,前有萧策带兵十五万,后有陆长风率五万士兵拿下了并州,凉州现在就像是困兽之斗,他们撑不了多久。 李寒宁又似乎想到了什么一般,提醒面前的人道:“既然如此,凉州已经是殿下的囊中之物,殿下这几日身体要紧,不如好好休息一下,剩下的事情大可以交给军师或者冯将军他们。” 不必像现在这样事事亲力亲为,萧策身上本来就还有伤,李寒宁亲自给他处理的伤口,自然心里清楚这伤再拖下去会有什么后果,她原本也是为他身上的伤担心。 萧策抬头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沉默了片刻才翻开桌子上的盒子,将什么东西从盒子里面取了出来,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走了过来。 离得近了,李寒宁才注意到萧策刚才拿的是她当日交还的兵符。 这是—— 李寒宁有些讶然的抬头看了一眼现在近在咫尺的萧策,听得他目光沉沉地看着她道: “寒宁,当时算是我做错了,我向你道歉,收回你身上兵权的事的确是我有欠考虑,我只有安则一个弟弟,可那件事情原本也不应该怪你,你只是对他守信而已,也不曾做错什么,你现在当然也可以拒绝收回这道兵符,但眼下长风在并州,冯哲和我身上都有伤,赵义他们虽然也愿意效命洛阳,我也信得过他们,但是他们两个毕竟年轻,没有什么上战场的经验,要是在战场上遇到像向秀那样的老将,恐怕不是对手,这两日我思来想去,也和军师商量了很久,眼下军营里面的确只有你去才最合适。” 这是李寒宁第一次听到萧策的道歉,他以前不管再难的时候似乎也从来没有向任何人道歉过,像是他们这样的主帅都是知错改错但从不会认错,今日还是第一次。 难为他了。 她自然是愿意的。 李寒宁当即跪了下来:“多谢殿下,我愿意接下兵符。” 萧策将兵符给李寒宁递了过来,李寒宁的手中碰到了触感冰凉的护符,并将它贴身放好了,萧策这才安下心来,他方才还在忐忑,倘若李寒宁不接该如何,不过好在她还是答应做回他的将军了。 萧策似乎又想到了什么,又对着她叮嘱道:“今日山涛将军已经战死,如果一切不出意外的话,明日凉州的前锋一定是向秀,明日就看你的了。” 李寒宁其实心里多少也清楚,她在来这营帐之前也早有了打算,会对上对面的山涛或者向秀将军,从前一起跟着萧策的那些将军这次对上凉州并州的兵马都上过了战场,这说不定就是他们进入长安之前的最后一战了,要是不能参与,倒也是一件让人遗憾的事。 “殿下放心。” 明日也一定会胜的。 李寒宁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看着面前的人出声问道:“我其实有件事情觉得很奇怪。” 萧策看了她一眼:“但说无妨。” 他们之间原本就没有什么需要互相隐瞒的事。 李寒宁沉声问道:“沈括原本在出生之前给并州还留了五万兵马,这也是眼下对于他们来说最好的选择,为何会突然将兵马掉来凉州,是莫云溪的主意吗?” 如果这件事情放在从前,听上去或许的确有些奇怪。 萧策点了点头,他知道的信息自然比李寒宁要多不少: “昨天夜里前方有军报,沈括逼死了一直以来对他忠心耿耿的名士田文,这个人死的可惜啊,原本我还打算取了凉州和并州之后,向父皇上书奏请他为凉州刺史,没想到——” 没想到他竟然死在了他们攻下凉州之前。 萧策神色里面的确有遗憾之情,他昔年也曾经和田文在洛阳有过一面之缘,明白这个人既忠心又一心真心为百姓,是个难得一见的好官,可惜生生让沈括逼得自尽了。 李寒宁骤然听到这个消息也觉得有些意外,不太确定地又重复了一遍: “殿下是说田文死了?” 萧策微微颔首,起初他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也觉得意外: “大约是因为他和莫云溪那样的人不能共事,二者只能取其一,而沈括选择了莫云溪。” 而他做了一个错误的选择。 萧策似是回想起了什么事,他直到现在还记得昨天侍卫和他禀报这件事时的样子,沉声道: “我昨天夜里听说田文一头撞在了沈府的墙柱上,死之前曾说,让他的弟弟和门客在自己死后将自己的眼睛挖下来,放到凉州的城头上,他要亲眼看着萧策是怎么攻下凉州的。” 看来是对沈括失望透顶了,可是自古以来君子死节,他还指望用自己的这一死让沈洛清醒一些。 可惜只是白白死了。 萧策想到这里也只是叹了一口气,这样的人要是生在他们洛阳就好了,他萧策必不会辜负像田文这样忠心耿耿又有谋略的名士。 “罢了,已经过去了,等我们攻打下凉州,我必然亲自去一躺田府拜祭。” * 凉州田府现在是另一番景象,红灯笼已经被白布招裹住了,即使是深夜隔了一条街,也能远远的听到田府传来了一阵又一阵的哭声,其实不光是外面挂着的蜡烛,就连整个天赋的匾额都已经用白布包裹完全了。 田文的尸体已经被安置到了棺材里正放在大堂灵堂之前。 门口的莫云溪正抬头看着这一幕出神,一旁的侍卫连忙又上前劝说道: “公子真的打算要进去吗?那些人都觉得是公子,害死了他,我是担心公子的安全,我们要不要让沈城主派一些兵马过来?” 他是有些担心,听说田文那个弟弟性格鲁莽,是武将出身。 莫云溪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他:“派什么兵马?前来吊丧的人反而需要当地的兵马保护,这是个什么道理?” 那个侍卫连忙默不作声地退后了一步。 莫云溪叹了一口气道:“我也没有想到会害得他如此,今日我只想来当面和他道一声歉。” “这位公子在门口稍等我,这就前去通禀。” 莫云溪看了一眼面前拦住他的侍卫道: “不必了,我和你们老爷是朋友。” 莫云溪说着便从云袖里面取出了凉州城的金令,凉州城里面各府门的守卫自然都是认识这块令牌的,有了它可以自由出入凉州城的任何地方,从前这块令牌也只有沈大人和他们老爷有,面前这个人手里也有这样的令牌自然是身份尊贵,侍卫哪里还敢再拦着? 灵堂里夜半三更依旧是一片哭声,为首的跪在地上的便是田文的弟弟,他远远地看着莫云溪走了进来,心道这人竟然还敢来这里,他不顾一旁侍卫的阻拦,将挂在柱子上的长剑拔了出来,上前几步将自己手里的剑指向了刚进来的莫云溪,对着他恨恨地道: “你还敢来田府?当真是来欺负我们田府无人了是不是!” 沙场 巧了,早不来玩不来,在村民们最害怕的时候来到了村子,我总觉得老婆婆可能和昨天晚上的邪祟之间可能有什么联系。” 李奉年犹豫了一下然后再次和面前的沈月确认道:“只是感觉吗?” “对,昨天晚上出现的东西给我一种很可怕的感觉,只要看到它或者提到它,我心里就会不由自主地害怕,今天下午我第一眼看到那个老婆婆地时候,也感觉到了那种害怕,简直一摸一样。” 这是最让沈月担心的地方,她想了一想又问道:“对了,昨天晚上你房间里面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吗?比如我记得我刚醒来的时候看到了一摊和人一样会移动的血迹。” 当时她挡在床和那个房间门口之间的地方,一度误以为血迹要袭击她,但是后来发现,血迹像极了之前住在那个房间的主人,她只是想要去门口,而沈月自己只是不小心挡住了门口的方向。 李奉年很快就摇了摇头,他昨晚刚刚进入游戏的时候,什么都没有发生,根本没有遇到和沈月一样这么奇怪的事。 “没有啊,我的房间里除了我自己一切都正常,就是一个很普通的房间,一切看上去都特别干净,可能有人之前打扫过的那种样子。” 沈月:…… 李奉年是不会对她撒谎的。 可是这么说来就更加奇怪了。 一种说不上来的诡异的感觉在沈月的心里蔓延开来,她待在这个世界的时间越长,这种让人不寒而栗的诡异的感觉就越发强烈。 他们回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这里晚上又明显不安全,沈月和李奉年只能暂时分开一段时间探索小镇,尽可能地找到有用的线索,混在镇子里的还有两个玩家,他们应该早就发现了这一点,一早就去找线索了。 李奉年还抽了空把一直扔在路上的那具男性尸体给好心地埋了。 时间渐渐过去,这个游戏世界里的时间流逝和外面一样,尤其是在人忙起来的时候更感觉时间过得特别快。 终于等到了眼看着天色渐渐变暗,快要完全天黑的时候,李奉年和沈月才回到住处前面集合。 沈月看着明显多了几分“风尘仆仆”的李奉年道:“奉年你今天下午那一会出去有什么发现吗?” 李奉年如实地回答道:“当时楚州街道好像发现了一件特别恐怖的事情,在这件事情之后就好像打开了潘多拉魔盒,导致这里开始陆续死人,我问了好几个当地的居民,但是他们只要提到这件事戒备心就特别重,根本不愿意告诉我当时具体发生了事情,但是我看他们的眼神还有说话时的声音都在发抖,也能够感觉出来,他们对于最开始的那一件事情直到现在提起来都感觉非常害怕和恐惧。” 这些事情哪怕过去了这么久,就和《哈利波特》里面的伏地魔一样,他们只要一提到或者一想到相关的事情就会下意识本能地害怕。 沈月点了点头:“我这边也有一点新的发现,在这个小镇上根本没有任何可以记录时的东西,一开始我还以为是巧合,直到我找了很久都没有任何发现,不光是没有手表,他们家里甚至都没有挂在墙壁上的日历和钟表。” 这是非常奇怪的事,因为一到了晚上这里就会出现恐怖的东西,所以小镇上的人原本应该对时间特别敏感,但是现在就好像这里不存在一切记录时间的东西一样。 “还有一件更可怕的事情,我觉得那些东西可能不是单纯地消失了,而是进到这个小镇来的所有纪录时间都会被抹除掉。” 沈月将自己口袋里的计算器拿了出来递给李奉年看,眼前的少年目光落在屏幕上,黑色的阴影部分映射了他有些难以置信的目光。 因为就连他们手机上的时间也消失了。 李奉年明显还有些没有反应过来的样子:“时间不存在了?” 就好像《三体》里面令杨东最崩溃的事实——物理学不存在了。 但他们都吃不透物理学,不过时间不一样,时间普适地影响到了每一个人。 沈月道:“没错,这里的一切看起来都和现实生活中一摸一样,那么普通,那么正常,也许消失的时间可能是我们的突破点。” 李奉年听到这里灵光一现,就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瞪大了眼睛道: “月月,这和我在上一关卡听到的恐怖童谣是一样的!” 沈月听到这里连忙看着李奉年问道:“你还记得完整的童谣是什么吗?” “脖子上有些奇怪的女孩,终于回到了家。但是女孩的妈妈突然失踪了,女孩找不到妈妈,非常的着急,她哭着喊着到处寻找妈妈,但是哪里也找不到她。” “外面的天渐渐黑了下来,血色的脚印铺满了整个房间,脖子上有些奇怪的女孩没有注意到脚下奇怪的血痕,忙碌了一天的女孩终于饿了,她来到了厨房给自己煮了一锅汤,终于在香喷喷的汤里面,她看到了自己找了一天的妈妈。” 妈妈在香喷喷的汤里面? 沈月有些迟疑地问道:“她的妈妈是被她炖了?” 李奉年有些意外和恐慌地摇了摇头,他当时也没朝着这么血腥暴力的方向想: “不是,女孩是从淌水的倒影里面看到了自己的妈妈。” 沈月这次好像有点明白了:“所以说她一直背着自己的妈妈,脖子上的重量是这个造成的?” 李奉年这次认真地点了点头,这的确是童谣的关键信息之一。 李奉年跟着神色一黯:“其实故事的真相是,女孩先杀死了她的妈妈,然后为了永远不和妈妈分开,她把妈妈缝在了自己的身上,但她自己又充满了内心的矛盾,她自己内心有一部分非常后悔自己的所作所为,于是将自己屋里所有会反光的东西,包括镜子都砸碎了。” “但是在夜里汤是可以倒映东西的,所以他在自己熬制的汤里面还是看到了她的妈妈,受不了打击的女孩,最后还是选择自杀了。” 沈月听完李奉年讲的这个恐怖的童谣之后若有所思,如果说非要有什么相似一样的地方,那就是: “所以你的意思是,在这里面消失的时间,其实就相当于你刚说的这个血腥童谣里面,女孩砸碎镜子的行为。” 李奉年这次倒是很严谨的判断道:“其实我的直觉一向不是很准,我也不敢保证,但是我冥冥之中觉得它一定是非常重要的一条线索,如果真的像那个恐怖童谣里面小女孩砸碎的镜子,那么我们只需要找到时间为什么消失的原因就可以。” 沈月其实在听到这个故事的一瞬间,没有太多的联想跟感触,反而是在听到结局的时候,总有一种预料之中的感觉,她觉得可能不是第一次听这个故事,这种感觉很奇怪,有一种非常熟悉的奇怪感,就好像她之前说前面的故事的时候,她已经知道后面该怎么发展了。 似乎在进入这个世界以后,她就总是有类似奇怪的感觉,在这里待的时间越长,这种感觉就越来越明显。 李奉年很乖地待在沈月身边,看她在思考的时候根本没有出生打扰,只是安静的站在一旁陪伴着她。 一直等到天色渐渐晚了下来,沈月才从自己沉思的思考的世界中愣愣地回过神来。 李奉年看到他认识的沈月好像回过神来了,这时才开口说道: “月月,你身体上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或者是不是之前经历了什么不太方便告诉我的事?” “从今天开始,你从窗户爬下来见到我的时候,我经常发现你会时不时的陷入自己的情绪了,像发呆但是又不是。” 因为他认识的沈月其实很少发呆,而且发呆的时间不会这么长。 眼神也呆呆的,就像完全放空了自己。 沈月也解释不了这种现象,下意识地皱起了眉头: “我也不知道,就是从今天早上开始,从走出那个房间开始,就总有一种时有时无的熟悉感扑面而来,这种感觉给我的感觉很奇怪,有的时候是一瞬间,有的时候——” 她几乎不知道该怎么描述这种感受,熟悉的感觉扑面而来之后,紧接着就是陌生和怪异的感觉。 沈月不动声色地移开了目光,看到了一旁路边既平整又显得有些凌乱的房子,其中有几间墙面已经满是污垢,马路的边际甚至还有几条不明显的裂纹。 这里的所有居民就和正常人一模一样。 他们—— 忽然,刚刚明显想到了什么的沈月呼吸一滞。 就在那么刚才的一瞬间,沈月明明清楚的看到了,刚才背对着他们正在打水的村民,姿势不变,但是一瞬间又把头扭向了他们,似乎在下意识的看着他们这些外来人。 “李奉年,你说咱们有没有可能一开始就错了,这里有没有可能一点都不普通和平静,只是我们被自己带来的意识混淆了。” 李奉年:? 他一脸疑惑的样子,好像是没有听懂她说的话,于是沈月继续解释道: “这是我的第十一关,就算关卡为置换,也不可能这么简单,这个副本要比以往都要诡异一些,一旦发现这种突兀感后,就好像人一步一步走进了泥潭,总会膈应那么几下。” 她又看着面前的人说道:“李奉年,你先别着急的回答我,你仔细回想一下今天发生的所有事情,以及你见到的在这条街道上的场景和这里的居民。” 尤其是在下午的时候。 李奉年很听她的话,立刻就开始回应了起来,自己这一天经历的人和事,不然他好像明白了什么一样猛的抬起头来,黑曜石一样的眼眸里面瞪大了眼睛: “好像整个街道的居民都在若有若无地观察着我们?” 其实说起来,沈月也有相同类似的感觉,而且这种感觉越来越明显: “你说的对,当时那个老婆婆我明明已经看到她指认了你是凶手,但是我明明已经拉着你跑了那么久,我已经确认了他们不可能再从那个位置追上来的时候才和你站在原地休息。” “可是我们还没有休息多一会儿,那个居民就准确地找到了我们的位置,按照正常情况的话,他不可能做到的。” 李奉年目光一沉道:“难道是因为当时突然出现了尸体和那个老婆婆,让我们的注意力都不由自主的放在了这两件事情身上,所以才没有注意到镇子本身诡异和不同的地方?” 但是即便他们注意到了这个,也还是陷入到了思维的死胡同里,因为他们不知道的事情太多了,而且送棺材的事情又耽误了非常多的时间,导致他们现在所拥有的线索太少,就像一团乱麻一样,不知道哪里是开始,哪里是结束。 山上的庙里面到底供奉着什么? 楚州街道最开始的时候发生的那件恐怖事件到底是什么? 对于这个小镇来说,突然出现的老婆婆到底是出自善意还是恶意,到底是什么生意? 为什么在这里时间就会像是消失了一样? 为什么每一个居民都在默默的关注着他们这些外来人? 这些比较重要的问题,他们现在几乎都得不出答案,但是唯一重点的是现在天就快要黑了,他们马上就要暂时分别了。 不过现在还有那么一点点的时间。 细作 向秀胯下的马匹受惊,立刻长鸣了一声,扬起了前蹄,这一本能的动作倒是差点将马背之上的向秀扬下了马,向秀皱起眉头眼看着形势不妙,立刻脚下一蹬掀翻身下了马,马匹在空中嘶鸣过后,侧身翻了过去。 是他这次大意了,早该想到萧策战无不胜,派出来的前锋自然也是应该有些本事的。 向秀没了坐骑,眼看着李寒宁还在马背上居高临下,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但是自己身后就是凉州城,眼看着已经退无可退,向秀只能硬着头皮提剑冲了过去。 李寒宁眼看着长鞭来不及收回来,索性很快拔出了腰间的佩剑,她手里这把剑又尖锐又锋利,原本是上一任兄单于的贴身佩剑,不过千战死了以后,萧策就把这把剑送给了她。 自从北境战事结束以后,她已经很久没有用武了,今日正好用向秀试一试这把剑。 与此同时,洛州城城门口的城墙上,沈括正在为他的将军亲自擂鼓助威,一旁的莫云溪也正站在那里,居高临下的看着城墙下的比试。 他也认出了早在两年之前就在客栈里面见过的李寒宁。 没想到那时一别,她终究还是成为了朝廷的心腹大患。 向秀虽然名声在外,但是有些刚愎自用,殊不知在武学上,总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看来他这场是要输了,因为骄兵必败,何况他原本就没有李寒宁那么擅战。 死几个人对于莫云溪而言倒是没什么可惜,让他真正可惜的是,这次他又要看着萧策赢了。 莫云溪招来一旁的将士低声吩咐了一句,士兵听完他说的命令,再次抬头看向莫云溪的时候,眼神之中满都是疑惑和错愕,士兵不忍地看了一眼城墙之下不远处还在英勇杀敌的向将军,犹豫着道: “可是先生,现在向将军还在城墙外面,要是现在收起城门的话,将军那边不就——” 不就危险了。 莫云溪原本就没有打算管向秀的死活,退一万步说,他今天在城门上见到对面出阵的人是李寒宁,就已经知道了向秀已经是个死人了,目光一沉道: “我知道,你按照我说的去做便是了。” 那士兵看了一眼莫云溪又跟着看了一眼一旁全然不知情的沈括,莫云溪是凉州城的座上宾,他的命令他一个普通士兵自然不敢违背,只得低头应道: “是。” 这边向秀还在专心应对着面前,这位他刚刚还有些看不起的女将,丝毫没有注意到自己身后凉州城的城门正在缓缓的收了起来。 李寒宁策马过去,手里面勒着缰绳俯身下去,迎上了向秀手里的长剑,很快的一剑,划破了向秀的喉咙,疼痛感很快从他的脖颈间传了过来,李寒宁已经策马到了一边,向秀低头看到鲜血源源不断地从自己脖颈肩渗出来,他想要下意识地捂住自己的脖子,但是身体已经没有力气了,直直地倒了下去,他的血喷涌而出,很快就见了一地。 他们交战的地方离城门很近,李寒宁顺势抬头看了一下城墙上擂鼓的人,城墙上的鼓声很快安静了下来,她和沈括四目相对,听到沈括低吼了一声: “向将军!” “给我放箭!谁能射杀敌军将领赏赐黄金千两!” 眼看着城墙上的弓箭手已经陆续就位,眼看着这次敌人在暗她在明处,李寒宁只能勒紧了马绳赶在箭雨落下的前一刻,离开了城门口: “驾!” 萧策远远地也看到了这一幕,下令三军上去,接李寒宁平安回来,但是凉州城城墙很高,如果现在要强攻的话,只怕他们打下来损失也不小,萧策望着这座孤城,还是选择了先行撤军: “传我命令!暂时撤军!” 这边洛阳城的兵马一连打了两场胜仗,士气高涨,李寒宁随着萧策回去的时候,周围都是士兵们的欢呼声。 李寒宁刚进入营帐的时候才发现这里只有萧策,宁玉带着其他几个将军,去看凉州城的布防了。 萧策迎面走来,就站在李寒宁的面前,李寒宁顺势抬头看了他一眼,听得萧策说道: “今日确实是辛苦你了。” 今日多亏了她,萧策当时也在战场上,远远地看到了她那惊艳的一剑,原本之前看到向秀的长剑同一时间划上她身上的盔甲,萧策不免有些担心,不过好在最后还是看到她身上安然无恙。 萧策站在李寒宁面前,随即俯身下来,用不知道是从哪里找来的一块丝布,认真仔细地替她擦拭着脸上的血污,一直到脸上的感觉传过来,李寒宁才知道萧策在做什么,脸上这些血倒不是她的,应该是杀向秀的时候不小心沾上的,这一路回来的着急了一些,她也不曾注意这些。 只不过离得近了,李寒宁倒是觉得有些拘束了,因为此刻萧策的脸近在咫尺,她几乎能感觉到对方呼吸之间,几乎扑面而来的热气。 但萧策似乎没有注意到,他只是认真地擦着她脸上的血污,直到结束,萧策转过身去将方才的手帕扔到了一旁的桌案上,李寒宁也暗自松了一口气,不知何时泛起一抹红晕悄悄爬上了耳边。 他们之前明明有过最亲密的关系,可是她还是不适应和萧策这么近的接触。 为了掩饰自己的不自然,李寒宁清了清嗓子,轻声咳了一咳然后道: “对了殿下,今日我在城门上见到了莫云溪和沈括,他们现在虽然已经城中没有什么大将可以应战,但今日向秀还在外面的时候,他们就已经差人关闭了城门,看上只在乎自己丢成与否,不打算管向秀和田言。” 萧策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李寒宁方才说的这些他其实也注意到了,而且他也已经猜到了莫云溪的用意: “他大约已经知道我们的粮草不够,长风并州那边还好,但是我们这边的粮草现在只够五日左右的了,要是他一直紧闭城门不出,对于凉州来说,他们只要撑过这个时间就还有就还有机会,他在等我退兵。” 而且萧策这边要是退兵了的话,届时陆长风先前攻下的并州就变成了一座孤城,李寒宁心里清楚萧策既不会丢下陆长风不管,也不会选择在这个时候退兵,放弃唾手可得的凉州。 可是眼下对于他们来说,如果凉州一直紧闭城门,也不利于强攻,眼下的确是两难的境地。 除非还有别的破敌之策。 李寒宁忽然想到了田言,他从小就生活在凉州城内,也许能知道些他们不知道的内容。 李寒宁看向面前的萧策:“田言那边——” 萧策摇了摇头,他大概知道李寒宁想要说什么,但是田言这边一来并非真心归顺,二来让他真心归顺洛阳也需要一定时间,这件事情急不得,要是太着急反而会适得其反。 “罢了,你先别担心这些,你今日这一战赢得漂亮,来日等打完仗了我再向父皇一并给你请功。” 她倒是不在乎这些功绩,等到萧策为洛阳平定天下的那一日,说不定她就—— 但那也是以后的事情了。 萧策看着她道:“你先下去好好休息吧,等下我找军师他们过来,商议接下来攻城的事。” “是。” 李寒宁退出了营帐,她抬头看了一眼,现在天色还早,左右也是闲着,便又过去看了一眼孟良,想看看他伤病营里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 孟良彼时正背对着她熬药,一边还不忘分心让士兵把药送到具体的帐篷里去。 “第一罐等熬好了先给肖四送过去,他的伤口要更严重一些,你听——” 你听到没有。 这句话他说了一半一看来人是谁又生生咽了回去:“你怎么来了。” 李寒宁自然而然地俯身去检查药熬好了没,以前她总是控制不住火候,不过和孟良学了一段时间倒是会得差不多了。 “今日打完仗了,殿下让我回来休息,我这会儿闲了就想着看看你这里有没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地方。” 孟良连忙放下了手里煽火用的蒲扇,站了起来,看着面前的人:“还没有来得及恭喜你官复原职,我怎么敢让你一个大将军帮忙,殿下既然让你回去休息,你就早些回去休息吧,殿下昨日又给我调了几个人来换你,我这边人手足够了。” 李寒宁默默地点了点头:“那便好。” 孟良看着正好她来,有些奇怪地问道:“我听其他几个兵说你今天杀了向秀,那你说殿下为什么不乘胜追击,直取凉州啊?” 李寒宁没有答话,眼神有些奇怪地看向面前的孟良,唯有这一句,不像是他会关心的事情。 孟良似乎注意到了她的这个眼神,不着痕迹地又将话岔开:“我就是想着什么时候进城了,就不用每天这么熬药了,你们不知道,凉州城内的百味药物,有昔日黎先生所著的《杂病论》,我一直都看看那本神乎其神的医书,可惜凉州一直局势不稳,所以没有机会,等殿下打下凉州了,那可就不一样了。” 将胜 李寒宁之前在睡着的时候收到过一封凉州城细作送来的劝降书,她之前从来没有怀疑过那封信的来历。 可是孟良对凉州城里的一切都太熟了,他明明之前一直跟着萧策南征北战,到底是何时去过凉州,还对凉州城里的一切都那般熟悉。 可是要是可以的话,她真的不想怀疑面前这个人,萧策从前也对他毫不设防,只要孟良有心,恐怕早就—— 李寒宁不自觉地皱起了眉头,但面上还是不动声色地看着孟良:“既然你这里没有什么要帮忙的,那我便先回去了。” 孟良似乎有些盼着她回去,并没有再拦,也许孟良已经看出了她知道了什么,但还是没有开口留她。 那是因为她知道,按照洛阳城从前的规矩,传递军情的细作都是死罪,倘若她将这件事告诉了萧策,孟良必定难逃一死。 可相处了这么久,李寒宁只看到了他治病救人,要是没有他,他救了军营里很多的人。 就在李寒宁将要走远的最后一刻,身后的孟良还是开口叫住了她: “对了李将军,我方才忽然想起来,殿下那边今日要用的药还没有差人送过去,将军要是不忙且顺路的话,幸苦帮忙稍一下。” 李寒宁闻言停下了脚步,走了过来,从孟良手里递过来药包,包药的纸张上面也含着淡淡的中药香气,可这不是治疗他身上伤势的药。 李寒宁的目光落在手里面的药包上看上去难免有些迟疑: “这是?” 孟良并没有直接言明,低头沉声道:“将军放心,里面的药材,殿下打开一看便明了了,这是我给殿下开的药方,可治殿下眼下的燃眉之急。” 这是话里有话。 她也不过是一个传话的人,不过既然孟良已经说了萧策看到这个会明白,她就最后再相信他一次。 “好。” 李寒宁由远及近缓步朝着萧策营帐走过来的时候,守在门口的侍卫见了她便打算通传,李寒宁只是轻轻抬了抬手,他们便明白了意思,噤了声,李寒宁跟着便掀开帘子走了进去。 帐篷里面是萧策和宁玉正在说话,眼看有人掀开帘子,外面的日光也跟着顺着她的影子洒了进来,萧策抬眸看了一眼这个不打招呼就进来的人,看到是李寒宁来了便松开了眉头,也没有要责怪的意思,反而语气温柔了下来: “不是让你去好好休息吗?是东营那边有事吗?” 李寒宁见过了宁玉,只是眼神上打了个招呼,跟着便走到萧策面前,将自己手里的药包放在了桌子上: “我刚才去了一趟伤病营,这是孟良让我给你带过来的。” 不知道他具体是什么意思,但是进营帐之前,她还用银针试了,这些药材没有问题。 萧策不置一词,拆开了药包上的细线,然后侧目看向了一旁坐在椅子上的宁玉,见他目光也落在药包上: “军师可认识这是哪味药材?” 宁玉见多识广,这些军营之中常见的药材自然能对答如流:“是玉罗伞,有消瘀消肿、补虚宁神的作用,可以煎汤内服,也可以捣烂后外敷在跌打损伤的患处,取到消肿散瘀的作用。” “军师说得不错,这的确是玉罗伞。”萧策笑了一笑道:“更重要的是,孟良的确是难得的大夫,这小小的一味药材确实是我现在最需要的药方。” 宁玉看上去似乎有些听明白了他的意思,但眉宇之间似乎仍旧有担忧之色: “可是这么做未免有些冒险,眼下还没有到立夏,这几日山野之间天气反复无常,倘若拆掉帐篷,又未能急攻下凉州,那殿下可也没有后退的路了。” 萧策这么做的确实在冒险,宁玉的担心也并非毫无道理。 不过有的时候冒险恰恰是值得的,比如现在。 萧策站了起来,将药包的纸盖了上去,一边又看着宁玉道: “军师一向神机妙算,什么都好,就是太谨慎了一些,莫云溪不是常人,沈括久居两城也非泛泛之辈,我们要是处处都循规蹈矩,他们怕是早就想好了,兵法有云在敌我相当的情况下,出奇才能制胜。” 宁玉看上去有些不大明白,兵书他从前可是读过太多卷了,从来没有听到过这句话,当即就看着面前的萧策问道: “恕我愚钝,不知明王殿下刚才说的是哪本书上何人所说的兵法?” 萧策一怔,看上去立刻有几分心虚了,笑了一笑道:“正是出自我萧策,昨天夜里睡不着,巡视营地的时候才领悟的。” 宁玉:…… 萧策其实心里已经打定了主意,现在他唯一要做的就是说服他的军师了。 萧策不动声色地看向了李寒宁,李寒宁立刻便明白了他这个求救似的眼神是意欲何为。 李寒宁看着面前的宁玉道:“其实殿下所说也有道理,洛阳军的情况军师也是知道的,我们这一战必须拿下凉州,但他们紧闭城门不出,我们的粮草已经撑不了太久了。” 她说的这些,宁玉当然心里也清楚,他们这一战是非胜不可,退兵就相当于出卖了并州那五万士兵,宁玉权衡了利弊之后,还是选择了退让一步: “也好,既然殿下已经下了决定,而李将军这边也支持殿下,我又有何立场不同意呢?” 萧策走过去拍了一下宁玉的肩膀,非常满意地道: “军师深明大义,其实我在有这个想法的时候,就隐约有种感觉,感觉军师你一定会同意的。” 宁玉看得出来萧策和李寒宁这难得的一唱一和,是既决定用这招,又不想惹得他生气,他又怎么会看不出来,只不过是顺水推舟罢了。 萧策看了一眼李寒宁,就像是害怕他会后悔一样:“既然军师也同意了,那辛苦你去找其他几个将军过来一同商议晚上攻城的事。” 李寒宁低头一揖领命道:“是。” * 凉州城内夜已经深了,但是莫云溪仍旧尚未安寝,一旁的侍卫给他挑了挑灯芯,蜡烛的光晃动了一下,倒是更明亮了。 他这么晚了还没睡,一旁的侍卫显然有些担心他的身体: “公子还不休息吗?再过两个时辰又要天亮了。” 天亮之后他们还有别的事情。 “不了。” 他正在写家书,短短的一封信,几次提笔几次停笔,最终又过了一炷香的时间,莫云溪才放下了毛笔,看向了一旁的侍卫: “辛苦你将这封信连夜送出城去。” 这个时候送信? 侍卫从他手里接过了信,但面色上却仍有迟疑: “不知道公子这封信是要送往何处?送给何人?” “送往长安,这封信需要你亲手交给我的父亲。” 且不说眼下萧策已经兵临城下,这封信要绕开他和并州的陆长风有多难,在这么危险的时候,他也不想离开他的公子。 “可是公子,我要是走了,那您这边——” 莫云溪轻声咳嗽了一声,他似乎不太适应这里的气候,这几日又着了凉,嗓子也不太舒服。 “我这里你不用担心,眼下这封信送到父亲手里最是重要。” 既然是更重要的信,侍卫手里默默地攥紧了这封信,自然明白信里的分量: “我明白了公子。” 莫云溪眼看着他出去,开门的时候风带动了桌子上的蜡烛,蜡烛的烛光晃动了一阵。 眼看着整个房间安静下来,他这才轻声叹了一口气,凉州要失守了,今夜巡视城墙的时候,他看到两岸的山脉,便知道战场的局势瞬息变化,有的时候是人算不如天算。 天险城没了的时候,他走了,今天凉州失守,他不打算再走了,但他的侍卫不该跟他一起死在那里,他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又怎么能让他和他的上一个侍卫一样白白地牺牲。 终究是应了那句话,如果入世为官,必定不得善终,可惜他的存在也只是能让大梁再存一段时间,他没有本事挽救已经腐朽的大梁。 如果他投降的话,也许像萧策那样的人必定厚待于他,但莫家的人,宁可死,也绝对不当洛阳叛军的俘虏。 * “殿放心,都已经安排好的,凉州旁边那两座山地势不高,我们都已经挑好了军营里轻功身手最好的,各营一共凑了一千勇士,就等到他们开了城门。” 他们将帐篷拆了下来,将帐篷上面的帆布做成了风筝一样的东西,不过这次不是放风筝,而是让这偌大的风筝带着人,用今晚的南风,将这些人送进城里。 这便是萧策的主意。 他眼下正手执长剑,亲自在三军面前鼓舞士气,李寒宁就算隔得再远,也能清楚地听到他的声音: “今夜将是我们对凉州最后一战,半年以来我们背井离乡,为的就是这一战,扬州要是攻打下来,就只剩下了长安,不知道大家有想念自己的亲人的,打完这一仗,我们就可以好好休息一段时间了,今夜拿下凉州,我们进城去休息!” 众人的喊声如山呼海啸一般齐齐地喊道: “攻下凉州!此战必胜!” 振聋发聩。 捡了个徒弟 他们攻下两周城城头的时候还不到一炷香的时间。 夜间本来就疏于防备,更何况这次萧策用得还是奇兵,奇兵落在城门里,趁着夜色掩护解决掉了当下正守城的几个士兵之后很快就打开了城门,城下的人鱼贯而入,等到沈括的兵马发现时,他们已经占领了大都主要的街道,眼下萧策抬头便是城主府。 城内百姓听到街道上来回不停的马蹄声音。 “爹,外面怎么了,怎么这么吵闹呀?” 一旁被小孩儿喊阿爹的人立刻起身,透过纸窗看了一眼外面的街道,来来往往都是骑着马的士兵,当即便明白了,起身让家里的妇孺和孩子都躲在了灶台下面,又连忙熄了火,将房间的门从里面很快扣好了。 裹着棉被的小孩儿正瑟瑟发抖:“爹,外面这是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他连忙让自己的孩子噤声:“外面在打仗呢,乖,别发出声音来。” 凉州街道上居住的百姓家里的灯火忽而点亮忽而熄灭。 而沈括这边已经在他手底下的掩护下来到了城主府后门: “沈大人,街上乱哄哄的都是那萧策的兵,凉州已经守不住了,大人快走吧!” 沈括对这里依依不舍,更是想不明白怎么会一夕之间他就沦落到这个地步了? “大人,我们知道你舍不得凉州,可是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大人快走吧。” 眼看着沈括就要翻身上马,怎料还是晚了一步,数十道马蹄声应声而至,李寒宁的长枪破风而来,差点刺到沈括身上,好在沈括一旁的侍卫反应快了一步,将沈括拉到一旁,李寒宁手里这把长枪才直直插入了他面前的地上,但那几个人回过神来的时候,李寒宁已经骑着马到了他们面前。 “吁——” 马停了下来。 李寒宁居高临下地看着沈括和那几个挡在他面前,看起来忠心耿耿的侍卫,明知故问地打量了他们一眼: “沈大人这是要走吗?这么晚了,大人是打算去哪儿?” 李寒宁一抬手,她身后的将士立刻手举着火把围了上来,将这里围得是水泄不通,沈括已然是来不及走了,也舍不得让挡在自己面前的这几个士兵出事。 李寒宁看着面前的人道:“沈大人贵为城主,我们殿下远道而来,你也不打算尽一尽地主之谊吗?凉州城外的晚上风大,不适合出门,我看大人还是回房间休息吧,如何?” 李寒宁翻身下马,一只手拔回了自己刚才拦人用的长枪,扔给了一旁的侍卫,那些护在沈括面前的侍卫一边后退,一边死死地盯着步步上前的李寒宁,眼神里面慢都是戒备之色。 萧策的马蹄声如约而至,李寒宁远远地便听到了他的声音: “寒宁,不得无礼。” 李寒宁停在原地,转过身去看着萧策策马而来,也不再上前了,一众士兵给萧策让出一条道来。 萧策远远地看着狼狈不堪的沈括:“沈大人,一别经年,许久不见了。” 沈括推开挡在自己面前的侍卫,认命似的叹了一口气一揖道:“明王殿下,是我输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但还请明王殿下放过这些侍卫和凉州城的百姓,他们都是受我指使,并无过错。” “不是的城主。” 一旁的侍卫连连表示:“我等受城主大恩,愿意和城主今日共存亡!” 李寒宁感叹了一句,自古以来锦上添花的人多,雪中送炭的人少这些倒是都是忠心待他的人,沈括身边能有这些忠心待他的人,今日应该是死也算瞑目了。 萧策闻言不置可否,也翻身下了马,一旁的侍卫连忙上前为他牵住了马绳。 “沈大人放心,我不会杀你,但城主之位,还请你让出来。” 他将另有安排。 却有侍卫这个时刻慌慌张张地一路狂奔过来,李寒宁看着他跪在地上: “殿下,风月府着火了,火势很大,就算勉强救下来,恐怕也烧得什么也不剩下了。” 又怎会好端端地起火。 风月府住的是莫云溪,萧策已然明白了什么,跟着便问道: “那莫云溪人呢?” “着火的时候还在府内,一直没有救出来,恐怕——” 一旁的沈括听着也是心里一震。 他是宁可死也不肯投降的人,以他的身份也不能投降洛阳。 萧策闻言轻轻叹了一口气:“随我去看看。” 一旁的侍卫又开口问道:“那殿下,这边——” 这边怎么安排? 萧策回头看了一眼沈括:“你们留在这里,寒宁和你们几个跟我来便可。” “是!” 风月府的火已经救了下来,只不过面前的一切都已经付之一炬,主要的几个房间也都没剩下什么房梁,都已经烧成了一片灰,不过侍卫们倒是在主屋找到了莫云溪的遗骸。 一旁也有先前风月府里跑出去的下人,现在正在萧策面前问话: “莫大人一整晚都没有睡,房间一直亮着烛火,后半夜我听见着火的声音,闻到了焦糊的味道,就赶忙去找他,他反锁着门不肯出来。” 萧策大概已经猜出来了这场大火到底是怎么来的,只是有些可惜,莫云溪虽然行事手段总是难免有些偏执,但这样一死,萧策反而有些惆怅。 李寒宁明白他爱惜人才,但是她心里也清楚长安莫家的人身份特殊,他们是不会效忠洛阳的,而且莫云溪和陆长风之间从前还隔着血海深仇,如果真将他留在身边,那陆长风那里也实在是不好交代。 李寒宁上前一步站在萧策身边:“殿下要是再觉得可惜的话,倒不如差人下去将他好好安葬。” 莫云溪这么一死,陆长风那边也不会在意这些的。 萧策看了一眼一旁的侍卫:“传我命令,厚葬于他。” 接下来的这一日倒是过得安稳,将士们一连几个月来都没有好好休息过,这次攻下两洲,萧策让其中的七万兵马陆续返回了洛阳,身边就留了十几万兵马,为了让大家好好放松一下,明日还在城主安排了庆功宴。 两洲城内的百姓虽然一开始恐惧远道而来的萧策,不过洛阳军自从进城以后,也没有拿过百姓什么东西,对于他们而言,似乎就只是换了一个城主,其他的生活一成不变。 李寒宁今日难得有空出去走走,原本打算叫上萧策,不过正要去找他的时候,迎面撞上了冯哲。 冯哲看了李寒宁一眼:“李将军也有事情找殿下?” 李寒宁摇了摇头,既然他有事的话,那他们先忙吧。 这边的冯哲是个直性子还没有反应过来: “是洛阳那边有点事,那我就先去找殿下了。” 李寒宁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道:“好。” 李寒宁还是一个人上了街,街上明显人烟稀少,虽然偶尔有几家小贩,不过总是显得比以往的凉州城更冷清了一些,看来他们内心还是有怕萧策的。 不过李寒宁倒是相信只要时间久了,关于洛阳军的那些偏见,和对萧策的害怕也会一点点变好的。 左右也没什么好看的,李寒宁外出看了一圈这便打算回去了,可是却突然感觉到了身后的异样,她也没打算回头,只是下意识的侧目望了一眼,那身后的身影躲躲闪闪,这下她便确认了的确是有人跟着她。 李寒宁快速走过最后一条长街,身后的身影也快速跟了上去,可就在走到拐角处时,脖子上却多了一道冷冰冰的长剑,很明显再往前走半步的话,这道锋利的长剑就会刺穿他的喉咙。 这是李寒宁手里的剑。 这次终于看清楚了一路以来跟着她的人,李寒宁看上去倒是有些意外,因为对方还是个孩子,大概十一二岁那么大。 李寒宁收了自己手里的剑:“为什么跟着我?” 面前的小孩,犹豫了一下还是诚实的说道: “我想拜师,想学功夫,不知道你愿不愿意收我这个徒弟。” 拜师? 他的目的显然更让李寒宁难免有些意外。 “你想拜我为师?” 小孩认真地点了点头,看着面前的李寒宁认真地道: “其实从一进城我就看到你了,你单枪匹马走在最前面,小的时候我父亲跟我说,一般走在三军前面的,要么是主公,要么是将军,都是武功非常厉害的人,而且我知道你,自从洛阳军围城以来,茶馆里的说书先生都说的是洛阳军的事,他们提到过你,说洛阳军里面有一个武功非常好的女将军,叫李寒宁,你就是。” 这一句话说的振振有词,李寒宁看着面前的少年,他明明年纪还小,却有心思了解这一些: “那我问你,你为什么想要学武?” 少年很快很是真诚地回答道:“因为想要学武保护想要保护的人,我也想和将军一样,手里的枪可以护家国天下和黎民百姓。” 李寒宁将手里的剑收回了剑鞘,她其实本没有收徒弟的打算,更别说是收这么一个小孩了,可是眼下他们已经快到长安了,而且他出现的又这么凑巧,就像是命运指给她的徒弟一样。 李寒宁低头看了他一眼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庆功宴 她肯问这个问题,是不是已经说明她愿意收自己当徒弟了,男孩儿再次抬头的时候,眼神里面几乎满都是欣喜之色: “师父,我叫刘伶。” 刘伶回答完了自己的名字,当即便跪在了地上:“从今往后要是师父不嫌弃的话,我愿意一直侍奉在师父的身边。” 李寒宁心里清楚他们只会在凉州城待一段时间,等天气好起来,等将士们休息上一段时间,不日就会西进,兵临长安城下,他们不会在这里待太久的。 这个孩子想来也是在凉州城内长大,不知道他愿不愿意? 李寒宁看着面前的孩子开口问道:“你说想要跟着我学武,那我且问你,你家里人知道这件事吗?你爹娘倘若知道你拜我一个洛阳人为师,将来还要跟我去其他地方,你爹娘愿意吗?” 李寒宁是军营里的将军,有的时候带兵打仗,免不了要风餐露宿或者是遇上危险,也许李寒宁平常不忙的时候还能照拂他一二,但是真的打起仗来了,李寒宁不一定都有时间看着他,战场之上刀剑无限,要是他受伤了,或者遇到了更危险的情况,李寒宁没有办法保证一个孩子的安全。 刘伶听到父母二字神色明显犹豫了片刻,不过还是很快如实答道:“回师父的话,我生来没有父母,父母逃荒的时候为了自己和哥哥活命,将我和妹妹一脚踹下了马车,从那时起我便和他们失散了,后来我和妹妹,我们还有许多人一起流落到了凉州,最开始这里没有打仗的时候,沈括沈大人还有田府的那几位姓田的大人,会组织施舍粥米,我和妹妹就安置在了凉州。” 原来他还有一个相依为命的妹妹。 李寒宁闻言有些神色迟疑地便问道:“那你的妹妹——” 刘伶听到这两个字神色一顿跟着解释道:“也死了,去年疫病的时候死的,去年疫病的时候凉州城死了很多人,不过还好,她死的时候没遭什么罪,人是昏迷不醒的时候没的,去年凉州还没有反朝廷,朝廷的官兵将很多灾民困在庙宇里面都活活烧死了,我把妹妹偷偷埋在城外的荒庙外了,这样如果庙里真的有他们说的神明或者佛祖的话,我想他们也能保佑我的妹妹来生一个好人家,别再来我们家受苦了。” 李寒宁弯下腰来扶了他起来,对着面前明明看上去那么瘦弱,还只是个小孩儿的刘伶,他从前经历过这么多,难怪这一双眼睛看起来一点也不像个孩子。 不过过去的事情现在都已经过去了,往后李寒宁会好好教导他想要学的内容。 李寒宁对着面前的人认真地道:“刚才你这一跪我就当时拜师礼了,以后你可以喊我师父,也可以和他们一样喊我李将军,我常在军营里,等回头介绍你给其他几个将军认识,他们人都很好,也很容易相处,这个你可以放心。” 洛阳军中的人的确都很好,总比他这一路颠沛流离遇到的人都要强。 李寒宁忽然又想到了什么,眼看着刘伶身上的衣物这么单薄,现在虽然立春,凉州和并州城这边却似乎是有些倒春寒,连李寒宁他们这样的常年习武的人有的时候都难免觉得天气寒冷,刘伶身上的衣物确实那般单薄,想来虽然暂时在凉州城里安置不至于饿死,但大概是吃得也不好,穿得也不好。 李寒宁看着面前的人问道:“对了,我还没有问你,你说你在凉州城里住着,具体是在哪条街道上?” 虽然那地方说出来有些简陋,但毕竟是他一直以来安身的地方,既然如今她问了,刘伶倒是觉得对于他的师父而言没有什么好隐瞒的地方: “回师父,入城这一年多以来,我一直住在凉州城东南角有一处破庙,原先香火还挺旺盛,庙里面还有很多和尚和住持,但是这一年来凉州城总是打仗,渐渐地便破败了,那些和尚也离开了,他们走了之后,我和其他几个没处去的孩子晚上会一同挤在那间破庙里。” 这么说来,像他一样的孩子在这凉州城里还有几个,只是可惜李寒宁能力一一有限,除了面前的刘伶以外,对于其他孩子根本不能帮上什么。 不过略尽一点绵薄之力倒是可以的。 李寒宁低头解开了自己腰间的锦囊,里面是今天出门的时候随手带着的一点碎银子,她将手里的锦囊给面前的刘伶递了过去: “这个给你,你可以送给你一同在庙里住着的孩子,你有一天的时间和他们道别,明日这个时候,你拿着手里的这个锦囊到城主府来,门口的侍卫要是阻拦你的话,你可以把这个锦囊递给他们看,他们会放你进来找我的。” 刘伶一接过锦囊,听到里面的声音就明白了这锦囊里面是许多碎银子,他们原本不能要这么贵重的东西,可是一想到这里面的银子足够庙里的那些孩子吃上一两个月的饱饭,刘伶还是收下了,他总觉得不会白收李寒宁的东西,将来总有一天会报答给她。 “多谢师父。” 李寒宁心里明白这些银子对她而言不过是一些可有可无的身外之物,但是对于他们这样的人而言却是可以换成能让人温饱的一日三餐,李寒宁点了点头道:“去吧,明日见。” 李寒宁眼看着刘伶走远,没想到今日上街还遇到了这样一个孩子,如果当初小的时候她没有选择进李府,成为李府的侍卫的话,是不是也和刘伶一样流落在街头,有那么一瞬间,李寒宁倒是觉得刘伶和当初的自己处境真的很相像,只不过刘伶请清楚地记得自己是被自己的亲生父母扔下了马车,可她对小时候自己出生的地方已经忘记得一干二净了。 清闲的时光似乎总是过得分外快,转眼便到了萧策定下的三军庆功宴了,萧策一手将先前归顺的田言提拔成了凉州城主,又命之前并州城一直忠心耿耿辅佐沈括的人成了并州城城主,今日正好几个人都在,陆长风也日夜兼程地赶到了凉州,他们这几个将军这还是第一次在没有战事的情况下聚得这般全。 眼下主座之上是萧策,旁边副位有两个,左侧是陆长风,右侧便是李寒宁,再往外便是一路跟着萧策南征北战的宁玉、冯哲等人。 李寒宁时不时地在想,如果程安现在还活着的话,如果他没有死在北境的话,她如今的位置应该是程安的。 长安的宴会往往都是觥筹交错,载歌载舞,宫廷里专门养着擅长奏乐的琴师和鼓师,便是为宴会这一刻,不过眼前的宴会不同,萧策并不打算铺张浪费,只是大家简单聚在一起吃个饭罢了。 不过他们几个军营里面的将军最是喜欢的就是聚在一起喝酒,从前有军务在身,喝酒也最多就是一小壶,不像今日一样可以开怀痛饮,甚至于冯哲都敢上去劝萧策的酒,这一来一往,一旁的侍卫已经捡了十几个空坛子了。 李寒宁一度听见他们在下面嘀咕:“到底都是将军啊,都十几坛下去了还能正襟危坐,这酒量——” 偶尔有过来找李寒宁喝酒的,李寒宁也回了几杯,起初李寒宁想着明天还要教刘伶剑法,收了点喝,怎料冯哲非要挑衅。 “李将军怎么几日就喝这么几杯?这可不是你往日的风格,怎么了,打了几个胜仗反而把你的酒量给打小了?难怪他们都说你们东营的人小气,喝不了酒。” 提到东营便不只是她一个人的问题了,李寒宁看了一眼一旁空着的座位,忽然想起今天白天她的副将陈思宇将军请了十日的假要回洛阳一趟,好像是家里有人生病了,眼下这场宴会上东营来的人竟然的确只有他一个人,洛阳军虽然现在都归萧策管,但是各营的士兵之间还是偶有比较的,她身为东营的将军,绝对不能在任何地方丢了他们东营的面子。 李寒宁也差一旁的侍卫将酒杯换成了陆长风、冯哲手里的酒碗:“我们东营演武的时候从来没有输过,喝酒自然也是。” 冯哲满意地看着她手里的酒碗,这才点了点头,这会儿的李寒宁才像是他认识的那个英姿飒爽的女将军: “来干了这一碗,我冯哲的话就放在这里了!今夜不喝倒了谁都别想迈出这扇门!” 李寒宁今夜是喝了一碗又一碗,一直到自己的确是已经有些站不稳了,期间萧策也下来伸手拦了一拦,只是他哪里知道将军这个位置一旦要起面子来,必然不可能认输,李寒宁忙对着她的殿下道: “殿下放心,只是一点酒而已,我的酒量真的好的很,你看他们——” 宁玉已经不知道何时已经被扶着下去休息了,陆长风也是宁玉已经不知道何时已经被扶着下去休息了,陆长风也是宁玉已经不知道何时已经被扶着下去休息了,陆长风也是 庆功宴(2) 房间里面现在就只剩下了一张单薄的床,还有一个小柜子和看起来不太厚的床单,这点东西根本抵御不了晚上会异变的居民。 留在这里实在太危险。 她刚刚爬出自己的房间,就在街上撞到了当地的居民,男人恶狠狠地提醒: “都快天黑了,你一个人在街道上干什么,赶紧回自己的房间去,晚上街道上可不安全!” 她当然也知道不安全。 但是那个地方她现在没有办法回去。 现在她自己的房间比外面的街道更不安全。 男人很快又对着沈月抱怨道:“晚上他们会找街道上一个人闲逛的人,你自己想死的话,可不要连累别人!” 不过难得有人跟她搭话不对点信息来实在是太可惜了,沈月于是看着面前的人很快问道:“那你知不知道这里的邪祟会不会同一天晚上找向同一个人呢?” 那个男人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对着沈月耸了耸肩,语气和表情上都是一脸不屑,仿佛她在为什么没有智商的问题: “你傻呀,当然不会了,邪祟既然都已经把这个人吃掉了,就知道这个房间里面没有人了,还去他的房间干什么扑个空吗?” 如果真的不会去的,那就好!太好了! 沈月心底里暗自松了一口气。 虽然她也不知道昨天晚上死的人到底是谁,不过这个时间这么晚了,房间门还开着的,大约就是昨天晚上死的那个人,按照这个男人的说法,那个房间一定是安全的,至少比她自己现在的房间要安全的多。 在天空中的太阳落下的那一瞬间,沈月终于找到了那个房间。 沈月在心底里不禁暗自庆幸,还好自己赶上了。 这个房间的门是大开的,空气之中弥漫着血迹的味道,屋里也到处都是这种有些让人犯恶心的味道,地板上还有似乎被拖把拖过,但是没有拖干净的收藏的血迹一道一道的,在这个阴冷潮湿的房间里面,显得更加恐怖。 但是她已经没有的选择了,现在哪里都比自己的家里好。 沈月一边轻轻关上了门,一边爬到了床底下,这个床是高架的,足够一个人躺在下面。 黑暗完全笼罩了上来,整个街道上都安安静静落入了一片漆黑之处。 沈月竟然忽然觉得有些瞌睡,但她强打着精神,直到一个毛骨悚然的声音,让她瞬间就清醒过来。 “咯噔。” “咯噔。” 这是脚步声,而且离自己越来越近,是这房间里面传过来的脚步声,沈月下意识的捂住了自己的嘴巴,让自己不发出声音来。 那是老婆婆的声音。 “快回来吧乖孩子,五仙听到了你的召唤,你也即将收到五仙的召唤,神明会赋予你新一次的生命,你将重新回到我们身边,善良的你将如约而至,得到再一次的新生,神明将会保佑你我,神明将会祝福你我。” 这话不是跟她说的,也就是房间里面还有别人? 沈月在地板上蹭了蹭,想让自己看得更清楚一些。 神婆婆的手里面提着一个尸体一样的人,那个人似乎毫无意识,也不能判断到底是死了没死,但他身上看不到明显的伤口。 老婆婆的嘴里继续振振有词的念叨着:“信仰五仙,将会放大我们心底里面藏着的欲望,但是信仰五仙,他们也会保佑我们,给予我们新生。” 念完这一长段话,老婆婆意味深长的对着面前的尸体呼唤道: “孩子,回家了。” 沈月还没有分辨清楚她口中这一句回家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手里面的尸体忽然睁开了,眼睛里面满都是红色的血丝,喉咙里面发出咯咯作响的声音,突然仰起了头,嘴角也裂开了一抹诡异的弧度。 尸体喉咙里面发出奇怪的声音,仔细听的话,就像是人在低语,但是他的嘴巴分明都没有张开: “杀了他们,他们都是畜生,他们不配活在这个世界上,杀了他们!杀了他们!他们不配拥有完整的生命,他们不配活着!” “我要吃他们的肉!我要喝他们的血!我要看着他们一点一点走向冰冷的死亡!” 老婆婆就像看到了心爱的礼物一样,眼睛里面迸发出奇怪的光芒,她一点一点劝导着面前的这具尸体: “对的,就是这样,不要吝惜你的欲望,做你想要做的事情,你可以自由自在地杀了他们。” “不过我可以给你一个准确的意见,如果你想要杀人的话,可以从床下面那个女人开始——” 床下面藏着的那个女人? 沈月:??? 沈月:!!! 怎么在这个时候突然cue到她这么不礼貌吗? 老婆婆说完了这句话以后就转身离开了房间,只留下尸体一个人在房间里面四处走动,寻找着什么东西。 脚步声离床的位置越来越近,沈月似乎都能听到男人流口水的声音。 “你藏在床底下吗?快出来呀!我想折断你的双手和双脚!你不要继续藏在床底下了,我们出来玩这个游戏好吗?” “出来啊!” 下一刻,尸体突然俯下身来,一张血淋淋的脸直面着沈月,沈月也突然看到了这一幕,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就这么突然来一下,看着还挺吓人的。 尸体疯狂的向前伸手抓过去,似乎想把藏在床底下的沈月,就这么徒手的抓出来。 沈月很快蹭了一下自己的身体,从旁边跑了出去,立刻站了起来,用一旁的凳子砸了过去: “你说说这是何必呢?我本来藏在这里好好的,咱们本来井水不犯河水为什么非要抓我,多不礼貌。” 沈月并不打算和面前的尸体讲道理,她只是想要拖延时间而已。 一边快速的分析着现在的局势。 沈月忽然想起来了,昨天晚上女孩被扑倒的时候,眼神里面似乎并没有什么痛苦,也没有传来自己将要死亡的害怕的尖叫声,她在临死前的一刻,脸上居然还带着一种类似于兴奋的诡异。 难道就跟刚才老婆婆说的那些话一样,他们到了晚上就会受到一定程度的蛊惑,无限放大自己内心,在白天的时候藏着的欲望。 所以他们吃人并不是一种本能,而是在同时单纯的享受着这种虐杀动物的快乐?在夜晚的时候,人性的欲望会强过白日里他们身上的良知,导致他们变成另外一种东西。 可是根据刚才的表现来看那个老婆婆在其中也扮演了不可或缺的角色,正是因为有她的存在,所以才会激发这里居民晚上的这种欲望,毫无疑问,她一定跟这件事情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也许老婆婆就是把这里变成人间炼狱的罪魁祸首。 也许到今天白天他们找到的那个街道上就能找到一切线索。 沈月正这么分析的时候,忽然听到外面的街道上传来动静,那是许多人正冲着这个房间走过来的,脚步声和昨天晚上发生的一切如出一辙。 也就是说—— 外面的那些发疯了的居民要来杀这具尸体了。 外面的人实在太多了,现在不能跟他们起冲突,不然多少个沈月都不够别人打的。 她得想办法尽快躲起来。 沈月看着床那边刚被他用凳子砸倒的尸体正在缓慢的爬起来,趁着这个空挡,自己连忙又赶紧钻回到了床底下。 果然冲进房间的那群居民又扑向了前面那个复活的尸体,他们就像疯了一样,不由分说的拽起地上已经在抽搐的尸体,很快又开始了新一轮的虐杀. 是因为记不得从哪一本书里面还是从哪部电影里面看到过类似的片段,那是很大的一片农场,农场里面养殖了非常多的动物,每一年的春天,猪都会生猪崽,但是生活在农场里面的猎人,抓到猪仔以后并不会立刻杀了它,而是享受着它在猪圈里面疯狂逃跑的动作。 猪慢慢养大的时候就知道很多人类生活中的事,比如要杀它的时候,它的叫声会分外的凄厉,它的挣扎声和逃跑生也会比其他动物要强很多,猎人十分享受这个过程,他会看着自己手里面的动物一点一点挣扎,他们的性命就掌握在自己手里,只要自己开心,他就能多活一会,只要自己不高兴,一刀子插上去,猪仔就会慢慢慢慢渗出血来,在最后一刻绝望的闭上眼睛。但是不管他们怎么挣扎,都逃脱不了猎人的掌控,猎物的生命是死是活都完全掌控在猎人的手里。 恍惚之中,沈月好像又回到了那片农场里,沈月走到了一个窗户面前,窗户里面的人对着她轻声说: “还记得这里曾经发生的事情吗?” “这声音是一般驱邪仪式中才会发出来的声音哦,如果是普通人听到什么的话,根本不会发生什么事情,但是鬼怪就不一样了,邪祟也不一样。” “如果是让鬼怪或者邪祟听见了,他们会吓死的。” 沈月下意识的跟着男孩的声音重复了一遍,两个人的声音隔着窗户,很快重叠到了一起:“转轮明王,只杀不度。” 糖 两个人一直到很晚才真正地睡着。 从前不管是在什么时候,李寒宁都是习武之人,也不管昨晚是多晚休息的,她都准时会在鸡鸣的时候醒来,而且李寒宁总是睡得很浅,夜里哪怕是有雨滴落下的声音,也能轻易就将她吵醒,可是今天却比以往要迟了很多,昨夜李寒宁在萧策的身边睡得很沉。 萧策今日先她一步醒过来,外面很快便有侍卫进来侍候,但是萧策没有让他们进来,反而是看了一眼床榻之上还睡着的李寒宁,摆了摆手,让他们外面站着的人都噤了声,不要打扰李寒宁休息。 房间里面瑞金色的炉鼎之中发出的香,也许是因为已经燃烧了整整一晚上渐渐淡了下去。 萧策第一次可以离得这么近地仔细看她的脸,鬓角的发丝都一根根清楚可见,让萧策不由的心里想,如果李寒宁能一直这样睡在他的榻上,每天醒来的时候都是这样见她,该有多好。 这个人,是他的。 凝脂软玉,近在咫尺。 但是床上躺着的人呼吸节奏突然变了,李寒宁下意识地皱起了眉头,忽而缓缓地睁开了眼睛,他的眼皮很沉,过了好一会儿李寒宁才意识到了什么,入目是一片金黄色的床榻,近在咫尺的纱帐,而且剩下的床榻都是软的,这根本不是平时自己住的地方。 “你醒了。” 已经穿好衣服的萧策,几乎是看着李寒宁清醒过来。 李寒宁顺着说话的人方向望过去,目光落在了萧瑟的身上,忽然了昨天发生的事情,昨晚发生在这张床榻之上的所有事情,似乎都是历历在目一般,李寒宁脸也不由得微微一红。 萧策走到屏风那一侧,给他亲自取过来了完整的衣裳,就走到门口,对着外面守在外面的侍卫,让他们都退下了。 他将衣服给李寒宁送了过去:“你先穿上吧,今日也没有什么事听说凉州城里的百姓,今日会有一场易物节,你和我来了凉州这么久还没有仔细看过凉州各地,今日难得有空,我陪你出去走走。” 李寒宁现在整个侧脸都是烫的,萧策明明离她这么近,可是对于李寒宁来说,声音确实像很遥远的地方传过来一般,听得并不是那么真切,李寒宁就坐在萧策平常睡的床榻之上,勉强接过衣物隔着被子穿在身上。 这个凉州城的城主府其实说大也大说小也小,这里似乎没有什么不透风的事情,只不过是一个晚上,很多人都知道昨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只不过一个是洛阳城内最位高权重的明王殿下,另一位是赫赫有名的将军,下人们倒也不敢这么直白地传闲话,只不过偶尔有两个人交头接耳,都是小心翼翼地提起李寒宁昨天晚上在萧策房间留宿的事情,嘴角都露着笑容。 这句话非常不慎地传到了今天,刚准备进服,找萧策商议事情的军师宁玉那里,宁玉原本就是一个聪明人,当然明白萧策的那点心思,他从一开始就知道两个人的事情,只不过也没有挑明。 “军师,我们不是有心提起这件事情的。” 正在说话的两个侍女,看到宁玉走过来,也知道他刚才都听到了什么,连忙吓得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宁玉看了一下地上的两个人,只是摇了摇头,挥了挥手: “以后再不许这么议论殿下和李将军了。” 听她的话似乎也没有要重罚她们的意思?跪在地上的两个人似乎迅速交换了一下眼神。 两个侍女心里如释重负,当下连忙道:“就是放心,我们两个再也不会了。” 宁玉站在原地看着她们两个离开,说起来昨天晚上自己不胜酒力,先一步离开了宴会,对,后来发生的什么也不甚清楚,倘若真的有昨天他们说的那件事情也好,有了这么一层不一样的关系,李寒宁往后也只会对他们殿下,他们洛阳更加效忠。 * 眼下凉州城似乎已经变了另外一个样子,再也不是前几日那般萧条的景象,易物节乃是每个月都会办的节日,街道之上车水马龙,处处繁花似锦,不知道谁从哪里面寻来的各式各样的灯笼都高高挂着,来往的百姓更是络绎不绝。 萧策也是难得有兴致有时间出来城主府走在凉州都城的街道上,他眼下是一身便装,身边没有带其他侍卫,只有李寒宁一个人跟着,许久没有见到百姓间的繁华与热闹,难得如今日一见到这么多人。 李寒宁四处看了看,自然没有注意到萧策的目光一直都已经落在她的身上,两个人走在大街上,萧策忽然对着身旁的李寒宁开口说道: “你之前一直都是一个人住的,我还一直以为你喜欢清静的地方。” 李寒宁于是看着他解释道:“哪里都是一样的。” 对于她来说没有什么区别,有世人的地方,才需要有他们这样的人,萧策倒是也明白,这世间没有绝对清静的地方,不管是他还是李寒宁,像他们这样的人身上都有各自注定好的事情要做,哪怕喜欢清静,也只能活在红尘里。 李寒宁从前的确是喜欢清静,但人有的时候本来生来就矛盾,如果一辈子待在像山上那样清静的地方,又会向往红尘的繁华与热闹,后来的李寒宁才明白,她在意的并不是吵闹或者安静这样的环境,而是这段时光能够待在谁的身边,比如说如果待在萧策身边的话,李寒宁倒是觉得她一直以来喜欢的安静和这街道上的繁华,两者之间并无任何差别。 只要能待在他们殿下身边,她这里能看到的一切,所经历的一切和所有的风景,就都是好看的。 其实这些对于萧策来说,他也是一样,他并不喜欢漫无目的的花费时间在这样的街道上,不管是在之前还在长安当质子的时候,还是回到洛阳成为他的明王,萧策之前的日子几乎没有任何意思。 他会将自己每一个月每一天甚至精细到每一个时辰,或者每一炷香的时间要做什么,每一段时间都打理的井井有条,务必让自己做到最好,不管是练习琴社还是琴棋书画,不管是拜访哪位大臣,还是研读古籍,萧策其实都更在乎提高自己,旁人怎么样根本与他无关,但是认识了李寒宁之后,李寒宁出现在他身边之后,萧策开始学会考虑到了她。 其实李寒宁在她的眼里是独一无二的,她那样特别,不单是在战场之上所向披靡,一把寒剑,满长安城里的人都不是对手,她可以将军营里的一切都打理得井井有条,从前不管是李昭还是莫云熙,都对李寒宁有过不遗余力的招揽,可是现在她就心甘情愿的待在自己身边。 周边的街道都是他们洛阳打下来的,往后这里的百姓也都是他们洛阳的子民,萧策此刻身侧有他的一直以来都放在自己心上的人。人生最得意的时候,莫过于功成名就佳人在侧,说的就是他现在这个样子。 萧策看着身边的人明白,接下来的这些时间,他要花心思为洛阳和他自己留住眼前的一切。 这边萧策陪着李寒宁出去走了一段时间以后快到中午才回来,正好遇到了,在这里等了已经有一会儿的刘伶。 小孩儿远远地看着他们走过来,萧策刚要开口问,这是哪家的孩子,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就看到他先一步对着李寒宁很是有礼地一揖: “见过师父。” 萧策看向李寒宁:“你何时收了这么一个徒弟?” 李寒宁很快跟着对面前的萧策介绍道:“昨天在街道上收的,说来跟这个孩子也有缘,他想着拜师,我就想着教他一段时间。” 不过她这里能教他的也只有剑法了,像文上的琴棋书画这一些,李寒宁明白将来要是宁玉有时间的话,还得麻烦他。 李寒宁看着面前的刘伶道:“对了,还没有给你介绍,这位就是明王殿下。” 刘伶听到萧策的名讳一怔,但是很快又很有礼貌的对着萧策行了一礼: “刘伶见过明王殿下。” 看上去是个好苗子。 “不用这么客气,你是她的徒弟,那我也算你的师公,算半个自己人。” 刘伶还没有反应过来这句话的意思。 李寒宁一怔,忙岔开话题:“对了,你跟我来。” 眼看着萧策也要跟过去,李寒宁看着他道:“听他们说今天早上军师来府里找你了,那个时候殿下正好没有在,怕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殿下还是赶紧过去吧。” 这是有了徒弟,就不要他了,今日他可是难得有时间,难道在李寒宁的眼里刚认识的这个小孩比他都重要不成。 萧策还想再说什么,可是一眼看着李寒宁已经走远了,只好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无奈地摇了摇头,也罢,自己和一个半大的孩子争风吃醋,这件事要是传出去的话,岂不是太掉面子,还是晚些时候再来找她吧。 疫病将至 李寒宁站在一旁看刘伶舞剑,一时间就出了神,她不过教了他两遍,刘伶竟学得这么快,刘伶不止学会了剑招,剑意也恰到好处。应了古人那一句,来如雷霆收震怒,去如江海凝清光。 自己完整地掌握这一套剑招时要比他大上两三岁,那时的李寒宁已经杀过很多人,时常经历危险的处境,但她还是没有刘伶有天赋。 看着他意气风发舞剑的样子,就像是看着当年她认识的一个朋友,她已经记不起朋友的名字了,可还记得有那么一个人。 刘伶的剑停在空中,顿了一会儿才收起手中的剑。 看着李寒宁正在出神,过了好一会儿才试探着喊了一声师父。 李寒宁这才回过神来,跟着便看着近在咫尺的刘伶道: “我让侍卫在后院腾出来了一间房间给你,以后你就住在那儿吧,今晚临睡之前记得温习剑法,我明天再教你别的。” 刘伶闻言收好了手里的剑对着面前的李寒宁一揖: “多谢师父。” 他从来都是这般客气,之前一路都是颠沛流离也没有学过专门的礼节,还是他寺庙里那帮伙伴连夜东拼西凑按照他们之前看过的别人行礼的模样教的。 刘伶以为李寒宁接下来还有事,便打算先回到自己的房间,刚一转身又忽然想起了什么,欲言又止地问道 “对了师父,这把剑——” 李寒宁顺着他的目光,目光落在剑上,干脆利落地道 “你拿着吧,从今往后它就是你的了。” 这是陪了李寒宁很久的名剑霜降,不过李寒宁今日倒是觉得自己找到了更适合它的人。 李寒宁出院子的时候遇上了迎面走过来的陆长风,只觉得许久没见他,说起来两个人昨日在宴会上也只是远远地对方看了一眼,没能说上话。 陆长风似乎看到了刚才那一幕意有所指:“说起来你对这个刚收的徒弟也是舍的,霜前说给出去就给出去了,我记得赵义之前也和你要过那把剑,你那时可没舍得给。” 提起赵义问剑的事,李寒宁很快辩驳道:“他不一样,赵义手里本来就有沉雪剑,要我的剑也不过是一时喜欢。” 等新鲜劲过了,就不同了。 但是李寒宁看得出来刘伶不会,他会一生习武,也能坚持得下来。 陆长风但是在这件事情上没有多语,只是看了她一眼: “你要出门?” 李寒宁如实答道:“准备天黑之前去东营再巡查一下。” 也许是在军营里待习惯了,几日没去军营,李寒宁总是觉得有些不太习惯。 陆长风轻轻点了点头,说来也顺路,便打算同行。 两个人甚是默契地并排走在凉州城的街道上。 还是李寒宁先一步开口:“昨晚听殿下说,你打算在攻下长安之后离开洛阳?” 那个时候萧策说的话,李寒宁都记得。 陆长风倒是也很坦率,他们几个将军之间都是过命的交情,既然李寒宁问起来这件事,他自然没有什么好隐瞒的。 “从昨天宴席上我就感觉到了该走了,不知道为什么士兵们欢呼的声音忽然让我心里有些惶恐,这种类似的感觉以前从来没有有过,但是越到长安,我心里就越有这种感觉,越靠近长安,我就觉得越不心安。” 李寒宁大概知道陆长风说的是什么意思,自古以来像是他们这样的人,都是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长风是觉得有朝一日,等他们攻下长安了,等世道太平了,就不需要他们这样的将军了。 李寒宁没看陆长风,她正抬头看着面前狭长的道路,两个人长长的影子映在面前的地上: “我知道你担心什么,但是你心里应该清楚殿下不是旁人,不是大梁的那些将军,所以不会的,他不会这么对待敌人,尤其还是陪着他一路打下天下的人。” 在这一点上,她永远都相信萧策。 “我当然清楚这些,殿下一直待我们很好,在沙场上一同征战的情分自然是不同的。” 陆长风轻轻叹了一口气,缓缓地说出了自己真正的顾虑: “可你有没有想过,殿下是明王,东宫太子另有其人。” 李寒宁听到这里脚步一怔。 陆长风似乎有些感慨地道:“长风不才却也不惧一死,只是不想躲过了大量的腥风血雨,避开了战场之上的刀光剑影,到最后却死在自己人的手里。” 他们是臣下,原本不该妄议这些,陆长风能和她说这些,自然也是出于信任,这些李寒宁心里都明白。 陆长风想得很长远,他已经在考虑长安之后的事,萧策也许能容得下像他们这样的人,但是萧晟不能,萧晟甚至都容不下他的弟弟,又怎么会容得下手握重兵的他们? 对他们来说最好的归宿就是明哲保身。 对于他们来说,离开长安之后便是天大地大,但是萧策却不一样,像萧策那样聪明的人自然心里也清楚这一点。 除非东宫太子换一个人当。 比如换成萧策。 但事情可冒天下之大不韪,萧策不会去做。 但有的事情就算萧策不能做,他们手底下的人却可以。 比如杀了萧晟。 就算将来洛阳王知道了这件事,左右不过诛她九族,而她原本就是孤身一人,不过是一命换一命,但只要萧晟一死,洛阳王唯一能选择的太子也就只有萧策一人了。 但李寒宁没有说出来,嘴上只是轻描淡写地提了一句: “你和军师是一类人,有的时候下棋对方才走了一步,都要想到十步开外的事,但是这个世上变化那么大谁又说得准。” 她的话陆长风也不知道到底听进去了几分,只不过人走着走着就到了军营。 眼看着就到了该分别的地方。 李寒宁当即道:“你放心,今日你同我说的话,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不会再有旁人知道。” 陆长风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 李寒宁还要去巡营,便和陆长风告辞了,陆长风站在原地一直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帐篷的那一侧,这才举步离开。 * 夜色渐渐落了下来,遥远的长安与凉州不同,今夜仍旧是灯火通明。 前方的败报连连传来,满朝文武早就已经是人心惶惶,许多在长安根基不深的大臣都带着自己的家眷偷偷溜出了城,如今能够留在长安的都是一些仍旧对大梁还忠心耿耿的臣子,其中包括曾经权势滔天的莫天城。 老仆半夜的路过他的房间,发现里面的烛火还是亮着的,便知道他们老爷这么晚了还没有睡,忍不住上去轻轻敲了敲门。 “进来吧。” 这扇门是虚掩着的。 两鬓斑白的莫天城正在书桌旁就着那一点微弱的烛火看莫云溪留给他的最后一封信。 “老爷早些休息吧,时候已经不早了,再过一两个时辰就要上朝了。” 莫天城这才看了一眼天色,这才意识到原来不知不觉之间竟然已经这么晚了。 他恋恋不舍地放下了书信,沉沉叹了一口气。 想他年过半百,两个儿子都是白发人送黑发人,如果当初不是他去求莫云溪,逼着他入朝为官的话,他也不会落得如今的下场,这是莫天城这辈子最后悔的事。 这些日子他总是想起从前的事情来,想起自己年轻时的好朋友李奉年,想起自己做过的一切,想起自己在朝堂上第一个站出来弹劾李家。 莫天城苦笑了一声:“人老了总是时常念旧,我昨夜还梦见了奉年。” 老仆在莫府的时间待得久了,自然清楚他们老爷口中的奉年指的是何人,梦到已故之人,原本就是不祥之兆? “他对我说,李府的人当年死得都愿望,我自然知道他们冤枉,因为就是我冤枉地他们,我比他们都清楚李府当年灭门到底有多冤枉。” “但是现在,轮到我了,我羡慕李奉年生了个像李昭一样的好儿子,也羡慕洛阳王有萧策萧晟这样的孩子后继有人,可我的云溪死在了凉州城,这次天要亡大梁和我莫家。” 老仆知道他因为莫云溪的死而难过,莫家的两位公子都是为大梁尽忠。 他想开口劝一劝他们老爷,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他在莫府当仆人这些年,眼看着莫府从无人问津的宅邸,一点点到官拜丞相,再到如今逐渐没落,心里又何尝不是五味杂陈。 莫天城如今最不需要的就是别人的安慰,他皱起了眉头看着面前的老仆: “一切都是败洛阳萧家所赐,我不会放过他们的,他们以为自己打下了长安之后就可以万世太平了,哪有这么简单的事,我如今的痛苦,萧家也一定得尝到。” 老仆听到这里似乎有些不解,跟着便问:“老爷的意思是?” 莫天城意有所指地道:“再有两个月就是立夏了,三年前的长安城外,是我莫家带人拦住了疫病,我想知道的是现在我莫家没了,还有谁能挡得住这场天灾?” 就算他们打下了长安。 就算大梁没了。 就算他莫天城见不到那一日。 徒弟没白收 凉州城内今日热闹得很,因为远在北境的镇北侯云妍听说了萧策一举拿下凉州和并州大捷的事,特意送来了一直威风凛凛的白虎给萧策。 白虎是整个大梁从前都难得一见的猛兽,几百斤重的白虎如今正被关在特别制成的牢笼里,由十几人人看管押送,走凉州主道送到萧策在凉州的临时住所。 云妍派来的人就像是故意一样的,这一路上动静倒是很大,又是敲锣又是打鼓,惹得满城的百姓驻足观看。 他们几个将军今日正好因为议事刚结束,正好就守在门口。 冯哲远远地看着送过来的白虎:“你们说这小镇北侯是什么意思,别人祝殿下旗开得胜都送的是金银珠宝,也有送粮草的,那些东西最少实用啊,她倒好,这么招摇过市就送来一头牲畜。” 陆长风闻言倒是轻声笑了一笑,冯哲解释起东西来永远都是那般简单直接,但是冯哲看到了他这一笑,有些不大理解地问道: “你笑什么?我说的难道有什么不对的么?” 眼看着冯哲这个直性子就要满了,陆长风自然而然地解释了几句:“小侯爷自然也有她的用意,这不是普通的牲畜,白虎这东西其实难得,尤其是在北境,白虎在许多草原部落的眼里意味着杀伐之神,象征着威武和军队,何况以她的身份,送贺礼的这个举动,本身要比送来的东西更加重要。” 他们远远地看到北境的兵马带着白虎进了后院。 白虎吃饱喝足之后精力旺盛,在牢笼里面一直威风凛凛地走来走去。 几个调皮的小孩儿偷偷搬来梯子,爬到了房顶上看这难得一见的白虎,一旁的侍卫看他们年纪小,这会儿萧策和将军们也不在,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白虎似乎也远远看到了他们,凝视了片刻低吼了一声,锋利的爪子扒在木门上,张开血盆大口,像是要挣脱出来一般,吓得几个孩子忙爬下了房梁。 牢笼里的白虎人人害怕,只有刘伶一个人不退不惧,就那么直愣愣地站在原地与白虎对望。 李寒宁走过来远远地就看到了那一幕,原本狂躁不安的白虎静静地凝望着面前的少年。 李寒宁缓步走了过去,轻轻拍了一下刘伶的肩膀,刘伶这才回过头来,和她打了一声招呼。 “师父。” 有那么一刻,李寒宁觉得自己这个徒弟的眼神像极了草原上和她有过一面之缘的阿诗那。 李寒宁的目光落在面前隔着牢笼的白虎身上,她其实对自己这个徒弟刚才的表现很是满意: “他们都害怕这只老虎,但你看起来却不怕。” 刘伶当着李寒宁的面如实答道:“它虽然凶猛,现在却被关在了笼子里,伤不到我,何况就算它逃出来了,我也能用师父教我的箭法杀了它,它再凶猛也只是一头牲畜而已,是人力所能及,对于刘伶来说,只要能打得过能杀得死的就没什么好怕的。” 李寒宁听到这句话又不由得侧目看向了刘伶,这个孩子身上的确有一些特别之处,时常的让她这个当师父的都刮目相看。 “刚才你说的那些话让我想起了一个故友。” 自他拜师以来,这还是第一次从李寒宁这里听到她讲过去的事。 “不知道师父说的这个故人是谁?” 李寒宁看着面前目光如炬的少年:“他叫阿诗那,是个匈奴人,死得时候和你一般大,阿诗那虽然年纪小,但他是个很勇敢的人,是我见过最勇敢的匈奴人。” 一点也不输给过去和她交过手的千战单于。 他好像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但刘伶不敢确定,又在后面补充了一句:“师父我好像也听过这个名字,之前的说书先生在茶馆里面提到过两句,我和小伙伴在门口乞讨的时候听到过。” 说那阿诗那是上一任千战单于的弟弟,北境大捷时曾帮助过他们。 李寒宁这才知道原来那个孩子的名字已经传到了各地,心里忽然有些怅然。 刘伶知道李寒宁也许对阿诗那心里有愧疚: “我不认识他,不过如果师父觉得我们有像的地方的话,那就一定是,我觉得他做了自己认为值得的事,此生应该是死而无憾。” 宁鸣而死,不默而生。 从小孩子听到的无心之言反而更让人不由得心里一震,恍惚间李寒宁似乎听到了阿诗那的想法,他们的声音重叠在一起。 李寒宁看着面前的刘伶,只是觉得那个时候留在草原上的遗憾,似乎在隐约间终于弥补上一点。 这边几个将军和宁玉,人难得聚得这么齐,在凉州城城主府,也是萧策最近暂住的地方议论接下来的事。 赵义他们自然是想一鼓作气西进攻下长安,大梁已经有几百年的历史了,各地纷争也已经陆陆续续这么久了,周边的百姓都是怨声载道、民不聊生,早一天攻入长安,生擒梁帝,天底下也能早一日太平。 但军师宁玉的意思却是徐徐图之。 宁玉站在一旁不紧不慢地对着一众将士解释,但更多的是安抚军心: “长安早晚是要打的,但是长安城本就是大梁帝都,那个地方易守难攻,大梁虽然眼下已经近在咫尺,但是驻守在大梁城内的禁卫军也有五万,洛阳势必要拿下长安来,但如果他们选择誓死不降,和大梁建立初年一样焚毁都城,将军以为又当如何?” 那可不是梁帝干不出来的事,现在的这位大梁皇帝已经年过半百,年轻的时候还是个明君,可惜朝廷赋税严重,官吏腐败,许多问题到了他手里也已经是无力回天,以至于到了晚年整日疑神疑鬼、听信谗言。 赵义是个聪明人,他跟在萧策左右的时间晚了一些,是在月栖城之后,一遇到意见相左的时候,便更尊重宁玉、冯哲他们的意思,只是还是忍不住提了一句: “可是军师有没有考虑过兵贵神速,凡事要是都步步为营也容易错过最好的时机,万一大梁苟延残喘之后又恢复了国力,那我们岂不是要功亏一篑了,我这两天还听说南越的几城惦念着大梁从前对他们的好,想要劝说梁帝往他们南边迁都。” 这些事情自然有的,萧策打下凉州和并州之后,消息不胫而走,基本上都有传言他不日将到长安,长安的那些贵族和大臣,能跑的基本上都已经是跑的差不多了。 万一梁帝也南下,他们不是还要再打几场,可是这次要是放跑了对方,接下来不知道还要等多久。 宁玉也不是没有考虑过这种情况,当着面前的人道:“赵将军放心,殿下的目光不止是长安,眼下正是一鼓作气统一中原最好的时候,比如南越,南越原本就不属于大梁,就算此时愿意对大梁施以援手,或者接纳来自长安逃难的大臣,反而给了我们出兵的理由和机会。” 赵义这才明白过来,原来萧策想要的不是大梁,而是趁着洛阳的兵权都在,萧策是打算统一整个中原。 眼看着几个将军和宁玉都不说话了,萧策才起身看了一眼一旁站着的宁玉:“军师刚才所言甚得我心,那便这么决定了,长安是大梁最后一座城池,虽然不至于望风而投,不过现在长安城内的人也定是人心惶惶,我们再等一等吧,等洛阳储备好了足够的粮草,再打这最后一场仗也不迟。” 而且这场仗他们应该不会太久了。 大约定下一个月后攻打长安,休息一个月的事情后,几个将军陆续离开府邸,但萧策却在这个时候叫住了李寒宁,其他人都走了,现在只留了她一个人,李寒宁大约便明白了: “殿下还有别的事?” 萧策将桌子上红布盖着的盒子往前轻轻一推:“今早洛阳来信,这是父皇赏赐给你的,你打开看看,看看合不合心意。” 李寒宁原本以为他们几个将军的封赏大都是一样的,宅邸,田地,金银珠宝左不过是这些,不过等她打开的面前做工精致的黑色鱼纹盒子的时候,见到了里面的东西,还是不由地一震,目光落向了面前的萧策。 “这是?” 盒子里面的是一块用红线穿着的纯金制成的金牌,上面清晰地刻着八个字: “恕卿九死,子孙三死。” 萧策不动声色地沉声道:“这是迄今为止父皇所授唯一的一块免死金牌。” 李寒宁当即按照礼仪跪了下来:“多谢陛下。” 萧策倒是走了过来,提醒她收好:“往后也许能派上用场,你要收好它,不知道为何前几日我们刚打下凉州的时候,我总是觉得有些心神不宁,父皇写信问我手下的将领要如何赏赐,我便提了免死金牌的事,但这东西毕竟贵重,父皇不大放心长风和冯哲他们,但他选择相信你,所以只给了你。” 李寒宁自然明白这看起来小小一块金牌实际上的分量,恕卿九死,子孙三死,将来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洛阳的律法都不能罚她,这样珍贵的东西李寒宁自然会将它收好。 温泉(1) 眼看着她终于收下,萧策心里的石头也算是落地了一块。 