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 娘子坑夫不手软 卷一》 v第一章 【正文开始】 寒月将将升起,月光流遍庭院,萧瑟稀疏的树叶上,露水盈盈。 廊檐下,定南侯夫人苏绿檀福一福身子,朝面戴银色面具的国师道了谢,艳美的面容上带着一丝疲惫,道:「天色已晚,既国师因故不能留下用膳,我也不多挽留,改日必同侯爷亲自登 门道谢。」 身着一袭白色长袍的国师点一点头,将视线从苏绿檀的脸上挪开寸许,道:「本座告辞,待侯爷醒来之后,若有异状,夫人可再使人持名帖来寻本座。」 苏绿檀颔首,唤了陪嫁的苏妈妈过来送人,便转身折回了内室,坐到床边,盯着躺在床上,连闭着眼都那么丰神俊逸的钟延光。 丫鬟夏蝉跟进内室,忧心忡忡唤道:「夫人。」 苏绿檀咬一咬牙道:「传晚膳,备热水,一会儿吃饱了我要沐浴。」 夏蝉瞪着眼,纳闷道:「夫人,不给侯爷解毒了?」 烛火通明,苏绿檀面颊上略浮红霞,想起国师所言解毒之法,道:「快去。」 夏蝉再不多问,赶紧去外边儿吩咐下去。 朗月高悬,夜凉如水。 苏绿檀在次间里吃了一顿饱饭,消了食便去沐了浴,就寝之前吩咐院内人不准往外乱传消息,要了一盆干净的热水,便锁上门爬上了床,替钟延光宽衣解带。 若算起来,两人成婚半载,今夜当是第一次有了「肌肤之亲」。 苏绿檀本是金陵富商之女,一年前苏家送进宫的东西「莫名其妙」出了岔子,奈何朝中无人,险些举族覆灭。万般无奈之下,苏父只得破釜沉舟,容许苏绿檀孤身上钟府大门,欲借多年 前苏家老夫人曾在船上救过钟家太夫人性命一事,请求钟家伸出援手,并愿附赠一半家财。 虽然斯人已逝,钟家太夫人罗氏仍旧有意报恩,也为苏家惠女所感动,遂答应与苏绿檀一同去宝云寺进香,听她道明原委。哪知道罗氏在宝云寺替孙儿随手求来了一支姻缘上上签。 钟家妇人已经连续守寡三代,多子多福的姻缘签令太夫人欢喜不已,自作主张要了苏绿檀的庚帖,与钟延光合了八字,果然又是儿孙满堂之兆。 因祖母年事已高,钟延光虽长久不近女色,为了长辈夙愿,仍答应以喜结秦晋之好的方式,出面替苏家解决棘手之事。 二人成婚后,彼此心照不宣。钟延光从不主动碰苏绿檀和其他女人,苏绿檀也乖乖与他人前装恩爱,哄罗氏开心。 夫妻二人半年以来,一直同床异梦,井水不犯河水。 今夜却是要打破规矩了。 苏绿檀有些恐惧地回想起刚成婚之初就听说过的传言,钟延光身边曾有个跟了他七八年的妩媚的丫鬟,仗着貌美,在他十六岁的时候企图爬床变成通房丫鬟,结果他眼睁睁地看着丫鬟脱 了衣裳,随即毫不留情地喊人来把丫鬟拖走,赤身裸体地卖去窑子里。 自此不需老夫人操心,侯府上下没有一个丫鬟敢动歪心思。 苏绿檀恨恨地想,若非国师说钟延光中南夷情蛊太久,体内尚有余毒,这些毒混于他的元阳之中,须得人替他泄去污浊的元精,直至除尽,方能使苏醒,她是绝对不会冒着得罪钟延光的 风险,替他解毒。 避着钟延光手臂上的刀伤,苏绿檀替他脱去了外袍和裤子,随即把手伸进被窝…… 果真如国师所言,中情蛊的人,会进入绵长的梦境之中,外界加以刺激,梦境就会出现旖旎春光,身体也会出现反应。 但是……反应也太大了。 