将来若有不测,她也可凭借这一块免死金牌自保,眼下就等来日攻下长安了。 这日陆长风在和萧策商量接下来部署的时候,李寒宁忽然扣门进来: “殿下。” 萧策抬眼望去见到是她: “什么事?” 李寒宁上前呈上了手里的那封信和木盒:“今日原本定了两营会武,但今早我去找冯哲将军的时候,没有见到他的人,他留了这些给殿下——” 萧策其实一看到她递过来的木盒便明白了,那是两年之前他们离开洛阳的时候,他亲手交给冯哲的。盒子里是兵符,留给萧策的信是道别信。 冯哲走了,甚至连当面的一声招呼都不愿意打,又许是怕萧策在出口挽留他,在离长安近在咫尺的地方,其中固然有洛阳王唤他回去的原因,但至于别的原因,萧策心里也清楚,但冯哲跟着他很久了,久到和程安一样。如今他决定要走,萧策自然是要放人的。 陆长风看了一眼萧策手里那道冷冰冰的虎符,自然心下了然,但面上还是安慰道: “殿下,冯将军在月栖城外的战场上为了救殿下身上受了伤,数月以来一直疲于奔命,身上的伤一直没有好,正好他这次回洛阳,也可以让他好好养身上的伤。” 虽然萧策早就知道他要走,但这一天真的来了,萧策的心里却都是难过和不舍,他们已经很久没有回过洛阳了,眼下离长安越近,他身边那些原本站在美好光景里的故人却越少。 但他是三军主帅,这个时候怎么都得以大局为重,对他而言,冯哲也只是暂时放下了手里的将军之位回洛阳养伤,等将来平定天下,他们早晚还能在洛阳相遇。 萧策想到这里,也只能暂时先放下这件事,见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看了陆长风一眼:“方才我们说到哪里了?” 陆长风见萧策回过神来,这才跟着一揖道:“殿下方才和我说到分兵围城的事,八万士兵围主门,两万士兵分向长安东西门,以免长安城里面的达官贵胄趁乱逃跑。” 如此一来,就算是天衣无缝了。 李寒宁眼看着他们要说正事,便打算退下了,可萧策这边原本也没有打算要瞒着她,眼看着她转身望了一眼她的背影道: “你不用走,既然来了,就留下来一同商议了。” 这是他的信任,更何况这次长安她也是要一道去的,而且今日冯哲这么一走,演武的事情自然要推迟,她今日原本也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做。 李寒宁一揖,倒是也没有多加推辞,然后坐在陆长风旁边的空椅子上。 萧策又跟着问道:“那你觉得何人这次领兵里面最为合适?” 陆长风对萧策的问题都一一对答如流,沉思片刻后道:“主门的话末将愿往,至于侧门——” 侧门不同。 陆长风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看起来有些欲言又止: “原本冯哲将军是最好的人选,不过现在看来李将军也可担此重任。” 战场和战场之间是有区别的,哪怕都是在长安。 侧门是这一战最能立下军功的地方。 不管从侧面逃出来的是谁,梁帝或者是莫家的人,要是能在战场上活捉到他们,对于他们这些将军来说都是最大的军功。 萧策的目光落向了一旁的李寒宁,李寒宁却道: “既然长风不想去侧门的话,不如让赵义去吧,我们攻到长安,长安剩下的那些人必定困兽犹斗,我就留在殿下身边,保护殿下。” 她不要这样谦让来的功劳。 李寒宁心里清楚,其实都是自己人,谁的功劳都是功劳都是一样的,既然陆长风不要,那就让给赵义也好,她身上的军功已经够多了。 “那这件事就这么定下了,长风领兵攻打正门,赵义为将攻打西门,来日就等两位的好消息了。” 陆长风低头一揖道:“是。” 他们很快便定下了日期,七日之后攻打长安。 不过临行前,城府门的侍卫倒是在凉州城附近的山腰上发现了一处温泉,那一处温泉不大,但将周遭因为热气水流都是雾蒙蒙的一片,李寒宁之前便听孟良说起过温泉的效用来,不仅可以解乏,而且近山的温泉也能医治人身上的伤口。 只是萧策今日还有事情要处理,洛阳运过来的粮草他今日要一一过目,所以要晚一步来。 这里原本就是一处人工温泉,从前凉州的城主沈括就经常来这里,后来他们打下了凉州,这处温泉自然也就跟着易主,眼下山洞前有人把守,李寒宁绕过摆在山洞门口的层层屏风,才看到里面的温泉。 温泉水泛着淡黄色,上面雾气弥漫,李寒宁褪去衣衫,进入这温泉之中,才发现水面隐约有一股清酒的香味,水池虽然在山洞里,但人进入以后水一直是温的,似乎不会随着时间推移凉去一般。 过不了一会儿,她额头便渗出细密的汗来,额前的青丝也顺着水珠贴在脸上。 远处传来一阵脚步声。 李寒宁似乎隐隐约约地听到守在外面的士兵远远的喊了一声: “明王殿下。” 天底下就只有一个明王殿下,是萧策来了。 萧策缓缓绕过屏风走了进来。 李寒宁站在水池里看到他进来:“可是粮草已经清点完了?” 萧策一面宽去衣裳,一面应道:“宁玉陪着我都一一查看过了,数量的确都对得上。” 洛阳以前运来的粮草就出过乱子,眼下到了这么关键的时候,关于粮草的事,萧策自然非常重视,不要亲自过目不可。 萧策缓缓走进温泉池里,人也跟着放松了不少。 李寒宁隔着若隐若现的雾气看着面前的人,萧策其实身高八尺,身上肩宽腰壮,也许是因为常年带兵习武都在军营里面的原因,身上的腹肌更是轮廓分明,李寒宁顺势就多看了两眼。 萧策缓缓地开了口:“其实那日早上长风说的话,你应该好好考虑的,如果我们所料不错的话,莫家也会趁乱出城。” 他知道李寒宁一直对李家当年的事情耿耿于怀,如今的仇人近在咫尺,她自然也想亲手报仇。 不过眼下,对于她来说还有比报仇更重要的事,那就是留在萧策的身边保护他。 李寒宁轻轻颔首:“我相信这件事情交给赵义,他会办好的。” 李寒宁其实一直以来都能看得出来赵义的谨小慎微,他和萧策之间始终隔着一层隔阂,想多一些建功立业也无非是因为此,既然如此,就算是念在他一片忠心的份上,也理当多给他一些建功立业的机会。 萧策一步步向着李寒宁走来:“不说这些了。” 他们难得休息一会儿。 偷得浮生半日闲,现如今就连着休息的时光都像是勉强偷来的。 他走过来时身旁的水花也跟着荡漾开来,李寒宁一时之间有些分不清楚自己脸上发烫到底是因为身旁灼热的温泉水,还是因为步步靠近的人。 萧策伸手将她额前的碎发都别到了耳后,雾气粘在李寒宁的眼睫上,就像是蝴蝶掠过,轻轻的翅膀扑闪了一下,撩拔之间让人不觉得有些心痒难耐。 之前还在长安读书的时候,萧策就听说过,大梁开国皇帝纳云妃为嫔妃的时候,一连几日都不想早朝,那个时候他们听见父子说这件事情之时,都对那个皇帝嗤之以鼻,如今美人在侧,萧策倒是有几分明白梁帝那时的处境了。 不过明白归明白,毕竟他们是不同的。 萧策俯身亲吻了一下李寒宁,两个人唇齿相依之时,萧策也忍不住伸出手来,拖着李寒宁的后脑,手还在逐渐向下,一只手已经揽上了她的腰。 其实小小的温泉池子里,下面都是一些光滑的石子,有的时候总是勉强难以站稳。 他们在房间里的软塌之上有过很多次,但温泉里还是第一次。 也许是怕山洞外面守着的侍卫听到里面暧昧的声音,李寒宁一直克制着尽量没有发出声音。 萧策过了很久才注意到她忍得辛苦,大概猜到了是什么原因,萧策心里清楚他的寒宁不管是在什么时候在外人面前都是很要面子的,于是萧策低声在她耳边道: “没事,我已经支走了外面的人。” 其实早在萧策进山洞的时候,就让外面守着的侍卫在山下等着了。 原本不打算告诉她,可到了动情的时候,萧策看着李寒宁咬唇的呢喃声心里又实在舍不得,只好解释了一番。 这边李寒宁怪他的话还没有来得及说出口,唇上就被一片温热堵住了,于是在这个漫长的吻里面,她也忘记了责怪面前的人。 分不清楚到底过了多久,萧策才放开了李她,李寒宁这才难得地休息了一会儿,她的背后就是有些冰凉的温泉池壁,但眼里却倒映出近在咫尺的萧策,墙壁上湿漉漉的,水滴滴在水池之中,她似乎能在此刻听到这些安静的声音。 日落西斜,山洞之中似乎有偷看外界的地方,因为天边的火烧云正将着淡红色的日光落尽这一片山洞里,映着水光,渐渐将这一片火光似的红色铺开,安静地洒在离两人不远的温泉池水上。 攻下长安 李寒宁在给萧策穿衣服的时候碰到了他胸膛上的伤口,不过已经过去很久了,他身上只留下了这道伤疤在,似乎已经结了厚厚的一层血痂,不知道这道伤痕会留多久。 李寒宁贴身给萧策去系腰带的时候,难免近在咫尺,偏偏就是这么紧的距离,她分明又听到萧策的呼吸声似乎有些乱了。 刚刚系好腰带,萧策揽着她的人拥入怀里,紧紧地抱着。 “你方才心疼了是吗?” 李寒宁没有开口,这意味着她其实并没有否认。 这天底下的三军主帅,哪个不是坐镇军中运筹帷幄,又几个能和萧策一样以身犯险,身上有这么长的一道疤痕。 那个时候如果不是她偷偷送过去止血的药,萧策竟然也不打算和旁人提他身上的伤势。 李寒宁伸手搭在他的腰上,回抱住面前的人,她的确是心疼了。 听得萧策在她耳边忽然又开口道:“那你就永远留在我身边,有你看着我,这次打下长安之后,我再不会冒险了。” 李寒宁听着这山洞里面水滴落下的声音,听着萧策近在咫尺的心跳声,她心里想的是大概没有人能在这个时候拒绝面前的萧策,那是她的殿下,于是李寒宁听到自己那时的答复。 那时她缓缓开口忍不住道了一声:“好。” 沐浴之后,凉州城外的齐云山朦朦胧胧,山野之间难免雾气湿重,李寒宁将自己湿润的头发都披散下来,两人这一路下山。 李寒宁听得周围树上偶尔落过飞鸟,飞鸟蹲在树枝上歪斜着小小的脑袋探头探脑地打量着过路的人,然后声声沥鸣。 这里有一段山路不好走,下山的时候有些险,又也许是因为李寒宁将自己头发披散下来的样子实在太过温柔,让萧策一时之间忘记了身边这位是他能够领兵打仗的将军,萧策牵着她的手,每到一处不好下山的地方都要小心翼翼地提醒她,就像平常出游的夫妻一样。 好不容易走到平坦的地方,萧策紧牵着的手也没有松开。 不知何时,萧策突然提到了正事: “寒宁,你觉得赵义这个人怎么样?” 李寒宁听到赵义的名字,认真地回答道:“他很好,年少时便已成名,倘若大梁科举还在的话,他在武榜上怎么也要争个头筹,不过就是不大,放得开太谨小慎微了一些,他说带兵打仗以外考虑的事情太多了,这样反而束手束脚,倘若殿下你平常能多给他一些建功立业的机会,将来这样的人慢慢就能放得开了。” 李寒宁是有什么答什么,以别人的立场和身份不好说的话,她都方便和萧策说。 萧策很快又问道:“那你觉得宁玉这个人如何呢?” 那是他们的军师,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每每几次在兵营里面遇到险境,都是宁玉的决策能让他们化险为夷。 “军师自然是神机妙算,古往今来的典故都能对答如流,而且他对殿下你是真的一片忠心,非其他人所能比,如果硬要说缺点的话,真是没有什么缺点,不过偶尔太过慎重了一些,不过这亦是他最好的优点。” 萧策对李寒宁的评价不置可否,很快又当着她的面提起了另外一个人: “那长风呢?寒宁以为陆长风如何?” 在前面提到的这几个人里面,长风平时和她是最相识的,李寒宁自然而然地回答道:“长风在来洛阳之前原本就是天下名将,不仅精通带兵打仗,而且武艺高超,虽然我从来都没有跟他比试过,不过也看过他的剑法,这世间剑法大都是以胜为目的,很少有像他那样的人,见如其人如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与之交谈如饮美酒。” 李寒宁的话萧策一字一句自然都有认真地听,她给这三个人的其实都是很高的评价。 只是萧策很快又问道: “那李寒宁呢?” 李寒宁听到自己的名字下意识一顿,然后缓缓道: “李寒宁这个人不太好,不仅色令智昏,而且做事固执又冲动,我觉得她处事不够圆滑,常常容易得罪人。” 还有这么评价自己的人? 不过色令智昏好像也提到了他。 萧策忍不住笑了一笑,跟着又问道:“那你觉得萧策如何?” “他——” 是我见过的名主,是个永远不会让人失望的人,有他在的地方,就如同有定海神针一般让人安心,因为知道他可以击败已经腐朽的大梁。 他是李寒宁会呼吸的梦想,常常能做到别人做不到的事。 但是这些她都没有说出口。 因为李寒宁这边刚要评价就看到迎面走过来两个侍卫,原先守在山洞口的那两位,只不过后来萧策来了以后,就让他们守在山下了。 “见过明王殿下,见过李将军。” 萧策看了他们一眼,这两个人似乎一直都守在这里:“辛苦了,我们先回去了,往后这里不用别人守着,我去找你们的卫队长,看他们对你们有什么安排。” “是。” 萧策要走了,就要离开凉州了,只是觉得这一处温泉还不错,应该留给附近的百姓,他这一生也来不了几次,还不如把他让给附近的人。 他终于要去长安了。 萧策隐隐的期待着这一天已经好久了,想这乱世里面有谁不想,统一整个中原入驻长安城呢?他萧策自然也是想的。 天边黑色的乌云渐渐低沉了下来,远处就像是有一场腥风血雨正要落到长安城里,长安城里面的百姓也听说了萧策攻城的事,纷纷紧闭房门,躲在自己的房间里。 哪怕是萧策之前已经差人写了几千封诏安信,用流箭射到了城内和城墙上,告诉了他们只要投降,过去的事情既往不咎,可大梁朝廷的人还是有人不愿意投降,派了几万人戍守城门城池。 这一仗必不可免。 既然如此不如快速攻城,将两边的伤亡都降至最低。 山坡之上骑着战马的萧策远远地看向长安,他已经分不清楚自己在这座城里面花了多少时间了,也许十年也许更久,从小的时候当质子咿呀学语开始,一直到前几年。 如今他这次终于又回来了,只是身份不一样了,这次该害怕的人变成了大梁的皇帝。 萧策这次要亲自上战场,他已经走在了三军的面前,拔出了自己身上的佩剑,明晃晃的剑映着,远处唯一的天光。 萧策朗声说道: “诸位将士听好,这将是我们对大梁的最后一战!” “拿下长安,从此以后我们还有我们的家人,还有长安城内,还有这天底下数以万计的黎民百姓都将拥有太平!” 人群之中不知道是谁高呼了一声:“为明王殿下打下长安!” 跟着便是山呼海啸般的声音:“为明王殿下而战!” 这是三军士气最高涨的时候,萧策剑锋所指便是三军军心所向,周边万马奔腾的声音,扬起一片灰尘,长安离他们越来越近,周围更有擂鼓助威的声音,那也是给侧门埋伏的那几万兵马的信号。 陆长风和赵义几乎是隔着很远的距离,同时拔出了身上的佩剑: “大男孩谁不志在四方?传我命令,今日谁先拿下梁帝的人头,就封他为万户侯,赏黄金千两,良田三千亩!” 身后也是齐晃的一片:“多谢将军!” 长安城内的几位将军虽然不想投降,但是守城的士兵早就望风而降,城池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就被攻破,洛阳君的萧字旗很快就已经插上了长安城的城头,那一面黑色的旗帜,上面绣着一个明晃晃的萧字在迎风飞舞。 等到一切都尘埃落定以后,先一批进入城的士兵,缓缓地将长安城高大的城门放了下来,但是城门就能溅起地上几丈的灰尘。 萧策骑在马背上一步步走过长安城的城门,周边的百姓,还有一直以来浴血奋战的那些士兵,包括梁朝,那些投降的士兵目光都落在他一个人的身上。 陆长风和李寒宁就跟在他的身后,他们正骑着马缓缓走进长安城内。 * 八百里加急快报传到了洛阳。 “报——” 传信的士兵跑到了洛阳大殿的门外,彼时洛阳这边正在早朝。 满朝文武看到了送信的士兵都纷纷的安静了下来。 “报——” 那传信的士兵也一脸振奋地抬头看向高高在上的洛阳王,当着满朝文武的面高声喊道: “陛下,前方传来明王殿下的捷报,明王率领陆长风将军,李寒宁将军等人,现在他们已经攻下了长安,梁帝为赵义将军亲手射杀,大梁不再了。” 满朝文武的目光从送信的士兵身上,都不约而同地落向了高高在上,坐在皇椅上的洛阳王。 然后分分都跪了下来: “恭喜陛下。” “恭喜陛下。” 站在文物百官之首第一排的太子萧晟皱起了眉头,他等这一天也已经很久了,只是这一天真正到来的时候,他并不高兴,但是他也没有忤逆他父皇的意思,跟着文武百官一起跪了下来,低着头恭贺。 再见李昭 大梁皇帝这辈子做得最对的事情就是没有焚城。 赵义提着梁帝血淋淋的头颅来找萧策的时候,萧策看见了那一张闭着眼睛已经发青了的脸,想起其实在很小的时候他初到长安,梁帝也是伸手,当着长安盛满朝臣的面抱过他,赐过他府邸和书卷的。 只不过后来实在发生了太多事情,从前的那些事情就像是过眼云烟一般了。 萧策的目光落在了身穿明光甲,但这一路征战过来早已经满是血污的赵义身上: “将梁帝好好安葬吧,赵将军今日辛苦了,下去好好休息吧,来日我差人将将军今天不世的功绩,一并写书呈给父皇。” 赵义跪在地上没有抬头,但是说话却铿锵有力: “多谢殿下。” 他们这一路骑马来到皇宫前,皇宫着了一次大火,据说是用来掩护梁帝出逃的,但萧策已经差人将整座长安城都已经围了起来,打起仗来别说是梁帝那么大一个活人,就算是一只苍蝇都很难趁乱飞出长安城。 宁玉已经拆手下找到了大梁的传玉玺,虽然如今只是一块普通的石头,不过毕竟也曾经是大量皇室的象征,这样的东西等他们从洛阳迁都到了长安,也是一样可以再继续使用。 长安一直以来都是大量的国都,对于他们来说也一样,不过往后他们要定国号,迁都,还有一系列漫长的事情要做,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萧策只是看了宫门一眼,抬头看了一眼,那因为门口是位逃难或者是别的原因已经掉下来的上面满是灰烬的牌匾。 仿佛昨日种种都历历在目。 只不过那是一同在上清学院一起读书的那些人,后来都渐渐消失了,只有他再一次重新站在了这里。 他没有踏进皇宫,只是差宁玉将玉玺收好,来日将玉玺送到洛阳,送到他父亲的手里。 一旁不知道是谁问了一句:“殿下既然人都到紫薇宫门口了,为何不顺路进去看一看呢?” 他问完这句话以后众人都不语,也许是知道自己已经说错话了,那人连忙将头垂了下来。 不过李寒宁还有陆长风听到这句话,目光都默默地落在了走在最前面的萧策的身上。 他们理所应当地以为打下长安之后就一定会想进皇宫看一看,毕竟那是天子曾经居住的地方,是权力的象征。 但就算是在这个时候,萧策骨子里面仍旧是清醒的。 他只是明王,只是洛阳封的明王殿下。 不能逾越一些不该逾越的规矩。 萧策抬头望着那块旧时已经历经风霜的牌匾,似乎是有些惆怅地道:“不进了,我之前在长安的时候有一处府邸,这几日就住在那里吧。” 一旁的宁玉似乎也是赞成他如此,连忙一揖: “殿下英明。” 正该如此。 不过一旁的陆长风虽然没说什么,却隐隐皱起了眉头,这一切又被李寒宁收在眼底。 在长安城的西南角有一处不起眼的宅地,从前萧策还在长安的时候就住在这里,在萧策离开长安之后,这个地方便荒废了,几年过去都已经隐隐生出了杂草,不过收拾一下还是能凑合着住人的。 萧策进去看房间了,他还有一些来自洛阳那边的军令需要处理。 陆长风和李寒宁这会儿得空了,正并排走在长安城的街道上,战火不可避免地烧进了城内,不过先前萧策已经差人帮助城内的百姓打扫街道了,周围都是士兵们忙碌的身影。 李寒宁不置可否地缓缓开口道:“你还是决定要走吗?” 陆长风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刚打下并州的时候,我就跟殿下说起过这件事,他已经同意了,倒是你呢,你往后要留在长安吗?” 这是她现下唯一的归宿了,李寒宁自然打算先留在这里,她要暂时留在萧策的身边: “看得见的战争已经结束了,但是看不见的才刚刚开始,整座长安城将要到来的腥风血雨,不会输当年的洛阳,我打算继续留在这里保护殿下。” 陆长风想到这里,不是他不愿意留下,而是他和李寒宁不一样,他留在朝堂上只会引得太子那边的人忌惮,反而不利于他们殿下日后的处境,不过陆长风倒是心里没有什么好可惜的,萧策原本就待他很好,士为知己者死,这一路以来他还没有后悔过。 陆长风眼下要走,便是暂时离开了长安这边的明枪暗箭,他反而是替留下来的人担心: “我离开长安之后,打算先回洛川待一段时间,你要是有事的话,或者洛川这边还需要的话,可以随时差人去洛川找我。” 李寒宁听到这一句话,便知道事情还有回旋的余地,只要有陆长风这一句话在,萧策等忙完长安这段事情,必定会亲自上门拜访,李寒宁太清楚萧策的性格了,他那么爱才,连一个人才都不愿意放过,更别说跟了他这么久的陆长风了,萧策来日就算是求也会把陆长风再求回新朝来。 她会记得洛川这个地方的。 陆长风又轻轻叹了一口气,声音置若罔闻的望着长安城远方的街道,长安城里的确繁华,这一条街道看上去就像是找不到尽头一般,但是他无心于此: “说起来这些年都在打仗,我已经很久没有回到洛川了,休息一段时日也好,人生在世总要忙里偷闲一段日子,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说不来那种闲云野鹤的日子反而更适合我这样的人。” 李寒宁心里也清楚,陆长风既然留了他要回去的地方,往后这些事情就还一定有转机,他们总还有再相见的那一日: “陆将军接下来的时日好好休息,整个洛阳,还有殿下,都会记得将军一路以来的功绩的,将军路上保重。” “你也是,往后多加保重。” 如果没有陆长风在的话,从洛阳到长安这段日子有很多仗他们打不下来,或者说没有这么快的时间能打下来。 不过君子之交淡如水。 李寒宁就送他送到这里了,远远地看着一人一马走在夕阳的余晖里面,消失在街头的尽处。 李寒宁正在出神的时候,不知道何时背后靠近了一个人,他的脚步声落在自己的身边已经很久了,只是她一直看着陆长风的背影出神,竟然没有注意到。 一直到那熟悉的咳嗽声,轻轻地在她背后咳了一声,李寒宁这才反应过来。 李寒宁回过头去,下意识的握紧了手里面的剑柄,但看到来人是谁之后,便松开了手放下了警惕心,李寒宁似是有些难以置信地脱口而出道: “公子?” 是李昭。 李昭看着她道:“好久不见。” 的确是好久不见,那时淮安城外的一别,如今再见竟觉恍若隔世。 李昭如今一身素衣,看上去风尘仆仆,想来分别地这段时间他一定一个人去过很多地方,经历过许多事情,不知道何时他已经蓄起了一小段胡子,不再如从前那样在意自己的容貌与边幅,只剩下一双眼睛还是分别时的那样明亮且沉稳。 李寒宁实在没有想到他这个时候竟然会在长安。 还是李昭忽然开口问起:“刚才和你道别的那个人就是陆长风吗?” 李寒宁应道:“是。” 李昭心下了然:“难怪看上去风姿卓绝,玉树临风,早就听说过他的名字,今日远远一见果然是闻名不如见面,可惜还是错过了。” 他轻轻叹了一口气然后还是看着面前的人沉声道: “对了寒宁,我这几日也要离开长安了,我知道这条街上有一家酒铺,这会儿还开着门,李将军如果今日不忙的话,要不要与我去喝一会儿酒?” 她自然不忙,又是难得再一次见到故人,只是难得这会儿居然还有酒铺敢开门。 这里自然不是一般的酒铺,是李家从前留给李昭的家业,不过这样的身外之物对于他而言早就已经没有什么用了,两个人坐在院子里,老手颤颤巍巍地拿过来了两坛酒了,李昭从他手里面接过了,这两坛分给了李寒宁一坛。 李寒宁这才开口问道:“公子这段时间都住在长安城吗?” 她不明白这段时间朝廷应该还在通缉他,就算是大梁忙于对付萧策实在顾及不了他,他在这里毕竟危险。 李昭给自己很快便斟了一大碗酒:“我是前几日来的,萧策兵发凉州以后,听说长安这边就要封城了,我便是那时进的长安城。” 说起来还有莫家的事情,李寒宁心里明白他进城就是因为莫丞相。 可惜他们这次打下长安城还是没有找到他。 怎料面前的李昭忽然开口道:“对了,忘了和你说,今日下午你们攻城的时候,我找到了莫府,一路跟着莫天城出了城,我亲手杀了他,终于给爹和娘他们都报了仇。” 李寒宁闻言一怔。 到底是李昭,出手干净利落,没有放走那个当年害得他们李府如此的罪魁祸首,没有白白放他离开长安城。 “不过他死时对我说的话倒真有些奇怪,我虽不将他的话放在心上,但保险起见,还是要去验证一下。” 至于是什么话,李昭倒也没有和李寒宁挑明,一来是因为不知道莫家,是不是临死之前专门说的这些,李昭担心是空穴来风,二来也是不想让李寒宁平白担心,他自然也知道他们这一路走来不容易。 如人饮酒 那时莫天城背后中了他的一箭已经落下了马,周围的侍卫都已经死得差不多了,就连他的马也离他而去。 李昭翻身下马,手执长枪一步步朝着他走过去,长枪划过的地方,都跟着溅起一片片灰尘来。 莫天城看着步步逼近的李昭,他已经知道自己今天是躲不掉了。 他的嘴角咳出了血来,冷笑了一声:“来吧动手吧,杀了我,给你们李府报仇雪恨。” 李昭这几年来一直都在等这一刻。 但是闭上眼的莫天城却迟迟没有等来他这一枪,莫天城迟疑了片刻最终还是睁开了眼睛,他不明白李昭还在等什么。 李昭的枪锋就停在他面前,仿佛只要再往前进一寸,眼前的人就会命丧当场。 但莫天城此刻的眼神里面没有任何惧意,只有将死之人心里的平静,他抬头看向站在面前的李昭,听到他问: “这么多年来,我只有一件事情不明白,父亲当年曾视你为知己,你最落魄的时候是我父亲资助你读书,也是他资助你考取功名,他以为他和你之间是君子之交,在你诬陷李府之间,他甚至手书圣上要举你为副相,你就是这么对待他的吗?” 莫天城苦笑了一声,要说后悔的话,他的确后悔过,在李府抄家之后,有人将李奉年生前的书信拿给了他,他到那个时候才知道原来李奉年要举他为副相,可那个时候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 他这一辈子都活在李府之下,只有那么一个机会可以站在大梁权力的顶峰,像莫天城那样的人太清楚了,有的机会一辈子也就只有一次,一旦错过再不会有,他得抓住那个机会,就只能对不起他的至交好友。 莫天城悔不当初,但就算是给他重新来一次的机会,他只怕也会做出和当初同样的选择: “我的确是后悔过,不过也来不及了,我相信你等的也不是我的一句道歉,等到黄泉路上见到了奉年,如果他还愿意见到我的话,我这样会同他道歉。” 其实李府抄家的时候,是他带兵将李府团团围住,他就站在李府外,听到院子里面哭声震天,当手下的人报告给他李昭不在的时候,他是既不高兴但同时心里又长长地松了一口气,他甚至有些希望他那位至交好友唯一的儿子可以活下来。 人本来就是最矛盾的东西,他对李府的感情从来都很复杂。 “你不明白,你和你爹一样从小就生在李府,李府世代公卿,你们天生就比旁人尊贵,但是我不一样,不明白像我们这样的人,一步一步爬到那个位置到底要牺牲多少东西。” 李昭是不明白,人不应该背信弃义,更不应该以怨报德,他们李府曾经那样有恩于他,换来的却是一百二十四条人命一夜之间灭门。 李昭看着面前的人皱起眉头:“我是不明白你,不管什么样的原因,你都不应该如此。” 莫天城的目光落在头顶阴沉沉的天空上,这一幕像极了几年之前那场疫病的时候,天阴沉得好像马上就要下大雨了,那时他刚刚下令活活烧死坑杀城外数万百姓。 就好像是因果报应一样,他也难逃一死。 “你杀了我吧,也是给我解脱了,我这几日夜晚做梦的时候时常能听到这里的哭声,就是离这里不远的地方,那些哭声反复能钻出土地来一样钻到我的耳朵里。” 那些哭声混着诅咒他不得好死的声音一起,震耳欲聋,每每午夜梦回都扰得他不得安宁。 “我灭了李府,如今死在你手上也算是因果报应,动手吧。” 李昭一挥手里的寒枪,莫天城的人头跟着便滚落到了地上,有些灼热的血溅到地上,也溅到他的长枪上。 他终于给自己和李府报了仇。 这是多年以来都压在他心里的重担,可是等这一刻真正的到来时,李昭却没有体会到自己意料之中的轻松,他并没有因为莫天城的死而迎来自己意料之中的如释重负。 因为李昭越想心里越觉得有些奇怪,一直以来对疫病绝口不提的莫天城,为何偏偏是在临死之前提到了它。 眼下李昭正在和李寒宁喝酒,他的故人不多了,李寒宁于他而言是很重要的人,这段时间之所以一直没有去找她,也是听说她投奔了洛阳,李昭知道萧策是不会亏待她的,后来也就放心了。 只是可惜他们终于打下了长安,但他这几日却要离开长安了,不过往后中原就太平了,他们早晚还会有在长安酒肆,站在酒楼最高的一层把酒言欢的日子。 想到这里,李昭忽然就觉得没有那么可惜了。 李寒宁心里亦如是,以前李昭下落不明的时候,她原本也想差人去找,可后来也明白他要是不想被人找到,无论派出去多少个人,都是找不到他的。 李寒宁如今才明白,为何人长大之后,就算是和自己最好的朋友也是偶尔才见一次面,因为他们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就好像长安李家的酒还是当年的酒,他们尝起来却不是从前的味道了。 “公子不管去哪里,一路保重,若是需要我的地方,公子可以随时差人去找我。” 李昭却认真地看着面前的李寒宁摇了摇头道:“我没有什么事需要麻烦你的,倒是你,我今日见你,觉得你是比之前沉稳了许多,不过沉稳得太多了,就像是同一时间要考虑八件事一样,这样也不是不好,只是太累了,现在也没有仗打了,往后你领兵的日子应该也会越来越少,我倒是希望你能活得轻松一些。” 她的公子向来心细如尘,她没有什么事是能瞒得过他的,不过还好他就要暂时离开长安了,她也不需要瞒他。 李寒宁又给饮了一碗酒,然后看了一眼李昭,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开口道: “对了公子,洛阳刚刚打下长安,眼下朝廷根基不稳,正是用人之际,如果公子能效命新朝的话,殿下那边一定也会——” 李昭不管是兵书还是治国理政,身上的才能都曾经名动长安,这样的人要是将来可以为洛阳效力,她知道萧策也会求之不得。 可是她这边话替萧策招揽的还没有说完,那便李昭便抬了抬手一拂衣袖道: “我明白你的意思,只是我离开淮安之后就没有那样的心境了,你的好意我心领了,萧策很好,早在乱世局势未定之前,我便隐隐觉得他会是赢到最后的人,如今果然如此,他的确是明主,只是我不适合再入朝为官。” 李昭如今只是想查清楚疫病的事情,等这些心里的疑问都尘埃落定,再和李寒宁他们道别,从此游历山水,江湖寄余生。 李寒宁明白了李昭的意思,有些事情注定勉强不来,有的人永远不愿意入朝为官,她愿意尊重李昭的想法。 “我明白了。” 李昭忽然开口想说一声抱歉,可他也明白,这不是李寒宁现在想要听得,索性也就没有开口,一切似乎都在他们喝的酒里了。 李寒宁突然开口问道:“不知道公子打算什么时候离开长安?” “我打算今夜就走,这一去大概少则半月,多则数月。” 之所以走的这么仓促,也是因为这件事情实在易早不宜迟。 李寒宁微微颔首。 其实今日能再见到李昭一面,直到他终于手刃仇人,彻彻底底的放下了过去的事情,已经是偿了李寒宁一桩心愿。 两个人喝完酒,又聊起了从前的事情,一直聊到太阳西斜,直到夜幕缓缓的笼罩在长安上空,长安的天空似乎晚得很快,不一会儿抬头便能看到闪烁的星星了。 李寒宁记得小时候自己就来这里看过星星,长安夜里的星辰会跟其他的地方都不太一样,总是要分外明亮一些。 明明还是同一片夜空,如今看来却是另外一番景象。 他们忽然了解了小时候的事情。 李昭眼角眉梢似乎也染上了几分醉意,望着天空有几分出神的意思: “小时候我还不知道李府养了死侍,每每有跟我一样大的陌生面孔的人进府,我偶尔会远远看到,你知道那个时候管家跟我说你们是什么人吗?” 虽然不知道,不过李寒宁猜想,他们是不会把实情告诉公子的,也不敢告诉那个时候年岁尚小的李昭,于是还是很是配合地摇了摇头。 李昭想起从前的一幕,管家总是欲言又止的样子,觉得有些好笑又心酸:“管家正要骗我说,他们是无家可归的孩子,我们收养来陪我一块读书练武的,但是父亲直接了当地告诉我,他们将来都会为了李府,为了我,为了大梁而死,他告诉我,他们是我们的恩人,让我把每一个人的容貌,年纪,名字都一一记住,其实你进府没多久我就认识你了,不过那个时候记得你是叫李寒。” 李寒宁手中的动作一顿,她这个时候才知道原来那么早李昭就知道了。 “不过还好,我有的时候时常都在想,是不是还好李府后来不在了,才没有一批又一批地培养你们这样的死侍。” 李昭看起来似乎半是惆怅,半是感叹地道:“不过终于都过去了,前几日我回到长安的时候,曾经路过我当年住的地方,那个时候辉煌的李府如今都变成了一片废墟。” 他才真正地意识到过去的李府已经不在了,就算他李昭还活着。 将打南疆 是啊。 旧时堂前燕早就飞入了寻常百姓家。 虽然不知未来如何,但人都是难免活在当下的。 “但是公子你还活着。” 外在的东西都是死的,对于李寒宁来说,只要她的公子李昭还或者,他们李府就一直都在,就一直还活在这个世上。 两个人分不清究竟喝了多少酒,一直喝到李寒宁走路脚步都有一些虚浮,好在她的酒量一直很好,而且长安夜里街道上有清风,清风拂过发梢带着一些巷子里陈酒酒香的味道,似乎能吹散李寒宁身上难得染上的一两分酒意。 毕竟到了晚上,长安最近又是政权交替,到了夜晚街道上李昭不太放心李寒宁一个人回去,一路将她送到了萧策住的地方。 直到李寒宁远远地看到了明王府这三个字,在漆黑的夜晚里,府门旁高高挂着两盏红色的灯笼,将匾额上的字照得一片明亮,门口还有两个守在那里的侍卫。 李寒宁转过身来对着近在咫尺的李昭道:“我到了,公子不用再送了。” 李昭低头看了她一眼,似乎有些欲言又止,但那些想要说的话最终还是没有开口,只是说出了一句:“往后多保重。” 李昭停在原地没有再上去,眼看着人进了府才转身离开,等他再回长安,等有机会了他们还会再见。 已经过了三更,明王府里的灯火还亮着,李寒宁说是去送陆长风,但今日迟迟没有回来,萧策一边在等她,一边在处理长安这边这几日堆积的公文。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萧策桌子上的蜡烛烛光随着门开一同进来的风晃动了一阵。 萧策抬头看到了进来的李寒宁,李寒宁看到还没有休息的萧策似乎有些意外,一边轻轻阖上了门一边对着房间里的人道: “殿下这么晚了还没有休息么?” 其实最近的公文也没有什么什么紧急的事情,可李寒宁看他这么晚了还在改,有的东西明天再改也是来得及的。 不过这句看似关心他的话成功地打消了萧策对她迟迟不归的那点不满,总归是见到了人,其实在见到她的那一刻,萧策所有因为等待而心生焦躁都似早就烟消云散了一半,对于萧策来说,她只要一直能像这样回到他的身边来就好。 萧策很快便放下了手里的公文,不过也没打算问她送走陆长风之后到底又去了哪儿,她总归有自己的原因。 萧策这边想开口,但是却在她的身上闻到了一股酒香,有些迟疑地问道: “你方才喝酒了?” 他分明在她身上闻到了桂花酒的香味,说来萧策这几日还没有看到长安城上有哪个酒铺是开着门的,几乎所有的商铺都暂时关闭了,就算长安最近已经安定了下来,可是住在这里的百姓也仍旧小心翼翼,这原本还是萧策眼下最头疼的事。 李寒宁倒是也没有隐瞒,她本来也就没有什么可以隐瞒萧策的,便自然而然地提起了李昭: “今天送长风离开以后,我在长安门口的那条街道上遇到了公子。” 萧策自然清楚这个世上能让她叫公子的也就只有一个人,就是当时淮安城的李昭。 萧策也没想到他现在在长安,不然定当抽时间亲自前往拜会,虽然已经今时不同往日,但毕竟萧策也一直想和李昭当面聊一聊当时淮安城的事,毕竟在淮安城的那件事上,他还欠着李昭的人情。 萧策听到这个消息,多少有几分意外,于是看着她问道:“他也在长安?他现在住在哪儿?” 李寒宁大抵知道萧策为什么会跟着问起这件事来,她想了一下李昭的话,又对着面前的萧策道:“殿下想见他吗?可他最近要离开长安了,听他说是要出去注意一些事情,我没有仔细问,可能一两个月之后才会回来。” 萧策听到这里眼底看得见失落之色:“是这样啊。” 倒是有些可惜,他才知道李昭就在长安,可他却要先一步离开长安了,如果早些知道便好了,可惜他这两日一直忙于政事。 过了一会儿又对着自己道:“没事,这件事倒也不急,总归他也是要回长安的,回头等他有时间了我再前往拜会。” 那时也不迟,萧策总归也不急在这一两个月,在长安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他们往后的时间也还长。 李寒宁轻轻点了点头,复又想起来什么似得看着萧策道:“其实今日我也问过他了,公子如今无心入士,他之所以来长安,也是因为听到了你攻打长安的消息,他已经手刃了莫天城,如今大仇得报,就算回到长安来大约也只是暂住。” 这其实也是李昭的意思,李寒宁和萧策挑明,也是怕萧策还一直惦记着招揽的事,她在李府那么多年,明白李昭的心思,他那时干净利落地离开了淮安,就是彻底放弃了自己平步青云的那一路。 其实萧策心里也清楚像是李昭那样的人才难得,如今天下初定,比起从前一同征战沙场的武将,他们这样能治理天下的文臣更是需要的,像李昭那样的人不愿意在他们的新朝为官,其实也是他们萧氏的损失,不过萧策也了解李昭,君子不强人所难,他自然尊重李昭的选择与想法,不过他该挽留的也是他的事,似李昭这样的人才他自然愿意多费些心思。 李寒宁眼看着桌子上的烛光已经有些暗了,走近萧策的书桌旁给他重新剪掉了一小节烛芯,烛火摇曳了片刻过后,照得整个房间跟着一起亮堂了不少。 她默不作声地扫过了一眼萧策桌子上摆着摊开的公文,似乎有着赵义的笔记,和南城太守沈秋池的笔墨。 正好说起南城,李寒宁之前还在军中的时候就听宁玉也提起过萧策想要一统中原的事,眼下长安已经打下来了,唯一的一点不足就是南疆的烟云十洲,可萧策虽有这样的心思,但那南疆毕竟是大梁都不曾打下过的地方。 李寒宁看着萧策开口道:“方才不小心看到了他们给殿下的奏报,殿下这是打算去打南疆了?” 萧策没有什么好瞒她的,坦率地认了下来:“眼下洛阳的兵力集中,刚打下长安正是士气高涨的时候,我和宁玉商量很久了,想要打下南疆。” 不过之所以一直没有动手,自然也有他犹豫不决的地方,他的兵马从前都是陆战,虽然前两年去北境打匈奴的结果也不错,但那时毕竟是和云妍的镇北军合作,这次如果对南疆开战,一来是水战,他们几乎从来没打过水战,几个如陆长风一般常年带兵的大将,走的走,被调回洛阳的都被调回了洛阳,就算是待在他身边的李寒宁和赵义,他们也并不擅长水战,二来,南疆人生地不熟,和北境一直熟悉地况的云妍不同,三来其实自从他们抵达月栖城之后,决心一路西行攻打凉州和并州以来,洛阳那边给的粮草就一直不够,就连萧策打凉州那时也只是要来了十天的粮草。 粮草的事情的确是劳民伤财,也许是因为洛阳本来存着的粮草就不够,又也许是因为粮草的事都是文臣议论过的,最近太子萧晟监国,里面明里暗里也有他的手笔,萧晟自然希望他可以打下长安,只是不希望萧策一路过去都是胜仗,这点从凉州的时候就可以看出来,他要打南疆统一中原是为了更长远的利益,但萧晟那边自然是希望他可以吃个败仗,最好能在战场之上两败俱伤,萧策很了解自己的那个哥哥。 其实他的顾虑李寒宁心里当然清楚:“殿下迟迟不发兵,无非是担心水战和粮草的问题。” 她这一开口便是放在萧策心上最担心的两个问题。 “沈秋池一直在训练洛阳的水军,虽然没有上过的大的战场,不过他对得水战很是熟悉,他又亲自写书给殿下,说明他也是想要打这场仗的,这个人可以用,殿下若是实在还是不放心,可以将宁玉和我一同掉往南疆。” 萧策唯一要解决的便是粮草问题。 梁舟 从前他们没有打下凉州并州和长安的时候,所有的粮草都要千里迢迢地从洛阳运过来,所有经过萧晟手里的粮草都会大打折扣不说,一路上要耗费的人力、物力和财力有时丝毫不亚于那些粮草本身。 但是现在情况有所不同了,他们打下了两洲和长安,单是长安附近剩下粮草,减掉必须预留的,就可以供十万兵马吃上两三个月之久,而且这次这些兵马可以带着这些粮草南下,一路上相当于没有运力成本,只要能胜,将来南疆和他们这边互通商贾,这一战怎么都是划算的。 但前提是他们这一战能赢。 萧策心里明白这点,自古以来就没有那场战,能十拿十稳的赢下来,人有的时候为了自己的目的总要冒一些风险,而萧策愿意承担这次风险,他想做到历代梁帝没能做到的事。 李寒宁对此自然是支持的,萧策在这些事情上从来都是一个有远见的人,李寒宁自从认识他以来,他还没有在这件事情上出过错。 “殿下放心,等殿下想好了,我愿意领兵出征,为殿下直取南疆。” 但是长安刚刚安定下来,这里也需要人驻守,他们几个名将都要南下的话,萧策不管是为了治安还是为了粮草,都得留在长安,也就是说他们这一战至少得分别几个月的时间了。 萧策认真的看了一眼面前的李寒宁,这是他最喜欢的人,但首先这是他的将军。 “放心,等文臣们统计好粮食预留的数量,那一天不会太远了。” * 南疆这边烛火通明,因为位高权重的燕云十州总将梁舟刚刚巡视完自己的水师。 “将军,今天早些时候那沈秋池又带人在对面的江面上巡视了,这几个月似乎巡视得颇为频繁。” 对于他们来说,对面看起来几乎是蠢蠢欲动。 梁舟对这个消息只是摆了摆手,意思是他知道了,只要是在这个江面上发生的所有事,就没有他不清楚不知道的,对面的人哪怕是动一艘船,梁舟都能猜出来他们想做什么。 眼下北边的局势已经定了,萧策入主长安消息无人不知,消息不胫而走自然也传到了他们南疆,萧策年少得志,自然志不在此,梁舟虽然远在千里之外,但他向来关注北方的局势,已经猜到他下一步就是南疆了。 手下看起来犹豫了,一会儿还是了当地一揖问道:“那不知道将军这边是否打算?可要禀报奉阳王?” 也好让他们早做防备。 梁舟只是摇了摇头:“等他们真的动手那一天再说吧。” 不然他们主公是不会相信的。 只有等大军压境,他们亲眼看到,才知道梁舟的话不会是危言耸听,他只是奉阳王的将军,可是在军营之中的威望已经远远高于他,所以在政事上看似位高权重,实际上有不得不考虑的事情,不得不处处小心如履薄冰。 他的属下看他这个反应看上去有一些犹豫: “可是将军等到那个时候再调兵遣将的话,会不会有一些晚了?” “不会。” 得到的却是他非常肯定的答复。 梁舟望着面前雾气皑皑的江面,晚上江边天气本来就凉,远远的边际落在一片黑夜里,更是一眼看不到尽头。 在这个江面上,还没有能打过燕云十洲的人,就算对手是萧策,结局也是一样。 不管他们来多少人,只要燕云十洲还在他手里,他们就算是远道而来,也注定是徒劳无功。 * 萧策连续好几日都给洛阳寄了信,但是只得到了一封回信,听说前几日洛阳王生了一场大病,跟着便推脱,使自己身体为由让自己的大儿子萧晟监国。 批复迟迟没有送到长安来,萧策立刻便猜到了,是他那个大哥在从中作梗,不过洛阳还有他们的妹妹昭月,就算父皇再晚知道几天,也早晚会答应出殡的这件事,萧晟如今费心做的这些注定是徒劳无功,远在洛阳的他也只是存心恶心一下他的弟弟。 不过萧策似乎已经习惯了这样背地里有人使绊子,并不把这些事情放在心上,只要他能达到他的目的,过程费些时日也无妨,所以当萧晟还在玩着小时候经常玩的这些把戏的时候,早就没有注意到他的这个弟弟在考虑一些更长远的事。 宁玉现在就站在大堂下面,看着萧晟给长安这边批复的公文,心里如是就这么想,等到他们一同中原,南方的事情也告一段落,萧晟就会明白,他已经差了如今的明王一大截,有的时候悬殊太大的时候就追不上去了,尤其是他们这样生在皇室家里的人。 宁玉读完批复之后合上了公文: “其实我们南下的这一战,粮草并不需要从洛阳去调用,如今我们麾下凉州并州,还有长安现在的粮草,除了预留给百姓的以防万一的以外,剩下的足够支撑这场战事。” 之所以会把公文送到洛阳去,也只是因为动兵要让他们提前知晓,免得将来生出一些不必要的麻烦,换句话说这次将奏折送过去,其实也只是一些形式上的东西,他们原本只是想简单走一下形式。 萧策心里又何尝不清楚,而且他还清楚一点,就算将来这份奏折有批复,也一定是让他必须留在长安,萧策可以将自己麾下的兵马尽皆送到南疆去,但是他不能离开长安,对于萧晟他们来说这既是出于江山安稳考虑,更是出于遏制萧策的军功考虑,总不能他们洛阳打下来的江山都是来源于他萧策一人。 萧策看了一眼宁玉道:“军事只管安排剩下的一切便是,要是遇到什么麻烦了便来找我。” 宁玉一揖道:“殿下放心。” 这些事情本来就是在宁玉的预料之中,类似这样的事情,他原本就处理得很好,如果没有遇到太难处理的事情自然也不会按麻烦萧策。 至于李寒宁,萧策看了她一眼道:“长风如今不在,他应该还在回洛川的路上,这一次就让他好好休息吧,这一战要是没有意外的话,你就是这一战的三军主帅,最近要是有时间了,多去军营里面走一走,尤其是之前长风经常带的西营。” 萧策用兵总是喜欢出奇制胜,但是在没有打仗的这段时间,他倒是处处心细,也考虑到了陆长风走了以后,他麾下的那些士兵是不是心里或多或少都会有一些不满。 不过这一点长风走之前也想到了,所以在此之前东营和西营就经常会武,他们之间彼此熟悉,倘若主帅是别人,也许那些士兵会心有不服,但换成是她便不会了。 “殿下放心。” 萧策只是看着他们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 宁玉今日还有别的事情要忙,便先退出去了一步,萧策来到长安之后,一直在忙着处理堆积的事情,眼下刚刚定下来了去南疆打仗的事,眼下终于得了一天的空闲,好不容易能陪着李寒宁到街上走走。 一眨眼就又过去了半个月,长安这边的百姓从一开始害怕上街,怕他们这些洛阳的士兵到如今也陆陆续续地恢复了从前正常的生活,如今的长安繁华更甚从前,街上车水马龙,人来人往更是络绎不绝。 就像从来没有发生过战事一样,就好像对于他们来说,皇帝的那个位置上坐的是谁并不重要,对他们影响也不大,只要能正常生活下去就好。 他和李寒宁从前都是在这里生活过一很长一段时间的,不过可惜从前的那些故人早就不知道去了哪里,一个接一个地离开了长安。 满座衣冠犹胜雪,只是很少见到从前的旧识了。 “对了,昨天洛阳那边差人送书信过来,说是父亲在病中定下了国号,是元安。” 那么今年就是元安元年。 这么说来的话,国名还迟迟没有定下。 萧策对着身侧的李寒宁解释道:“父皇找人测算过了,说是下周才是个起国号的好时候,至于迁都——至少要等父皇身体好得差不多了。” 说起来也巧,偏偏是在这个时候,他的父皇得了一场大病,如果不是这场病,也许洛阳的那些人早就已经迁到了长安。 不过也不影响萧家如今的威望,因为萧策在长安。 成婚吗? “对了,我记得之前有一年在长安上元节出游的时候,我尝了前面一家糕点铺子里的桂花糕,和其他地方都不太一样,我买给你尝尝——” 他刚想说完这句话,却发现远处哪里还有什么糕点铺子,那家已经换成了翻云楼。 萧策:…… 这件事的确在他的意料之外。 怪他把李寒宁领了过来,这几日他都在府上吗,重回长安以后,还没有好好逛一逛这里,的确不知道这里什么时候已经换成了别的铺子。 自从李寒宁上次在月栖城尝了一口桂花糕之后,萧策便一直将这件事情放在了心上,毕竟他们明明认识了这么久,她难得有表现出来什么喜欢的东西,只是实在不凑巧,那家铺子不凑巧。 李寒宁站在原地,不置可否的重复的念了一下那匾额上的名字: “翻,云,楼?” 好像是个不太正经的地方。 至于为什么这么说,那是因为李寒宁已经看到了站在门口的老鸨,这分明是最简单实际的证据。 最近这几日各行各业的生意实在是不好,老鸨远远地就看着萧策带着一个女子走了过来,这条街街尾就是他们家,而且只有他们这一家还开着门,可是以往带着女子的男子,他们都是不拦着的,不过今时不同往日。 老鸨笑意盈盈地就迎了上去,眼见着手就要拉到了萧策的袖子,身上一些奇怪的脂粉香几乎是扑面而来: “公子逛这个地方怎么还带家眷呀?难道是想要一起玩?如果你那位夫人同意的话,我这里自然都是可以的。” 这都是哪儿和哪儿啊。 萧策最怕的就是她这样的人,连忙不着痕迹地后退了一步:“抱歉,我是想去别的铺子来着,我是真的不知道他们已经——是我记错了地方。” 老鸨看着他这副支支吾吾的样子,觉得好像还有戏,总归他是不可能放过一个看起来这么有钱的客人的,她这一双眼睛阅人无数,萧策这种一看就是世家出来的公子,口袋里一定有大把的银子: “哎呀没事儿,相逢就是有缘,说明公子和咱们这地方有缘分呀,要不要进去休息一会儿喝一杯酒也是好的。” 从前战无不胜又算无遗策的萧策,还很少有这么尴尬又慌乱的时候,特别是这会儿李寒宁还站在他身后不远处干看着,就像是在隔岸观火地看一场好戏一般。 她竟然就站在几步开外干看着,丝毫没有给他上前解围的意思。 “真的不用了,我夫人在后面看着呢,她跟厉害,武功很高,我是真的害怕她一时之间不高兴把你这座楼拆了。” 萧策眼看着面前的人纠缠不休,实在摆脱不掉,只好礼貌地抬出了李寒宁的身份。 老鸨不知道的是李寒宁虽然看起来十分清瘦,但她是真的能做到这件事。这边老鸨还想再说,他们这儿之前的客人有的也是背着他们夫人来逛,这个地方被他们夫人发现了,硬揪着耳朵带着人走,他们这楼都还没有被拆散,这个是不要紧的,但是这边话还没有说出口,良心突然发现的李寒宁上前一步,挡在了老鸨中间,看着面前的人道: “抱歉,别纠缠他了,我们真的只是路过的,有这会儿功夫,你刚才好像已经错过了一单生意。” 李寒宁抬了抬下巴,示意了一下他刚走过去的那一位单身的公子,老鸨顺着她的视线很快就反应过来了,当即就放弃了意向比较低的萧策立刻又追了上去。 这会儿街道这边就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萧策看了一眼李寒宁:“你刚才就打算这么袖手旁观,也不怕我真的进去吗?” 说起这件事来李寒宁倒真的是不怕。 那是因为她知道萧策从不沉溺于声色,也许有过类似的念头,但是他的自制力足够好,而且愿意把时间花到更重要的事情身上,而不是这些。 李寒宁面上只是说:“进不进去是殿下的自由,你是高高在上的明王殿下,没有人敢拦。” 也没有人拦得住。 萧策迟疑了一下:“难道我去这样的地方你就不生气?” 李寒宁不动声色地回应道:“我为何要生气?” “可是我感觉一般自己相公进去这种地方,作为夫人的话是得生气的。” 萧策只是觉得李寒宁的反应不太对,因为提起这件事来,萧策似乎想起了什么过去的事,见萧策认真地对着面前的人说道:“而且我也希望你会因为这些事情生气,我在长安很多年只去过一次,是应了当时梁帝三皇子的邀请实在推脱不开,不过晚上就回去了,那个时候和我们一起的还有当时御史大夫的儿子,他已经成了亲,看上去是被他的夫人气冲冲地带回去的,第二天好像是被打得鼻青脸肿,若不是他的书童还是同一个人,我们几乎都认不出来是他。” 至于后来他的下场,第二天看到鼻青脸肿的他,他们就知道了,那个时候三皇子还嘲笑他怕夫人,他非要嘴硬的说是自己晚上不小心绊倒的,身上的诸多伤痕跟他夫人都绝对没有关系,只不过这样的欲盖弥彰他们根本就没人相信。 萧策年少的时候看待类似的事情,总归是一件丢脸的事情,因为年少的时候大家都心高气傲,在自己的朋友面前难免好些面子,不过如今的萧策倒觉得这也不失是人生一件幸事,因为总归是因为在乎,因为有人在乎。 “这件事情如果坦白说的话——”李寒宁如是承认道:“我确实是会有些没来由的生气,不过我也知道殿下不会去类似的地方。” 这倒也是事实。 也许是因为年少时是质子,一步步不得不如履薄冰的原因,萧策当时在长安也是出了名的知道克制自己,唯一失控的时候就是面对面前的李寒宁,他自己也说不上来是什么原因,也许刚开始的时候见她是因为心动,后来知道她武功那么好,又对李昭那么忠诚,除了他的妹妹昭月以外,上次从来都没有那么欣赏过一个女子,再后来李寒宁又三番四次救过他,喜欢好像在不知不觉之间变成了一件顺理成章的事。 再到后来,说起来也奇怪,他明明威高权重又威风凛凛的明王,除了李寒宁以外,他身边也根本没有其他女子接近,这么多年过去了,变成了一件习以为常的事情。 萧策习惯了她在身边,只要有她在的地方,就算是在外面,在凉州并州,哪怕在北境或者月栖那样的地方,都像是回到了家一样,对于萧策来说,那是后来比洛阳都像家的地方,谁会不珍惜这样的家人呢,他们之间除了爱意以外,还有看不见的责任在维系。 对于李寒宁来说,他们之间还有更多看不到的东西。 李寒宁正好站在了一棵柳树的下面,阳光透过朦胧的柳枝缝隙落下来,正落在她的肩膀上,李寒宁倒是注意到它现在只是枝桠的阶段,也许等她这仗打完回来,也不过就是柳絮的时节刚刚过去,还是夏末入秋之前。 萧策走过去将李寒宁揽在怀里,李寒宁忽然听到萧策在自己的耳边低声道:“寒宁,等你这次从南疆平安回来,我们就成亲吧,我会向父皇上书奏折娶你为妃,我会准备最多的聘礼,办这长安城里最隆重的婚礼。” 长安上一次家喻户晓有人成婚的时候,还是好几年前梁帝的三皇子成婚才那么热闹。 到那个时候,他们洛阳就已经迁都到了长安,而且按照他们洛阳和长安两地的习俗,秋季原本就是新人成婚最好的时候。 他要上书奏折给他的父皇,明媒正娶眼前这一位明王妃,他这一辈子就打算娶这一个人,所以不管是什么都不会亏待她。 他其实等这一天已经很久了。 答应了一半 两个人现在离得这么近,李寒宁似乎都能闻到他身上草木的清香味,萧策说话说得那样认真,认真地说着他想要提亲的事。 李寒宁在这一刻才反应过来,原来之前他并不是因为想要招揽李昭,他还觉得这次没能见到他十分可惜,只是因为李昭是她在李府的故人,是她的半个亲人,成亲的事也想让他知道罢了。 李寒宁想象过他们将来的样子,也想过自己在萧策功成名就的时候潇洒离开去游历山水的样子,但萧策是明王,他根本不可能当下自己的身份跟自己一起归隐,这是李寒宁越来越清楚的一件事,他会留在长安,就算不打仗了,他这样的人也永远不可能抛下洛阳的百姓,不可能当下一直以来那些追随在他身边的人,她的萧策永远是新朝的皇子。 李寒宁其实也想过等到迁都之后,她就和萧策划清界限,那个时候不管他手里有没有免死金牌,他都会去刺杀萧晟,只要萧晟一死,萧策就是长安唯一的皇子,是未来新朝的皇帝,如此一来,不仅他可以保全,曾经跟着他们一起征战沙场的那些将军,也都能平安无恙地回到朝廷里来。 这些她都想过,可是亲耳听到他的话,李寒宁还是迟疑了。 和他成婚,成为明王妃,以妻子身份待在他的身边的。 这是萧策先开口说的,是他先承诺的事,眼前的一切美好,李寒宁有些拒绝不了,就像萧策开口跟他说的所有事,她都很难拒绝,因为那也是她的心意,人向来很难拒绝自己心意,她也不过是芸芸众生里的普通人罢了。 不管将来长安发生什么事,她都可以陪萧策一起,哪怕永远留在这座长安城,但是至少身边的人是萧策。 李寒宁回抱住面前的人,她听见自己说道:“殿下放心,我答应你,此行一定会平安回来。” 他们之间还有很久的时间,所以她也只答应了这一半。 萧策听见这句答复,不自觉地更搂紧了怀里的人,也许他听到的只有我答应你这四个字,能得到她的承诺,就是萧策此刻最觉得安心的事。 虽然他们即将分别一段时间,但在这段日子里还可以互通书信,更重要的是萧策会用这段时间好好准备他们之间的婚礼,他萧策和李寒宁的婚礼,一定是整个长安城中最盛大的,他想要的是明媒正娶他的心上人,所有他能给的所有最好的都给她。 * 日子一晃很快就过去了好几日,萧策给洛阳的奏折终于等来了一个回复,奏折上面只有简简单单的一个“可”字。 萧策看到这个字,就像一块很大的石头,终于在他心里落了地。 萧策亲自挑选了一个黄道吉日,进行了阵前的祭祀,又一路从长安城中心将人送到了长安城门口。 宁玉已经准备好了这次行军所有的军饷和粮草,李寒宁当着三军将士的面,从萧策手里接过了三军的兵符,李寒宁接过来的兵符是天上的陨铁打造的,一直放在盒子里本来应该冰凉的,冰敷似乎上面还有萧策手掌的温度,它是暖的。 李寒宁抬头看了一眼萧策,萧策用着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沉声道: “平安归来。” 他在长安等她回来,平安回来是萧策对李寒宁这次出征唯一的要求。 李寒宁跪了下来,又从萧策那里亲手接过了佩剑:“殿下放心。” 她会平安回来的,此前但凡是她答应萧策的事情,从来都没有食言过,这次自然也是一样,就算这次是她一个人去南疆,她这次也会把胜利的消息带回到长安的。 萧策站在城门口上一直看着他们陆续离开,一直到太阳西斜,到夕阳的余晖落在了长安城的城头之上。 一直到一旁的侍卫出声提醒道:“殿下,李将军他们已经走远了。” 萧策听到这句话,这才从自己的沉思之中回过神来,这才反应过来他们的确已经走了很久了。 萧策转身回望了一眼面前的长安城,他们出征不在的这段时间,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 这次出行,李寒宁之前在月栖城收的徒弟刘伶也跟在她身边,李寒宁所以这次也愿意带着他,一来是因为上次他们攻打长安的时候,她这个徒弟就一个人一身戎装留在军中,行事沉稳不像是他这个年纪,二来也是也是想让他多历练一下,好为了将来等岁数大一点,接替她独自带兵做铺垫。 南疆本来的驻军有大概六到七万人,这次李寒宁一个人南下带的都是萧策从前军中的一些精锐,共有十万左右,这些人数一共加起来,比之对面是两倍有余。 李寒宁身后这些人马随着她离开长安南下,已经走了一天一夜,面前是一座山谷,到了夜里面也更凉快一些,李寒宁伸手一挥,周围的几个副将都停下了脚步,他们今天晚上就在这里安营扎寨,休息一晚。 李寒宁特意去看了一眼刘伶,看他刚钻回自己的帐篷里面,将头盔和身上的盔甲卸到了一旁的木桩上,身上只有一层单薄的白衣。 他看到李寒宁进了帐篷,立刻穿上了鞋,走了过来一揖: “师父,这么晚了您还没休息吗?” “过来看看你,顺便给你带着孟良开的药。” 李寒宁将手中的红玉瓶子扔了过去,刘伶反应很快,下意识的就接到了手里,瓶身上并没有写药的名字,刘伶看着手里的东西神色稍微有些迟疑: “师父,这是?” 他没有生病。 “之前在凉州城的时候,你应该没有这么长时间骑过马吧,这是外伤用的药,尤其是身体淤青的时候,用这个好的很快,这是孟良说的。” 刘伶立刻便明白了,说起来他的确有些不太适应,但军营里面的男儿都是擅长骑马的,他这个之前基本上没有骑过马的人,一天要骑好几个时辰,今日刚从马背上下来,两条腿就跟快要散架了一样,一路上都是跌跌撞撞地才勉强回到帐篷。 只是他师父都能做到常年骑马,他要是因为身上有些淤青就叫疼得话,难免会被外面那些士兵笑话,到时候丢人的就不只是他一个人了,他是李寒宁的徒弟,总会顾及着自己师父的面子。 “谢谢师父。” 李寒宁送完了药,看着他没事儿,也想让自己的徒弟早点休息,转身准备走的时候无意之间瞥见了书案上的书简,便又不自觉的多问了一句: “你在看兵书?” 刘伶赶紧解释道:“无聊不赶路的时候看一看。” 她这个徒弟倒是很上进,李寒宁走了过去,仔细低头看了一眼书写上面的内容,除了排兵布阵以外字里行间还有行云流水的兵法: “这是长风的字迹,是他留给你的吧。” 其实多看一看,多学一学总是好的,而且长风带兵日久又熟读兵书,在排兵布阵这方面上,李寒宁和萧策也一直都很欣赏他。 “的确是陆将军的。” 眼下他多看这些也好。 李寒宁打算等南疆的战事结束了,将李昭当时留给自己的那部分兵法和武功重新给他默写一遍,她的确是第一次带徒弟,虽然没有什么经验,不过自己能教给他的自然也不会有所保留。 “我走了,你一会儿看完也早些休息。” 刘伶客气地道:“好。” 李寒宁这边刚从刘伶的帐篷里面出来,他手下的副将陈思宇就过来找她了。 “将军。” 这么晚了,应该是有正事。 李寒宁看了他一眼,身后帐篷里面的烛火刚刚熄灭,她怕打扰了刘伶休息,抬了抬手让陈思宇小声一些: “我徒弟刚休息,到我帐篷里去说吧。” 陈思宇跟着李寒宁来到了主帐,李寒宁这边刚一坐下来,就看到他紧皱着眉头:“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陈思宇很快跟着一揖道:“是军师那边一直没有消息,原本三日前他离开洛阳便说了,会每日送信过来,可是一直以来咱们这边都没有收到他的消息,属下是担心——” 其实他的担心也不无道理。 李寒宁那边听到军师这两个字才忽然想起来,虽然临别的时候萧策交代过宁玉一同南下,但宁玉因为洛阳急诏,和他们不同,李寒宁是从长安行军,但宁玉是从洛阳,可是就算是洛阳,离宁玉离开洛阳也应该已经有两三日了,按照常理,他也该在今日和他们在此处的军营会和了。 陈思宇要是不说这些的话,她差点都忙忘了这件事。 “去把地图取过来。” “是。” 李寒宁将附近一带的地图在书案上铺开,她的手指在地图上缓缓的划动着,从洛阳开始,宁玉应该先走的是水路,然后和他们会和的话一路上是要经过娄山关,那里原本是薛家驻守的地方,不会出什么问题,如果说这一路上有什么耽搁的话,很有可能是就在离他们现在不远的御苍山。 李寒宁低头看了一眼地图上绵延不绝的山脉,又跟着抬头看了一眼自己面前的副将:“军师从不迟到,想来是在路上遇到麻烦了,你现在去调八百轻骑来,我亲自去接他。” “是。” 被嘲讽 这附近其实都是连绵的山脉,连过两山再过一个关隘就是郁苍山。 卫行正带着手底下的人搜山。 他好不容易来北方游历一次,见到似宁玉那样的人,就算他不愿意为他们燕云十州的臣,今夜也不能让他活着离开郁苍山。 “可是主子,我们就只有两百人,李寒宁的兵马应该就停住在离这里不远的地方,如果让他们知道了,实在是危险。” “怕什么?” 卫行皱起眉头看着周围的人手里高举着火把,再往远处便是漆黑一片的树林: “她就算赶到这郁苍山路上也要几个时辰,等她来了,人我已经杀了,我倒要看看他们没了军师还怎么南下。” “主子,可是——” “不好了!” 一个侍卫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主子,北面有马蹄声,听数量应该有近千,恐是那边的人。” 卫行闻言倒是眯起眼睛,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到,想不到她还真的来了,宁玉到底是他们的军师,对于他们很重要,已经重要到了就算是夜行冒险也要找回他的地步。 可惜了,今夜就差这么一点,她就不仅能够找到他们军师,还能抓到他了,可惜李寒宁还是晚了一步,因为他已经要走了。 “将这个系在一旁的树上。” 卫行说罢将自己的腰带解了下来,递给了一旁的侍卫,然后自己干净利落地翻身上马,居高临下地看了他一眼道: “李寒宁就要过来了,这个就当是我送给她的见面礼。” “是。” 卫行远远地看了一眼马蹄声传过来的地方,挥动了手里面的马鞭 “驾——” 李寒宁这边已经勒住了胯下的骏马,一旁的侍卫禀报道 “将军,前面有马蹄脚印,那些人刚走不远,要不要追?” 李寒宁四下看了一眼,这些马蹄上都钉了铁钉,不是一般落草为寇的人能养出来的马,这是战马。 这里是他们洛阳的地盘,到底是谁敢在这里为难宁玉? 那些人自然不可能是他们洛阳这边的人,就算是萧晟也没有这个胆子。 “将军,我们在前面的树上发现了这个。” 侍卫将接下来的白玉腰带递给了李寒宁,李寒宁拿起来看了一眼,一旁的陈思宇目光也跟着落了过来: “这是?” 看上去像是一个人的腰带,但是上面一尘不染,应该是刚放在那里的。 腰带的那一侧用玉佩雕刻着一个卫字,这块玉触手甚至都是温热的,就说明那个人刚离开不远。 李寒宁默不作响地将手里的腰带给陈思宇递了过去。 陈思宇原本还不解其意,知道他摸索着腰带看到了背面那个方字,立刻便瞪大了眼睛: “莫不是南疆的卫家?” 南疆人往往对自己的服饰颇为重视,能以白玉为带的人本来就少,更何况卫家年轻一辈的人里只有如今燕云十州的王,是他奉阳王卫行。 李寒宁的目光落在面前的树林里:“只能是他了。” 他敢留下自己的腰带,一方面是在挑衅他们,表示自己知道他们要来,另一方面无非是故布疑兵,不想让他们追。 她跟着又看了一眼地上的整齐的马蹄印子,他们今夜带的人明显不多,这分明是个绝好的机会,要是能杀了或者是活捉卫行最好,没有了卫行,南疆必定军心涣散,任他梁舟水战再强一个人也独木难支。 这是千载难逢的大好机会,李寒宁于是当机立断地道: “传我命令,向南面追过去,所有人全部轻装简行,准备应战。” “是!” 这边卫行刚下了山,身后的马蹄声便越追越近,一旁跟着他的侍卫看上去有些担忧,因为他们根本不知道李寒宁带了多少兵马,如果人太多的话,他们这些人恐怕不是对手,总不能真的让自己的主子出事。 但是卫行却表情放松,修长的身姿骑在马上,衣袂也跟着随风动着。 “主子,要不你们先走吧,我率其他人断后。” 眼看着后面的人就要追上了。 就是在这么危险的时候,手下突然想出了办法,他们如果留下断后的话,虽然危险,但一定能给他们的主子争取到离开的时间,其他人可以死在这里,没有卫行不可。 卫行却摇了摇头,当即否定了他的提议: “既然你们叫我一声主子,就当然没有抛下你们我一个人逃命的道理,更何况我们本就不必如此。” 再顽强便是一条湍急的溪流,他们顺着木桥过了河之后,卫行当即将自己胯下的马调转过来,目光望着眼前湍急的河水,这条河足足几十尺那么宽,河水湍急,而且夜里根本看不见水流之下的礁石,水也足足有两人那么高。 卫行深得像幽潭一样的眼睛,映出流动的溪水: “传我的命令放火烧桥。” “是。” 他们随身还带了些火油,那些侍卫得了命令之后很快翻身下马,将随身携带着的几罐火油泼了上去,然后在站在桥的这一侧用手中的火把很快点燃了油,火势就像一条蛇顺着木桥的绳索和桥身蔓延过去,立刻就像腾起一条巨龙一般。 不过多一会儿绳子便断裂开来,向中间塌下去,很多桥身都掉落进了湍急的河水中。 下一刻李寒宁便赶到了对岸,眼看着桥已经被烧了也只能站在原地,他们远远地望到了卫行那些人。 两岸高呼的声音是可以听到彼此的。 和对岸的那些士兵一个接一个地高呼道: “李将军,奉阳王说承蒙你们送到这里的恩情了,改日你到了南疆,他再请你喝酒。” 声音之大,一个接着一个,就像是生怕李寒宁听不清楚,他们到底喊的是什么一样。 他们之前从来不认识,卫行认识她也只是因为听说过她的事,也知道她是这次南征的三军主帅。 陈思宇听到对岸传来这般挑衅的话,立刻就皱起眉头,勒着马绳,他们好不容易追到这里,眼看就只有一步之遥,居然在这个时候让他们跑了,他心里实在是不甘心。 “将军下令吧,这河水用人墙做梯子的话,一定能过去的。” 李寒宁虽然心里也觉得十分惋惜,但是更明白卫行的用意: “可他就是在等着你过去,夜间这里的水流湍急根本看不清楚地下的暗河与礁石,倘若过去了之后呢?对方还有暗箭在等着。” 犯不着为了一个可能性而让身后的这些将士冒险,这些人都是李寒宁今夜带过来的,她就有义务保证他们的安全。 李寒宁抬了抬手,不让身后跟着的那些将士,再有过河的意思了: “算了。” 今晚是他命大,来日南疆再见。 而且他们今天来这里本来就是要找宁玉的,眼下对岸那些人竟然逃跑得这般狼狈,将来手里面也没有和他们谈判的筹码,也就是说宁玉虽然在这座山上,但是他们也没有找到他,李寒宁勒住马绳: “传我命令去找军师吧。” 陈思宇虽然心里十分不甘心,但也只能恨恨地看了一眼河对岸那些指着火把的兵马,然后回过头去对自己身后的那些将士说道: “是,大家跟我来,沿着我们刚才过来的路,每一寸土地都给我仔细找!就算是掘地三尺也要找出军师来!” “是!” 河对岸这边的人看着他们走远了,才放下心来,眼看着那些兵马四散开来,手里面都举着火把,似乎像是在漫山遍野地搜寻着什么卫行和他的侍卫当然知道,他们找的就是宁玉。 “主子果然神机妙算。” “这算什么。” 卫行轻声叹了一口气:“如果我真是神机妙算,也不至于一路被追到河的对岸,还不得不放火烧桥,原本应该是我先找到宁玉,只可惜运气到底还是差了一点。” “那主子我们接下来是南下还是先回燕云十州。” 其实李寒宁今夜出现在这里,也就说明北方萧策已经决定要南下打仗了,只不过来的人是她,也就说明萧策留在了长安,没有一路赶过来,他倒也是真的放心让李寒宁一个人领军,如果他身边要是有这样一个美人,他肯定是不愿意她出来这么抛头露面的,至少会看着她,不让她离开自己的身边。 可惜了,李寒宁和萧策那样的人竟然注定是他们的敌人。 “说起来本王也好久没有见到梁舟了,他最近都在南边督军,不如就顺路过去看一看他吧。” 一旁的侍卫听上去有些犹豫,但沉思了片刻之后,还是当着他们主子的面问了出口: “军营那边一向纷乱嘈杂,主子要过去的话,是不是要提前和梁将军那边说一声?” 听他忽然问出了这一句话,卫行这边很快就不动声色地皱起了眉头: “这就不用麻烦他了,他在军中的事情那么繁忙,都已经很久没有回朝堂了,我这次只是过去看他一眼而已,不会在军营里面住多久的,不用事先告诉他了,免得他觉得拘束。” 一旁的侍卫似乎没有听出来他的话外意,只是低头沉声应道: “是。” 卫行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衣服,因为没有了腰带,显得似乎格外有些松散,他又跟着抬头看了一眼河的对岸。 这次只带了近百的卫队来北域,虽然看上去有些冒险,不过遇到了这么多有意思的事情和有趣的人,他这一路倒是也值得了。 我也要送腰带 他们在郁苍山漫山遍野地找了一晚上,直到天都渐渐亮了起来,才在山阴处的沟壑里找到了昏迷不醒的宁玉。 他原本明明穿了一身白衣,但如今确实满身的泥泞,衣服让周围的树枝刮破了许多处,身上混着清晰可见的血污。 李寒宁见到他立刻翻身下马,上前检查了宁玉的伤势,好在人还有气息,眼下这个情况得将他尽快带回去让孟良看看。 “把军师扶到我的马背上。” 宁玉听到了周围有声音,动了动眼皮,睁开了眼睛。 李寒宁看到他的手指动了一动,上前握住了他的手,有几分欣喜地道: “军师醒了?” 醒了就好,只要人能醒,就说明应当没有大碍,李寒宁紧绷了一晚上的神经终于放松片刻。 是他们没有保护好宁玉,要是早知道会遇上危险的话,一定不会让他一个人离开洛阳,他要是今夜在这里有个万一,李寒宁只觉得自己实在没办法和萧策交代。 宁玉语气听起来很虚弱,眼下他说的每一句话似乎都会牵动肺腑,他轻声咳了咳道: “李将军,别,别管我,卫行在前面,快追……” 李寒宁早就已经和他打过照面了,虽然有些可惜今天还是放走了他,不过能找回军师来,今夜对于她来说已经是最好的消息了。 “军师放心,你先不管这些,眼下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养好你身上的伤,将来南下,我们还会再有机会遇到卫行的,我先带你回军营。” 其他的暂时都不用他宁玉来考虑。 难为他受了这么重的伤,一开口却还是卫行。 至于那位奉阳王,他们将来总有机会再遇到。 * 云州江岸,周围有连绵不绝的水寨,江边铺开了无数战船,用麻绳拴在岸边,战船数量之多,竟一眼看不到尽头。 夜已经深了,但主帅的营帐还没有熄灯,梁舟这段时日一直在忙军事,李寒宁带的兵马已经快到这里了,他片刻也不敢怠慢。 “将军,夜已经深了,将军先休息吧,明日——” 梁舟看了一眼一旁的侍卫道:“我再看一会儿奏折,你先去休息吧。” 说罢,目光便落在了手里的竹简上,不知为何如此,从前他送给他们殿下的奏折回复都很快,只有这次和萧策打仗的事,他们殿下却迟迟不回。 他们殿下是在犹豫要不要开战吗? 还是听信了那些文臣给他的进言呢? 眼下李寒宁的兵马眼看着越来越近,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他也只能私自带兵相抗,他梁舟在这里长大,绝不能眼睁睁看着燕云十州对萧策俯首称臣。 一旁的侍卫看到有人进了帐篷,看清那人是谁后立刻瞪大了眼睛,刚要开口提醒梁舟,卫行却给了他一个噤声的手势。 卫行对着他挥了挥手,那侍卫看了一眼还在入神看书,丝毫没有察觉到的梁舟,一个是他侍奉的将军,另外一个是燕云十州之主,哪个他一个小小的侍卫都得罪不起。 只能对不起他们将军了。 侍卫轻声退出了营帐,卫行代替他站到了梁舟的身边。 梁舟又看了多久的书,卫行就在那里站了多久,直到梁舟觉得有些口渴了,一碰面前的茶杯都是些凉茶,想要让侍卫帮忙添点热的来: “茶有些凉了,你帮我——” 他侧目看过去,想说的话都停在了嘴边,梁舟很快便反应过来,有些慌张地放下了手里的竹简,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对着面前的人跪了下来: “殿下,殿下这么晚了怎么会到这军营里来?臣多有怠慢。” 他是真的意外。 那些人竟然没人通禀他。 他的侍卫也不告诉他,也不知道他的主公,他的殿下到底站在这里多久了,他竟然这般怠慢,回去他定要罚那几个侍卫。 卫行倒是觉得无所谓,见他这副有些慌张的样子也在他的意料之中,又或许他只是为了看他这副表情方才才没有让那些侍卫出声: “快起来吧,这里只有你我又没有外人,你别跪着了。” 在外他们是君臣,私下却是以兄弟相称,即便梁舟不敢,卫行却非要认他这个只大了不过几岁的义兄。 梁舟得了命令,这才敢从地上起来,听得面前的卫行道: “我有事去了一趟北边,想起咱们已经很久没有见上一面了,所以回去之前路过这里先来看看你。” 梁舟低头一揖道:“微臣惶恐。” 卫行闻言笑了一笑:“你惶恐什么?自从那几个文臣瞎弹劾了之后,你待我就越来越小心谨慎了,义兄你怕什么?难道我还真的听他们,平白无故地收你兵权不成?” 卫行认真地打量着近在咫尺的梁舟,见梁舟没有答话,反而是一副谦卑的样子,他总是这样处处小心翼翼,有时候卫行反而对他这副样子不满。 这是他的将军,都说萧策拥有陆长风,李寒宁这样的天下良将,可是他的义兄也不差,在他眼里,他的义兄就算是比起陆长风或者李寒宁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所以他不会输给萧策的。 卫行看出了梁舟的局促,知道自己有些过了,连忙退让了一步道: “好了,我不逗你了,你这几日上书的奏折,我其实都已经看过了,不管是你要兵还是要粮草,我都会批的,而且是成倍地批给你,原本打算给你回信,可是我这几日就在这附近,所以想了一想干脆自己过来一趟。” 卫行看着面前的人很快顿了一顿又道:“而且我今日特意来这里就是想让你知道,你当我的将军永远不会有后顾之忧,那些文臣不必担心,不管其他的人主如何对待自己的下属,就算有一日你功高震主,我也相信你永远不会背叛。” 卫行如是道:“你要打仗就放心去打,我在朝廷,就是你无坚不摧的盾,那些文臣爱说什么说什么,我都会替你周旋。” 卫行也许是年岁尚轻,但他不傻,梁舟智勇双全又待他忠心,其他人投降萧策仍旧是南疆的大官,但他卫行投降就不再是燕云十州之主了,是以让他投降为萧策的臣,绝无可能。 梁舟今日见到卫行,听到他这些话,便觉得自己心里一大块石头已经落了地,卫行到底是他的主公,不管朝廷之上发生了什么事,都还是那般相信他,能得君如此以国士待之,他身为一个将军到底还求什么呢? 梁舟当即便又要跪下:“殿下放心,李寒宁若想取燕云十州,就先从我梁舟的尸体上踏过去。” 卫行上前一步拦住了他,没让梁舟再跪下来,他不大喜欢他和梁舟之间永远隔着君臣之礼: “别总将这些生死之类的事挂在嘴边,你是我燕云十州的总将,往后十年,二十年,三十年还要替本王好好守在这里,你放心,这一战你不需要竭尽全力,只要拖一段时间就好。” 梁舟抬头看了卫行一眼,他知道卫行不会轻易离开燕云十州去往北边,但那毕竟也是他们主公的事,卫行不说,他也不必多问,他信卫行如同卫行信他一般。 卫行的吩咐,梁舟自然都会一字一句地记在心上。 卫行言尽于此,后来的话也没有和梁舟说,北方将有更大的变故,这一场仗就算是萧策和李寒宁想打,也打不了多久了。 * 李寒宁一连几天衣不解带地守在宁玉身边,将孟良给他开的药给他一点点喝下,非要看着才安心。 几天过去了,孟良又给他诊了一次脉,一边看着一旁皱着眉头的李寒宁一边道: “将军放心,军师他受的都是外伤,但是军师本来就身体不好,所以才会一连几日昏迷不醒,不过休息一段时间就好了。” 她这才肯松上一口气。 李寒宁试探着问道:“那他大概还要多久才能醒?” “这个说不好,也许今晚就能醒,也许还要一两日,总归是快了。” 李寒宁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不管开多贵重的药材,你只管开就是,什么药疗效好,好得快就开什么。” 不用担心价格或者是否稀有。 “是。” 李寒宁这边刚掀开营帐走出去,迎面就撞到了来找她的侍卫: “李将军,长安那边有人送信过来,听说是明王殿下特意让人快马加鞭送过来的。” 李寒宁回到自己营帐里,果然看到一个半大的红木盒子,上面还有一封信写着寒宁亲启这四个字,竟然的确是他萧策的字迹。 她拆开了信看了一眼: “见字如面,我这段期间在长安一切都安好,就是有些想你了。宁玉的事我听说了,你和他人无恙就好,南疆湿寒,天气不好,你夜里要是外出巡营的话记得多添衣物,盒子里是给你的礼物。” 也只有萧策这个时候还寄礼物过来了。 李寒宁放下了手里的书信,打开了面前的红木盒子,里面是一条崭新的玉纹腰带,那块玉雕工精细,刻的是凤凰,玉质透明无瑕,一眼看过去就知道是价格不菲的。 只是他送的怎么会偏偏是玉纹腰带? 李寒宁联想起前几天发生的事,很快便明白萧策已经知道了卫行将衣带送给了她。 那衣带其实只不过是卫行用来挑衅她的手段。 李寒宁只是没有想到原来她那位远在长安的明王殿下,竟然也会为了一条小小的腰带而争风吃醋。 宁玉醒了 李寒宁这边方才刚收好了书信和腰带,那边又有侍卫前来禀报: “李将军,南域守将沈秋池大人求见。” 沈秋池驻守南疆已经有十余载,李寒宁这次离开长安的时候,萧策还叮嘱她凡事多请教这位沈将军。 李寒宁自然不会怠慢,于是当即开口道:“你去请他过来吧。” 可让他过来本身也是一种怠慢。 于是那侍卫领了命刚要转身,李寒宁又反悔开口道: “还是不了,这个人我要亲自去迎。” 李寒宁随着侍卫走出营帐走到不远处,见一身着银白色盔甲的人正侧对着他们站在那里,看上去大约三十出头。 沈秋池站在那里不怒自威,让身姿挺拔如山上的苍松一般,剑眉之下一双如寒铁一般璀璨的双眼。 沈秋池远远看到李寒宁走了过来,她是洛阳军中唯一的女将,自然是最好认的人。 “见过李将军。” 李寒宁的目光毫不避讳地落在他的身上:“早在长安的时候就听明王殿下时常说起你来,今日一见果然是闻名不如见面,将军风姿要比传闻里更甚。” 她倒是丝毫不掩盖自己对沈秋池的一见如故,眼底里都是对沈秋池真切的欣赏之意: “其实这次离开长安之前明王殿下还特意叮嘱过我,我这次也只是名义上的三军主帅,将来江面上和梁舟的水师对阵还要看将军你的排兵布阵。” 沈秋池一直远在南疆驻守,从来没有见过萧策,原本还担心会和李寒宁他们有隔阂,哪知今日一见他们却是有些相见恨晚: “李将军风姿才是万中无一,臣就是在南方也是听过将军之前活捉匈奴单于、兵不血刃取得月栖城的事。” 他对李寒宁心里自然也是有些欣赏和钦佩的,他们北境打匈奴听风谷那一战打得实在是漂亮,几乎让所有中原人都记住了那一战。 李寒宁却只是不动声色地看了周围巡逻的士兵一眼,跟着对着面前的沈秋池道: “这里离将军驻守的地方还有一段路程,将军一路而来也辛苦了,随我进帐中一叙吧。” 沈秋池跟在李寒宁身后进了帐篷,这里用一道屏风将床榻与会客的地方远远地隔了开来,军中随行自然不能饮酒,李寒宁走到书案旁给沈秋池斟了一杯热茶,随手递了过去。 沈秋池抿了一口茶然后开口问道:“前几日听说军师受伤的事,不知道这几日军师身上的伤可好些了?” 李寒宁这才想起来沈秋池之前和宁玉是认识的,他们早在好几年前就见过面。 “大夫已经看过了,军师身体一向不好加上这次又是长途奔波,身上的外伤太多,不过听孟良说静养几日应该就能醒过来。” 沈秋池听到这里似乎松了一口气,复又想起了什么似的提醒道: “那日的郁苍山的军报其实我也仔细看了,难道李将军就不怀疑为何军师会在郁苍山出事吗?” 这点她倒是和沈秋池想到一处去了。 李寒宁不动声色地道:“沈将军提醒的是,我已经差人暗地里调查军中奸细了,军师从洛阳到军中的日程原本就是机密,这是其一,其二卫行一直久居燕云十八州,忽然在这两军交战之际来到北方本就可疑,其三,他对于郁苍山的熟悉程度甚至比我更甚。” 许多巧合聚在一起便不是巧合,那条腰带是卫行刻意留给她的,如今仔细想来就是卫行确定她不可能追上来。 那夜岸边卫行的手下身上都是带着火油的,他分明提前就知道可能会断桥这一步,一个从来没有来过北边的人怎么会对北边的山脉布局这么熟悉? 唯一的答案就是有人请他到北边来,而且还出卖给了他北边部分重要地方的地图。 这个人只怕位置不低,不是寻常军营里的奸细。 这也是沈秋池眼下担心的事,李寒宁看他皱起的眉头便知道他在顾虑着什么: “沈将军放心,只要他们的兵马还在燕云十州,就算是有整个中原的地图也没有用武之地。” 只要他们这一战能赢,一切问题都会迎刃而解,到时候就算是卫行手里有没有他们北边的地图,他用不了也是无济于事。 沈秋池轻声叹了一口气道:“李将军说的也是。” “只不过这几日——”李寒宁想起了还没醒过来的宁玉:“我们先暂时按兵不动,等军师醒过来吧。” 她正好提到了这里,沈秋池索性便跟着道:“对了李将军,我今日正好来了军中,想着也去看一看军师。” 李寒宁于是起身抬头看了一眼沈秋池:“既如此,沈将军这几日就留在军营里吧,我带你过去。” * 这边江岸这边,卫行正在和梁舟巡视军营。 “见过主公,见过梁将军。” 偶然有路过的士兵,都停下了和他们打了招呼。 军营里面的士兵自然都是认识梁舟的,至于卫行的事,梁舟今早训练兵马的时候和各营的将军都打了声招呼。 这一路走过来,卫行看上去也对这些认识他的士兵很是满意。 “看来这些水军交给你练到的确是教对了人。” 卫行驻足看了身侧的梁舟一眼。 梁舟连忙一揖:“是殿下先给了我这样的机会,我才——” 话里话外全都是因为卫行的选贤举能,他倒是一点儿功绩都不往自己身上揽。 “好了,本王最不爱听的就是你和那些个文臣一样说这些阿谀奉承的话。” 卫行打断了他这些客套话,远远地望向了江面,江面之上水浪随着江上的清风正不断波动。 “对了梁舟,本王是不是还没同你说过,那夜在郁苍山上,也只是隔着那么一条溪流,我还见到了你这次的对手李寒宁。” 梁舟恭敬地站在一旁听着,听他接下来想要对自己说的话,卫行果然顿了一顿又接着自顾自地道: “那夜一见才知道传闻所言非虚,李寒宁倒真是一个难得一见的美人,我很欣赏,要是你们打起来了,可别伤了她,回头要是有机会——” 有机会把她弄到燕云来,卫行也一样让她当将军。 他喜欢李寒宁,不光是因为长相,还有她那夜当机立断追下山来的果决和明知不可为及时止步的谨慎,换成是别的人那时能追下山的人少之又少,能忍住不渡河的人就更是不多。 梁舟却摇了摇头,心知肚明绝没有这样的可能,李寒宁和他是一类人,只有战死绝无生还投降的可能: “萧策待她几乎是恩重如山,她那样的人是不会背叛萧策的,殿下还是先死了诏安她的这条心吧。” 他们都是军营里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将军,梁舟虽然没有见过李寒宁,但也听说过她的为人和她从前的事,当然明白这些。 卫行想起那晚隔岸对望的那一眼,轻声叹了一口气道:“哎,说来实在可惜呀。” 实在可惜,像是李寒宁和陆长风那样的人都让他萧策先遇到了,他要是没见过李寒宁还好,那日一见想起来是有些念念不忘。 不过卫行也就是想想罢了,倘若李寒宁有朝一日真的投降了,他大概又要看不上她了。 卫行沉默了一会儿又跟着看了一眼梁舟,他要是继续留在这里,他的这位大将军只会更加拘束。 “梁舟,本王明日就要回去了,你在这里能拖着对面拖到入秋之后再决战最好,倘若真的不能,我希望在燕州可以听到你这里的捷报。” 卫行希望他若是避不开这一战,至少不要输给江对岸的李寒宁。 梁舟低着头一揖道:“殿下放心,臣必竭尽所能。” 卫行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我对你一向是最放心的。” 言下之意是不要让我失望。 梁舟心里听得分明。 * 这边李寒宁一直衣不解带守着的宁玉终于醒了过来,只是脸色依旧很差,不过至少恢复了些神智,能坐在塌上了。 一旁的侍卫和宁玉说了这些天军营里的情况,他这才放下心来。 李寒宁倒是在一旁亲自给他端来了药碗,宁玉这几日昏迷不醒的时候也灌了不少药,以故他这营帐内里里外外都是中药的药香味。 李寒宁几乎已经快要习惯这样的药材味道了。 “军师放心,这两天将士们也刚登上船只,还需要一定的时间熟悉船上作战,南疆原本没有那么多艘战船,之前沈将军他们命人督造的也都是新船,还需要一定的时间磨合,等下离开战还早,军师你好好养好自己身上的伤最重要。” 这场战和他们之前打的那些仗都不一样,水战毕竟需要一定的时间进行磨合。 这些宁玉心里都清楚,他只是可惜那天晚上没能帮他们抓到卫行。 “明王前几日给我的书信上也问起了你,听说你失踪的事后,他在长安也一直担心,要不是那里还有他需要忙的事情,殿下听说是你出事,倒是恨不得亲自带兵马来郁苍山找你,现在知道你醒了,将来他那边终于可以放心了。” 将战 至于他为何会在那里遇到危险,宁玉心知肚明。 李寒宁也猜到了几分,甚至在军营里面传令下去,非要找到奸细不可,其实两个人都是聪明人,有些事情彼此心照不宣。 宁玉沉默了一会儿还是开口问道: “将军可有差人去找奸细?” 李寒宁道:“军师放心,自然是有的,我已经差人仔细去查了,至少闹出来的动静足够洛阳那边的人听到。” 她当然知道宁玉为什么问起这个,他们大张旗鼓地在军营里面搜查奸细,也为了让洛阳东宫那边的人放松警惕,让他们以为还没有怀疑到他们头上。 从前的许多事情都和他们东宫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太子萧晟毕竟是嫡长子,为洛阳处理了这么久的政务,也许洛阳王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如果这件事情和卖国有关,那一切就不可同日而语了。 洛阳王心里根本容不下窃国的人,就算那个人是他的儿子,自古以来也没有哪个君王可以,就连在长安城里当时呼风唤雨的李家也是以卖国这个莫须有的罪名被满门抄斩,大梁尚且如此,更别说是洛阳。 她这次一定会找到证据的,等南边的仗打完了,再回洛阳算自己人的账。 宁玉点了点头,李寒宁在这些事情上心细如尘,他当然是放心的,萧策把这次南征的事情都交给她来处理,萧策从来无条件信任她,也是因为知道她在处理这些事上的本事。 对于他们这些做臣子的人来说,殿下都那么信任的人,宁玉自然也是相信的。 “说起来我们已经来南疆好几日了,还一直没有看到过洛阳的战船与水军。” 宁玉想强撑着下床,但是身体似乎还没有好完全,又不小心牵动了身上的伤口,让他疼得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 李寒宁连忙上去扶住了他,又扯来一旁屏风上的衣物给他披上了。 宁玉忽然开口道:“我想去江边战船上看看。” 可他这明明才刚醒。 江面上风很大,李寒宁原本不许他去,可也知道他们军师事必躬亲的性子,就像她会支持萧策做的所有的决定,于是也不会阻拦面前的宁玉。 李寒宁应道:“军师既然想出去走一走的话,那我陪军师去。” 他们身后一步之遥跟着两个侍卫,李寒宁亲自扶着宁玉上了其中一艘战船,木质的岸板缓缓地顺着铁索滑落下来。 江面上夜里风大,所以风浪也大,人坐在船上也能感到整艘战船摇摇晃晃,越往高的地方就越是如此。 宁玉皱起眉头,他们的兵马大都来自北方,长期待在这样的战船上一来水土不服,二来怕是会晕船。 其实士兵晕船这件事可大可小,平常倒是还好,但若是真的开战了便是他们的劣势。 其实自从他们离开洛阳之后,大约南征北战也有两年的时间,李寒宁和宁玉相处的时间也不少,军师这边几乎一个皱眉,李寒宁就知道他在担心什么。 李寒宁沉声解释道:“军师放心,其实刚来的时候,晕船的情况大都会有,不过将士们适应一段时间就好了,孟良他们也正在改进治疗晕船的药。” 这些都是他们随行军医要操心的事,而李寒宁也相信孟良他们能将这件事情处理好。 宁玉听罢只是点了点头,过了不一会儿,又有侍卫,慌慌张张地登上了战船,来找李寒宁: “李将军不好了,前面雾气里好像发现了敌船。” 对方的敌船来袭?偏偏又是这个时候? 李寒宁昨日还听军报说卫行巡视三军,这么说要么是卫行的人,要么是梁舟的人。 李寒宁已经远远地听到了战鼓擂动的声音,鼓声如雨点一般密集,叫醒了还在船上沉睡的士兵,大家纷纷穿上盔甲拿着兵器来到甲板上备战。 李寒宁跟着便看着跪在地上的士兵问:“对面今夜来了多少艘战船?” 面前的士兵很快应道:“回将军,隔着茫茫雾气看不清楚,不过应该不多,沈将军已经醒了,就在前面的战船上,派我请将军和军师过去。” 不管对方到底来了多少,既然来都来了,总要好好打一声招呼。 李寒宁不动声色地应道:“知道了,我和军师这便过来。” 沈秋池这边已经让手下的士兵点燃了烛火,一连好几艘战船上的烛火,似乎要将面前的重重雾气尽皆散去。 沈秋池看着面前近在咫尺的李寒宁,伸手给她指了一下江边的方向: “李将军你看,最前面的那艘是龙头船,我在这边水域待了这么久,对燕云十州甚是了解,对面也只有这一艘是龙头船,这是对面大将军梁舟的统战船。” 李寒宁顺着他指的方向看了过去,一望无际的江面有清风袭来,最近处的雾气处确实能够隐约能够看得见一艘战船。 只是那个地方看起来也不近,一般士兵的弓箭怕是射不到那艘船上。 可是刚才李寒宁还听他说,对面的龙头船是独一无二的,是大将军梁舟平常指挥作战的地方,那必然是对方最坚固的一艘战船,既然如此,对方今夜怎么会轻易在这里面冒险? 夜晚江边雾气这么大,在敌我不明的情况下,还将自己地将船开在最前面,生怕他们看不到是他。 梁舟虽然年纪轻,但是行事之稳是大将之风,他不会轻易以身犯险,也是因为他知道一旦他出事,固若金汤的燕云十州很快便会土崩瓦解,如此一来便只有一种可能,就是梁舟分明是故意给他们看的。 李寒宁已经猜到了他们可能没有来多少艘船,梁舟大约是孤身一人带着他的将船夜探江岸,想要来看一看他们的虚实,是不是像别人给他的战报里描述的那样。 就在他们这边说话的时候,又见得远远的,那些战船又相继往南下了,隐藏回了雾气里,沈秋池一脸戒备地看着这一幕,他们已经准备好打仗了,可对方又要走了? 沈秋池当下看向一旁的李寒宁,像他们这位三军主帅当即请示道: “李将军,可要派几艘战船追出去?” 其实一般按照这种情况的话,只是派几艘战船追出去一来,不会遇上太大的危险,二来也若是真能将对方的龙头船留下,对于他们来说实在是一笔稳赚不赔的事。 但是面前的李寒宁却摇了摇头:“罢了,今夜这场仗是不会开打的,不用去追。” 因为梁舟希望的就是他们只派一部分战船去追。 沈秋池若有所思但他还是听了李寒宁的命令。 宁玉看了沈秋池一眼,这才解释道: “沈将军放心,就算是退出去也只是无功而返,那梁舟在燕云十州待了这么久了,以他的性格绝不会忽然意气用事,既然对方的龙头船在,便说明他很有可能就在刚才的那艘船上,将来他也是因为听说沈将军的名讳,想要远远地看上一眼。” 沈秋池闻言一怔,梁舟今夜来是为了看他?宁玉这分明是在揶揄他,沈秋池看着宁玉忙道: “我有什么好看的?军师实在是说笑了。” 他们都是大男人,对方有的自己也有,自然没有什么好看的。 宁玉轻声咳了一咳,然后望着江边沉声道:“我想梁舟今夜是来看看将军平时是怎么训练战船的,怎么将战船排兵布阵的,一旦将军的战船开出去追击他,梁舟便很容易能了解到咱们新建的这些船只吃水深浅,追击速度,反应速度,以及对于这片水域的了解情况。” 毕竟原本梁舟都不知道的事情,都轻而易举地便能测出来。 沈秋池因此忽而变明白了李寒宁不让他们出去追击的真正原因,原来如此。 * 这边梁舟的确站在船头,刚才遥遥一望,他也看到了刚才对方甲板上的那几个将军,他周围几乎都被雾气环绕着。 身后的侍卫很快来禀报:“大将军,他们没有追过来。” 对方一艘追出来的战船都没有。 看来对面的李寒宁和沈秋池的确是谨慎,这两个难缠的对手,梁舟想到了这里不自觉地皱起了眉头。 不过还好,他今夜这一行并不是毫无所获,梁舟已经知道了他想知道的最重要的消息。 梁舟方才在临近对方江岸的时候,已经亲眼确认了对方那些新建战船的大概数量,还有夜里对于敌袭的反应速度,以及对方囤积于此大概的兵马,这些东西他只要远远看上一眼,就能够估计得出来。 虽然卫行临走前和他说过了,北方将有变故,这场仗他们大概是打不起来了,不过以他梁舟的性格,自然也要做着会打起来的准备,防患于未然才能让他们燕云十州立于不败之地。 他想辅佐卫行的不止于此,梁舟要的根本不是这一战的胜利,他不想和祖祖辈辈的先辈们一样永远偏安燕云十州,偏安一隅终究会被别人蚕食,惟有主动出击,不断扩大自己的版图才是保全自己的上策。 说起来,这还正是明王萧策,一个敌人教给他们的道理。 长安疫病 自从那日梁舟亲自来探营后,对面就一直毫无动静,一直到现在陆陆续续过去了快有一个多月,一直到他们这边的士兵都几乎已经快要熟悉水性了。 按照常理来说,以他们现在的情况是不得不打,李寒宁本以为梁舟更应该趁他们还没有熟悉水性之前来打这一场仗,可是对面却迟迟没有消息,有的时候没有消息就是最大的消息。 李寒宁这几日,一连几日都心神不宁,直到这几日长安那边萧策派人过来传信。 来传信的士兵还是说的一样的内容: “回李将军的话,殿下那边说他一切都好,将军不用担心长安的事,不管在南疆的这场仗打多久,粮草以及军饷都供应的上,不知道李将军这边有没有话想让属下带回给殿下。” 自从他们来到南疆之后,萧策每隔几日就会让人从长安送信过来,只是不知为何,往日来都是萧策亲笔所写的书信,她这边都已经攒了厚厚的一个小箱子,这次来倒是口信了。 其实关于南疆这边的战事,李寒宁尽管也想速战速决,但对面梁舟的意思却是明显地一直拖着,如果冒进的话,怕要吃亏,这次他们南下带的都是一直跟着萧策南征北战的精锐,李寒宁自然不希望打输这一场,如果可以的话,她希望把这些人都带回去。 李寒宁走到书案前,提笔给萧策写了一封回信,交给了一旁的刘伶,刘伶将这封信装到信封里面递给了面前的士兵。 待那士兵走了以后,刘伶若有所思地看着他的背影,只是想了一想还是对着坐在主案上的李寒宁,给自己找了个暂时离开的理由: “师父,我突然想起来军师那边找我,想来是还有一些事情,我先过去一趟。” “去吧。” 刘伶这边刚出了营帐,跟着就跟上了刚才的士兵,那个士兵正要进自己的营帐休息,下一刻就停下了脚步,因为他注意到刘伶跟了上来。 士兵虽然不知道他的身份,不过自然也清楚,刚才是在李寒宁那里见到他的,两个人自然关系匪浅,所以哪怕是他看起来年龄小,士兵也根本不敢怠慢,于是对着刘伶一揖道: “这位小将军一路跟着我过来,可是找我有事吗?” 刘伶四下看了一眼,又望向了一眼营帐里:“是找你有些事情,进去再说吧。” 两个人先后走入了营帐,营帐之中只有他们两个人,外面巡逻的那些士兵脚步声音似乎越来越远。 那士兵面色看上去倒是不太好看,像是下意识的有些紧张。 刘伶不动声色的打量了他一眼,漫不经心地提起另外一件事: “我认识你,你之前也来返过长安,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你是叫桓信对吗?” 桓信有些意外这位小将军还能记住他的名字,细心得让人有些意外,桓信当即一揖道: “是。” “我叫刘伶,李将军是我的师父,我年纪小,有很多事情不太明白,今日是想请教一下你,不知道隐瞒军情,刻意欺瞒三军主帅,在军营里面是什么罪名?” 桓信神色紧张之余,下意识的咽了一口吐沫,但是他故作镇静地低下了头: “我不知道小将军说的这是什么意思。” “你知道。” 他刚才的所有反应,包括之前在李寒宁那里的反应,刘伶站在一旁都看得清清楚楚,也许他师父没有察觉到,可是刘伶这边心里却十分清楚。 “我跟这军营里面其他的人都不太一样,即使告诉你也无妨,我从小就在月栖城长大,是吃百家饭长大的,在遇到师父之前,我要么是靠捡来的馒头,要么是靠抢来的东西活下来的。” 刘伶放慢了语速,说话的腔调和语气就像是在提醒他: “所以我们这样的人最擅长察言观色,一个人在对自己的尊敬的人撒谎的时候,总是会不由自主的看向他处,比如——” 比如桓信现在的样子。 桓信立刻将自己的眼神移到了地面上。 刘伶看着他的这个反应冷哼了一声,刚才这个人在他师父面前撒谎了,换而言之,桓信刚才说的话里面不知道有几分真几分假,他们现在远在南疆,对于长安的情况自然不清楚,面前这个人也不知道是别有用心还是其他原因,不过唯一可以肯定的是,要是桓信在这件事情上撒谎了,对于他们现在在南疆的人来说是大大不利,所以哪怕是替他师父,刘伶也要问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 刘伶对着面前的人很快说道:“我师父的威名你也是知道的,包括这个军营里面的所有士兵,我们在一起最讨厌的就是欺瞒,你说我们在前方浴血奋战是为了什么呢?不就是为了远在长安、洛阳的那些人能过得更好一些吗?” 可是眼下那些人却欺瞒于他们,让他们在前方毫无所知地为他们卖命,这样一来,他们的牺牲就好像是个笑话一般。 桓信看上去神色有些动摇和迟疑,他下意识地动了动唇,可还是没有将心里的话说出口,刘伶就站在他面前看着自然也注意到了这一幕,几次威逼利诱,他还是没有听到他想听的答案。 刘伶皱起眉头转身就看到了案板上陈列的佩剑,便走了过去拔出佩剑,用剑指着面前的人。 桓信眼前只觉得亮光一闪,跟着便看到了刘伶手里的剑已经落在了自己的面前,再往前一步便能划破自己的脸,桓信腿一软当即跪了下来: “小将军,不是我不愿意说,而是你就算是杀了我,我也不能说,我一家老小都住在长安城附近,他们都是知道的,我要是说了,他们都活不了了。” 然而刘伶心里想的是他果然有什么在欺瞒他们,他只是稍微试探了一下,桓信就吓成了这个样子,看来长安那边出的事还不小,到底是粮草不够了,还是出了别的什么问题,他今日非要问个清楚不可。 “你担心你家里人活不了,难道就不担心我现在就一剑杀了你吗?” 刘伶手腕向下压了一压,手里闪着寒芒的佩剑缓缓向下指了过去,桓信只觉得刘伶刚才说话的时候语气都冷了好几分,他手里的寒剑已经抵在自己的额头上了。 刘伶眼看着威胁有效果,更进一步威胁着面前的人道:“你方才说的不是我想听的答案,我最后再给你一次机会,你放心,我答应你,你说了我也不会是你说的,一个人得知消息的渠道可不止是一条两条,我不说的话,那些威胁你的人怎么会知道?” 刘伶话说到这个份上很快又皱起了眉头,他看着桓信的目光显然又深了一深:“但是你可要想清楚,我知道你瞒我师父的不是小事,既然不是小事,她将来总会知道,你觉得那时她再知道这件事会待你如何?你怕那些人,难道就不怕南疆军营里的这些人?” 刘伶一向心里清楚他师父和明王殿下之间的关系,桓信刚才自己也提了那些人,那些人想必不是明王殿下的人,刘伶只是更加不明白这些事要瞒着他。 眼看着桓信还是没有开口,刘伶只觉得自己的耐心终究是有限的,于是他正要一剑刺过去,他原本没想杀人,可是有的人偏偏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那就怪不得他了。 直到最后一刻,权衡再三了的桓信才开口道:“我说,长安最近不太平,最近疫病横行,洛阳来了一位姓薛的将军带了三千精兵围住了长安城,长安城里的百姓现在都只许进不许出。” 他们因为疫病封了长安城,这便说明城内的疫病情况一定是很严重了,洛阳城来的人没有明王殿下的恩准,又怎么可能擅自封城?想也知道这其中一定还有什么别的很大的变故。 刘伶当即收起了手里的剑,看着面前的人皱起眉头又问道: “那明王殿下现在在何处?他不管这件事吗” 也许是害怕面前的小将军生气,桓信听了这个问题迟疑了片刻之后才敢开口: “明王殿下现在也被困在长安城里,这是洛阳王那边的密令,眼下整个长安城不管是平民百姓还是皇亲国戚,为了防止疫病蔓延,都不许出城。” 所以这次萧策用的不是书信,而是口信,因为现在不光是人,所有的东西也都送不出来了。 如此以来,可能他们明王殿下现在的处境也危在旦夕,刘伶当即有些担心,他在长安城里不会也染了疫病吧?那些人竟然任由明王待在长安城。 刘伶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人:“这么重要的事情,你可莫要骗我,长安城原来是大梁的都城,自古就是天底下最繁华的地方,怎么会有这么严重的疫病?你且说说,那些患病的人到底都是什么症状?” 为什么要将他们都隔在长安城里,还专门调遣了精兵将长安城围了起来?刘伶觉得这件事情不管怎么想都觉得有些奇怪。 长安疫病(下) “不知道小将军还记不记得,两年前长安城外曾经发生过一场大的疫病?” 他自然是知道的,那场疫病死了不少人,就连他的妹妹也是死于疫病,不过这两年已经没有那种病了。 难道说—— 刘伶看上去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面前的人:“你该不会是说就是那场疫病吧?” 跪在地上的人不敢抬头,但话都说到这个份上自然也不敢欺瞒面前这位小将军: “正是这场疫病,起初也没人相信那场疫病又回来了,直到长安城里,不少人都得了那个病,大家身上都起了红疹,接着便是高烧不退。” 跟两年前的症状是一模一样的,时隔两年那场疫病又卷土重来了。 刘伶听到这里这才明白为什么长安会被封城。 可是怎么会这般此前毫无征兆,因为他们离开长安之前,也就是一个月之前,大家还都好好的,疫病怎么会在他们之后突然到来? 这场疫病比其他疾病更要命的地方是根本就无药可医,虽然一个月以前李寒宁就让孟良回长安了,但是一两个大夫根本就无济于事,那场疫病至今找不到有用的药材,两年前之所以疫病,突然歇止,也是因为大梁朝廷下令杀了所有患病的人。 所有人不管是谁得了那个病就得死,大梁皇帝两年之前,为了不让疫情蔓延到长安城里,甚至亲自烧死了自己的皇子。 地上跪着的人,忽然颤颤巍巍地开口道:“我知道的都已经告诉给小将军了,还请小将军信守承诺。” 眼看着面前的士兵跪在地上,一副唯唯诺诺,不敢抬头求着自己的样子,刘伶到底还是心软了,他缓缓开口最后问道: “我最后再问你一件事,你如实回答,我答应你的事情自然会做到。” 刘伶低头看着问道:“你刚才说有人威胁你的家人,说的可是那位姓薛的将军?” 他们将萧策所有的精锐都带到南边来了,长安附近并没有守军,现在就连萧策都被困在了长安城里,能开口威胁他的自然不是萧策的人。 也许是因为刘伶问得太过直白,面前的人跪在地上,恨不得将自己的脸埋在脚底下的土地里,他根本就不敢作答,不过看他这个害怕的样子,刘伶心里几乎已经能确认答案了。 原来如此。 刘伶转过身去将拔出来的配件,又放回到了剑鞘里,对着后背的人道: “你不说我也知道了,你走吧。” “多谢小将军。” 桓信终于松了一口气,踉踉跄跄地从地上站了起来,走到营帐门口的时候才如释重负,差点儿当场摔了一跤。 刘伶在他离开之后也出了帐篷,原本正大步流星的前往李寒宁那里,想着这件事情必须让他师父知道,该怎么办也该由他师父来定夺,可是等到了帐篷门口的时候,却听见了里面传来的说话声。 那是他师父正在和沈秋池说战船的事情,他和他师父一向关系很好,这几日更是眼睁睁地看着他师父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总是在晚上看军情和军报,她这么辛苦就是为了南边的这场战事,如果这场能打赢,往后中原就都姓萧了,这也是他师父第一次成为三军主帅,自然对她而言非常重要。 刘伶心里自然清楚,明王殿下就算是自己被关在长安城里,也是不希望他师父知道这件事,让他师父有后顾之忧的,要不然也不会让那些人传假的消息给李寒宁报平安。 他师父要是知道了会怎么做呢? 刘伶几乎可以猜到,不管她回不回长安,南边这边的战事都会受到影响, 可是如果他不告诉他的师父呢? 将来如果明王殿下真有个万一的话,李寒宁要是知道他提前知道了,却没有告诉她,只怕也会对他这个徒弟失望的吧。 于是他站在这个帐篷面前,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一旁巡逻的视频倒是注意到了这一幕,看上去有些不解地问道: “怎么了刘伶,李将军就在帐篷里面,你怎么不进去站在这里做什么?” 刘伶这才回过神来,原来自己已经站在这里很久了: “我师父在忙,我就不进去了。” 刘伶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面前的营帐,思虑再三还是选择退了两步,然后离开了帐篷门口。 刘伶思来想去,在自己的帐篷里面来回踱步,还是忍不住想了一个折中的办法,他选择去见了军师。 刘伶这边掀开营帐进去见宁玉的时候,宁玉他们自然知道刘伶和李寒宁之间的关系,对于刘伶自然平常也多关心了几分。 今日宁玉看刘伶这边专程来找他,就先放下了手里的事,随口问道: “你今天怎么有空来我这里?是李将军那边有事找我吗?” 刘伶看着他摇了摇头,然后开门见山地道:“是我自己有事,我遇到了一些难题想要请教军师。” 宁玉这边听完这句话倒是笑了一笑,如今这么小的孩子都能遇到难题了吗?不过既然不是李寒宁找他,宁玉心里自然又下意识地轻松了几分。 宁玉于是宽慰他道:“你且与我说说你到底遇到了什么难题。” 他的见识总是要比一个小孩子多一些的,所以也不一定能帮上什么忙,不过他也会尽力的。 刘伶想了一想,还是斟酌似的开口道: “我刚得知了一件事情,我不知道要不要告诉我的一位朋友,这位朋友对我来说很重要,我原本不想欺瞒她,可是这件事情告诉她于义理不合,说了又于情理不合。” 宁玉自然不知道其中的原委,不过他还是想了一下问道:“撇开这件事情到底合不合情理和义理,你想告诉他吗?” “想。” 刘伶几乎是想都不想就有了答案。 师父待他恩重如山,这一路过来李寒宁不仅教会了他武功和兵法,还对他非常关心,刘玲常常在想,如果自己还有一个姐姐的话,也应该像是李寒宁这个样子,如果可以他真的不想对李寒宁有任何隐瞒。 他只是的确顾忌,李寒宁要是不知道这件事情,是不是对于她来说更好一些? 宁玉如是道:“既然你的答案答得这么快,说明这也是你心里面想的,既然是这么想的又何妨这么做呢?他既然是你很看重的人,那你说的情理和义理应该由他来定,而不是你,所以你大可不用担心那么多。” 刘伶当即跪了下来郑重地一揖道: “我明白了,多谢军师。” 这么简单的道理,竟是他从来没有想通,李寒宁要怎么做是她的事,但他说不说却是自己的事。 宁玉眼看着面前跪在地上的人又起来转身离开了营帐,看着这小孩的背影,宁玉倒是摇了摇头,也不知道他这么突然郑重其事,到底是为了什么,不过他自己仔细想了想,刚才说的话应该也没有说错,但愿他是帮了这个小孩儿。 刘伶回到营帐的时候,沈秋池刚刚离开。 李寒宁看了他一眼,说起来已经有整整一个下午没有见这小子的人影了,也不知道他到底都去了,正要开口问上几句,下午要学的内容复习得怎么样了,却见刘伶卸下了佩剑,跪在了地上。 他这是—— 李寒宁看着他,听得他缓缓地道: “师父我有重要的事情要说,我刚才仔细地问了桓信,就是早上来这里和师父说话的那个长安信使,他有事情瞒着师父。” 刘伶抬头迎上了李寒宁的目光:“师父,长安那边出事了,许多长安城里的百姓都得了疫病,明王殿下也被困在长安城里,情况不容乐观。” 她的徒弟从来都不会拿这些事情开玩笑。 李寒宁心里有些惶惶不安,听到疫病的两个字过了许久才反应过来: “你方才说什么?” “师父,桓信给您代明王殿下报的平安是假的,长安城如今形势不容乐观,依我所见,很有可能是有人专门为了稳定这里的军心所为。” 他后来仔细想了一想,这件事有可能是明王授意,也同样有可能是那些人所为,为的就是不让他们知道明王现在的处境,只怕他们想要的就是萧策有个万一。 李寒宁怔了一下,早上见到那个使的时候,她的确没有多想,这次的确是她疏忽了。 难怪之前那么多次都是书信,只有这次是口信。 如果长安城真的发生那样的疫病,洛阳那边又是萧晟在处理政务,以他的手段必定派兵围住长安城进行封城,其他地方并没有听说过疫病的事,只要疫病不从长安城里传出去,就影响不了洛阳那边。 可是萧策现在应该还在长安城里,萧晟之前在淮安城外的时候,就已经想对他的弟弟赶紧杀绝了,眼下这么好的机会自然不会白白放过。 他们这次从长安过来,不仅带走了附近百姓的一部分存粮,也带的都是他的精锐,如果真的出了什么事的话,又是粮食不够吃,又是临时封城,时间一久,长安百姓的情绪根本无法安抚,他身边又没有根本没有人保护。 算起这其中的种种来,萧策如今在长安的处境,自然要比他们在南边的处境危险太多。 李寒宁要回长安啦 眼下营帐内几乎是寂静无声,刘伶看着面前的李寒宁也不敢开口,他在等李寒宁权衡利弊,等她做出最后的选择。 她想打这场仗,面前的一江之隔就是燕云十州,只要这场战赢了梁舟,往南所有陆战卫行不可能是他们的对手,胜利仿佛触手可及,那之后整个中原都是姓萧的。 她记得离开长安的时候,对萧策的承诺,也知道这一战对萧策的意义重大。 可是于她而言,如果萧策不在了,就算是统一中原又能如何呢? 如果萧策这次真的出事了,按照现在天下的局势而言,中原就算一统也早晚都要分崩离析,只会比大梁还在的时候更乱,在萧策之后,萧家没有人可以做到如他那样。 李寒宁已经做好了决定,又或者她根本没得选。 李寒宁从自己身上摸出了兵符,放在了桌子上,看着面前的刘伶道: “我交给你一件很重要的事,辛苦你带着它去一趟洛川,找到陆长风把这个东西交给他,我再给他写一封信,等他看到信上的内容就明白了。” 不到万不得已,李寒宁是不会麻烦陆长风的,可是眼下就已经到了最万不得已的时候,这一个月以来,长安一直没有真实消息传过来,他们竟然才知道有疫病的事,也不知道那边怎么样了,她得做好最坏的打算。 刘伶已经明白了她的决定,只是兵符这么重要的东西,他的师父都托付给他了,李寒宁对于他这般信任,他在心底里也暗自发誓自己一定不会辜负这份信任。 他将书信和兵符贴身放好了之后,还是有些不太放心的看着面前的人问道: “那师父这边接下来是打算去哪儿?” “我要回一趟长安。” 李寒宁想到这里,下意识地就皱着眉头道:“殿下眼下生死不明,倘若我这次运气好一些,看到他没事,也会尽快回南疆的。” 可是就算李寒宁不说,她和刘伶两个人心里也清楚,现在长安的疫情闹得那么凶,殿下那边只怕是遇上了大麻烦。 但是南疆这边建已经在弦上不得不发,李寒宁也不能在这么关键的时候撤军,所以她这次打算一个人回去,南疆的兵马她就不带了,如果长安疫病真的蔓延开来,她也不希望剩下的士兵回去冒这个风险。 刘伶其实对李寒宁很多话要说,可是话到了嘴边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在这一点上,他偏偏有点像他的师父,吞吞吐吐了很久话到了嘴边,只是变成了简简单单的四个字: “师父路上小心。” “你也是,这次辛苦你了,等你见到了陆长风就随着他回到南疆来,先不要回长安。” 刘伶当下一怔:“可是——” 李寒宁只是看着他安慰道:“放心,两年前我就在长安经历过那场疫病,你如果在那儿我会分神。” 在他眼里,自从认识李寒宁以来,她在军营之中似乎无所不能,这里每个士兵都认识她,也都尊敬她,刘伶一度觉得这个世上不会有什么事能为难得了他们。 他忽然有些害怕李寒宁就这样单枪匹马地回到场长安,会不会有什么意外,那这一次分别他是不是永远见不到他的师父了。 就像之前攻打长安的时候,军营里面那个待他很好的大哥哥就被大梁的士兵杀了,人世之间的分别总是来得突如其来,但他还没有准备好要道别。 李寒宁似乎知道他在担心什么,刘伶总是要比其他同年龄的孩子要患得患失,其实她也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如果她真的有个万一,陆长风也好好照顾他。 这也是为什么李寒宁让刘伶去洛川的原因,她之前就能看得出来,陆长风很喜欢这个孩子,不然也不会在临走之前把自己的兵法和自己这么多年带军的经验写下来留给他。 李寒宁道:“别担心了,你既然叫我一声师父就要相信我,我会平安回来的,而且明王殿下也会。” 他们从前一起经历了那么多事,不管是刀光剑影的战场,还是冰雪皑皑的北境,又或者是暗藏着腥风血雨的洛阳与淮安,这么多事情都经历过来了,怎么会输给一场小小的长安疫病。 刘伶一揖,虽然心里有万般不舍与担心,但是从这里到洛川还有很长的时间要走,他要帮到他的师父这一路当然也不敢有所耽搁,他最后回头望了一眼李寒宁,然后转身走出了帐篷。 待刘伶走后,李寒宁这边提笔又给宁玉写了一封信,她认识宁玉这么久了,自然相信她的这位军师,在她离开之后在陆长风来这里之前,可以稳定这里的局势。 至于沈秋池,这段时间相处下来,李寒宁自然也是信任他的。 李寒宁这边已经写好了信,将笔放到砚台上,这边宣纸上的墨迹还没干,她便抬头看了一眼帐篷外面,守在外面的侍卫远远走了过来: “不知道李将军这边有何吩咐?” 李寒宁不动声色地道:“叫军师过来,告诉他我有急事,让他先放下手里的事情。” “是。” 等宁玉到的时候,李寒宁这营帐里面空无一人,宁玉四下看了看没有人,原本还有些奇怪这人为什么叫她过来,但是她自己却不见了。 说起来,今日李寒宁跟他这徒弟真是一个赶一个的奇怪,不过还好他今日也没有太多事情要忙,索性就在这里等一等。 可是等了半天还是没有见李寒宁的人影,宁玉四下看了一看,等了很久才注意到书案上的书信,这是李寒宁亲笔所写,墨迹有几处还是湿的,看来是刚写了不久。 “抱歉了军师,之所以不等到见你这一面,是因为我知道你不会答应的,所以我只好先斩后奏了,我今日必须立刻赶回长安。” 单是第一句话,就让宁玉下意识地瞪大了眼睛,他一目扫过去,跟着第二句话便是: “军师先别忙着惊讶,长安那边发生了很大的变故,我已经差刘伶快马加鞭前往洛川去请长风了,长风要是知道这里的情况定会快马加鞭赶回南疆,大约需要五六日的时间,往后辛苦军师多费心,将来等着长安的事情一了,我一定亲自向军师登门谢罪。” 门口有士兵要掀开帘子进来:“李将军,军师,沈将军求见。” “你就站在那儿别进来,让沈秋池一个人进来。” “是。” 这的确是宁玉的声音,那个士兵虽然不解其意,但是还是认真听了吩咐: “沈将军里面请,李将军和军师现在都在里面。” 宁玉虽然觉得有些意外,也有些麻烦,大战在即三军主帅却不在军营之中,传出去了士气和军心定会受影响。 不过宁玉也明白,如果不是长安那边出了非常重要的事,李寒宁也不会愿意在这个时候回去。 联想起刘伶下午有些奇怪的举动,他一定是知道内情的,可惜现在人也不在军中了,现在木已成舟事情已成定局,他也只能希望长风能快点到南疆了。 不过李寒宁离走之前倒是有一句话说对了,在此之前他会稳定这里的局势,他宁玉倒是的确可以做得到。 宁玉的目光落在了正迎面走过来的沈秋池身上。 * 李寒宁这边正星夜兼程地赶回长安,她夜里也不打算休息,每到一处驿站就换一匹快马,明明需要大概七八日左右的时间才能到的地方,她硬生生地只是花了两天两夜。 临近长安的时候,李寒宁倒是第一次觉得,南疆原来和长安之间离得这么远,她赶回来竟然需要这么久,希望自己能赶得上。 长安那边的局势不知道如何,她之前也听刘玲说过,这附近有薛家驻守的士兵,李寒宁在一路上也听说了不少事,之前住在这里的士兵大概有几千人左右,前几日萧晟又下令从洛阳掉了一些过来,看着附近巡逻的人,应该也有三、四万人。 李寒宁心里自然清楚,萧晟那位太子妃就姓薛,姓薛的那几位将军理所当然得供他驱策,于是快到长安的时候,李寒宁进了周围休息的茶馆。 因为在外面远远的正好看到了,几个在这里坐着聊天的洛阳士兵。 果然这边刚坐下,就听到不远处桌子,那几个士兵围在那里聊天的声音: “唉,天气越来越热了,这病只会越来越麻烦。” “可不是,现在长安城里的百姓是越来越不满,都在传言,本来没有这个疫病,咱们洛阳那边的人非要攻打长安,结果遭了天谴,上天惩罚他们,所以降下了疫病,说是咱们连累了他们。” 另外一个人连忙咽了一口茶水:“这不是瞎说嘛。” “可是这场疫病来的实在太奇怪了,简直一点征兆都没有。” “再这样下去确实麻烦呀,前几日我还听说长安城里面的粮食是越来越少了,百姓们也在家中待不下去了。” 另外一个人压低了声音道:“你可千万别跟旁人说,前几日有一伙百姓家里没有粮食了,想要出城来,薛将军不许将他们又赶了回去,结果和他们起了争执,薛将军就下令当中射杀杀了其中的几个百姓。” 杀人啦~ 另外一个人听上去有些惊讶:“这是真的吗?虽然现在长安城只许进不许出,但是洛阳王明明下令要厚待百姓,所缺粮食已经在运送到长安的路上了,薛将军这样会不会——” 他要说些什么,只是有被一旁的同伴拦住了: “他们将军打算做什么,又岂是咱们这些无名小卒能够过问的。” “哎。” 另外一个士兵不住地叹气,似乎提起这件事情,他心里就有气: “要是那时能跟李将军一样南下就好了,这样就不用整天守在这长安城外,哪怕去战场呢。” 李寒宁听到他沉默了一会儿又说道:“我当时从军就是因为大梁不仁,结果现在又是如此,姓薛的什么本事也没有,整日就知道在军营里面饮酒作乐,还把自己的小妾带进军营里了,真当这里是自己家吗?” 像之前萧策手底下的那几个将军,哪个不是经历过腥风血雨,他们武功也高,有真本事所以服众,如今这个姓薛的显然差得太远。 李寒宁不动声色地走了过去: “打扰了,刚才听你们说,姓薛的将军也在军营里吗?不知道他现在哪个营地?” 一个是士兵,要开口就被旁边的同伴拦下了,有些警惕地打量了李寒宁一眼: “不知道姑娘找我们将军是打算?” “我有事情非要进长安城不可,但是近几日听说长安城现在也不许进了,所以想让他行个方便。” “是这样啊——” 其中一个士兵好心劝道:“姑娘有所不知,我好心劝你一句,最近别进长安,这是真心为了你好,至于其中的原因——我们也实在不方便多说。” 至于其中的原因,其实李寒宁已经知道了。 “我知道了,多谢各位提醒。” 李寒宁看了他们一眼,士兵脸上都是欲言又止的神情,看来长安疫病的事,他们甚至都没打算让长安城之外的人知道。 不过李寒宁心里也清楚面前这些人都是出自好意。 其中一个士兵看着她非要过去,便还是好心地提醒道: “如果你非要去的话,薛将军现在在东营,东营宋衡将军与薛将军起了一些冲突,薛将军来此今日罚了宋将军军棍。” 这么听起来的话,这个叫宋衡的人和姓薛的并不同流合污,这个人将来也许可以用。 李寒宁这边结清了喝茶的费用,干净利落地翻身上了马,朝着东营的方向过去了。 等到他走后很久,那个士兵才回过神来: “刚那个姑娘武功可不弱呀,我看她气息很轻,你说她会不会是李将军?” “怎么可能呢?李将军现在在南疆呢,那边正在和燕云十州交战,南边那场仗没有小半年的时间是打不下来的。” 士兵只好抿了一口杯中的热茶欲言又止。 “我们赶快喝完这杯茶,下午还要快点去巡逻。” 也是,这些事情本来也不是他们该操心的。 * 李寒宁到了军营时,天已经快要傍晚了。远远的便能看到他们营帐这里处处都点着火光,一片灯火通明。 守在门口的侍卫伸手将她拦了下来,李寒宁也不想过多为难这些人,只是拿出了自己的金令: “我有要事要见你们薛将军。” 金令是萧策给的,只能证明她是洛阳军中的人,按照规矩,他们要前去通禀才行。 只是其中一个守在门口的侍卫,抬头看了一眼马背上的李寒宁: “请姑娘在此稍等片刻,我这就去通禀。” 李寒宁远远看了一眼并且这几乎一望无际的营帐,这里毕竟是他们的地方,她暂时在这里等一下也无妨。 “报——” 这边士兵前去通禀的时候,薛怀正欲和自己的小妾做些什么,结果这一嗓子平白地被打扰了兴致,身下的小妾也连忙用手帕遮住了自己的脸。 “我不是说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要进来打扰我吗?” “可是将军,营帐外面有人手持明王殿下的金令,说是找将军有要事。” 薛怀一听就皱起了眉头,也不知道是哪个不长眼的,在这个时候打扰他,尤其是还手持着明王的金令,那些人难道不知道现在就连明王自己也被困到长安城里不知死活了吗? 薛怀甚是不耐烦地低吼了一声:“他有要事要找我就要见他?他以为他是太子殿下?不见!管他是谁让他回去!” “可是——” 营帐外面跪在地上的士兵欲言又止,直到营帐里面传来暧昧又轻浮的笑声: “来美人,我们继续。” 那士兵终于忍无可忍,只好站了起来回去,李寒宁远远地看着他走路过来: “姑娘我们将军今日有事情见不了你,我看姑娘还是改日再来吧。” 改日再来? 那姓薛的说是改日就改日? 李寒宁当即皱起了眉头,她骑在马背上远远地望了一眼营帐尽头,一般这种布置,主帅营帐都在正中央。 眼下她恨不得现在就进长安城去见萧策,绝不可能等到改日。 那士兵将手里面的令牌还给了李寒宁,以为她转身要走了,却不料下一刻,李寒宁扬起手里的鞭子就给了胯下的马一鞭子。 李寒宁胯下的马立刻吃痛,长啸了一声后失控般地一跃过了栅栏,跟着就在营地里横冲直撞,接连撞翻了好几个照明用的火盆。 “抓住她!” “有人夜闯军营!” “快抓住她!快去告诉将军!” 李寒宁一路骑马接连越过几个帐篷,等到周围终于有士兵反应过来,有人吃了雄心豹子胆,竟然敢独自一个人擅闯军营的时候,李寒宁已经快要找到了薛怀的营帐了。 周围所有拦她的几个士兵,都被李寒宁的软鞭拦住了。 眼下李寒宁被团团围在了正中。 衣冠不整的薛怀,听到了帐篷外面吵闹的声音这才恋恋不舍的走出了营帐,就着那些士兵手里面的火把光芒,薛怀才看清楚马背上的人是谁。 这个人他在朝堂上是见过的,可是按照常理来说,她不是应该在南疆吗?怎么会来长安的?该不会那十几万兵马也跟着她回来了? 薛怀想到这里心里还是有些发怵的,脸上的笑意也客气了几分: “这不是李将军吗?这么大晚上得闹这么大阵仗?” 跟着又看了一圈自己手底下那些围着的士兵: “都把兵器放下来,你们难道不认识她吗?这位就是洛阳三军主帅李寒宁李将军。” 周围的士兵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只好把自己手里的兵器又收了回去。 李寒宁看还在马背上,没有打算下马,只是将自己手里的十丈软鞭一圈又一圈地缠了起来: “我听说这里东营的将军是叫宋衡是吗?” 薛怀听起这个名字,便觉得自己一阵头皮发麻,自己可是刚罚过那个人,不知道为何,李寒宁明明是刚到这里,却知道他的名字。 薛怀有些支支吾吾地道:“这么晚了,他人应该也已经睡了。” “睡了的话就把他叫起来,我现在就要见到他。” 眼看着李寒宁,眼神里面已经有了杀意,薛怀不敢怠慢,忙看了一眼一旁的士兵: “你刚没有听到李将军说话吗?去把宋衡请过来。” 那小兵听到这个吩咐,神色有些犹豫地道: “可是将军,宋将军下午刚挨了三十军棍,现在只怕是起不来。” 那三十军棍都是薛将军手底下的人亲自打的,当时就已经打得是皮开肉绽了,晚上伤势渐发,只怕是更加严重,寻常人挨了那么多军棍,晚上都不一定走得动路。 薛怀只是恶狠狠地道:“让你去你就去,人走不动就架着过来。” “是。” 过了不大一会儿,李寒宁就看到宋衡在一旁小兵的搀扶下走了过来,他只穿了薄薄的一层白色里衣,也能看得到身后鲜红一片,只怕伤势很重。 至于薛怀为什么罚他,李寒宁在来之前也听那几个小兵说过了。 李寒宁看着宋衡问:“你身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宋衡看了一眼薛怀,但是没有回答。 倒是薛怀有些讶然: “你看我做什么?军营里面的令都是陛下和太子殿下定下的,你触犯了军规,难道还不该罚?” 但是他分明说的是,难道他薛怀还不能想罚就罚了? 李寒宁皱起眉头,看了一眼薛怀:“是他罚的你对吗?” 宋衡目光坚定但他还是不答,不过这个反应似乎是在李寒宁的意料之内,她对此不生气。 李寒宁干净利落地翻身下马,不动声色地走到了一旁围在旁边举着火把的士兵身边,走到离他很近的位置,那士兵也没有后退一步。 兵都是好兵,刚才她闯营的时候,这些人反应还算迅速,将也是好将,宋衡被欺负到这个份上也没有出卖官比他大一级的薛怀。 只是可惜这个军营里面多了一个薛怀。 李寒宁很快抽出了士兵身上的佩剑,提着剑向薛怀走过去。 薛怀看着她步步逼近,下意识的咽了口唾沫。 “李将军这是打算做什么?” 他可是这里的将军,就算是李寒宁也不能随意—— 李寒宁只是冷冷地看着他道:“薛将军放心。” 话音未落,手中的寒芒先至,薛怀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唯一的反应便是难以置信的瞪大了眼睛,下一刻整个人便直挺挺地倒了下去,脖子上喷出来的血,几乎溅红了身后白色的营帐。 李寒宁听着他倒在地上的声音,这才补上了后半句话: “我这一剑快的很,快到将军临死之前根本感觉不到疼。” 虽有疫病,吾往矣 斑驳的血迹映在面前营帐外的白布上,李寒宁身上的衣服也溅上了血迹, 这一幕镇住了在场的所有人,众人都屏住呼吸似乎没敢说话,大多数人都有点难以置信他们将军就这么死了。 就连宋衡也十分意外她竟然敢在这里杀了薛怀。 营帐内的小妾也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尖叫出了声。 “杀,杀人了!” “来人,快来人!” 可是任凭帐篷里面的人在撕心裂肺的呼喊,帐篷外面的人都无动于衷,因为他们刚才自己亲眼都看见了那一幕。 周围一时间变得安静得有些可怕,没有人敢说话,只有那些用来照明的火把安静燃烧的声音,薛怀倒在地上,脖子上的血慢慢地留在地上,顺着他倒下的方向蔓延开来。 李寒宁甚是平静地用帐篷外的白布,将自己手里面沾了血的剑擦拭了干净,又将剑送回到了那个士兵腰间别着的剑鞘上,那士兵似乎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不敢动弹,任由她这么归还了自己的佩剑。 也根本不敢去想,就是他这把剑帮李寒宁杀了他们将军。 李寒宁手里举着一小块金牌,她走得很慢,离得近的士兵都看到了,那金牌上面写的字,上面刻着的是“恕卿九死,子孙三死”,李寒宁手里的正是洛阳王之前给出去的唯一一块免死金牌,其实洛阳王应该也没有想到,李寒宁会这样用这块免死金牌。 李寒宁对着面前三军士兵朗声道: “各位不用担心,我相信各位心里很清楚薛将军之前做了什么,洛阳王明明说厚待长安城里的百姓,他却私自射杀患病百姓,这是其罪一,军营乃是洛阳重地,我洛阳军一向军纪严明,他却携家眷在军营里纵情享乐,实在是德不配位,这是其罪二。” 李寒宁走到宋衡身边的时候刻意多停留了一会儿,意味深长地看着他继续说道: “薛怀身为三军总将却不能够知人善任,随意处罚对洛阳效忠、尽职尽责的将领,这是其罪三,我李寒宁乃三军总帅,他身为一个小小的将军却对我避而不见,倘若今日不是我闯入军营只怕还见不到他,对我多有怠慢,这是其罪四,明王殿下眼下在长安城内生死未卜,他却迟迟不派人搜寻,还妄图掩盖消息,这是其罪五。” 条条件件,其罪都当诛。 “像薛怀这样的人别说是一死,就是万死也难辞其咎,更何况我手里有陛下所赐免死金牌,就算是杀了他陛下也不会降罪。” 薛怀是一剑毙命,死前也没受什么折磨也算是便宜他了。 李寒宁说完这些话,径直走到薛怀的尸体面前,俯身从他散乱的衣裳里面摸出了这里的兵符,这人唯一一点聪明的地方,就是还知道把这块兵符贴身带在身上。 李寒宁手里面拿着兵符,跟着便朝着宋衡走了过去:“这里离洛阳相距千里,消息传到洛阳需要一定时间,在洛阳那边派新任将军过来之前,还请宋将军暂领兵符。” 至于这块兵符,李寒宁其实知道他一定会接。 有的人看眼神就知道是非与善恶,李寒宁这个时候愿意选择相信他,并不是因为希望他将来一定要成为明王一派的人,只是她放心宋衡,宋衡这样的人绝不会做出来和薛怀一样射杀百姓的事。 宋衡目光灼灼的看着面前的李寒宁,她做了自己一直以来想做却不敢做的事,当即没有任何犹豫便开口道: “宋衡领命。” 宋衡刚说完这句话跟着便要对她跪下来。 李寒宁上前一步,连忙扶住了他:“将军身上还有伤,不必对我行礼。” “多谢李将军。” 宋衡手里举着兵符,对着面前看着他的这些人,这些人的一双双黑色的眼睛里面都印着手里面随风摇曳的火把,远远地看过去,每个人眼里面都是璀璨的火焰。 今日的确发生了许多事,宋衡心情难免有些复杂,但他毕竟是这里的将军,在任何时候不管发生了什么事他都得冷静沉着地应对,做好他该做的事: “众位将士听令,就地安葬薛将军,待我来日写信告知洛阳这里发生的事情,今夜时候不早了,大家收拾一下,留有巡逻的士兵,剩下的都早些回去休息吧。” 周围的士兵陆陆续续的散去,许多人虽然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刚才发生的事,不过现在回到自己的营帐里才是对的。 宋衡看着面前李寒宁:“外面人声嘈杂,我那营帐里安静一些,将军进我帐中一叙吧。” 李寒宁点了点头,正好她原本也有些事情想要问一问宋衡。 到了营帐内,一直待在宋衡身边扶着他的小兵似乎有些不太放心他一个人带着伤进去,宋衡倒是看了他一眼: “你放心,你也去休息吧,我身上的伤不算什么,何况这里还有李将军在。” “是。” 对于他来说只不过是区区三十军棍罢了。 他们这些从小在军营里面长大的人,身上哪里不带点伤的? 宋衡只觉得自己身上的是一点小伤而已,那个小兵似乎看上去欲言又止,不过他也明白宋衡是要和李寒宁说些什么,他们这些外人也不方便听,便悄悄退了出去。 宋衡看到他退出营帐之后,便立刻看向了身边的李寒宁: “李将军今日怎么会回到长安来?” 宋衡大概也猜到了,李寒宁不是奉命回来的,薛怀带兵来到这里之后,几乎很快就封锁了消息,按照常理来说,李寒宁现在远在南疆,又忙于对燕云十州的战争,应该不会察觉到这些异样才对。 但是偏偏她还连夜赶回来了,就连薛怀临死前也没有想到。 李寒宁这边却回答得干净利落:“对于洛阳来说,南边的仗很重要,但是明王殿下的安危也同样重要。” 对于她来说就更是如此,她做不到看着萧策出事而置之不理。 宋衡此刻倒是心下了然:“我明白了。” 她是为萧策而来。 宋衡原本以为,李寒宁这次回来肯定带了南疆不少兵马回来没有想到只有她一个人,可偏偏她就是一个人就敢闯到这里来,就敢杀了薛怀,他倒是更佩服李寒宁的胆识,自然也更欣赏有这么多人愿意为他卖命的萧策了。 “对了,我有件事情需要问你,他们都说冥王殿下被困到长安了,你们见他最后一次是在哪儿?” 在这件事情上,宋衡自然没有必要有所隐瞒: “是三日前。” 宋衡想了一想又道:“其实我们是十日前来的长安,刚来的时候长安城的百姓就有暴动,我们原本就刚打下长安城不久,百姓自然对我们也不是那么信任,突然听说要封城,许多百姓都想连夜逃出来,多亏了明王殿下自愿留在长安城中,这才平定了最初的暴动。” 那个时候他们人手根本不足,城外只有装腔作势的几千士兵,而长安城内的百姓足足有他们十倍之余。 如果不是多亏了萧策,那个时候身患疾病的百姓要是跑了出来,将疫病带出去的话,现在有疫病的就不只是长安了。 李寒宁这才知道原来当时萧策是可以选择离开的,只是他没有走。 “不过我这几日都在军营中,不知道这几日的情况怎么样了,薛怀当时下令射杀那些百姓的时候,我不在场,不然定当拦着他。” 这样的举动只会更加激怒长安城里的百姓,不知道他们会不会把怨气发在萧策的头上,这样下去时间越久,他们就越会发现,洛阳那些人把他们困在长安城里,是想让他们在长安城里等死,只是因为他们与患病的人可能有所接触就将他们一概都封在城里,不管他们的死活。 李寒宁越想心里越有些着急,萧策身边根本没有带其他人,如果真的有个万一的话,他又拿什么去面对那些被激怒的百姓。 李寒宁这个时候倒是忽然想起来一个人,还有孟良,他是李寒宁认识的医术最高的医师了,也许对这场疫病有所帮助。 李寒宁看着宋衡问道:“宋将军可有在这附近见到一位姓孟的医师?” “我们这军营里面并没有姓孟的医师,不过那日明王殿下自愿留在长安城的时候,身边是有一个看起来年纪轻轻的医师,不知道是不是李将军所说的这个人?” 看来只能是他了,也就是说孟良现在也在长安城里。 宋衡沉默了一会儿,跟着又问道:“李将军现在知道了这里的情况,接下来是做什么打算?” 其实李寒宁的打算他已经猜出来了几分,她不会就下,就不会将兵符交给自己了。 “这里的事情就交给你了,眼下这个疫病没有解药,洛阳为了控制疫病,不得已才将这里封城,我们心里也明白。” 这里的事情她都交给宋衡也算安心。 “李将军难道是打算——” “我要进长安城。” 那里虽然有疫病,也有此刻她最想见的人。 重逢 宋衡这几日都在长安城外,自然知道眼下城中局势,于是当即开口劝道: “将军若是实在不放心殿下那边的安全,我可以派人进城去寻,将军实在不必自己冒险。” 李寒宁心里明白这不一样,萧策不会在这个时候丢下长安城里的百姓自己一个人逃到安全的地方,他在长安生活了那么多年,对这些百姓自然也是有感情的。 李寒宁开口道:“多谢宋将军的好意。” 宋衡的好意她听得出来,自然也心领了。 宋衡见她似乎已经意已决,犹豫再三还是忍不住问道: “将军已经来到长安,又不曾带南疆兵马,想来南疆那边将军在来之前已经安排好了,当不用我等再为此操心,可若是将军此番进城真有个万一,那——” 那他们又该如何是好? 宋衡明白她的忠心,萧策待下宽厚,他带出来的将军永远念着他的好,但是现在不是一般的情况,李寒宁现在要进长安城几乎等于去送死。 虽然从前不认识,不过他听过李寒宁的名字,站在他面前的是天下闻名的将军,他又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对方去送死? 李寒宁却道:“放心,倘若殿下或者我染上了疫病,也会按照洛阳的要求暂不出长安城,这是长安城封城已久,前又有薛将军射杀百姓一事,长安城内定是人心浮动,还希望宋将军对长安百姓粮食的事情多上些心。” 他们答应从西边调粮到长安,就是为了给封在城中的长安百姓的,只是眼下这些粮食的确还没有运到。 宋衡想说的话自始至终还是没有说出口,只是一揖道:“将军放心,长安城子民亦是我洛阳子民。” 他既食君禄便必定会为此事上心。 李寒宁看着面前的宋衡,她没有挑错人,纵然洛阳军那边的人再多无可奈何,宋衡也不会变成第二个薛怀。 李寒宁应声道:“剩下的就拜托给将军了。” 军营夜深的时候,李寒宁牵着自己的马离开了军营,她本就是一个人孤零零地来,又是一个人孤零零地走,牵着马一个人趁着夜色还在离开,宋衡只是远远地看着她的背影相送。 一旁的侍卫看着宋衡有些出神的样子,他不明白他们将军为什么就单是在这里看着,既然要送的话,他为何不大大方方的去送:“将军若是真的担心,不如——” 宋衡摆了摆手,身旁的侍卫便不敢再多言了,宋衡只是若有所思地沉沉叹了一口气道: “罢了,她意已决,能从南疆千里迢迢地赶到这里来,你和我是拦不住的,只能希望上天待洛阳好一些,希望她和明王殿下的运气好些了。” 彼时他们侍卫还听不懂他说的话,不过他还是随着他们将军回到了营帐。 李寒宁到长安城下的时候周围几乎是一片死寂,长安城几个人高的城门如今紧紧闭着,城门周围用偌大栅栏隔了开来,很远才站着守在心里值夜的将士。 李寒宁将马拴在树下,用轻功进得长安城,城墙上空无一人,远远望去曾几何时灯火通明的长安城如今一片漆黑,走在破败脏乱的街道上。 李寒宁只觉得这里根本不是她记忆里的长安,她在长安待了那么多年,从来没有见过长安这般萧条荒凉的样子,比起北境来更甚。 长安在战火之后依旧繁华,却在疫病面前萧条破败,街道上没有人,家家户户都紧闭房门,夜里无人掌灯,周边小贩的摊位大都是凌乱的,大多给自己摊位遮雨的帐篷早就已经塌了下来。 她在满目狼籍里寻找萧策的明王府,一路走到了长安城的东南角。 明王府的匾额上已经落了肉眼可见的灰尘,大门紧闭,远远看着院子里面漆黑一片,她没有敲门只是脚下轻功一点很快翻了进去。 萧策住的地方,她记得是这个院子,院落里面都是落叶和积灰,至少有一两周不曾有人打扫了。 她正要扣门,却听到里面一阵咳嗽的声音,于是推门而入。 床上的人听到有人推门而入的声音,警惕地问道: “是谁?” 这是萧策的声音,李寒宁认得,终于安下心来,她这样一路几乎是千里奔驰,就是怕自己晚了一点会再也见不到他。 门口与床榻之间隔着一张偌大的屏风。 李寒宁连忙开口回应道:“是我,殿下,是我回来了。” 萧策似有些意外地开口试探道:“寒宁?” 她这次回来的仓促,没有告知他,萧策的反应也在她意料之中。 “是,我从南疆回来了,那边的战事还没有结束,不过殿下放心,我已经差刘伶去找长风了。” 他将代替李寒宁为三军主帅。 “你——”萧策忍不住轻咳了两声:“为什么非要在这个时候回长安来?” 因为放心不下你。 但是李寒宁没有说,如果萧策非要治罪的话,她的确也犯了擅离职守的罪。 李寒宁站在门口没有动,隔着一道朦胧的屏风,她似乎在此处可以隐隐约约地看到躺在床上的人: “如果殿下要罚的话,我愿意领罪。” 萧策又轻声咳了咳。 李寒宁正要走上前去的时候,却听到萧策近在咫尺的声音: “别过来。” 她随着这一声声音停下了脚步。 萧策又道:“你就站在那里,不要过来。” 她已经猜到了。 长安城已经变成这个样子,李寒宁放在外面街道上的时候都已经看到了,家家户户门都紧闭着,这就说明整个长安城内没有得疫病的人,已经不多了。 刚才她进房间里来,就已经听到萧策咳了三次。 他也染上了疫病,萧策不想传染给她,这疾病目前没有治疗的方法,他得了便得了,但是李寒宁刚从南疆回来,她本不必回来长安冒险。 但这是李寒宁第一次违背萧策的命令,脚步声只是停了片刻,她在一旁的桌子上点燃了蜡烛,屋里一下子亮堂了起来,萧策接着屏幕上映出的虚影,看到李寒宁越走越近。 他连忙坐了起来,用着现在身上为数不多的力气,有些激动之下,忍不住低吼了一声: “我叫你不要过来!” “本王的话你都不听了是不是!” 李寒宁明明是他的将军,此刻却不听他的命令。 李寒宁还是没有听,她径直绕过了面前,阻挡他们的屏风,走到了萧策的床榻前。 萧策连忙整个人往床榻的内侧移了移,跟着便侧过脸去。 他的脸色很差,哪怕是萧策从前受伤的时候,李寒宁都没有见过他,像现在这般狼狈不堪。 萧策脸上几乎有些发青,根本不见往日半点红润之色,嘴唇也都是一片苍白的暗紫色,一身单薄的白衣,发丝跟着垂落下来,但这根本就遮不住脖颈之处泛起的红点。 李寒宁自然心疼往日意气风发的萧策,今日却是这副缠绵病榻的样子,从前那些侍奉他的侍卫早已经不见踪影,萧策一个人住在这空空荡荡的宅子里,李寒宁一路从南疆赶过来,其实想和萧策说的话有很多,但是如今话到了嘴边 李寒宁道:“殿下放心,我不走。” 其实这府邸里面没有多余的人也好,因为现在就算是萧策赶她走,也赶不走了。 “就算殿下得了疫病,我也会想办法治好你,这天下的疫病总有解决的办法,孟良找不出来,我就去找能治好你的人。” 如果真的治不好的话,她也愿意一起染病,总之不愿意在这个时候一个人在南疆。 李寒宁坐在床榻上,伸出手来似乎想要为他理一下松散下来的头发,和已经不是那么干净整洁的里衣,但上次没有理她,李寒宁也只能又悻悻地放下了手。 屋子里面的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儿,还是李寒宁最先开的口: “我知道殿下是因为我擅离职守还自作主张的事情生气,但我也刚从南疆过来,日夜兼程,我到了长安附近才知道陛下那边派薛怀带兵将长安围城,前几日他私自射杀长安百姓,在进长安城之前,我已经杀了他了,现在外面的那些兵马都由宋衡将军带着,我观其人,不似薛怀,长安城里一直封着城,百姓们日渐缺衣少粮,但只要撑过这几日,粮食就会运到长安来的。” 李寒宁心里清楚到那个时候,长安这边出现的问题就会一切迎刃而解。 屋子又沉默了一会,其实每一次她和萧策相处的时候,都是萧策说的话更多一些,那是因为他知道李寒宁生性就不喜欢多言。 可是今日都是她在说,换成了他在听。 萧策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他知道这个人他是赶不走了,眼下这天下的人都绕着长安走,长安城里的百姓也恨不得离开这座城,偏偏只有她一个人非要往这座火坑里面跳。 萧策终于转过身来正面看着近在咫尺的李寒宁,明明是责备的语气,却又带着几分心疼: “寒宁,你真的不该回来的。” 至少不该在这个时候回来。 人头汤 “我知道。” 但是李寒宁还是选择回来了,萧策现在再怪也来不及了。 李寒宁在长安城外,明明听宋衡说,孟良也在城中,可是今日进府,府里面上下好像就只有萧策一个人。 “孟良这几日也不在殿下身边吗?” “他在后院,我前日见过他,孟良与我不同,染病之后我不想传染给他,就让他暂时住在那里了。” 这么一来李寒宁便明白了。 萧策说话的时候不自觉地又轻声咳嗽了一下,李寒宁走到桌边,准备给他倒点水,却发现茶壶里面的水早就凉了。 李寒宁忙道:“我去烧些水来。” 长安前几日还下了大雨,外面地面上也都是潮湿的,李寒宁在这个府邸里面住过几日,因而对这里的布局非常熟悉,走过漫长的回廊,来到后院便是伙房,李寒宁跟着便打来井水,用伙房里面仅剩不多的干柴烧了水。 离水开还有一段时间,这里后院也只有几间客房而已,李寒宁想着如果孟良还没有睡的话,她今夜想见一见孟良,也许疫病还有治疗的方法。 想到这里,李寒宁便去看了看几间客房,只是客房一一推开,里面都空无一人,眼前这些就是最后一间了。 但这间房间里面没有亮灯,想来人是睡着了,李寒宁伸手试探了一下,却发现意料之外的门被吱呀一声推开了。 长安城街道上的家家挨户都是紧闭房门的,就算外面院子里面的门是阖着的,他这个房间却在这个时候开着。 她忽然心里生出些莫名的不安来。 李寒宁缓缓走了进去,这个房间里面没有屏风,站在门口就着月光,便能看得一览无余床榻之上没有人,却满都是血腥气的味道,跟着李寒宁便低头,看见地上一片干涸的血迹,已经变成紫黑色了。 就这些血迹看来,很多血,从桌子旁边的地上一直蔓延到一旁开着的窗户上。 李寒宁拿起一旁格子上的佩剑,立刻便追了上去。 李寒宁这边沿着零星的血迹,找到了府邸一侧的墙壁上,墙壁的外侧似乎有一架不用的梯子,李寒宁轻功一点便翻到了院外,一路又跟着血迹追到了一条街以外的地方。 血迹消失的尽头是一户人家,这家人家是长安城里为数不多,如今还亮着烛光的地方。 屋子里面传来一阵急促的咳嗽声。 “明明都已经按照那些导师所说的做了,怎么爹的病还是不见好啊。” “我都说了不管用!你们一个个非要不信,如今倒好了,变成了上天给你们的报应。” “娘,那些道士说过的话怎会没有用?长安城里那么多人都得了疫病,那个大夫明明是给不少人都看过病的,他怎么可能染不上?而且你一开始不也是同意我们这么做的吗?现在人都已经死了,你再说这些怪我有什么用呢?” 李寒宁就站在他们窗口,听着屋里面陆陆续续传来的对话。 人都已经死了? 这屋子里面说话的一共有三个人,后面两个说话的包括前面一个咳嗽的人,都不像是孟良的声音。 屋子里面传来了一声长长的叹气的声音: “这都是命啊。” “那些臭道士说的话不顶用,他们害得我们这样早晚也会遭报应的。” “娘,你还是别难过了,那个大夫明明是明王府上的人,说不来这次的疫情就是他们害的长安已经两年没有疫病了,怎么他们过来了以后大家就忽然又生病了,前几日我还听说二叔他们家的那几个人出长安城的时候,让外面看着的那些官兵给杀了,他们也不是什么好人。” 这边话音刚落,便听得门被李寒宁一脚踹开的声音。 屋子里的人齐齐地向门口的方向看过去,李寒宁提着手里的剑站在那里。 李寒宁沉声问道:“孟良呢,他在哪儿?” 屋子里的人下意识的你看了我,我看了你一眼,跟着青年便看着李寒宁装傻充愣地问道: “你在说什么?谁是孟良?你又是谁?为什么要来我家?” 李寒宁根本没有搭话提着手里的箭,一步步走了进来。 那青年看她来者不善,立刻就要掀起桌子,但无奈李寒宁的反应更快一步,她一脚踩上桌子,跟着剑尖一点,手里的剑已经架在了离他脖颈不足一寸的地方。 今年身上本来就染了疫病,身上没有多少力气,如今感觉到一柄寒剑正架在自己的脖颈之间,吓得有些瑟瑟发抖: “别,别杀我,我真不知道你说的孟良是谁。” “还不肯说实话?”眼看着李寒宁就要动手,一旁坐在窗台旁的妇人连忙起身: “姑娘,我们是真的不知道你说的这个孟良是谁。” 这些人还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李寒宁不动声色地看了她一眼,皱起眉头道: “我刚才站在门外听的一清二楚,你们提起了明王府里的那个医师。” 那对母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这才反应过来这个姑娘要找的人竟然是他。 青年有些心虚之下,忙道:“我知道,我知道他在哪儿,我们把他关到柴房了。” 他们终于肯说出孟良的夏下落了,只不过李寒宁刚才也看的分明他们分明还有一些什么事瞒着他,不然也不会有那样交流似的眼神。 为了保险起见,李寒宁没有松开手里的剑,还是抬了抬下巴,看着面前的青年: “既然如此你就跟我走一趟罢。” 青年受人威胁,眼下也只好缓缓地朝着门口的方向移动,他用求救似的眼神看了一眼自己的母亲,老妇人立刻准备上前,却被李寒宁制止了: “你们两个就在这里,别跟过来,不然别怪我不客气。” 她得分开这两个人,那个老妇人生怕里还能伤到自己的儿子,听到这句话便立刻站在原地不敢再上前了,床上躺着的那个人疫病似乎更加严重,从始至终都没有离开床榻。 青年走的很慢,似乎生怕架在自己脖颈之间的那把剑划伤他。 “往前走,马上就要到了。” 两个人走过一个小院子,远远的看到一个开门的房子。 “这里就是。” “女侠你放,放了我吧,他人就在里面。” 可是人就被绑在里面的话,这里怎么可能既没关门又没人看守? 李寒宁自然没有松开手里的剑,反而用剑威胁面前的人说道: “你先进去,等我找到了他自然会放你走。” 青年脚步声十分虚浮,走路似乎有些腿软,看得出来他是真的害怕,李寒宁实在不知道就他不知道这样的胆子怎么敢去明王府虏人? 而且看当时房间里面的那摊血迹,孟良被掳走之后最起码已经过了两三天了。 青年迈过台阶的时候,差点被台阶绊了一下,这里的伙房漆黑一片,不过就着外面的月光,倒是勉强可以看得清楚,里面的布置装潢。 李寒宁跟着他走到了伙房内,怎料刚一进去青年忽然蹲了下来,想要用一旁的镰刀反击。 只不过李寒宁的反应更快一步,在他的手握到镰刀的前一刻,一柄寒剑就已经划破了他的脖颈,今年蹲在地上,难以置信的瞪大了眼睛,捂住了自己的脖子,血源源不断的渗了出来,他挣扎地倒在了地上。 李寒宁手里的剑的血滴在地上,她朝着火房里面一步步走过去,地上也有零星干涸的血迹,沿着往里走便看到了骇人的一幕。 那是一具已经残缺不全的尸体,头颅不知滚落到了哪里,身上的白衣已经染成了紫黑色全部被流出来的血迹浸满,就连他身下的那些干草堆也都染上了他的血迹。 尸体已经有些腐烂了,周围围绕着他的都是苍蝇过果蛆。 李寒宁丢掉了手里的剑,俯身翻来翻他的衣裳,衣物翻动之间竟然掉下来了一块令牌。 上面刻着她最熟悉不过的两个字:“孟良。” 李寒宁跟着便又看了尸体一眼,这个尸体的身高确实像极了他。 怎么会。 他们为什么要杀他。 李寒宁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握紧了手里面的令牌,苍蝇不仅这个尸体附近飞着,也有一部分苍蝇围着一旁的铁锅趴在上面飞着,李寒宁走进铁锅,将木盖掀开。 煮好的头颅和手臂还完整的放在锅里,他们就像对待牲畜一样对待孟良的尸体,李寒宁满心厌恶地皱起眉头,她忽然想到那个时候在窗边听到的对话。 “那个医师明明也接触了不少患疫病的人,他怎么没有得上呢?” “那些道士明明已经说了,如果说能找到一个没得病的人,说不来他身上有可以治病的地方,爹要是吃了他就能好了。” 那个时候李寒宁刚听到他们之间说话,还没有反应过来,他们说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他们竟然真的—— 这般愚昧无知。 孟良留在长安不单单是为了就萧策,他那样的人留下,自然也是为了救这里的百姓,可是如今倒好,他们不仅杀了孟良,竟然还这样对他。 人头汤(二) 可是眼下这样的事情暂时不能让萧策知道。 长安城内几乎没有可以供人安葬的地方,李寒宁看了一眼这间伙房,点燃了这里的柴火,就这一根木柴将火光带到各处。 李寒宁看着堆在角落里残缺不全的尸体道:“孟良,今日委屈你了,等有朝一日疫病散去,我当重新为你迁坟立碑。” 她往后若是能活着离开长安,就绝不食言,又或者他们运气也差一些,那李寒宁也将在不久后的将来,亲去黄泉给他谢罪。 大火瞬间蔓延开来,从内向外一点点吞噬了这间房间。 李寒宁背对着火光走了出去,听着周围的哭喊声,只觉得他们有些吵闹,他们杀了孟良,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本就是天理,更何况那对夫妻和孟良的死脱不了关系。 既然他们看起来那么痛苦,李寒宁想不如顺手就帮他们解脱了,于是她走到伙房门口的时候,弯腰捡起了方才扔下的剑,用同样一把剑杀了似乎已经有些认命的这对夫妻。 李寒宁出手干净利落,他们走的时候倒是没有痛苦,血溅地几乎满地都是,也有一部分溅到了李寒宁的身上,只是她彼时还没有察觉到。 这是她第一次提剑杀的是普通百姓,从前他杀的那些人她都知道为什么要他们死,今日也是。 李寒宁回到明王府的时候才注意到自己身上沾了血迹,只好返回客房换了一身衣裳,这衣裳原本不是她的尺寸,穿来自然宽松,穿好之后,袖口里面的东西便掉了出来,最好掉到了面前的地上, 李寒宁遂俯身将它捡了起来,认得这是一种药材,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这是防风,她之前在孟良的伤兵营里见过的,只是因为它既是药也是毒,大梁从前明令禁止百姓种植,所以长安城附近很少有人种植这类药材。 可是孟良还是将防风带在了身上,以李寒宁对他的了解,他在长安的时候若是遇上了疫病,大约会仔细研究破解的方法,这小小的一味防风会不会就是治疗疫病的药材。 可是它毕竟也有毒性,如今孟良已经死了,唯一知道这件事的人已经不在了,李寒宁只是简单知道一些药材,并不明白其中药理,只好先将药材收了起来。 李寒宁端了热水,进了萧策的房间,又耐心地将茶水递了过去。 “殿下喝点水吧。” 李寒宁扶起看起来有些虚弱的萧策,让他背靠着枕头半坐在床上,才将自己手里的茶杯递了过去。 萧策抿了一口茶,这几日晚上哪怕在口渴的时候他都不曾喝上过这么一口热茶,如今落魄的时候才知道原来喝茶都是奢侈的。 李寒宁很快替萧策放好了茶杯,他的目光落在李寒宁的身上,这才注意到她似乎换了一身衣服,刚才李寒宁走了很久。 萧策问道:“你刚才去后院,可有看见孟良?他休息了吗?” 说起来萧策也已经有好几日没有看到孟良了,如今长安城里面的疫病这么严重,萧策还知道他是又看医书,又研究药材出了神。 只是李寒宁听到孟良的名字,明显归还茶杯的时候动作一顿。 李寒宁不动声色地回道:“我放在去伙房的时候没遇上他,他今日可能已经休息了吧。” 萧策看着她反应有些失常,知道她刚才说的不是真话,可是他又不太明白,李寒宁为什么要在这件事情上撒谎? 难不成—— 萧策开口唤了一声道:“寒宁。” “你之前说过不会对我说谎的,不知道你之前对我说过的话现在可还算数吗?” 李寒宁闻言转过身来,看着软塌上的人,两个人四目相对,李寒宁沉默了片刻之后还是道: “自然是算数的。” 她对萧策的承诺永远都算数。 想起刚才发生的一切,李寒宁明白自己虽然不好开口,不过这件事情萧策早晚都会知道,于是李寒宁顿了一顿还是对着萧策如实回答道: “孟良他不在了。” 萧策皱起眉头:“为何?” 李寒宁道:“我去孟良的房间时,窗户是开着的,门也是大开的,房间里面都是干涸的血迹,我顺着血迹一路追出去,追到了一户人家,是他们杀的孟良,也许是因为他们觉得孟良没有染上疫病,所以——” 李寒宁想起来他掀开锅盖见到的已经被煮熟的人头,想起不过一月之前她和孟良道别时,孟良那副意气风发的样子,也知道他临死之前,大约还在研究疫病的解法,想要救害他的那些人。 于是后面的话李寒宁还是没有再说下去,她实在有些不忍心: “殿下放心,我已经给他报仇了,现在那些杀了他的人也死了,只不过我不能出长安城,所以只能一把火烧了他的尸体,他要是泉下有知的话,想来会原谅的。” 萧策此刻的脸色很差,他从不怀疑李寒宁,心里也明白,前几日闹事的长安城百姓走到城门口,被他们洛阳军的人堵回来,死伤无数,自然心里有怨气,他们明王府便是最好的撒气对象,只是萧策没有想到,那些人真的会伤害孟良,他只不过是一个医师罢了。 知道事情原委的萧策心生内疚,他就不该让孟良那个时候回长安来,他要是那时没有召孟良回来,他便不会赶上这场疫病,也不会留在长安,就不会遇见这样的事。 萧策只感觉一阵肺腑上涌,再次咳嗽的时候,唇齿之间都连着一片腥甜,萧策愧疚地道: “都是我考虑不周,是我害了他。” 但李寒宁心里明白这不是他的错,孟良也不会怪他的,倘若外面那些百姓不是对于疫病,对于死亡的恐惧,也不会做出来这等荒谬绝伦的事,但李寒宁同样担心,如果疫病仍旧在城中蔓延,仍旧找不到解决的办法,那些百姓怕是会越来越—— 李寒宁坐在了床边,看着近在咫尺的萧策道: “殿下不必把这罪责都往自己的身上揽,现在最要紧的,是查明这场疫病为何会到长安,我们才刚刚南下,疫病就忽然又在长安蔓延,我不相信这是一场巧合,如果能查出疫病为何又起,也许能知道治疗它的方法。” 他们现在最没有时间的便是怀念故人和沮丧。 萧策知道她的意思,他也绝对不会让孟良白死。 李寒宁又道:“所以殿下最要紧的是好好休息,补充体力。” 他们接下来在长安城里面对的还有更多事。 李寒宁伸手为他掖了掖被角:“我扶殿下躺下休息吧。” 眼下天色已晚,萧策身上又染了疫病实在虚弱,李寒宁总是觉得剩下的事情明天他们再说也不迟。 * 这边刘伶也是快马加鞭来到了洛川,一路纵马疾驰,在街道上扬长而过,惹得一旁的议论: “这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小将军,街上这么多人也敢骑马?” 刘伶特地问了路,一路奔驰到洛川东门的一护人家前,这要进去的时候却被守在门口的侍卫拦住了: “你是何人?” 刘伶实在没有时间耽搁,立刻拿出了怀里面的金令: “我是李寒宁将军营中的,有急事要见陆将军,你们不要拦我。” 那两个侍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其中一个有些犹豫地对着面前的刘伶开口道: “小将军来的有些不巧,我们陆将军出门了。” 陆长风偏偏却在这个时候出门了。 刘伶隔着那两个人的缝隙,远远地看了一眼院子里,然后又看着面前的侍卫问道: “那陆将军可有说他什么时候回来?” “多则数月,少则也要一两周罢。” 这么久? 就算他能等得起,南疆那边的暂时也等不起了。 这可如何是好? 刘伶当即皱起眉头问道:“他到底去哪儿了?” “实不相瞒啊小将军,我们将军回到洛川以后,洛阳那边时常有人来信,说让将军回洛阳。” 一旁的侍卫瞪了他一眼,那个时候也没敢继续再说下去,只是有些敷衍地说道: “我们将军说了,就算他回来也对那些人一概不见,最近那些人来的又频繁了,所以我们将军这次出门既是为了云游四海,也是为了避开那些人。” 来自洛阳那边的人。 大约就是太子殿下的人了,这是想趁着陆长风回洛川的这段时间,不遗余力的招揽他么? 刘伶就算年纪上小也能看出来这一点。 刘伶看了一眼面前这两个看似真诚的侍卫,又远远的看了一眼院子里面的景象,他最后两步抬头看了一下陆府的匾额,便一言不发地翻身上马,在马背上遥遥地道: “等到你们陆将军回来了,麻烦两位替我给他带一句话,就说南疆有急事,是与我师父与明王殿下有关。” 刘伶知道陆长风若是听了这两句话,一定不会置之不理。 “小将军放心。” 那两个侍卫待人走远了以后: “又是几乎是同样的话,还要报与将军么?” “我看不必了,别说是将军,我都腻了,今天居然还来了个孩子,这些人就是变着法得想让我们将军又回去掌兵了。” 不过刘伶这边也没有走远,他想办法绕到了陆府的后门,这里没有人看守,刘伶远远的将自己的马拴在了树下,他师父教过他如何察言观色,刚才那两个侍卫一看就不像是说真话的,陆长风今日到底在不在府邸里,他要亲眼看一看才有答案。 萧策染病 刘伶轻轻一跃便跳上了陆府的屋檐上,刘伶年岁尚浅自然身轻不似成年男子,他踩在瓦片上的声音也轻些不容易被察觉。登高看来,洛川的这座陆府坐落有致,山水相宜,庭院九曲十八弯很有讲究,这种院子一般主人的卧室都是在正中正后,刘伶大概摸清楚了位置便一路摸了过去。 庭院里的池塘旁摆着一个软塌躺椅,上面躺着一个白衣男子,软塌一旁的红木桌子上摆着些水果,夏日炎热,他侧卧在软塌上神色颇为悠闲地一页页翻阅着手中的书卷。 刘伶一跃而下对着面前的人一揖道:“巧啊,又见面了陆将军,方才听闻陆将军出门云游了,没想到这么快便回来了,看来我这趟来得正是时候。” 陆长风看着忽然出现的人不由得一怔。 刘伶?他怎么会在这儿? 陆长风放下了手中的书卷,看清楚来人之后立刻坐起了身,倒也没有多责怪刘伶今日不请自来的意思,李寒宁为三军主帅带兵南下的事情他也是知道的,按照常理来说,刘伶这个时候本应该在南疆的,他怎么到洛川了。 不过陆长风方才听他说来过门口,这是他教那些侍卫说的,为的就是敷衍来自洛阳的那些太子的说客,却不想那些侍卫误会刘伶也是其中之一了。 陆长风也没有解释,反而看着面前的刘伶开门见山地问道: “是你师父让你来找我的?” 陆长风对刘伶毕竟曾经有授兵书之恩,也算得上是他的半个师父,刘伶虽然对他此前避之不见心有不满,不过自己是因为要事才来的洛川,他还不至于因此忘了自己身上最重要的事。 刘伶从自己身上摸出一直贴身藏着的虎符,和李寒宁让他带给陆长风的书信: “回陆将军的话,的确是我师父让我来找你的,长安出了些麻烦,她现在已经离开南疆去了长安,这是我师父的三军兵符,她让我将书信和兵符交给将军,说将军打开这封信就能明白一切了。” 陆长风没有接他手里的兵符,反而是先接过了李寒宁的信,陆长风看到信便知道这的确是她的字迹,他们几个将军之中,李寒宁因为字写得最不好的原因反而是最好辨认的。 李寒宁这封信大抵写得也简单,长安疫病,洛阳带兵不但封了长安城,还封锁了疫病的消息,眼下萧策被困在长安城里,身边没有可用的人,她不得不回长安,但南疆那边的兵马正在和燕云十洲对峙,也不能无将。 