只是不知道这厮向来面冷心硬,不近女色,在梦中享受云雨之欢的时候,意淫的对象会是谁。 苏绿檀擦了擦手,撅撅嘴道:「风月话本上都不是这么写的!」 洗干净了手,苏绿檀拍了拍钟延光的脸颊,却还不见他清醒。说明体内还有余毒,需要继续排毒。 苏绿檀翻上床,重复刚才的动作。 这一次与上次不同,钟延光足足撑了两刻钟。 揉一揉微微泛酸的手臂,苏绿檀很想知道,这货在梦里究竟干了什么,为什么第二次与第一次的时长有这么大的差别。 难道他在睡梦中也听到她的嘀咕了?所以向她演示话本上是怎么写的了?! 苏绿檀盯着钟延光的脸,生怕他突然垂死病中惊坐起,向她问罪,然而等了许久,都不见他醒来。 松了口气,苏绿檀继续替他排毒。 苏绿檀渐渐生出了几许好奇之心,同床半载,二人以礼相待,她可从来不曾见过钟延光的身体,她总听人说,习武之人的身躯,比寻常男人要健壮许多,也要好看不少。 鬼使神差的,苏绿檀解开了钟延光的上衣,不禁瞪大了眼睛。原来不止女儿家肤若凝脂,丰盈绰约,才算得上迷人万分,男人肩宽胸阔窄腰,腹肌结实,也让人垂涎欲滴。 苏绿檀在钟延光的腹上戳了几下,硬邦邦的腹部,麦色的肌肤触感却是细腻平滑。 如此看来,替他解毒,也不算吃亏。 然,苏绿檀终究是高兴的太早了,钟延光一次比一次泄的少,但一次比一次持久。 烛火燃尽,苏绿檀疲惫地趴在钟延光身上睡了过去,纤细的手臂搭在他的腹部,葱白的手指还捏着某处。 待到天光大亮的时候,苏绿檀迷迷糊糊摸到异物,等她手上被沾上了污浊之物,才猛然惊醒——她这是在干什么啊!可别被误会了啊! 正要把手拿开之际,苏绿檀却听得头顶传来熟悉而低沉的男声:「你是谁?」 ……刚说什么来着? 冷冰冰的声音把苏绿檀吓了一激灵,她瞬间弹坐起来,被子也被掀开,如被捉奸在床,却还强自冷静,道:「你听我说,我、我是为了救你……」 苏绿檀发誓,她丁点占便宜的心态都!没!有! 钟延光目如寒冰,他衣衫不整,双腿之间尚有精元的余温,而且面前还有个女人!!! 眼神似两道冷箭射过去,钟延光细细打量眼前女子,只见她面若桃瓣,黑眉卷睫,大眼丰唇,美艳无双,一身洁白的里衣微微敞开,肚兜下滑,露出一片春光,一点都不像良家女子。他 冷着脸质问道:「你是谁?」声音比方才还冷了几分。 苏绿檀看着钟延光已经黑了的脸,顿感委屈,目光莹莹道:「你横什么横啊!你知不知道我手臂都疼的不能动了!」 钟延光微微皱眉,两拳稍握,又冷声问道:「我在问你,你是谁?」 苏绿檀眉头紧锁,打量了钟延光片刻,似乎察觉出不对劲,想起国师说过,他中毒太久,清醒过来也恐还有不妥,或变痴傻,或变迟钝,也可能什么事都没有。 v第二章 苏绿檀紧盯钟延光的眼睛,试探着问道:「你……真不记得我了?」 钟延光警惕地看着苏绿檀,冷漠道:「回答我,你到底是谁?」 苏绿檀愣然片刻,脑子里转了十七八个弯,又问道:「你可知如今是几月?」 钟延光眼珠左转,身体却时刻防备着,回忆道:「应当是九月寒露了。三月前,我奉圣命随军去南夷平乱,眼看就要大获全胜,却遭敌袭,中毒昏迷。」他看了一眼内室布置,道:「如 今却身在我的房中,看来是被送回京中了。」 没错,一样都没说错。 但独独不记得苏绿檀了。 苏绿檀心口噗通噗通的跳,眨了眨眼,不记得她了?