能让她这个时候回长安就说明那里的疫病情况已经很严重了,可他远在洛川竟不知道长安那边的局势,消息自然是有心之人封锁的。 罢了。 萧策对他先有救命之恩,后又委以重任,他原本也是以为长安城那边的局势稳定,不再需要他们这样的将军才离开的,如今萧策和李寒宁需要,他自然是要回去的,不过那时李凯也告诉了李寒宁他在洛川,怕的就是有像今日的情况出现,可偏偏还是出现了类似的情况。 陆长风终于肯接下刘伶手里的兵符:“事不宜迟,我即刻前往南疆,至于你——你本就是从南疆疾驰而来,一路舟车劳顿,在此地休息几日再回去罢。” 陆长风这边话还没有说完,那边刘伶便打断了他道: “多谢将军好意,但我愿随你一同返回南疆。” 陆长风剩下劝他休息几日的话便再也没有说出口了,他看着面前的这个孩子心里想的是李寒宁当真收了一个好徒弟,让他都着实有些羡慕。 * 长安这边天渐渐亮了起来,但这座往日繁华的城池,即便是白天亮了起来,也仍旧一片荒凉死寂,家家户户几乎都是闭门不出的,街道上也没有几个人,大都是因为生了疫病身上越来越没有力气,又或者为数不多还没有得上疫病的人也怕旁人传染给他,所以根本就不敢出门。 李寒宁昨夜没有回自己的房间,眼下萧策身体虚弱,夜里常不自觉地咳嗽,她守在萧策的房间原本也是想着如果他口渴了,可以给他倒杯水,如果遇上了和孟良一样的情况,至少有她在,萧策这边不会出事。 天亮的时候是床榻上的萧策先一步醒了过来,他缓缓睁开眼睛抬眸便看到了趴在床边还在睡着的李寒宁,她压着一角被角,眼底多少有些发青,萧策想伸手帮她理一理额前的碎发,但又知道她昨晚睡得很晚,怕这么细小的举动吵醒了她。 这一路赶到长安,想必路上也没有好好休息过罢,眼下看着李寒宁好不容易睡着了。他实在有些不忍心在这个时候吵醒她,连自己咳嗽的声音都忍不住压低了。 但李寒宁即便很疲惫的时候也睡得很轻,还是睁开眼睛醒了过来。 看到萧策已经醒了,便扶着他坐起来,今天白天看萧策的脸色要比昨天好了许多,但脖颈之间的红疹似乎更严重了。 李寒宁只是给他端了一盏热茶,一边看着他喝下,一边心里想着要是孟良这个时候还在就好了。 李寒宁想起来那株被她收起来的防风,倘若那的药材真的有用的话,其实不管有没有用,都是现在唯一的办法了,总归是要尝试一下的。 李寒宁自然知道这疫病的厉害,如果所料不错的话,她离萧策这么近,应该也得了疫病,只是疫病还没有到发作的时候,所以还没有红疹咳嗽一类的症状。 如果她在这个时候以身试药,喝了确实没有问题的话自然最好,就证明这个药是有用的就算是有一些副作用,也总比让现在身体虚弱的萧策先喝了得好。 李寒宁这边心里还在想着别的事,一边接过了萧策手里空的茶杯。 “对了殿下,还没有来得及问,这场疫病为何会突然来到长安?” 明明这期间时隔两年,大家都以为这场疫病已经过去了,因为那时得这场疫病的人都已经死得差不多了,按照常理来说,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得病。 萧策回想着之前发生的事情,现在已经过了十几日,他却仍旧历历在目:“大约十几日前,长安城里的人陆续生病,有人的奏折送到我这里,说是长安城里的医馆都人满为患,大家的症状都一样,有可能是疫病。” 起初谁都不会往两年前的那场疫病上想,直到他们发现的时候,那场疫病已经蔓延到了城里的每个角落,那个时候再要隔离,最初得病的人已经来不及了。 但是那个时候萧策也清楚,长安城之外并没有人的这场疫病,为了不让这场疫病流出去,他只好下令封城,最初封城的决议正是萧策下的。 李寒宁怕他心里觉得内疚忙伸手握住萧策的手: “其实那个时候殿下做得很对。” 否则如今不只是长安,整个中原地区怕是也不能幸免于难。 就像两年前的那个疫病本来也只是一个村子,短短几日便蔓延开来。 “再后来医馆里面的药根本治不了不了疫病,大多数的人在得病两周左右就会死。” 也就是说,如果现在还没有找到治疗它的方法,那再过一段时间,长安城里只会遍地都是尸体,可是要在这短短一段时间内找到治疗疫病的方法,确实是难如登天。 之前大梁所有的医术精湛的医官都被派去研究疫病,两年前皆无功而返,如今孟良都不在了,洛阳那边的人只会落井下石,其他地方来往长安都需要几日,许多人甚至都不知道长安这里的情况,比起两年前,如今更不会有医师来。 这就是萧策为什么没有打算告诉她的原因,其实李寒宁早就做好了打算,如果找不到解决疫病的方法,她也愿意留在长安陪萧策一起等死。 萧策认真看着她道:“你真的不该回来,在南疆的话至少还能活着。” 就算他不在了。 李寒宁却摇了摇头,也对着面前的人说出了自己内心以来一直想要说的话,也许在别人看来她这次是意气用事,但这背后也有别的道理,她纵然再喜欢萧策,也不会因为单是喜欢就回到如今的长安来。 李寒宁道:“我这次去南疆,在路上见到了燕王卫行和他麾下的大将军梁舟,那一刻我就知道——” 就像见到了从前的萧策和陆长风。 “若有一日殿下不在了,就算我们大周取了燕云十州,就能守得住那些城池吗?卫行那样的人根本就不会臣服于其他萧氏,就算我们攻下了中原,殿下若是不在了,洛阳城里的其他人也守不住这么多城池,中原地区早晚还要像那时的大梁一样分崩离析。” 眼下萧策就是最合适的人,他必须活着,眼下刚刚稳定的局势才不会分崩离析,他要是真的死在了长安,战乱又会重新而至,那他们之前所做的一切努力和牺牲,打的那些仗就几乎都白费了。 井中尸 萧策心里自然也知道,但眼下他离不开长安,也不能丢下长安这些百姓,否则那时的长安如果发生暴乱,在城墙外守着的洛阳兵马,未必敌得过。 “倘若这场疫病患者的人只能活一到两周的话。” 李寒宁沉思片刻道:“也就是说,最初得病的那些人应该已经死了。” 眼下长安封城,患疫病而死的人要么在家火葬,要么一家都得了病,尸体还没有处理,如果能找到最初发病的那些人,也许这件事情能有些眉目。 可是眼下长安城这么大—— 萧策似乎看出了李寒宁的心思,她考虑的萧的之前也想过,只不过他身上也有疫病,出不了明王府。 “殿下,我今天出门去看看吧。” 萧策其实有些担心她的安全,眼下正是长安非常的时候,外面更比战场,但他同时也知道,自己现在是拦不住李寒宁的,也只能道了一句: “注意安全。” 李寒宁知道他担心,但是她会按时回来的,既然她选择回到长安,就不会坐以待毙,唯一的机会哪怕再小也是要试一试。 李寒宁顺着街道走了过去,街道上白天也一片安静,没有什么人影,但是临近中午的时候,各家各户总要做饭,远远看过去那些民宅里的炊烟不断地升了起来,也就是说这个时辰还不做饭的房子里的人大约已经不在了。 因为这里是长安,曾经是大量的帝都,所以挨家挨户几乎都住着人,李寒宁眼下正专门往没有做饭的人家去查。 李寒宁轻功一跃到屋檐之上,进了一户普通的住宅,门是虚掩着的,但眼下天气炎热,即便是在空中,也能闻到浓重的血腥味和苍蝇乱飞像嗡嗡嗡嗡之类的声音。 她推开了门,伴随着门吱呀一声推开,地上扬起了一小片灰尘,屋子里面有一股呛鼻的酸臭的味道, 屋子里面的尸体上已经趴满了蛆虫,那具尸体整体看上去也干枯的厉害,就像是皮包骨头一样,但是眼睛还是睁着的,纵然布满血丝,还是不甘心的看向了头顶的横梁。 李寒宁在这附近又找了找,有的房间似乎的确没有人住,房间推不开她又敲门没有人回应的时候,李寒宁就一脚踹开了房门。 除了个别几家长期没有人家住的地方,周围都是死尸。 李寒宁这才知道,原来疫病已经严重到了这种地方,可这里根本不是长安别的地方,这是长安的正中心,这里的地价要比边边角角的地方贵上许多,之前也是达官贵胄或者是富甲一方的富商才能买得起的宅邸。 不过现在人已经化成了一捧尘土,不管是居住在城内的寻常黎民百姓,还是这些达官贵人,如今死后都是一具干枯的尸体。 这里的疫病好像要比外围的要严重很多,萧策应该也是差不多同一时间染病,可他和那天夜里她看到的那户人家,里面那几个患病的人身上的症状要比这些人轻一些。 如果这里就是疫病开始的地方,他们这些人一定有什么共通之处。 “你这个小姑娘啊——现在世道这么乱,不要到处乱跑,我看你还精神着,怕不是也想染上这病?” 一个满身红尘的老叟,看着李寒宁走了过去,他便叹了一口气,语重心长地对着她道: “你要是没得病的话就快回家吧,把门窗都锁好。” 李寒宁听到他说的话才停下的脚步,刚才正在入神的想着别的事情,这才刚注意到有人迎面走过。 这还是这么久以来她见到的第一个活人。 李寒宁当即停下脚步看了过去“老伯可以给你打听点事儿吗?你就住在这附近吗?” 老伯拄着拐杖,背影已经佝偻整个人似乎已经站不直了: “是啊,儿子出去经商了,我带着孙子就住在这附近,哎,要是早一些让孙子跟着他去江南,总好过——” 总好过跟着他在长安受这些罪,可是谁又能想到这场突如其来的天灾呢。 李寒宁分明听得出来这是老伯喉咙里发出的声音,但是说完这几句话,就用了全身的力气,老伯忍不住咳嗽了几声。 李寒宁随即又道:“我看这里的百姓身上的疫病症状似乎要比其他地方严重一些,这附近的几户人家可有什么共同之处?” 她起初以为可能哪个得病的人上街了之后与街上人来人往都有相处,所以这一片的人都在不知不觉中被染上了疫病,可是她一连查了几户人家,这些人在之中不乏有,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阁女子,她们分明接触不到外人。 “没有什么不同的地方,大家都是乡里乡亲,不知道是谁最初得了病,估计他也不知道,四处走一走,病也就传播开了,毕竟长安人这么多。” 毕竟长安人这么多,这样的疫病想不在这里传播都难。 “哎,不与你说了,我知道你也是好心,但这疫病两年前谁都没有办法,如今也是这样。” 李寒宁点了点头,侧身准备让老伯过去,那个老伯一手拄着拐杖,一手提着提水用的木桶,李寒宁的目光落在手里面提着的那个木桶上。 他明明已经病成了这个样子,看上去又上了年纪,两鬓斑白,按照常理来说,这个时候应该在家里休息,他这次出来是来打水的。 水。 李寒宁忽然想起来,前些年长安附近大旱,先前的那位梁帝,为了让皇宫里面的人有充足的水源,也为了让长安城中心的那些达官贵胄有足够的水,曾引了城外的环城淮河入城。 那时整个工程的修建都交由工部来进行,李家也参与其中,那时他们死侍还有任务,就是去处理工程所经过的地方,那些不同意搬走的百姓。 所以李寒宁记得很清楚,也就是说城中间的这口水井,地下暗河是通向城外的。 如果这水有问题的话,这附近的百姓大约是第一个遭殃的,因为长安城外围的那些百姓用的都是从皇宫流出来的地下水。 李寒宁远远地跟着老婆看着他从中央的水井处提了一桶水,颤颤巍巍地准备回去,他走的步伐很慢,伴着周深止不住的咳嗽声音,为数不多,被打上来的水也不免摇摇晃晃地洒到了外面。 在他走了很久之后,李寒宁才走到井边,这口井足足有半个孩童那么宽,但深却有十几尺,周围都是光滑的石壁,如果进攻下去的话,当然是无处借力再上来。 但李寒宁看了一眼一旁的绳子,那放水桶下去的绳子足足有几十米那么长,倘若用它捆在身上,将来上来的时候也能借得上力。 李寒宁将木头上的绳子解了下来,拴在了自己的腰上又系了个结,紧了一紧,然后屏息纵身一跃跳进了井水里。 这井很深,但是游到拐角处的时候,李寒宁却没有找到意料之中通向城外的那一条水道,有什么东西堵在那里,但是远远地看不真切,李寒宁游近了才发现,那是已经泡得有些认不出来的半具尸体。 他的下半身已经不知道被冲到哪里了,但是上半身,整个人已经臃肿了起来,只能通过大概身形和已经花白的头发勉强地看出来是个老伯。 但是李寒宁注意到了一点,他身上穿的衣服布料很是熟悉,眼下这具尸体卡在了水道拐弯的地方,李寒宁尝试了几下都没有办法将这个尸体带出来,只好捡起了沉在底下的一片布料。 李寒宁顺着原来的方向游了回去,又借着绳子的力,用轻功艰难地爬上了水井。 李寒宁在这一刻终于就着阳光看清楚了手里面的布料,这是莫府的下人。 早在攻打长安城之前,他们就已经收到了长安城有不少达官贵胄顺着车门已经离开长安城的消息,莫府上下更是没有留下几个人,以前幕府的那些下人,大难临头早就离开了,可是那个人到死都穿着莫府的衣裳,按照他的年纪推算,很有可能是莫府的管家,那位莫府在生前对这位管家最好,不至于在这里抛尸。 如此一来很大的可能,就是他是自己主动跳下去的,那李寒宁就忍不住要揣测他这么做的动机,如果他身上有疫病的话,像他这样的年纪必定症状明显,届时如果走在长安城的街道上,很容易被发现。 但是这里的水附近的百姓都要饮用,如果他用了这样的方式,就能在不知不觉间将整个疫病扩散开来。 如果是莫府的话,那么一切就解释得通了。因为两年前,莫天城能够忽然得势,风头甚至盖过当时权倾朝野的李家,很大的原因就是因为大梁皇帝看中了他将疫病拦在了长安城外。 可是毕竟已经两年了,为何他们又重新找到了这个疫病? 还是有太多解释不清楚的东西,不过李寒宁现在已经掌握了这么重要的线索,当务之急是要回莫府看一眼,也许能找到更有用的线索。 有治疗方法了 如今的莫府萧条比之从前的李府更甚,门前已经生了些荒草,大门也紧闭着,甚至都结了些蜘蛛网。 莫府大大小小的院子就有不少,里面的房间更是多不胜数,李寒宁只得从最大的一间房间,莫天城有可能居住的卧室开始搜起,好在这个时候长安的治安还算稳定,莫府的布置装潢跟她离开长安的时候一模一样,有的房间外面还贴着黄色的封条,看来这段时间也没有人来过。 李寒衣撕开封条,推门走了进去,地上又扬一变灰尘,还有一派潮湿腐烂的味道,李寒宁侧过身去避开了最初扑面而来的这股刺鼻的味道,很快开始在这房间里面找了起来,这里也许有机关暗格之类的东西,李寒宁就连墙上的壁画也都没有放过,一一检查过了,哪怕是暗格上面的那些瓷器,李寒宁也都一一检查得仔细,可是却仍旧一无所获。 正当李寒宁难免有些灰心地准备离开这间房间,去往下一个侧方寻找东西的时候,她的手刚刚碰到软榻上的玉枕,却发现这玉枕似乎是实心的根本推不动,于是她转了转玉枕,果然听到在玉枕之下有机关移动的声音。 这里有暗格。 李寒宁跟着便起身,看到软榻之上塌陷去了一块,她将软榻上铺着的被褥移开,果然看见了藏在其中的藏书。 李寒宁上前打开看了一眼,上面详细记载着这次疫病的症状,和可以治疗的方法。 里面果然有一味药材,就是她在孟良衣服里面之前发现的,可是按照常理来说,像莫天成那么谨慎的人,怎么可能在做下这种事情之后,还将能够治疗这场疫病的方法留在自己的房间里,他离开了长安的时候还不一并带走呢? 像莫天城那样聪明的人,大概是在萧策兵临城下的时候就知道他逃不远逃不走了,既然他把疫病蔓延到了长安城里来,为何又留下这样的东西? 这上面写的东西现在已经不知道能相信几分,这些治疗疫病的方法会不会引起别的更大的麻烦。 可是萧策的病情也不能再等了。 如果城中还有这几味药材的话,李寒宁心里十分清楚自己必须赶在药房扩散之前先一步找到这些药。 * 李昭差人将运送药材的车停在长安城下,这才发现原来长安城这边的情况已经不容乐观,他远远地便能看到正在附近巡逻的洛阳城士兵,李昭认得这身盔甲。 “公子前面让官兵封住了,我们要是没有条令的话,恐怕不让进城。” 不过若是洛阳城的士兵,那就是萧策的部下,李昭决定去试一试运气。 李昭走到城门口的时候,被守在那里的两个士兵伸手拦了下来: “公子前面不能再走了,最近长安城封城,平民百姓不得擅自入内。” 李昭不动声色地问道:“我家在长安城里,现在也不能进去吗?” 那两个士兵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神色似乎有些为难,他们也想放人,不过不让他进去,也是为了面前的这位公子好。 “公子有所不知,最近长安城里生了疫病,我们这也是为了公子的安危着想,再说了,我们也只不过是个普通的士兵而已,都是奉命才守在这里,公子是不要为难我们了吧。” 李昭这才跟着问道:“不知道是何人让你们驻守在此的?是明王萧策吗?” 其中一个士兵很快回答道:“不是,我们是从洛阳来的,明王最近不知所踪,我们在军营里面,一切都听宋衡宋将军的调遣。” 李昭自然知道明王萧策原本就在长安,这个时候下落不明,肯定是另有隐情,不过疫情的事情耽误不得,所以他跟着便道: “那我可能见一见你们这位宋将军?” 那士兵又打量了一眼面前站着的李昭,如实说道: “我们将军最近很忙,怕不是谁都能见到的。” “那如果我说,我有办法治疗城中疫病呢?” 面前的两个士兵听上去眼睛都亮了一亮,老师说他们守在这里,时不时的就有里面的百姓哀嚎,人心到底都是肉长的,如果这个病有得治的话,能救现在城里面的不少人。 不过只有谈何容易呢?两年前那场疫病死了多少人一直都没有研究出来,能治疗这场疫病的药物,甚至连感知这个疫病的大夫的时间都没有几个。 其中一个士兵有些不太相信的试探道:“公子所言当真?可是现在长安城里的疫病和两年前的那场疫病,症状几乎如出一辙,当年都没有人能治好,公子哪里来的方子呢?” 自从李昭见到莫天城死的时候,就大概知道的长安城里会有这么一日,那是他马不停蹄地离开长安,就是四处去寻治疗疫病的方法,终于让他找到了莫府里面一位老叟,在外城的家,于是顺藤摸瓜找到了莫天城,竟然一直以来私藏豢养着的一个得过疫病的人。 那个时候李昭见到了这个人,并且也许他自由的承诺,知道了莫天城想要做的事,两年前那在那场疫病里面活下来的就这么一个人,他已经治好了疫病,但他的血还能让别人染病。 莫天城就将这个人藏了起来,李钊几乎是在见到他的那一刻,就知道莫天城想要做什么了,他马不停蹄地带着治疗疫病的药赶回长安,但看起来似乎还是晚了一步,如果已经严重到了封城的地步,那城中的疫情恐怕已经控制不住了。 不过还好,他这个时候把药带了回来,也就是说现在长安城里面活着的人还有救治的希望。 李昭对着面前守在城外的士兵一揖道:“台前两位为我引路,我要见一见你们的宋将军。” 再迟恐怕迟则生变。 “公子随我来。” * 宋衡这边正在批改军务,从南方运过来的粮草,不知道路上出了什么问题,迟迟到不了长安,宋衡几乎已经派二千士兵南下去接这批粮食。 这不单是因为李寒宁离开的时候他答应了这件事,也是因为再这么下去的话,长安城里面百姓自家的存粮的确不够了,最近那些百姓爬上城门楼,想要逃出来的举动越来越多,再这样下去恐怕实在难以拦得住。 正在他最焦头烂额的时候,忽然听到了营帐外有人传来禀报的声音: “将军门口有一位公子说,要见您。” 有一位公子要见他? 宋衡正在忙头,也没抬的问了帐篷外面的士兵: “是什么人要见我?可是又想进长安城的人?你告诉他,最近长安城中疫病蔓延,没有什么别的重要的事不要进去了,这也是为了他好。” 宋衡还只当是哪个又要进城的人。 外面的士兵明显沉默了一会,然后跟着道: “将军来人说他叫李昭,说他有治疗城中疫病的方法。” 宋衡听到这一句话,正在批阅军务的手顿了一顿,一来李昭这个名字他也是听过的,在大连皇帝还在的时候,李府的威名四海皆知,二来李昭此刻赶来,说他竟然有治疗城中疫病的方法? 宋衡当即停下了手中的笔,站了起身。 外面守在那里的士兵听到帐篷里面没有动静,也不敢贸然进去,恭敬地又一揖道:“不知将军让不让他进来,是否要见他?” 跟着下一课,帐篷的帷幔便被掀了开来,那个士兵抬头看到了他们的宋衡将军。 “我亲自去见他。” 李昭见宋衡远远的走了过来,他虽然从前没有见过这个人,不过这个人走在那些将士的前面,身上又穿着威风凛凛的将军盔甲,想来应该就是宋衡了。 李昭道:“宋将军。” 宋衡更是客气地道:“从前就听过李公子的大明,今日一见,更是觉得闻名不如见面,最近我军中事务实在是繁忙,方才多有怠慢了,还请李公子不要介意。” 他又怎么会在意这些细节。 宋衡开门见山地又道:“刚才我听手下禀报说李公子那里有治疗城中疫病的方法,不知道可否公子详细告诉给我。” 李昭当即道:“自然可以,不过说来话长,我想城中的那些百姓应该已经等不了了,我已经能治疗疫病的药材带回了长安,那些人就在外面,如果宋将军愿意相信我的话,可以先让这些人进城,将这些药材分发给城中染上疫病的百姓。” “将军放心,若是出了什么问题的话,所有罪责由我李昭一人来担,这场疫病说来也是起源于墨家,既然是跟莫家有关的事情,我便不能坐视不理。” 李昭是担心宋恒不知道他们之间的过节,何况两年前的那场疫病,原本就是应该他父亲去处理,如果不是因为遇上了莫天城,如果真的是他父亲去处理的话,也就不会让莫天成将那个唯一能治好病的人藏在别的地方,换句话说,今日的长安也就不会有此之祸。 李昭本来心里就对长安城中的百姓有些愧疚,否则也不会千里迢迢的来插手此事。 将秋后算账 李寒宁回到萧府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她用伙房里为数不多还剩下的粮食,给萧策煮了一碗粥。 不过她去粮仓的时候也看到了,一边库房里面存着的货物,那些盒子零零散散都是用红色的丝绸包裹着,或者干脆就用的是红木盒子,从金银珠宝到女孩子用的胭脂水粉,整整齐齐地摆在库房里。 其他地方不一样的是,这些东西似乎都是她喜欢的,要么来自她平常喜欢的长安的店铺,要么便是她最喜欢的颜色和款式,看得出来买这些的人都很上心,每一处细小的地方那个人都记得,这应该是前几周已经买好的,因为盒子上面都已经落上了一层薄薄的灰。 李寒宁忽然想起来她,临走之前萧策跟她说过的准备聘礼的事。 这就是他准备的。 原本如果没有这场疫病的话,原本他能打完南江那边的仗再回来,见到这一幕自然会心里开心。不过李寒宁此时此刻看到这一幕,确实心里有些五味杂陈。 人事之间的安排与计划总是赶不上诸多变化,现在她只但愿他们此生还能用得到这些东西。 李寒宁悄悄退了出去,又将房间的门关上,就好像自己从来都没有见到过这些库房里面萧策给她准备的东西。 不过他已经不怎么能喝得下了,萧策如今几乎是每咽一口都会引发剧烈的咳嗽。 李寒宁看着这一幕当然揪心,偏偏萧策还有力气安慰她,让她不要担心。 李寒从云袖里面取出了那本薄薄的书册,给萧策递了过去。 “殿下,这是我白日里出去在莫府发现的,这里面是治疗疫病的药方。” 可是眼下她没有办法确认,这上面药方的真假,不过这也是他们眼下唯一的机会。 “但我随后去了城中的药房,所有的都去过了,不是人去楼空,就是里面已经没有任何药材了。” 这是眼下最大的麻烦,即便药方是真的,他们没有那么多的药材。 李寒宁对着面前的人说道:“殿下,我想出城试一试运气。” 也许长安城周围的地方会有,但李寒宁如果出门的话,很有可能将疫病也蔓延出去。 又也许可以联系宋衡,让他想一想办法,把这些药材送到城里来。 萧策看了她一眼:“宋将军毕竟来自洛阳,倘若我们出去的话会让他为难,我写一封信给宋将军吧。” 李寒宁心里觉得这样也好,宋衡一定认识萧策的字迹,如果可以的话,她可以将这封信绑在箭上,射到在城门外面守着的那些士兵身旁,只要他们看到了,只要宋衡能够看到,相信他不会对城里那么多的百姓置之不理。 萧策这边写完了信,李寒宁拿着书信一路走到城门口,轻轻一跃跃到了城楼之上,可这时却看见有人要入城,而且他身后还跟着许多运货的木轮车。 是何人这个时候要进城? 李寒宁一跃而下远远地看了一眼,只觉得为首的一个人,他的身影甚是熟悉。等看清楚来的人到底是谁以后,李寒宁不由得一惊。 公子? 李昭也远远地看到了她,看上去似乎有些意外,因为前些日子李昭在外地,还听说了李寒宁带兵攻打南疆的事,没想到这个时候她居然在长安。 眼看着李昭走了过来,两个人中间只有几个人之隔,李寒宁忙伸手制止了他: “公子别过来。” “公子为何要这个时候进长安来,门口的侍卫可有告诉你长安疫病的事?” 她这个时候身上很有可能也染了疫病,但是李昭不一样,他刚刚进城,这个时候应该身上还没有染病,也就还来得及。 李昭却平静地道:“我知道,疫病的事情已经查明了,是莫府所为,我这次也正是为了此事而来,今日我带来的这些药,可以治疗城中的百姓。” 轮到李寒宁闻言有些讶然。 李昭却一挥衣袖,让身后的人沿街挨家挨户地敲门,分发药材,他很快取了其中的两包来递给了面前的李寒宁: “这是你的。” 然后迟疑了一下又道:“我听城外驻守的宋将军说,萧策如今也在城内,另外一份是给他的,你拿回去给他煎好之后让他服下吧。” 李昭所说,她自然是相信的,虽然眼下李昭没有说明他手里这些药材的来历,不过眼下形势危急,李寒宁片刻都耽误不得,便只得对着面前的人道: 李寒宁道:“多谢公子。” 事不宜迟,其他的来日她再登门道谢。 李昭这边也知道她心里着急,何况他今日还有别的事情要做,也不再留她了: “快去吧,我今天正好,还有谁的事要忙这些药材怕是不够城中百姓服用,我会想办法再从附近的城池里去调。” 倘若是药材真的有用的话,洛阳军那边肯定也会帮忙再想办法的,李寒宁匆匆和他道了别,便回府煎药了,忙了大概有一两个时辰左右,李寒宁勉强认识其中的几位药材,似乎和药方上对的药是相同的。 药好了以后,她便给萧策端了过去。 萧策迟疑地看了一眼,这长安城里面的药房应该都已经关门了,白日里李寒宁才去过城门口,怎么样才会这么快传到城里来? 李寒宁也知道他在奇怪什么:“殿下放心,这药材没有什么问题,这是我今日去城门口的时候,正好遇到了公子进城,是他给我的,我和医术上开的药方仔细对照过了,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那个人萧策也是信得过的,何况如果这不是医治的药方,他本没有必要在这个时候进长安城里来自己冒险,于是接过汤药一饮而尽,李寒宁这才放下心来。 一包药,够三日的量,只要接下来的几天好好养着,应该没什么问题。 李寒宁这几日就住在萧策的房间的客房里,离他挨得极近,就是担心夜里有个什么万一,一年过去了三日,李寒宁这边倒是听说,城中的百姓都陆陆续续收到了李昭那边和洛阳军那边分发的药材。 药是有用的,而且效用十分明显,萧策喝下药的第二日身上的红疹就已经退了大半。 今日刚到了晚上,长安城里原本一片漆黑,但是今日夜里却灯火通明,痊愈的人越来越多。 李寒宁正在卧房看书的时候,忽然听到了门口传来吱呀的一声声音,李寒宁当即便放下了手里的书,走了出去推门便看到萧策,他身上的衣服已经穿戴整齐。 李寒宁当即便问道:“殿下的病还没有痊愈,一定要在这个时候出门吗?” 如果有什么不重要的事情,她原本也可以代劳的。 “宋衡给我的信我收到了,眼下药材不够,可是周围城池调药需要一定的钱和人力,还需要公文。” 他必须得亲自见宋衡一面,把这些事情都安排好,李昭帮他们做的已经够多了,剩下的得他们自己来做。 李寒宁当即便明白了:“那我陪公子去城外军营吧。” “好。” 两个人来到了城门口,眼下城中百姓还不能随意出门,怕没有饮过药的百姓将疫病传出去,于是守在城门口的那几个士兵,眼看着李寒宁和萧策要出门,便伸手拦了下来: “大人有令,城中百姓这几日暂时还不能出去,具体的时间还要等大人那边通知,两位请回吧。” 李寒宁却拦在萧策的面前,翻出了腰间别着的金令: “放心,我们已经用过药了,我身后便是明王殿下,今日要见你们的宋将军。” 两个侍卫听到这句话倒是迟疑了一下,但看李寒宁手里面的金令如假包换,上面刻着一个策字,立刻便跪了下来: “我等不知明王来此,多有得罪,宋将军现在就在城外的主营中,我等这就带殿下去见将军。” 等来了军营里,也许是之前那两个士兵已经通报过了,宋衡亲自带着近侍等在门口来迎萧策。 “不知明王殿下驾临,有失远迎。” 萧策看了他一眼,将人从地上扶了起来: “起来吧,你不必同我多礼。” 他这一路走过来也能看得这个宋衡治下有方,军营里也算得上是军纪严明,更何况先有城中百姓的事情,萧策说起来还欠着他一个人情? 等进了军营主帐之后,眼下这帐篷里面就只有三个人了,宋衡当即开门见山地问道:“今日明王来此,不知有何见解?” 对于了当地人,萧策自然不会拐弯抹角: “我听说附近几个城市的药材难调,不知道可以有此事?” 宋衡想起这件事来,当即皱起了眉头,虽然现在眼下疫病,已经有了控制的办法,但是偏偏能够治疗疫病的药材又成了最大的问题,不是那些医馆谎称缺药就是门口守城的士兵拦着:“是,不瞒殿下,最近附近三城的药材都极难调用。” 萧策从云袖里面取出了一封信,李寒宁立马将信递给了站着的宋衡,萧策又道: “用我的手书去调,若有城中有官员阻挠,可就地诛杀。” 回家啦 萧策能够说出这番话来,就说明他已经知道是什么人在背地里面使这些绊子拦下药材了,宋衡大概也猜到了三三两两,不过也不过他原本就是身为臣子,依然也不好明面上说,眼下正好有了萧策的命令,再做这件事情便是顺水推舟。 “臣等领命。” 萧策微微颔首。 “对了宋将军,从洛阳过来的时候,可有见过父皇?他近些日子身体可安好?” 宋衡实在不知他问这个是何意,不过当着萧策的面,也只能如实应道: “回殿下的话,陛下那边确实是病了,曾离开洛阳的时候远远见过一眼,陛下气色不如从前,不过殿下不用担心,陛下那边吉人自有天相,相信很快便痊愈。” 萧策知道宋衡不是个会说谎的人,更何况在他们陛下这件事情上也没有必要说谎。 “我知道了,你下去准备药材吧,再有什么疑问或者有需要的话随时来找本王。” 他这一回来,这里的主帅营帐变成了他的,宋衡依然不敢抗议,于是只是迟疑了片刻,便从自己怀中摸出了当时李寒宁交给他的兵符,跟着便放到了一旁的桌子上: “这是李将军当时交给臣的兵符,如今明王殿下安然无恙,这东西自然也该物归原主。” 萧策侧目看过去,视线落在了桌子上摆放着的兵符上,倒也没有拒绝,因为等长安这边的事情忙完,他还有要用这些兵的地方。 于是宋衡又当着他的面说道:“明王殿下要是没有其他吩咐的话,那臣就先退下来了。” 萧策点了点头。 李寒宁将他送出了营帐,然后又看了一眼营帐附近,并没有人守在这里,他们现下在营帐里面说话自然是放心的。 萧策已经起身走到了桌子旁,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桌子上放着的兵符。 李寒宁迟疑了片刻还是开口问道: “不知殿下接下来是打算——” 萧策背对着她,李寒宁根本看不到他面上的表情,只是听他缓缓地叹了一口气: “既然父皇生病了,我这个做儿子的自然要回洛阳探望。” 李寒宁这才明白他是打算回洛阳,不过这原因大概也不光是因为陛下生病的事,只不过洛阳对于他们来说现在就是龙潭虎穴,且不说疫病的事情,虽然跟莫府有关。 但这些守在城外的洛阳城士兵,还有之前被她杀了的那位薛将军,还有最近这些城池阻拦向长安运输药材的事情,都和洛阳萧晟那边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萧晟眼看着自己的这些计划功亏一篑,自然恼羞成怒,如果这个时候萧策回去的话,只怕—— 李寒宁对着萧策的背影问道:“不知殿下这次回去打算带多少兵马?” 如果算上南疆那边的话,他们手里可用的兵其实不少。 萧策转过身来,目光落在李寒宁的身上:“赵义那边有七万兵马,南疆暂时打不起来,我明日便会写书信,让长风和宁玉他们撤回来,将来再有好的时机再去攻打燕云十州不迟。” 李寒宁听他今天说话的这番意思,他只是要把所有的兵调回到洛阳,就连南江池州的那边的战士也已经放弃了。 按照常理来说,萧策决定打南方的仗其实已经想了很久,也暗地里部署了很久,所路上花费的人力物力精力财力远非其他战事可比,可是如今敢轻而易举的收回来,自然是因为更重要的事情,而他们现在要回的地方是洛阳。 李寒宁似乎明白了什么,因为萧策此刻的眼神,是她很久之前在沙场之上见到过的,杀伐果断,做事干净利落,考虑问题仔细透彻,有时为了赢甚至会不择手段。 “是。“李寒宁复又想到了什么,然后跟着问道:“那长安这边——” 萧策毕竟是在最危难的时候,没有丢下长安城里面的百姓,反而是让自己置于险境留在了长安城里,而且萧策从小就是在长安城里长大的,他在这里的根基自然不同意他在洛阳,倘若将来洛阳,能将都城迁到长安,对于他们来说自然是最大的优势。 可是他们现在这一走,回到了洛阳就等于放弃了这么艰难才攻打下来的长安城。 但是萧策似乎知道李寒宁在想什么,他从前也是这么想,直到这场疫病来临之前,难怪那个时候父皇和他的长兄一直在拖着迁都的事情,如今他也已经将这些事情想开了,只要那么多的兵马在手里,哪里都是接下来的都城。 “父皇年事已高,又身患重病,自然不愿意长途跋涉,而我那位哥哥,薛家的势力都在洛阳,如果搬到长安来的话,自然对他来说不利,他自然也是要百般劝阻父皇的,既然搬到长安来他们都不高兴的话,那我们就回洛阳吧。” 可是长安毕竟曾是大梁的都城,在大梁之前几百年,这里都是繁华的帝都,不管是因为天下安定还是因为别的考虑,原本他们都应该将长安作为都城,因为毕竟萧家刚打下的天下,周围还有那些人在虎视眈眈,长安不是别的地方,长安易守难攻,这么平白的放弃了,自然是有些可惜的。 “不过寒宁。” 萧策目光沉沉地看着面前的人:“你放心,虽然我们现在要回的是洛阳,我们总还有机会回长安来的,父皇想将洛阳作为自己的都城,定国号为大周,洛阳只是这一朝代的都城。” 李寒宁一怔,萧策虽然现在没有将话挑明,不过她已经听明白了这话外的弦外之音,他这是打算带兵打回去吗? 这原本也是她想做的事,不过这也等到南疆的战事打完,等到天下的一切都已经安定了。 李寒宁心里似乎有许多话想要说,不过那些话似乎到了嘴边都还是没有说出口,她只是道了一声: “是。” 对于他们殿下的承诺,他一向很放心,其实对于李寒宁来说,不管是洛阳还是长安,这中原上下的哪一座城池都是一样的,只要萧瑟在哪里,那里才是她的家。 他们临离开长安之前还是回了一趟院子,萧策其实在这里还是有一些不舍的,且不说这是他从小住的地方,他最艰难的那段时光也是在这院子里面度过的,自然让人有些难忘,此刻说要立开心里竟然生出一些不合时宜的不舍来。 萧策伸手摸了摸,门口的木质色柱子,其实都有一些掉漆了,上面也沾满了灰尘,无人打扫,原本宋衡心细,还想着要不要再将这院子打扫一下,但萧策却婉言拒绝了。 因为他们短时间之内不会再回到长安,这所宅院也会继续荒废下去,与其浪费人力物力,倒不如将它留在长安。 看着那些人,一箱一箱将红色的箱子搬到了外面的街道上,长安眼下刚恢复一些生机,百姓们自然需要一些金银珠宝和钱财,萧策将原本的那些锁在库房里面的东西都给人分发了下去,分给了长安城附近的居民。 李寒宁对此当然没有什么意见,这么做的话,既能收买长安城的人心,也能让他们记住萧策的好,对于这些本没有什么大用的,身外之物来讲是最好的归宿了。 萧策看着面前的李寒宁解释道:“抱歉,这本来都是给你准备的,等到了洛阳,我再给你重新买。” 因为他们这次要带兵法回去体制这些东西,一来影响军心,二来会影响进军速度,他们于情于理都不会把这些东西带在身边,李寒宁却觉得这一切她都明白的,萧策其实不用跟她解释。 这些东西自然不能带,他们有短时间之内回不来,不如就将这些东西分发给附近的居民,也好收买一人心。 李寒宁道:“殿下放心,这些东西我也并不喜欢,倘若能换成附近百姓,对于殿下的拥戴自然也是值得的,何况这本来就是殿下的东西,殿下不用跟我打招呼。” 寻常人说这话,大约是因为他生气了,但是萧瑟偏偏知道面前的厉害,说这些话,她这倒说的不是气话。 萧策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我有的时候倒是希望你生气。” 他上前一步将人揽在怀里,这次换成李寒宁有些不解: “往后等回了洛阳城,你不用这么懂事,倘若以后我再处理你的东西,或者不经过你同意做了什么事情的话,你尽管怪我,做事还不解气的话,责备我也好,就随着自己的心意,你想怎么做都可以。” 李寒宁:…… 李寒宁心里难免有些奇怪,难道是因为今天他们就要离开长安了,离开了他们一直以来住了很久的地方,不知道殿下今天是怎么了?实在是有些反常,不过他眼下又将人抱得很紧,李寒宁没有将自己心里的疑问说出来,两个人就这么安静地在府门前又站了一会儿。 直到李寒宁看了一眼天色: “走吧殿下,这次回洛阳是回殿下的家,不是去别的地方。” 洛阳原本不就该是他的故乡吗? 回家啦(2) 所以他只是回去自己的故乡,又不是去别的地方,虽然是龙潭虎穴,不过也是最熟悉他的地方。 这一路上,因为萧策大病初愈,所以这是他一辈子以来第一次随军坐的是马车,宋衡很识时务的,给他专门挑了一辆长安城里最大的马车,最多能够容得下两个人和一整张桌子。 一旁的侍卫对着李寒宁道:“将军快上马车吧。” 李寒宁听到了这番话,跟着便皱起了眉看了他一眼: “你既然喊我将军就知道我的身份,我是为了殿下,为了洛阳带兵打仗的人,我为何要坐马车?去牵我的马来。” 萧策坐马车是因为他大病初愈,但她是将军,就该和其他的士卒一样,不容例外,这次她随军回洛阳,自然是要骑马的, 那侍卫迟疑了一下,听到李寒宁这边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自然也不敢怠慢: “是将军,我这就去牵将军的马过来,是我等刚才疏忽了。” 他们立马将李寒宁那时丢在长安城外的白马牵了过来,这几日白马一直在他们军营里面,似乎除了李海宁以外谁也不服,不让他人所骑,这次也正好是物归原主。 李寒宁上前伸手摸了一下这匹白马,这还是她上一次离开长安城的时候,萧策当着三军将士的面送给她的,那时她执意要进长安,那时觉得生死难料,便将它的缰绳松开,放它自由,没想到它还是没有走,反而兜兜转转又回到了自己的身边,这匹马在她面前似乎格外温顺,她摸了摸面前的白马,然后转身侧步干净利落地翻身上了马,一勒缰绳看了一眼还站在原地的侍卫沉声道: “传令下去,即日启程前往洛阳。” “是。” 他们这一行还带着足足有两万多的兵马,原本是洛阳的禁卫军,供太子萧晟驱策,不过如今阴差阳错地也变成了萧策的人,李寒宁的马就在萧策的马车旁几乎是并排行走。 她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一旁的马车,似乎搁着那些东西能够看到正在里面休息的萧策,如今他们殿下就要安然无恙地回去了,不用想大概也知道,如今那些洛阳城里别有用心的人只怕是该坐不住了。 她倒也是有些期待,那些人见到他们回洛阳的那一刻。 * 洛阳城内,街道繁华,人来人往更是不绝如缕,只是恢宏威严的太子府将街道上一切烟火气都隔绝开来了,眼下明王回洛阳的消息不胫而走,百姓们翘首以盼,可东宫这里气氛并不好。 在东宫侍候的下人们显而易见都能看得出来,他们殿下对于萧策不请自回的消息并不开心,因而谁也不敢多事上前侍奉,来触这个霉头。 萧晟一拍桌子,他面前的书案都跟着震了一震,低喝道: “岂有此理!谁让他回来的?一声招呼都不打,还带着这么多兵马,他眼里到底还有没有我这个哥哥,有没有父皇了!” 一旁的太子妃刚在他书案上斟了一杯热茶,萧晟转眼便看到冒着热气的茶,原本就觉得心里窝火,这下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一挥衣便将茶杯打翻在地上,滚烫的茶水立刻溅到了地面上,险些泼到了薛凝的裙摆上,吓得她有些失礼地退后了几步。 萧晟随即看了慌乱的太子妃一眼:“你怕什么。” 言外之意就是他有分寸,刚才就算是他再生气也生的是他那个好弟弟的气,茶水泼不到她的头上,他也怪不到她这个太子妃的头上,她实在没有必要吓成这个样子。 薛凝似乎自知刚才的反应有些失礼,于是当即一揖道: “殿下说的是,是妾身方才自己吓着自己了,妾身身为太子妃,不管在什么时候都不应该失礼。” 萧晟也许是知道自己刚才说的话有些重了,其实他不管再烦,也不管面前的人的事,上前拉住她的手安慰道: “你放心,不管发生了什么,不管何时,我是你的夫君,我总会待你好的,不会将气撒在你身上,刚才我只是气我那个不争气的弟弟。” 因为她除了是楚楚可人的薛凝,更是薛家这个洛阳贵族的嫡女,薛氏一门皆得他父皇的重用,所以薛家是对于萧晟来说必须笼络的势力。 说起这里来,萧晟就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低头温柔地道:“说起来我这几日上朝都没看见你哥哥,他这几日是去哪儿了?” 薛凝听到了她兄长的名字,只得如是道:“前几日兄长与爹闹了些脾气,爹将他暂时支出了洛阳,说是让他外出历练一段时间,去查什么江南货船的案子。” 怪不得这几日都没有见到他。原来是出了这么一档子事,不过一家人这都不是什么大事,听起来他那岳丈最多也只是恨铁不成钢罢了。 萧晟也知道薛家的情况,她的兄长毕竟也是薛氏唯一的嫡子,不过从小养尊处优,而且为人清正,和他父亲有些不和,不过这天底下的父子之间吵架都是这样,过几天变好了,索性便安慰面前的人道: “你放心,人年轻的时候年轻气盛,不知道外面人心险恶大都是这样的,出去历练一段时间就会明白的,太子妃放心,改日等他气消了,我也去劝劝岳丈那边。” 只不过他们旁门还有一个如今薛相的外甥薛怀,萧晟之前可是收到消息,那个李寒宁仗着自己手里有免死金牌,在长安城外的军营里一剑杀了他,让薛相的弟弟这么大的年纪白发人送黑发人,心里自然是不好受的,他也许可以在这件事上做文章。 * 朝阳殿上安静无声,张颌一个人跪在大殿之上,其他的文臣武将早就已经散朝了,只有他一个人被留了下来。 洛阳王萧安正高坐在龙椅上,居高临下地问道: “你可知道我为何要留你?” 而且只偏偏留了他一个。 张颌心里大概知道是什么事,但是面上不敢说,只是跪着在地上道: “臣不知道。” “你知道。” 萧安今日屏退了左右,守在外面的那些人根本不敢听他们说话,眼下整座空旷的大殿之上,只有他们君臣两个人。 殿下跪着的张颌和萧策年纪相仿,与薛相长子是同一年的状元及第,也许是因为他和萧安则从小就有些相像,萧帝在洛阳的时候一直拿他当儿子看待。 张颌没有搭话,半晌才不得不道: “臣是知道,但是请陛下原谅,陛下问得问题,臣实在是不敢说。” 萧安叹了一口气,他这个大理寺卿当地,算得上是谨小慎微。 “外面的那些大臣,想说些什么,心里想着什么,朕都知道而且知道得一清二楚,这里没有外人,朕允许你说朕的太子和明王,到底谁更合适这个位置,你将来又愿意效忠谁。” 皇帝问得这样明白,张颌反而不敢回答,他有些不大明白,这是试探他的心意还是有别的原因。 张颌跪在地上接连磕头道:“臣真的不能回答。” 萧帝冷哼了一声:“朕就是要你回答,想听一听你的心里话,你要是不想说的话,朕在选择他们两个之前,大可以先赐死你。” 大殿之上,寂静无声,过了很久张颌抬头对着坐在龙椅上的人一揖道: “那就请殿下赐死臣罢。” 那一双眼睛哪怕是在显得有一些灰暗的大殿里面也依旧明亮,目光如炬,如夜晚倾泻而下的月光一般,坚定又干净。 这满地的大臣,或是虚于逶迤,或是已经高官厚禄许多年,萧帝每每在朝堂之上几乎见不到见到这样的眼神和与之类似的忠臣。 萧帝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道:“罢了,朕不是在为难你,我只是想听听旁人的意见。” 可他早就忘了自己不再是洛阳王了,他如今是皇帝,这天底下的哪个皇帝不是孤家寡人呢?除了他以外,又有谁真的敢回答他这样的问题? 萧帝又道:“你起来吧,回去吧。” 张颌谢了恩,转身就要离开的时候,忽然觉得龙椅之上的那个人,似乎不如前几年那般意气风发了,如今的萧帝明明也不过四十出头的年纪,看上去的身影却已经有些佝偻了。 他毕竟是萧帝,奈何他食君之禄,却不敢担君之忧。 张颌一揖道:“殿下请宽恕臣接下来的话无罪,臣有一言只是自己心中所想,未必正确,殿下听一听便可。” “在我们这些普通臣子看来,如果天底下一直是洛阳的,如果大周是从前的大梁,那如今的太子做得甚好,太子的帝王心术选贤举能年轻一辈之中无人能及,但这天底下大半江山是由明王萧策打下来的,眼下北有小镇北侯云妍近三十万大军,南有燕王卫行,长安又生疫病,我们这大周的江山风雨欲来。” 张颌斟词酌句,顿了一顿:“若是在太平的时候,太子的确是最合适的人选,但如今的形势,臣以为明王萧策的确更加合适。” 官船案(1) 萧帝这才知道原来刚才那些才是他真正的心里话,大约也是不少臣子想说却不敢说的,朝堂上下看似一心,不少人实则早就已经在心里站好了队。 罢了。 萧帝忽然觉得有些神色疲惫,他一直拖着这一天的到来,但他心里隐约也是清楚的,这一天总会到来。 “朕知道了,你且下去罢。” 这是他让张颌说的,自然不会反悔又治他的罪,张颌当着他的面一揖,看着表面无常,恭恭敬敬地退了出去之后,才终于内心松了一口气,便是这个空挡,差点让他迈下楼梯的时候一个趔趄。 一旁的侍卫看见他像是要摔倒的样子,下意识便上前一步准备扶他,却被他先一步地打断道: “不用。” 那个侍卫听到他说这句话,便只能停步不敢再上前了。 方才在大殿之上对他来说是险象环生,萧帝那句话问出来,他身为一个臣子怎么回答都可以,但不管怎么回答都是错的,他原本不想站哪一边,方才所言也不过只是内心所想为了洛阳好罢了,张颌一拂衣袖,这才发现自己身上浸湿的冷汗已经漫过了衣衫。 不过还好,看萧帝刚才的神色,他心里应该早就对那个问题有了答案,只是在未下决定之前,还想再问一问旁人罢了。 但张颌猜不透他的答案,也许那个答案让所有人都意外。 不过好在萧策就要回洛阳了,这些事情等他回来就能有定论了,希望是整个洛阳大臣心里所期待的那样。 * 眼下萧策还有李寒宁离洛阳不过半日的行程,他们刚到了离洛阳不远的卢阳州。 其实这个地方李寒宁之前也来过,早在大梁朝廷围困洛阳的时候,那时她陪着李昭来解洛阳之围,说起来他们离开长安的时候,走得实在有些匆忙,李寒宁甚至都没有来得及和李昭道别。 萧策看着她站在窗边看着下面街道上行人来来往往的样子出神,便走到了她的身侧: “在看什么呢?” 萧策顺着她的眼神看了过去,这里的一切似乎和别的地方没什么区别。 李寒宁收回了自己的目光:“这里好像和两三年前没有什么区别。” 萧策这才想起来她来过卢阳州,大约是在洛阳被围困的那一次,一晃两年多过去了,这其中发生了许多事,有意料之中的,也有意料之外的。 萧策道:“洛阳在这乱世里一直都是幸运的,连带着这附近的许多城池,很少经历过战火。” 李寒宁想到今日路过茶馆时无意间听到的说书段子,忽然笑了一笑,将自己早上的内容说给了面前的萧策听: “早上我路过茶馆的时候还听说,洛阳因为是有紫微星庇佑,所以这一带都是最太平的地方。” 李寒宁顿了一顿道:“不过我以前可没有听说过有这个说法,想来是什么人传出来的。” 百姓之间流传的留言并非也都是流言,有很大可能也是有心之人利用百姓的身份在散播,比如这样的说法是为了让他们大周立洛阳为国都变得更加合理,李寒宁能看得出来这一点,她身边的人自然也可以。 但萧策没有挑明。 算算日子,之所以他们现在还没有进洛阳,是因为要等从南疆刚回来的宁玉和陆长风,他们应该还有几日才能到,留在南疆的十万大军也随他们一起回来,如此以来路上自然要耽搁一段时间。 李寒宁原本以为他们这段时间就要住在这儿,不过眼下看萧策似乎还有别的打算。 李寒宁挑明了问道:“殿下迟迟不进洛阳,又不往前再走,是不是在这里还有别的打算?” “什么都瞒不过你。”萧策将手搭在她的腰上,很快便轻轻一带将人揽在怀里:“那你猜一猜,我接下来打算在这里做什么?” 李寒宁仔细地想了一想,她知道早些时候萧策让自己手里的暗卫出去,在码头上查过,卢阳州的码头是属于洛阳的,这个季节只能过官船,但官船可以运输的东西很多,比如盐,铁,还有茶叶和其他贵重的东西。 这些东西虽然和一国之财库息息相关,不过这些都不是萧策所范围内,他以前只是打仗,如果需要军饷和粮草的话,都是伸出手来问洛阳要,根本不需要考虑这一些。 管着这些更多的是东宫太子萧晟,李寒宁之前听军师提起过盐运使似乎是太子萧晟的人。 李寒宁道:“殿下是想查贩卖私盐的事?” 这两年由于洛阳在打仗,各地官绅给军饷,还有给朝廷上供的税银都有不少,所以对于有些事情来说,朝廷一直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整个官场十几万人,贪污的事情只要不做得太过分就可大可小,水清则无鱼。 萧策道:“是。” 他的寒宁果然聪明,外面的那些人只知道他的女将军,在战场之上杀伐果断,武功甚高,但他从认识李寒宁那一刻开始,就知道她很聪明,有的事情一点就透。 “原本只是为了帮大理寺卿一个忙,一艘船上牵扯上了命案,但背后的势力与太子有关,他想查却不敢查,但根据我查到的线索,这件事情如果顺藤摸瓜地查下去,怕是会钓到一条大鱼,不过可惜那些暗卫不大聪明,混不上船。” 李寒宁听到这里几乎想都没想到回应道: “殿下如果放心的话,我去吧。” 反正他们还有几日才回洛阳,如果上船只是为了收集一些线索的话,就算是被发现了,她也能凭借武功逃脱,萧策的那些暗卫都是从小跟着他长大的,李寒宁上次回洛阳的时候也都认识,李寒宁也不想他们在这些事情上卖命。 萧策似乎有些不舍,对于他来说,暗卫的命是命,她的就更是: “你真要去?” “如果殿下放心的话,我一定想办法给殿下找回证据来。” “好。” 萧策最终还是答应了下来:“如果遇到危险,不要勉强,保护自己为上。” 如果不能的话,他也自然希望李寒宁,不要勉强,他还有别的办法。 “殿下放心,我——” “吱呀——” 李寒宁这边话还没有说完,便听到不远处的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了,进来的赵义看着两人依偎在一起的这一幕,神色自然难免有些尴尬。 真的是见到鬼了,他只是轻轻推了一下,没有想到这门居然没有锁。 “殿下,这——恩——我确实来得不是时候。” 赵义现在几乎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他认真地想了一下,还是挣扎着说道: “要不我还是待会儿再来就不打扰两位了?” 李寒宁早已后退了一步,跟着便从赵义的身边走出了房间,萧策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他的这位赵将军来得可真是时候。 不过眼下李寒宁人已经走了。虽然心里难免有几分生气,不过面上还是平静地道: “没事,赵将军说吧。” * 太阳西斜,落日早映在卢阳城外的江面上,似烛火一般铺开在水面上,微风吹起,如同散成一片倾泻而下的红色流云。 百尺高的海鹘船停泊在岸边,卢阳州城外的这个时辰码头上仍旧人影攒动。 船前岸边招工的人抬头看了一眼天色,眼看着手里账本上记录的满满当当的人名,起身收拾准备登船,下一步却被一身墨衣挡住。 招工的人抬头看了一眼,面前这个人年岁二十出头,藏在斗笠下的面庞看不太清楚五官,下颚处却线条柔和。 招工的人听到他开口先道:“抱歉,今日路上有些事情耽搁了,我想去洛阳拜会一位朋友,听说你们这船一路南下是去洛阳,正在招船工——” 他说到这里,面前的人已经明白了他的来意,今日他招了许多这样的人。 但他很快摇了摇头,将自己手上已经写满了名字的册子晃动了一下,打断他道:“你来晚了,我们已经招够人了。” 李寒宁听到这里皱起了眉头,眼看着招工的人要走,正要上前再拦住他,却听得远处船上有人在换那个人的名字: “今夜就要行船了,别在下面墨迹了,你先上船清点一下人数。” 那人有些不耐烦地应道:“催什么,我收拾一下,这就来了。” 李寒宁站在原地,跟着抬头看了一眼,百尺高的海鹘船已经扬起了六道白帆,夕阳的余晖落在白帆上映成红彤彤的一片。 方才李寒宁其实也听到了,他们今夜将要行船,现在离天黑不到一个时辰,留给她的时间实在不多了。 她来之前已经查过了这条船顺着运河水流南下,一路上为了赶上洛阳的朝圣节停岸,行船期间根本不会再停,也就是说,她必须得想办法在今日登船。 李寒宁环顾四周看了一眼,目光正巧落在一旁搬运货物的船工身上。 夜里江边潮湿,不时有微风拂过,江岸上不远处偶尔有零星的烛火照亮。 船工就着夜色将自己身上的腰牌递给了李寒宁。 官船案(2) 这是李寒宁用两锭银子买来的,他接过来之后打量了一下,手里的木牌很轻,用绳子穿着一小块红布,背面用行书刻着“平安”二字,正是江上行船默认的忌讳与习俗。 那人看着他,似乎知道他们现在做的交易一旦到时候出事,就是违背了律法,心里多少有些不安和犹豫,开口又嘱咐道: “这次招的船工很多,我看到的大概就有百余人,招工的人根本不会每个人都记住,所以上船都是带这块牌子,公子将这块牌子带好就是。” 李寒宁很快收起了手里的木牌:“你放心,我都知道。” 她来之前还向萧策问过这里的规矩,自然清楚。 那人又犹豫了一会儿,李寒宁注意到他的神色,以为他拿了钱之后害怕将来还是东窗事发,便宽慰道: “你放心,我只是有急事非要去洛阳一趟不可,路上不会出什么事的。” 以她的身份和要做的事情真要出事情也只能是别人出事。 那人似乎有些放下心,他掂量了一下手里两锭沉甸甸的银子,这个素不相识的人的确出手大方,他也实在需要这一笔钱,只能希望给他这些钱的人运气好一些了,倘若运气不好,也是他先上门找他做的交易,怪不了他。 不过看他瘦瘦小小的可怜样子,那些人应该也不会太为难他,总归他可算是离开了那个老虎笼子,有人上赶着代替他的身份上船送死,他今日可是已经好心提醒过了往后的事情也就不关他的事了。 在江岸停泊的船只在黑夜里就像是一块庞然大物,大到月亮在侧,却尚且有今夜月光落不到的地方。 船上有一两个夜里的巡逻的人,他们刚从甲板上走过,一阵不同寻常的风声便落在了他们刚走过的甲板上,李寒宁远远地看了一眼已经走远的巡逻的人。 第二日当清晨的第一缕光从江面上缓缓升起,安静的船只就像是刚刚苏醒一般,安静了一夜的大船渐渐热闹起来。 他们这艘船高百尺,其上共有四层,最先醒过来的便是船工们住的第一层。 按照他们这一行的规矩,今日第一次离岸行船,要叫船夫们都聚在一起,看那些招工的人祭祀,将猪头包裹着红布丢到江水里,以求一路上不会遇到大风大浪,直到洛阳以前都能一切平安顺遂。 眼下大寒未过,江上更比岸上风大,更冷一些,船工们里面套的是自己带上船的衣裳,外面统一都是穿的干活要用布麻衣,李寒宁今日也是那么一身,和其他船夫站在一起并不起眼。 好不容易挨到招工的人训完话,祭祀完毕,差岸边的人解开了禁锢大船的十余条麻绳,船工们各自分了划桨的位置,在船工一声声吆喝里,大船一点点没入更深的江水中,正顺流而下缓缓离开他们身后的楚州。 又过了好几个时辰,终于到了他们放饭的时候,船工们忙了一早上,好不容易可以休息片刻,三三两两地排队过去领饭,船上吃的倒也简单,每个人两个馒头,一大碗米粥。 是招工的人站在旁边一个个看着伙夫发这些。 李寒宁刻意排在中间,学着他们的样子低头领完了自己今天的午饭,谁知刚要走过去到甲板上,却听到身后招工的人一声: “慢着,你站住。” 周围其他船工陆续领了饭,从李寒宁身边走过。 李寒宁听到这句话,偏偏知道是叫他停下的,只好不动声色地停下了脚步,站在了原地。 李寒宁面色如常转过身去看了一眼叫他的人,正是上船前那个和他说已经招满了的人。 偏偏就是那个人,李寒宁心里清楚,要是让他认出来,让他知道那时没有招上工的人顶替了别人的身份混上了船,他们必定会生疑。 她在上船之前可是答应过萧策会查到盐铁走私的事情,可倘若在这里就被发现了,怕是一定会打草惊蛇。 他眼下正一边上下打量着李寒宁,一边一步步朝着他走过来,只是他每走进一步,李寒宁握在手里的碗便不自觉地多用力了一分。 那时他虽然带着斗笠,但一个人的身高音容,短时间自然很难改变,他没有把握面前的人是不是认出他是谁。 他带在身边的匕首就藏在怀里,如果真被认出来了,他当然不会选择束手就擒,可眼下众目睽睽,要是真的动起手来自然麻烦,这只是他最坏的打算。 那招工的人缓缓开口道:“你——” 李寒宁气息有些乱了。 那个招工的人就停在离他近在咫尺的地方,将又一个馒头递了过来,放到李寒宁的碗里,有些奇怪似的抬头打量了他一眼: “你方才紧张什么?我有那么吓人?我看到你刚才少拿了一个馒头,人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给你,吃饱了下午可别给我偷懒。” 原来只是多给了一馒头而已。 她刚才还差点以为是—— 李寒宁低头看到了碗里似乎还冒着蒸腾热气的馒头,知道他没有认出来,一直以来有些紧绷的神经终于可以松上一口气: “是。” 招工的人好不容易走回了自己的位置,甲板上三三两两几乎已经快坐满了人,李寒宁只好自己找了个清静的角落,一边打量着周围。 离他不远的船夫正窃窃私语:“拉完这一趟活可是能赚不少,等过一段时间咱们到了洛阳,领完这里给的十吊钱,我可要好好休息一段时间,咱们也趁着城里热闹过一过朝圣节。” “你们去过吧,我可是得尽快回家呢。” 先一个说话的人明白了什么似的揶揄道:“我倒是差点忘了你是有家室的人,和我们这些人不一样。” “什么不一样啊,我这是没有办法,家里人等着钱养家糊口,孩子一眨眼也到了读书的年纪,读书什么的处处都是钱,夫人就等着我这次带工钱回去了。” 先前说话的人无意间瞥了他一眼,赶忙提醒道: “哎对了,你那牌子可得收好了,仔细别掉了。” 后一个人经过这提醒才看到自己宽松的袖口,木牌已经漏出来了一角,他自己也注意到了这一幕,连忙往里收了收: “你不说我差点都没注意到,这东西可重要,之前行船下船的时候,我可是亲眼看到有人没有这牌子被官府的人带走了。” 另外一个人吃得差不多了,放下了手里的碗筷: “这还是轻的,洛阳律法严苛,没有下船的绿头牌可就算是偷渡,偷渡现在可是死罪,是要杀头的。” 李寒宁听到这两个人说的话不禁皱起了眉头,昨夜他上船的时候,那个船工并没有和他提起一个船工身上会发两块牌子的事,怪不得他那个时候看起来欲言又止,原来还有这层原因。 可是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怪他也只是浪费时间,他身上现在只有一块上船的木牌,要是下船真的要检查另外一块牌子,他得弄到一块能下船的木牌,眼下对于他来说,最直接有效的方法就是拿别人的。 可是方才听他们说话,对于这些船夫们而言,木牌似乎是很重要的东西,他们都将自己身上的木牌看得极严,而且那些人又总是三三两两,彼此之间谁不见了一目了然,他实在不好找机会下手。 而且这些人要是没了那块牌子只怕也是死罪,她若是擅自拿了,总归不好,唯一的办法就是去拿那些管事的,在来之前李寒宁就听说管事的这些人大都是盐运使的手下,其中几个身上还背着几条人命。 这么说来,如果李寒宁拿了他们的牌子的话,这么算来也不算是伤及无辜。 只是该找谁下手呢? 她在这甲板上望了一圈,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这周围来来回回走着的管事,却发现他们似乎都聚在一起说话,目光不由的落在了唯一落单的那一个人身上。 李寒宁随即对于一个船工问道:“麻烦问一下,我看其他管事的都是聚在一起说话,为何就那个人一直都是一个人?” 又或许是怕别人生疑,李寒宁很快又补充道: “我是新来的,怕没有脸色,坏了什么规矩。” “那个管事的叫楚州,是个傻子,之前掉下过水,让石头磕傻了,记不得从前的什么事了,这里的人都看不上他,要不是盐运使留下他,给他口饭吃,他还到不到这里来,你呀最好也少跟他接触,不然太容易得罪其他管事的。” 是个傻子? 那正好。 跟他住在一起的话,这两天至少不会被发现。 下午便是照常干活,李寒宁混在其中,身形瘦小,并不起眼,所以也没有专门有人看着她干活。 等到了晚上该分配住着的房间了,大家忙了一天都着急着回房间休息,排队的时候也熙熙攘攘的,李寒宁一步步的倒退到最后面,就是想让自己最后面安排房间。 果然刚刚排到自己面前的那个人,就没有额外的房间了。 “奇怪了,明明之前房间还是够的。” 另一个管事合上了账本道:“不过还好,就多出来一个人,你就和他们一起住吧。” 要不然也没办法给她安排了。 “他和我住吧,我那儿还有一个位置。” 这船上的船员都是两一个房间。 这次居然是那个管事的先开口。 官船案(3) 李寒宁对此倒是有点意外。 不过眼下人都走得差不多了,要是再多推脱难免别人要起疑心。 李寒宁跟着楚州一路回到了他住的地方,是第一层最里面的房间,这整艘船约莫有四、五层那么高,这一层几乎都住的是这里的船员。 楚州停在她面前,似乎有些木讷地回过神来,指了一指面前的房间: “到了。” 李寒宁顺着他指的方向看了过去,这个房间很是狭小,几乎只能容一人通过,左右两边各放着一张木板床,中间挨得很近。 这里是船员们住的地方,她自然不能奢望有多干净整洁。 看来这个叫楚州的人虽然是这里的管事,但是待遇却和船员一般。 李寒宁看着他自顾自地进去坐在了其中一侧的床板上,忽然有些怀疑,他该不会是看出来什么了吧? 为什么那么多人里,正好就选了他?还是说是自己多想了。 李寒宁漫不经心的整理好了床铺,然后坐到了楚州的对面: “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楚州点了点头:“你问。” 李寒宁干净利落地问道:“你为什么要和我一个房间?” 人在说谎的时候,眼神会下意识的往下看,往左侧或者是右侧。 但楚州直视着她的眼睛回答道:“因为你人好,在这个船上没有人愿意多理我,但是今天下午在江面上起风的时候,你走过来帮我这一侧拉了缰绳。” 居然是因为这个原因。 可是拉缰绳原本就是他们招聘船夫应该做的本职工作,而且李寒宁仔细想了一下,下午帮忙拉那边的缰绳也是因为那边的人少,原本就是她的无心之举,她那时也并没有打算说帮谁,没有想到误打误撞,赢得了面前这个人的好感。 可是似乎仍不能打消她心里的疑虑。 能当管事的人总不能真的是个傻子,那盐运使,她之前在洛阳上朝的时候也远远见过一面,已经是四五十岁的年纪,虽然大腹便便,但那一双细眯着的眼睛,也总该是个头脑聪明的人,他用人也不至于是这个水准,说来也奇怪。 不过他们这一路要路过风州,在那里卸一部分船上的货和进货,相当于围着洛阳附近转一个圈,李寒宁上船的时候已经打听过了,这一艘船大概要在江面上行驶四五日,今天只不过是第一日,往后还有时间。 不过第一天往往就是人最忙碌的时候,李寒宁今天还注意到,其他的那几个管事,下午的时候消失了很长一段时间,大约就是在清点货物,如此以来,对于她来说,今天就是去探查最好的时候。 等面前的人睡着了。 为了卸下他的防备,李寒宁和衣躺在床板上,虽然闭着眼睛,不过头脑里面一片清明,这里的隔音似乎并不好,李寒宁睡在这一侧都能够听到旁边房子里有人打呼噜的声音,身下铺着的被褥也浸着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有些像是汗水一样的味道,在这种环境下想要睡着其实也挺难。 楚州的呼吸声越来越平稳,李寒宁大约在一炷香的时间之后缓缓睁开了眼睛,她起身轻轻唤了一声: “楚州?” 对方并没有回答。 李寒宁拉开房门,用蜡烛将房门别住,跟着便通过下午的时候路过的那条长廊,她记得昨日看着那些人在码头上搬大箱子的时候,是往这个船的底层去搬,也就是说他们所住的地方,下一层就是存放货物的地方。 李寒宁一路摸索过去,这里没有点火,所以是一片漆黑的,不过好在今夜的月光明亮,可以隐约看得到一点亮光,对于她来说已经够了。 李寒宁现在在等巡逻的人走过去。 那两个人里面其中有一个人手里面举着火把照明,李寒宁听他们的说话,还有走路时候的气息,大约也可以感觉得到,那两个人都是会武功的,而且武功不弱,像是白天的管事。 “头儿也太谨慎了点,咱们都做这是多少次了,还让咱们天天巡逻呢。我们这都累了一天了,也不能好好休息一下,头也不想想,这大船飘在江面上会出什么问题呢?” 另外一个人很快接着说话道:“话可不能这么说,仔细让别人听到了。” “谁能听到?楚州?那个傻子?” “少说两句吧,平常不带着他玩也就算了,他好歹也是盐运使大人手底下的人。” 另外一个人冷笑了一声:“真不知道盐运使大人为什么对一个傻子这么好。” 两个人的说话声音越来越小,脚步声也越来越远,这里的货物堆积如山,她就只有一个人,只能一点一点地检查。 可是过了不多久又听见一个有些鬼鬼祟祟的脚步声,李寒宁只好放下手里的货物,暂时藏到一边。 刚藏起来没有多久,便看到一个鬼鬼祟祟的黑衣人,站在她刚才她站在的地方,摸出自己怀里面的一小把匕首,扎开了面前的袋子,似乎想要查一下这袋子里面到底是不是这次货船有运的官盐。 这人还身穿着黑衣蒙着面,而且做着跟自己类似的事情,难道说萧策这次还派了别人来?可是她竟然不知情。 倒也不至于,既然她已经来了,再派别的人只会打草惊蛇,那这个人是谁派来的?难道这艘船上除了萧策以外还有别的人想查这艘船? 不管怎么说他既然这副打扮,又深夜来这个地方,就是不想让人知道他在做什么事情,既然如此那就应该不是敌人。 不过为了保险起见,李寒宁还是从云袖里面扯出一块布来当成面巾,坐在了自己的脸上。 对方没有露出面容来,她不露,这才叫公平。 “喂——”李寒宁走了过去,不慌不忙地问道: “你都查到什么了?” 李寒宁没有看他,但是话却是对着他说的,因为这里已经没有第二个人了。 那个人搜查的动作忽然一滞,该死,他竟然没有注意到这还有人? 但是那个人的反应还不算慢,下一刻原本用来检查面前木袋里面东西的匕首便向李寒宁刺了过去,李寒宁听到这突如其来的风声,弯腰一躲,跟着别用手臂挡了上去。 好快的反应。 但李寒宁的反应明显更快一步,似乎已经预判到了他的下一步动向,提前制止了他的动作。 这会儿离得近了,看到他眼里竟然有清晰可见的杀意,也难怪他防备心这么重。 李寒宁立刻解释道:“别担心,这里管事的不是一伙人。” 那个人想了一下,又看了一下面前的李寒宁这身打扮,才松开了自己手里的力道,将原本近在咫尺的匕首又收了回来。 那人压低了声音问道:“是谁派你来的?想要查什么?” 她自然不会实话实说,当下就反问道:“你呢?你又是谁派过来的?按照你们的江湖规矩,在问别人之前是不是应该先自报家门?” 那人不愿意逞这些口舌之快,倒是冷哼了一声: “你不愿意说就算了。” 跟着转身便要走。 “公子虽然不愿意说出身份。”李寒宁看着他的背影很快说道:“可是我好像认识你刚才的武功。” 这是薛家的武功。 那个人果然听了这句话之后停下了脚步,再次转过身来的时候,眼睛里面的杀意比刚才明显更重了一些。 “你竟然猜到我是谁,这件事情你敢说出去的话,也应该知道后果。” 李寒宁看着他道:“这艘船本来就是你们薛家的,公子今夜来这里何故这般打扮?” “不关你的事。” 李寒宁笑了一笑道:“我知道了,你放心,我和这里的人都不认识,也没有必要多此一举,我只是来偷东西的,只要公子不像那些船夫揭穿我,我就绝口不提公子今夜也来此的事情。” 因为她除了是楚楚可人的薛凝,更是薛家这个洛阳贵族的嫡女,薛氏一门皆得他父皇的重用,所以薛家是对于萧晟来说必须笼络的势力。 说起这里来—— 萧晟低头温柔地道:“说起来我这几日上朝都没看见你哥哥,他这几日是去哪儿了?” 薛凝如是道:“前几日兄长与爹闹了些脾气,爹将他暂时支出了洛阳,说是让他外出历练一段时间,去查什么江南货船的案子。” 怪不得这几日都没有见到他。 萧晟也知道薛家的情况,她的兄长毕竟也是薛氏唯一的嫡子,不过从小养尊处优,而且为人清正,和他父亲有些不和:“人年轻的时候年轻气盛,不知道外面人心险恶大都是这样的,出去历练一段时间就会明白的,太子妃放心,改日等他气消了,我也去劝劝岳丈那边。” 只不过他们旁门还有一个如今薛相的外甥薛怀,萧晟之前可是收到消息,那个李寒宁仗着自己手里有免死金牌,在长安城外的军营里一剑杀了他,让薛相的弟弟这么大的年纪白发人送黑发人,心里自然是不好受的,他也许可以在这件事上做做文章。 官船案(4) 薛睿跟着又冷哼了一声,只不过没有回头,径直离开了这里,他已经仔细检查过了,这些地方没有异样,也没有他想要的东西。 李寒宁在他走后看了一眼这周围,薛睿来这里的时间要比自己久一些,他都没有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那她今夜自然也不会有什么收获了。 这艘船到目前为止没有任何问题,那就是说唯一一次的靠港会出问题,看来还得再等一两日的时间。 她出来的时间也不短了,得早些回去。 今天虽然没有查清楚这艘船走私的到底是什么货物,不过倒是意外撞上了薛睿那身打扮,似乎倒是意料之外的收获,看来有些人就算是同一个薛家,里面的人也是面和心不和,也许等她将来回到洛阳城了,这一点会派上用场。 李寒宁回去的时候她刻意放在门侧抵着门的蜡烛还在,上面的划痕也跟自己离开的时候一模一样,看来这期间楚州的确没有醒过,李寒宁这才放心地重新躺到木板上,和衣睡去。 第二日干活同第一日没有什么区别,只不过那是那些孤立楚州的人,现在似乎知道李寒宁和他一个房间,也一同将她孤立起来了。 她原本端着饭,想要走过去也跟那些船工们说上两句话,可是那些船工远远地看到她走过来就都散开了,那些人一边走一边嘴里还嘟囔着楚州、傻子之类的话,李寒宁猜到了事情的原委,大概是因为她被分到楚州的房间,那些人孤立楚州,顺便连着她一起被孤立罢了。 不过李寒宁心里倒也不在意,反正一个人站在这里也更宽敞一些,至少没有人多的时候那么吵闹了。 反而是正好远远地看到了这一幕的楚州猜到了什么,一脸抱歉地走了过来: “李寒,我刚才看到他们都走开了,是不是他们排挤你?” 李寒宁看着他道:“没有,我从来不怎么在意别人的想法,就没有孤立不孤立这么一说。” 她从来没有想到过融入进去,李寒宁上这艘船只不过是为了查走私的事情,等这事情已结束,她跟这艘船就再也没有任何关系。 就算是被孤立了又能如何呢?他们本来就是不同路上的人,李寒宁根本不在乎这一些。 但楚州欲言又止,他方才分明看得清清楚楚,他记得昨天他们这些人上船的时候还好好的,李寒宁至少和其他几个船员能搭上话,有说有笑,可是今日他们分明故意躲着她。 “是我不好,自我有记忆以来似乎只要是和我沾上关系的人,就都会倒霉。” 李寒宁闻言一怔,他说这句话的时候,一点都不像是在打趣,楚州的眼神总是异常真实,他是真的感到沮丧和歉疚。 李寒宁忽然心里有些不忍,这本来就不是他的问题,于是她难得这么有耐心地出声安慰道: “别这么想,我觉得你挺好的,旁人觉得如何是旁人的事情,总不能指望这世上的每个人都是好人,我根本就不在乎别人的想法,如果和你认识就要被他们孤立的话,那么对于我来说,认识他们比不上认识你,你和他们之间非要选择一方的话,你在我这里比他们重要。” 楚州听到这句话愣了一愣,自从他有记忆开始就在这一艘船上,还是第一次有人跟他说这样的话,就连捡到他的盐云使也从来没有对他说过这些,好像所有的人都只会说他是个木讷傻子,对他敬而远之。 他心里很开心,有生以来似乎从来就没有这么开心过,但他不知道怎么表达,他之前听说朋友就是类似的关系,也是小心翼翼地和面前的人试探道: “那这么说来的话,我们也是朋友了对吗?” 李寒宁点了点头,心里忽然觉得有几分可怜他,但也清楚楚州这样的人应该也并不需要她的可怜,她可没有忘记,自己刚开始的时候接近他的目的,她是为了拿走楚州身上的牌子,好安全下船。 不过在至少在这一刻,他们是朋友。 李寒宁点了点头道:“当然是朋友。” 楚州笑了一笑,低头用自己手里的筷子将自己碗里的几块没碰过的肉夹到了李寒宁的碗里: “这个给你,我看你这么瘦,你多吃点。” 李寒宁看着碗里多出来的红烧肉欲言又止。 的确是个傻子,在这一点上,似乎旁人也没有说错。 李寒宁走过去还碗的时候,薛睿正好走到了甲板上,其实他刚才也远远地看到了这一幕,只不过听着他们说话所以没有上前,不过楚州认识薛睿,也知道船上的所有人都很尊敬他,便连忙放下自己手里的碗筷同他行了礼: “薛公子。” 薛睿的目光还在李寒宁的身上跟着便问道:“你和他认识多久了?” 楚州甚至还没有反应过来薛睿问的那个他是谁,愣神了片刻之后才顺着薛睿的目光看了过去,才知道他说的是李寒,他认真地算了算时间: “有两日了。” 薛睿有些意外,因为两日之前那些船员才刚被招上来:“你们才认识两日便那么熟了?” 楚州看面前的薛睿皱着眉头欲言又止,所以没敢再搭话,只是安静地站在一旁。 薛睿看了他一眼,自然凭着那一双眉眼认出了李寒就是那天夜里的蒙面人,他的武功可不低,而且深更半夜混到货船仓库里目的也不单纯,而且他来这里的身份只是一个船工,不到两日的时间就和楚州相识,自然也存了别的心思,不过这些自然没有必要让楚州知道。 “我看那个人可不简单,你且听我一句劝,往后这几日离他远一些。” 他说这些话自然是为了楚州好。 但是楚州这么久以来,李寒是唯一一个愿意成为他朋友的人,而且再有几日他们就要下船了,他心里实在有些舍不得,他从前那么听薛家人和盐运使的话,就不听这么一次,应该也不为过吧。 薛睿缓步走到一旁的甲板上,江上有微风拂面,江岸美景尽收眼底,放眼望去都是他们大周的大好河山,他今日就要下船了,可他此刻竟然说不上是开心还是沮丧。 薛睿本应该为自己什么都没有查到而开心,毕竟这艘船是他父亲的,真要出了什么事,薛府难辞其咎,可是他心里又总是隐隐约约地觉得薛府总会出问题,觉得他的父亲想让他置身事外罢了,总归他留在这里既然什么也查不出来,不如就先下船避免打草惊蛇。 这艘船在下午的时候缓缓停在岸边,周围来搬货的人已经带着货物等在那里了,李寒宁注意到薛睿在这个时候下了船,那些货物没有让他们这些普通的船工搬运,反而是有专人放到了货物储藏的地方。 明明只是一个一个小箱子,但每个箱子却有两个人在抬,而且还用的是扁担,但是看这重量便不难看出来有问题。 他们的船行驶一天就要到洛阳了,看来今天晚上自己得去查一查。 李寒宁一边算着时间,所以在下午干活的时候难免有些出神,其中的一个管事注意到了这点,导致她和另外几个偷懒的船工都没有晚饭可吃。 “你们几个就饿着吧,明天再表现成这个样子,明天也没有饭了。” 那几个船工只好灰溜溜地离开。 李寒宁的心思也没在这几顿饭上,而且她一两顿不吃也没觉得有什么,便先回了房间,不过今天晚上有些奇怪的是楚州迟迟没有回到房间里来。 李寒宁这才从旁处得知,今天晚上轮到楚州巡逻了。 已经夜半三更,李寒宁这边还是趁着夜色又去了一趟白天运送货物的地方,她还接连的打开了几个箱子,检查了一下里面的货物都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 这便更奇怪了。 正当李寒宁要走的时候,不小心脚下踩到了,他们白天的时候运送货物用的扁担,这些扁担本来就是用竹竿制成,按道理来说应该是空心,但这却是实心的,而且这扁担也太粗了一些,他们运送完货物,竟然也没有把这些东西带走,反而是留在了船上。 原来东西就藏在这里。 李寒宁查到了走私的盐在哪儿,自然决定还是不要打草惊蛇的好,而且今天晚上执勤的又是楚州,她便又按照原路返回,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不料回来的时候楚州就在房间里。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楚州坐在床榻上抬眼望过来,正对上李寒宁的目光,楚州先一步开口问道: “李寒,你刚才去哪儿了?” 她明明听说楚州今夜巡逻,天亮之前应该是不会回来的。她之前也确认过了,那些巡逻的人的确是要巡逻一整个晚上的。 可是让李寒宁没有想到的是,竟然在这个时候出了变故,楚州竟然提前回来了,他们上船的第一天就知道这里船工晚上不允许到任何地方。 现在被抓个正着,她该怎么向他怎么解释自己刚才去了哪? 官船案(5) 李寒宁背过身去的手已经暗自握紧了匕首。 她犹豫了一会儿看了一眼走廊外侧:“我刚才——” 但楚州很快走了上来:“这个给你。” 李寒宁看着他递过来的馒头有些讶然,这是给她的? 楚州解释道:“我看到你今天晚上没有吃饭,这是我留给你的。” 今天的行船速度很慢,船夫的活没有干完,所以大家今天发的饭都不是很好,就连他们这些管事也被牵累其中,只发了一个馒头。 楚州把自己今夜的饭都留给了李寒宁,谁让他看起来更瘦弱一些,更需要吃饭。 可是就在前一秒,李寒宁心里还想的是要是解释不过去,她就先手将人打晕了再说,现在看到这一幕总是不免有些内疚。 她趁着伸手接过馒头的空档,收回了手里的匕首。 楚州又道:“其实今天有很多船工,都晚上偷偷地去伙房了,光是我看到的就有好几个,你刚才是不是也去伙房找吃的去了?” 眼看着有了现成的理由,李寒宁连忙点了点头,她低头看了一眼手里的馒头,虽然早就已经冷了,不过仍旧软软的,人在饥饿的时候总是觉得什么食物都更加珍贵。 可笑她刚才还准备打晕面前这个人。 李寒宁将手里的馒头掰成了两半,将其中的一半又递了过去。 李寒宁看着楚州道:“这个给你,吃吧。” 楚州当即摆手推脱道:“我吃过了,还是你吃吧。” 楚州心里清楚他给的这一个馒头又能有多大一点,这样分来分去怕是一个人也吃不饱。 可李寒宁没有收回去的意思,楚州就只能接了回来。 馒头是甜的,她今天吃的这个馒头好像是她吃过的馒头里面最好吃的。 李寒宁有些讶然地看着楚州坐在床铺上脱掉了外衣,一副准备睡下的样子,李寒宁跟着便问道: “你今日不去巡逻了吗?” 楚州随即应道:“不去了,头儿让我们回来休息,他一个人盯着,要是出了什么事的话会喊我们的。” 他们居然在这个时候放松了警惕,她刚才去的时候正赶上了他们换班,阴差阳错地赶上最合适的时候。 也许是因为在晚上,房间外寂静无声,李寒宁熄了房间内的烛火,两个人分别和衣躺在各自的床板上。 楚州忽然开口问道:“李寒,明天船就要到洛阳了,你是不是下船之后就不回来做工了?” 李寒宁心道等他们把走私盐的事情查清楚了之后,这艘船应该还是要充公的,现在的那位盐运使大概也会被处罚,楚州他这样的人你应该不会被牵连,不过这份管事的差事应该是没了。 李寒宁不动声色地回答道:“我本来就是短工,下船之后应该就是去洛阳谋生计了。” 她不会再回来了。 她听到楚州似乎叹了一口气,像是有些惋惜,不过洛阳城内赚钱机会更多,肯定比他们这些不得不留在船上要好得多: “这样也好,我之前听别人说洛阳城很热闹,大周的达官贵人都住在那里,机会应该也很多,可惜我没有机会上岸。” 李寒宁一直不知道它为什么不能上岸,还以为是因为他在这里当惯了管事,在陆地上没有认识的亲人。 楚州到这里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来了劲,翻身侧卧看向对面的李寒宁: “等咱们到洛阳的时候,就是朝圣节了,当晚会有很多人放天灯,他们说放天灯许的愿会很灵,但是我不能下船,你帮我许个愿吧。” 许愿这个事情,还有可以帮人许愿一说吗?李寒宁今日还是头一次听说这种说法。 但她没有拒绝:“你想许什么愿?” 如果楚州不能下船的话,她自然可以帮他放一盏天灯。 楚州认真地想了一想道:“我想想起来过去的事情,想我认识的人都能平安顺遂,一生无忧。” 末了似乎又觉得自己有些贪心,楚州很快补充道: “如果上面写不下的话,那我刚才说的后半句更为重要。” 过去的事情实在想不起来的话就算了,他更希望天上的天神可以看到他后半句愿望。 