那也……不记得他爱不爱她了? 一下子扑到钟延光怀里,苏绿檀嘴角含着一抹狡黠的笑,「呜咽」道:「夫君,你不记得我了?我是苏绿檀啊,我是你的蛮蛮啊!」 胸前骤然压下一对软物,钟延光涨红了脸,却因昏迷数日,四肢早已酸软无力,只得冷冰冰切齿道:「你给我起来!」 苏绿檀扭着身子,偏不肯起来,抽泣道:「夫君,你当真不记得我了?」 钟延光道:「起来!你给我起来!」 苏绿檀乖乖起身,侧着脸,拿帕子掩面,悄悄觑了钟延光一眼,却见他冷峻的脸并无异样,旁边的一对耳朵却红透了。 苏绿檀掩下惊愕之色,细细打量,钟延光绷直了上身,连带下巴也在隐隐颤抖。 这半年来,苏绿檀从未见过钟延光脸上出现这般神情,他这是……脑子彻底坏了? 忽然生出戏弄钟延光的心思,苏绿檀哭道:「你这负心汉竟忘了我……你我从前在书房共饮交杯酒,夜里临窗剪烛。我在宅子里待闷了,你还让我女扮男装,携我同陆清然他们曲水流觞 ……呜呜……你是不是把以往你我恩爱亲密之事也给忘了?!」 钟延光脑子跟炸开了一样,不,他不相信自己审美是这样的,他不相信自己跟女人共剪西窗烛,他更不相信自己会让妻子女扮男装出去曲水流觞! 但陆清然的名字像一盆冷水泼在钟延光的脸上,让他顿时清醒,若苏绿檀说了假话,他的发小陆清然绝对不会替她圆谎,此事一问便知真假。何况这是在钟家,苏绿檀说谎实在没有意义 。 四肢毫无力气,钟延光憋红了脸,道:「姑娘莫哭,你先找管事妈妈来同我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苏绿檀红着一双眼睛,把帕子扔到钟延光脸上,陡然拔高音量道:「姑娘?!你叫我姑娘?!以前疼我爱我的时候叫我蛮蛮、卿卿、夫人、爱妻,如今竟叫我姑娘?!钟延光,你的良心 不会痛吗?!」 钟延光嘴角抽了抽,帕子纹丝不动,这就是他疼爱的……泼妇?! 怎么可能啊。 钟延光完全不信。 苏绿檀嘤嘤的哭声萦绕在钟延光耳边,他头疼地道:「姑娘,你先把衣服穿好。」隔着纱质手帕,他也还能看得见朦朦胧胧的一片春景,面颊不禁又发热起来。 。 苏绿檀着捂面,扭着肩呜咽道:「你再叫我姑娘试试?」 钟延光拉着一张臭脸,无奈道:「苏绿檀,把衣服穿好。」 「叫蛮蛮。」 钟延光额头青筋暴起,咬牙道:「把衣服穿好。」 苏绿檀停了哭声,装模作样地擦了擦眼泪,把钟延光脸上的帕子揭开,凑近道:「我这衣服哪里穿的不好了?你以前还嫌我穿多了,如今却……」 钟延光闭上眼,紧锁眉头道:「你别乱想。家中有大夫留宿罢?你先把衣裳穿好,才好传大夫替我诊治。」 这才刚醒就想离她远点了?那可不行!苏绿檀跪坐在小腿上,故意扭头哼道:「我就不穿!凭什么听你这负心汉的!」 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钟延光嘴角抿成一条线,盯着苏绿檀道:「你难道想被别人也看见这副模样吗?你别忘了,你刚说你现在是我妻子,你是侯府的一品诰命夫人。」 苏绿檀知他是怒了,却仗着他瘫在床上,有恃无恐地抱着臂,一动不动。 钟延光只得睁开眼,抬起逐渐恢复力气的左手,亲手捏着她贴身的里衣,犹如攥着千斤重的铁锤,颤抖着替她把衣服扯好。 