李寒宁道:“你放心吧,我都记下了,既然答应了你就绝不会食言,今日已经很晚了,早点休息罢。” 她的记性向来很好,可以记住自己答应别人的每一件事,说过的每一句重要的话。 楚州闭上了眼睛,迷迷糊糊之中应了她一声: “嗯,你也早点睡,明天见。” 平稳得呼吸声慢慢传了过来,窗户外面似乎有江面上波浪的声音,所有的声音在李寒宁这里都似乎分外清晰,她睁开眼睛盯着头顶红木漆的天花板,李寒宁忽然有些睡不着了。 跟着又不自觉地看了一眼已经睡熟了的楚州,如果能一辈子像他这样活着倒也很好,不过,他这样在这艘船上当管事的生活应该很快就会结束了。 到时候他这样一个人又会决定去哪儿? 要是他想去洛阳军营的话,李寒宁说不定可以帮到他。 她想起来那时楚州递过来的馒头,虽然只是萍水相逢一场,但她这一行至少记住了楚州这个人。 这艘大船离洛阳之间的距离在他们睡着的时候越来越近。 到了下午,传说之中不知道谁先发出一声惊呼,指着远处的洛阳城,许多人的目光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了过去,他们要去的洛阳终于越来越近。 船渐渐靠了岸,那些船工有序地排成一列准备下船。 李寒宁手里握着匕首。 她没有拿到下船的令牌,之前的确是打算从楚州身上拿到那块令牌,可是后来认识得久了,又不忍心下手,以她的身手等一下检查的时候大可以出手造成混乱,然后自己趁乱下船。 “好了,下一个。” 洛阳城一身官兵穿着的人守在船口,每一个下船的人都仔细检查了令牌,现在李寒宁离那个官兵越来越近,她手里握的匕首也越来越紧。 终于排到了她,那官兵迟迟见她拿不出令牌,便抬头看了她一眼: “你的令牌呢?” 李寒宁目光一沉,正要出手的时候,身后的人忽然拽了一下她的腰带。 “这不是你的令牌吗?磨磨蹭蹭半天了,在那干什么呢?不要耽误别人下船的时间。” 李寒宁有些疑惑的转过身去看了一眼,刚才那人在自己腰间后方扯下来的竟然真的是一块令牌,但这块令牌不是她的,那人将令牌塞回到她的手里,推搡了一把,还有些没回过神来的李寒宁不得不下了船。 等到往前走了几步才发现,她手里拿着的就是楚州的令牌! 如果这个令牌给了她的话,那楚州接下来要怎么办?他们管事的难道可以没有这块令牌吗?还是说楚州那天晚上已经发现了她不是船工,混上船为了查走私的事情? 她竟然根本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时候给自己偷偷系上这块令牌的。 不过现在码头上这么多人,现在回去的话太容易惹出麻烦来,这艘船应该会在这里停靠一天,李寒宁当下计划等到晚上的时候,她再偷偷把令牌还回去。 李寒宁在码头附近等了一天,从下午的时候一直到黎明傍晚,到了晚上城门口到码头,附近的官兵似乎越来越多,李寒宁听他们说是因为萧策即将回到洛阳城以来的原因,不过这些官兵都不像是为了迎接他而加强治安的,看这架势倒像是另一种可能。 不过今天晚上也是朝圣节,洛阳今夜不宵禁,所以哪怕是到了晚上,街上还是人来人往,车水马龙,络绎不绝。 李寒宁走在街道上,看着夜色差不多了,边往码头的方向走过去,这迎面撞上几个说话的男子。 “现在可千万不要去码头,我也是刚从码头过来,本来是想去码头附近风大,正好顺势放天灯来着,哪曾想见到那阵仗,码头附近的水都要被染红了。” “什么染红了?” 其中一个人压低了声音说道:“自然是人血染红你还记得下午那时候运过来盐的官船吗?听说刚才查出来有好多没有令牌偷渡过来的人,那些人都被管家官家处死了,尸体都堆在码头上,有半个小人那么高。” “干什么不好呀,学别人偷渡,洛阳律法对于偷渡的律法本来就严格,这些人呀,就是为了点钱,年纪轻轻的都送了命。” 李寒宁将那几个人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不由得跟着脚步一怔。 如果她刚才没有听错的话,那些人说的地方是码头,下午运到洛阳码头的货船就只有他们那一艘,难道他们说的就是那艘船? 可是那是盐运使的船,这里是洛阳,大家都知道那艘船是薛家的,谁敢这么明目张胆的扣下船,还杀了船上的人? 没有令牌的人都会被当成偷渡的人吗?那楚州呢?楚州的令牌还在她的手里,他怎么样了? 李寒宁担心之余,不由得放快了脚步,朝着码头的方向赶了过去。 官船案(6) 码头上堆积的尸体堆成了小山坡,也许是因为一些天黑的原因,那些尸体横七竖八地堆在那里,周围没有人看管。 李寒宁一具一具地搬开那些尸体,忽然有些害怕会在这里找到他。 她翻了很久,这些世界上面都是千疮百孔的伤,那些伤疤和衣服粘在一起,血顺着岸边流到了江水中,染得周围的江水都是一片红色。 她找到了很多船工,其中有一个她之前还打过招呼,好像说是下船了以后,就回到自己住的地方,应该是家里有家室,所以在给孩子准备念书用的学费。 他们不是偷渡的人,因为李寒宁清楚得记得他们身上明明有可以准许下船的牌子,这些官兵只是奉命扣押船只,根本不管船上的人是不是偷渡的,一概都以这个罪名杀了灭口。 可是李寒宁现在顾不得管这些,她马上要翻到这里最后一具尸体,知道不是楚州的时候才松了一口气,可转身就在那具尸体的下面发现了一个荷包。 那是楚州身上的东西。 原本那些在船上管事的身上都穿的是麻布衣,所以楚州身上有这个红色的荷包,显得特别突兀,那个时候李寒宁还问过,楚州只是解释,这个东西是他失忆的事之前就在他身上的,也许将来会有人凭借这个能找到他,他一直戴在身上,戴在显眼的位置。 他如果安然无恙的话,必然不会丢下这个荷包。 听那些来往的人说,有一些尸体顺着堆积如山小山坡滑了下去,掉进了江水中。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楚州定然没有生还的可能,一来他不会武功、水性也没有那么好,二来这方圆十里的江岸边,从下午的时候就有一堆官兵在这里把守,不管是谁掉在了江水中,也很容易就被发现了。 李寒宁手里紧握着沾血的荷包,无论如何这件事情的幕后主使害死了这么多人,她必然不会放过这件事情的主使,不管对方是谁。 今夜是朝圣节,街上人来人往,李寒宁在江岸边搬运尸体的时候,沾了一身的血腥,身上的衣衫都是一片暗紫色,一路过来还来不及换,李寒宁不便走到主道上引人注目,好在洛阳的路她都熟悉,眼下正准备小路准备回明王府。 就在刚走到一个拐角的时候,听到了后面有一阵不同寻常的风声和杀意,李寒宁当即脚下借力,踢了一下一跑斜靠在墙上,放着的竹根手里拿着竹根,便朝着身后的方向指了过去。 就着夜色和一旁街道上映射过来的灯火,李寒宁这下倒是看清楚了来者是何人。 他站在清凉的月色下,背对着看不清楚面容,但看身形和身手就知道,是她之前在船上上去交过手的薛睿。 薛睿此刻手里面的寒剑随着他手里的动作泛过一道寒芒。 他轻挑起下巴,露出整张面容来,似乎并不害怕暴露自己的身份,对着李寒宁道: “你还有什么遗言要说吗?” 李寒宁手中的竹筒轻侧,心里有些不解薛睿明明那个时候已经下了船,为何要挑这个时候和她出手,是觉得码头上那艘船被查封和她有关吗? 可是李寒宁明明也知道萧策还没有到洛阳,码头上的那些官兵并不是受萧策的命令,既然不是说他的命令,也就跟她无关。 李寒宁面前着薛睿抬头问道:“薛小将军这话是什么意思?” 薛睿看到她的反应,当下冷哼了一声:“我给过你机会,不愿意留遗言就算了,你有什么想说的话就下地府和阎王说去罢。” 跟着他手里的剑便如疾风骤雨般落过来,李寒宁之前在淮安城外的时候和薛睿的叔叔交过手,但他的剑法精妙比他那个叔叔有过之而无不及。何况她现在在兵器上也是有吃亏的,手中的竹筒根本挡不住薛睿手里锋利的兵器,李寒宁只能且战且退,手里的竹筒换了两根,都抵不过薛睿手里锋利的剑。 更何况李寒宁根本就没有想要和薛睿的心思,他们之间一定有什么奇怪的误会没有说明,所以她一直没有攻击的意思,只是见招拆招,躲避着薛睿的剑招,以故一时之间竟然有些落了下风。 薛睿也有一些意外,那个时候在船上的时候就知道面前这个人的武功很高,只不过自己那个时候害怕暴露身份也没有用一直以来练习的剑法,现在他几乎已经用了十成的武功,可是面前这个人看起来还是应对得游刃有余。 薛睿倒是对她身上的武功倒是十分欣赏,这偌大的洛阳城内,还真的是卧虎藏龙,只是可惜这么精妙的武功,竟然在她身上。 这巷子里面,打着打着便乱成一团,李寒宁将一旁斜靠在墙上放着的那些竹筒全部剥落了下来,很快便扬起了一片灰,李寒宁在这边治好,抬起衣袖来抵挡这片灰尘,她这才有空和他说上几句话。 李寒宁隔着这大概有一个人那么远的距离问道: “薛小将军,我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否则他也不至于在洛阳城中动手。 “误会?”薛睿像是听到什么讽刺的话,立刻皱起眉头:“什么误会?我下午的时候亲眼看见你拿了楚州的令牌,是你害死了他。” 这件事情他看得清清楚楚,不可能有什么误会,他认识楚州,楚州之前受过伤,很多从前的事情都记不起来了,所以心思比起其他人来都单纯了,他之前在船上的时候就提醒过楚州,不要相信面前的这个人,李寒在这艘船上一定是别有目的,可惜如今看来那个时候楚州并没有将他善意的提醒听进去。 薛睿又道:“你既然跟他相识,就应该知道他的情况,你连他这样的人都骗,难道不该死吗?” 在他眼里,这是一命换一命,很公平。 李寒宁沉默不语,虽然令牌的事情她并不清楚,令牌不是她从楚州那里拿的,但看下午的情况而言,却的确是她阴差阳错地害死了楚州,虽然她也是无意的,但有的时候有意和无意没有差别。 李寒宁还是对着面前的人开口解释道:“我不是有心的,令牌的确是楚州给我的,我直到下船的时候才知道。” 薛睿若有所思了片刻,还是举起了手里的剑: “不可能!他在船上管事已经这么久了,难道还不清楚洛阳城的规矩?没有下船的令牌就等同于偷渡,这是杀头的罪名,他不可能这么做。” 更何况面前这个人只是他在船上有过一面之缘的人,没有必要为一个素不相识来历不明的人做到这个地步,至少薛睿不相信。 李寒宁于是不动声色地问道:“那你要如何才会相信?” 薛睿皱起眉头道:“杀了你,剩下的我自己去查清楚。” 于是他又提着剑攻过来。 李寒宁心里当然清楚,再这么打下去也不是办法,在这件事情上她和薛睿讲不清楚道理,现在的薛睿因为挚友的死,什么话都听不进去,她得想办法让他冷静下来。 李寒宁正准备反击的时候,在两个人匆忙的打斗之中,腰间别致的荷包忽然掉了下来,李寒宁皱起了眉头,这个荷包对她来说很重要,这是楚州的遗物,于是伸手便弯腰要捡,无奈下一瞬,薛睿手里的剑就落在了她的面前,剑尖有寒芒略过,几乎已经近在咫尺,但薛睿没有刺下去。 因为薛睿心里已经有了些怀疑,一个本来为了目的不择手段的人,她居然在这个时候为了一个荷包不要命了? 等到看清楚那荷包是什么东西的时候,薛睿目光也不由得一怔,因为他知道那是楚州身上的东西,以前经常看他戴着手里面的这个荷包。 薛睿顿了一顿,似乎是有些难以相信得问道: “说,这东西为什么在你身上?” 他总不可能无缘无故的把这么重要的东西贴身放着的东西交给一个陌生人。 李寒宁迎着他手里的剑毫无惧色地道:“是我捡到的,晚上的时候我去到了河边,那里没有楚州的尸体,但是我在人堆之中捡到了他的东西。” 在她找到这个荷包的时候也就等于确认了楚州的死讯。 薛睿忽然觉得有些心烦意乱,他刚才在街道上见到李寒宁的时候,提着剑就追了过来,那个时候他的目标很明确,就是为了杀了他给楚州报仇。 可是一个利用楚州到那种地步的人,又怎么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自己去码头翻开那一堆尸体,找人又怎么会怎样的,荷包又带在身上,实在是有太多疑点说不清楚。 唯一的解释确实是指向楚州当时把那块可以下船的令牌给了她。 那个傻子。 不听劝就算了,还把那么重要的东西交出去了,白白地丢了性命。 薛睿看着荷包的目光动了一动,跟着便缓缓地放下了手里的剑,罢了,既然这是他想要保护的人,他会把接下来的事情都调查清楚的。 这个人他就暂且先放过了。 薛睿动了动唇低声道:“你走吧。” 他将剑背到了自己身后:“趁我还没有反悔之前。” 放孔明灯 李寒宁不想这个时候和薛睿起争执,眼看他这个时候好不容易自己冷静下来,她自然是打算转身先行离开。 走过原本安静的小巷,李寒宁到了明王府的后门,虽然这里没有人把守,不过她还是上前敲了敲门,不过多时,门便吱呀一声被人打开。 打开门的正巧是明王府的丫鬟,她也认识李寒宁,眼看着她现在身上的一身血迹,还以为是她受伤了,忙推开门带她进去: “将军快进来吧,将军身上这是——” 李寒宁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低头看了一眼便看到自己一身的血迹,突然想起刚才在码头上翻开尸体的那一幕,摇了摇头: “没事,我没受伤,我身上沾着的是别人的血。” 她没受伤便好,否则只怕他们殿下看到了又要担心,侍女松了一口气,原本她还打算立刻叫人去找大夫过来,侍女一边带路一边对着身后的李寒宁道: “自从将军走后,房间里面的东西就再也没有动过,柜子里的衣裳也是,将军还是先进去换一身衣裳吧。” 这里毕竟是洛阳,是他们大周的天子脚下,免得李寒宁现在这个样子出门会惹人非议。 侍女将她带到了房间,点燃了桌子上照亮用的蜡烛,一时之间这个熟悉的房间灯火通明,自他们两年前离开洛阳走了以后,这里一直以来也时常有人打扫,所有的东西摆放干净整洁。 侍女看了她一眼,然后默默地退了出去,顺带也关上了房门。 李寒宁换了一身衣裳,衣柜里面只有女装,所以她倒是难得地换回了自己女装的时候,干净利落地用一旁梳妆盒里的玉簪简单地束了发。 过不了多久,又听到后院似乎有动静,李寒宁开了门,侍女站在门口看着她解释道: “将军,是明王殿下今夜回府了。” 这边话音刚落,那边李寒宁抬眼便看到萧策从远处走来,他一身白衣,一条暗黄虎纹金带系在腰间,一头鬓发如云的发丝,有双顾盼生辉的眼,面如冠玉。 萧策停在她几步之外的地方,遥遥看了过来,李寒宁听到那个她最熟悉不过的声音:“我回来了。” 一旁的侍女看了一眼李寒宁,又跟着偷偷看了一眼萧策,识趣地退了下去。 李寒宁看到萧策按照常理而言自然是心里高兴的,可今日发生了许多事情,所以一时之间见到他心里却不免觉得有些五味杂陈。 但总归回来就好。 李寒宁点了点头道:“殿下回来就好,我也是刚刚才回府。” 的确只比萧策早了不到一个时辰。 萧策一进府便听到了下人禀报,其实那艘船本就是今日下午靠岸,他算算时间也知道李寒宁今夜应该已经回到了府邸里,对于他来说原本早几日晚几日回来都是一样的,但萧策还是想着回来陪她过节。 朝圣节在洛阳可大可小,不过这些日子刚刚太平,哪怕是再小的几日也成了城中百姓庆祝的理由,何况今夜没有宵禁,洛阳城里今夜热闹,街道两岸一夜都是灯火通明。 萧策看着李寒宁这身衣裳,倒是难得看她一身女装,虽然只是干净利落地用玉簪束了个发,倒是让人看着多了几分不习惯,一时之间难免有些晃神。 萧策过了一会儿才对着李寒宁开口道:“时候还早,这会儿随我出去走一走吗?” 现在离他们休息的时候还早,外面街道上那般热闹,人来人往,车水马龙,络绎不绝,说起来他们已经很久没有像寻常人一样在街道上逛过街,去看过街道上的风景了,而且上次封赏他们也只是匆匆在洛阳待了十几日便去打仗了,萧策待在洛阳城的时间原本就短,更别说这期间不得不外出打仗的日子。 李寒宁不想出去,如果可以她这个时候只想一个人静一静,但她看了一眼萧策,却也不忍心拂萧策难得的兴致,李寒宁知道萧策一直很忙,他也是难得有时间想要陪她出去走一走。 也许这个时候于她而言,出去散散心也是好的。 更何况她其实还有一件答应了楚州的事情没有完成。 李寒宁答应了下来:“好。” 萧策出门没有带暗卫,在这洛阳城里自然没有人敢明面上对他不利,就算是有,有李寒宁一个人待在他身边也够了。 他们走过街道上的时候,似乎有百姓认出了萧策,可见他身边跟着一个女孩子却又不敢确定了,一来按照常理萧策这个时候应该不在洛阳,二来就算是在洛阳,以他的身份又怎会不是前呼后拥,怎会带着个姑娘上街来这般随意。 李寒宁正和萧策说着话,忽然在一家小摊贩面前停下了脚步,萧策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看到这家是卖孔明灯,这原本就是洛阳朝圣节的习俗。 李寒宁想起她在船上的时候答应楚州的事,会在这里替他放一盏花灯,甚至于李寒宁还清楚地记得楚洲托她想写在上面的愿望是什么,往事历历在目,她回忆起来几乎是一清二楚。 而毫不知情的萧策看到的却是——原来她对这个感兴趣,萧策还是难得在她这儿看到什么真的让她感兴趣的事,自然不会错过,洛阳城周围原本禁止放这类灯火,孔明灯也只是在过节这几日允许放罢了。 萧策立刻上前付了银子,看了一眼面前的灯笼一样的东西:“我要两盏这个灯。” 小贩见到他手里的银子自然是目光一亮,一边找着碎银子一边看着他和李寒宁道:“那位是这位公子的夫人吧,两位当真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萧策侧目看了一眼李寒宁,心道虽然他们之间还没成亲,不过也快了,等到洛阳这边的事情结束,等到他把眼下的事情都一一处理好。 萧策从小贩手里接过了孔明灯,和他递过来的沾了墨汁的毛笔:“借你吉言,剩下的银子就不用找了。” 那小贩有些讶然,人愣是愣了一会儿才反应上来:“哎呀,那怎么好意思,公子这般心善,一定会好人有好报的。” 这边萧策和李寒宁已经走到了河边,天空中零零散散地飘着一些灯,在漆黑的夜里如点点星火一般,随着那朦胧的月色,飘向更遥远的地方。 萧策提笔在自己的灯上写了一句话,便转而将笔递给了一旁站着的李寒宁,李寒宁写下了楚洲那个时候和她说过的话: “我想想起来过去的事情,想我认识的人都能平安顺遂,一生无忧。” 对了,还有那些他想不起来的家人。 李寒宁缓缓地看向漂浮在半空中灯,看着它一点一点升高,心道要是人能真的在天有灵,她这里还有楚洲的荷包,一定不会是那背后的幕后主使,也一定会尽全力帮他找到家人。 萧策看着她看着孔明灯远去的神情难免有些伤感,凑近了看着她安慰道:“这是怎么了?从晚上见到你的时候便觉得你有心事,可是这几日发生了什么让你不开心的事?” 从晚上回府第一眼见到她开始,萧策便觉得她有些不对,便猜测是不是她离开的这几日发生了什么。 李寒宁看了一眼近在咫尺的萧策,不知为何他们明明只不过是有短短几日没见,李寒宁却觉得似乎已经过了很久了,她只不过在那艘船上待了几日而已,却好像过去了半个月那么久。 她不想隐瞒面前的萧策,李寒宁也没有任何事是不能让他知道的,楚州的事情她也本就打算挑个合适的时候告诉萧策: “我在船上认识了一个朋友,一个很好的朋友,他实实船上管事的人,虽然失忆了记性不太好,但人很善良,也很真诚。” 是其他地方很少有的人。 既然是李寒宁认识的朋友,萧策便道:“既然是你的朋友,我便同盐运使那里打一声招呼,等这边的事情结束了,让他来我们这里谋个差使。” 据萧策所知,那艘船已经被扣押,再出船应该还需要一段时日,上面的船工要么还在船上,要么现在就在洛阳城内,总归一切都来得及。 船上的差使毕竟不稳定,不经常在洛阳,多少危险一些,再说那艘船是洛阳官府的官船,他在上面早晚也会出事,不过他如果只是船上区区一个管事的话,把他调到那里当差也不过是萧策一句话的事。 李寒宁沉声道:“多谢殿下的好意,但他已经不在了,方才我在孔明灯上面写下的正是他告诉我的遗愿。” 萧策有些意外,只不过是短短几日过去了,他们既在那艘船上认识,人怎么会这么快就——他今夜刚从洛阳城外的官道上赶过来,自然还不知道白天在码头上发生的事。 不过有些事情聪明如他,虽然不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不过现在猜也能猜得到几分。 萧策对着李寒宁道:“你别担心,若是这其中还牵扯了什么冤情,我已经回洛阳了,一定会查清楚的。” 他还活着 李寒宁看了萧策一眼,萧策这次回洛阳肯定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她也不想因此给他添麻烦,这件事情她可以自己调查清楚。 不过眼见着天色已晚,明天再说也不迟。 李寒宁只是点了点头,两个人趁着街道上人来人往,还多的时候准备走回府,路过桥上的时候,李寒宁却忽然从人群之中瞥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起初还以为是看错了,但却越想越觉得不对。 这世间不会有如此相像的两个人,而且除了样貌,身高体型和平常穿的衣服简直一模一样。 但眼下这座桥上人来人往,这里原本就挤,李寒宁在人群之中一时之间竟下不了桥,眼睁睁地看着河岸上的那个人走远。 等到终于下了桥,李寒宁才冲着刚才人影消失的地方跑了过去,一旁的萧策看着她出神,又看着她朝一个地方跑过去,还来不及叫着她,只好追在她的身后。 李寒宁追着那个熟悉的身影来到街边。 “楚州!” 那人背对着她停下了脚步,李寒宁看到他缓缓转过身来,一双干净的眼睛,有些木讷地看着忽然出现的她,的确是楚州,他的确还活着!现在就活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 楚洲看清楚了来人之后难免有些讶然,那张脸明明就是他认识的那个李寒,可眼下两个人却完全不一样,楚洲用着不大确认的语气试探着问道: “你是李寒?” 楚洲听到有熟悉的声音叫他,可此刻就在他面前站着的人有点让他难以置信,在船上的时候,他认识的那个李寒是个男的,可是她现在却是一身女装。 李寒宁点了点头确实地道:“是我。” 李寒宁知道自己的样子和在船上的时候大相径庭,自然也不怪楚洲不敢确定她就是李寒。 李寒宁心里松了一口气,他没事,还活着就好。 “多谢你那时把身上的令牌给我,我听到码头的消息还以为你已经——不过你还活着就好。” 萧策这边一路跟过来却姗姗来迟,走到李寒宁身边来,站在那里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眼面前的楚州,跟着便道: “他就是你在船上认识的那个朋友吗?” 李寒宁应道:“我原以为他已经死了,对了楚洲。” 李寒宁似乎想起来什么重要的事转而看向一旁不远处站着的楚洲道:“你下午是怎么逃出来的?” 楚洲听到这个问题目光一怔,似乎是回忆起了有些让他痛苦的事,皱起了眉头: “不知道为什么那些官兵上船了之后就不由分说,他们开始到处杀人,所有的人都在躲,当时船上乱坐一团,我听到周围都是哭喊声和尖叫声,我们打不过那些官兵,有几个跳到水里的,可是河岸上也是守在那里的官兵,我们只能潜水,可是很多人憋气太久,撑不住就沉到江底了,我运气还算好,但是也昏迷了一阵,醒过来的时候是在远处的江岸上,那里没有人把守,而且我还遇上了好人,他们将我救了回来。” 李寒宁这边刚要开口,萧策却先一步问道:“那你可知道哪些官兵为何要动手?” 楚州想了一下下午自己在船上见到的那一幕,还是摇了摇头: “以前我们出船回到洛阳的时候,那些官兵也只是上船,查一查有没有偷渡来的人,可是这次不一样,他们根本就没有查也不停船上的人解释,把所有的人都当成是偷渡的人都杀了,也许是船老大他们得罪了官府里的人,我也不清楚。” 李寒宁也挺听懂了其中的意思,这件事情听起来牵扯甚广,她知道楚洲不会说谎,可是洛阳官兵也讲到这件事情里来,背后的主使肯定没有那么简单。 李寒宁道:“不管怎么样,你还活着就好,你现在是打算去哪里?” 如果楚洲没有地方住的,明王府现在大可以给他一个容身之所。 “捡我回来的那户人家人很好,他们就住在洛阳城里,我答应他们,帮他们家做工,平常照顾一下铺子,他们会给我提供一个住处。” 楚州如今也有了可以暂时居住的地方,而且他也知道李寒一个姑娘家,要扮成一个男人似的船夫上船当船工,大概也是为了一些纹银,过得自然也不容易,就算是没了那艘船,不到那艘船上的管事了,他也有手有脚可以做工不能拖累别人。 李寒宁当下又道:“那好,你告诉我你住在什么地方,等那件事情有眉目了,我去找你。” 楚洲看着她道:“就在洛阳城西街倒数第二户人家。” 他眼看着时候不早了,想了一想那户人家应该也要关门了,便有些不大好意思的对着面前的李寒宁道: “抱歉啊李寒,我得走了,现在时候已经不早了,我毕竟是寄居,在别人家里也该回去了,你一个女孩子这么晚了也早点回去吧,改天要是有时间的话你来找我,或者我去找你都可以。” 李寒宁一怔,也知道楚洲的为难,很快看着他回应道:“好,你先回去罢。” 李寒宁看着她走远。 却见萧策看着楚洲离开的背影下意识地皱起了眉头。 李寒宁这才发觉,自己刚才因为突然知道楚州没有死,意外之余好像光顾着和楚州说话了,似乎冷落了自己身边的这位明王殿下,不过他应该也不会在意这些小事情。 萧策看了一眼李寒宁:“你的这位朋友从前是那艘船上管事是吗?我记得之前听你说起过,他失忆了对吗?” 李寒宁不明所以,但认真地回答道:“是,我也是听其他船工说的,好像是盐运使他们收留了他,让他在那艘船上当个差事。” 萧策似乎想起什么事情来,有些欲言又止,但是在他确认这件事情之前,心想还是不要告诉李寒宁的好,所以此刻也就没有将心里的话说出口。 李寒宁回去的路上,摸到腰间的荷包,才想起来这个东西忘了还给楚洲了,这个东西对于他来说一定很重要,过几天要是见到他的话,她一定记得这件事。 这边李寒宁回府之后刚刚睡下,她今夜就住在萧策旁边的屋子里,萧策透过口看到她的房间里熄了蜡烛,这边才把一直待在屋顶的暗卫唤了下来。 那侍卫轻功落地的声音,引得桌子上的蜡烛随风晃动了一阵: “明王殿下唤我不知道有何吩咐?” 萧策将刚刚写好的纸条递给了他:“这是他的地址,你帮我去查一个人,他就住在这个地方,是这家的客人,他的名字,他的身份,他从前和什么人来往过,但凡是你能查清楚的事情,事无巨细一并都给我查清楚。” 那是侍卫接萧策手里面的纸条只是看了一眼,便很快低头应道: “殿下放心。” 他们暗卫最擅长做的便是调查别人底细的事,更何况他们明王殿下所给的纸条地址还是洛阳城里面的。 萧策面前的窗户正好开着,他就着月光抬头看了一眼今夜的月色,古人有一句话说的倒是没错,月是故乡最明,洛阳城里看到的月亮倒的确是比其他地方好看一些,如今他既然已经回到了洛阳,就不会再被迫离开自己的故乡。 他要去查的那个人,李寒宁似乎对他很看重的,萧策之前当真是很少看到李寒宁待谁以朋友相称,除了先前一直跟着他们的那几个将军以外,便几乎再也没有其他人了,但他们认识不过才短短几天,李寒宁提起他就像是提起朋友一样。 也不知道他让李寒宁去查官船走私的事情,是不是做错了,不过但愿那个叫楚州的人和这件事情根本没有关系。 萧策也不想李寒宁因为一个旁人而为难。 * 李寒宁第二天醒来的时候,过不多久便去找了萧策,她一直起得很早,但今日萧策比她醒得更早,一早就在批复东西,他刚刚回到洛阳,这里有许多事情等着他处理,不过见到李寒宁走进房间里来,萧策还是第一时间放下了手中的毛笔,看了过来。 “殿下。” 李寒宁开门见山道:“我想去一趟码头去查案件,但这起案件背后势力盘根错杂,可能需要殿下的令牌。” 其实她今日还没有开口,萧策就已经知道她来找他是何意了。 这件事情倒是也可以交给她去查,只不过萧策原本心里最合适的人选到的确不是李寒宁。 不过李寒宁很少和他开口提要求,这件事既然她开口了,他自然不会拒绝,于是当即解了自己腰间别着的金色令牌递了过去,看她接了过去,又似乎有些不大放心地嘱咐道: “这里毕竟不是洛阳,我们又刚回来,若是遇到了你解决不了的麻烦,不用逞强,来找我就好。” 萧策知道那些也许以李寒宁的身份解决不了的麻烦,以他明王的身份总能解决得了。 李寒宁看了一眼萧策书桌上从昨天夜里就开始堆积如山的公文,知道他也有不少自己的事情要做,她这边自然不会多麻烦他: “殿下放心。” 合作 她会将一切都处理好的。 第二天他们去码头的时候,那些尸体竟然还堆放在那里,李寒宁要上船查看案发现场,守在那里的官兵却上前一步拦住了她: “这里不能随便进来。” 李寒宁当即给他们看了手里的令牌: “这是明王殿下的金令,你们还要再拦吗?” 那些士兵看到了令牌是真的,你看看我我看看,犹豫再三之后,还是不敢上前,便退下了一步。 他们得罪不起萧策,现在整个洛阳城也没人敢得罪他明王殿下,所以他们眼下也就只能给李寒宁让步。 “姑娘请——” 等到李寒宁上了船,远远地已经听不到他们这里说话的时候,一旁的侍卫才压低了声音: “昨天明王不是才回洛阳吗?怎么这么快就查到了这边的事?” “不知道,主子那边要不要赶紧去禀报?” 另一个侍卫稍微想了一想,很快又道:“你就守在这里看她能查出些什么来,我马上就去传信。” 李寒宁这边,站在她最熟悉不过的案板上,这里的血迹似乎已经有人连夜用水桶冲刷过了,但渗透在木板之间的血腥味却还没有散干净,尤其是现在的日光一照,还渗透着斑驳的血痕。河岸这边的蚊虫似乎已经闻到了味道,围绕着案板和河岸边堆砌的尸体飞舞着。 这里的案发现场,和昨天晚上楚州所描述的一模一样,李寒宁这些年一直都在战场上,这样的血迹也只有类似不分青红皂白的屠杀的地方才可能会出现。 那些人都是无辜的,能来做船工的不过都是些为了银两养家糊口的百姓。 李寒宁想到了这里,不由自主地皱起了眉头,他们那么多年来在战场之上浴血奋战,保护的不就是这样的人吗? 可是到头来,洛阳的官兵却杀了这么多百姓,和他们一直以来在战场上豁出性命也要抵御的敌人有什么区别?倒真是有些讽刺。 李寒宁走到存放货物的地方,发现那些走私的官员还藏在挑货用的竹竿里,暂时还没有人动过,也就是说,接下来只要他们看出这艘船,就一定能找到那些来接货的人,除非他们放弃这些走私的东西,那对于他们来说也是一笔不小的损失。 又或者她可以装作没有看到这些,等他们来取,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李寒宁回到案板上,远远地居高临下竟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由远及近,是薛睿,他们居然请来了他。 李寒宁想了一下,虽然她眼下根本不想在这个时候和他正面遇上,不过毕竟是在船上,好像已经是避无可避了。 这边守在岸上的侍卫看到薛睿朝着这里缓缓走了过来,就像看到了救星一般赶忙迎了上去,嘴里不忘抱怨道: “薛将军,先前来的那位姑娘,拿着明王殿下的令牌已经上船搜查了,这不合规矩,偷渡的事情分明已经查明,偷渡的人也已经就地正法,就算是高高在上的明王殿下,也不能违背洛阳律法,擅自派人上去搜查呀。” 薛睿面无表情的看了一眼一旁禀报的侍卫,就连刚刚回洛阳的萧策,都知道这里的事情,他们一直守在船边,难道会看不出来船上的事情有异? 薛睿在这件事情上有些懒得跟他们废话,眼都不打算抬: “你说是一个姑娘拿着明王殿下的令牌?” 面前的这个侍卫,唯唯诺诺地回想了一下刚才李寒宁走过来时的样子,然后如实回答道: “是的,将军,我等都仔细检查过了,那令牌的确是明王殿下的,所以不敢阻拦。” 薛睿当下便知道那应该是时常待在萧策身边的李寒宁了,她是萧策看重的人,能来查船上的案子,自然也是获得了萧策的准许,看来明王对于官船的案子很是重视。 如此一来,他还必须得抢在别人前面,这件事情到底是不是真的和他们薛家有关。 薛睿想到这里,不动声色地问道:“她现在还在船上是吗?” 一旁的侍卫连忙回应:“是。” 薛睿抬头看了一眼不远处停泊在码头上的,那足足有百丈之高的船只,阳光之下,那艘船的船帆就好像是流淌着的江面一般。 他的就是这个机会会一会明王萧策那边的人。 薛睿走到案板上的时候,正看着李寒宁背对着他站在风口处,低头看着不远处的江面。 倒也没有打扰她,只是缓缓朝着她所在的方向走了过去,李寒宁听到自己身后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不过她已经知道是谁了,便自然没有回头。 薛睿倒也不意外,站到几乎和她并肩的地方,开口问道:“李将军是在欣赏这里的江面上的风景么?” 这里的风景倒的确不错,但是她没有欣赏风景的那份心情,李寒宁缓缓转过身来看了一眼身旁的薛睿: “薛小将军说笑了,我虽然不似将军平常巡查洛阳治安公务繁忙,但也不至于闲到这个份上。” 薛睿看到她立刻便瞪大了眼睛,李寒和李寒宁原来是同一个人,怪不得她有那样好的身手,怪不得李寒宁这个时候会插手官船的案子,李寒宁是萧策的人,她会以船工的身份出现在船上自然也逃不开萧策的手笔,原来一开始萧策就注意到了这里走私的事情。 李寒宁似乎看出了薛睿的意外:“薛将军见到我很意外?” 薛睿震惊之余,很快便缓过了神来:“是很意外,三军主将居然肯屈尊降贵来一艘普通的货船上当船工,我倒是的确没有意料到。” 亏他那时还提醒楚州要小心这个人,只是他那个时候虽然猜对了李寒宁并非寻常人,却的确没有将她和李寒宁这个身份联系在一起,他们明明名字上也就只有一字之差,更可笑的是,薛睿那天夜里因为楚州的死迁怒于她,差点一剑杀了她这个朝廷命官。 李寒宁自然对薛睿对她的敌意并不意外。 李寒宁对着面前的人沉声道:“你大概还不知道,楚州他没有死,他还活着。” 薛睿今日还是接二连三地知道让他意外的消息: “你说什么?” 李寒宁知道这件事情听起来有些让人意外,薛睿一时之间不太相信也是情理之中,随即又对着面前的人解释道: “他还活着,在这件事情上我没有必要骗你,他是你的朋友,也是我的,我昨夜在洛阳城的街道上看到了他,他就借住在城西街道的人家里,是他运气好,那些官兵去船上的时候,他跳到了江里是他自己运气够好才得以活下来。” 薛睿也知道,他没有必要在这件事情上说谎,那个傻子还活着就好,至少他没有被卷进这件事情里来,如果这一整件事情真的和薛家有关,至少他们家的罪孽少了一桩。 李寒宁看了一眼薛睿,看他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不过今天他能到这里来,本身也就说明了一些事情。 李寒宁转而望向眼前,显得波光粼粼的江面,洛阳城外的风景,比得上大漠北境和南疆一望无际的江河,只是到处都是复杂的人心,让人没来由的没有太多的时间和心情看着眼前的美景。 李寒宁忽然开口道:“我们合作吧。” 薛睿明知故问地道:“李将军说什么?” 李寒宁如是道:“我说的是官船的案子。” 薛睿自嘲似得笑了一笑:“李将军是不是忘了我姓薛,我是薛家的人,我为何要帮你,要帮你背后那位明王殿下去查这个案子?” 李寒宁沉声道:“你会的,如果你不愿意的话,一开始就不会出现在这艘船上,但是那天夜里我看到你乔装成黑衣人的样子到仓库里,就知道你和那些姓薛的人到底不是一路人,薛相虽然是你的父亲,但你决定不了自己的出身,你这样的人不会眼看着薛家在泥潭里越陷越深。” 一直到自己回不了头为止。 李寒宁认识的薛睿是一个比自己父亲薛相都更聪明,目光也更加长远的人。 薛家选择了太子萧晟,一开始就做错了选择,现在牵扯进了走私的案子里,这件事情他们一定会查清楚的,如今看来,一直以来在洛阳城里威风凛凛的薛家,已经在离经叛道的路上越走越远了。 李寒宁说中了薛睿的心思,但他仍旧不想承认。 薛睿开口问道:“如果这个案子查到最后真的跟我薛家有关呢?” 李寒宁当着他的面,看着薛睿的眼睛承诺道: “我会想办法保住你父亲的性命,薛小将军别忘了,我手里有一块陛下所赐的免死金牌。” 薛睿知道李寒宁的话就是萧策的话,如果这件事情查到最后真的和他们薛家有关,他至少可以通过这个办法保住他父亲的性命。 他虽然和他的父亲经常吵架,也看不惯他身为丞相的那些做法,可是无论如何,他们之间毕竟有父子血缘关系,就算是到了最后一刻,就算是千夫所指,薛睿也不希望他的父亲真的出事。 薛睿的目光迎上了李寒宁的目光,目光之中都是年轻人,一往无惧的锐利,李寒宁听到他开口道: “那便一言为定。” 证据 李寒宁下船的时候抬头看了一眼天色,眼下时辰还早,便去了昨天楚洲说的暂住的地方。 这里看上去的确是一处普通人家,门前是干干净净的栅栏,站在门口的也可以看到院子里被打扫得一尘不染,再往后是几间回字形的房屋,门口还养着鸡犬。 只是原本守在门口用来看门的那只小狗看到了李寒宁走过来并不敢出声叫喊,李寒宁于是伸手轻扣了一下木门。 一位老叟从房间里出来走过来给她开了门,看着眼前这位陌生的姑娘,老叟的第一个反应也是她是来找谁的,但只怕是找错了地方: “不知道姑娘来这里是找谁?” 李寒宁随即开口道:“请问这里是不是住着一个叫楚洲的人?” 老叟听到这个名字才恍然大悟,原来是找他的,跟着便冲着自己的院子喊了一声: “楚洲,有人找你。” 李寒宁又在原地等了一会儿,才听到匆匆走过来的脚步声,楚洲已经换了一身衣裳,比昨日见到他的时候人显得更加精神了一些。 楚洲看到她的时候似乎有些意外:“李寒?” 他只是和她提过一遍住的地方,没有想到她还记得,而且找了过来,楚洲心里自然开心,只不过他还要帮这户人家劈柴,现在怕是走不开,于是难免面露难色。 李寒宁看了他一眼,目光往下移了移,他手心的皮肤都是红色的,而且刚才姗姗来迟,怕是在忙,在洛阳城中寄人篱下总是要帮忙做些工的,这点李寒宁心里也清楚。 她从腰间摸出了一锭银子,对着老叟扔了过去: “这些钱如果不够的话,我晚些时候再差人送过来一些,我这位朋友往后还需要你们多加照顾。” 老叟从未见过这么多银子,这足足一锭足够他们一个普通人家吃上半年的粮食,又怎么会不够,就是不知道这个他们从河边捡来的看起来傻乎乎的年轻人,怎么会有这么衣着华贵又出手阔绰的朋友。 老叟反应过来之后忙对着李寒宁道:“这些银子已经足够了,姑娘实在太客气了,我就不站在这会儿耽搁你们说话了,姑娘要是累了的话也可以进来休息,房间里也准备了一点茶水。” 李寒宁当即摇了摇头,她最怕这些客套:“不了,我只是来找楚洲有些话要说,在这儿待一会儿就走。” “那好,你们聊。” 步履蹒跚的老叟往自己的房间走了回去,李寒宁眼看着他走远才对着面前的楚洲问道:“你这两日住在这里可还习惯吗?” 言外之意自然是问他们对他怎么样,倘若对他不好的话,她自然可以想办法给他安排别的去处,去哪里都总好过寄人篱下。 楚洲却道:“这里的人都挺好的,老伯人很好,做工也是我提出来的,总不好意思在这儿白吃白拿,能帮忙的地方我自然还是要帮的。” 楚洲说到这里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道: “刚才实在是太让你破费了,我记得这笔帐,等我赚到了银子就还给你,定然一文不少。” 李寒宁却不在乎这些散碎地银两,他还与不还都无所谓: “那些银两你不用放在心上,我在朝廷有官职而且俸禄不低,平常也没什么用得着银两的地方。” 李寒宁从云袖之中取出昨天她捡到的荷包来,递了过去: “我来是要归还它的,我记得你说过它对你很重要。” 楚洲有些怔怔地看着从李寒宁手里接过来的荷包,这是他唯一和过去有关联的东西,对于他来说自然是重要的,原来它没有被他弄丢。 楚洲抬头看了一眼面前站着的李寒宁:“多谢。” 李寒宁却道:“你不用和我这么客气,说起来当时在船上的时候,还是多谢你替我隐瞒身份。” 李寒宁知道那天晚上楚洲,已经知道她一天晚上没有回到房间是去了哪里,否则也不会把自己下船的令牌偷偷别在她身上。 对此楚洲倒也没有解释,有些事情两个人彼此心照不宣就够了。 李寒宁想起了之前和薛睿说过的话:“我早些时候见到了薛睿,他一直很担心,我就擅自做主告诉了他你住在这儿。” 楚洲点了点头:“没事,他知道也好,薛将军位高权重,我没有去找他也是害怕打扰他。” 如今他知道了也好,倒也免得以为他死了而伤感,反正他们现在也都住在洛阳城内,等这段时间忙完了,有机会了再聚也不迟。 李寒宁临走之前又打量了眼前这个院子一眼: “如果你在这里住得不习惯得话,找他或者找我都可以。” 先前不提也是因为,萧策这次回洛阳不比从前,有许多事情需要解决,不像楚洲这个时候跟明王府有任何瓜葛,其实也是为了他好。 薛睿看着李寒宁认真地道:“你和薛将军不用担心我,我能看得出来你们在洛阳城应该都很忙,等忙完这段时间有空了我们再聚一聚就好。” 李寒宁看他也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不过楚洲眼下住在这里,也许比接触她或者薛睿更加安全便也放心了。 李寒宁沉声道:“我走了。” 楚洲当即道:“路上小心,注意安全。” 楚洲依靠着门这一侧,眼看着李寒宁越走越远,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街边的尽头。 他低头看了一眼,手里面紧握着的荷包。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想起来从前的所有事情呢? 昨天还是落水之前。 他已经记不清楚了。 不过那是在那艘船上认识的朋友们,以楚洲这个身份认识的薛睿和李寒宁,他都异常珍惜,希望他们不会被卷入洛阳城即将到来的满城风雨里。 * 李寒宁回明王府的时候,明王府里上上下下正热闹着,单是她这一会儿看到的,侍女们捧着的茶杯来来回回换了好几次,每一次有客人来,萧策都会差他们换上新茶。 有的时候刚走的上一位客人,茶杯都没有碰过,里面的茶水都是温的,就换了下一个人和下一杯。 李寒宁听到一旁的侍女交头接耳地嘀咕道:“这是咱们殿下接见的第几位客人了?” “不知道,今天有很多位慕名而来的大人了,来者是客,殿下可是交代了千万不能怠慢。” “那是自然,我再去伙房仔细查看着点热水的水温。” 一直到了晚上,明王府的大门才缓缓阖上,萧策终于得了空,找到了一天的书房也终于安静了下来。 李寒宁记得他晚上什么都还没来得及吃,便去伙房端了晚饭送到了他书房。萧策看到她手里提的食盒才想起来自己用过午饭之后,一直忙到了刚才,连晚饭都忘了用。 李寒宁当着他的面,将食盒里面的几个菜肴都摆了出来,几个青花的盘子还是温的,可以见得腾腾的热气。 “殿下忙了一天,趁热吃吧。” 萧策拿起碗筷来看着她:“你晚上吃过饭了吗?没有的话再添双碗筷一起罢。” 李寒宁顺势坐在他旁边的椅子上:“我和府里其他人应该都吃过了。” 眼下早就已经过了晚饭的时辰,是因为他这里一直有客人,所以没有下人敢进来提醒他,至于李寒宁,她这几日也许是因为回了洛阳,多少有些水土不服的原因,没有什么食欲,也懒得吃晚饭。 萧策看着她开口问道:“今天你去码头上查案的事情可还顺利?” 李寒宁将他爱吃的菜肴端到了他面前:“多亏了殿下给的令牌,今日一切顺利,我从船上看到的场景,和他说的一模一样,那些官兵确实假借处理偷渡之人的名义杀人灭口。” 一切不出所料。 萧策随即又不动声色地问道:“那你可有查到那些官兵是受何人主使?” 眼下这里没有外人,只有她和萧策,外面守着的侍卫也是萧策的心腹,这里是萧府,他们之间没有什么不能说的。 李寒宁如实答道:“如我所料不错的话,应该是薛相,他想趁殿下回到洛阳之前,处理完最后一批走私的货物,顺手以偷渡的名义除掉知晓此事的盐运使。” 盐运使知道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所以这个时候到成了丞相的弃子,而船上的那些人,我也是为了以防万一斩草除根,只是没有想到侥幸让楚洲这个重要的人证逃脱了而已。 萧策似乎对她查到的事情很是满意,她能查到这个份上萧策的确已经很是满意了。 萧策看了一眼身边的人又问道:“那你这次出门可有查到什么确实的证据?” 毕竟在他们洛阳,薛家的盘根错杂,如今的太子妃也姓薛,薛家既有丞相又有手握兵权的将军,本就是洛阳的一方贵族,如果没有切实的证据,根本动不了他们。 李寒宁沉思了片刻,回想起白天在船上薛睿和她说过的话,虽然现在她手里还没有证据,不过早晚那些人会按捺不住的,话里有话地对着面前的人说道: “如果殿下如果需要证据的话,我相信不出这几日,薛相自己会把证据送过来。” 半糖? 萧策放下了碗筷,随即笑了一笑道: “你呀,到底是谁跟谁学的,怎么出门一趟到底也学会卖关子了。” 李寒宁看着萧策,忽然想起了自己昨天夜里听到的动静,今日外面的侍卫听着气息声似乎也少了几个: “昨天夜里殿下是不是唤暗卫出门了?” 那些暗卫一直守在殿下身边,没有特别重要的事,萧策根本是不会让他们单独出去执行任务的。 萧策听到暗卫的事脸上的笑意不自觉地收敛了几分,在这件事情上的确是他有隐瞒在先,不过他昨夜的确忽略了一件事,他的寒宁不仅武功出众,而且也了解明王府,更了解他。 萧策身手牵上了她的手,他不想对李寒宁说什么‘你知道是为了你好’之类的谎话,认真的看着面前的人解释道: “你别生气,昨夜我让侍卫去查楚洲的底细了。” 他虽然有意瞒着李寒宁,但既然已经知道了暗卫的事情,他也不想她再多误会什么,与其遮掩,还不如坦荡地承认,反正他也没有什么事情是打算永远隐瞒她的。 李寒宁从萧策这里忽然听到楚洲的名字多少有些意外,她原来还以为萧策是因为不放心她,所以去查那艘船用的事情,怎会忽然又和楚洲牵扯上了?不知从何时起萧策对楚洲有了疑心,但他既然已经派人去查了,那以他们暗卫勘察的能力,这个时候想必已经有了结果。 李寒宁开口向萧策问道:“殿下既然已经派人去查他的底细,可有查出什么结果?” 萧策闻言倒是一反常态地轻轻叹了一口气,如果有结果的话倒还好,不管结果是什么,都说明是正常的,可是偏偏那个楚洲就像一张白纸一样,什么都查不到,有的时候查不到问题就是最大的问题。 萧策对着面前的人如实道:“暗卫什么都没有查到。” 李寒宁沉思了片刻之后道:“他失忆了,想不起来很多从前的事,不过他之前在船上的差事竟然是盐运使给他安排的,也许盐运使那边知道一些事情。” 但萧策现在关心地不是这些,萧策看着李寒宁认真分析的模样,倒觉得有些让他意外: “我派人去查他的事,你不生气吗?” 萧策原以为李寒宁应该为他不打招呼就去查楚州的事情而生气。 李寒宁抬头正好迎上萧策的目光,四目相对,她有些不知道自己为何要生气,一来以萧策的身份,处事待人谨慎一些自然是件好事,二来如果真查到了什么的话,她本来也打算帮楚洲顺着荷包的线索查一查他从前的事,如果他自己能想起来最好,如果想不起来,能找到家人的话也好。 李寒宁看着面前的萧策:“殿下觉得我为何要生气?” 萧策将人揽在怀里,近在咫尺地对着怀里的人道:“你不生气就好。” 李寒宁总觉得今日的萧策有些说不上来的奇怪。不过她方才的话还没有说完,剩下的重点她得告诉萧策。 “对了殿下,我今天在船上见到了薛睿,他是个可以用的人,只是可惜薛家——我已经答应他在这个案子之后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会尽力保住他父亲的性命。” 李寒宁离开萧策的怀里,看着面前的人道: “可是我回府之后又仔细想了一下,这件事的确是我越权了,涉及薛家的事,我该和殿下事先商议。” 她的意思很清楚,以前在军营的时候或许在军事上可以不分你我,那是因为她知道战场之上形势风云变化,与其贻误战机,她当机立断总是对的,可是现在不同了,朝堂上的事情牵一发动全身,遇到诸如此类的事情,她毕竟也是臣子。 萧策身手将她额前散落下来的一缕青丝别在了耳后,对着面前的人耐心地道: “无妨,这些事情你可以自己做主,薛家虽然选择了我的皇兄,与我在朝堂上多又不和,但薛睿不同,他从不在朝堂上战队,前几年我在长安的时候还读过他写的文章,一个人能写出什么样的文章取决于他是怎么想的,如此针砭时弊,人自然也不会差,他是洛阳城里难得清醒的人,不用这个人的话将来也是我大周的损失。” 萧策的话里话外也对薛睿赞赏有加,摆明了他将来也要用这个人,只不过薛相的事的确麻烦。 李寒宁想起码头上的事,忽然又皱起了眉头: “说起来除了令牌之外,我可能还得向殿下要些兵马。” 萧策自然知道她要做什么,也放心她去做:“我给你的金令可以调洛阳城一千禁卫军,你想做什么就只管去做,洛阳城里还有我,如果船舱那边可以人赃并获,洛阳城内我届时会命长风带兵全城戒严,包围相府。” 李寒宁听到这里心里又不由得生出些担心来: “可是殿下,如此一来便算是私动兵权了,这里毕竟是洛阳。” 李寒宁犹豫了片刻之后又道:“既然如此,殿下可是已经下定了决心?” 有些话虽然没有挑明,但私自动兵本就是兵家大忌,尤其是以他明王的身份,几乎等同公开造反。 萧策道:“既然做了便是做了,我父皇不会废了皇兄的太子之位的,那时跟着我离开洛阳的将军,死得死,远放得远放,已经没剩下几个了,父皇这些时日又一直身体抱恙,倘若我皇兄登基,也一样不会给我们留活路,你们陪着我一路走过来,这般辛苦,我不能再让你们陪着我等死。” 与其拖到那个时候,不如先下手为强,他赢了那么多场仗,实在明白坐以待毙的下场。 萧晟这么多年来在洛阳可谓是养尊处优,他几乎什么也没有做,但萧策这一路南征北战,大周如今的天下十有八九都是他打下来的。 让他在这个时候眼睁睁地放弃江山和皇位,萧策也的确做不到。 李寒宁听到这些话便明白了萧策的心意,既然如此,她总归是要站在萧策身边的,比起萧晟,萧策的确是更适合大周的皇帝。 李寒宁开口道:“殿下放心,不管是何时,我都会在你身边。” 实际上不止是她,长风,冯哲还有从前那些军营里一起浴血奋战过的人都是。 他们不可能效忠素未谋面的萧晟,他们只认识和他们一起冲锋陷阵在战场上淋过雨也流过血的明王萧策。 那是他们的明王萧策。 * 次日,天刚蒙蒙亮的时候,萧策已经准备要去上早朝了,这是他阔别洛阳这么久以来第一次正式回到朝堂上,于他而言自然重要,只不过现在时候还早,他看了一眼昨夜就睡在身侧的李寒宁。 萧策心里想着,既然时间还早就让她再多睡一会儿罢,于是放轻了动作准备下床,却不想还是牵动了被角。 萧策在那一瞬间就像是有预感一样,看向了李寒宁,果然见她眼皮动了一动,跟着缓缓睁开了眼睛。 萧策俯身看着她:“没事,时间还早,你可以再多睡一会儿。” 李寒宁只觉得耳边痒痒的,都是萧策说话时带来的热气,她有些想躲,但困得厉害身上又没有力气。 外面的天已经蒙蒙亮的,透过窗户已经落尽了一点光亮来。 但许是因为昨晚—— 总之李寒宁一身困顿,虽然知道已经天亮了,但实在不愿意醒来,心里稍微挣扎了一下,但还是选择了顺从身体过于瞌睡的本能。 反正是劝还早,再睡一会儿就再睡一会儿吧,今天也没有别的事情,就算有事也是不忙的事,大可以等醒来再做,也不差这一上午的时间。 李寒宁迷迷糊糊之中知道萧策要走,却又不如下意识地趁着萧策还没有离开俯身说话的时候,顺势拉住萧策已经显得有些凌乱的里衣,往自己的方向一拉。 萧策有些猝不及防地被拽了过去,反应很快地用手撑在一旁,两个人几乎是近在咫尺的时候,李寒宁抬头吻了上去,两个人唇齿相依了许久,她才松开了身上的人,有些懒懒得没有睁开眼,反而舒服地蹭了蹭身下的枕头,还是忍不住阖着眼。 “那我再睡一会儿,殿下去更衣吧,别误了上朝的时辰。” 萧策无奈地看着她这副样子摇了摇头,她往往就是这副无心撩拨的样子,让他心里最放不下,要不是今日还有早朝,他一定留在这里。 虽然萧策出门的时候,心里还难免有些抱怨,不过还是没忘吩咐守在外面的侍女不要打扰李寒宁休息,让她今日白天睡到自然醒过来为止。 毕竟萧策自是知道她昨夜一直到半夜才睡下,今日她好不容易空闲,让她多睡上一会儿也无妨。 父子 洛阳城的朝堂上满朝文武相对而立,太子萧晟一身紫衣站在左侧最前面,另一侧便是萧策,他们身后各跟着洛阳的两位左右相。 萧帝已经称病一连好几日没有上朝,今日眼看着气色好了一些便又再次上朝议事。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工部尚书上前一步站了出来朗声说道:“臣有本启奏。” 萧帝这是居高临下地看了一眼他:“说。” 工部尚书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萧策所在的方向: “臣有本要参明王殿下。” 他提起明王这两个名字来,满朝的文武开始议论纷纷,整个朝堂之上都是大臣们低声议论的声音。 如果萧策没有记错的话,这个工部尚书应该也是薛家的嫡系,是他们资助考取功名培养出来的人。 如今他们薛家自己不愿意有人站出来,却派了这个棋子出来,难为这个作为棋子的人,还浑然不自知地忠心耿耿,以为自己深受薛家的重视。 这边被参的人,似乎事不关己地毫无表情,身后那些原本事不关他们的人却一个接一个地议论。 萧帝沉声问道:“爱卿所参何事?” 工部尚书一揖又道:“明王萧策所率三军原本应该待在南疆,攻打燕云十洲,可明王殿下如今没有陛下诏令就擅自领兵回来,此乃其罪一,陛下本命明王在攻打长安之后驻守长安,可是明王殿下却违背命令私回洛阳,致使长安附近无人驻守此罪二,明王殿下纵容下属,李寒宁原本是三军主帅,却玩忽职守,私自离开军营,明王握有兵权却对此置之不理予以包庇,其罪三,按照我朝律法理当数罪并罚。” 站在最前面的萧笙闻言微微侧过头去,看了他一眼,似乎工部尚书刚说的这些根本不出他的意料。 说完便自顾自地跪在地上,他这一跪身后的议论声更大了一些,一旁的太监看了萧帝的脸色,立马下去从工部尚书的手里接过奏折,放到了萧帝的面前。 萧帝看也不看,忽地转而望向一旁的萧策出声道: “他在参你,你如何看他刚才说的罪名?” 萧策既然被点了名,不得不站了出来,身后那些显得有些嘈杂的议论声由此立刻安静了下来。 “回父皇,这些事事出有因,陛下在两年前授我兵权的时候,曾言战场之上,难免形势危急,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必要之时我可以独自决断,李将军并非擅自离开军营,是受我命令,南疆主帅已由陆长风代劳,此次虽然无功而返,但亦未损兵折将,不知儿臣何罪之有?而是之所以返回洛阳来,也是因为皇兄写信给我告诉我父皇病重,我久在沙场许久未回洛阳,自然惦念父皇身体,想回来看一看,以尽孝道是人之常情,不知儿臣身为皇子惦念父亲到底何错之有?” 萧策看了一眼在地上根本就不敢抬头的工部尚书顿了一顿,而后沉声又道: “父皇一直在洛阳,大概还不知道长安那边的情况,大约在两周以前长安疫病,有心之人封锁了消息,不过薛将军所率领的兵马围困了长安,将长安封城的事情,想必今日在场的各位应该也略有耳闻,儿臣在长安时也曾身染重病,这疫病的症状与两年前大梁那场疫病一模一样,那场疾病当时并无药可医,这次也不过是运气好,李将军在别的地方发现了药方,又有儿臣的一位朋友李昭带来了药材,说到底这次若不是父皇和大周的气运庇佑,我想现在工部尚书还不一定能看得到,我活着站在朝堂之上。” 萧策说到这里,更是意味深长的问了最后一句话: “不知工部尚书觉得我所言可对?” 工部尚书听到这句话,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别的事情,指导萧策现在提起疫病的事情来,就是打算翻长安疫病那时候的旧账,明显身体一抖,不敢搭话。 但萧策根本没有打算放过他,沉声又道:“说起来儿臣也有本要奏,工部尚书在长安疫病期间,下令阻挠周围各城向长安输送药材,若不是儿臣和宋将军及时发现,恐怕现在的长安城百姓的尸体已经是堆积如山了,如今儿臣证据确凿,此乃物证,还请父皇定夺。” 萧策从云袖里取出一封带血的书信来,萧帝身边的太监连忙下去,从萧策手里取过了信,放到了萧帝面前的书案上,萧帝打开来看了一眼,立刻变皱起眉头重重一拍书案道: “爱卿对此作何解释?” 工部尚书此刻俨然已经吓得瑟瑟发抖,他自然知道这封书信的来历,可是这封书信也是薛相让他写的,如今根本不知道为何这封信会落在萧策的手里。 他不敢说话,而是默默的看向了薛相,见薛相闭着眼睛皱起了眉头,他也是个聪明人,便明白此句意味着什么。 他只有把所有的罪责揽在自己身上,毕竟府邸里还有自己的亲人,绝不能让薛相牵连到他们。 工部尚书叹了一口气,认命道:“是老臣罪该万死,不过臣的家眷却是无辜的,他们并不知道这件事,还请陛下念在臣忠心耿耿效忠洛阳多年的份上,放过臣的家人罢。” 萧帝挥了一挥衣袖,外面立刻有侍卫冲了进来将工部尚书拖了下去。 经历了这么一场戏,其他的大臣就算是有本要奏,也不敢在这个时候触到他们陛下的霉头。 一旁的太监看了一眼,满地安静无声,又看了一眼他们陛下的脸色,征得了他们陛下的同意之后,朗声喊道: “散朝——” 满朝文武陆陆续续的向门口走过去,太监却喊住了萧策: “明王暂且留步,陛下请你过去一叙。” 走得慢的萧晟也听到了这一句话,不解为何在这个时候他的父皇要去单独见萧策,于是转过身来也朝着太监问了一句: “父皇只见二弟一个人吗?” 太监应声道:“是,陛下只说要见明王殿下一个人。” 萧晟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萧策,似乎冷哼了一声,然后转身便拂袖离开。 眼看着太监要往后堂走,萧策便快步跟了上去。 眼下时候还早,不过晌午而已,萧策陪在他父皇身边在后花园里走着,这里名义上是皇宫的后花园,其实从前也就是他们洛阳的家,只不过他父皇称帝以后,将这里修缮得更大了一些而已。 他们父子在前面走着,那些太监跟上也不是离得远了,也不是只能离这几步,不紧不慢的跟在身后。 萧帝对着身边的萧策道:“你回来就好,这些年在外面怕是吃了不少苦头吧?” 萧策却答得不紧不慢:“这年儿臣在外打仗,想到是为大周,为萧家,为天下的黎明百姓打仗,便不觉得辛苦。” 萧帝听到这句话,沉沉地叹了一口气:“这些年我和你母后也的确亏待你了,你在洛阳待的日子,满打满算也没有几年,甚至算起来还不如你在长安待的时间长。” 萧策听到这里连忙道:“是儿臣不孝,不能和大哥一样留在父皇和母后的身边尽孝。” 萧帝自然是注意到了他这个儿子每一次回答话都处处行云流水,一般滴水不漏,客套的根本就不像是父子,而是标准的君臣,甚至于他有的时候都感觉面前的这个儿子,还不如待张颌一个外人亲近。 萧帝又不动声色地问道:“你还是在怪朕和你的母后吗?” 萧策停下脚步,说怪的话他自然不怪,也许年少的时候,在长安求学当质子,每逢逢年过节,看着别人一家人团圆的时候的确心里生过怨怼,可是他的母亲也年年给他写了书信,那些书信,虽然后来他离开长安的时候都已经遗失了,不过信上的内容他一字一句都是记得的。 大梁这些年来不太平,在萧策眼里,其实萧家给他的东西已经够多了,如果不是因为萧家名声在外,他也不可能从小读大梁上下最好的上清学院,认识那么多出众的朋友,见过那些世面,甚至于军营之中认识的那些将军和士兵,也不会那般轻易地认他这个殿下。 所以他一直以来都觉得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了,他根本就不怨他的父皇和母后,天底下哪有不喜欢自己孩子的父母。 萧策当即跪在地上:“儿臣从来没有因此怨过父皇和母后,儿臣一路征战在路上见到过许多流离失所的百姓,儿臣自觉比起他们已经幸运地多了。” 他说的话都是出自真心,萧帝是他的父亲自然也看得出来这一点,他亲手将萧策扶了起来: “刚才在朝堂之上,在外我们是君臣,但是在这里只有父子,你不用跪朕,说起来朕要赏你,这么多年以来南征北战几乎从无败绩,朕是老了但心里也清楚,咱们这大周的江山打都是你这些年来在外辛苦征战打下来的。” 萧策第一次没有答话,说不上是什么时候开始,他在这位父亲的人面前总是显得有些小心翼翼。 原本在长安的时候,觉得自己处处小心谨慎是对的,可是等到回到家以后,才发现自己在家里也染上了小心翼翼的习惯。 抓到了 萧策又陪着他父皇走了一阵,听得萧帝忽然开口又道: “对了,你也不小了,你母后过世的时候就一直念叨着你,你那大哥如今孩儿都已经满月了,你打算什么时候成婚?在这洛阳城中可有什么看得上眼的姑娘?” 他这个儿子总归生得模样周正,而且文韬武略,所他真的有看得上眼的姑娘,他就算是做皇帝的,也可以上门提亲。 目前虽然萧策和北境的小镇北侯云妍之间有过婚姻,不过时间已经过去了很久了,按照以下的形式云妍自然不会离开北境,所以那时的婚约便自然做不得数。 萧帝看他欲言又止的模样,想起他似乎很少在洛阳呆着,应该也不怎么认识洛阳城附近的人,于是便开口道: “前些日子我听说大理寺卿的妹妹,秀外慧中,已经到了出阁的年龄,她比你小上几岁,你大哥娶的太子妃乃是薛家嫡女,像你这样的身份,至少也该娶一个名门世家出身的人。” 就算对他往后的路没有帮衬,也至少是和他母后一样知书达礼。 萧策听到这里连忙摇了摇头拒绝道:“多谢父皇挂怀,但儿臣已有心上人了,此生非她不娶。” 萧帝听到这句话倒是有些意外,他这个儿子常年在外带兵打仗,之前听他们送军饷的那些人说,萧策一天到晚不是在军营里面练兵打仗,就是在自己的营帐里面看兵法读书,只怕是连个外面的姑娘都很难见的着,什么时候有的心上人他竟然不知? 萧帝看着他似乎没有说假话,便跟着问道:“你所说的是何人?” 萧策如实道:“儿臣喜欢李寒宁。” 萧帝有些意外,但是似乎又总觉得在情理之中,也难怪,萧帝自然听说过李寒宁这个名字,两年前在朝堂之上也曾匆匆见过一面,他们在攻打北境的时候,他也因为战功封赏过她。 萧帝欲言又止地问道:“那她对你——” 是个什么心思? “儿臣原本是想在洛阳安定下来之后,再和父皇提成婚的事。” 萧帝闻言倒是笑了一笑,看来他这个儿子也早有打算,如此以来他也放心了: “也好,这件事情就随你们年轻人的心意。” 父子之间不知不觉有说有笑的走到了萧帝要休息的寝宫,萧帝抬头看了一眼熟悉的牌匾,这么多年来竟是第一次觉得时间过得这般快,跟着又望了一眼身边的萧策: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下个月初一应当是你的生辰,到时候叫上你大哥一起在宫中吃顿家宴吧。” 他们一家人已经许久没有聚过了。 下月初一。 怕是等不到那个时候了。 但为了让他的父皇面上安心,萧策面上还是应承了下来: “父皇说的是,我们一家人的确也很久没有聚过了,儿臣听凭父皇的安排。” * 李寒宁这边醒来的时候,几乎已经是日上三竿,她之前从没有睡到过如此之沉的地步,醒了之后发现已经到了正中午便连忙穿戴好了衣服,推门走了出去。 守在门口的侍女看到她醒过来连忙道: “姑娘这会儿要吃午饭吗?” 侍女见到她这句话,回想起他们殿下早上出门前特别交代过的话,脸上似乎有些难以藏住的笑意: “是殿下特别吩咐过的,说是让您睡到自然醒过来,谁都不能来打扰姑娘休息。” 李寒宁神色多少有几分不自觉地尴尬,忙清了清嗓子妄图掩盖过去: “我就不在府里吃饭了,有事要进来一趟,如果殿下回来的话就说我出门了,他知道是何事。” 侍女点了点头应声说道:“好,姑娘慢走。” 李寒宁出了府门便朝着城门口走,在城门附近见到了陆长风。 陆长风看她这个样子,总是觉得没有在军营里面的时候见到她自在,她穿一身军装的时候,陆长风常常把她当兄弟看待,如今一身女装,到是怎么看怎么别扭了。 李寒宁给他看了萧策的金令:“我要从你这里调一千兵马,就驻守在这城墙附近,晚上的时候我要用一下。” 她办事自然有自己的原因,更何况他手里还有萧策的金令,陆长风自然不问缘由地给她调兵。 等忙完了这件事,陆长风抬头看了她一眼: “对了,你那个徒弟现在还在我的军营里,倒是个挺懂事的孩子,那个时候你让他拿着虎符来洛川找我,我想让他在那里休息几日,他非要随我回南疆,你今日正好也来了,可要去见见他?” 李寒宁方才来时,在城墙上就远远的看了一眼刘伶。 李寒宁道:“还是不见了,等今夜过去,免得影响他。” 李寒宁看着面前的人顿了一顿又道:“倒是你,不是想躲到洛川去吗?怎么南疆的事情一结束,又心甘情愿地跟着殿下回到洛阳这个是非之地了?” 陆长风沉声道:“我之前就说过的,如果殿下不争,我自然不回回来,可如果殿下要争,我就算是粉身碎骨也要帮陛下实现心愿。” 他不怕死,只是不想死得不明不白,只是不想躲过了战场之上的明枪刀箭,却死在了自己一直以来效忠的洛阳朝廷里。 但眼下局势不一样了,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萧策这次带着这么多兵马回到洛阳来,到底是为了什么。 最近这种恐怕除了陆长风以外,也不少人是这么想的。 李寒宁如是道:“知道了。” 随着时间一点一点的推移,太阳西斜,洛阳城门外的偌大日晷上的影子一点一点归于沉寂。 黑夜一点一点顺着外面的江面上笼罩到了洛阳城里来,街上的声音越来越安静,人越来越少,陆陆续续的都回到了家里,洛阳城中百姓家里的灯火一盏跟着一盏的亮了起来。 李寒宁站在洛阳城门口的城墙之上,回望洛阳城里面的风景,看到的是万家的灯火,又转身了,看向另一侧茫茫的江面,旁边有着零零星星的灯笼照亮。 但今夜注定不会太平。 她和薛睿已经商定好了,薛家大抵就会在今夜动手,一来白天在朝堂上的时候,萧策已经将计就计处理了工部尚书,二来薛相那边应该已经收到了假消息,走私官员要换来的钱,那些豪绅贵族已经催得不耐烦了,就算是铤而走险,大抵也就是在今日了。 李寒宁此刻站在城墙上,就像是收网的人,正等待最后的鱼落入渔网中,江面上吹过来的风带着一些江上的寒气,但愿今日不会出什么差错。 半夜三更的时候有十数人偷偷趁着城墙这边官兵换防的空隙,摸出了城楼,他们左顾右盼确认了周围没有人注意到他们之后,才悄悄的往船那边摸了过去。 这些人身上都穿着一身黑衣,手里面还拿着匕首之类的暗器,四下张望,看上去小心谨慎。 然而就是在他们快要接触到船只的时候,船上却传来了一阵密集的脚步声。 领头的黑衣人当即便知道中了埋伏: “不好!有埋伏!快撤!” 可是事先早就已经埋伏在那里的官兵,哪里会给他们再多反应的时间,他们知道这里有埋伏想要逃走的时候已经根本来不及了。 那些官兵举着火把,已经将他们团团包围,黑衣人要后退的时候,却发现城墙下来,原本应该换防的官兵并没有进行换防,而是已经围了上来将他们围在了中间。 这一看便是对方已经提前准备好了的,就等着他们中计好瓮中捉鳖。 那些人将他们团团围住之后让出了一条道路,李寒宁从他们让开的地方由远及近缓缓地走了过来: 李寒宁看着领头的黑衣人道:我们又见面了。” 里头的黑衣人虽然脸上蒙着黑色的面纱,身上也穿的是夜行衣,但是李寒宁通过那双眼睛,便知道是那个时候他们在船上遇到的那位管事,他也没有死,那时在船上也不过是诈死罢了。 李寒宁就这周围火把的光打量着被困的黑衣人: “是薛相今夜派你们来的吧?” 那些人咬紧了牙关并不答话。 其实他们的反应也在李寒宁的意料之中。 李寒宁抬头望了一眼城墙那边的地方,很快对着面前这些人说道: “不说也无所谓,你们的薛相这个时候应该也已经入狱了,反正你们早晚都是要开口的,要是现在实在不想说的话,我也可以等一等。” 造反 今夜洛阳城里倒是十分热闹,普通人家也听到了街道上不断疾驰而过的马蹄声,有一户离街道很近的人家没有关窗户,家中的孩子指着窗户外街道上骑马而过的一队士兵,看向房间里的父母问道: “爹,今晚外面怎么那么多人呀,洛阳城是不是要打仗啦?还是他们在抓捕逃犯呀?” 被他唤做父亲的人连忙上前看了一眼后,连忙走过去把窗户放了下来,又将房门紧锁,吩咐让他的小孩早点睡觉: “别管那么多,你睡你的觉就是。” 末了又对着一旁的妻子道:“看来今夜洛阳城里面可不太平。” 听着外面的声音便知道外面满城风雨欲来。 这边陆长风已经带兵重重包围了薛府,薛相穿戴整齐走出正门来和他对峙,薛相这边倒是看起来临危不乱地打量了一眼包围着他的那些官兵,见他们都骑在马上手里举着火把,陆长风为首,就骑马站在最前面。 “不知道陆将军这是何意?” 陆长风居高临下的看了他一眼:“我是奉明王殿下的命令,来缉拿幕后主使,薛相,是长风今日多有得罪了。” 薛相皱起眉头:“什么幕后主使?还请陆将军把话说明白一些?你为何是受明王殿下的命令?你们将洛阳城内陛下的命令至于何处!我薛倾乃是一朝丞相,是陛下亲封的朝廷命官,没有陛下的命令,你们怎敢擅自用兵!” 他说的倒是挺对,按照常理来说,没有他们陛下的命令,他们的确不能擅自用兵。 可是现在的情况是在常理之外。 陆长风在马背上居高临下打量面前的萧相,就像是在看一个可爱的孩子,在没有兵权的文臣面前,道理有的时候什么也不是,可惜他们连这个道理都不懂,还敢总在他们殿下背后使绊子。 陆长风开口道:“丞相大人现在难道还没有看清楚局势吗?大人要是觉得冤枉了你的话,不如先随我去牢狱之中喊冤吧。” 薛相听到这里怒道:“你们——” “你们这难道是要造反吗?” 陆长风心道是呀,的确是要造反,都已经摆在明面上的事情,亏他一把岁数了还看不出来。 陆长风在马背上一边勒住马绳,一只手向前一挥,身后的士兵立刻意会,翻身下马,将薛相五花大绑了起来。 “陆长风!萧策!你们这帮乱臣贼子!你们没有陛下的命令,怎么敢随便绑朝廷命官!你们这样的乱臣贼子是不会有好下场的!” 随着他被拖得越来越远,他的声音也越来越小,一旁跟上来的士兵压低了声音,问走在最前面的陆长风: “将军,人我们已经绑好了,接下来要怎么办?” 陆长风应道:“接下来听殿下的吩咐就行,殿下说了不要伤他性命,但是他这样大喊大叫,听着又实在是刺耳,先找个东西把他的嘴堵上。” “是。” * 这边李寒宁和陆长风都已经回到了明王府,明王府今夜可谓是灯火通明,这边李寒宁已经抓到了准备上船的黑衣人,那边陆长风也已经抓到了薛相。 按照萧策原本的计划,那边冯哲也已经叫了皇城禁卫军统领的兵符,下一步就是太子府。不过眼下整个洛阳城已经全城戒严,围不围太子府其实都是一样的,因为萧晟今夜本就是插翅难飞。 陆长风在一旁提醒道:“眼下薛府被围困的消息应该已经不胫而走,恐怕太子那边很快就会知道了。” 萧策原本也就没希望这件事情能瞒他多久,他那大哥早晚要知道的: “他知道便知道吧,眼下父皇身边的禁卫军已经换成了我们的人,太子那边——罢了,以防夜长梦多,你今夜还是随我出去一趟吧。” 陆长风一揖道:“是。” 李寒宁眼看着他们要走,有些迟疑的又开口问了一句: “殿下,我——” 她难道不跟他们一起去吗? 萧策临走之前只是不动声色地看了李寒宁一眼: “你今夜就待在府里吧,毕竟薛睿那边,将来如果有个万一的话,他也不会因为此事而怪罪于你。” 薛睿毕竟也是她的朋友,所以萧策在一开始做安排的时候便是让陆长风去,也罢,反正有陆长风在他身边,萧策自然是安全的。 李寒宁想到她答应薛睿的事,即便心里有些不甘心,也只好退后了一步: “是。” 一旁的陆长风就此安慰道:“你放心吧,今夜有我和那么多兵马在,和你在是一样的,不会出什么事的。” 李寒宁看着他点了点头,陆长风的本事她心里清楚,自然还是放心的。 整个萧府在他们走之后很快便安静了下来,李寒宁正要休息的时候,门口的侍女前来禀报: “姑娘,后门那边有人来找你,说他叫楚洲,是姑娘的朋友,有急事想见姑娘一面。” 楚洲这个时候要见她?为何偏偏这么巧是今夜?而且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她从来都没有和楚洲说过她住在这里,为何他能找到这个地方来? 李寒宁心里不自觉的生出些警惕来,联想起萧策之前派暗卫去查他的身份一无所获,可他又想起当时在船上的时候,楚洲待她的确很好。 不过见楚洲要见她,念及从前的事,她去见还是要见的。 李寒宁远远的走到后面内侧,果然在门外见到了等在那里的楚洲。 李寒宁了当地开口问道:“你这是找我有事?” 楚洲有些难以开口:“恐怕有件事情需要麻烦你,你不答应也行,我——” 李寒宁打断了他道:“无妨,你先说罢,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楚洲还是有些迟疑地对着面前地人开口道:“我寄居的那户人家,不知何故得罪了明王殿下手里的人,我知道你和明王亲近,那老伯已经年过古稀时日无多,恐怕经受不起牢狱之灾,想让你帮忙给他求个情。” 难怪这么着急也是人之常情,李寒宁也是见过那个老伯的,如果当真是明王手底下的人,如果事情的来龙去脉真的如他所说的那样,以她的身份自然可以去求这个人情。 李寒宁虽未回头,却敏锐地听到不远处的屋顶上有人用轻功踩过屋顶的声音,那人似乎是一路盯着楚洲过来的。 她当即对着面前的楚洲道:“你别着急,我跟你去看一看。” 走在路上的时候,远远的可以听到旁边街道上有马疾驰而过的声音,李寒宁却似充耳不闻一般,跟着身旁的楚洲,绕着小道前往洛阳城的西街,这一路上身后的人都不紧不慢地跟着他们,警惕地保持着一段距离,也印证了李寒宁刚才的猜测,那人果然是跟着监视楚洲的。 就在还有一条街道就到了的时候,李寒宁却突然停下了脚步。 楚洲似乎有所察觉,也跟着停了下来,走在前面的他转过身来看向李寒宁问道: “怎么了?” 李寒宁侧目望了一眼身后,云袖之中的暗器丢了过去,远远地听到有东西落在地上的声音,李寒宁道:“我刚才解决了你身后一直跟着的探子,我想这个问题该我问一问你,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楚洲沉默不言,有些一眼看过去便知的欲言又止。 李寒宁便替他开口道:“我从来都没有告诉过你我住在哪里,也从来没有告诉过你我就是李寒宁,我也没有告诉过你我和萧策之间的关系,可是你却准确无误地找到了明王府。” 李寒宁顿了一顿道:“你是不是想起来了什么关于从前的事?” 如果这个事情如果是真的话,李寒宁原本是打算替他开心,只是原本。 可他今夜趁乱支她离开了明王府,那个老伯的事情他也知道,萧策一向治下极严,不可能出现他说的那种无故欺压无辜百姓的情况,李寒宁这么多年在军营中看的分明,这点信任她还是有的。 楚洲沉声道:“抱歉,是我骗了你,我是太子的人,他们知道你和萧策之间的关系,原本他们是打算利用我骗你过去,把你当做人质的。” 李寒宁听得清清楚楚,楚洲也说的是原本。 李寒宁迟疑了片刻之后道:“所以你是打算?” 既然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楚洲心里已经暗自松了一口气,他不想听他们的话伤害他为数不多的朋友,但也不能眼睁睁地看到因此有人枉死: “我没打算按照他们的心意做,但他们以老伯的性命威胁我,我原本是打算借着带你过来的名义拖延时间,如果你相信我的话,便知道我没有说谎。” 李寒宁要被抓咯 李寒宁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她认识的那个楚洲,不管有没有记忆,有没有想起从前的事情,都不擅长撒谎。 李寒宁走上前来,擦肩而过的时候侧身对着楚洲道:“我知道了。” 楚洲眼看着她就要从自己的身边走过去,开口准备问道:“那你——” 知道了这些之后到底是何打算? 可是这边还没等楚洲问出口,便觉得自己的后颈被一道力击中,跟着一片酥麻感便从那里开始蔓延开来,整个身体不受自己控制地往前倾的方向倒了下去,在即将昏迷的前一刻,楚洲用尽身上的最后一点力气看向李寒宁。 这就是她的回答吗? 不,别去,别一个人去,那里有埋伏,是针对她的埋伏。 可是他都来不及说出口了。 李寒宁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人,以她刚才动手的力道,楚洲应该要明日才能醒过来,就让他在此好好睡上一觉吧,明天起来,不管他是谁,洛阳城里的一切就都应该已经尘埃落定了。 她愿意为楚洲做的这一切冒险,就当是她在还那艘船上欠下的人情。 哪怕知道前面等待她的是危险和埋伏。 * 洛阳城西街百姓的家里此刻正周围正围着许多官兵打扮的人,可他们身上并没有洛阳城官兵的令牌,这些人只不过是太子府平日里养着的侍卫。 老伯被他们关在房间里,战战兢兢地坐在椅子上,起来也不是休息也不是,诚惶诚恐地看着忽然出现在自己家里的这些官爷们。 为首的侍卫打量了一眼这个老人家:“老人家你也别害怕,我们也不是刻意来为难你的,不过要是那个楚洲不按时把我们要的人带回来,那可就说不好了,毕竟要是不把人带回来,那我们就没法向上面交差了,这样上面就会不高兴,我们的心情也会不好,到了那时,怕是说不上来会心情不好杀上几个人,所以你最好还是祈祷他是个言而有信的人罢。” 过了一会儿,有一个侍卫模样的人很快推门进来,在他的耳边耳语了几句,那为首的官爷立刻站了起身,看了一眼老人家又跟着远远地看了一眼院门外面道: “随我出去看看。” 李寒宁只身进了院子,手上没有带兵器,站在原地远远地看了过来:“听说你们这里有人找我,现在我来了,你们可以放人了吗?” 那为首的侍卫似乎是觉察出了事情有些反常,皱着眉头看着面前几乎是束手就擒的李寒宁: “李将军,请问楚洲他人现在在何处?” 他竟然没有和李寒宁同时出现,不知道在耍什么花招。 李寒宁从他这里听到楚洲的名字,便应声道:“他人我已经杀了,有什么问题吗?” 周围那些围上去的人闻言都安静了半晌,只是为首的人在听到这句话之后笑了一笑,到底是久经沙场的将军,说杀一个人也能得得云淡风轻,似乎别人的性命就如草芥一般。 原本他们也没打算让楚洲活着,他们接到的命令就是利用楚洲找到李寒宁,然后带李寒宁回去,如今的结果也是一样。 为首的侍卫看着面前的人,也懒得再追究楚洲的下落了,眼下还是完成自己的任务要紧: “没有什么问题,楚洲那个人本来就是送给将军杀的,将军想杀便杀吧,自然可以按照将军的心意处置,不过眼下时候已经不早了,还是请跟我们走一趟吧。” 李寒宁迎着火把,被那些侍卫团团围在正中,只是不动声色地看了为首的侍卫一眼:“你们先放人。” 那为首的侍卫回头看了一眼房间里面的人,房间里面的侍卫悉数撤了出来: “将军放心,只要你这一路上不耍什么花样,我们是不会为难那个老头的。” 几个侍卫就此上了去压着李寒宁,顺着洛阳城小道的方向走了过去。 李寒宁认得洛阳城里的路,他们现在去的地方明显不是去太子府的路上。 可这些人应该是就是太子的,看来他们是打算把她带到别的地方去,不过大概不会出洛阳城。 眼看着走到一个拐角的时候,李寒宁利用脚上踩到的石头,扬起一片沙尘,迅速放倒了两个,正压解着自己的侍卫,弯腰趁着他们倒下的片刻,夺走了他们腰间的佩剑,跟着干净利落的便解决了旁边的几个侍卫。 李寒宁用自己的袖子遮住了口鼻,避免了这些沙尘,而一旁的侍卫都猝不及防地被这沙尘迷了眼睛,大乱阵脚。 等他们反应过来的时候,李寒宁已经放倒了十余个侍卫,剑尖已经指向了面前的那个为首的侍卫。 那个侍卫只是皱起了眉头,丝毫没有意外,眼看着地上哀嚎一片的自己人,形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一边倒过去,他们这边的人转眼之间就都已经没有了还手之力,似乎有料想过这个结果: “将军真是好身手。” 李寒宁侧目看向他:“过奖了。” 她没有打算动手杀人,这些人也许今夜还是太子殿下那边的人,不过也是些听命于人的死侍罢了,等明天朝堂之上,已经不再重要了。 李寒宁收起剑,正准备对着面前的人说话,忽然又听到背后有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那人伸手鼓了两声掌,颇为认可的看着眼前这一幕,若不是今日他带人跟过来的话,李寒宁不仅能全身而退,而且还轻松处理了这些侍卫,那人沉声道: “不愧是名动天下的李将军,身手果然了得,出手也干净利落,难怪太子殿下特别交代了要我跟过来。” 李寒宁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便转头看过去,李寒宁看上去的表情似乎是有些意外他会出现在这里。 李寒宁有想过他们还藏有别的埋伏,毕竟萧晟这么多年来在洛阳培养的势力不可能都摆在明面上,可是她没有想到会是赵义,也没有想过赵义会背叛萧策。 赵义平静的目光迎上李寒宁看起来明显有些错愕的眼神。 赵义有些意味深长地看着昔日军营里一同出生入死的李寒宁:“李将军见到我看起来很是意外啊。” 李寒宁虽然早就猜测到他们军营之中有对方的奸细,因为每每有什么事情洛阳这边知道得都很快,但他们从来都没有怀疑过军营之中的任何一个人。 所以她的确没有想到背叛萧策的人会是他,萧策待他很好,好到几乎从来没有过怀疑,在一路走过来的月栖城降将里面,赵义是最被优待的一个。 李寒宁虽然有些不解,但更多的是怒意,她将手里的剑指向了面前的人:“赵义,你自问殿下待你如何?为什么要投靠萧晟?” 赵义听到这句话先是怔了片刻,然后又是想到了什么一样,不动声色地笑了一下: “你说得不错,这段时间以来,明王殿下待我的确很好,但我也早就在战场之上,几次三番地以命相搏,报答过了,我原本就是太子这边的人,一臣不侍二主。” 赵义的身后跟着数百侍卫,他们手里都有明晃晃的刀剑和弓弩。 赵义站在原地挥了一下衣袖,那些弓弩上的箭已经箭在弦上。 赵义对着站在自己面前不远处的李寒宁道: “李将军啊,今日多有得罪了。” * 这边萧策已经派人围下了太子府,原本今夜太子妃已经睡下了,可是听到了外面的动静,又原封不动的穿好了衣裳,看着面前的太子萧晟道: “殿下,外面这是——” 萧晟似乎早就料到了这一刻,只是没想到会是今夜,没有想到他们来得这么快。 萧晟心里面有些不舍地看了她一眼:“你就带着孩子待在房间里,以你太子妃的身份,他们是不会为难你的,等一下不管听到了任何动静都不要出房间。” 太子妃脸上看起来忧心忡忡,外面不只是吵闹的声音,更有兵器跟马蹄的声音,任谁都知道外面危险。 “可是殿下——” 萧晟走过去拍了拍她的背做安抚:“听话。” 太子妃知道自己在这件事情上帮不上忙。如果说去了只能给他添乱的话,那她宁愿留在这里等他回来,于是只是点了点头,眼看着自己的夫君离开的房间将门关上。 说完这些萧晟把太子府上下唯一的兵马都集中在了房间前面,自己却一个人走向门口。 他看到了骑在马背上的萧策,沿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二弟今日这番阵势,是意欲何为?” 萧策骑在马上居高临下的看着萧晟,他们白天的时候还在朝堂之上见过,他身上还穿着那件朝臣的衣裳。 萧策沉声道:“皇兄觉得呢?” 两个人都是聪明人,自然说话也不用这般弯弯绕绕,今日的局势一看便很明了。 萧晟看了一眼周围,这里都是他曾熟悉的禁卫军,足足有几千人之众,现在就算是一只苍蝇也飞不出他的太子府了。 看来他一直以来防备的这个弟弟是打算要造反了。 选他们 萧晟皱起了眉头,他不动声色的看了一眼周围围着他的这些将士,跟着目光落在了陆长风的身上。 萧晟很快开口顺道:“这位就是陆长风陆将军吧,虽然一直未曾谋面,不过将军的威名我从前也是听说过的,将军在洛川的时候,我也屡次派下面的人去请将军,可惜是在今日这样的情况又于将军见面了。” 陆长风闻言沉默不答。 他自然是效忠萧策的,萧策对他来说先有战场之上的救命之恩,后来又有提拔为将军,全权信任的知遇之恩。 萧晟又四下看了一看,不置可否地忽然提起另外一个人来: “我记得二弟身边,时常有一位女将军陪着,在对战匈奴的那场大战中获了生擒匈奴单于首功,这几年来又跟着你南征北战屡立战功,上次她来洛阳的时候,父皇还额外封赏了她,你还特意上书父皇,为她求了一块免死金牌。” 萧策知道他说的是李寒宁,听到这里不由得微微侧目。 萧晟的目光迎上萧策的目光:“怎么今日对于二弟你来说这么重要的场合,她却不在你身边?” 萧策自然是知道他让李寒宁在府里休息,眼下他的明王府一直有重兵把守,当然是安全的。 萧晟笑了一笑道:“像二弟这么聪明的人,大可以猜一猜,李寒宁到底是不用来,还是来不了了。” 他说的那样神态笃定。 按照常理来说,萧策明王府,既有重兵把手,又有暗卫看着,应该是现在整个洛阳城里面最安全的地方了,可是不知道为何萧策此刻,心里却隐隐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来,他认识的萧晟不会傻到这个时候靠说谎来拖延时间,他手里明明已经没有救兵要等了。 而且现在太子府已经被他们的兵马团团围住,谅他也耍不出什么花样来,萧策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侍卫,即刻命令一旁的侍卫回府去看。 萧晟当然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已经让赵义利用楚洲把李寒宁引到了别的地方,从他们私自回洛阳之后的那一天开始,萧晟就知道李寒宁对于萧策的意义来说不一样。 反正现在明王府离他的太子府也就只有几条街道之隔,这件事情想来过一会儿就有答案了。 等过了一会儿,先前派出去回到明王府的侍卫中的骑马远远疾驰而来,他所到的地方身后接溅起了一片灰尘。 萧策看他慌乱的样子,不由得皱起了眉头,果然等那个侍卫靠近,立刻翻身下马跪在地上,支支吾吾地道: “殿下,不好了,一个时辰之前,有人来找李将军,李将军随他离开了明王府,现在李将军下落不明已经——已经有一个时辰了。” 陆长风听到这个消息,也不由得微微侧目看了萧策一眼,他们千算万算,确实没有想到萧晟会对李寒宁下手,而且还真有这个本事,让人带走了李寒宁。 只是如此一来,事情便变得有些麻烦了,且不说李寒宁是一路跟着萧策走过来的人,而且陆长风也知道她对萧策而言的重要性。 陆长风连忙看向萧策开口问道:“殿下现在打算如何?” 萧策没有看他,而是看向了站在匾额下面的萧晟: “她在哪?” 萧晟当然知道他口中的那个人就是李寒宁。 萧晟手里似乎也有了翻盘的筹码,心道果然抓到了面前这个人的软肋,于是不紧不慢地看看周围这些人一眼,目光才落到他这位二弟身上,萧晟冷笑了一声道: “你放心,她现在很安全,不过二弟你要是再继续围着我的太子府,我可不一定就能保证她还安全了。” 萧策抬了抬手,身后的那些士兵便退后了几步。 萧策还骑马立在原地,对着面前不远处站着的人沉声问道:“她只是离开了明王府,我如何能确定她就在你的手上?” 李寒宁的武功萧策再清楚不过,她是一个聪明,今晚的形势她也是知道的,在今夜这么危急的时候,不会就这样轻易着了萧晟的道。 萧策现在要确认李寒宁,现在是不是真的落在了萧晟的手上,他又如何能证明。 萧晟自然听懂了他的意思,他的这个二弟向来行事谨慎,在他眼里是个不掉棺材不落泪的人。 萧晟抬头远远地看向了马背之上的萧策:“二弟还记得月栖城吗?” 这座城池和宋应星有关,那是他们三弟萧安则的朋友,在萧安则的帮助下,萧策当时拿下这座城,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萧策当然记得,他记得这一路走来,他们打下的每一座城池。 萧晟随即不动声色地又道:“早些时候父皇还是洛阳王的时候,我也曾游历山水其中就到过那座城,救过一个人的性命,二弟可要猜猜看那个人是谁?” 他的话都已经说到了这个,萧策当然已经猜出来了他是谁,在他的军营里,降将是很少的,除非真的有真才实学,有打仗或者治军的本事才能获得他的青睐,月栖城的那些降将里,萧策只重用了一个人。 萧策把话挑明了说道:“皇兄直言吧。” 萧晟随即便毫不客气地坦白道:“你手下的赵义是我的人,他是前日回到洛阳,手里有几百兵马,区区几百人自然是比不过你手里的兵马,保护不了我的太子府,也保护不了洛阳,不过我派去抓一个人倒是足够了。” 也许李寒宁的确武功很高,几个人几十个人抓不住她,但几百个人加上赵义总是够的。 陆长风这下也清楚了事情的原委,有些担忧地看着他们的明王殿下,眼下太子殿下是打算用李寒宁的性命威胁,可是他们今晚晚上事情都做到这个份上,要是不杀了萧晟的话,死的很有可能就是他们这些策动了,参与了兵变的人。 萧晟迎着一旁府门上高高挂着的红色灯笼,还有面前这些人举着的火把,看向正面前的萧策问道: “怎么样二弟,我知道那个女人对你来说很重要,你是想她死,还是想你今夜撤兵?” 萧策当然不想李寒宁出事。 但他此刻也不能后退。 因为现在这些在他身后的包括陆长风在内的将士,都是听了他的命令,按照洛阳城从前的律法,谋反兵变等同于死罪,不只是死罪,甚至是诛九族的大罪。 这些一路以来一直陪着他走过来的人,都是他不能辜负的人。 萧策在这一刻几乎闭上了眼睛,他沉沉叹了一口气,如果非让他在这两者之间做一个选择的话,他几乎没有得选,所以他很快就做出了选择。 寒宁,原谅我。 萧策再次睁开的时候眼睛里面都是杀伐果断的杀意,萧晟几乎被他这个眼神骇住了,他几乎看到那个眼神的那一刻,就立刻就明白了萧策是什么意思,他竟然—— 萧晟有些难以置信:“你竟然不管她的死活?” 萧策冷着脸挥剑指向面前的人:“她如果知道这件事情的话,你会原谅我的,皇兄该不会以为可以用她的性命威胁我吧?” 这是他手里最后的筹码了,如果萧策真的不管李寒宁的死活,那他确实没有办法再阻拦萧策。 萧晟看着萧策的反应心里难以置信,这不可能,他不可能不在乎那个女人,李寒宁一路陪着他南征北战,甚至在长安疫病最危险的时候,义无反顾从安全的地方回到长安。 更重要的是,她有身孕,现在正怀着他萧策的孩子。 萧晟此时此刻仿佛才看清楚面前这个人,原来他的这个二弟萧策,骨子里面要比他狠得好,从前还真是小看他了,又或者说他从来都没有看清楚萧策过。 萧晟有些踉踉跄跄地退后了两步:“萧策,你这么选,你一定会后悔的。” 萧晟只有在这件事情上说对了,在李寒宁和身后的这些将士之间作出选择的话,无论选择哪个他都会后悔。 萧策身后的那些士兵得了萧策的命令,提着手里的剑,冲入了太子府,几个士兵翻身下马,将萧晟五花大绑了起来。 萧策对着一旁的陆长风道:“先把他压入大牢吧。” “是。” 陆长风有些迟疑地开口:“殿下放心,我今夜就派他们满城搜寻李将军的下落,一定能把人找到的。” 城门那里都是他们的人,李寒宁现在一定还在洛阳城内,以他的身手就算是赵义带着其他几百个将士,也不一定能轻易的就把人带走。 萧策现在几乎大脑是一片空白,但以他的身份不得不强撑出来一副运筹帷幄,一切都还尽在他掌握之中的样子。 他从来没有想过李寒宁会在这个时候出事,萧策想起来一个时辰之前,李寒宁要跟着他来太子府的时候便忍不住地自责,都是他的错,早知道如此,一个时辰之前为何没有把她带在身边? 可是事到如今,萧策也只能点了点头,萧晟自然是不会轻易说出李寒宁的下落,但愿他们能找到她。 怀孕 而此时此刻地牢里面,赵义似乎已经知道了结果,他们现在就在太子府的下面,地牢之中,只不过这一处地牢隐蔽,入口并不在太子府里。 刚才路过太子府门口的时候,他们也听到了萧策和萧晟之间的对话,李寒宁听得一清二楚,那的确是萧策的声音。 只不过那时这地窖从内隔音,而且她口中被堵着东西,没有办法说出来话。 那时她听到萧策道:“如果你非要我在寒宁和我身后这些人之前做一个选择的话,那我选他们。” 听到这句话的李寒宁不由得脚步一滞,但很快就被身后的人推着往前走了,现如今她在地牢最深的地方,被铁链牢牢地绑在了中间的木桩上。 赵义此刻看向李寒宁的表情,想到那个时候萧策说的话,忽然也有些可怜她。 “所以在他们那些人眼里,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洛阳还需要打仗的时候觉得我们重要,现如今不需要了,我们碍事了便也就变得可有可无了。” 赵义觉得李寒宁的忠心此时此刻显得有些可怜,又有些可笑。 李寒宁不想开口说话,侧过头去甚至不想看赵义一眼,她被用铁链绑在木桩上,这里的地牢昏暗不见天日,不过周围的墙壁上却有几颗隐隐发光的夜明珠来勉强照亮。 她知道萧策为什么做这个选择,也知道自己听到那段对话并非出自偶然,这些人想让她听,她才能听得到。 赵义看着她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又试探着开口说道:“其实太子殿下的意思很简单,你要是效忠太子,太子能给你的远比萧策要多得多。” 李寒宁闻言看了赵义一眼,似乎是想故意激怒他: “赵将军不用再在我身上白费心思了,现在明王府的人已经包围了太子府,你口中的太子殿下已经落在了明王手里,你的太子殿下现在自身难保,如果你想用我换回他,还是省一省力气,刚才你也听到了,明王殿下是不会用他交换的。” 赵义对于她这一番话不置可否,他也猜到了李寒宁的用意:“那你还真了解你们殿下,即使他都不管你的死活,你还是待他那般忠心?” 李寒宁平静地看着面前的人,他们这些人当然没有办法理解。 赵义看了一眼门口守着的士兵,又跟着四下打量了一眼这里的地牢,他只来过这里两次,想必这回也是最后一次。 赵义动身准备离开,却在走到门口的时候,似乎想起了什么似的停下了脚步,又回头看了一眼李寒宁: “我劝李将军不要急着在这里自寻短见,将军大概还有一件事情不知道,将军以前有一位宫里的大夫去你们明王府为你进行诊断,那位大夫也是受过太子府恩惠,我当时就在边上,那个大夫当时向你隐瞒了你的情况,所以你和萧策大概都不知道一件事。” 李寒宁原以为那只是照常的诊断,因为她和萧策都得过长安的疫病,哪怕已经痊愈了,也每隔一段时间会有宫里的大夫来帮忙诊治调理,但这如今都已经是过去的事了。 赵义看向李寒宁:“将军你大概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怀有身孕了吧,听大夫说,你腹中的孩子现在应该三月有余。” 李寒宁听到这个消息,立刻瞪大了眼睛,几乎是有些难以置信地脱口而出道:“你说什么?” 这消息虽然来得意外,但李寒宁在知道它的这一刻,几乎已经明白了它是真的。 她回到洛阳的这段时间一直有些异常的嗜睡,总是没有食欲,总是觉得很累,她原本还以为只是因为再次回到洛阳来,有些水土不服,从来都没有往这方面想过。 三个月之前,正是她离开长安前往南疆之前,时间也对得上。 赵义看到她有些错愕的表情,忽然心里有些一瞬而过的不忍,不过对别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他们立场不同,他能为在军营面曾经一同出生入死过的朋友,做的也只是这些了。 赵义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说这些话,也许是怕李寒宁趁着一个人的时候自尽,白白丢了性命,又或者从前还是朋友的份上,不过她现在应该也不拿自己当朋友了,自己到底是何苦多此一举。 赵义转过身去,身后的石门缓缓地阖上,地牢里面的一切忽然归于沉寂。 李寒宁动了一动手臂想要活动一下手腕,那些铁链几乎将自己的手腕硌得生疼,她实在没有办法挣脱开来。 周围只有她铁链响动的声音,和不知是哪里滴水滴下来的声音。 李寒宁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才说服自己冷静下来,她认真的打量了一眼周围的地牢,这座地牢就在太子府下面,她被关在最里面,既然他们现在没有杀她,那就证明她还有被利用的价值,她得想办法从这里逃出去。 来这个地牢里的时候有一段路,听上面的人说话,听得非常清楚,想必地牢的过道不深,有机会从那里逃出去。 其实在她见到赵义的那条街道上,在被抓之前她也用手里的剑留了暗号,只不过因为赵义也是萧策军营里面的人,所以他们没有用他们军营之间的暗号,反而是用了之前还在李家的时候用的暗号。 洛阳城里面也有李家的暗探,只能寄希望于,萧策才知道他被萧晟抓走之后,会派人找她,她失踪的消息会扩散出去,李家的人会知道。 可求人不如求己,她还是得自己想办法。 李寒宁沉沉地叹了一口气,如果那个时候自己没有轻敌,没有跟楚洲离开明王府,而是暂时把楚洲扣在明王府一夜的话,是不是现在局势就不一样了。 如果赵义没有告诉她怀孕的消息,她或许现在可以心安理得地求死,绝不会成为萧策的拖累。 可是如今,就算是为了腹中的孩子,她也得尽可能地想办法活下去。 * 天边渐渐泛起鱼肚白来,周围的鸡鸣声也陆续响起,整个洛阳城似乎是从黑暗中逐渐苏醒了一般,开始陆陆续续有了人烟。 萧策这边自然是一夜无眠。 陆长风带人满城搜寻了一夜,还是毫无收获,等到了白天回去复命的时候,站在萧策的门口,迟迟犹豫着不敢进去。 他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昨夜他们殿下一定是一夜无眠,一直等着他们搜寻的结果,如今这个消息只怕是又要让他失望了。 萧策一晃看到了门口的人影,这个时辰会来的人不多,他已经猜到了是陆长风。 “进来吧。” 陆长风这才迈开步子就走了进去,只是没走几步便一揖道: “回殿下,昨夜没有找到李将军的下落。” 萧策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他早就知道是这个回答,那是他皇兄最后的底牌,当然不会轻易让他们就那么找到李寒宁。 陆长风想到了什么又开口道:“殿下,白日里百姓们都醒着,我这就去差人在洛阳城内四处张贴寻找李将军的告示。” 萧策开口道:“那些告示写好了之后,拿去大理寺让张颌盖上官府的印章,就说但凡是能提供寒宁下落的人,赏黄金万两,官封千户侯。” 就算希望再小,他们也要试一试。 陆长风一揖道:“是,那殿下,眼下已经是天亮了,皇宫那边——” 萧策听到这一句话一拂衣袖,很快站了起身,他昨夜做的那些事情,将来也不会后悔,但这些事情的确要跟他的父皇有个交代,就像该来的总是会来。 萧策看了陆长风一眼:“你先带我进一趟皇宫吧。” “是。” 洛阳城内的文武百官,虽然也隐隐听说了昨天的事情,不过今日还是穿戴整齐,穿着他们朝臣的衣服,来到了他们从前要上朝的大殿门口,却不出意外地被那些侍卫挡了下来。 守在皇宫的这些侍卫早就被陆长风换成了他们的人。 其中一个大臣义愤填膺地问道:“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他们又造反了不成,连他们朝廷命官正常上朝他们都要拦? 侍卫对着他们解释道:“陛下今日身体不舒服,请各位大人回去吧,不要为难我们了。” 其中一个大臣觉得有些奇怪:“可陛下的明明昨日还上朝了。” 而且陛下因为总是看上去还精神得很,而且定了今天要上朝,怎么会突然一夜之间又身体不舒服了? 有些已经知道情况的大臣站在人群之中沉默不语。 萧策带着陆长风缓缓的走了过来:“各位大人。” 众人立刻安静下来,朝着他的方向看了过去。 萧策对着面前的这些文臣武将朗声道: “各位大人就不要再为难这些侍卫了,他们也是食君之禄分君之忧,各位大人问他们是问不出来什么结果的,若有疑问不如来问我。” 他说的话掷地有声,只是这些大臣哪里敢为难他堂堂手握重兵的明王。 萧策又道:“父皇今日的确身体不太舒服,都是陈年旧疾了,相信各位大人心里也清楚,我今日进宫便是来看父皇的,等会儿见到了父皇,也会替各位大人转达担忧之情,各位大人还是先请回吧,有事要做的话,将奏折呈上来照常便可。” 获救啦 众位大臣虽然有的已经心知肚明,不过面对萧策也不敢说话。 还是位居三品的大理寺卿张颌,从人群中缓缓走过来,先走上前对着萧策来一揖道: “既然如此,那便有劳殿下了,臣今日先行告退。” 张颌虽然不愿意参与夺嫡的事,但非要他在两者之间做出一个选择的话,此刻站在他面前的萧策就是他的选择,在张颌表明了态度离开了大殿之后,聚在那里的大臣才跟在他身后陆续散了去。 萧策眼看着他们零零星星地走了,才朝着他父皇的宫殿走过去。 一路上的侍卫和禁军,远远地看到他走过去都默默地行了礼,萧策这一路无人阻拦,往后他也再不需要跟从前一样,每去一个小院子都需要层层通报,他也总觉得这一路走来流程繁琐,可是事情如今简单了,他心里却也没有意料之中的轻松。 他父皇身边的那位老太监他也是认识的,眼下那个人就守在门口。 萧策站在原地对着他开口说道:“请您通禀父皇,就说我有要事求见。” 那太监看了他一眼,虽然有些欲言又止,不过还是望了一眼房间里面,点了点头走了进去。 萧策一直站在院中等待,大概一炷香的时间,那老太监从房间里面出来,站在原地对着他摇了摇头: “明王殿下还是请回去吧,陛下今日身体不舒服,不想召见任何人。” 萧策半晌没有回答,他站在原地抬头看了一眼房间里,又沉声问道:“父皇所指的任何人包括我是吗。” 老太监叹了一口气,其实这皇宫之内的事情并不是一堵不透风的墙,相反,他父亲这里的消息最是灵通,昨天晚上就知道了洛阳城里发生的事。 但是手心手背都是肉,兄弟相争,原本也是他父皇最不想看到的局面。 萧策这边眼看着他叹气,便明白了他父皇的意思,跟着有不动声色地将目光看向了房间里面,他的父皇大概永远都不会原谅他了。 萧策也不想他的父皇为难,于是又道:“我明白了。” 这边打算转身离开,那老太监看着他转身要走,却又忽然开口喊了一声: “明王殿下,虽然陛下现在不愿意见你,但你毕竟是他的孩子,人呀总有心软的时候,殿下不要往心里去,陛下对殿下还是很好的,别想让我转达给殿下,殿下这趟过来想要的东西,此刻就挂在大殿之上的匾额后面。” 能挂在那里的都是宣布下一任皇帝的圣旨。 而他在这个时候告诉了萧策。 聪明如他当然知道这是什么意思,萧策立即转身过来,看着老太监的目光有些讶然,老太太也知道他很意外,不过却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萧策刚才听到的意思,就是他想替殿下转达的。 萧策忽然也明白了什么,他转身朝着大殿房间的位置跪了下来,对着房间里面正在休息的人,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哪怕是他的父皇不愿意原谅他了,也还是给他留下了他此刻最想要、也最需要的东西,这对萧策来说就已经够了。 等到了大殿,一旁的侍卫早就已经搬来了梯子,将藏在匾额后面的圣旨取了出来,萧策打开看了一眼,那的确是他父皇身边文官的字迹,而且在圣旨之上还盖着玉玺的印记。 “奉天承运皇帝昭曰,吾儿萧策,这些年来南征北战,为大众立下赫赫战功,名扬四海,今日继承大统,乃朝廷上下众望所归,亦是朕心中所想,诸位爱卿,从今往后当尽心辅佐,钦此。” 亦是朕心中所想。 萧瑟的手指在圣旨之上摩挲着,指间划过落款的地方。 落款的时间是前几日。 也就是说其实早在昨夜之前,他的父皇就已经改变了心,想要换掉太子,有没有昨天晚上的那一出,接下来会继承大统的人都是他,他的父皇最终还是给了他名正言顺的这一封圣旨。 萧策此刻看到这封圣旨,心里多少有一些五味杂陈,他自然不后悔昨天做过的事,因为就算是他的哥哥看到这封圣旨也会怀疑这份圣旨的真实性,他不会甘心自己明明做过太子却不能继承大统,他们之间早晚还会有对峙,他只是先下手为强。 不过这封圣旨也的确免去了他不少的麻烦,至少他不用再为难那些誓死追随正统的老臣,也可以拦住皇宫之外的那些风言风语。 萧策阖上了手中的圣旨对着一旁的侍卫道:“将这封圣旨妥善保管,等宁玉回来,将它送到内阁,交由内阁首辅抄录保存。” 侍卫自然知道这封圣旨的重要性,从前放在大殿匾额后面的圣旨都有关皇位继承,明王殿下竟然会如此相信他一个普通的当值侍卫,于是诚惶诚恐地接了过来道: “是。” 萧策做完这一切,忽然觉得有些累了,抬头看了一眼皇宫门口的天空,心里大概也知道,以后自己经常见的风景便只剩下这一处了。 他从前当然也想过皇位的事情,不过把它放在了平定天下的规划之后,如今这一天真的要到来了,却又感觉一切变得不那么真切,开始有些不自觉的患得患失。 萧策想起来了,现在被他关在牢狱里面的那个人皱起了眉头。 看来,他还是得去见一下他的那位皇兄。 * 李寒宁这边已经整整被关了两日,这地牢的牢门就像是堵在山口的巨石一样,将外面的一切声音都隔绝开来,她不知道外面发生的事情,除了赵义以外,外面也根本没有人知道她被关在这里。 距离她开始被关在这里已经过去了整整两日,这两日期间没有一个人进来打探过她现在的情况,没有人来送吃的和喝的,似乎赵义就是想让她在这里自生自灭。 李寒宁的身体现在已经虚弱到了,就算是连开口说话都很艰难的地步,更别说是大声呼喊求救。眼下每过一段时间,她获救的希望也就更小一些,距离死亡就更近一些。 她有一瞬间心里都在想,其实自己要是这么死了也好,最起码不会被他们用来威胁萧策,他被关在这里,萧策应该也找不到她的尸体,也许下次还以为她活着,也许会一直派人找她,就算是这样,也总比确切的知道她的死讯要好得多。 李寒宁想到这里,觉得这辈子她唯一觉得有些对不起的人,就只有这个还没有出生就要注定陪着自己一起死的孩子。 李寒宁回想起自己这匆匆的一生,其实她并不害怕死,很多次都是身临险境,以为自己活不过去了,她从成为李府死侍的那一刻起,就没打算能像一个正常人一样,有普通的生老病死,她没有想过可以善终。 李寒宁也分不清这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改变的,也许是认识了萧策之后,见过人世间最好的风景之后,才开始变得有些贪生。 仔细想来,这两年以来,她在战场之上,似乎都没有格外珍惜过她和萧策待在一起的时间,时间又好像过得特别快,一眨眼大周就已经统一了天下。萧策如今也不是那时洛阳留在长安的质子了,他是明王,也将是大周第二位皇帝,就像她当时第一眼见到他,觉得他会成为大周的皇帝一样,冥冥之中似乎早就有定数,这一路随着萧策走过来,她所做过的每一件事都不觉得后悔,只是有一些可惜,可惜以前总觉得还有时间,还有未来漫长的时间没有怎么认真地珍惜过。 李寒宁枕在木桩之上,安静地听着周围的水滴声。却忽然听到石门大开的声音,石门那里的机关似乎是镶嵌在那里的,这门一开整个地牢都有所震动。 李寒宁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随即有些警惕地睁开眼睛皱起眉头,也许是因为两天没有进食的原因,她有些视力模糊,几乎已经看不清楚走过来的人到底是谁,只能勉强地分辨出他不是赵义。 可是如果不是赵义的话,又是谁能认得这个地方? 直到他开口,李寒宁才认出来,此刻来的人竟然是李昭。 李昭看到她这般气色差的样子,走得近了便安慰道: “别害怕,我来了,我找到你了。” 他看了一眼,还绑着李寒宁的那些铁链,跟着便一剑砍断了,将她绑在木桩上的那些铁链。 李寒宁也许是因为被绑得太久有一些麻木了,又也许是因为这几日都没有进食,身上实在是没有多余的力气,李寒宁在被砍断铁链的那一刻,几乎双腿一软要跪了下去,好在李昭更快一步反应过来,上前一步接住了她。 “寒宁!” 这是李寒宁在昏迷之前听到的近在咫尺的一句话,这的确是李昭的声音,她不会忘记他的声音。 她闭着双眼气息微弱,李昭根本没能叫人喊醒,眼看着人已经虚弱到昏迷不醒的地步,李昭也只能,先将人打横抱起,先带他离开这座阴冷潮湿的地牢。 李寒宁获救 长安城的地牢里常年没有人打扫,阴冷潮湿,这里终年不见天日,只是有人来探望的时候,才在墙壁上点燃了照亮用的火把。 越往里走,越觉得脚下的砖都是能踩出水来的潮湿,越往深处走,便能听到周围老鼠因为忽然到来的人声受惊,吱吱呀呀地跑过来爬过去的声音。 狱卒走在前面恭恭敬敬地给萧策带着路。 “殿下,就是前面了。” 萧策来到最后一间牢笼前,看见坐在他面前不远处,背对着他的背影。 他回头看了一眼狱卒,狱卒立刻会意,转身离开了地牢,只留下了这两个人独处。 萧策站了一会儿对着面前的背影,开口唤了一声:“皇兄。” 萧晟早就已经听到了,有人走过来的动静,不用想也知道这个时候谁能来这里看他,只有他那个好弟弟有这个本事了。 萧晟转过去看着忽然造访的萧策。 萧策不过一日未见他,便见萧晟头发凌乱,衣衫上也都是灰尘,从未见他有如此狼狈过的时候,看来他昨夜在这牢狱之中的确过得不好。 萧晟从他的眼里看出来了这些复杂的情绪,他这个弟弟似乎有些可怜他,但他不需要这些道貌岸然的怜悯。 萧晟看着面前的人嘲讽道:“你现在倒是如愿以偿了,还来找我做什么?” 萧晟说到这里忽然想到了些什么,冷哼了一声: “你今天来,是想让我告诉你李寒宁的下落吗?你做梦,我就算是死也会让她陪着我一起死,你别想再见到她了,我知道赵义已经死了,现在除了我以外,根本就没有人知道她的下落了。” 他的反应似乎也已经在萧策的意料之中,萧策很平静地低头看了一眼地上的酒杯。 萧策沉声道:“我今日来,不是为了问你这些。” 因为他知道以萧晟从小到大的性格,他根本就不会说。 那些萧策越表现出来在乎的东西,萧晟就总是越想毁掉他们,从小到大一直都是这样,萧策小的时候想不明白为什么,但是他现在已经长大了,已经懂得了。 萧策神色平静地看着面前的人道:“我来送你最后一程。” 不管是从前的大梁,还是如今的大周,废太子都不会有好下场,如今对他的哥哥来说,结果也是一样。 在他说完这句话之后,整个大牢都安静寂静无声。 萧晟半晌才反应过来,瞪大了眼睛:“你疯了?你要杀我?” 萧策面无表情地对着他道:“父皇虽已经下令传位于我,但是想起从前的种种事,只有你死了我才能安心。” 一个朝代不能同时有两个太子活着,大周接下来的江山也才能稳固。 萧晟知道了摆在自己面前的是毒酒,听到萧策的话,更是不敢置信地摇了摇头,退后两步,低喝道: “不可能!父皇怎么会答应传位给你?我才是太子!我才是应该继承大统的人!你说谎!父皇不会这样对我的!” 他摇了摇头,满脸都是难以置信,跟着便冷静下来,看着面前的萧策: “一定是你!是你逼父皇这么做的是不是?” 萧策如今看萧晟,就像是在看一个垂死挣扎的人: “你相信与否已经不重要了,你应该也知道以你阶下囚的身份,这酒你怎么都地喝,倘若你还想给自己留一些大周的太子的威严和体面。” 萧策低头看了一眼酒杯,目光又迎上了面前的人: “你当真觉得父皇不知道你做的那些事情吗?两年前的淮安城外是你先要置我于死地,在后来攻打两洲的时候,你又故意克扣粮草,差点引发三军兵变战事败北,你出卖洛阳城的情报给燕云十洲的卫行和梁舟,你在太子妃生辰宴上给寒宁下毒又派杀手一路追杀她,你差薛将军守在长安城外射杀无辜百姓,就是为了激怒长城的百姓,你几次三番想要杀我,皇兄的我刚才说的这桩桩件件,可有一件是冤枉你了?” 萧晟被他说得几乎是哑口无言,他本来就希望萧策死,这些事情也的确是他做的,也没什么好不承认的。 萧策看着萧晟又目光沉沉地道:“既然皇兄也知道,那又凭什么觉得我如今还会放你出去?既然皇兄也知道自己从前做过的事,就应该明白,父皇平生最厌恶的便是叛国之人,你和卫行,和北境的匈奴有接触的事,已经触碰了他的底线。” 萧晟失魂落魄地退后了几步,原来这些事情,他的父皇都已经知道了。 * 房间里面的香炉安静地飘着香味,白色的烟透过炉鼎顶缓缓飘散在空中。 李寒宁睁开了眼睛,入眼是陌生的帷幔,眼前的一切事物逐渐由模糊变得清晰,耳边的声音也逐渐变得清楚。 这里不是关押她的地牢,李寒宁坐起身来,她正躺在干净的床铺上,身上的衣服换了一身,这里像是客栈一样的布置,床边没有屏风,这里的房间不大,一眼看得到头,虽然不大,但是摆放的东西都整整齐齐。 李寒宁回想起自己晕倒之前好像看到了李昭,但他又怎么会突然出现在那个大牢,他现在本应该在长安,这里又是什么地方?她为什么会在这? 李寒宁正在想着,却忽然听到远处门吱呀一声打开。 进来的人正是李昭,看见她醒了,匆忙走了过来: “你醒了?可还觉得哪里不舒服?” 李寒宁还没有反应过,有些怔怔地摇了摇头,过了一会儿才问道: “你怎会在这儿?” 他本应该在长安。 李昭见她无事才终于放下了心:“是李伯他飞鸽传书告诉我,他说在洛阳城的街道上发现了自己人留下的暗号,我知道是你,所以便日夜兼程赶了过来。” 起初李昭听说了李寒宁失踪的消息,自然担心,不管有没有那封传书,他都是要到洛阳来的,对李昭来说现如今在这个世上,他就只有李寒宁这一个亲人,拿她当自己的妹妹看待,绝不会置之不理。 李昭又看着她解释道:“后来我顺着街道上的痕迹一路追了过来,一直追到太子府附近,整整花了一天的时间,才发现了这条地道。” 果然是那时的暗号正是李寒宁那时无心为之的东西救了她的命。 李寒宁开口道:“多谢公子,这次要不是因为你,我想我就——” 李昭打断了她道:“听你这个谢字,你和我之间何时这么生分了。” 李寒宁低头不语,也许是因为太久没见面了,不自觉地有些身份,房间里的两个人不说话的时候自然而然便安静了下来。 李昭这才想起了重要的事:“昨夜救你出来了之后,我忙着按着大夫的吩咐去找药材,还没来得及告诉萧策找到你的事,如今正好你也醒了,是我差人去告诉他还是等过几日你好得差不多自己去找她?” 原本李昭知道李寒宁失踪的事情,也是因为萧策满洛阳城地贴寻人启事,他那边怕是也已经急疯了。 如今人已经找到,萧策那边也可以安心了。 李昭这边正要起身,李寒宁却伸手抓住了他的衣袖拦住了他,李昭回过神来看向了她。 李寒宁沉声道:“我不想让他知道我在这里,请公子别告诉旁人我还活着。” 李昭闻言神色有些迟疑,半晌终于反应过来她这句话的意思: “为什么?是不是萧策哪里惹的你不高兴了?还是你们吵架了?” 李寒宁松开了他的衣袖,低着头没有回答这句话。 李昭看她神色不对,也没有多加勉强,她和萧策的事情他是知道的,一路以来也看在眼里,对于李昭而言,这世上跟他有关系的人大都已经不在了,只剩下面前这个人,他是真的希望李寒宁能过得好。 既然不想开口解释的话,李昭也没有往下问这段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她又为什么会被困在太子府底下的地牢里。 李昭见她不说话,便默默坐在了床侧:“你既然不想让他知道,我自然不会差人告诉他,你不想说发什么什么自然也可以不告诉我,只要你这几日好好休息,大夫说你已经怀有身孕三月有余,这些日子我也住在洛阳,你想吃什么,想去哪里,或者需要什么都可以跟我说。” 李昭顿了一顿,又打量着这房间一眼,忽然觉得这里有一些简陋: “这里是李府从前开的客栈,一直以来都是由李伯打理的,虽然地方开在洛阳城里,不过位置偏僻,平日里也没有什么客人很适合养伤,我已经和李伯说过了,这些日子客栈不营业,你这段时间就在这里好好休息。” 李寒宁抬眼看过来,从长安城一直开始,一直到现在,她的确是给李昭添了不少麻烦。 可她现在没有办法回明王府,那个时候她在地牢里听上面的话听得一清二楚,萧策说过的每一个字她都历历在目。 也许不让他知道这件事,对他们两个人来说都好。 李寒宁对着面前的人开口道:“有劳了。” 弑兄 萧策已经记不清楚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和萧晟之间的关系变得这么剑拔弩张了,不过如今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所有的一切都不再重要。 他今日来的确是来见萧晟最后一面,这一面见了也就放下了许多从前的事。 萧策对着面前的人沉声道:“这酒里参着太医院太医下毒,人喝下去之后不过一刻钟的功夫就会得死。” 这个毒药会很快发作,在那之前几乎让人来不及感受多少疼。 萧晟低头看着他有些熟悉的白玉酒盏,不由得苦笑了一声,萧策至少有一点说的是对的,如今他是阶下囚,就算是为了他的太子府上下,即便知道这酒杯里是毒药,他也得喝。 萧晟看着萧策转过去的背影,但眼神之中都是冷冰冰的寒意:“你放心,我会喝的,但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我会看着你百年之后能把大周治理得如何,我会在天上看着你,你是怎么抛弃和你一路走来的人的。“ 萧策听懂了他指的是李寒宁,听到那个名字不由得脚步一顿,但至少在这件事上,萧晟没有资格说他。 萧策的脚步声渐行渐远,整个地牢在他走了以后又不由得安静了下来,萧晟低头看了一眼地上的酒盏,手有些不自觉地发着抖,他给自己倒了一杯毒酒。 对于萧策,他当然是嫉妒的,但他依稀记得在他小的时候,他也曾经试图努力做过一个好哥哥,他的母后在生这个萧策的时候难产,他那时就守在房间外面一夜未睡,那时他还天真地对着洛阳城头顶的那片夜空发誓,如果他的弟弟能平安出生的话,他愿意用他将来的生命来换。 小的时候也不是没有恨过他,母亲由于早早就知道他要被送去长安当质子,所以一直偏爱于他,萧晟每日要早起读书的时候,萧策都还在睡着。 那个时候萧晟,萧晟也曾经暗自理想过,要是他弟弟从来就没有出生过就好了,这样至少不会分走本应该落在他身上的目光。 直到萧策学会说话和走路,怯生生地躲在花坛那边偷看他练习剑法,看他探头探脑的样子,不会真以为他没有注意到过吧。 后来不知道过去了多少年,记忆中的那个傻小子也长得像现在这么大了,他们都已经不再是过去的人了。 萧晟举着手里的酒盏,抿了一口酒,这是他们洛阳当地的陈酒,别的地方没有,从前他们家庭宴会上经常摆着的酒就是这一种,萧策也知道他是爱喝这酒的。 又或者不是,根据他的了解,萧策做不到那么细心,不过这样的阴差阳错也好,他至少在临死之前又重新喝了他最喜欢喝的酒。 萧晟扔掉了酒盏,他忽然平静了下来,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着妆容,退后了两步席地而坐,等待着他意料之中的死亡如期而至。 人在临死之前最是容易念旧,最容易下意识地回顾过往,那些好的和不好的,却对自己而言很重要的事。 萧晟在这个时候不自觉地又想起了以前的事,但是他这几年来从来没有回忆起来过的事,原本以为自己再也不会想起,可那些记忆在回忆里却变得如此清晰。 萧策被送走的时候他还不知道,这一连好几天没有看到他府里的总管才告诉他的,萧晟那个时候还追到了城墙头,一路气喘吁吁的,差点被最后一个台阶绊倒,现在还是没有赶上见萧策最后一眼,他到校门口的时候已经只能远远看到,那辆马车往远方走去,他站在原地看着那辆马车渐行渐远,觉得是长安城里有一个看不见的人抢走了他的弟弟。 他娘也在这里,用纸巾擦着眼泪,哭得泣不成声,萧晟记得那天他一滴眼泪都没有留,反而像是一天就长大了一样,自己那个时候对着娘说: “娘你放心,我一定用心读书用心习武,等我长大,我去长安接他回来,我们一家团圆,再也没有人能把我们分开。” 那个时候他娘,虽然因为萧策的离开而伤心,这也因为他说的这些话而欣慰,她娘,让他诸如此类的话以后不要再说了,不然让长安那边听见,对萧家不利。 那个时候他是心里是真的想接萧策回来,那是他的弟弟,平常就算他再不喜欢平日里再不待见,那也是他的事是萧家的事,但别人不能从他身边抢走。 可是再后来,他每一日用心读书,每一日用心习武,在洛阳城中所有的达官贵胄子弟,都没有他努力比不上他。 直到萧策的名声从长安传到洛阳。 直到父皇和母后的每一封书信话里话外都将他和萧策做对比。 直到他无往不胜,洛阳城里的所有百姓都觉得他比不上萧策。 萧晟也分不清楚自己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如此的嫉妒一个人,就像小时候那样,要是长大萧策从来没有出现过就好了,要是萧策永远是他们分别之前那个小小的孩子就好了,要是他没有生在萧家就好了。 如果他只是一个普通的将军或者文臣,萧晟定然不留余力地重用他。 可是没有如果。 萧家已经有他萧晟了,他就没有办法再容忍出现另外一个璀璨耀眼的人。 饮下去的毒似乎已经发作了,萧晟此刻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就和被火烧过去一般灼热疼痛,唇齿之间一片腥甜,忍不住咳嗽了一声,但嘴里吐出来的都是鲜血。 可怜这大半辈子就这么过去了,时间一晃而逝,他曾坐过太子,离那个位置也只有一步之遥,可惜输了,输给了一直以来最不想输给的那个人,可惜他最终机关算尽还是没有斗过萧策。 不过好像也不亏,萧晟苦笑了一声,至少有萧策最看重最心爱的人一同给他陪葬,他那个弟弟不是最重情重义么,他在两难之中做出的选择,将来总会后悔一辈子。 萧晟想到这里,低低地笑了起来,直到发了疯似的大笑不止,整个牢狱之中似乎都充斥着他的笑声,直到又过了一会儿,那笑声越来越低,萧晟倒在地上,鲜血从他的周身蔓延开来,他一动不动地躺在了血泊之中,安静地阖上了眼睛。 * 萧策回到明王府的时候,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今日心情不好,陆长风也不想这个时候出他的霉头,不过眼下实在有一件事情需要他的发落,于是他只好硬着头皮走上前去: “殿下,事情都已经处理完了,但太子府的事情还需要殿下过目,太子妃和她与太子孩子,不知道殿下打算接下来如何处理?” 普通的人倒也算了,但是那位太子妃姓薛,所以陆长风为了保险起见,自然要问过萧策的意见。 太子府的血脉如今不过足月,太子妃又是薛睿的长姐,萧策欣赏薛睿,早晚要重用于他,他原本就不打算因为这件事牵连薛家,原本打算看在薛睿的面子上放过他们。 陆长风看他不说话,便又很快开口解释道: “殿下,我去太子府的时候,太子妃跪在地上,说她愿意带着她的孩子,从此隐姓埋名,孩子也随薛家的姓氏,等她孩子长大了,也绝对不会告诉她期间发生的事,恳请殿下放过那个孩子,放过太子剩下的这点血脉。” 陆长风差守在一旁的侍卫,拿过来一个纸鸢: “太子妃还说如果殿下不愿意的话,就请让我把这个东西转交给殿下,她说这个东西殿下一看便会明白是什么。” 虽然太子妃把这个东西交给他的时候,他也根本不解其意,不过她毕竟是薛家的人,以他的身份不敢怠慢。 萧策只是瞥了一眼便认出了这个纸鸢,没有想到萧晟这么久了还留着他,那是小的时候洛阳过风筝节,他和萧笙一起扎的,但上面的画是他们小的时候,萧晟亲手画上去的。 等放完纸鸢以后,两个人将纸鸢收回来,还为此抢了很久,但那时萧策毕竟年龄还小,没有抢过他的哥哥。 后来萧晟将风筝上面的图画完善好了,他却已经被送到长安当人质了,后面发生了许多事,让他们两个在长大之后反目成仇。所以这个纸鸢自始至终从来都没有送出去过。 此刻看到这个纸鸢,萧策自然不由地想起了许多小时候的事,他又怎会不明白太子妃就是想用这一点,来劝他心软。 萧策阖上眼睛叹了一口气道:“罢了。” 眼看着萧策要回府,陆长风自然看出来,这个职院对于他们殿下来说意义并不一般,跟上了一步,犹豫着说道: “殿下,那这个纸鸢——” 该如何处理? 萧策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扔了吧。” 陆长风虽然对这个答复有些意外,他不明白这其中的渊源,不过自然会听命照做:“是。” 萧策转身回了明王府。 有些他年少时期待的东西没有得到,长大了就不在需要了。 萧晟永远不明白这个道理。 一步之遥 此后的数日,萧策把自己困在明王府里,萧帝身体是真的一日不如一日,已有许多日没有上过朝了,萧策以太子之名坐在龙椅上处理政务,每日都有堆砌如山的奏折落在书桌上,他从早上起来用过饭后就一直坐在那里批阅奏折,似乎自己的时间就可以这么一成不变地过了又过,漫长的时间一晃而过,几日不觉。 直到这日有暗卫禀报,说是在洛阳城的大街上见到了李昭。 他也来洛阳了。 萧策放下手里的奏折,他自然知道前几日悬赏知道李寒宁下落的启事贴得满城皆知,如今李昭既然就已经到了洛阳,想必也知道了这件事。 李昭这个人萧策还是很了解的,他们小的时候就同在长安城的上清学院读过几年书,算是几年的同窗,后来大家都长大了也就各奔东西,萧策自然知道李昭这个人文韬武略,对外擅于治兵,对内又擅于处理政务。萧策一直以来也从未忘记过那时淮安城他欠李昭的。 如今从前的薛相入狱,他们大周的相权一分为二,左相右相的位置都空置着,如果李昭愿意留在洛阳,萧策自然愿意以相位之礼相待。 虽然寒宁曾经说过李昭再也无心仕途,不过对于这样难得的国士而言,萧策无论如何都要登门拜访再试上一试。 面前的暗卫还在一揖等待萧策的吩咐。 萧策看了他一眼不动声色地看着他:“差人跟着他,看清楚他在洛阳城的住址即可,不要打扰到他。” 他要住址也是为了登门拜访,亦不想让旁人打扰到他。 “是,殿下放心。” 萧策登门拜访的时候,一身寻常百姓似的便衣,没有暗卫跟着,身边只带了他的暗卫观澜一个人,观澜手里提着几坛美酒,也是萧策提前让人在洛阳城里寻来的最名贵的美酒。 萧策如今站在客栈门口,抬头看了一眼头顶写着“挽风客栈”这四个字的匾额,黑色鎏金的字体挂在高处,笔锋苍劲有力。 萧策由此想到几年之前也收到过李昭亲笔所写的书信,和这字如出一辙,难怪古人常说见字识人,这客栈虽然开在洛阳城的一角,看起来有些偏僻,不过这匾额上的字既然出自他手便应该错不了。 看上去李昭的确住在这里,这里想来也是之前李家留在洛阳城内的一部分基业,只是客栈现在大门紧闭,没有要营业的意思。 观澜得到了萧策的示意,上去轻声扣了扣门: “有人在吗?” 又过了好一会儿,从外面能够听到里面有一阵急匆匆走过来的脚步声,门吱呀一声在他们面前开了一条小缝,缝里可见有位老伯有些警惕似的打量了他们一眼。 “你们是何人?我们这客栈今日有贵客造访已经包下了整间客栈,不接待其他客人,两位如果是要打尖或者住店的话,往前面走一条街,还有别的客栈。” 他们今日过来,虽然不是为了打尖或者住店,他们今日过来是来见李昭的,萧策的暗卫先前面已经打听清楚了,李昭此刻就在客栈内。 观澜见有人出来忙退到了一旁,萧策对着面前的老伯一揖道: “打扰您了,我是李昭的朋友,我知道他来洛阳了,今日不请自来想要登门拜访,不知道他现在人可在客栈之中?” 老伯闻言神色有些迟疑,面前的人看上去和他们公子的年岁相仿,虽然一身布衣却观其气质谈吐,恐怕并非常人,他们公子来洛阳之后只是上街出门了一次,还是为李寒宁找大夫买药那一次,这人也不知道是从何处得来的他们公子来洛阳的消息,不过这样的客人看上去也怠慢不得,李伯还是侧身又将面前的大门打开了一点,决定先邀请人进来了。 “我们公子今日的确没有出门,不过——”面前的老伯想到李昭之前的吩咐,看上去神色有些犹豫,他还是看了一眼面前的两个人道:“罢了,两位公子先进来吧。” 这里的客栈比不上洛阳城内其他最出名的几间,客栈一楼似乎也只有面前这个老人家在住,不过却收拾得干净整洁。 萧策和他身边的暗卫上去找了个地方坐下,观澜将自己手里提着的两个酒坛顺势放在了地上,李伯给他们端来两盏热茶,对着他们说道: “两位在此稍等片刻,客栈简陋,希望两位公子不要嫌弃这些粗茶,我家公子现在正在二楼休息,我上去告诉他两位今日拜访的消息。” 萧策对着老伯点了点头客气地道:“有劳您了。” 待那老伯上楼之后,观澜起身四处看了一看,他们殿下今日出来说是要在洛阳城中拜访一位故友,不便带太多暗卫,那时他们还在猜想,洛阳城中到底是谁有这样的面子,能使得他们殿下在百忙之中非要抽出一日的时间来,亲自上门来拜访,他可真是天大的面子,可如今过来,此地竟然只是一座小小的客栈,还开在洛阳城中一角,最偏僻的位置。 又过了一会儿,萧策坐在椅子上,背对着楼梯的位置,他抿了一口老伯之前端过来的热茶,这个动作却把一旁的观澜吓的不轻: “殿下——” 这酒还没有试过毒,万一真的出了什么事的话,他回去之后要怎么和府里上上下下交代? 这茶毕竟是外面的东西,还没有用银针查验过是否有毒。 萧策知道他有些紧张是因为什么缘故,却甚是平静地看了他一眼道:“无妨。” 又过了一会儿,终于听到楼梯那里吱吱呀呀地传来脚步声,有人从二楼下来,听那脚步声应该不止老伯一个人,站在萧策身边的观澜下意识抬头看过去,李昭就跟在那老伯的身后,萧策亦起身转过身来。 李昭其实在洛阳城里没什么朋友,今日李伯来他房间里找他说是有故友求见,那公子看上去还和他年龄相仿,李昭就已经大概猜到了是谁。 如果不是他的话,洛阳城内还有谁有这么大的本事,能找他找到这里。 不过也看萧策今天一身便装,应该也不想让他人知道他的身份,李昭停步站在楼梯口,一身白衣似乎一尘不染,看上去还是从前那副波澜不惊的样子,只是那一双眼已经似乎历经沧桑,褪去了他年少时的锋芒和锐气,李昭远远朝着萧策站的方向看了过来: “萧兄,好久不见。” 萧策看着他,有些觉得面前这个人既熟悉又陌生,但他还是回应了一句:“好久不见。” 的确一别数年,对于两个人来说都已经过去很久了。 那时在长安,虽然萧策听说了李昭也在长安的消息,却始终没能见上一面,他们上次见面,还是两年之前在淮安城外面的时候。 如今发生了这么多事情,到觉得期间隔了很久。 李昭与他简单地打了一声招呼,便坐到了一旁的座位上,李伯见两个人这般客套,还以为他们真的是认识的朋友,怕影响两个人单独说话,忙到后厨准备一些简单的饭菜。 萧策看着身边的李昭忙开口解释道:“前些日子我那些侍卫上街巡视的时候,有几个无意之中看到了你去医馆,便来与我禀报,我才知道你来了洛阳。” 他的确有些怕李昭误会,自己是刻意在派人跟踪他,他的暗卫前来禀报的时候,萧策也有些意外他这个时候会出现在洛阳。 他近日来是存了招揽之心,就算李昭还是不想在大周入朝为官,萧策来见一个朋友表达感激之情也是理所应当,不管怎么说,今天这一躺他都是非来不可的,但他还是想和李昭把该解释的都解释清楚。 萧策看着面前的人,有些试探地开口道:“不知李兄去医馆可是因为身体不适?洛阳城的皇宫里面有几位医术高超的大夫,要比外面的这些大夫医术好一些,要是你需要的话,我让他们过来见你。” 他那时去医馆带大夫回客栈,是因为李寒宁身上有淤伤,而且会昏迷不醒,现如今人已经醒过来了,自然也就不需要了,而且他答应过李寒宁,不和萧策提起这些。 如今萧策先问起来,李昭不动声色地搪塞道: “我在洛阳城的确还认识一位与我同行的朋友,前些日子是她身体不太舒服,不过萧兄放心,如今人已经好的差不多了,有劳萧兄挂念。” 萧策彼时没有将他口中的这位朋友,和他的寒宁联系起来,萧策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 “人没事了就好,往后如果有需要的话,李兄只管差人去明王府找我便是。” 李昭应声了一句,末了似乎看了一眼他一旁的暗卫,担心他通过自己方才的话看出了些什么,又刻意提到另外一件事。 “我看你今日身边带的这个暗卫有些眼生,不知道寒宁现在有没有在洛阳,她今日为何不在你身边?” 这句话出来,一旁的观澜和面前坐着的萧策皆是神色一紧。 一步之遥(2) 但随后萧策的神色很快平静如常,萧策看了一眼一旁的观澜,观澜立刻意会,不敢打扰他们殿下和李昭说话叙旧,起身便走到外面守着。 萧策这才开口道:“李兄刚来洛阳有所不知,寒宁她被我大哥的人带走了,眼下下落不明,我虽已派人全城进行搜寻,但已经数日未有音信。” 李昭心里当然清楚这个被带走了是什么意思,且不说萧策和之前那位太子本来就水火不容,李寒宁站在他这边自然就成了萧晟的敌人,更别说以她的武功,如果不是真的遇到了危险,又怎会在这个时候杳无音讯。 李昭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道:“我知道了,不过以她的伸手,殿下还是可以放心,我相信她吉人自有天相。” 他话说到了这个份上,既不想看着面前的萧策这般消沉伤感,又有些责怪他没有保护好李寒宁。 萧策没忘他今日来这里的目的,很快便将这些事翻了篇:“不说这些了,李兄难得来一趟洛阳,我该尽一尽地主之谊,我带了全洛阳城最好的酒来,李兄今日要是也没事的话,不如不醉不归。” 萧策弯腰将地上的一个酒坛单手提了起来放到桌上,他们面前的木桌都跟着震了一震,李昭随即道:“那好,今日就和萧兄不醉不归。” 正好他这里就是客栈,最近不营业,也没有生人住进来,多的是空余的房间,萧策要是真的喝醉了,大可以就在这里住上一夜。 两个人趁着酒意回顾过往,你一碗酒我一盏酒的,愣是从下午喝到了晚上,外面街道上原本下午还人声嘈杂,但是到了晚上,洛阳城宵禁的时候便一片安静,整条街道也只有他们这里还在夜里亮着灯火。 观澜就站在门外,倚在墙柱上,没有萧策的命令,他也不敢偷听萧策和李昭说话,除非他们喝到尽兴处,说话声音比以往大上许多时声音顺着虚掩的门缝传到他这里。 萧策半眯着眼睛,脸上带着几分酒醉后的红晕,看着面前的人道:“李兄的可还记得小的时候咱们在上清学院读书的时候,那个时候也是晚上,你也在,三皇子也在,我们也是同今日一样聚在一起,一起从白天喝到了晚上,第二天早上先生教课的时候都起不来。那个时候就罚最后一个倒下的人,去代替大家和先生请假。” 李昭其实对于小时候发生的事情都记不太清楚了,过往的记忆随着年龄的增长越来越影影绰绰,不过萧策却还记得那么清楚,甚至于每一处细节都历历在目,李昭认真地回忆了一下他说的事,好像小时候确实有那么一回事,那个人是谁来着,最后让先生骂了个半死,次日下午等大家都醒了的时候,并排跪在书院门口罚跪,上至大梁皇子下到他们这些人身边的书童,齐刷刷地跪了三四排,偶尔有路过的宫女侍卫都绕着他们走,既心疼又好笑。 那个时候他们仗着年轻,仗着家世背景好,可以肆无忌惮地挥霍光阴,现在想来,以他们现在的阅历和身份,却是再也做不出类似的事情了,过去发生的事情如今想起来恍如大梦一场。 李昭过了一会儿才开口道:“记得,我记得那个时候萧兄因为三皇子被罚得狠了,还顶撞了先生,结果又连累得所有人多跪了一个时辰,那个时候其他跪在你身边的人看你还要反驳先生,都争着上前按着你要捂住你的嘴,好让你别再说了。” 事实上他们也就喝过那么一次酒,做过那么一次荒唐事,他们做过许多出格的事,也只有那一次被罚了,也是因为那时他们上清学院的教书先生,都是来自朝堂之上鼎鼎有名的大学士,那个敢罚他们的先生,就是当时身居高位、满腹经纶的太子太傅。 萧策顶撞他的原因一来是因为他原本早晚就要回到洛阳,不会和他的同窗一样要经常留在长安,以后在朝廷上他也不必每日和这个先生打交道,二来也是因为三皇子,那个时候他还是质子,为了稳定的局面,也要认识那个朋友,比起得罪太子太傅而言,明显三皇子那边于情于理都更加重要一些,他因为是洛阳质子的原因,所以不得不学会如履薄冰和察言观色,那时萧策能站出来得罪一个人,必然有自己的原因。 那时的李昭没有看出来这一点,年纪轻轻的萧策骗过了李昭,也自然而然地骗过了当时所有人,但是长安城里的人也都以为他是个喜形于色的人,以故他即便是骑射书御样样出类拔萃,也很少被人当成是不得不除的眼中钉。 如今的李昭倒是看明白了,从小就韬光养晦的人,如今有这样的地位和声望,自然也不足为奇。 萧策一直喝了很久的酒,过了很久才开口,说明了今天的来意: “那个时候和咱们一起读书的人,死得死,下落不明的下落不明,还有一些人在长安沦陷的时候流落在外,我能找到的没有几个。” 萧策顿了一顿,那时候在长安的大梁上清学院里面读书的人不是那个时候的达官贵胄,就是家世显赫,或多或少都跟朝廷和皇族有些关系,所以读出来的学子大都也是名声在外。 萧策在洛阳局势稳定了之后,也的确派人出去找过,但过往那些人也不剩下几个了。 他是真的想要为面前的洛阳,为他们大周留下这些难得的治世的人才。 萧策看着面前的人,眼神里面的醉意似乎在,不知不觉之间清醒了几分: “不知道以后李兄是作何打算?薛相参与走私,贪污,谋反,我已经让我的人压入大狱了,如今我大哥刚走,朝堂局势不稳,许多事情都是我在处理,相位也还空着,你最近要是没有什么事,要是愿意的话,我那相位想留给你。” 其实这个位置并不轻。 丞相的位置,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大多都是由国君的心腹担任,但萧策还是愿意以相位之礼来待他李昭这个故人。 也不单仅仅是因为李昭是他从前认识的朋友,于他有恩,也是因为看重李昭的才华,萧策知道他能当得好丞相,也有这个本事,倘若以后要是能有他辅佐的话,也是他们大周之幸。 李昭自然知道萧策所言都是发自肺腑,如果换做再早几年,他还有那个心气的时候,他面对萧策的邀请一定会答应,谁不想辅佐明主功成名就,但如今他已经不想再回到朝堂了。 李昭为他又斟了一大碗酒,面上人就不动声色地对着面前的人进言道:“萧兄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现在我已没有多余的精力再回到朝堂,其实如今整个大周的天下都是由萧兄你亲手打下来的,如今中原的江山太平稳固,只要不日开设科举,在民间招揽贤才,这些年来我游历四方,那些人都盼望着追随明主,只是苦于近些年来连年战乱,只要萧兄愿意,那些青年才俊都将为萧兄所用,临水之岸长大的人这是胸襟开阔,萧兄何愁将来朝堂之上没有人用?” 而且那些从民间选上来的人都是干净的人,和洛阳的情况不同,并非都出自势力盘根错杂的薛家一般,都是可以直接为萧策所用的人,萧策名声在外,本就是有不少人仰慕。 李昭虽然不为他所用,不过刚才那一番话却是字字句句条理分明,的确是为他做打算,要选拔人才,重洗朝堂的局势,眼下还有最好走的科举这一条路。 李昭当真聪明,萧策只是可惜他再也无心朝堂, 萧策应声道:“我明白了,多谢李兄。” 他会记得的。 两个人又喝了很长时间的酒,你一句我一句地说着从前的事,不管是以前发生的事,还是如今洛阳城的困局,李昭都一一对答如流,那些清醒的时候不方便问出的话,不方便回答的话,两个人在半夜半醒之间却能轻而易举地问出了口。 一直到夜深了,整个客栈才安静下来,年纪大了的李伯,李昭都让他去睡了,两个人如今纷纷醉酒都一动不动地趴在桌子上。 楼梯上有人下来,却几乎听不到吱呀吱呀的声音和她的脚步声。 白天的时候,李寒宁在二楼走廊尽头的房间就听到了他们说话的声音,只是她一直没有出来,如今夜里天亮,又听到了楼下的声音,还是想着过来看一看。 走到楼梯口便闻到一股酒味扑面而来,李寒宁手里拿着两个披风走了过去,给那两个人盖上了,否则就这么在这里待一夜的话,只怕是要着凉,如今倒是不用担心了。 李寒宁低头看了一眼萧策,为他理了理有些凌乱的头发。 虽然心里有些舍不得,不过还是没有当年见他,李寒宁看了一眼门口,她能通过气息感觉到门口不远处这个时候还有人站着,他武功很高,应该是萧策带在身边的暗卫。 萧策和李昭喝酒 那些暗卫从前李寒宁都认识,为了不必要的麻烦,自然不会在这个时候上前跟他们相见,她低头最后看了一眼萧策,转身便朝着楼梯的方向走了回去。 从下午一直守到晚上,都守在外面的观澜,一直听到客栈里面完全没有动静了,才回过头来,站在门口望了里面一眼。 不知道什么时候那老伯出来给两个人都盖了一层衣裳,毕竟是自己刚才走神了,竟然没有察觉到老伯走过去的脚步声,他看到他们殿下身上盖着的衣服,竟本能地以为是那个老伯做的,只觉得看来今夜得打起精神来,不能再像刚才一样让他们殿下冒险了。 清晨的第一缕光落到洛阳城里来的时候,整个洛阳城终于陆续醒了过来,街道上陆续开始有小摊小贩,起摊做生意,这个客栈虽然位置偏僻,不过仅仅一条街之隔却是商铺,观澜守在这里,隐约也能听到隔壁那条街道上的动静。 萧策活动了一下筋骨,睁开眼睛只觉得,就这么趴着睡了一晚上实在有些浑身酸麻,也许是因为昨天喝了太多酒的原因,多少还有些头疼,不过想起昨天自己与李昭喝酒时候的样子,又觉得心里畅快,他已经很久没有同人这么畅快地喝过酒了,从前在军营里面没有,如今以他现在的身份,就更没有多少人敢同他,这样喝酒这样说话了。 萧策看了一眼还没有清醒过来的李昭,这才低头注意到自己身上披着的衣服,看来是因为昨天夜里凉的原因,这客栈里面除了李昭,似乎就只有那个老伯了。 他轻声将自己身上的衣服叠好放在了一旁的坐位上。 观澜在外面守了一夜,听到里面有动静,便轻声走了进来。 “殿下——” “噤声。” 他这边刚一开口,萧策怕打扰到李昭休息,立刻就抬手让他住口了。 观澜看他们殿下的目光正落在那位故友身上,也大概明白了是什么意思,默默地退到了一旁不敢说话。 萧策眼看着李昭还没有醒过来的意思,这才放下心来,他远远地又看了一眼远处天已经亮了,时候恐怕不早了。 萧策只能缓步朝着客栈门口走过去,在洛阳城的朝堂之上,还有许多事情要等着他处理,他得回去解决那些麻烦事。 萧策临走之前回过头来又看了一眼还在睡着的李昭,罢了,他不愿意当丞相也罢,随他的心意,可是不知为何,萧策忽然有些羡慕李昭,觉得从今往后他过得这般自由也好,也许要比留在官场上、留在大周当丞相更合他自己的心意。 在他身后的观澜,随着萧策离开了客栈,等到两个人的脚步声越来越远,趴在桌子上的李昭才睁开了眼睛,眼神里边一片清明的样子,其实刚才萧策的暗卫推门进来,开口说话的时候他就已经醒了,只不过萧策定然要回去处理自己的事情,他若不醒可以省去许多不必要的寒暄,这样两个人彼此都能自在许多。 李昭也从座位上站了起身,活动了一下筋骨,客栈的门没有关,清晨的微风里似乎有些不一样的清香的味道,闻了只觉得让人醒神,李昭低头很快也注意到了自己身上披着的衣服,一旁的桌子上也放着类似的衣裳。 看来是李寒宁昨夜下来过。 老伯等一会儿终于听到了大堂的动静,这才姗姗来迟: “公子。” 看上去那位贵客已经走了。 李昭摇了摇头:“把门关上吧。” “是。” 他走上楼去,走到二楼尽头的房间,站在门口可以听到屋里面的动静,李寒宁早就已经醒了,李昭伸出手来敲了敲门。 在这个客栈里面能找到这个地方的也只有李昭了,李寒宁走过去给他开了门。 “公子醒了?” 李昭点了点头,他将要归还的衣裳还了过来。 李寒宁昨夜看着他们喝多了,但是外面又有萧策的暗卫守着,所以也没有扶李昭回房,就让他们在大堂里面睡了一晚上。 李寒宁侧身让步道:“公子要进来坐一会儿吗?” 李昭看了一眼房间里面,收拾得干干净净,一眼便能望得到整洁的桌椅,他没有进去,只是站在原地看着李寒宁,看着她怀里的衣服有些欲言又止,但总觉得作为兄长,还是应该从中说和一下: “我就不进去了,只是你心里明明还放不下他,一直不去见他,当真不会后悔吗?” 他很了解萧策,但更了解李寒宁,以她的性格,就算是遇到了再棘手的事,也不会同旁人说起,如果不是因为洛阳城门口贴着重金悬赏她的告示,她实在出不了城,这个时候恐怕都已经不在洛阳了。 昨天他和萧策聊了很多,也听得不出来他待李寒宁之心似乎从未变过。 李昭只是觉得李寒宁和萧策两个人之间一同经历了很多事,有些事不足为外人道,要是在天下太平一切都要尘埃落定的时候,就这么错过了,实在是可惜。 “公子说的我都明白。” 她要是真的能完全放下的话,昨天也不会在夜里下楼,担心他们着凉,给他们披上这件衣裳。 她很喜欢萧策,如果他只是军营里的三军主帅,或者只是大周的明王,她一定会回到明王府,但眼下情况不同,萧晟已死的消息,已经传遍了整个洛阳城,萧帝身体不适危在旦夕,萧策眼看着就快要成为大周第二位皇帝了。 往后去过她留在身边能做些什么?和大梁的那些妃子一样,永远都被困在那个深宫大院里吗?日复一日的白天在宫里等着他,晚上就那么一两个时辰的时间见到他,她实在做不到这些,留在外面,人至少是自由的。 李昭欲言又止,但眼看着面前的人似乎心意已决,便也不好多说什么: “对了,我听李伯说你这两日不是很有食欲,晚些时候我让大夫过来再给你诊一下脉,开些安神的药材。” 李寒宁没有拒绝,虽然现在满城上下都是搜寻她的文书,不过她也知道,以李家的本事,找来的大夫自然不会透露她的消息。 李寒宁低声答道:“有劳公子。” * 萧策这边刚刚回府,眼下就有一个大麻烦需要处理。 昨夜他不在府里的时候,薛睿来了,而且还在外面跪了一整晚,请求萧策宽恕他的父亲,那个薛相现在还被他压在大牢里,正在听凭发落。 萧策的马车路过薛睿的时候,马车并没有停,反而是进了院子听了事情的原委,宁玉此刻就在他旁边站着,原本是因为别的事情找他,不过实在没有想到他们殿下昨夜自己出了门甚至还夜不归宿,所以只好等到了天亮。 宁玉看着面前的萧策沉声问道:“薛家的事,殿下打算怎么处理?” 他已经真的拖了几日了,再拖下去也的确不合适。 萧策看了一眼宁玉,很快将这件事推了回去: “军师觉得我应该怎么处置薛相呢?” 宁玉斟词酌句的回答道:“臣以为薛家在洛阳城里的势力盘根错杂,如果这次想要一起连根拔起,恐怕不容易,而且会拔出萝卜带出泥,但是薛相这个人经历过那么多事,也的确不能再用了。” 萧策听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他的这个军师还真是做事行云流水,滴水不漏,现在更是谨慎的说个话都要拐弯抹角。 不过在这件事情上,他们看法倒是很一致。 萧策很快批阅了一下,桌子上放的了几个奏折,这些都是他昨日出门,所以没有来得及看的,他一面应声道: “军师刚才说得很对,左相我已经提名了军师来当,至于右相的人选——” 原本李昭来当最合适不过,可是他昨日见了李昭,萧策都看得出来他实在是无心仕途,他也不好勉强。 正好今日坐马车回府的时候,刚才看到了跪在门外的薛睿。 宁玉也看得出来他们殿下对薛睿赏识有加,于是脱口而出: “看来殿下是打算用薛睿了?” 萧策看了他一眼,宁玉不愧跟在自己身边这么久,他什么心思有的时候宁玉看一眼就知道。 宁玉想了一下还跪在院门外,已经跪了一整晚的小薛将军,立刻对着面前的人一揖道: “薛将军昨天晚上已经跪了一整夜了,既然如此,我代殿下去劝他回去吧。” 萧策又不动声色地抬眸道:“你当真能说服他回去?” 他的父亲毕竟现在还关在牢狱里。 但他们这些做臣子的生来的本分就是给他们殿下分忧。 宁玉神色如常地道:“殿下放心,我最近很擅长说服别人,尤其是殿下看重的这位薛将军。” 罢了,这件事情交给宁玉,萧策也放心。 宁玉又试探着的语气问道:“只是薛相那边,殿下究竟是打算——” 总不能一直这么关着吧。 萧策轻轻叹了一口气道:“我今天下午得空会亲自去一趟天牢。” 在看在薛睿的面子上放他离开天牢之前,他要亲眼见一见那位薛相。 想 洛阳城里的大牢一共有两座,一个关押大理寺审查的洛阳城周边的犯人,另一个是萧氏的私狱,守卫要比前一座更加森严壁垒如今薛相就被关在这里。 萧策一步步朝着关押薛相的牢门走过来时,其他的房间都是空着的,只有尽头这一处旁边的墙壁上燃着火把。 薛相远远地听到有人走过来,下意识地看了过来,看到的却是萧策。 “明王殿下这是何意?” 要是打算杀他,为何又要亲自来大牢里见他,要是打算放他,为何迟迟不下令。 萧策现在他面前的过道上:“我的暗卫在你的府上找到了账本,那上面的内容倒是记载得很详细,从洛阳城的一般贵族甚至到当朝一品的大臣都有,他们这些年来收受的贿赂也好,钱官交易也罢,看来薛相每一笔都记录得清清楚楚。” 他已经查到了账本的事。 薛相起初有些错愕,后又如释重负地叹了一口气,这些事他知道又能如何?他本也不怕萧策知道这些。 薛相对着面前的人很快问道:“所以明王殿下今日过来,是专程来兴师问罪的吗?” 萧策摇了摇头:“寒宁答应过薛睿不会杀你,她的话就是我的话,我不会杀你,虽然账本上的金额之多已足够你死上千百次,不过看在薛睿的份上,我不杀你。” 虽然眼下他的死罪可免,但是别的账在他出狱之前总得算清楚。 萧策对着面前的看上去已经神色憔悴的薛相道:“从我看到账本的那一刻起,我便明白了为什么你铤而走险也要利用官船上的人走私贩卖。” 每一处的打点都需要价格不菲的银子,这么多年来就算是薛府也早就已经是入不敷出,但已经不能停下了,否则那些人一拥而上,照样能把他们薛府撕得粉碎。 萧策眼看着面前的人沉默不语,开口又道:“这几日我思来想去,为了大周上下长久的安定,有一件事情还是得告诉薛相,我打算重用薛睿,薛相这么多年来做的唯一正确的事,就是培养出了这么好的一个儿子,继你之后,他将成为我大周的第二位薛相。” 薛相心里自然清楚,他的女儿嫁给了萧晟,那时候开始就和太子府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天上不会有掉下来的馅饼,萧策一定有他的条件。 果然听萧策又道:“这些年你将薛睿保护得很好,他既忠心又孝顺,武功出类拔萃,为人又聪明,对于他这个年纪而言已经是不易了,有这样的儿子,想必你应该心底里很是骄傲吧。” 萧策也相信面前这位薛相是一个聪明人,最后提醒他道: “那你也应该明白,一旦你走出这座大牢,以薛家如今的处境会面临什么。” 薛相低着头沉默不语,他已经听懂了萧策的话,萧策看在薛睿的面子上不会在这里杀他,但是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继续待在洛阳。 眼看着萧策命人将他牢门上的铁锁去掉,转身准备离开,沉默了很久的薛相对着他背影道: “殿下真的能做到不计前嫌,重用我那孩儿吗?” 这天底下就没有哪一个父亲会拖累自己儿子的前途。 萧策知道他听明白了自己刚才说的话,他听到背后苍老年迈的声音,只是脚步顿了一顿却没有回头。 “我看薛睿,如同是看当年长安城里的自己,薛相放心,我萧策的为人你也是了解的,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身后的薛相长叹了一口气,心里却如释重负。 回到相府的薛相一身囚服,步履蹒跚却挺直了脊背,一夜未睡的薛睿听到了父亲回来的消息,又连忙找了过来。 他和父亲一向不和,但他的父亲毕竟年纪大了,这次又经历了九死一生的牢狱之灾,眼下看着憔悴不堪。 “睿儿你终于愿意回府了。” 看到他的这个孩子,他自然是欣慰的。 “父亲先进去休息,换身衣裳吧。” 眼看他父亲身上还穿着灰白色的囚服,薛睿连忙上前扶着他进房间。 晚饭的时候两个人都甚是平静,不约而同的没有提起朝堂的事,也没有提起薛睿的长姐,只是聊了一些家长里短,就像寻常父子一样。 薛睿想起上一次坐在家里和父亲吃饭,已经是许多年前的事情了,时间总是过得这么快,他记忆里面那个无所不能的父亲,如今已经是白发苍苍。 薛睿不停地在给他的父亲夹菜,薛相尽管没有胃口,也还是勉强自己动了动筷子。 临了分别的时候,薛相有些舍不得地看了一眼薛睿: “好孩子,父亲老了,薛家以后就要靠你了。” 薛睿彼时还没有听懂他话里面的深意,只觉得他父亲对于官场心灰意冷,他才刚刚经历九死一生,难免患得患失,薛睿倒是相信他睡一觉好好休息几日的话,就会好了。 “时候不早了,父亲早些休息吧,门口有这些侍卫守着父亲,要是有什么需要的话便喊他们的名字。” 薛相摆了摆手:“之后的确不早了,你也早点去休息吧。” 一直到第二天清晨的时候,侍卫听到房子里面一直没有动静,这才觉得不对,终于推开了门,看到了倒在血泊里自尽的薛相,一旁是他留给薛睿的遗书。 一直以来不让薛睿沾染薛家的旧账便是他的主意,他就知道那些氏族是喂不熟的狼,一旦薛家稍有不慎,就会被那些藏在暗处的狼扑上来,最初他选择的是太子,所以才把女儿嫁给了太子。 可是后来他才看清楚了,太子也争不过萧策,所以他将薛睿置身事外,甚至默许薛睿和李寒宁他们认识,这样不管萧晟和萧策到最后谁赢了大周的皇位,他们学校都可以屹立不倒。 他明白萧策的顾虑,也愿意一死助自己的儿子从此平步青云,让他只为萧策所用,他在生前把每一点可能性都算到了,也包括自己的死。 萧策这边收到薛相过世的消息,翻阅奏折的手只是顿了一顿,他面无表情地又翻开下一本奏折,似乎早就料到了这个消息,他对于薛相的死并不意外,这原本就是他们在大牢里面做的一场交易。 他不在那里杀他,是不想薛睿有理由记恨他,但薛相不得不死,他活着萧策便不能安心,如今这个解决办法也算是两全其美。 萧策过了一会儿,才抬头看了一眼地上跪着来禀报的侍卫: “薛将军丧父,这几日必定心情不好,你差人去叮嘱他要保重身体,这几月就不用上朝了,就在府里休息吧,再多带一些金银珠宝过去,就说是薛相一生为洛阳尽忠的赏赐。” “是。” 他就是要让薛睿记得他的恩德,才会在往后的朝堂之上对他更加忠心。 日子很快一天天的过去,这些日子发生了许多事情,比如萧策宣布更换了几个重要的大臣,宁玉为左相,薛睿为右相,张颌仍旧是大理寺卿不过萧策还是升了他的阶品,陆长风为兵马大将军,云妍依旧是镇守北境的镇北侯,冯哲等人亦有升迁,他唯一的妹妹昭月也住在洛阳城里,被赏赐了数不尽的金珠宝和稀世奇珍。 总之从前那些追随他的人不是加官就是进爵,除了远在北境的云妍之外,几乎所有人都封了新的宅邸,一时之间声名显赫,只有他一个人还住在从前的明王府里。 眼下已经是深夜了,萧策已经批改完了所有的奏折,其实这些日子已经没有什么好忙的了,眼下快要入冬了,他觉得有些口渴,抬头看了一眼茶盏,发现里面已经没有热茶了,正准备开口唤守在门口的侍卫进来,却发现门口毫无动静,走过去看到一直以来跟着自己的暗卫观澜已经靠着门柱睡着了。 萧策没有忍心叫醒他,眼下整个府里上上下下都安静得厉害,可今夜的萧策却睡意全无,整个人看上去格外清醒,他一个人披了一件外裳,出门在院子里面走了走。 今夜月色正明,是这些日子以来难以见到的圆月。 这些日子他一直在逼着忙一件又一件的事,就算是太子余党的事情处理完了,他也把自己困在书房里去批改奏折,有的时候奏折看完了他就去皇宫附近或者去洛阳城外检阅禁军,总之就是一刻钟也不想让自己闲下来。 萧策害怕夜深人静的时候自己会忍不住地想起李寒宁,他过了一段无我的日子,仿佛自己就只是一个大周需要,批改奏折,处理事务的太子,而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不管事情已经过去了多久,哪怕是知道已经整整一个月过去了,没有消息有的时候就是消息,她还活着的可能已经很小了,他也从来没有放弃过派人去寻找她的下落,只要没有找到她的尸体,他就可以永远自欺欺人。 不知道这个时候如果她还活着的话,又会在做什么,但萧策的心里也清楚,她如果还活着的话,又怎会不回明王府,又怎会不回她身边。 云妍见到了李寒宁 人总会在闲暇的时候才开始想自己最想的人。 萧策一个人站在院子里不知站了多久,观澜莫名地醒了过来,突然看到房间里面已经没有人了,这才焦急地四下寻找,此刻看到他们殿下一个人站在院子里不知道在想什么,他先是暗自松了一口气,好歹是把人找到了,可仅仅是过了一会儿又不免有些担心,他们殿下的肩膀上都是未曾拂去的落叶,已经不知道在到底在这里站了多久了,总之只要萧策站在这里一刻,他就在这里陪着萧策一直站着。 直到萧策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不知道究竟过去了多久。 观澜这才敢上前:“殿下夜深了,殿下明日还得上朝,早些休息吧。” 萧策沉声道:“好。” 朝堂上的事无非来来回回就那么多,宁玉呈书准备下个月科举的事,陆长风提议军营里论功行赏又选了几个分营的将军出来,倒是今日户部尚书提醒他了一件事,他们前些日子派人去北境,给云妍带去了一道加官进爵的圣旨和不少赏赐,眼下北境派人回礼,北境的使臣正在路上,不管怎么说北境毕竟还有将近三十万的兵马,而且云妍又和萧策认识,这次来的即便只是使臣,他们也不能轻易怠慢。 户部尚书站在人群之中朗声道:“臣请示殿下,北境的使臣该以何礼待之。” 高高在上坐在龙椅上的萧策朗声道:“北境是我大周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护送镇北侯回礼的人,自然是要以国礼待之,使臣在洛阳的一切花费都由国库直接支出,再有不够的都从太子府出便是。” 户部尚书自是听得出来他们殿下对北境的重视,于是应声答道:“是。” * 这边云妍晃晃悠悠地终于快到洛阳了,她许久没回过中原,看周围富庶自然是比他们那有些荒凉的北境繁华许多,许久没来,倒是显得有些不大适应了。 “小侯爷,身后那群人还跟着咱们呢,眼下就快到洛阳城了,要不——” 云妍不动声色地看了他一眼,她自然知道那些人是跟来做什么的,一路上遇上了三波刺客,两波都让她杀退了,只有这一路,一直在他们身后不紧不慢地跟着,眼下都到洛阳了他们还不出手,也不知道到底是在等什么,一路上就和跟在自己身后的苍蝇一样,甩也甩不掉似得恶心人。 “罢了,他们愿意跟就让他们跟着吧,等到了洛阳再解决他们不迟。” 一旁的士兵看上去神色有些犹豫,等他们真的到了洛阳,恐怕那些人就不敢再动手了。 云妍一身男装骑在马背上,看着已经能看到的不远处的洛阳城:“等进了洛阳城,你们随着萧策的官兵去住大周的驿馆吧。” “那小侯爷你——” 云妍沉声道:“我随便找个地方,把那些人引开。” 可是留她一个人的话,未免有些危险,她要是有个万一出了什么事的话,他们可担不起这个责任来。 “可是小侯爷——” 云妍知道他们在担心什么,但洛阳毕竟是萧策的地盘,就这么一座小小的城就有几万禁卫军在这儿守着,她还能在洛阳城内出事不成? 云妍不动声色地道:“你们放心,这次我乔装出来除了你们,没人知道。” 就连萧策她也没有告诉。 其他人既不敢放着她这么去,也不敢不听她的命令,思索再三之后只得应声道: “是。” 云妍进了洛阳城之后便和她的那些手下分开了,她身上也带了一些银两,准备找一个偏僻一点的客栈,一来是习惯了北境的清静,二来是她身后多少跟着些刺客,要是打起架来也能赔得少一点。 于是她在城里面晃悠了一圈,走到快要走不动的时候,发现了临风客栈,抬头看向这块匾额的时候,总觉得自己像极了一位故人,笔锋明明苍劲有力,透露着落笔的人,志存高远,却把开战给开到这种地方来,而且还起了个这么闲云野鹤的名字,开这间客栈的人,可见心里还真是矛盾的很。 不过这个客栈看上去没什么人,正好符合他的心意,云岩上去敲了敲门,过了一会儿,李伯走了过来开了一下门。 “不知道这位公子是打算打间还是住店,我们客栈不营业了,公子要是方便的话,一条街之隔就有好几间客栈。” 那几个客栈她也不是没有看过,只是一间符合心意的都没有。 云妍透过面前的人,打量了一眼里面,他好不容易想出个客栈,居然还被着客栈的人拒之门外,里面明明都是空着的房间,有些疑惑地问道: “你们为何不营业?我身上带银子了,如果是担心我付不起的话,我可以提前付好。” 李伯眼看着面前的人要生误会,连忙摇了摇头: “公子,我们不是这个意思,是因为最近一段时间有贵客住在我们客栈里,我们公子怕打扰她休息所以吩咐下来,客栈这段时间暂时不对外营业。” 他们也当真没有别的意思,李家当年家大业大,留下许多铺子,他们公子也实在不缺这些收入。 “好吧。” 云妍正打算走,就听到她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李伯,让她进来吧,她是我的一位朋友。” 这是李寒宁的声音。 云妍侧目看了一眼便看到了李寒宁,没想到她也在这儿,过了一会儿云妍才反应过来,刚才面前这个老伯口中说的他们公子的那位贵客,看起来就是李寒宁了。 李伯眼看着他们认识,也不好再多加阻拦,只好侧身让开,放了云妍进来。 李寒宁给她斟了一杯热茶,看着面前的云妍道: “刚才我听到你在外面的声音,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你怎么会有空到洛阳来?” 云妍从她手里接过茶杯,走了这么远的路,好不容易喝上一口热茶,她倒是不顾着水有些烫,就一饮而尽: “说来话长,萧策成为太子之后给了我封赏,于情于理我这边也该有一些回礼,我本来就是打算派使臣过来,不过我这次到长安还有别的事,只是顺路路过洛阳,就和他们一起过来了。” 原来是这样,不过李寒宁眼看她女扮男装的这身打扮,十有八九也没打算把她亲自来洛阳的消息告诉萧策,而且她今天来也是来住宿的,以她的身份,如果提早告知萧策要来洛阳,怎么都得以国礼待之,安排他们住洛阳的皇家驿站才是。 云妍四下看了一看,这才看到李寒宁有些微微隆起的腹部,似乎有些差异: “你怀有身孕了?” 末了又有些迟疑地问道:“是萧策的吧?他人呢?他怎么发现你一个人住在这里?这里虽然看着还挺干净,但毕竟只是客栈呀。” 这普天之下哪有让自己夫人住客栈的道理?云妍只觉得萧策这么看来,实在有些太不懂事了。她如果最近见到萧策的话,总得说道说道。 这件事情解释起来说来话长,李寒宁摇了摇头: “说来话长,不过还请镇北侯要是见了殿下的话,不要同他提起在这里见到我的事。” 云妍听到这里便似乎明白了什么: “你们吵架了是吗?那定是萧策的不对了。” 李寒宁她是认识的,她和李寒宁说过的话,比对萧策说过的都多,她自然是了解李寒宁的,更何况她现在还怀有身孕。 “你放心,我总会是站在你这边的,你不想让他知道的话,我自然会保守秘密。” 难怪那个时候在门口还看到了李寒宁的寻人启事,云妍不明事情的起因经过,自然而然地觉得定是萧策把人弄丢了之后才懂得着急,这才着急忙慌地满城去寻。 “只不过你住在这个地方会不会——” 云妍环顾四周很快打量了一下这个客栈。 “这是公子的地方,他平常也住在这里。” 能让她喊公子的也就只有那么一个人了。 云妍反应过来:“李昭?” 说起来也好久没有见到他了,那时长安上清书院一别,往后就只听过李府满门被灭,他流落在外却成了淮安城城主的消息。 此刻有听到过人的消息,心里当然是有些惆怅的。 云妍沉默了一会儿才对着面前的人开口说道: “他最近过得怎么样?” 李寒宁神色一顿道:“公子他经历了许多事,不过如今比起两年前来好像看得开了,他最近只是暂时住在洛阳,过一段时间可能会四处游历。” “那也好,至少一个人自由自在。” 不像他们这些人一样,被身份所困,总要被困在一个地方。 云妍又同她聊了一聊,他们从北境离开之后发生的事情,从那只她送给萧策的白虎,一直说道李寒宁领三军将印攻打南疆。 云妍有些感叹地道:“早就听说过燕云十州水军总帅梁舟的威名了,可惜我们离得实在太远,不然怎么都得打一场分个高下,看看是他的水师更厉害,还是我的长枪更锋利。” 不知不觉之间就已经快要到傍晚,暮色渐沉的时候。 老伯已经点好了客栈里面的灯,李昭今夜不住在这里,所以整间客栈也只有他们三个人而已,云妍这才想起来自己身后还有那些刺客,万一他们跟过来了,李寒宁现在又怀有身孕,她握住面前李寒宁的手道: “今日我就不住在这里了,明天我带些好酒过来找你——哦对了,还是只带一些好菜吧,差点忘了你现在怀有身孕,不能喝酒。” 刺客 李寒宁在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就已经感觉到了什么,她看着面前的云妍道:“如今外面天色已晚,而且最近洛阳刚刚安定下来,外面的客栈住的都是来往的商人,你在那你休息,怕是也休息不好。” 云妍看着面前的人,她知道李寒宁是想让她今夜留下来,可如果是平常的话,她自然会答应,但她的目光落在李寒宁微微隆起的腹部上,云妍实在不想在这个时候给她添麻烦。 云妍将话挑明了道:“实不相瞒,在洛阳城之前就一直有刺客跟着我,我是担心他们会在洛阳城里动手。” 云妍原本就是因为这个,还打算找一间偏僻一点的客栈,没想到误打误撞,找到了李寒宁住着的这一间。 李寒宁这才明白她在顾虑什么,随即摇了摇头道:“没事,其实你刚进客栈的时候,我就感觉到了那些跟在你身后的人,平常这间客栈门口无人驻足,但是自从你在客栈门口问路之后,那些人就频频朝着客栈的方向张望。” 自然是冲着云妍来的。 她从小到大都被刺客追杀习惯了,如果只是一个人的话,有没有觉得有什么大不了。 云妍看着李寒宁道:“可是你现在——” 要是放在以前的话,云妍见过她的身手当然放心,可现在情况不一样,要是和他们动起手来,她的孩子要是有个万一,萧策回头知道了,自然不会放过她。 李寒宁却道:“我不能眼看着你有事,一条街之隔就是禁卫军巡夜的地方。” 对于洛阳这个地方,李寒宁自然要比她熟悉得多,而且有她在这儿,应该有不会惹出什么太大的乱子来。 云妍想到这里这才道:“也好,那就辛苦你了。” 到了夜晚,洛阳城内一片寂静,除了守更打岁的声音以外街道之上安静无声,然而就是在这样一条安静的街道上,却平白地多了黑衣人靠近客栈的脚步声,他们的轻功干净利落,轻轻一跃便到了客栈二楼,然而刚一上来为首的几个人便被泼了一身的油,当他们反应过来,闻了一下自己身上的味道之后已经晚了。 “糟了!” 他们中了陷阱! 一只燃烧着火的箭朝着他们所在的方向射了过来,立时间整个人便被蔓延开来的火点燃了,很快又弥漫到其他几个黑衣人身上,他们挣扎时踩空了一步,掉到了一楼。 远处正在巡逻的陆长风正带着侍卫在街上,忽然远远地看到了洛阳城一角着火的动静。 “将军你看,那边好像着火了。” 洛阳城里失火可不是小事,这里百姓家家户户都是挨着的,一旦走火救得不及时,很容易酿成大规模的火灾。 陆长风挥了挥手:“先去救火。” 等他们离得近了才发现,着火的并不是百姓的家,而是一群黑衣人,他们在地上齐滚滚的都穿着一身夜行衣,都穿这身衣服出来了,自然也没打算做什么好事。 其中几个人身上的火好不容易熄灭了,眼看着陆长风这边带了不少禁卫军过来,还想跑,却迎面撞上了刘伶手里锋利的剑,刘伶顺着剑指的方向劝道: “别动。” 一旁的侍卫看向陆长风:“将军,这些人该怎么处理?” 陆长风看了他们一眼,又抬头看了一下面前的客栈,这个挽风客栈他们殿下,之前是交代过的,似乎是他一个相识的故人开的,能避则避。 “这些人先带走吧,至于这个客栈,我们就在外面等着,等里面的人出来解释。” 他们正在底下说话的时候,外面全部都是乱糟糟的声音,没有人抬头注意看二楼尽头的走廊房间,窗户悄悄推开了半扇。 云妍打量了一下来人,对着坐在椅子上正在喝茶的李寒宁道: “我见过为首那个人的画像,好像是叫陆长风吧。” 李寒宁已经听到了远处熟悉的声音:“小侯爷没看错,的确是他。” 云妍走了过来又道:“刚才你那支箭射得真准,隔了那么远还能百步穿杨,比我们不少北境的男儿都要强上许多。” 刚才那些配合,油是她泼的,沾着火的箭是李寒宁射的,但那一箭射得是精彩绝艳,箭矢带着利风几乎是在云妍的耳边呼啸而过,如今事情都结束了,想起来还是让人觉得印象深刻。 李寒宁其实已经很久没有碰那些兵器了,手也生了许多,刚才也的确有运气的成分在,于是沉声解释道:“小侯爷过誉了。” 云妍皱起眉头道:“不过倒也奇怪,他们抓了那些刺客,可还不打算离开客栈附近。” 李寒宁知道陆长风在等什么,于是看向了面前的人平静地解释道:“我想长风是在等侯爷你出去解释。” 那些刺客一看便不是洛阳本地人,他们敢在洛阳城里当众行凶,自然也是因为这个站里面住着重要的人,但这个人很有可能不是李昭,因为李昭一直住在这里,刺客不至于等到今日才动手,毕竟惹出来了今日的乱子,外面的人于情于理都得知道他们要刺杀的人到底是谁,否则就算是回去了也不好和萧策交差。 云妍于是只好道:“行,那我就出去见一见他。” 这件事情说起来也该有个了断了,虽然她这次来洛阳,本不打算兴师动众,也只是暂住几日,不过既然今天是自己惹的麻烦,总得有个解决的态度。 云妍推开门出去,众目睽睽之下走了出来。四周的士兵手里面都点着火把,火光映射在云妍的脸上,她远远看了一眼人群之中的陆长风,当着这里众人的面大声夸赞道: “这位就是陆长风陆将军吧,果然是一表人才,见面不如闻名。” 陆长风并不认识云妍,而且她此刻一身干净的男装,让人认不出来,但他毕竟是从客栈里面出来的人,陆长风念在他们殿下之前的嘱咐,还是待他十分客气。 陆长风翻身下马朝着云妍走了过来: “不知道这位公子如何称呼?” 云妍看见他走得近了,便压低了声音道:“在下镇北侯云妍。” 她取出了袖子里放着的明晃晃地那块金令,原本出门在外也没打算带着这个东西,不过毕竟这是萧策当太子之后对她的封赏,思来想去还是带上了。 陆长风目光一怔,随即反应过来,当下便反应过来,难怪那些刺客—— 陆长风随即一揖行了礼:“臣陆长风见过小侯爷。” 一旁的那些将他们围住的士兵,听到这话,也齐刷刷的跟着行了礼: “见过小侯爷。” 看来这块金令还当真好用。 云妍点了点头,说起来陆长风现在的官职是武将之首,真要是论起兵权来还在她之上,她也不想让面前的人在自己人面前丢了面子,连忙回礼道: “都是自己人,不用这么跟我客气。” 陆长风抬头看了一眼挽风客栈,他们殿下之前就交代过,这客栈是李昭开的,那为何云妍今夜又会从这里走出来。 陆长风对着面前的人道:“不知小侯爷为何没有随着使臣们一同住在驿站,反而是住在此处?” 云妍怕这件事情牵扯到李寒宁和李昭,于是解释道: “刚才那些刺客你也看到了,是为了引他们出来,说起来还得感谢你们,如果不是你们帮忙解决的话,我可能还要费些功夫。” 陆长风不知道把这句话听进去了几分,不过还是一揖道: “小侯爷过誉了,既然现在刺客的事情已经解决了,小侯爷身份尊贵,还是请随我一起回驿站吧,那里有洛阳城的重兵把守,定能保护你的安全。” 等到了重兵把守的驿站,那里的兵马定然会保护云妍的安全,至少不会再让她发生今天的事。 从前是他们不知道云妍以这样的身份进洛阳了,陆长风当即决定这次等回去再罚那些守城的士兵,这般不小心,竟没有核实好进城之人的身份,把云妍当成是普通北境人放进来了不说,还莫名其妙放进了这么多刺客。 云妍却摇了摇头道:“我就不去了,我在这里住着就挺好的,而且我在这里也付了银子,你们那驿站我住着拘束,觉得不太习惯,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不过你放心,既然刺客的事情都已经解决了,那不管我在洛阳城住哪里都是安全的。” 云妍话说到这个份上,仔细打量着面前的陆长风:“而且我相信,不管在洛阳城里面的哪条街道上,只要有将军在,有你身后这些洛阳城的禁卫军在,这里就是安全,不知道陆将军你觉得我说的对吗?” 她话都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既然不会乖乖随着自己回皇家驿站,而且如果此刻否决了她的话,便是也在她这个北境人的面前辱没了他们洛阳,他们殿下的脸面。 难道他们洛阳城的治安还不如她北境的吗? 陆长风眼看劝不动面前的人,只好低头一揖道:“既然小侯爷还是想住在这里,我等自然不敢勉强,如果小侯爷有任何需要的话,可以随时找到洛阳城的禁卫军。” 陆长风看了周围的侍卫们一眼:“你们随我继续巡逻罢。” 误会大发了 这边云妍眼看着陆长风他们走远了才转身回了客栈。 陆长风走了不远却停下了脚步。 守在他身旁的刘伶看见他皱着眉头便沉声问道: “怎么了将军?可是有哪里不对?” 陆长风只是心里觉得有些奇怪,今夜他们正好在不远处的街上巡逻,就在这个时候看到了火势赶了过来,一切有些太凑巧了。 云妍虽然是北境的镇北侯,从小就在战场上长大,但是以她一人之力,确实能那么轻而易举地对付几十个身手不一般的刺客。 他多少还是有些怀疑,客栈里可能还有高手在,但当着镇北侯的面,这里又是李昭的客栈,他们不敢也不能进去搜。 陆长风思来想去,还是觉得有些不妥,既然这件事情以他们的身份解决不了,总得尽快告知他们的殿下。 陆长风看着刘伶:“你带着剩下的人去巡逻吧,留一部分人守在客栈附近保护镇北侯的安全,我去见一下殿下,镇北侯来洛阳的事得先让殿下知道。” 刘伶对陆长风的命令不敢有所怠慢,立刻领命道:“是。” * 这边太子府里,萧策的暗卫正在汇报李昭的事,说他几次三番去找了不同的医师,他们小心地和医馆的人打探了消息,说是那大夫给开的药都是安胎养神的,只怕是那间客栈里面还藏着别人。 萧策这才放下心来,总归不是他在看病就好,不然李昭这两次三分去看大夫,他总得带几个御医过去看一看才放心,但是过了一会儿萧策才反应过来。 他的暗卫刚才说是安胎的药? 听得这边的萧策都放下了自己正在批阅奏折的笔。 李昭之前还在淮安城的时候,和他的先夫人温晴的事,当时闹得沸沸扬扬,当时李昭之所以会选择离开淮安,也是因为他的那位夫人,萧策也都把一切看在眼里,现在转眼两年过去了,也不曾听说过他身边有新人。 不过萧策转念又觉得,他要是能从那件事走出来也好。 暗卫这边又道:“只不过有几味药材十分难得,李公子那边也在城中上下寻了很久,恐怕现在还没有找到。” 萧策心道这有何难,可是他心里又明白,李昭明明现在就在洛阳城内遇到的麻烦却不来找他,想来也是因为不想麻烦他,那他就偏要让李昭欠他这个人情。 萧策对着暗卫道:“去让太医把那些药材都准备好,给李昭送过去,不过事情也别做得太明显了,就送到他平常去的医馆就行。” “是。” 这边话音刚落,那边就有侍卫推门而入进来禀报: “殿下,陆将军在外求见。” 萧策听到陆长风这三个字不由得一怔, 他非常了解陆长风,眼看着已经这么晚了,如果没有重要的事,他是不会来太子府求见的。 萧策当下便放下了手里还没有改完的奏折,抬头看了一眼一旁的暗卫: “去请他进来。” 陆长风进来之后先一揖行了礼:“这么晚打扰殿下休息了。” 萧策道:“没事,本来也没有打算睡,何事找我?” 如果下次没有记错的话,陆长风今夜应该轮到他巡逻了,不知道可是这路上发生了什么事。 陆长风回想了一下刚才发生的事,如是道:“刚才微臣带着刘伶他们在街道上巡逻,看到挽风客栈附近有火光,便带着人过去救火,在那附近抓到了一群刺客。” 萧策立刻就反应过来挽风客栈不就是李昭的住处吗?他哪里遇到了刺客? 萧策立刻开口问道:“李昭怎么样了?” 李昭那边当然没事,陆长风眼看着他们殿下要误会,连忙摇了摇头道: “李昭公子今夜不在客栈,但我在那里意外见到了镇北侯。” 萧策又是一怔,缓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镇北侯云妍?” 陆长风起初在客栈那里见到她也是有些意外,于是如是道:“微臣此前从来没有见过小镇北侯,不过她手里面有殿下所赐的金令,年纪和身手都对得上,想来就是她错不了。” 以她的身份,原本非她不得入洛阳,不过萧策对她信任有加,来不来洛阳告不告诉他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他倒是相信云妍没有重要的事,也不会擅离职守。 只不过他刚从暗卫那里知道大夫的事,转眼又从陆长风那里听说云妍就在挽风客栈。 虽然不知道那两个人什么时候在一起的,不过两个都是自己的朋友,他还知道到底是谁能这么快入李昭的眼,原来是镇北侯云妍,两个人也算是般配了,萧策对此当然是祝福的态度。 萧策如是道:“我明白了。” 陆长风又道:“原本打算让镇北侯住在驿站,可是她似乎不愿意离开客栈,臣只好让那些禁卫军守在客栈附近保护她的安全。” 萧策将这几件事情联系在一起,自然是不知不觉的误会大发了,偏偏所有的事情摞在一起,还能理出些莫名的逻辑来。 萧策平静地道:“这件事情你做得很好,她既然愿意在那间客栈住着,就让她住在那里吧,暗中派着人盯着保护她的安全就行。” 陆长风有些不明所以,但他还是行了一礼道: “是。” 陆长风这边正准备离开房间的时候,又听到身后的萧策忽然又开口对着他说道: “对了,明天一早别忘了让人过去和她说一声,让她进宫来一趟,北境还有些事情要跟她商议。” 陆长风一揖道:“是。” 云妍这边和李寒宁很晚才睡,她就睡在了李寒宁的房间,一直到了半上午才醒过来。 醒来之后,推开窗户看了一眼,便不由地轻声叹了一口气: “那些是侍卫一直守在旁边,还当真是执着,从昨天晚上一直到现在没有离开过。” 她身后的李寒宁正在打扫房间:“如果所料不错的话,那些人会一直待在那里,来保护你的安全。” 云妍无奈地摇了摇头道:“我的安全用得着他们保护啊?当初就是怕这么个情况才乔装进城,现在好了,倒是弄得尽人皆知了。” 就冲着这一点,她就不会放过那些刺客。 她这边还正觉得头疼的时候,李寒宁又在后面补了一句: “如果我所料不错的话,小侯爷你推开门出去,就会有一个侍卫和你说殿下想要见你。” 云妍闻言当即来了兴趣:“他要见我?他之前怕我要军饷粮草都是避而不见的,连我送回来的书信他都找宁玉他们回信,你既然这么了解他的话,那我不能让你失望,一会儿得出门试试。” 云妍这边刚推开门,果然下一刻面前就出现了轻功落地的声音。 不知何时出现的暗卫挡在了她的面前: “见过小侯爷,我们殿下吩咐,今日等小侯爷醒了,还请小侯爷进太子府一叙。” 云妍闻言笑了一笑,面前的侍卫自然不知道她是因为何故发笑,这件事还真的让李寒宁说中了。 不过她明明那么了解萧策,又为何还要隐瞒自己住在客栈的消息,明明自己都已经有身孕了,正是一生中最为辛苦的时候。 等北境的事情解决完了,她得找萧策好好问一问。 云妍看了面前的侍卫:“既然如此,我这就去见他,你带路吧。” 有着萧策府里的暗卫带路,这一路上倒是畅通无阻,只不过她来得有些不巧,正赶上萧策进宫,那些人让她在庭院里稍等片刻。 云妍觉得自己左右今日都不忙,等一下萧策也无妨,便坐到了院子里,尝了一尝他们拿来的糕点和水果。 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她还没等到萧策来,就听到一旁的莺莺燕燕,一路有说有笑的,缓步走到了长廊附近。 不知是谁开口道:“我可是都听说了,张大人今天在朝堂之上和殿下提了要立太子妃的事,殿下只说陛下龙体抱恙,他身为人子,没有心思考虑这些。” 一旁的女子莞尔一笑过了一会儿又说:“这些只不过是说辞罢了,如今这洛阳城里面谁不知道张家大小姐,乃是陛下跟殿下提过的准太子妃。” 张从霜有些不好意思地打断了他们道:“事情还没有定下来呢,各位姐妹不要说这样的话。” “这有什么,自古婚姻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而且咱们殿下一表人才,姐姐也是蕙质兰心,洛阳城里谁不知道你们郎才女貌,不管是论家世背景,还是论其他的都最是般配,提前叫姐姐一声太子妃又有什么不可。” 长长的走廊只有一墙之隔,当然不隔音,听得墙这边的云妍直皱眉头。 好一个萧策啊。 李寒宁还在客栈里呢,他居然在太子府里要娶另外一个太子妃了? 刚才那些莺莺燕燕,正走过长廊的时候,一旁屋檐上的砖却动了一动,跟着云妍便如一阵风一样落在他们面前,过了片刻才反应过来的女眷们,看着突然出现的云妍难免惊慌失措。 看着面前的云妍一身男装,还以为是个男子。 人群之中不知是谁喊道:“放肆!这里是太子府,你是何人敢这样冲撞几位小姐?” 怕不是活腻了。 误会大了(2) 云妍心里冷哼了一声,这里的确是有人活腻了,不过不是她。 云妍没有理说话的人,目光在她们身上逡巡了一周,才开口道: “那个是你们刚才说的张小姐?” 面前这些人齐刷刷的不说话了。 反而是张从霜还算有些骨气地站了出来:“是我,不知道公子是何人,为何会在太子府?” 她们看她在这副样子,一看就不是太子府上的侍卫,张从霜之所以愿意跟他开口说话,也只是想拖延时间,她们之中已经有人去叫外面的侍卫进来了。 云妍知道他们误会了,但是懒得解释,反正她往后也不会跟他们有什么交集。 云妍冷哼了一声:“我还想问你们今日为什么在太子府?” 张从霜开口解释道:“我们是受昭月殿下的邀请前来,如今宴席已经散去,正准备离开。” 云妍这才知道原来是昭月那个小丫头,她现在也贵为公主了,怎么可能在洛阳没有自己的府邸,反而把宴席办在了太子府,这幸好是萧策在宫里有事,才没有遇上这群莺莺燕燕。 云妍看了一眼面前这些,刚才还在满嘴胡话,现在乖巧的什么都不敢说的人,忽然觉得以自己的身份为难这些人实在有一些掉价。 这种事情冤有头债有主,她还是等萧策回来问个清楚好了,正准备转身的时候,却听到身后有人多舌: “你站住!现在想走是吗?一会儿太子府的侍卫就来了,你刚才冲撞了张小姐,连一声道歉都没有,就想这么走了吗?” 云妍停下了脚步,转身过来,像是听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情: “道歉?你想我同你们道歉?我倒是可以道歉,就担心以你们的身份受不起。” 那个侍女听到靠近的脚步声,顿时觉得自己说话又有底气了: “你这人怕不是疯了?敢在太子府里胡言乱语?张小姐乃是当朝大理寺卿的妹妹,我父亲也是当朝正三品,你算是个什么也敢同我们这般无礼?” 张从霜虽然看着很客气,不过心里对她也多有不满,不会劝阻旁边的人。 云妍似乎已经知道为什么这些人突然硬气了起来,听着外面的那些脚步声,太子府的那些侍卫应该马上就要到了。 他们还不知道自己得罪了谁,还以为那些侍卫是来给他们撑腰的。 云妍此刻就站在他们面前,负手而立对着他们冷笑了一声,然后说道: “就你们口中提的那些父亲哥哥呀,他们就算今日来了,别说是欺负你们了,我就算是当面数落他们,在我面前也不敢多说半句,也别说是他们,就是你们的太子殿下,在我面前都要客气三分,你们又算得了什么?” 一个女眷第一次见到这么张狂的人,已经气得耳朵都红了起来: “你!你怎么能这般无理!” 因为手里有兵权,因为从小在沙场之上长大,因为她的眼里容不得沙子。 那些侍卫已经走了过来,为首的侍卫长恭恭敬敬地给张从霜行了礼: “张小姐,不知道这里是发生何事了?” 张从霜很快对着他道:“这位是你们太子府的人吗,如果不是的话就向他先请出去吧。” 一旁的侍卫长从来没有见过云妍,但他是知道张从霜身份的,他们殿下一直对张颌信任有加,昭月公主自然对他的妹妹也比寻常女眷客气一些。 “这位公子如果没有什么事的话,还请你先行离开吧。” 云妍笑了一笑,事情的起因经过他还没有弄清楚,他倒是先请人走了? 罢了。 今日她来教教他们到底怎么做人。 云妍不动声色地走了过来,就在要和那个侍卫长擦肩而过的时候,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拔出了他腰间的佩剑,她的速度实在是快,侍卫长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就被剑柄击中了后颈,立刻就倒了下来。 他身后跟着的那十几个侍卫,这才反应过来,还以为面前的人是刺客,纷纷拔出了佩剑,云妍自然是打算教训教训这一群不知道轻重的侍卫,不过这毕竟是太子府,她也不想因为这点小事就闹出人命来,以故已经她用的是剑柄,而且收着手在打了。 不过一会儿地上便哀嚎一连,除了对侍卫长下手重了一点,人已经昏迷不醒了,其他的都只是身上有些轻伤。 一旁的女眷看到了这一幕,才知道面前的人原来身手不凡,能一对十几个太子府的侍卫还不落下风,这才知道害怕吵着后面的地方靠了过去。 其中一个甚是害怕地对着云妍道:“你,你别过来!你要是把我们怎么样的话,洛阳城的律法不会放过你的!太子殿下也不会放过你的!” “你们别担心。” 云妍扔掉了手里干净的剑,她之前出剑的时候剑怎么都得沾上点血,今天只是比画一下,教育一下说话做事不到位的人,她根本就没打算大动干戈: “我手里面的剑从来都不杀女眷。” 末了她又看向了张从霜:“我只是提醒你,我看你年轻貌美又家世显赫,像你这样的名门淑女,洛阳城中应该有的是男子追求,但萧策不一样,他身边已经有合适的人了,我劝你不要再动当太子妃的心思,不然对大家都不好,姑娘是个聪明人,应该听得明白我话里的意思。” 张从霜看着她没有说话,她如今自然知道面前这个人身份不低。 两边的人正在僵持的时候,突然听到了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云妍的背后是萧策的声音:“不知道镇北侯来了,最近事务繁忙实在是脱不开身,是我来晚了。” 面前的一众女眷听到镇北侯这个称呼,目光落在了面前的人身上,这才反应过来她居然就是男扮女装的云妍。 难怪身手这样好,也难怪刚才会说那些话,会出现在太子府里。 一旁的侍卫听了这句话,也连忙从地上连滚带爬地爬了起来,跪在地上,明明都是被打的人却先一步认了自己的错: “我等不知是镇北侯,多有得罪,还请殿下责罚。” 云妍看着姗姗来迟的萧策解释道:“抱歉,不过是你的人出言不逊先,我刚刚已经替你管教过了,殿下应该不会介意这些小事吧?” 萧策看了一眼那些被揍得鼻青脸肿的侍卫,他们一个个都低着头,跪在地上根本不敢抬头,他心里大概已经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于是对着云妍道: “不介意,难得见你出手,定是我手下的这些人冒犯在先。” 云妍又看了一眼一旁的女眷:“刚才我听说你们已经散了宴席,准备回去了,如今太子殿下刚从宫里回来,我还有事情要与他商议,各位再留在这里都有不便,就先走吧。” 那些女眷唯唯诺诺地点了点头,怯生生地道:“是。” 云妍眼看着那些人终于离开,老夫整个府邸都跟着安静了下来,这才得空和萧策单独说上几句话,两个人在庭院里面,一边走一边聊起了刚才发生的事。 萧策对着云妍道:“这么多年了,我倒是很少看到你生这么大的气。” 云妍的确想想刚才就来气:“是啊,北境的人就没有这么多弯弯绕,所以我待在那里痛快得很,来了你们洛阳有多少有些不适应。” 今天她的话里似乎都带着刺,刚才还对那些侍卫出手了,萧策当然明白云妍是真的动了怒。 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事情值得她这么大动肝火,只是这样再生气的话,怕是对自己腹中的胎儿不好。 说到这里,萧策停住了脚步,对着面前的云妍道: “别生气了,就算是给我一个面子,你要是实在消不了气的话,我把那些人喊过来,再让你打一顿便是。” 云妍对此倒是有些摸不着头脑:“你把他们喊过来挨我打有什么用?我今天生气的是你要娶那个什么张大人的妹妹当太子妃了是不是?” 且不说张颌的名字她听都没听过,主要是为了李寒宁不值才生气。 云妍现在就是心里有些后悔,早知道他们今天是如今这个结局,那个时候在北境的城墙上,她就不该帮萧策试探李寒宁的心意。 离萧策和云岩不远处还有一旁侍卫,他们说的话大声了,他们这边是能够听得到的,听到这里,只觉得面前的小镇北侯不可理喻,他们殿下的脾气还真是好,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居然还没有生气。 萧策这才明白了其中的原因,有几分认真地解释道: “你原来是为了这个事情生气,那你大可不用担心,他们是昭月请来的,这段时间经常陪着昭月一起,我并没有打算娶太子妃。” 往后也是。 云妍看着他不像是再说慌,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神情那般认真,她这才放下这件事来。 “既然如此,那你之后便明明白白地告诉昭月,让他不要用你的明王府也就是现在的太子府举办宴席了,也免得有心之人大做文章。” 云妍最是明白,有的文章做多了也就骑虎难下了。 萧策最近忙于政务,一天之中有大半的时间都在宫里,自然没有空注意这些细枝末节,不过她说的也有几分道理,他以后不会在如此了。 即将重逢 “不过说起来还有件事想麻烦你。” 萧策这次的确是有求于人,所以待云妍的态度也比之前客气了许多,难怪刚才那些侍卫的事情,他看上去真的一点都不生气。 云妍也反应过来了:“殿下还是直言吧。” 萧策把话挑明了说道:“冬日就要来了,再准备上三四个月,明年春暖花开的时候,我打算亲自领兵再去一趟南疆。” 他这是要攻打南疆了,弯弯绕绕了这么久,到底还是想一统天下。 不过对此云妍还是支持他的,如果大周的皇帝是萧晟的话,她定然不会帮忙,但是北境还欠着萧策一个人情,她不能不还。 云妍也开门见山问道:“殿下是打算调北境的兵吗?” 她说的是调而不是借,也就代表如今萧策是太子,所以她愿意俯首称臣。 萧策也敏锐地注意到了这一点,于是跟着解释说道:“只需要你手里的十万精兵随我南下,不用你出粮草,出人就好。” 这件事情说来也容易,如今匈奴不足为惧,他们北境有将近三十万兵马,调十万来支援燕云的战事,她还是给得起的,于是云妍沉声道: “殿下放心,不管何时,只要殿下需要,派人去往北境送信便可,我自会将这些人送到殿下手里。” 萧策点了点头,他知道云妍会给这些兵马,只是没有想到她答应得这么容易。 萧策开口道:“多谢了。” 两个人又走了,一会儿公事既然已经解决完了,接下来就该说私事了,说起两个人之间的渊源来,其实他们小的时候在长安城里也是见过的,而且如今的形势,云妍和李昭都算得上是他的朋友。 萧策忽然对着面前的人开口问道:“对了,我还没有来得及问你和李昭的婚事,打算在哪儿举办?” 如果离洛阳城近的话,他自然也是要参加的,洛阳城已经很久没有这样高兴的事了,他们两个人的婚事如果能在洛阳城里办那边最好,国库也可以出些银两,必定让他们风光地成婚。 这边的云妍脚步听到他问这句话一怔,久久没有反应过来,有些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想请他再重复一遍: “殿下方才在说什么?” 萧策觉得她这个反应有些意外,不过八成是不好意思了,于是解释道: “我已经知道了,李昭最近找的大夫开的那些药材都是安胎养神的,不就是给你的吗?” 那间客栈里面应该再没有其他人了,而且除了云妍以外,萧策也再也猜不到其他人了。 云妍一头雾水,萧策这是哪儿来的假消息?她怎么不知道自己怀孕了?她还要和李昭成婚?天知道她和李昭自从小时候在长安一别,已经有多少年没有见过面了?他们之间怎么可能成婚呢?这都是哪儿跟哪儿啊? 云妍在北境的时候就一直伶牙俐齿,和自家军师学的说起话来行云流水,滴水不漏,这还是第一次被吓得有些结巴了: “殿下,这,不,不对,我和李昭他,不,不是这样的。” 她简直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回来,十有八九是李昭找人给李寒宁看病,然后不知道怎么回事,萧策生了误会,以为是给自己看病,这是最顺理成章的解释了。 云妍一时语塞,想要开口解释,一时之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但是不解释的话,回头误会越来越深,要是萧策见到李昭说这样的话,那她和李昭见面岂不是太尴尬了。 算了,最好的解释就是不解释,反正她过段时间要离开洛阳了。 云妍立刻转移了话题:“殿下还是别说我了,说说你自己吧,我今天只是用了一两成的武功,就放倒了你那些侍卫,你府上的那些个侍卫没一个能打的,趁早还是换一换,不然真的遇上刺客倒麻烦了。” 说起这个来,还得麻烦陆长风了,萧策其实也正有此意。 云妍很快又对着近在咫尺的萧策道:“你的身边呀,这么多年过去了我看来看去也就只有寒宁和陆长风武功还不错,其他人得多练一练。” 萧策突然听到李寒宁的名字脚步不由得一怔,这边的云妍也反应过来了,又试探着,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一样问道: “对了,寒宁呢?她去哪儿了?我来洛阳城里这么久了,还没有见到她呢,以前咱们在北境的时候,你不是一直把她寸步不离的带在身边吗,怎么这么久过去了,没见她人呢?” 萧策忽然心口一沉,之前他忙碌的时候,还可以逼自己不去想这件事,可是等到忽然有旁人提起,就好像有人在提醒他寒宁的确生死未卜,提醒着他现实里不愿意承认的发生的那些事。 眼看着萧策神色不对却不解释,云妍对此还是难免有些怨言,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李寒宁现在怀有身孕还住在那么简陋的客栈里,他这边却招惹那些莺莺燕燕: “我是真的有些不明白,你们两个之间在闹什么别扭,但我觉得你还是应该让一让她,还好今日听到那些人说话的是我,要换做是她的话,恐怕非要气得动了胎气不可。” 这句话说完,云妍自己都怔了一怔。 完了。 刚才自己光图着一时嘴快,自己竟然在萧策面前说漏嘴了!该死她明明答应过李寒宁,不在萧策面前提起这些的! 果然云妍再看向萧策的时候,见他目光里都是震惊和难以置信,他已经先进一步反应过来了: “你刚才说什么?” 云妍看他这么大的反应,忽然猜到了其中的事情,可能并不像是她想的那样,她瞬间有些心虚,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能沉默以对。 但萧策一时之间却红了眼眶,脸上的青筋直露,他不自觉地用力扣住了云妍的肩膀,有些低吼似地问道: “你刚才说什么?寒宁她还活着是不是?你见过她了对吗?” 云妍还是第一次见萧策这个样子,他紧紧地扣住了她的肩膀,一时之间竟让人有些动弹不得,云妍心里莫名的烦躁,不过事情说都说了,萧策又是这个样子,那还不如把话都说干净,她一把推开萧策的手。 对着面前的人把一切一鼓作气全都说了出来,直视着面前这个人的眼睛道: “对,我来你们洛阳城之后的确是见过李寒宁了,你就知道吗?她还活着而且她怀孕了,肚子里的孩子已经有四个月大了,那是你和她的孩子。” 云妍此刻说的每一个字都像针扎在他的心上一样,几乎疼得萧策无法呼吸,她还活着,萧策已经分不清楚自己到底是一时之间,失而复得的喜悦更多一些,还是对一直以来都没有找到他的愧疚更多一些。 萧策跌坐在一旁的石椅上,过了好一会儿才冷静下来。 李寒宁的确还活着,那这段时间为什么不来找他? 萧策很久才冷静下来,看了一眼一旁站着的云妍问道: “那她现在在哪儿?” 对于萧策来说。只要找到她,那这些问题就都有答案了。 他已经知道她见过李寒宁的事了,就算不告诉他,以萧策现在的太子身份,早晚也能查得清楚,云妍索性就告诉他了: “她就在李昭开的那家客栈里。” 原来一直以来她就在那里,难怪他无论怎么派人出去找,再怎么努力的贴悬赏,都根本找不到她的消息。 原来李昭一直以来找的大夫,都是给她找的。 原来那一晚上盖在自己身上的那件衣服,也是她拿的,他那天早上明明在身上披着的那件衣服上,闻到了熟悉的味道,却没有进一步的进行确认。 可他竟然对这一切毫无察觉,又一次地错过了。 萧策拼命地说服自己冷静下来,有些跌跌撞撞地站起身来,正准备带人去那间客栈,身后的云妍,看着他这副样子又有些担心他吓到李寒宁。 云妍皱起眉头对着他的背影问道:“你真的要这个样子去见她吗?” 果然见萧策的背影顿了一顿。 云妍看他停下了脚步接着又问道:“我一直以来没有告诉你,是因为她不想让你知道,算我多问一句,你是不是做了什么对不起她的事?” 不然以他和李寒宁的性格,也不至于赌气到那个份上。 萧策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一直背对着云妍,过了很久才见他开口道: “这是我和她的事,不过还是多谢你今日告诉我她还活着。” 云妍看着萧策离开,她就算是镇北侯,现在洛阳也没有办法阻止萧策,可他现在这副样子,似乎连李寒宁活着这件事情都不知道。 想起那些莺莺燕燕下午说过的话,如果李寒宁再这么一直消失下去的话,萧策很有可能就要被逼纳新的太子妃了。 也许这个时候萧策知道她还活着是一件好事。 但她心里也拿不准,也不知道这件事情,她究竟是做对了还是做错了,云妍在原地想了片刻,最后还是决定跟过去去客栈看一看。 重逢(2) 正走在街上的百姓忽然听到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奔过来,跟着都纷纷让到了道路一旁,这还是这么久以来他们第一次在白天看到有这么多禁卫军在街上驰骋。 一旁的人压低了声音对着同伴道:“这又是出什么事了?” 同行的人自然也是一头雾水,看着那些人纵马疾驰而去:“不知道呀,咱们这地方偏僻能出什么事,哦对了,是不是昨夜有哪间客栈走水了来着,会不会是因为要查着火的事?” 萧策身边的禁卫军已经将挽风客栈一旁的街道围得水泄不通,整条街道现在寂静无声,萧策一个人推开门进了客栈,李伯再次见到不请自来的萧策看上去有些意外: “萧公子——” 萧策看了他一眼,老伯立刻顿了一顿,他现在的神情和上次来的时候很不一样。 萧策只是看了他一眼,没有多说话,转身朝着二楼走过去。一旁的李伯这才反应过来:“萧公子你不能去二楼。” 二楼还住着那位贵客,没有李昭的吩咐,他不能放任何人上去。 萧策停下了上楼的脚步,只是冷冰冰地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威胁似的口吻道:“外面都是禁卫军,你就待在这里,别乱走。” 李伯被他这句话骇住了,但眼下李昭还没有回客栈,那位贵客又怀有身孕身体不变,今日这些人来势汹汹,她要是有个万一的话,李伯也实在没办法和他的公子交代,李伯想到这里不顾阻拦硬要上前。 守在门口的禁卫军立刻进来了几个,将人按在了原地。 萧策这边已经到了二楼。 按着他的观澜看着老伯道:“老伯你还是省省力气吧,那是我们太子殿下,你这客栈里面住着的是从我们太子府走丢的李寒宁李将军,太子和她的事不是一两句能解释清楚的,总归不会出什么事的。” 李伯到现在才知道,那日同他们公子一起喝酒的竟然就是太子萧策,也难怪,洛阳城里哪里除了现在的皇族以外,还有敢姓萧的人? 客栈的二楼空荡荡的,萧策一间一间地挨个走了过去,都是没有人住的空房间,直到最后一间,萧策站在门前,听到房屋里面的动静。 李寒宁正在简单的收拾房间,这里虽然是李家的客栈,但她毕竟只是暂住,给别人添的麻烦能少一件就少一件,所以打扫房间这种事她都是自己做的。 萧策伸手想要敲门,可是手却停在了半空之中,明明已经走到了这里,推开这扇门就可以见到他最想见的人,却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在这一刻犹豫。 犹豫是因为萧策忽然心生莫名的害怕,从前在战场上、在刀光剑影的宴席上不管再多危险的时候,萧策都不觉得有今日这般怯懦过。 可正在他犹豫的时候,李寒宁注意到了走廊上的动静,萧策所在的地方在门窗上投下一片黑影来,看那身高自然不是李伯,李寒宁自然而然地以为是李昭,于是缓步走了过去给他开了门。 “公子。” 李寒宁这一声话音未落,却发现站在他面前的人不是李昭,而是萧策。 两个人四目相对,李寒宁怔了一怔,就在她还有些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萧策上前一步伸手用力的将人圈在怀里。 她真的还活着,此刻正好端端地站在自己面前。 萧策突然鼻子一酸,李寒宁埋头在他的肩侧,听着萧策几乎是有些哽咽的声音: “这些日子一直没有你的消息,我还以为你已经——对不起——” 她分不清萧策在为何事而道歉,但她认识萧策这么久以来,还是第一次看到萧策像现在这样哽咽,自然于心不忍,哪怕是他这样用力地揽着她,几乎硌得人生疼。 李寒宁就像是安抚一样,下意识地伸手环住面前的人,对于面前这个人,她自然也是想的。 彼时的萧策早就已经红了眼眶,既有失而复得的喜悦,又有难以言说的想念,好在怀里的人拥有真切的体温,她的确活着。 分不清究竟过了多久,萧策才松开来了面前的人,退后了小半步,他没有问为什么李寒宁脱险之后没有回太子府,而是开口道: “跟我回去吧。” 李寒宁看着他缓缓,却坚定地摇了摇头:“殿下回去吧,我住在这里已经习惯了。” 萧策听到这句话立刻有些不解:“为什么,这里明明——” 这里明明只是一家客栈,房间看上去也只有那么小一点,更重要的是这里的人怎么可能比得上太子府的人能照顾好她,她现在明明还怀有身孕。 萧策迟疑了一下,然后开口说道:“你不想接我回去是因为舍不得李昭吗?” 这件事情原本就和李昭没有关系,李寒宁看着面前的人道: “这里是李家的客栈,我住着也习惯了。” 她也姓李。 萧策低头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才开口道:“对不起,你是不是在怪我没有及时找到你,我派人满城搜寻了,也贴了悬赏的告示,可是一个月过去了,还是没人有你的消息。” 李寒宁平静地道:“殿下误会了,我不想随殿下回去也不是这个原因。” 既然话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李寒宁心里明白如果再说下去,真的跟着萧策又回到太子府的话,他们之间又会向从前一样,但他现在已经是太子了。 现在把话说清楚,对他们两个谁都好,于是李寒宁下定了决心道:“我那时被赵义的人带到地牢里,殿下大概不知道,地牢就在太子府的下面,殿下那天晚上同先太子说的话,我都听到了。” 萧策闻言一怔。 原来那时她竟然离自己那么近,而且还清楚的听到了他和萧晟说的话。 可偏偏他还清楚的记得自己说了什么话,他说在三军将士和李寒宁之间,他选择他们,只有这件事情,他没有办法辩驳,因为是他那个时候深思熟虑做出来的选择。 萧策看着面前的人一时语塞,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 “对不起,我——” 话明明已经到了嘴边,可他没有办法解释原因。 但李寒宁明白他的选择,倘若她至于当时的处境,不管再难也同样会放弃萧策,所以她并不责怪萧策做了那样的选择。 而且如今看来,选择是对的,因为他并没有受太子威胁,一直以来追随他的三军未有折损,而且李寒宁也活着。 她只是把这个原因当成是挡箭牌,她很了解面前的人,知道他会因为什么事而愧疚。 李寒宁走到窗边推开窗低头看了一眼,这条街道上寂静无声,没有过来过往的人了: “殿下今日是带着禁卫军来的是吗?” 萧策不知道她为什么会问起这个,只是如实回应道: “是。” 本来是担心李昭横加阻挠,因为他明明知道李寒宁就在这间客栈里却没有和自己说起这件事,但是如今看来他的担心是多余了,因为李寒宁并不打算跟他回去,是她自己不想回,不关李昭的事。 李寒宁心下了然道:“也好,他们可以护送殿下回去。” 萧策沉眸不语,自然也没有要走的意思,好不容易才失而复得的人,他不想再弄丢第二次了。 萧策朝着她在的方向看了过来,像是忽然又下了什么决心一样:“既然你不愿意和我回去的话,那我就同你一起住在这里。” 李寒宁一怔,萧策怎么能住在这里?他如今是太子,有自己的府邸,怎么能住在客栈里。 而且这个地方位置偏僻,距离皇宫要走一个时辰,他要处理政务,要往返两者之间,又不知道要耗费多少暗卫随行,浪费多少人力物力。萧策不可能不清楚这一些。 李寒宁侧过头去没有看他:“殿下还是回去吧,殿下要是住在这里的话,会引来不必要的流言蜚语,殿下刚继位太子,需要天下民心。” 总不能在这么重要的时候任意妄为。 “而且这里的客栈并不对外开放,换句话说,之前客栈并没有殿下的房间。” 这已经是把话挑明了要下逐客令的意思,萧策自然心里明白。 “那我不住这里。” 他想见李寒宁的话,也并不一定只有这个方法,萧策看着她道: “我可以从太子府天天过来。” 李寒宁眼看着话是说不通了,忽然又觉得一时间气血淤积,腹部一阵被什么刺着似的疼痛,连忙皱起眉头弯下的腰。 萧策看出了不对,连忙上前一步扶住了她,这才见她脸色苍白: “怎么了?不舒服吗?” 李寒宁没有回答,不过萧策看她紧紧捂着自己的腹部,脸色差得厉害,大概也明白了什么。 立刻顺着窗户,从下面喊道:“立刻从宫里面去请御医过来!快去!” 守在外面的暗卫观澜听到了他们殿下的声音,又听到是去请御医过来,自然片刻都不敢耽搁。 萧策的声音近在咫尺的落在了李寒宁道: “别担心,不会有事的,大夫很快就会来了。” 劝和 大夫不过多一会儿就被观澜从马背上带了过来,这边刚下马就被他拽着衣领,连拖带拽地地带进了客栈给李寒宁诊脉,眼下萧策就在旁边看着,他自然也不敢多有怠慢。 大夫不认识李寒宁,但总认识萧策,看完之后忙起身对着萧策一揖道: “殿下,这位姑娘已经有四个多月的身孕,如今胎象已稳,只不过刚才气血淤积,之前身上又受了伤还没有养好,所以才会——不过臣已经给她开了药,接下来的几日只要按时服药,定然可以痊愈。” 萧策沉声道:“有劳了。” 大夫看萧策没再追究,这才松了一口气。 这边云妍这才姗姗来迟,外面的侍卫知道她的身份不敢阻拦,只好放她进来客栈,一进来便看着李寒宁躺在床上: “怎么回事?她怎么样了?” 大夫看了一眼萧策的脸色,又跟着对云妍解释道:“镇北侯放心,这位姑娘并无大碍。” 也不知道躺在床上的这位姑娘到底是谁,竟让他们一个两个都这般着急,眼下人还没醒,他留在这里也是触他们的霉头,大夫想到这里连忙一揖道: “臣先去抓药了,殿下和小侯爷有事的话随时唤臣来。” 宫里的大夫退出去之后,整个房间便安静了下来,云妍看了一眼萧策:“她昨天人还好好的,你都跟她说什么了?” 萧策沉声道:“没说什么。” 云妍心道鬼都不信,他们习武的人身体都好着呢,昔年她母亲怀她弟弟的时候六个月大的时候还能在北境的营地里面弯弓射箭,李寒宁自然也不会差,昨晚他们还合作收拾那些刺客来着,要不是萧策,她指定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云妍怕打扰到床榻上的人休息,压低的声音道:“殿下大概不知道,女子十月怀胎的时候情绪容易不稳定,是最辛苦的时候,刚才大夫和我说她心绪不稳,殿下要是没有什么大事的话别老惹她生气,对胎儿不好,对她也不好。” 萧策心里在想别的事,没有注意到云妍刚才说的话,这边话都说完很久了,他才反应过来看了云妍一眼问道:“你方才说什么?” 云妍:…… 云妍无奈地蹙了蹙眉:“我说让你顺着她一点,女子怀孕的时候不比平常,我娘怀我弟弟的时候也总是容易胡思乱想,心情不好,你们之间就算有什么矛盾,这一路走过来好不容易到现在也走得不容易,别挑这个时候气她。” 萧策点了点头,原本只要李寒宁随他回去,他什么都不会过问,这地方简陋,太子府不仅有太医还有随时可以传唤的侍卫和侍女,他的本意原本也是为了她好,但眼下李寒宁既然不愿意回去,他自然也可以由着她,只要她愿意住在这儿,对于萧策来说哪里都是一样的。 云妍看着他这副不说话的样子,在她的印象里,萧策从前为人做事沉稳,在他这个年纪里也算得上是做事行云流水滴水不漏,他们之间为何会闹到这个地步。 云妍低声开口问道:“你和她这件之间出了什么事?” 萧策半晌不答,只是目光隔着屏风定定地看着不远处床榻上的人。 云妍看着他的这个反应,不由得叹了一口气:“罢了,反正都是你们自己的事,既然都不想说的话,我这个旁人也懒得管。” 萧策沉默了半天才忽地开口道:“她被萧晟的人抓走了,萧晟那时用她逼我退兵,我没有答应,我那时身后都是一直追随我的将士,如果我那时退兵了,萧晟不会放过他们的。” 原来是因为这个原因。 云妍又问道:“那你同她好好解释了么?” 萧策又道:“她听到那是我同萧晟说的话了,而且这件事原本就是我的错,我不知道该怎样说服她来原谅我。” 轮到云妍闻言沉默了,这件事于理自然没有问题,可是于情却是过不去的槛,任谁心里都会有一根刺,坦白的说,如果换成是她的话,从本能而言,大概也没办法原谅萧策。 但李寒宁现在的情况不一样,她毕竟怀有身孕,而且萧策已经不再是明王了,他是太子,是大周未来的皇帝,以后总会更多的事情由不得他。 云妍沉声叹了一口气道:“她既然现在不想见到殿下的话,殿下这边还是先请回去吧,客栈这边殿下也可以放心,她眼下没有要离开洛阳的打算,我留在这里也会劝一劝她的。” 萧策心里虽然舍不得走,但想起来李寒宁刚才的反应,也知道云妍说的是对的,她本来就因为怀有身孕的事情情绪不稳,不能再惹得她不高兴了。 萧策起身对着站在自己面前的云妍一揖:“有劳了。” 云妍对他这一揖行礼,可谓诚惶诚恐: “你如今贵为大周太子殿下,平常打闹就算了,别再向这样向我行礼,我一介臣子,可接受不起。” 他毕竟是东宫太子,她也是做臣子的,虽然有的时候仗着自己的身份,言语上盛气凌人了一些,如果真遇到萧策自降身份和她这么客气的话,云妍还是心里还是拎得清楚,不太自在。 云妍这边送走萧策之后,又检查了附近是否有留下来的暗卫,果然见这条街上没有,不过自从他来了以后,这条街附近往来的百姓就少了,也比昨日她来的时候安静了许多。 看来还是有不少禁卫军就守在附近的地方,不过这也是人之常情,萧策就算是人走了,也始终放心不下这间客栈里面的人。 云妍安慰了李伯几句,差他传消息给李昭,跟着又端着大夫开的汤药,进了李寒宁的房间。 “我感觉到你醒了,萧夫人已经走了,这是刚才太医给你开的药,还热着,你先起来趁热喝了吧。” 这句话刚说完,原本安静躺在床上的人便应声睁开了眼睛。 她早就已经醒过来的事,云妍自然没有告诉萧策。 云妍有些语塞地对着李寒宁道:“对不起,都怪我,是我今天去见萧策的时候说漏了嘴,我也确实没想到他反应会这么快,其实他也是真的很在意你,要不然也不会因为我说的那一句话就能找到这里。” 李寒宁轻声咳嗽了一声,摇了摇头道:“没事,在小侯爷来洛阳城之前,我其实也有想过他早晚会知道。” 云妍原本愧疚不安的心,听见她说这句话稍微有点放下了。 云妍连忙把汤药端在她床前:“明明昨天晚上还好好的,怎么会突然这个样子,是不是他刚才又说了什么话惹你生气了?” 李寒宁将药碗端了过来抿了几口,只觉得那药的味道实在有些让人反胃,单是闻着那股浓重的药味,便让人不自觉地皱起了眉头。 李寒宁硬逼着自己喝了几口,云妍这边又赶忙递过来擦拭用的白布,过了一会儿李寒宁才回答道: “他想让我随他回太子府,但我想留在这里,可他说他也可以一同留在客栈里。” 云妍一怔,这倒真像是萧策能说出来的话,更有些离谱的是,云妍感觉他能做到,不过以萧策现在的身份真的这么做了的话,不光是民间,朝堂上怕是都要一片非议,他们又不知道客栈里住的是谁,也不知道李寒宁和萧策之间的渊源,到时候十有八九指责的还是她。 “其实,这里的确比不上太子府,你现在的身孕才四个月,等它更大一点的时候,只会更觉得难受,太子府里毕竟有人照料,要比这里好很多,而且李昭虽然人也很好,但如今这个情况你真的打算一直麻烦他吗?” 云妍说中了李寒宁现在最关心的事,有的事情总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其实我今天去太子府的时候,遇上了昭月请来的那些大臣的女眷,她们都眼巴巴地盯着空着的太子妃之位,尤其是其中一个好像还是你们大理寺卿的妹妹,说是陛下也认识她。” 眼看着面前的李寒宁根本没有反应,似乎一切都在她的预料之中,云妍还是忍不住继续说道: “我知道你和萧策这一路走来不容易,在北境的时候,我其实听萧策说起来过,那时他在淮安城外,萧晟接替了他的兵权,他就是连一兵一卒都没办法调,你在最难的时候认识的他,这么多年来也陪着他南征北战,好不容易到了这个时候,大周平定了中原,他也当上了太子,难道就真的甘心这个时候把他让给别人?” 这也的确是云妍最不明白的地方:“假如是这样的话,那你这些年来的时间又算得了什么,你真的能够看着萧策身边站的人不是你,是什么张小姐王千金之类的人吗?” 李寒宁低着头沉默不语,最初她趁着这个机会离开太子府的时候,也不是没有想过云妍现在所说的这一切,萧策是明王的时候可以只有一个太子妃,但他是皇上的时候就不能,三宫六院不是因为皇帝喜欢,是因为要平衡前朝的势力,要笼络不同的氏族,不是萧策到时候不喜欢就可以拒绝地了的。 错在我 萧策此后几日来的似乎更加殷勤了一些,每每遇到没人给他开门,他也不紧不慢地站在走廊里等,只是这几日不再和从前一样,好在他大都是身上穿着一身便装,混在人群里也不显眼。 萧策看着这客栈酒楼里,红木色的用来的支撑的柱子,以及长廊上方挂着的灯笼,他几乎都能将那根柱子有几丝细缝都记得清楚,萧策之前忙于别的,从来不曾在意过这些细节。 李寒宁有的时候也会搭理他几句,只是不像以前一样爱和他说话了,他们之间好像什么都没有变,但好像又隔了很深的隔阂。 昭月找到了太子府,但书房里没有萧策的身影,她伸手摸了一下桌子上的茶杯,里面的茶水早就已经凉了,证明人已经走了很长一段时间了。 一旁的侍卫看到是她来,立刻上前一揖来: “公主殿下,太子他出门了。” 昭月看了一眼他道:“二哥出门之前可有交代什么时候回来?” 侍卫看上去是有些神色为难,类似的事情萧策自然不会告诉他们,不过这几日都是一样的,要等到天色渐晚才会回来。 于是侍卫一揖道:“这太子殿下都是没有仔细交代,如果您有什么重要的事,我们这就快马加鞭前去通传。” 昭月摇了摇头道:“罢了,也算不上什么要紧的事,二哥这几天都回来得很晚是吗?” 洛阳城内现在萧策最疼的就是他这个妹妹,问起话来哪里敢有丝毫怠慢,侍卫连忙道: “是。” 昭月对萧策的去向多少有些了解,他这个时候大约又是去了那间客栈,民间已经有了些风言风语,她多少也听到了。 说起来这也不像是他二哥的从前的行事作风,再照这样下去恐怕朝中重臣会多有微词。 昭月坐在了一旁的椅子上:“我来这里的事情不用告诉我二哥,去给我沏一杯茶来,我就在这等着他回来。” 侍卫进退两难,这毕竟是太子府,他们并不敢真的不告诉萧策,但也知道昭月向来和他亲近,昭月似乎看出了面前站着的这个侍卫神色为难。 “放心吧,晚上二哥如果问起来这件事,你们就说是我吩咐的。” 侍卫这才恭敬地退后一揖道:“是。” 果然到了夜半深时,周围的荧虫都围绕着太子府里亮起来的灯笼飞舞,外面的街道也都安静下来。 昭月还坐在那个座位上,无聊的时候翻了一番书架上的古籍打发时间。 萧策这边刚一回府,一旁的侍卫便迎了上来。 “太子殿下可算是回来了,昭月公主在厨房等了您一下午。” 萧策听了这句话,多少有几分讶然:“她下午来了?为什么不差人告诉我?” 侍卫连忙低头说道:“是公主殿下自己的意思,公主殿下不让我们告诉您。” “罢了。” 萧策这边知道的消息以后立马快步向着自己的书房走了过去。 昭月坐在房门大开的书房里,听到外面匆匆的脚步声,又听到侍卫侍女陆续行礼: “太子殿下。” 迎面看了过去,正好看到了萧策走进来: “这么晚了,下午的时候怎么不让他们告诉我你来了。” 还让她在这里白等了一下午时间。 昭月这才放下了手中的书卷,对着面前的人解释道: “是我不让他们去,因为这次找二哥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萧策坐在一旁的座位上听她说道:“倒是我听说二哥这几日似乎都不在府上,常去一个叫做挽风客栈的地方,不知道可有此事?” 洛阳城中只要是跟他有关的事情,自然都传得格外快,眼下当着昭月的面,他也没有什么好否认的。 萧策坦白道:“是,这几天下朝了以后,我的确经常去。” 昭月顿了顿随后道:“可那似乎不是普通的客栈,我听说那客栈是李昭的,二哥常去那里是去见他么?” 萧策想到客栈里的事情皱起了眉头,走神了片刻,没有搭话。 昭月又道:“其实不管二哥去哪,都不该有人置喙,不过眼下朝堂局势刚稳,一些先太子旧臣人心浮动,我今天来之前还听说了一些有关于二哥的流言蜚语,虽然已经找人压住了,但要是像这样长久下去,恐怕不是长久之计。” 萧策如实道:“是寒宁,她还活着,她现在住在那间客栈里,而且她还怀有身孕,眼下行动不便。” 昭月听到这个消息多少有些讶然,难怪前些天他二哥愿意差人撤去了城中寻人的告示,原来人已经找到了。 可是她转念又一想,李寒宁既然没死,还逃了出来,为何又没有回来,其中恐怕还有一些原委,不过这些原委恐怕小镇北侯是知道的,也难怪前些日子她和张以霜在太子府起了一些冲突,昭月最开始听到这些事的时候,还以为中间有什么误会,已经便明了了,李寒宁追随萧策之前在北境的时候帮忙击退过匈奴,所以他们自然是认识的。 昭月想到这里,便试探着问道:“那二嫂不愿意回来,是因为在生我的气吗?我前些日子宴会,让以霜帮忙打点了一下,不过确实是借着打点的名义,想要介绍给二哥认识。” 不过好在眼下一切都来得及。 萧策无奈地摇了摇头道:“不是这个原因。错在我。” 是他自己的原因。 昭月思索了片刻之后起身道:“二哥放心吧,这件事情如果真的有我的一份错的话,那就把这件事情交到我身上,二嫂如今怀有身孕,一个人长期住在客栈的话也不方便,我会想办法让二嫂尽快回府。” 萧策看见她起身准备离开,也一同站了起来,一边相送一边对着她说道: “这件事情急不得,也不用你来担心,你可别做什么出格的事。” 昭月会意,此刻的笑意都在那张明媚的脸上: “放心吧,二哥,我早就不是以前那个任意妄为的昭月了,如今做事自然有分寸。” 她会让他的二哥得到好消息的,她也许不了解其他人,但李寒宁她是见过几次的,他们之间一共经历了那么多事,绝不能在这个时候因为一些小事走散,她也不想再见到她的二哥在意志消沉那么久了。 * 转眼李寒宁已经怀孕五月左右,外头的天气渐渐冷了下来,萧策派人找来了整个洛阳城内最好的毛绒貂裘,李昭更是让李伯他们将客栈上上下都点燃了取暖用的炉火,尤其是她这间房间附近,炉火更是天天换新的,每隔几个时辰李伯都会来检查一下炉子里的柴火。 前几日洛阳下了一场大雪,纷纷扬扬地落在城里,周围的护城河也结了一层厚厚的冰,不过这几日天气见好,虽然还是不见冰层融化,不过总是能多少见到一点阳光了。 萧策还是每日都来,有的时候也没有进屋里面坐坐,只是在走廊里面待了一会儿。 云妍在客栈住了一会儿,又跟着在驿站住了一段时间,原本就只是路过洛阳城,在这里耽搁了好一段时间,今日终于来辞行。 云妍看着李寒宁,眼里确实有几分不舍,放不下她在洛阳城里面认识的这几个朋友,北境离这里太远了,这一次一别,大概要很久很久之后才能再见。 云妍在窗边开了一条小缝,眼下正在李寒宁房间,她靠着窗户站着,目光落向还有着积雪的屋檐,有些感慨地叹了一口气道: “说起来这些日子待在洛阳还真是喜欢这里的风土美食,有喝不完的美酒,听不完的戏曲,前几日还进宫听了几个琴师的琴曲,虽然听不太懂,不过倒是觉得还不错,日子一长还真有些舍不得离开洛阳了。” 这段日子都让她觉得难怪一直听说洛阳富贵迷人眼。 李寒宁安慰道:“等北境的局势再安稳一些了,你还可以时常来这里的。” 云妍点了点头,这段时间她一直都没有说她最初来洛阳的目的,李寒宁也不过问,想也知道这些跟朝廷上的事情有关。 朝廷跟北境的事情无关两种,一是名义上确定是君臣,二来就是兵马了,如果李寒宁猜得没错的话,萧策要是想在明年春天南下继续攻打燕云十洲的话,这次云妍本人在这里,是难得的机会,和她开口提借兵的事。 云妍伸出手去探随风飘过来的那点落雪,那点落雪落在她灼热的掌心上,几乎是瞬间就化开了,见惯了北境长城以外的大雪,这洛阳的雪似乎也太温柔了一些,这应该就是她阿弟那年临终前见到的落雪了。 云妍沉默了一会儿背对着李寒宁开口道: “其实我这次来,只是经过洛阳,今天离开洛阳以后,我们会直奔长安去,一路不做停留。大梁那时没有归还我阿弟的尸骨,现在天下太平了,我已经打听到了他埋在哪里,所以特地来接他回家。” 长安不是他的家,北境才是,云妍这次不远千里来到中原是其实为了接她弟弟的尸骨回家,他活着的时候一个人孤零零的留在了长安,云妍不想他死后也是如此。 萧策遇刺 李寒宁之前也听过她弟弟的事情,外人只知道他一个人留在长安当人质,却在被换回的前一天夜里因为中毒不明不白地死了,后来他也听萧策提起过,云妍在给他的密信里写道她的弟弟是不肯回北境服毒自尽的。 如今已经天下太平,云妍想要接他的尸骨回北境自然无可厚非。 不过眼看着在洛阳城里认识不多的故人又要离开一个了,她心里自然也是有些不舍的,云妍不像其他人,她这次离开洛阳,如她所说的一样,大概要很长的时间才能再见。 李寒宁微微颔首道:“镇北侯一路保重。” 云妍没有开口再劝她回太子府,那也是因为她知道李寒宁其实心里也很固执,她和萧策之间,如果说总有一个人要先低头的话,其实也只能是萧策了。 云妍看着她道:“你也是,你也多保重,你肚子里的这个孩子将来出生的时候,我北境会送上一份大礼,我们已经说好了,不管这是一个男孩还是个女孩儿,我要当这个孩子的干娘,到时候你可不能食言。” 云妍说这句话的时候,生怕李寒宁后悔,她这辈子指定是不成婚了,但她眼光又高,寻常的小孩她又看不上,像李寒宁的这个孩子她就很喜欢。 李寒宁与她目光相对,点了点头道:“好。” 这个孩子有她当干娘,自然也是它的幸运。 李寒宁如今身体多有不便,但眼看着云妍要走,还是一路送下了楼,站在了客栈的门口,看着云妍的手下将马牵了过来,她翻身一跃便干净利落地跨上了马背。 云妍单手勒住了马绳,控制着胯下的骏马,回头望了一眼,另一只手冲着李寒宁所在的方向挥了一挥: “外面风大,快回去吧,往后多保重啊!” 李寒宁站在原地也对着她挥了挥手,她就站在原地一直看着那两匹快马一路疾驰而去。 可自打云妍走了以后,不知道是因为孩子的原因,还是因为李寒宁自己身体的原因,李寒宁只觉得越来越觉得乏力嗜睡,一天不过十二个时辰,她往往睡着的时间就有一大半。 但就在这日晚上的时候,李寒宁却毫无预兆地意外从睡梦中惊醒,然后翻来覆去的便再也睡不着了,然而离天亮还有好一段时间,李寒宁终于还是坐了起来,怕着凉披好了穿在床头的衣服。 她看了一眼一旁炉子里面的篝火,还冒动着火星,走到窗边的时候却注意到,今夜似乎街上巡逻的侍卫更多了一些。 其实自从萧策知道她还活着以后,就给这间挽风客栈附近的街道上明里暗里加了许多巡逻的侍卫,但今夜这些来来去去的禁卫军却显得有一些反常,李寒宁本能地察觉出了不对。 李寒宁这边刚打开门,就发现了观澜正站在自己的门口,他这几日一般都是待在萧策身边的,李寒宁记得他,他是现在这一批暗卫里面武功最好的人。 但此刻这个武功最好的人,正用有些诧异的眼神看着她。 李寒宁的直觉告诉自己这很反常,于是她直接开门见山地问道:“怎么了?” 观澜眼里自然藏不住事情,连忙摇了摇头道: “没……没事,姑娘怎么半夜醒了,有没有什么需要的,您可以随时吩咐的。” 李寒宁准备走出去的时候,却被挡在自己面前的观澜伸手拦下了,李寒宁再次看向了他。 观澜神色一顿,又支支吾吾道:“姑娘,外面正在下雪,天气寒冷,姑娘还是待在客栈里吧,姑娘要是出门有个万一着凉了的话,我也实在没法和太子殿下交代。” 李寒宁干净利落地侧身闪了过去,目光锐利地看着观澜:“我不出门也可以,你告诉我外面到底出什么事了?” 观澜还在犹豫,李寒宁打量了一眼眼下正寂静无声的客栈,和外面不远处急促的脚步声对比多少有些鲜明: “这里只有你一个人了是吗?那如果我现在非要出门的话,你要和我动手吗?” 观澜当然知道她是谁,虽然口中称呼的是姑娘,但他们太子殿下从来都没有革她的将军一职,打不打得过另外一说,主要他们现在哪里敢和她动手,观澜当即低头一揖道: “臣不敢拦着将军。” 他沉默了一会儿,还是说道:“是殿下出事了,现在洛阳全城正在戒严,正在搜捕刺客。” 李寒宁听到这里心惊了片刻,顿了一顿然后才看着面前的人问道:“刺客?殿下受伤了?什么时候的事?” 白天见到萧策的时候,他明明还好好的。 既然话已经说到了这个份,虽然他们殿下之前也特别交代了这件事情,不让她知道,但是眼下为了不让她出这间客栈,观澜只好坦白地道: “是殿下下午的时候回太子府的路上,太子殿下在那个时候遇到了刺客,虽然那刺客到现在还没有抓住,不过应该是之前先太子府的旧臣,他们一向不满太子殿下继任太子之位,如今抓住的机会就——殿下这几次出门不让兴师动众,所以跟着的侍卫本身就很少,让他们抓住了机会,不过姑娘可以放心,御医们都已经连夜去了太子府,太子殿下不会有事的。” 他是在回府的路上出的事,如果不是最近他一直来这间客栈的话,也不会在回去的路上出这样的事。至少他每次出门都有暗卫跟着,大部分原因也是因为萧策将暗卫都掉在了这些客栈附近来保护她。 李寒宁听到这里系紧了身上的披风,对着面前的人道: “我现在回太子府。” 观澜对此倒是有一些意外,因为李寒宁说的是回而不是去。 “可是姑娘外面正在下雪,而且夜色已深,不如明天一早我叫人送辆马车来,这样或许更稳妥一些。” 要是放到平常的话,这才是最稳妥的办法,可是李寒宁看了一眼外面,今夜夜色还长,萧策现在受了伤,还不清楚太子府那边具体的情况怎么样,她不想再等了。 “没事。” 观澜迟疑了片刻,以她现在怀有身孕的情况,总不能再冒险骑马吧? “这样吧,姑娘在此稍等片刻,我这就去找马车来。” 李寒宁看着观澜知道他也是出自好意,她的手轻抚上自己的腹部,还是退让了一步道:“那就有劳你了。” 太子府今夜灯火通明,侍卫侍女们或是匆忙地来回走动,或是围在萧策就寝的房间外面不远处,都焦急地等待着。 李寒宁这一路跟在观澜身后畅通无阻地走进了院内,甚至都不用通禀谁。 院内有一股浓重的血腥味,血洒在一旁的积雪之中,甚至还没有人来得及打扫,李寒宁看了一眼有些凌乱的庭院,不动声色地跟在观澜身后。 观澜走到房间门前的时候,停下的脚步,回过身来,对着身后的李寒宁道: “殿下现在应该正在房间里面,姑娘现在进去吧。” 李寒宁点了点头,从他的身边走过,一旁的新来的侍女不太理解,是谁在这个时候还能未经通传就进去见太子? 于是凑近了压低了声音看着观澜问道: “方才进去的那位姑娘是?” 自从她在太子府当差以来还是第一次看到太子府里有这样来历不明的女子,能不受通传就入内。 观澜看了她一眼,知道她是新来的,也没有多加怪罪。 “那就是李寒宁李将军,是殿下的心上人,大约也是未来的太子妃。” 这边李寒宁刚走进了屋里,萧策就寝的房间不大,此刻迎面而来的便是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她几乎下意识地有一些范围。 躺在软榻上的萧策,似乎听到了这边的动静,用着有些沙哑的声音道: “不是说了,我没有什么事,那你们都去休息么,怎么——” 他这边话说了一半便停在了嘴边,因为他说到这里的时候才抬头看到进到房间里面的人是谁,有些难以置信地顿了一顿才试探着道: “寒宁?” 他挣扎着想要起来,但是左肩膀上立刻牵动着伤口,让他倒吸一口冷气。 李寒宁连忙上前坐到软榻旁边:“别动了,小心你肩膀上的伤口。” 萧策只好又半躺了回去,李寒宁查看了一下他的伤势,还好伤口不深,应该是锋利的刀所致,不过好在刺客的刀上并没有淬毒,再安静养几天就能好。 萧策看起来老是不关心自己身上的伤口,反而目光落在面前的人身上: “你怎么来了,外面还下着雪,那么远的地方得过来,是不是观澜他多嘴告诉你的,我明明和他说过——” 李寒宁皱起眉头看着面前的人:“你打算瞒着我?” 看她皱起眉头的样子,萧策反而多少有些心虚了: “倒也不是这个意思,我听太医说,你现在不能忧虑过多,我是怕你担心对你和孩子的身体不好。” 李寒宁摇了摇头道:“不是观澜说的,我半夜醒过来听到街上正在戒严,我才知道你遇到了刺客。” 昭月派来的 李寒宁看了一眼他身上的伤口,随后问道:“那些刺客抓住了吗?” 萧策听到这句话,然后皱起了眉头很快摇了摇头: “他们说是为了来给萧晟报仇的,也许还有别的原因,还好我身边的暗卫来得及时,不过可惜还是让他们跑了。” 萧策回想起那时一幕,那些人听到暗卫的脚步声,虽然不甘心放弃,但也许觉得以后还有机会,不得不撤退。 其中还有一个黑衣人对着他道:“这次算你运气好,下次就不会这么简单了。” 萧策没有和李寒宁说这些,有些事情她不用知道,他只是看着面前的人缓缓道:“这次的确是我一时大意了,以后出门再小心一些便是,你不用担心。” 但眼下既然出了刺杀这样的事情,李寒宁怎么可能会不担心,一次刺杀不成没能揪出幕后主使的话就还会有下一次,那些黑衣人谋划了这么久,这次没有得手,自然还会有下一次,李寒宁心里清楚这就和从前李府在长安得势的时候一样,当年就总有埋伏在暗处等待时机刺杀李昭的人。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萧策,总是这样来返于太子府和挽风客栈之间的话,不仅会引来旁人的流言蜚语,更有这些虎视眈眈的刺客。 于是李寒宁看着面前的萧策难得地道:“我看进来路过侧苑的时候看到那里的房子还空着,我回来住吧。” 萧策一怔,过了一会儿才听懂她话里面的意思,他心里自然是高兴她愿意住回来的,也不管她是不是还在生那件事的气,只要她肯住回来,总比留在挽风客栈要好。 要是这样算起来的话,他身上这些伤也算是没白受。 萧策的语气里带着的喜悦几乎要藏不住了:“好,我这就差他们过去收拾。” 就像是生怕她又生气,会反悔刚才说过的话。 * 而这边整个洛阳城内正是最夜深人静的时候,除了太子府这家都在忙碌以外,昭月也没有睡着。 几个受伤的黑衣人趁着月色,检查了周围没有跟上的人才敢从后门进了公主府。 昭月正衣冠楚楚地就着月色,坐在院中的石椅上。 黑衣人看着面前昭月的背影,站在原地对着她恭敬地行了礼: “我等已经按照公主殿下的要求,太子殿下只是受了一些皮外伤。” 事情的起因经过她也已经听说了,昭月看了一眼黑衣人的伤势,这些她从前就一直豢养的刺客,一个都没有少,也没有被那些禁卫军抓住。 她站了起身道:“这件事情你们做得很好,这些银子赏给你们了,这些日子风头正紧,等过些时日我再找人送你们出城,往后就不必回洛阳了,你们应该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黑衣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跟着都低头应声道: “我等明白。” 他们心里当然清楚,虽然自己是效忠昭月做的这些事,但是刺杀的人却是萧策,如今的太子未来的皇帝,昭月自然不会再留他们在身边,能够平安的离开洛阳这个往后的是非之地,对于他们这样的人而言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昭月又瞥了他们一眼道:“明白的话就下去吧,换一身衣裳,身上这件就烧了吧。” 黑衣人齐声一揖应道:“是。” 昭月眼看着他们离开,这才松了一口气,她找这些人来没有想真的伤萧策,只是让他受点皮肉伤,一来是因为李寒宁的事情,人心都是肉长的,如果她所料不错的话,这件事情一出往后,李寒宁应该会回太子府住着,也算是让她的二哥得偿所愿。 其实单是李寒宁愿意住在挽风客栈还好,但她肚子里毕竟还有孩子,昭月始终不太相信李昭,他从前毕竟也是割据一方的城主,就算是现在天下已经安定了,那孩子毕竟也是他们萧氏的骨血,留在那里始终是个隐患。 二来最近朝臣对于萧策,一下朝以后没有回他的太子府而是往返于晚风客栈的事情,心里面都有一些微词,现在出了这样的事情,当然是他二哥的平安和安危要紧,那些人的注意力总要转移一些。 除了她的二哥,要吃点苦头以外,这件事情对谁都好,昭月只但愿这些刺客当时下手的时候知道轻重,不过根据现在传回来的消息应该是没出什么太大的乱子,将来就算是萧策知道了这件事是她做的,大抵也不会怪罪于她。 * 洛阳城自从入冬了以后,太子府里的确比客栈住起来舒适得多,厚厚的棉布帘子盖在门上,将外面的冷气隔绝开来,李寒宁白天的时候也变得有些困顿嗜睡,眼下朝里也没有武将什么事做,她不必上朝,府里的人也就由着她睡着休息,只是按照大夫的交代用餐的时候才会将她叫醒。 在这期间她倒是见到了长安和刘伶,刘伶如今已经成了威风凛凛的少年将军,在陆长风的手底下当差,刘伶经过这两年在军营里面的历练,不知何时起开褪去了月栖城里见面时稚气,如今行事看起来更加沉稳。 刘伶这几次见她倒是从来没有提起过军营里的事情,反而都是一些看起来家长里短的事,比如他会挑把椅子搬过来坐在她身边道:“到明年这个时候师父方便了,我带师父去洛阳北边的城墙上,我在洛阳这么些日子,那里风景是最好的,既可以看到洛水,也可以远望看到河畔的思云楼,尤其是黄昏时分太阳落下的时候,比月栖城头上的景色更甚。” 李寒宁心里大概知道也许等不到那个时候了,她不想再待在洛阳,但也没有告诉萧策她将来的打算,可又总觉得将来的事情没有人能说得准。 于是李寒宁只是道:“好,有什么好看的地方你先看了,回头等有空了,我再去看也不迟。” 刘伶点了点头,很快又提起了另外一件事:“我最近也勤加练功,从来都没有一刻懈怠过,听太子殿下的意思是,等到明年入春暖和一点的时候,还是打算南下攻打燕云十州。” 李寒宁虽然心里知道萧策为了这一战等了多久,他并不想只让大周成为第二个大梁,他还想做大梁没有做到的事情。萧策为这一战准备了很多,当然不会轻言放弃,明年开春天气暖和的时候会收一波粮食作为军粮,那个时候南江江岸的冰也融化得差不多了,可以行船南下,自然也就是攻打南疆最好的时候,然而对于南疆的事,不止是萧策,她心里也是有遗憾的。 刘伶不知道这些,只是意气风发地说道:“我还是想随军南下,到时候不管是师父还是陆将军挂帅,刘伶都愿意当先锋。” 李寒宁听着他说这些,倒是难得地笑了一笑道:“你有这样的志气自然是好的,不过还有一段时间,这段时间好好习武,要是遇到什么问题或者麻烦可以来找我,也可以去找长风。” 刘伶认真地道:“谢谢师父。” 李寒宁看见他有的时候都在想,她自从收了这个徒弟以后,基本上什么事情都没有为他做过,要是以后离开了,得认真地把他托付给陆长风照顾,他这个徒弟懂事得容易让人忘记他的年龄明明还小。 至于长安那边,现在先太子府的势力不复存在,他也再也不用受过去的那些事影响,只是似乎心里放不下对她的愧疚,李寒宁也派人去找过长安,一直都知道他过得还好,便也没有再打扰他了。 日子一晃一天天的过去,转眼之间李寒宁已经在这里住了一个月有余,萧策几乎夜夜都来这里,就是安静的陪着她,睡在她的身边,就跟从前一样,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什么也没有改变。 一直到这几日,他搬去了书房,李寒宁,白日里会睡一下午,一直到傍晚的时候才有些力气醒了过来便带了些糕点过去看他,萧策本来正在批阅奏折,抬头看到是她进来,连忙放下了手里面的奏折,将毛笔搁到一旁的案台上。 萧策,很快站了起身,从她手里面拿过食盒来摆在桌子上: “这些事情在他们去做就可以了,你如今行走不便,待在房间里面好好休息才是。” 李寒宁并未搭话,只是点了点头,表示她知道了。 李寒宁的目光不经意间瞥过书案上的奏折,萧帝的身体入了冬之后就更是一日不如一日,从几个月之前开始就是萧策在批阅奏折处理朝堂上的奏折,但不管再麻烦的事情,他也能一一处理妥当,批奏折批到了这个时候。李寒宁但是用猜的也知道大约是朝堂遇上了什么麻烦的事,但又怕这些事情惹得她心烦,所以从来都不在她的面前提起过。 李寒宁大约也知道这一点,所以从来都不问,今日也只是简单的送了一些点心过来。 李寒宁对着萧策道:“时候不早了,一会看完这些奏折也早些休息吧。” 萧策很快站起身来将人送到门口,看着她离开才放心: “好,用不长多长时间了,你放心。” 比武 萧策第二日刚下了早朝,还没有回来的时候,太子府里便来了一位客人,此刻正站在萧策书房外面的院子里,这位客人自然不是外人,是如今大周的右丞宁玉。 宁玉在走廊里面见到李寒宁的时候,自然有些意外,只不过如今,他们还没有成婚,宁玉见她思索片刻之后还是称呼道: “李将军别来无恙。” 李寒宁微微颔首,如今院子里面的积雪已经化了大半,院子里面多少有一些积水,原本天气寒冷,她该在屋子里。 李寒宁看着宁玉道:“殿下回来还有一段时间,丞相大人进房间去等吧。” 宁玉没想到李寒宁如今天他是这个称呼,好像从前那些一起在军营里面经历了许多事情的人,如今各自有了各自的身份不得不隔阂开来,一些说不上来的隔阂由身份而生。 宁玉只好道:“我还是在这里等吧。” 一旁的侍女在院落里面的石桌上给他端了几杯热茶过来,也不敢打扰他们说话,端完便退下了。 李寒宁正准备离开,忽然又想起来这几日萧策在忙些什么,便又开口提起: “最近洛阳城里比起前些日子来好像热闹了很多。” 宁玉跟着便顺着她的话说道:“最近城中禁卫军的确多了很多,卫行他们派了使臣过来,虽然不明目的,不过以我大周的气度,自然也要以礼相待。” 李寒宁一怔,重复了一遍他刚才说过的名字: “丞相大人刚才提到了卫行?” 李寒宁倒是没有想到燕王竟然会派人这个时候过来,还以为外面的事情是和镇北侯云妍有关。 宁玉听看着她有些诧异的语气,这才明白原来萧策这段时间根本没让李寒宁知道这些事情,刚才李寒宁是来套他的话,而他就这么轻而易举的把最近发生的最重要的事情说了出来,实在是失策。 宁玉只好摇了摇头,轻声叹了一口气说道:“李将军这是在套我的话,殿下如果没有告诉你这件事的话想来也有殿下自己的考虑,眼下将军还是留在府上好好休息,不用管这些事情,这些事情有我们前朝在管,定能将此事处理妥当,将军还是放心好了。” 李寒宁微微颔首,他原本也就没有力气管这些事情了,最近人因为有六个月身孕的关系本来就嗜睡得厉害,醒着的时间都没有睡着的时间多。 “你放心,卫行远在燕云,不过是使臣而已,如今的洛阳海晏河清,满朝文武上下一心,哪里有我什么需要担心的地方呢?” 云妍刚走,卫行早不来晚不来,偏偏挑这个时候来,要么就是想试探他们大周的实力,要么就是别有用心,不过这一点萧策心里肯定很清楚,既然他不想让她知道的话,那她在萧策面前也再也不会提起这件事,如今的大周自然不是从前的大梁,朝堂之上还有宁玉,陆长风和薛睿他们,又有什么事情是值得她担心的呢? 就算是她有这份心,现在也没有多少力气了。 宁玉站在未化开的雪地里面,沉默不语一直看着她,远远的走到另一个院子。 此后又过了几天,街道上的洛阳城禁卫军往来频繁,李寒宁依旧整日里面昏昏沉沉的睡着,直到这一天太子府里面的侍女通知她宫里面有宴会,是国宴。 李寒宁大抵知道萧策要在宫里面接见卫行的使臣,萧策甚至提前给她准备了衣裳,李寒宁让人帮忙,简单地整理了一下头饰。 宴会一个时辰之后才开始,使臣的位置空了出来没有人入座,倒是大周这边邀请的一些女眷和大臣都已经就坐了。 最左侧女眷的尊贵第一个坐着的是昭月,她旁边边是李寒宁,昭月知道她这几个月以来一直都是一个人住,怕她觉得不习惯这样的宴会,于是凑近的给她一一介绍。 “除了你我以外,女眷里面还邀请了朝中大臣之中比较有名的几位夫人,两位丞相都尚未娶亲,自然没有携带女眷,你旁边坐着的是大理寺卿张大人的妹妹张以霜,和你我年纪相仿,再旁边是刚刚册封的挽挽郡主,大臣你应该都认识,我看陆将军和冯哲将军他们都已经入座了,你们应该已经许久没有见面了罢,可要过去打声招呼?要的话我陪你去。” 李寒宁摇了摇头,从前认识的那几个朋友,不管过去了多久,始终都是朋友,只不过现在这样的场合,他们已经用眼神打过招呼了,就不必再多此一举,因为以他们现在如今的身份,也早就没有什么共同的话可以说了,与其硬要说些什么彼此尴尬,还不如就这样,彼此留给对方一些颜面。 昭月看她摇头,便也将此事作罢,过了一会儿萧策才姗姗来迟,坐在了主坐上,跟着站在门口的侍卫便朗声喊道: “宣燕云使臣觐见。” 那一行是五个人,为首的人穿着暗红色的衣袍,身后四个人都是深灰色的衣裳,这似乎是南疆的传统装饰,李寒宁只是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便想到那天晚上在树林里面见到卫行的时候,他似乎也是这身衣裳。 那为首的使臣手里面捧着一个红木盒子,一路端着那盒子走过来,走到了大殿正中,微微行了一礼: “这是我们燕王为了恭贺太子准备的贺礼,那是我们燕王的一片心意,还希望殿下不要嫌弃。” 萧策不动声色的看了一眼一旁的侍卫,那侍卫立刻心领神会,走向前去将那红木盒子从使臣手里回来,也许是因为小心起见萧策只是将它放在了书案上,并没有动也并没有打开。 “另外我们燕王听说按照你们中原的习俗,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不过按照我们南疆人的习俗,表达对客人的尊敬都是比武定输赢,我们燕王特意挑选了军营之中最为厉害的三位勇士。” 那使臣侧身看了身后的人一眼,然后继续看着高高在上坐在龙椅上的萧策,四目相对,毫不退让地说道: “我们燕王之前也早就听说太子殿下这些年来能争善战未尝一败,麾下更是名将如云,如今我们这三位勇士想要与太子殿下的手下切磋一下,不知道殿下这边觉得可否?” 他这嘴里一口一个燕王殿下,又是南疆的习俗,又是一副不答应他,他就不做回自己的位置的样子,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他们于情于理都得答应这次比武,否则一来有失他们大周的面子,二来就算是直言拒绝了,他们看起来也并不会善罢甘休。 萧策侧目看了一眼一旁的陆长风,陆长风直截了当地站了起来,朗声道: “启禀殿下,臣陆长风愿意和到而来的使臣比试一下,今日在宴会之上愿点到即止。” 对于陆长风,萧策自然是放心的。 那使臣自然也很满意,如今的陆长风就是他们大周的兵马元帅,能让这样的位置的人出来比武,自然证明萧策,对于这次比武还是很重视的,没有轻视他们。 使臣跟着便上前一步,对着萧策又道:“我听说按照中原的习俗,比武大都是三局两胜,我这次也带来了三位勇士,不知道其他两位壁虎的人选殿下打算如何安排?” 这句话说完,一旁的冯哲便坐不住了,他起身的时候将自己书案上的酒水都跟着震的晃了一晃。 “我也来试一试,听说你们南疆的勇士都骁勇善战,我冯哲可早就想领教了。” 萧策点了点头。 眼下就只差最后一个人选了。 武将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有人敢在这个时候再出头,一来如果说前两局是一胜一败的话,那么第三局就是至关重要的一局,二来他们带来的这几位勇士里面,看上去的确武功不低,谁也不愿意轻易在这个时候触这个眉头。 李寒宁翻到了最后一具尸体,知道不是楚州的时候才松了一口气,可转身就在那具尸体的下面发现了一个荷包 那是楚州身上的东西。 原本那些在船上管事的身上都穿的是麻布衣,所以楚州身上有这个红色的荷包,显得特别突兀,那个时候李寒宁还问过,楚州只是解释,这个东西是他失忆的事之前就在他身上的,也许将来会有人凭借这个能找到他,他一直戴在身上,戴在显眼的位置 听那些来往的人说,有一些尸体顺着堆积如山小山坡滑了下去,掉进了江水中。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楚州也,他不会武功,这方圆十里的江岸边,从下午的时候就有一堆官兵在这里把守。 李寒宁手里紧握着沾血的荷包,无论如何这件事情的幕后主使害死了这么多人,她必然不会放过这件事情的主使。 今夜是朝圣节,街上人来人往,李寒宁,在江岸边搬运尸体的时候,沾了一身的血腥,还来不及换,所以也不便走到主道上引人注目,她从小路准备回明王府。 比武(2) 而李寒宁的目光,从始至终只落在一旁的武士身上,她总觉得那个人有点眼熟,有点说不上来让人熟悉的感觉,按照常理来说,她从来都没有去过南疆,两地之间从不通商往来,本不该有认识的南疆人。 所有人的精力和注意力都在大殿中央的比武上,李寒宁对着对面坐着的刘伶摆了摆手,刘伶很快意会,绕了一圈走到了李寒宁的身边。 “师父有什么吩咐吗?” 李寒宁压低了声音道:“辛苦你去查一查使臣身后的那个武士。” 刘伶顺着李寒宁所说的那个人看了过去,打听了一眼,后又沉声道:“他们在上殿之前,殿下的禁卫军已经仔细查过了此行这些人的底细,说是没有什么问题。” 虽说如此,但小心一点总是好的,既然禁卫军已经查过的话,那这边是查不出什么东西来的。 李寒宁又道:“辛苦你去一趟挽风客栈,找到李伯帮我带一句话就行。” 刘伶俯身凑近了李寒宁的耳畔,认真的听着她的交代,半晌后才起身道: “是,师父放心。” 他一定快去快回,挽风客栈离这里如果快马加鞭的话,两炷香的时间应该还来得及。 这边比武的钟声已经正式敲响,南疆的第一个武士,武功路数有一些说不上来的诡异,一开始对上陆长风的时候只守不攻,被打的几乎是节节败退,可又好像是通过这种方式,再仔细观察他们中原人的比武招数。 就坐在她一旁的昭月公主看了一眼李寒宁道: “看上去陆将军今天站上风呢,拿下这场比武,对于他来说应该不是什么问题。” 李寒宁点了点头。 不过田忌赛马,如果只是赢了第一局的话,后面的也不能掉以轻心,他们先派出来的这个人只怕不是三个勇士里面最厉害的。 陆长风里面的寒枪浮光掠影一般闪过一道锐利的光,锋芒毕露之下,更有着锐不可当的杀气,短促尖锐如飞鸟破鸣,人未回头手里的寒枪已先至,终于划破了面前的这位南疆勇士颈间不远三寸的地方。 勇士一怔,低头看了一下直指自己要害的寒枪,他心里当然清楚其实刚才陆长风已经收手了,于是放下了自己手里的武器,对着,面前不远处站着的陆长风一揖道: “我输了。” 陆长风稍微一用力便收回了长枪:“承让。” 陆长风迎着众人的目光,坐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将枪干净利落的丢给了一旁的侍卫。 那勇士低着头走,回到使臣身旁,不过那个南疆使臣看上去倒是不卑不亢,似乎早就预料到了自己第一场会输。 眼看着周围士气大盛,大周但满朝文武都对他们的陆将军刚才的比武赞不绝口,使臣随即朗声道: “刚才那一回合是我们技不如人,第一场比武将已经结束了,那么尽快开始第二场吧。” 萧策点了点头,看了冯哲一眼,冯哲很快站起身来,他在战场上常用的就是双星锤,一个锤子便有百斤重,就是在军营里面也很少有人能将这两个锤子同时举起来,看样子他也的确是重视这场比武。 李寒宁的目光却没有在他身上,反而落向了一旁的使臣,如果她刚才没有看错的话,那时辰在第二个勇士上台之前看向了他身后的勇士,使臣本来应该是这些初始人里面官职最高的人,可是刚刚的那一个眼神分明客气得很,而且眼神之中似乎还有请教的意思。 那位时辰在比武池期间,也会有意无意的用余光落向他身后的那个南疆勇士,那位南疆武士看上去相貌堂堂双眼如炬,即便是在如今的他们大洲的大殿之上,面对着大周的满朝文物,依然毫无惧色,甚至在萧策开口说话的时候还敢直视他。 能有这样胆识的人,就算是在南疆也找不出来几个,李寒宁大概心里已经猜到了他的身份,眼下就只等着刘伶带回来准确的消息,来印证她的猜测准确与否了。 李寒宁的目光落到了比武台上。 上台的这位南疆武士看上去,比第一位灵活了许多,虽然同样是只守不攻,但轻功脚步和他所在的目光可以看出来,似乎是在找冯哲的破绽,谋定而后动。 事实上在这样的比武之中,冯哲用双星锤反而吃亏,如果对方一直这样闪躲的话,用不了多久就会消耗他大半的体力,体力一旦跟不上的话,破绽便会愈加明显。 昭月和一旁的女眷说了一会儿话,然后目光又看向了一旁坐着的李寒宁: “李将军,这次比武应该是也是我们赢吧?” 看上去跟第一局一模一样。 李寒宁摇了摇头,尽管她也很想让冯哲赢。 昭月看到了她摇头,不光有些迟疑的,又看到了台上,她虽然不精于习武,不过也能看得出来,现在冯哲将军是处处占着上风,打的那位南疆武士只能侧身闪躲,看上去毫无招架之力,都已经到这个地步了又怎么会输呢? 坐在龙椅上的萧策也同样皱着眉头,李寒宁看到他小时候对着一旁的侍卫说了些什么,只见那侍卫走向了宁玉,又将萧策刚才说的话传给了他。 如果李寒宁没有猜错的话,萧策也看出来了,或者说他一早就知道,他和冯哲是从小一同长大的,自然是最了解他的人,以冯哲那样的身份,加上在军营里这些日子有些不服陆长风的管教,以故让他输上一局搓搓锐气也好,也好让他知道在武学这件事上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他们大周也并非是天下太平,至少还有南疆的人在虎视眈眈。 果然不到半炷香的时间,比武擂台上的局势顷刻之间有了反转,原看上去就节节败退的南疆武士似乎看准了时机,手里的软剑长驱直入直逼冯哲面门而去,冯哲对他是突如其来的一剑没有防备,值得迅速用起全身的力气,将自己手里的双星锤挡在面前,然而就是这一下那南疆的武士轻功一跃,踩在了他的头顶,双锤立刻变成了别人的武器,重重砸向自己的胸前,陆长风坐在一旁眼看局势不妙,也上前去拦。 两个人之间的比武,一旦有三个人上去了,就等同于认输,南疆的武士被陆长风提枪这么一挡后退了一步,随后便看向了他们。 陆长风将人从地上扶了起来,明明外面还是冬天,冯哲不知已经起了一身的热汗,累得气喘吁吁,虽然心里还是有不甘心,但面上也认输了,刚才不是陆长风挡这么一下的话,自己很有可能要受伤。 冯哲虽然心里还有几分没来由的不服气,不过眼下当着大庭广众的面,也只好道: “是我技不如人给殿下丢人了,我输了,也输得起,我认输。” 冯哲退到一旁去的时候,对着陆长风抱怨道:“陆将军,你刚才上台拦我做什么,要不是你拦着我的话,这比我还能继续下去的。” “要是你受伤了,那对于殿下来说可是得不偿失,你如果受伤了的话,就算是赢了殿下也不会高兴的,更何况我们还有第三局,胜负未分,不用担心。。” 许是因为要安慰他,陆长风很快又压低了声音开口说道: “刚才我就看殿下对丞相说了什么,而且冯将军咱们都是习武之人,你应该也知道刚才你对的那位勇士可要比我队的那位武功高上许多,刚才的第二场,如果是我上去比的话,也许还没有你坚持的久,所以输了也没什么丢人的,我们总要看在南疆千里迢迢来初始的份上,让他们一次,多少给第三轮的比武留些悬念。” 冯哲许是觉得他说的有些道理,也推到一旁默不作声了。 刚才那位南疆勇士推到了后面,使臣这次说话看上去比之前刚收了一轮的时候多了些底气: “第一局是我们输了,刚才那一局可是我们赢了,眼下一输一赢,胜负就看第三轮了,我们南疆要派出的是我身后这位武士,不知道大周这边下一轮是派哪位武士出战?” 萧策这边还没有说话,宁玉就先起身对着那使臣道: “是这样,时辰千里迢迢过来,刚才我们也看了两场精彩绝伦的比武,至于这第三场,既分胜负,也是最精彩的一轮,自然要留到最后,我刚才看使臣身后的这几位勇士一直都站着没有入戏,不如先坐下欣赏一番歌舞,等这段歌舞结束不过一炷香左右的时间再进行第三轮比武,时辰觉得如何?” 使臣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自己身后的那位武士,看见他微微颔首,这才放下心来,也就一炷香的时间而已,那样他们也耍不出什么花招来,于是使臣对着大殿之上的众人沉声道: “也好。” 洛阳的歌舞本来就是天下一绝,如今在这样的国宴上表演的歌舞,自然极尽大周一国之典雅与雍容,百里挑一的舞女们步步生莲,伴随着悠扬的鼓声,一颦一笑皆赏心悦目。 比武(3) 等到原本擂台上的歌曲结束,满堂喝彩之后,舞女们也在掌声中缓缓退了下去。 一旁南疆的使臣似乎对此也是赞不绝口:“我在出使之前就听说大周洛阳歌舞盛名,今日一见,果然是不虚此行。” 萧策闻言便看向了他,知道他这句夸赞背后还有下文。果不其然,很快便看到那使臣开口又接着说道: “既然我们现在已经见到了大周的歌舞。我听说你们中原地有一个习俗叫做礼尚往来,我们也愿意献上南疆境内最负盛名的剑舞予以助兴,不知道太子殿下这边意下如何?” 萧策不动声色地道:“准。” 于是当着众人瞩目下,那原本站在使臣背后的南疆的武士,步伐沉稳地提着佩剑朝着大殿中央走来走去,他站在原地遥遥地看了一眼萧策,手里的剑锋忽然一挽,毫不掩饰地使用起了南疆王室的剑法,剑意破风而来,似乎有气吞山河之势,大殿之上,他手中的寒光剑影伴随着剑身闪动,剑气凌厉迅如闪电。而他一人便似游龙一般穿梭天下山河之间一般,大有睥睨寰宇之势。满座文臣虽不习武亦能感受到这武士剑法的出神入化,甚至犹在其他几个之前就出场的将军之上。 大殿之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这个舞剑的南疆武士身上,与此同时大殿侧边却有一瘦小的身影正悄悄地走向李寒宁,悄悄禀报道: “师父,那边已经查清楚了,我确认现在舞剑的这个人就是燕云十洲的大将军梁舟。” 李寒宁眼底没有诧异之色,这原本就是意料之中的情况,她只是很平静的看了一眼不远处众人目光的中心,正在舞剑的人,自然是他,除了他整个南疆,还有谁能有这般无出其右的剑法,即使放眼整个中原,也很少能有人拥有这样的胆识与气度,偏偏他又生得一副温润的样貌,不过堂堂燕云十州的总将,燕王卫行之下几乎只手遮天的总将,竟然就带了这么些人,就敢孤身前来洛阳的皇宫挑衅,他心里自然是有十足的把握,倒也的确是自负。 刘伶很快有些迟疑地问道:“那殿下那边——” 不知道殿下知不知道这件事。 李寒宁很快压低的声音让他去告诉萧策,只见萧策看上去眼底有几分意外之色,然后让刘伶回到了李寒宁的身边守着。 萧策这次只是隔空的一个眼神,李寒宁就明白了他是什么意思,于是匆忙起身,大殿之内众人的注意力都在舞剑的人身上,很少有人看向这边,只有身旁的昭月注意到了,连忙看着李寒宁问道: “李将军要出去么?可是身体不适要休息?” 李寒宁点了点头:“公主殿下放心,我没事,只是觉得这里多少有些烦闷,想出去走一走,近日洛阳宫里也难得热闹,公主殿下就留在这里吧,刘伶陪着我出去走一走就行。” 昭月神色一顿,又重新弯腰坐回了自己的位置: “也好,你再有什么需要的话,随时和我说。” 刘伶上前扶了一下李寒宁,听得她压低了声音道: “跟我出来一下。” “是。” 这边剑舞终于已经结束,只见那侍卫当着众人的面覆手而立,收起了那把锋利的佩剑,脸上的神情却是十分淡漠,似乎见惯了满堂的喝彩,而这些掌声都与他无关。 此刻梁舟深若泼墨的眼眸里,只能映出大殿之上,皇位之上坐着的萧策。 似乎只有他们是对等的。 萧策不动声色地道:“刚才阁下这剑舞舞得很好,可想要些什么赏赐吗!” 梁舟看了周围一眼,话锋一转说道:“我不求什么赏赐,太子殿下如果这样赏赐的话,那就请恕我直言,方才的比武是否能继续?我从小就在南疆长大,又听说中原尤其是太子殿下所在的洛阳最是人才辈出,于是甚是仰慕,不知道能否趁着这次国宴,由太子殿下现在亲自在大殿之上这些人里,挑出来一个人与我切磋一下剑法,这就是我向太子殿下要求的赏赐。” 这话自然是出自萧策之口,此刻便自然不能反悔,一旁的使臣看了梁舟一眼,很快也跟着在一旁煽风点火道: “太子殿下不要误会,我南疆自古尚武,以武会友是南疆最高礼仪,我今日带来的这位侍卫自然代表南疆,素来听闻如今的大周风光正盛,乃是泱泱大国藏龙卧虎,不知殿下这里是否有旗鼓相当的武士能与我这勇士比试。” 方才他的身手大殿上的人都是有目共睹,大周的这些超臣都是议论纷纷,可那位南疆使臣却似什么都未听见一般手中捧着酒杯看着萧策,丝毫不理睬周围这些大臣们开口议论的声音。 他口中所说的比武自然不止是字面上以武会友这么简单,南疆使臣刚才的这一句话便让比武成了中原和的南疆之间明争暗斗的较量。 他明摆着就是故意的,可没有人会在这个时候去揭穿他。 李寒宁从侧殿走了进来,刚走进这里的时候,便能感觉到这里似乎有着剑拔弩张的浓重的火药味,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不言而喻。 李寒宁心里清楚以梁舟的武功,他这次既然敢亲自冒险,千里迢迢的从南疆来到洛阳,就是已经做好了十足的准备,如果她没有身孕或者薛睿今日在宫中的话,也许今天站出来的人就是他们,可是偏偏事情就是这么不凑巧。 刚才陆长风和冯哲已经比试过了,按照比武的规则两个人都已经不能再上场,换句话说,现在满座文官武将里面没有一个人是眼前这个大将军的对手,唯一能够匹敌的人,大概就是皇位之上的萧策,可是任谁也心里清楚,只有他们知道这个人是梁舟,而他现在的身份只是一个普通的武士,堂堂一国之太子怎么能下去和一个武士身份的人自降身份比剑。 正在大殿之上,众人安静的时候,刘伶单薄的身影站了出来,他朗声对着萧策道: “太子殿下,臣请命和这个武士比试剑法。” 萧策的目光没在刘伶身上,反而看向了一旁不远处坐着的李寒宁。 刚才在大殿外面,李寒宁已经用竹竿交了他破解的办法,唯一的破解招数也是刚才看梁舟舞剑的时候找出来的,一个人的剑招也是可以变幻莫测,但剑意和剑势短时间内却难更改,刘伶在剑法上很有天赋,这些时日以来也勤加修习,她有八成的把握教会刘伶那些破解的方法,但仍有两成需要冒险。 那这是眼下最好的方法了,万一刘伶输了,以他一个孩子的身份,梁舟也赢得并不光彩。 眼看着大殿之上一片沉默,刘伶又道: “太子殿下放心,我或许年幼,不如在座的各位将军经验丰富,但我师承李寒宁李将军,她是我眼里是世界上最好的师父,而且我也自从进入军营以后,也一直在陆将军手底下锻炼,刚才看到这位南疆武士舞剑便在思忖对策和拆招,想要试一试不知可否?” 萧策看到李寒宁对着他点了点头,才对着刘伶道: “准。” 陆长风望向刘伶的眼神颇是担忧带着些欲言又止,轻声叹了一口气后退后一步不再言语,在这种场合他们太子殿下都已经答应下来了,他们这些做臣子的还能再说些什么? 刘伶毕竟是李寒宁这么久以来唯一的徒弟,比起他们这个岁数的时候单论剑术也许不相上下,可他毕竟只是个十几岁大的孩子,只是这一场不是寻常的比剑,哪怕代价再大这一战都得赢,退一步而言,刘伶今日就算是输了梁周,南疆使臣心里也不会觉得赢得堂堂正正,眼下他的确是最合适的人选。 正在刘伶要走上去时,萧策却唤了他一声:“刘伶。” 萧策衣袖一摆,让一旁一直等着的侍卫递上了一把剑,刘伶拿起那把萧策给的剑来,萧策很快对着他说道: “这剑是用天上的陨铁铸成,伴吾多年,曾随吾一起南征北战,如今就赏赐给你了。” 李寒宁也不由得微微侧幕,她自然识得眼前这把宝剑正是萧策带了多年的佩剑,她曾经用过一次,是在月栖城外三军阵前取向秀首级的时候,看得出来萧策是很重视这场比武,希望刘伶可以赢,但也同样关心刘伶的安危。 左不过是一场比武罢了,对于萧策来说,活人的安危更是重要得多。 刘伶手里捧着剑,恭敬地一揖道:“臣刘伶谢过太子殿下。” 萧策的这把佩剑甚是轻巧锋利,虽然削铁如泥剑身却很轻,虽然前几个剑招的破绽,李寒宁都猜到了,刘伶也都勉强招架住了。只可惜梁舟的剑法变化得太快,以刘伶的剑法和武功这一轮根本近不了他的身,就算是这天底下最好的剑客招式上也一定会有破绽,古往今来有许多江湖人士都会见招拆招,每一个剑招都能拆出来它的破绽和克星,但他的剑法十分之快,快到刘伶刚刚见到一个破绽他就已经到了下一招,根本无从拆解。 平局 还不到半炷香的时间以内,刘伶就已经落了下风,这么下去的话早晚都要输了这场比武。 刘伶只能当机立断地卖了一个破绽,梁舟果然很快看准了时机,手腕一抬,手里的剑很快势如破竹的跟了过去,这边的刘伶伸手提剑一挡,两把当世的名剑正面相碰,刘伶手里的剑却应声断裂开来,剑身碎成许多段,落在了地上,好在刘伶讶然之于本能地错开步伐,勉强将梁舟手里面的这一剑躲了过去。 可是梁舟手里的剑法,终究还是反应更快一步。很快便回过神来侧身便提剑而来,刘伶退无可退,只能冒险反手用手里的半截断剑刺了过去。 那一边南疆的使臣,很快站起了神皱的眉头,看着眼前这场比武,看上去我很担心他们这位武士。 梁舟的剑已经指向了刘伶的脖颈,可是与此同时刘伶手里的断剑也离他的面门不足一寸,只要梁舟再往前上一步,也是必死无疑。 这样就算是平局了。 宁玉看着擂台之上剑拔弩张的气氛,很快站了出来,对着萧策一揖道: “依臣所见,就结果来说,比武的两位武士不相上下,此局应该算是平局。” 刘伶空手接了梁舟一剑,现在左手顷刻之间已经血流入住,生生的染红了自己的整个衣袖滴落在地上,这局即使是平局,他付出的代价也很大。 一旁的文臣们几乎都愣在地上,除了宁玉以外,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是作何感想。 萧策很快开口道:“宣太医来。” 萧策也是同样皱着眉头看着还在擂台上站着的刘伶,语气里面多少带了些焦急。 梁舟先一步松开了手里面的剑,他手里的剑落在了地上,看了一眼面前的少年,眼里似乎有几分欣赏的意味: “你的剑法倒是不错,刚才用来化解我剑法的那些招数,是刚才才学的吧,虽然有些生疏,但你的师父教得很好,你也学得很快,只可惜你这左手从今往后应该也不能用剑了。” 对于他们习武之人来说,就相当于废了一只手。 刘伶的左臂因为左手的伤势微微发抖,脸色也因为失血过多变成青白色,但他仍旧一副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平静的样子对着面前的人道: “我不过是大周的一个无名小足而已,如果能用我的一只手换和阁下的这场比试为平局,不给我们大周丢人的话,那对于我来说,这场笔试很划算。” 刘伶语气诚恳地道:“在我上台之前我师父就告诉我,她说阁下剑法出神入化,很有可能是整个南疆以至中原最厉害的剑客,我年岁尚浅经历的事少,也只能出此下策才能在阁上面前有一两分胜算。” 梁舟听到他说这些话,目光里的神色不由得动了一动。 李寒宁很想站起来走过去去看一下刘伶的伤势,但眼下当着他国使臣的面,以她现在的身份也只能先坐在座位上,好在太医已经赶过来了。 刘伶左手的伤伤的很严重,几乎已经肉眼可见森森白骨,刘伶之前先跟着李寒宁一起南征北战,后面又跟着陆长风,一直都在军营里,左臂本来有成年旧伤,这次之后恐怕就算是治疗好了再也握不了剑了。 梁舟眼底露出异样之色,倒是有几分欣赏面前这个少年的胆识,其实在出使大周之前,他也有想过自己,对上的对手可能会是陆长风或者李寒宁,可眼下这个不知名的少年倒是让人眼前一亮,梁舟看向高高在上坐着的萧策道: “太子殿下,我自幼和人比试剑法,到如今一晃二十余年,今日还是跟人打成平局,这一次出使大周还真是让我长了见识,一个小小的少年尚且如此,看来你们大周也的确是卧虎藏龙之地。” 萧策心里有些担心刘伶的伤势,他除了是李寒宁的徒弟以外,更是他们大周不可多得的将才,萧策眼下皱起眉头,远远的看着梁舟道: “我想是阁下过誉了。” 面前的这位南疆武士终于缓缓走,回到了一旁的南疆使臣身后站着,刚才的那场比武险象环生,不过好在是平局,不输也不赢,使臣,一直以来,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不由得暗自松了一口气。 大周的太医因为要给刘伶,处理手上的伤势,便随着一起推到了一旁的侧殿,守在大殿之外的侍卫很快上来收拾了被刚才那些血迹染红的地方,招待南疆使臣的国宴还是按照既定的流程走,就像是刚才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一派歌舞升平。 李寒宁和陆长风这边各自找了理由退席,不约而同的来到了侧殿看望刘伶。 李寒宁一进侧殿就听到了刘伶大喊着叫疼的声音: “嘶,疼疼疼,好疼。” “刘伶大人可是觉得疼了?微臣等尽量再轻一些,还请大人稍微忍耐一下。” 殿内的太医正在包扎伤口,缠纱布,刘伶疼得浑身都是冷汗,直直地倒吸一口冷气。 陆长风对着刘伶道:“太子殿下也很担心你的伤势,但是眼下正在大殿里面,暂时不能出来,让我来看看你怎么样了。” 刘伶听到了陆长风的声音,勉强着试着笑了一笑: “师父,陆将军你们不用担心,除了有一些疼以外一切都好,我的伤势不重,说起来今天过后,我在中原可就出名了,说起来我还是第一个能和梁舟在剑法上打平的人。” 陆长风叹了一口气,看了一眼一旁站着的眉头紧锁的李寒宁,知道他也是心疼徒弟: “今天这大殿上的人有很多人情愿你平平安安的输。” 萧策那边也是一样。 刘伶抬起头来,目光平静的看着陆长风问道: “可以平局的事,而且这场比武是有关两国的面子问题,为什么要输呢?” 他说的自然也有他的道理。他总不能让自己的师父上去冒险,当时殿上除了他认识的人以外,其他的人都不没有去和梁舟比试的打算。 眼下反而是他一个十几岁的孩子,一边受着伤,一边不忘来安慰面前的陆长风和李寒宁: “师傅陆将军你们放心吧,这么难得的建功立业的机会,自然是人人都抢着争着,我能抢到也很不容易。” 可是陆长风和李寒宁心里都明白,这哪里是什么建功立业的机会,分明就是个烫手山芋。大殿之上的那些文臣武将,一个个聪明绝顶,心里都明白,这场鄙视既不能输,要赢也绝不可能毫发无伤的赢了梁舟。 李寒宁看了一眼太医开口问道:“他手上的伤势怎么样了?” 太医这边终于包扎完了,然后落笔写了一个药方: “刘伶大人最近需得三日一日换一次药,等伤口结痂之后,就不需要再用纱布包着了,大约还需要小半个月的时间。” 李寒宁点头道:“这一趟实在是有劳太医了。” 这边刘伶刚从椅子上起来,刚本能的想合住手握上一握,却发现抬手便牵动出了一片撕心裂肺的疼,立刻便住了手。 太医注意到了这一点:“刘伶大人这些日子好生休息,臣和其他太医一定想尽办法要让大人恢复如初。” 但自己手上的伤自己再清楚不过,他们习武之人这人心里也明白伤成这个样子,哪里还谈得上什么恢复如初这四个字。 刘伶看了一眼被厚厚一层纱布缠着的手,又看了一眼面前额头上满是冷汗,近在咫尺太医: “日后就有劳太医了。” “刘伶大人,这是刚才与大人比武的那个武士差人送过来的。” 有人掀开帘子走了进来,李寒宁抬头看了一眼,那是萧策的御前侍卫,那侍卫进来以后,才看到陆长风和李寒宁都在,又纷纷打了招呼: “陆将军,李将军,刚才那个示威把这药拿过来的时候,说是对治疗外伤颇有奇效,叮嘱我一定要让我把这药交给刘伶大人。” 刘伶道:“那就麻烦你转达我对刚才那位武士的谢意了。” 他将那个白玉瓶子收了下来。 一旁的陆长风等侍卫走了以后,才开口说道: “你不检查一下吗?” 站在一边的李寒宁却摇了摇头道:“梁舟这个时候送过来的药是不会有问题的。” 在这一点上她还是信得过梁舟的,毕竟之前在南疆的江岸上跟他也交过手,梁舟是南疆为数不多的正人君子,他刚才在擂台之上,对于面前的少年丝毫不吝啬欣赏之意,李寒宁也看得出来他大概也是不希望刘伶的左手从此就因为这场比武真的废了罢。 这样的人如果不是敌人就好了。 李寒宁这边心下正这么想着,走过去时,却看见宫里的侍卫掀开帘子走了进来,萧策穿着一身太子常服紧紧地跟在他后面。 太医和守在殿内的侍卫看到来人立刻都纷纷恭恭敬敬的跪了下去: “参见太子殿下。” “免礼。” 刚才进来的那个侍卫,对着一旁的太一和其他侍卫都摆了摆手,他们便一溜烟的都靠着空强推了下去,偏殿之内很快便只剩下了他们相处的几个人。 不打 萧策看着刘伶道:“你手上的伤怎么样了?” 刘伶忙道:“多谢太子殿下关心,微臣已经回去看过了,没有什么大碍。” 萧策俯身过来仔细地看了一眼,他手上缠的,厚厚一层白色的纱布,皱起眉头道: “这几日好好休息,不用在去军营巡视了,等什么时候伤口好些了再去罢。” 刘伶一揖道:“多谢太子殿下。” 这边侧殿都一片安静之际,一旁唯一留着的侍卫忽然开口道:“殿下,今日宴会之后是否放行南疆使臣,梁舟将军既然敢自负伪装成侍卫,若是在咱们大周境内杀了他,辽国就算是要报仇也师出无名。” 萧策闻言不答,只是看了一眼刘伶,李寒宁和陆长风一眼: “你们觉得他刚才说的对策如何?” 有陆长风和李寒宁在刘伶这边自然不敢轻易出声。 李寒宁侧目望了一眼陆长风,之前他离开南疆的时候,就是由陆长风接任三军主帅,他和梁舟也有一段时间交手,应该对他也很是了解。 陆长风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开口说道: “臣觉得咱们大周这边将来免不了要和南疆一战,但现在还不是时候,入冬之后江面上结冰,我军擅长陆战,却不擅长水战,如果是天气严寒,一来对我军天时不利,二来那梁舟虽然自负但他刚才在殿上毫不掩饰自己的剑法便说明他丝毫不怕殿下知晓他的身份,要是他现在死在洛阳的话,传出去的话,他们为其报仇心切,南疆现在必定军心大盛,此时若真的乱了未必对我大周有益。若真的要打也该在收益最大时打。” 眼看着陆长风没有再继续说话,李寒宁很快替陆长风对着萧策开口说道: “最重要的一点是,我们了解太子殿下,昔日我曾为李昭公子手下的将军,长风亦曾是大周军的敌人,但太子殿下仍旧不计前嫌,人尽其用,太子殿下有容人之雅量,能容得下天下的英才,刚才我在殿下看梁舟的眼神便明白,来日等我们收复南疆燕云十洲之后,殿下早晚还是要用梁舟的。” 他们洛阳离燕云十洲这样的地方所隔甚远,几乎是远隔万水千山,就连驿站最快的马也需要几日才能到达南疆,将来要攻打南疆,就算南疆打下来了,也要留放心的人去守,对于守将来说,其实没有什么比本地的将军更加放心的人了,眼下梁舟将军就是最合适的人选。” 她果然是最了解他的人。 萧策欣赏梁舟,虽然在此之前从来没有见过他,但也听说过他指挥过的水战和他之前的事,这样的将军如果不能待在他们大周的麾下,实在是有些可惜。 萧策屏幕了片刻忽而睁开了双眼,眼底忽然多了几分沉稳之色: “此刻若是杀了他,纵然他剑法出众也双拳难敌四手,但是这么一来却反而给了南疆开战顺理成章的理由,长风和寒宁刚才说的不错,来日就算是我们打下了南疆,也需要合适的人去守,和南疆隔海相望的地方甚至还有数不尽的倭寇,没有人比他水战更为合适了:” 一旁的侍卫眼看着他们的说话,便明白了沉声道:“太子殿下和各位将军说的是,是我太着急了。” 宴会散去,外面的太监宫女都在收拾大殿里剩下的桌子与碗筷。 这边宴会终于结束,萧策也不用在意自己的太子身份,再也不用留在殿上和南疆使臣虚与逶迤,终于有单独的机会和李寒宁说话了。 “今日多亏了你。” 李寒宁的目光有些迟疑,萧策随后便解释道: “我知道是你让刘伶出去查看梁舟身份的,梁舟舞剑的时候,你又把刘伶叫出去了。” 李寒宁这才知道原来他一直都知道。 李寒宁还以为他没有注意,毕竟那是大殿之上,所有人的目光都在梁舟身上,谁会在意这点细节呢。 萧策忽然想到了什么,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你收了一个好徒弟,我像他这么大的时候,不一定有他现在的勇气去和梁舟比试,平局优胜于赢,毕竟他还这么小,往后还有时间。” “那是自然,刘伶这孩子将来在长风的军营里多带上一段时间,假以时日定然会青出于蓝。” 这一点李寒宁倒是认同,等将来会有很多时间培养的,只是可惜了他的左手,一般人用剑都是用右手的,但是刘伶习惯用左手,不过梁舟已经派人送来了南疆上好的伤药,希望那药真的有奇效。 “对了,寒宁。” 萧策低头看了一眼李寒宁隆起的腹部:“算算时日,再有两三个月咱们的孩子就要出生了吧。” 时间一会儿过再算一算时间的话,确实还有两三个月的时间。 李寒宁的手轻轻的抚上自己的腹部,似乎能感觉到那里有一个新的生命安静地睡在那里。 “你觉得咱们的孩子叫什么名字好?” 这点李寒宁倒是从来没有想过,不过既然也是萧策的孩子,按照皇族的规矩,由他来起名自然是最合适的,对于李寒宁来说,他叫什么都可以。 李寒宁沉思了片刻之后开口说道:“眼瞎还不知道是男孩还是女孩,殿下觉得叫什么合适?” “孩子的名字还是等我请示过父皇吧,父皇最近身体不好,也该有一件事情让他高兴一下。”萧策看着面前的李寒宁温柔的说道: “虽然不知道是男孩还是女孩,不过我更希望是女孩,更像你一些最好。” 也许是因为今夜房间里面的烛光有些温柔,蜡烛光印在萧策的侧脸上衬着他眉目也跟着温柔了许多,李寒宁似乎想起了从前种种事情,不由得变得有些心软。 如果这个孩子出生了,她必定不会让他跟着她受苦,这个孩子留在洛阳,留在萧策的身边,将来长大了可以在最好的书院念书,可以拜最有学识的老师为师,可以衣着富贵。 她原本打算了无牵挂地离开洛阳,如今看来,既然已经有了这个孩子,便不如把孩子留在洛阳城内,留在萧策,往后也可以代替她陪着萧策, 但她心里想的所有的话,此刻都没有对着萧策说出口,她只是安静的待在萧策的怀抱里,枕着萧策的肩膀。 房间里面似乎有些龙涎香的味道,有些分外的安神,李寒宁半躺在软榻之上,昏昏欲睡。 耳边是萧策很轻的声音:“可是觉得有些困了?” 皇宫离太子府还有一段距离,现在国宴结束,外面天色已黑,有冷风不说,主要是现在坐马车也摇摇晃晃的,萧策舍不得她这样辛苦,原本这次大宴,如果她不想来的话,他也并不想勉强李寒宁出席。 可是今日的所有事情都证明,如果她不来的话,第三局未必是平局,对于他们大周而言,要是真的在第3局比武之上输给了南疆的话,自然是处于不利。 李寒宁总是这样,只要他待在身边,萧策在最需要的时候就总是能化险为夷。 萧策在软榻之上,轻轻的揽着怀里的人,在李寒宁的耳边低声说道: “你要是困了今晚就在这里睡吧,我陪着你不会有人来打扰的。” 李寒宁整个人也乏得厉害,于是点了点头道: “好,那我睡了。” 萧策温柔地道:“你眼下怀有身孕,我也不想让你太过辛苦,等孩子出生了以后,我们再办婚事吧。” 李寒宁的眼皮越来越沉,意识也越来越淡,迷迷糊糊之中似乎听到萧策说了什么,但是还没有理解他到底说的是什么内容,但她信任萧策,不管说了什么,自然都是好的,于是李寒宁下意识的应承道: “好,都听你的。” 萧策搂着她,一连几日睡不好的李寒宁,难得地沉沉睡了过去,在他的怀里似乎睡得分外安心一些。 这边萧策似乎没有注意到怀里的人已经安然入睡了,仍旧低声对着李寒宁说道: “寒宁我们就只要这一个孩子吧,娘生三弟的时候我是知道的很辛苦,而且那个时候我很难产,几乎要了她半条命,我不想让你再受这样的辛苦,不管我们的这个孩子到底是男还是女,如果将来非要继承皇位的话,如果她是女孩,那我们就过继昭月的孩子,如果他是男孩,就让他继承我将来的皇位。” “我会好好教他的,我会给他请大周朝堂上最厉害的文臣,就让宁玉当他的师父罢,薛睿和长风将来都可以教他武功,如果你我还有时间的话,你我来教最好。” “等到他再大一点,看他心仪哪家的姑娘,或者她是女孩的话就看看她心仪哪家的驸马,以这孩子的家世自然能得到最好的,我也会给它最好的。” 等到他出生之后,他们就骑兵去平定南疆,一统整个中原,让这个孩子直到长大,这天底下再也没有任何战事,他可以平平安安的待在皇宫里面长大。 萧策会让他们的孩子平安地看到这一天的。 身世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的时候,萧策就已经去上朝了,李寒宁醒过来的时候是清晨,远远地听到了丧钟的声音,眼下洛阳城是大周的皇城,这里的丧钟只为一个人鸣。 李寒宁怔了一怔,看来是萧帝过世了,伴随着洛阳城满天大雪,丧钟的声音由远及近,周围都是乱匆匆的脚步声,大周上下都是一片白茫茫的缟素之色。 李寒宁开始有些担心萧策,虽然他从小到大在长安的日子居多,在洛阳的日子很少,一直没有养在萧帝的身边,不过他能顺理成章的得到现在太子的位置,便也证明虽然在他父亲的眼里,从小就养在身边的孩子他的大哥萧晟更重要一些,不过他们到底是父子。 虽然入冬了之后,萧帝的身体就一日不如一日,已经一个月卧床不起,一日只能勉强进上一餐,但现在人真的走了,萧策如今心里应该不好受吧。 要是在寻常的时候,李寒宁大抵会去前殿待在他身边,但是眼下萧策还有许多事情要处理,这段时间前朝的事情本来就是由他一个人打理的,如今萧帝过世,他也即将继位,要忙的事情一定很多。 李寒宁看了一眼,虽然心里记挂着萧策,他会处理好所有的事情的,一直守在门外的侍女道: “我们回去罢。” 回去之后的李寒宁等了一日,一直等到晚上的时候,宫里传来消息告诉她,今夜萧策要待在皇宫里,让她不用挑灯在等着了,早些休息。 这个侍卫是萧策百忙之中特意派过来告诉她消息的,李寒宁点了点头,如今先帝刚刚过世,萧策自然是想待在他父亲的身边,陪他最后一程,这本就无可厚非。 只是李寒宁心里还是觉得有些可惜自己因为身孕的原因没能陪他一起。 李寒宁抬头看了一眼院子里面的月亮,今夜的明月似乎要比往常更加明亮一些,现如今萧策在宫里面也看的是同一个明月吧。 也许过了明天睡上一觉,一切都会好起来。 夜晚的时候李寒宁正准备休息,却有人进府邸里给她来送信。 这人并不是正大光明从正门进来的,应该还没有通禀过,因为他是在太子府严加守卫中穿着一身夜行衣摸进来。 李寒宁的房间里面已经熄了灯,但就着月光,人可见大门口鬼鬼祟祟的影子落在纸窗上,正在向窗户方向的位置靠拢,李寒宁将自己藏在枕头底下的匕首摸了出来,也悄悄靠了过去。 就在他掀开窗户进来了下一刻,就看到自己脖颈肩间已经顶了一把冰凉的匕首,虽然有些意外,不过他又觉得是情理之中,眼神里面并无惧色: “不愧是是大周大名鼎鼎的李将军,哪怕是在太子府里警惕心也这般强。” 他说的这些恭维的话,李寒宁倒是一句没有放在心上,但李寒宁看他一副现在被抓个正着,还能气定神闲的样子,不过现在匕首在她手里,形势对她有利,也倒腾出了些功夫和面前这个不速之客说上几句话: “如果不是警惕性强的话,恐怕现在被匕首抵着的就是我了。” 黑衣人闻言连忙对着面前的人笑了一笑:“李将军多虑了,那倒不会,我可不敢,而且以我的武功,就算是有诸如此类的想法,也实在不是你的对手呀。” 李寒宁皱起眉头,看着面前的人问道:“是谁派你来的?” 她问这个话的时候,原本也没指望面前的人能够实话实说,可是没想到面前的人却坦诚得承认道: “是梁舟大人让我今夜过来的。” 这个人名倒是让她有些意外,就算今天在大殿上有过一面之缘,但她之前也并不认识梁舟,只是在南疆的战场上短暂地交过手,不但不是朋友,算起来还是敌人,眼下的太子府重重戒备,怎么会派这样一个不着调的刺客进来。 李寒宁看着他,这么说来的话,面前这个人是南疆人了,应该就是今日南疆使臣带上殿的那几个武士里面中的一个继续问道:“他让你来做什么?” 黑衣人下意识的抬手,李寒宁手上的力度更大了一些,似乎她手里面的匕首下一秒就要割破黑衣人的喉咙。 黑衣人看她要动真格的,心里多少还是有几分慌的,连忙停止了手里面的动作,看着面前的李寒宁解释道: “李将军可千万别误会,我这次来真的没有什么恶意,我怀里面有一封信,是梁舟将军亲笔所写,梁舟将军让我转交给你的,李将军要是觉得信不过我的话也可以自己取信。” 送信的人打扮成这个样子,又挑今夜这个时候来,信上的内容恐怕不简单,他倒是相信这个刺客是梁舟派来的,因为现在整个洛阳城内也没有这么大胆的刺客了。 李寒宁很快回想起今天在信上的时候,他给刘伶的那一瓶药,李寒宁心里到底是心软了几分,既然南疆的人大度到可以为他的徒弟送药,她又何必吝啬看一封信的内容。 李寒宁看了他一眼道:“把梁舟给你的信拿出来吧。” 那黑衣人从自己的怀里面摸出来了一封信封,递了过来。 李寒宁放下了手里面的匕首,眼看着威胁自己命门的危险消失,黑衣人心里还是暗自松了一口气,但他还是一边看着拆信的李寒宁一边问道: “你就这么放了我,难道就不担心我对你不利吗?我身上可是还有很多暗器呢,而且我对你来说不应该是来路不明的刺客吗?你就放心我?” 李寒宁面无表情的拆着自己手里的信封,一边头也不抬的解释道: “我现在离你有两步之远,你不会用暗器的,因为这么近的距离,你用暗器的话也会伤到自己,更何况如果你有异动的话,我手里面的匕首也还是能要你的命,我只是怀孕了,又不是身上的武功内力都废了。” 在这种情况下打他还是绰绰有余,原本他们太子府的守卫森严,只不过因为今夜特殊,萧帝刚去世,担心洛阳城内有人心浮动的情况,所以今夜在李寒宁的调遣下,整个太子府大多数的暗卫都调去皇宫里面保护萧策了,但梁舟好像知道这个情况一样,专门算准了这个时候派眼前这个黑衣人来送信。 如果是别人的话,李寒宁也许认为他是故意碰到这个时候,不过换了梁舟的话就不一样了,好歹也是一个月的对手,她对梁舟还是有些了解的。 黑衣人听完她说的这些话迟疑了片刻,然后不动声色的笑了一笑: “你这人真有意思,难怪是大周唯一的一个女将军。” 李寒宁这边已经拆开了信,梁舟的字迹笔锋清楚字迹清晰,拐弯之处暗藏锋芒,有的时候见字如人,也知道他这个人是个君子,更何况落笔的时候还有梁舟身上的官印。 只是读完第一句话,李寒宁便不由自主地再次皱起了眉头。 黑衣人看着她脸色变了一变,心里觉得有些不好,又不敢打扰她看信,只得开口低声试探着问道: “将军可是觉得这封信可是有什么不对吗?梁舟将军写完这封信后就立刻交给了我,我没有打开看过,当然以我的身份也不敢打开看,这一路过来也不曾有人动过,这封信上面的确是梁舟将军亲自写给你的,这点将军你可以放心。” 李寒宁皱起眉头的原因并不是这封信是不是梁舟写的,还是这信上的内容和她的身世有关。 她一字一句的读了下去,梁舟的信并非是空穴来风,她从小就在李家,大约是在四五岁的时候,小时候有许多事情都已经记不清了,但偏偏还有一个场景,很有印象漫天的火光曾经出现在她的梦境里。 梁舟的这封信告诉她,李寒宁很有可能是南疆人,自从在南疆交过手这几个月以来,梁舟也一直在调查,这件事如今总算是有了一些眉目,在这封书信里面,他描写的地点几乎和李寒宁梦境里面回忆起来的内容十分相似。 这么多年以来,李寒宁因缘际会曾经走过大洲的山河,从北境一直到长安,走过许多地方都没有遇到过类似的建筑,却独独忘了还有南疆这个地方,她从来都不曾到过南疆,许多事情也只是道听途说,她这辈子离他们南疆最近的时候,也就是那次大战,但那时也隔着一江之隔,看不到南疆当地的风俗和房子。 如此说来,梁舟信上所说的一切很有可能。 如果真的能找到她儿时的地方的话。 信上的最后一句是梁舟希望将来有机会能和她单独见上一面。 按照规矩,梁舟他们出始洛阳的人今夜就该走了,现在应该已经离开了长安城,他是口中说的这个将来,就是希望她将来能来一趟南疆。 李寒宁怔了片刻之后才反应过来,对着面前的黑衣人道: “我知道了,信我就收下了,你走罢,你就按照原路返回不会有时会发现你的。” 守丧 那黑衣人知道面前的人不打算追究他私自入府的事了,反正现在信已经送到了,梁舟交给他完成的任务已经做好了,接下来的事也就不关他的事了。 黑衣人离开的时候多少有些欲言又止,他走到窗前准备翻窗回去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李寒宁,到底还是没有把自己想说的话说出口,心里明白像他们这个位置上的人心里应该也清楚,也用不着他们再多言。 黑衣人翻过窗户的时候,窗前停留的风晃过了一阵桌子上的蜡烛,烛光跟着风晃过的地方微微摇曳,李寒宁走过去将自己手里的信送到了火光旁,一边看着近在咫尺的火焰一点点自下而上吞噬着信封,直到整个信封都化成了灰烬落在地上。 过去的事情她的确想知道,这么多年过去了,家里是否还能有活着的亲人,她记忆里之前的那把大火又是谁放的。但以梁舟的身份不会告诉她的,他今夜已经离开长安了,却还暗地里派人过来送这封信,自然也有他的用意。 但她不会因此独自去南疆涉险的,尤其是以她现在的身份,萧策在明年入春之后就要着手准备南疆的战事了,南疆毕竟是燕王卫行和梁舟的地方,她绝不会在最关键的时候节外生枝。 至于她想要的——李寒宁的目光落在地上的灰烬上,将来等战事结束了,她自己也会再找机会调查清楚的。 不急。 * 洛阳一到早晨,街上来往的禁卫军便比平常多了不少,城门口张贴告示的地方围了不少人,天一亮那里便换了一张又一张崭新的告示。 围着的百姓不免议论纷纷: “这是——” “这你还看不明白吗?昨天夜里皇宫里面可是敲了丧钟的,太子殿下要继位了。” 萧策在皇宫里待了一日,第二日穿着白色的丧服上朝,满朝的文武也都跟着戴孝,手臂上也跟着缠着白色的棉布。 一旁的侍卫朗声喊道:“有本启奏,无事退朝。” 期间便由宁玉站出来道:“启禀陛下,先帝丧葬所有礼仪和用度都目前由户部负责,所用开支和规格列于奏折之上,还请陛下过目。” 宁玉很快转过身去打量了周围的这些大臣们一眼:“至于为先帝守孝期间,原本一年之内不应该用兵和有婚庆之事,不过先帝特别交代他也想看着如今的陛下一同中原,所以前者可不必深究,此乃先帝口谕,不知其他大臣可有异议?” 这些大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没有说话,大家都知道宁玉是什么意思,大家如今能同殿为臣自然都是聪明人,有的时候宁玉的意思就是萧策的意思。 果然见大殿上一片安静之际,一旁的左相薛睿站了出来,对着宁玉远远地说道: “既然这是先帝的意思,我等自然没有异议。” 两位丞相都表了态,平常他们一个负责文一个负责武,原本许多意见就多有不合,今天难得都是同一个态度。 其他的老臣很快就明白了,这一唱一和的,他们想不同意也难,何必为了这点小事,触如今他们这位年轻的陛下的眉头。 于是老臣们都纷纷跪了下来:“臣等没有异议。” 萧策高高在上的坐在皇位上,目光落在下面看了一眼,不动声色地道: “都起来吧。” 这边今日朝堂结束了之后,宁玉还专门去看了一眼李寒宁。 “这些是对胎儿好的,我来之前正好在皇宫里面待了一会儿,听太医们说的。” 李寒宁的目光落在了他带过来的几个红木盒子上,里面似乎散发着淡淡的药香味,他送过来的东西自然不用怀疑,不过李寒宁也知道他这么忙,近日还专门过来看他的原因了,因为一下朝就有人偷偷告诉了她朝堂上发生的事。 宁玉这边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开口,难得的有些支支吾吾: “我思来想去,有件事情得告诉你,不过我又怕你生气。” 李寒宁其实如今已经知道到底是什么事情让他这般难开口了,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对于李寒宁来说,也许还是好事,她有了这个借口,就不用暂时长久的留在洛阳。 李寒宁看着宁玉坦诚地道:“军师是在担心,我会因为今天军师在朝堂上的谏言而生气是吗。” 宁玉一怔,也不知道谁告诉她这些的,他们这边明明刚下朝没有耽搁太久,就直奔太子府而来,甚至萧策都还没有回来,但李寒宁已经知道了朝堂上发生的所有事。 大家都是聪明人,宁玉自然知道既然她都已经知道了,就没有必要再隐瞒: “是,殿下的婚事因为守孝停下一年一来是为了堵那帮老臣的悠悠众口,你也是知道的,那些老臣不愿恋战,更何况陛下对于南疆一直有欲驾亲征的意思,他们也不愿意陛下以身犯险,就只好——” 宁玉顿了一顿,然后又坦诚地说道:“其实陛下现在对你一往情深,而且你又怀有陛下的孩子,名分的事就算一年之后。” 你也将是大周唯一的皇后。 不过可惜宁玉不知道这一年之内可以发生许多事,尤其是等到这个孩子出生之后。 李寒宁面色如常地应道:“军师放心,我还不至于为了这些事情生气,更何况南疆的战事也是我心中所想,倘若战事能够顺利,那这些都算不了什么。” 宁玉站了起身,很快对着李寒宁行了一礼:“李将军自是通情达理,看来这件事是我多虑了。” 李寒宁不动声色地回答道:“军师不必行礼,我受不起,阿策刚刚继位,薛睿从前管着的洛阳军营里面事情多一些,朝中许多人情世故将来还要仰仗于你,军师才是最辛苦的那一个。” “不过现在我有些困了。”李寒宁对着宁玉道:“现在我有身孕不大方便送军师出去,还请见谅。” 她这是在下逐客令了。 也罢。 宁玉是个聪明人,自然听得懂她的话外之音,刚好在李寒宁看起来今日是真的不在意此事,他过来一趟来的目的也算是达成了,他和李寒宁之间还好,宁玉原本也是担心她会以为是萧策授意他做这件事,免得两个人之间再生一些什么隔阂,如今看来,李寒宁并没有将这件事情放在心上,这件事倒是他多想了。 宁玉的确看到面前的李寒宁眉宇之间似有几分倦色,既然她是真的要休息,自然不便在这里再多打扰,宁玉连忙起身道:“既然如此,李将军好生休息吧,今日殿下还在宫中繁忙,怕不能及时回来。” 李寒宁看着他的背影,远远的从院子走到门口。 她大概已经猜到了宁玉来这里的目的,大约还有一层意思是担心她对萧策生出误会来,毕竟之前在军营里面就曾出过类似的事情,但他们的军师这次的确是多想了。 * 一连又过了几日,李寒宁刚起来就听到院中似乎有忙碌的脚步声,打开窗户一看,便看到那些侍卫侍女都在忙着搬运着什么东西,这一日忽然有侍女过来对着李寒宁道: “李将军,陛下吩咐我们接您去宫里面住。” 李寒宁这才想起来,既然现在萧策已经继位,乃是洛阳的第二位皇帝,就算是为了他批阅奏折和上朝来回方便,如今也是打算在宫里常住了,眼下这太子府自然是要荒废一段时日了。 说起来,她在这里住的日子,还没有在长安城里面那个临时的住处住的时日多,在一块的日子好像很少是能很长一段时间在一个府邸里住着的,总是因为各种原因像这样换来换去。 她在这里做的事上自然对这里也没什么感情,只是回头看了一眼房间,似乎也没有什么东西要带,只是点了点头道:“好。” 侍女又开口问道:“那李将军这边可有什么东西要带?我吩咐侍卫们小心一些带上,免得碰了碎了。” 她那问出这一句话来,做事倒是真的很细心,只是李寒宁的确没有什么东西要带,看来是一个人时进府的,从前也有许多重要的东西,比如萧策之前还在淮安的时候,送给他的玉佩,可惜都在后来的战场上遗失了,也没能再找回来,如今几乎什么东西都不用带。 李寒宁一言不发,只是摇了摇头,过了一会儿才说道: “没什么东西需要带,走吧。” 李寒宁先那侍女一步离开了房间。 马车因为她怀有身孕的原因走得很慢,李寒宁一路上也听到了街道上百姓之间说话,大都是在夸赞萧策的,一路上越靠近皇宫,外面那些说话的声音也就越小,也就越安静。 马车只在皇宫门口停了一下,他们只是简单地检查手里面的令牌便俯首放行了,李寒宁的马车是他们陛下交代过的,他们自然也不敢拦,马车一路停到了长乐宫门口,侍女才掀开门帘唤了一声: “李将军,我们到了,我扶着你下来吧。” 行则将至 李寒宁抬头看了一眼,房梁之上高悬着的匾额,那是用小篆书写的繁体长乐宫三个字,这是历来皇后所居住的地方,自然也是萧策母亲生前住过的地方。 李寒宁唯一一次见过他的母亲是在洛阳的宴会上,那次也是远远地看了一眼,那个时候北境的战争刚刚结束,他们凯旋,李寒宁一个人受先帝的圣旨回到洛阳来受封,也就只看了他母亲匆匆的一眼,不过那是大约可见的,那是一个眉目温柔的母亲,后来他们远攻月栖城的时候,洛阳送来他母亲病逝的消息,萧策还难过了好一阵。 李寒宁今日莫名想到这些从前的事,不过还是看着她伸出来的手还是搭了上去,由着她扶下了马车,抬步走进了宫门内。 侍女向李寒宁一一介绍着,这宫内的布置装潢,这里虽然现在没有人住,但好在每天都有人打扫,院内看上去自然干净整洁。 “这边是庭院,晚上夜景很好,每日都会有侍卫前来打扫院子,而且这里离陛下的寝宫很近,李将军住在这里,往后陛下往来也方便许多。” 李寒宁看了她一眼开口问道:“还没有来得及问你叫什么名字。” 侍女闻言很快行了一礼道:“我叫姓慕,叫以清,李将军叫我以清就行,我之前在陛下还是明王殿下的时候,就在明王府当差,算来也有一段时日,李将军怀有身孕之后身体多有不便,陛下也很挂念将军这边,所以派我来侍奉左右。” 李寒宁点了点头道,她总觉得面前这个女孩有些眼熟,但是有些说不上来在哪里见过,她刚才这一说方才想起来之前,四五年前她和萧策在洛阳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以清似乎就在府邸里,这一晃四五年就过去了,她刚开始都几乎没有认出来。 李寒宁只是看着她道:“那接下来就辛苦你了。” 不过李寒宁心里也清楚这次倒也不会麻烦别人太久。 以清连忙扶着她进了房间,扶着她在椅子上坐着跟着便点燃了房间里面的白色烛火,按照规矩进入宫中,但凡是有人住的房间,不分白天夜晚都要点燃烛火。 以清一边忙着自己手里的东西,一边对着李寒宁道:“将军过虑了,这么多年以来我们这些做侍女侍卫的也看在眼里,殿下但谁都没有像待将军一样如此上心过,将军既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 这句话倒是引得她怔了一怔,李寒宁从始至终都明白萧策的心意,而她的心意亦复如是。 而对于以清来说,像李寒宁这种萧策都如此上心的人,他们哪里敢怠慢,自然是处处小心。 夜晚等李寒宁半梦半醒睡着的时候,一连忙了几日的萧策这才回来,外面守夜的侍卫看到他走过来正准备行礼,萧策却怕打扰到李寒宁休息,连忙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原本守在门口的两个侍卫只好欲言又止地退后一步看着萧策进去。 李寒宁的房间未落锁的门吱呀一声,跟着便被外面的人推开。 萧策已经将自己的步子放得很清,他缓慢地走到床边,看了一眼正在睡梦里的人,这几日她似乎都睡得不安稳,睡梦中还紧皱着眉头。 如果是在平时的话,就在他刚才专门进来的那一刻,李寒宁应该就已经醒了,她总是睡得很轻,而且警惕性很高,外面一有什么风吹草就总是很容易醒过来。 萧策帮她理了理身上的被子,李寒宁半梦半醒之间睁开了眼睛,这个时候还能来这里的自然就只有萧策了。 她困顿之中,下意识地呢喃地唤了一句:“阿策?” 萧策听得心下一动,不忍吵醒半梦半醒之间的人,于是温柔地在她的耳边用哄人似的语气说道: “是我,时候还早,继续睡吧。” 李寒宁感受着身边的温度渐渐地阖上了眼,听着熟悉的声音安下心来。 萧策原本批改完奏折,知道这个时辰她应该已经睡着了,也不想打扰她休息,可是一连几日都挤不出时间来见她,他心里挂念,还是忍不住过来看上一眼。 这边萧策已经解开自己的外裳,剩下一层淡薄的里衣,躺在了李寒宁的身边,伸手揽上她的腰,将人半圈在怀里的人。 也许是外面冰天雪地的原因,身边的温度让李寒宁忍不住,靠着有温热温度的地方凑了过去,萧策也很享受她这样难得的主动,白日里辛苦了一天,应付外面的大臣和批改奏折的疲惫,也似乎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萧策在李寒宁的耳边轻声说道:“安心睡吧,今晚我陪在你身边。” 他既然说了这句话,自然就是一整夜都在。 如今萧策虽已是九五至尊,亲人都已经陆续地离开了他身边,他就只有李寒宁了,他怀里抱着的就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真心惦念与牵挂的人,他的李寒宁和他们的孩子。 往后他会保护好他们的再不会受任何委屈和伤害,绝不会让过去的事情在他的面前重新上演。 * 属于大周的时间一晃而逝。 早春的时候,李寒宁忽然临盆,皇宫内外上上下下虽然早有准备,可却没想到这一天来得提早了小半个月。 萧策按照规矩不能进入产妇房间,但却仍旧不免着急地站在院子里来回走动。 萧策站在院子里急得几乎要发疯,也不知道到底是谁定这种该死的规矩。 一旁的侍卫进也不是退也不是,那毕竟是他们的皇帝,谁敢在这个时候上前阻拦去触霉头,但要是真不拦回头两位丞相那边也不好交代。 房间里的哀嚎声响了足足有两三个时辰才小了下来,终于在将要天亮的时候,站在院子外面的人都听到了婴儿的啼哭声,萧策一直以来悬着的心这才放了下来。 萧策急匆匆地进了房间,房间里面一股还未散去的血腥味扑面而来,一旁的侍女正在用温水清洗刚出生的婴儿,他倒也顾不上孩子,绕过屏风先去看了李寒宁。 她刚刚昏睡了过去,额头上都是细密的汗,唇上也几乎都是淡灰色,萧策凑到床前握住了她的手,明明外面还是冬日,李寒宁浑身都起了一层细密的汗。 萧策关切地看着她问道:“感觉还好么?” 他此时此刻,恨不得疼的那个人是自己,可好像自己什么都没有办法给她分担。 李寒宁身体虚弱,但意识清醒:“我没事。” 李寒宁听着刚才的啼哭声,似乎是个男婴,可以用上萧策起过的萧安这个名字。 屏风后面的侍女将用丝绸棉布包裹着的婴儿抱到了床跟前,萧策这才终于分出心神来看了一眼,半依在床榻上的李寒宁远远地看了一眼。 孩子似乎睡着了,比方才安静许多,但是看眉眼还是像极了萧策,其他地方和李寒宁相像。 萧策看着李寒宁道:“今日辛苦你了,倘若觉得累了就好好休息吧,孩子有他们照顾,你放心便是,我就在这里守着你,今日哪儿也不去。” 李寒宁但目光从孩子身上收了回来,怀胎十月一朝分娩,那也是她的孩子,如今终于平安出生,自然是带着感情的,只是她又害怕要是这么一直看下去的话,将来会更舍不得离开。 李寒宁点了点头,萧策欺身上前扶着李寒宁向下趟去,先前萧策就差人在院子里腾出了一间房间,从宫外专门选择了带孩子的乳娘,一同住在旁边,这会儿便让侍女带着孩子回去休息了。 整个院子这几间房间忙碌了一阵儿,很快安静了下来。 萧策今日没有和以前一样去批阅公文,而是守在了院子里,守在了他妻子身边,哪怕此刻只是看着她的睡颜,他也觉得莫名的安心。 这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他唯一打从心里真正在乎的人,他一定会将他们保护得很好。 将来他们在洛阳会有一场盛大的婚事,他们的孩子会一点点在这皇宫里长大,就像他们从前小时候那样。 至少对于如今的萧策而言,未来的日子似乎将漫长且美好。 最后一战 大周的积雪渐渐化去,冬去春来,中原的大地上渐渐生机盎然,一场春风吹入洛阳城,带着从南方吹拂过来的火药味,这是萧策等待已久的春日。 薛睿在早朝时站在文武百官面前,重新提了南征的事,薛睿沉声道: “如今我大周可谓是海晏河清,陛下正值其年,应思南疆之事,陛下这些日子常与燕王书信,燕王既然不愿意向我大周俯首称臣,臣以为可派兵前往。” 真理只在剑锋之上,燕王卫行自然不会只是因为你来我往的书信而臣服大周。 眼看着满朝文物寂静无声,宁玉自然也是赞成用兵的。 萧策远远地看了一眼站出来的薛睿道:“准奏。” 薛睿试探着抬头看了一眼萧策:“不知陛下对于此次出征的主帅人选可有定夺?” 此话一出,大殿之上似乎安静得连掉根针的声音都可以听到。 陆长风微微侧目,李寒宁的身体虽然好一些了,但以她和陛下之间的关系,恐怕再次挂任主帅的可能性不大。 他之前也和卫行的人交过手,眼下他这个兵马元帅是最好的人选,又或者还有最好的解决办法。 众人不动声色地看向了高高在上,坐在皇位之上的萧策。 萧策对着面前的文武百官沉声道:“朕正打算御驾亲征。” 这个答案倒是不出陆长风所料,到底是他们陛下,如此一来必定军心大盛。 一旁的老臣心有顾虑,到底还是站了出来一揖道:“陛下贵为九五之尊,战场之上刀剑无眼,而且此去南疆路途遥远,万一有个损伤,怕是——” 怕是对他们大周不利。 萧策立刻反驳道:“卿等放心,此战若胜则天下一统,往后许多年都不会再有战事,乃是一劳永逸的事,在朕南征期间,洛阳政务就交给宁相打理,若有急事,朕的皇权特许,宁相可以先斩后奏。” 萧策需要留下一个最为稳妥的人处理这段时间的政务,他思来想去选了许多人选,但总觉得不太放心,只能把他们的军师放在都城坐镇,他才能勉强放心。 宁玉闻言站了出来一揖道:“陛下放心,臣必定竭尽全力在陛下不在洛阳这段时间处理好政务。” 萧策但目光在面前的文武百官身上来回逡巡了一遍: “既然你们没有异议,那这件事情就这么定了。” 这边刚下朝,后宫里的李寒宁这边也很快得知了前朝的事情。 以清原本还在收拾房间,看了一眼外面天色正好,一连下了几日的雨,今日终于放晴,面对着坐在椅子上的李寒宁道: “将军外面今日天气不错,可要出去走一走?” 李寒宁顺着她看的方向看了过去,的确阳光透过云层落了下来,如万两金鳞一般洒在外面的石像上,单是远远看着,便能一扫人心底里的阴霾和积郁。 李寒宁正要开口说话的时候却听到了不远处门口,传来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 算算这个时辰,回来的人自然是萧策。 于是李寒宁玉对着以清道:“算了,你下去休息吧。” 以清很是识相地道:“是。” 萧策远远地走了进来,自然是知道李寒宁这几日都将自己困在房间里面没有出门,也没去看过几眼萧安: “寒宁,我看今日外面天气不错,眼下离午膳还有一段时间,陪我出去走走吧。” 说罢便对着她伸出手来。 李寒宁眼看着面前的人,也没有拒绝,自然而然地搭上了他的手。 还是李寒宁先开口说道:“前朝的事情我听说,你这次打算御驾亲征是么。” 萧策并没有打算瞒着她,更何况这么大的事情,早晚也是瞒不住她的。 “是,这最后一仗我还是想亲自去南疆看一看。” 李寒宁自然知道萧策是想和卫行与梁舟交手的,有了云妍向来勇猛的北境军帮忙,在兵马之上的优势,几乎数被碾压于南疆,她并不担心。 李寒宁沉默了片刻之后,看着身边的萧策说道: “我陪你一起去南疆吧。” 萧策停下了脚步,认真地看着面前的李寒宁道: “可安儿还小,你我都去南疆的话,留他一个人在洛阳总是不大放心。” 他原本不想让李寒宁在这个时候长途奔波,孩子只是个借口,这点李寒宁倒是看得出来。 李寒宁道:“萧安这些日子由他们照顾的很好,我都看在眼里,而且是我自己想去南疆,那时在南疆的仗没能打完,后来思来想去还是有些遗憾。” 萧策见她执意要去,便也不再阻拦了:“也好。” 两个人在花园里面走了一会儿,李寒宁忽然又开口问道: “那陛下可有想过南疆将来的事?南疆离我们中原路途遥远,陛下打算此战结束之后该对南疆做如何安排?” 这点萧策也不是没有考虑过,南疆不同于以往他们打下来的任何一座城池。 萧策不动声色地对着面前的人说道:“燕王卫行在南疆的威望甚高,只要他肯称臣,就仍旧可以以燕王的身份掌管燕云十洲,至于梁舟,比起卫行来,我倒是头疼该怎么处置他。” 这些想法他从来都没有跟任何人提起过,哪怕是陆长风,但是对于李寒宁,他可以做到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李寒宁明白他的顾虑,梁舟只对卫行忠心,又或者的说是他忠于的是燕云十洲的传统,萧策,是担心梁舟不会投降。以他的性格确实有可能誓死不降,对于他们来说是个麻烦。 李寒宁思索了片刻,然后凑到了萧策耳边压低声音说了几句话。 复又对着萧策道:“就用这个方法,对付梁舟将军这样的人再适合不过。” 萧策落在李寒宁身上的目光稍微迟疑了片刻: “可是——” 纵然李寒宁想用苦肉计去说服梁舟,万一出现意外的话,萧策还是不太放心。 李寒宁道:“我知道陛下想说什么,但是倘若把所有的计划都告诉陛下的话,陛下怕是不会应允。” 萧策说不过她,但他又从心底里信任面前的人,总是拿面前的人没有办法,只好叹了一口气道: “你呀。” 李寒宁却对着面前的人神色认真地道:“陛下放心,我知道陛下喜欢梁舟,我也向来欣赏兵法为人过人的将军,更何况我大周的确也需要这样一位善于水战的人。” 李寒宁说中了萧策所有的心思,也许这个时候其他武将还在,计划怎么辅佐他攻打南疆,但萧策这个位置上该思考的是,打下来之后,该怎么守它。 李寒宁离开洛阳之前,还是忍不住去看了一眼萧安,现下襁褓中的婴儿在摇篮里安静地睡着,听外面的侍女说,萧安这几日吃了便是安静地睡,很少有吵闹的时候。 李寒宁将自己腰间细的玉佩卸了下来,放到了婴儿的枕边。 这块玉佩原本是萧策给他的,早在他们还在淮安的时候,原本是萧策千里迢迢派人送过来,如今留在萧安身边也算是物归原主。 不是他对这个孩子狠心,而是这个孩子留在洛阳城,总比将来留在她的身边会过得更好。 临走之前,宁玉走到洛阳城的城门口送行,萧策近身,压低了自己的声音和他说了几句交代的话便一跃到了马上,带军出征了,李寒宁就跟在他的身侧,勒紧了自己手里的马绳跟上了。 说起来她已经很久没有骑过马了,这种身边有风呼啸而过的感觉她到是怀念,李寒宁最后回头看了一眼,落日余晖里面的洛阳城,回头跟上了萧策,就和他们当时第一次出征一样。 他们南下的兵马这次兵分三路,一路是萧策和李寒宁亲自带着,另外一路陆长风先几日绕了过去,最后一路是北境前来支援的奇兵。 但梁舟这里,只是收到了萧策和李寒宁那队兵马行军的消息。 他这边的军营里面萧策早就安排了人。 一旁的侍卫禀报着军情,这边梁舟正在抬头仔细看房间里面悬挂着的地图,说起来这张地图还是当时萧策的哥哥萧晟亲手送给他们的,他没有全信这张图上的内容,但总有借鉴的价值。 正在梁舟部署江面上的战船的时候,门口传来了侍卫禀报急匆匆的脚步声: “大将军!大将军不好了!” 梁舟这边听到这声音立刻皱起眉头,朝着刚进营帐的士兵问道: “出什么事了?何事什么慌张?” 那侍卫低着头道:“是大周的兵马,他们的兵马刚才夜里突袭了我军最前面的军营。” 梁舟怔了一怔,似乎有些没反应过来:“你说什么?” 侍卫根本不敢隐瞒这般紧急的真情,只得一揖道: “大将军,敌军夜袭我方沿岸军营,前面的兄弟们损失惨重,还请大将军定夺。” 最后一战(2) 梁舟这才知道为什么陆长风没有跟着随军出征。 原来是在这里等着他,他望着面前不远处的江面,白雾正渐渐蒙在江面上。 他大概已经猜到了这场仗的结局,但他舍不得南疆,就算是输了,他也宁死不降。 梁舟的手很快抚上了腰间的佩剑,对着一旁的人道: “带上所有的近卫军,随我一同迎敌。” * 这边李寒宁也随军到了岸上,只不过萧策先走了一步,李寒宁看着他的背影并没有跟上。 一旁的侍卫注意到了这点有些犹豫,他原本就是被萧策派来保护李寒宁的。 “陛下就在前面,李将军你——” 李寒宁听着他说话的声音看了过来,那士族便也不敢再言。 李寒宁道:“你去保护陛下吧,我这里不需要人。” 那士兵看上去明显神色犹豫:“可是——” 万一后面萧策怪罪起来,只怕他担待不起。 “你放心,他不会怪你的。” “是。” 李寒宁将马绳勒到一边,策马一人向着小径疾驰而去。 说来也奇怪,她明明是第一次来南疆,可这一路上自从上岸了以后,总是觉得自己对这里的一切莫名熟悉。 这边梁舟被困在山野谷地里,身边的人死的死走散的走散,周围的近卫也就剩下了,不到十余个,四周的高地之上,都是来回匆忙的马蹄声,眼下他们就着夜色,看不清楚谷底的情况,但被困在谷底的这些人心里都清楚,天一亮一切便都明了了。 萧策的人应该都围在外面,他们几乎没有机会能活着杀出去。 梁舟身上穿的铠甲已经在交战中划破了许多处,身上和脸上都是看不清的血污,头发也狼狈地散落下来,只能勉强通过那一身白色的铠甲辨别出其身份,此刻的他握着手的剑也已经握不稳了。 梁舟看着谷口的方向沉沉叹了一口气:“你们走吧,萧策下过令,不杀南疆降卒,你们家里都有要等着你们回去的人,事已至此,你们不必陪着我白白丢了性命。” 他身后的那几些士兵听见这句话,立刻便慌了神。 “将军说的这是什么话,我等愿意誓死追随将军,绝不丢下将军一个人。” 李寒宁在暗处看着这一切,心里倒是很佩服这些人,到了这个时候也对他们的将军忠心耿耿。 梁舟一个人面色沉着的走在了最前面,见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手里的剑,下一刻便提剑向自己的脖颈划去。 李寒宁脚下轻功一点上前,可她现在手里面没有能阻止梁舟这一剑的兵器,周围的树枝都是枯木,也根本挡不住他手里面的利剑,于是情急之下只能用自己的手抓住了剑身,虽然顺着剑势躲了半步,但仍不免划伤了手掌,不过片刻,鲜血便顺着剑身滴了下来,落在地上。 身后的士兵这才反应过来,连忙起身,纷纷喊了一声: “梁舟将军!将军!” 意料之中的结果并没有发生,梁舟这会才睁开眼,看清楚了阻止他自尽的人到底是谁。 他也有一些差异:“李寒宁?” 这周围没有其他人,只有她一个人站在这里,李寒宁是孤身前来。 梁舟放下了手里的剑,他身后的那些士兵自然看清楚了,来的人是敌人,立刻就要上前保护梁舟,只不过梁舟看着忽然出现的李寒宁手一抬,他们只能站在原地不敢动。 李寒宁单人快马赶了许久才终于先大军一步找到这里,打量了梁舟一眼:“洛阳一别许久未见,梁将军今日看起来可要比那日狼狈了许多。” 成王败寇,梁舟当然清楚在等着他的到底是什么苦笑了一声,丢下了手里的剑。 李寒宁看着他这副样子又道:“将军高义,宁死不降,我很欣赏将军的这份气节,我们陛下也是,我们陛下一向看重你,而且他攻打南疆也是看在将军你的面子上,才下令投降者不杀,将军可要想过,如果你这么一死,只是成就了自己的名声,往后我们殿下又会怎么对待拥兵自重的燕王,又会怎么对待你身后的这些将士?” 梁舟心里有动摇,李寒宁知道他可以不顾自己的安危,但他带兵这么多年,不可能不心疼自己的那些将士。 于是她看了近在咫尺的梁舟一眼继续说道: “将军放心,从今往后,就算我们陛下赢了这场仗,你们的南疆仍在,燕王卫行的王位仍在,你的大将军之位,仍旧属于你梁大将军。洛阳距离这里山高路远,所以这里的一切都不会变,只不过国号为周一个虚名罢了。” 梁舟沉眸片刻,忽然又皱起眉头,看着面前的李寒宁: “正是因为洛阳离这里山高路远,你们的皇帝不会放心的。” 李寒宁知道梁舟心里面已经有动摇了,只不过也知道他在担心什么。 “梁将军放心,他会放心,因为我会留在这里。” 李寒宁看着有些神色讶然的梁舟道:“大战既已结束,我回家也很正常,是不是,哥哥?” 梁舟听到这个称呼,在这一刻瞪大了眼睛。 李寒宁继续道:“你甚至都不打算告诉我你还活着,要是你就这样死了,让我将来如何自处?我是今天下午回的南疆,要不是来这里的,一路上正好遇到了从前居住的房子,想起了那些事,是不是你不打算让我知道?” 梁舟一时语噎:“我——” 但后来似乎又明白,这件事情怎么都是他做错了。 梁舟沉声道:“对不起。” 李寒宁摇了摇头:“是我该说对不起,这么多年来差点忘记了小时候的事,这么久了,我竟然从来没有找过你们。” 两个人还在叙旧的时候,山顶那里似乎听到了动静,周围的火把越来越亮,他们的大军终于发现了这里藏着的人,萧策在身边陆长风等一众将士的簇拥之下,低头看向了山谷里的李寒宁。 梁舟被他们带回了暂时安歇的军营,只不过不是以降将的身份,而是以将军的身份以礼相待。 至于萧策没有第一时间去找梁舟的原因便是因为他眼下正带着军医,在李寒宁这里给她看手上受的伤。 萧策看着一旁的军医,有些着急地问道:“怎么样了?” “陛下放心,李将军这边只是受了一些皮外伤而已,我开一些外敷的药,这些日子不要再动左手,不过几日便可以恢复如初。” 李寒宁的左手陷阱被缠了一层又一层的纱布,只不过是一些皮肉伤而已,没什么好见怪的。 反而是李寒宁看了一眼萧策安慰道:“放心吧,本来就没有什么大事。” 萧策看着她这副样子,又不忍心怪罪:“你呀,这次还甚至私自送走了我派给你的近卫。” 那时看到近卫回来便知道发生了什么,萧策当时还十分担心她的安危,不过后来在山谷里见到她总算松了一口气,后面发生的事情,萧策也几乎都听说了。 陆长风也有些意外:“之前还从来没有听你说起过这件事,你家在南疆?梁舟居然是你的哥哥?要是早知道,那以前就不用费这么多周折了。” 李寒宁摇了摇头,她之前就对梁舟很了解:“之前就算是知道了,他也不会背叛南疆的。” 他就是那样的人。 对燕王卫行一直忠心耿耿。 陆长风若有所思地道:“不过如今这样也好,卫行那边如果听说了今晚的战事,听说了梁舟如今在我们手上,投降也是早晚的事。” 几个人聊完正事以后,整个营帐忽然安静了下来,陆长风看了一眼李寒宁又跟着看了一眼萧策,忽然就心领神会地一揖: “对了陛下,眼下时候也不早了,臣那边还有一些降将的事情要处理,就不多打扰了。” 萧策摆了摆衣袖,陆长风这边便明了了什么似得退下了。 李寒宁看着萧策坦白道:“他并不是我的哥哥,他动过这样的念头也是南疆没有办法的办法,我今日看到梁舟的时候他正要自尽,他那时要是死在谷底,对于陛下而言收复南疆的事情便等于是前功尽弃。” 梁舟在南疆威望甚高,不单是军中将士,就是南疆百姓也爱戴这个将军,他们要是真的逼死了这个将军,就算是暂时收复了南疆的土地,也弄丢了这里的人心,洛阳离这里路途遥远,假以时日,总会再生变故。 大结局 “那你为何还——” 李寒宁看着萧策认真地道:“梁舟可以为他的南疆百姓做许多事情,我自然也能,上前洛阳的时候,他其实和我说起过我的身世,小的时候的事情虽然发生了许多事情,我都已经记不太清楚了,不过也的确能记得着火的房屋那些房屋都是南疆的样式,他根据这些安排了一个莫须有的妹妹的身份给我。” “今天在南疆,我想起许多从前的事情,我小的时候的确是有一个哥哥,不过我亲手杀了他,那个时候南疆盗匪猖獗,他们不但杀了村子里面的人,还放火烧了尸体和房屋,我那个哥哥比我大上两岁,不过当时也只是个孩子而已。” 对于她来说,小时候的一切逐渐变得清晰,回忆到从前的事情,李寒宁似乎可以看得到两个孩子背后的漫天火光。 也记得她的哥哥弥留之际,在她怀里浑身发抖的样子。 小时候被困扰的那些噩梦似乎已经不再是噩梦了,李寒宁平静地将过去的事情说出了口:“我记得他那时肩膀上中了箭,我们两个人相依为命,都在稻草堆里,不知道火什么时候会烧过来,但是阿爹和阿娘让我们待在那里,不要出去,因为外面都是麻烦,但是哥哥身上中了毒箭,那里离镇上还有好长一段距离,我记得他一直在喊疼,我就杀了他,帮他结束了痛苦。” 李寒宁从小到大杀过很多人,但她第一个杀的人是她的哥哥。 后来李家的人比官府先一步找到了村子,她就跟着李家的暗卫走了。 李寒宁看着萧策道:“南疆以前不像现在这样太平,这么多年来,要不是梁舟和卫行,这里只怕和我小时候是一个样子,这里既然是我曾经的家,阿策,我想留在这里一段时间。” 萧策这才发现原来兜兜转转,这最后一句话才是她想说的。 萧策沉默不语,他当然不想李寒宁留在南疆,他希望她可以陪在自己的身边,希望她将来可以长久地留在洛阳。 但他开不了这个口,李寒宁从来都不是他的附属物,他喜欢她,所以尊重她所有的想法,哪怕是她要留在这里。 萧策看着她先是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说道:“你在中原生活了那么久,能适应这里的气候和这里的一切吗?还有安儿他还小,倘若他再懂事一点,问我他的母亲去哪儿了?我该如何回答。” 李寒宁心里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很久了,可是即将分别的时候,总是有些不舍: “人总是会习惯的,将来孩子要是问起来的话,陛下据实回答就是。” 李寒宁看着面前的人认真地道:“这也是眼下最好的解决办法了,陛下到底还是放不下南疆,距离中原这么远的大片土地,如果我不留在这里的话,陛下会派谁来镇守?梁舟不是最合适的人选,长风也不行,太如今是朝廷的兵马大将军,将来有个万一的话中原也需要他,眼下我是最合适的人了。” 萧策摇了摇头,这根本不是合适与不合适的问题。 “我知道陛下舍不得。” 李寒宁看着萧策道:“我也舍不得,人生就那么短短的几十年,如今的每一年,对我而言都弥足珍贵,你是我最喜欢的人,这一点在余生都不会变,在哪里也不会变。阿策,我这次就不随你回洛阳了。” 从前他们不管离洛阳再远,李寒宁都会跟在他的身边陪他回去,但这次不一样。 萧策还是没能把心里的想说的话说出口,他已经无法再说出口了。萧策仔细想了又想李寒宁想要的是自由,而他的每一句话都是牢笼。 萧策离开南疆的时候,李寒宁甚至都没有去岸口相送。 萧策站在岸口上,望着路边等了许久,眼看着江上的风浪渐大,不得不离开才下令行船。 陆长风私下看不到李寒宁,有些疑惑地看着萧策问道:“陛下方才是在等李将军吗?” 他甚至心里有许多疑惑,为何李寒宁这次没有跟着一起上船,原来还以为她只是因为梁舟的原因在南疆暂住一段时间,或者还有什么别的任务。 却看到他们陛下还在愣愣地看着已经看不到的岸边: “她大概永远不会再回洛阳了。” 陆长风闻言却是不解,两人那日也不像是又闹了矛盾的样子:“陛下难道当真舍得让她待在南疆?” 毕竟南疆离他们住的洛阳路途遥远,将来以萧策的身份,他们陛下这次回洛阳以后,两个人几乎是不可能再有交集。 萧策看着面前茫茫的江面沉声道:“我想她留在我身边,但这次我不能,寒宁有她的自由,我放她留在她想待的地方。” 等船远远开走的时候,李寒宁还是在岸上遥遥看了一眼,她也许不会在南疆待很久,只是现下的确不打算跟萧策回到洛阳,从前的日子都已经过去了,但往后不同,往后她会踏遍天下山川增长见闻也许有一天还会回到洛阳再回来看他,既然萧策也爱他,那往后大量的子民都是她,她会远远地看着他做一个好皇帝。 * 三年后。 大周数年来国泰民安,萧策来洛阳城外的国寺祈福,周围的香客被随同出行的侍卫们暂时拦在了寺外。 洛阳的国寺安静一如往日。 李寒宁这些回日子离开了南疆,梁舟和卫行将南疆的一切打理得都井井有条,她再也没有什么可以惦念的了,于是游历了四海,去过北境和小镇北侯大喝了一场酒,也回过长安一趟,见过那时他们救助的难民,唯一可惜的是他的公子还是孤身一人,她那次去也没见上李昭,只是听李家的老仆说,李昭是这两年一个人游历在外都没有过长安,李寒宁看着曾经的李家叹了一口气,在长安住了几日又辗转来到了洛阳。 她想见却未见的故人似乎都在这里了。 李寒宁进去佛寺的时候,才发现今天似乎有达官贵人也来拜访这座佛寺,以前有三品以上官员来这里参拜的时候,佛寺都会暂时谢绝外人的香火,大约有半个时辰的时间,今日的阵仗看上去也是一样,不过今日天色渐晚,李寒宁不想再添什么麻烦,便趁着人少的地方翻墙进去看了一眼,院子里面空空荡荡,不过走过去树下却有一个熟悉的人影。 李寒宁已经猜出了背对着他的人是谁,她不知不觉地便放慢了自己的脚步声。 萧策这边今日拜会了国寺的主持和家人,正一个人站在树下绿荫处,这里满都是佛寺的香火味,树荫之下就更盛。 他其实难得有这样清闲的日子,日复一日都把自己关在,要么是御书坊,要么是大殿上讨论国事,这样一来,日复一日的日子过下去,时光总是显得过得特别快,但不过其实只有短短两三年的时间,又觉得从前的事已经变得很遥远了,比如那些像风一样在军营里面自由自在的日子,对于萧策而言久得好像隔了半辈子。 这些时日以来,身边的人越来越少,陆长风和宁玉他们也走了从前那些没有的规规矩矩的样子,唯一的不变的变化就是他和李寒宁的孩子,前些日子终于学会了扶着墙走路,等再过些日子就可以,给他找个有学问的先生好好读书了。 两个人的目光在此刻不期而遇,萧策看到的是,属于洛阳的夕阳正落在她的脸上,正如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那一刻,从此对于他来说万物皆有光。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