苏绿檀受「宠」若惊地转过头去,随即换上委屈兮兮的表情看着钟延光,得寸进尺道:「夫君,肚兜还没系好……」 钟延光不仅脸红了,脖子都红了。他扭过头去,道:「你再如此,我便叫人进来替你穿。」 苏绿檀忍笑,自己把衣裳穿好,道:「夫君,好了。」 钟延光转过头看,见苏绿檀衣衫齐整,面上红色才完全消散。就在他面色刚缓和的片刻,苏绿檀把手放到他的腿上。 被柔软的手指触碰着,钟延光两腿肌肉抽了几下,瞬间又变得满面通红,目露不善道:「你干什么?!」 苏绿檀道:「一会儿传御医来诊治,难道你要这样子面见他们?」 钟延光声音不大道:「可以让下人来替我清洗身体。」 苏绿檀扯着他的裤子就往上提,道:「下人?你想找院子里的哪个丫鬟?」 妒妇。 钟延光欲言又止,半晌才道:「我是说,叫小厮来,不用你亲自动手。」 苏绿檀低头看着钟延光渗血的手臂,便不敢再胡闹,把被子盖在他身上,道:「我这就去找人备热水,替你擦洗身子。」 苏绿檀下床之后,听到身后传来轻微的吐气之声,她抿着笑穿好衣裳,出去安排。 苏绿檀传了小厮进来,把手脚无力的钟延光扶进净房,洗漱干净,随后请了留宿的御医过来诊治他手臂上的外伤。 在此期间,苏绿檀吩咐人去各房各院,把钟延光彻底醒来的好消息传了出去,并道他尚未恢复完全,不便见客。 料理完这些事,苏绿檀便折回内室,瞧钟延光的伤势。 御医大喜道:「侯爷已然无碍,外伤因用了力,有些裂开了,等我换过药了,好好喝药,几日就能恢复好了。只是侯爷切记再莫用力了,省得长久不好,伤口溃烂发脓白白遭罪。」 苏绿檀忙笑道:「多谢御医嘱咐,我会好好照顾侯爷的,再不叫他用一点力气。」 v第三章 说罢苏绿檀撇了钟延光一眼,却见对方甩来一个眼刀子——如果不是这个不听话的女人,他的手臂根本不会渗血,只求她端庄检点些,少惹他烦躁。 钟延光任由御医给他重新包扎,金疮药涂在一指长的刀伤上,刺激的手臂火辣辣的疼,他只微微皱眉,喉咙里一点丁儿声音都未传出来。 苏绿檀一贯害怕这些见血的场面,尤其是亲近之人,难免动容,偏过脑袋,不敢往钟延光血淋淋的伤口看。 钟延光一扭头,就看见苏绿檀不安地绞着帕子,蹙着秀眉,想来是在心疼他。 待换好了药,钟延光又问道:「御医,我这手脚都使不上力气,只能动一动,该如何恢复?」 御医答说:「侯爷昏迷的久了,体内气血瘀滞,按摩按摩之后,再开始活动,一两日就可下床正常行走了。」 苏绿檀一听到按摩两个字,眉头跳了跳,声音亮亮地道:「这个容易!」 钟延光黑着脸,斜了苏绿檀一眼,在外人面前说这种话做什么? 苏绿檀见钟延光顾及脸面,敢怒不敢言的样子,略显得意道:「按摩我最拿手了,以前我祖母还在世的时候,因有腿疾,不便行走,是我跟金陵有名的针灸大夫张长光老先生特特学了一 套手法,常常伺候在祖母身旁,祖母在阴雨天才不至于疼痛的难以入眠。」 钟延光无言以对。 苏绿檀嘴角抿笑,抛了一个媚眼过去。 钟延光感觉胸口堵着一堆东西。 御医包扎完伤口,原本严肃正经的面容上,忽然泛了一个笑容,略带赞意地对苏绿檀道:「我与张长光略有私交,他脾气可臭着,夫人能同他学到独门手法,怕是吃了点苦头的。」 苏绿檀笑道:「反正一个月就学会了,换我祖母几年安眠,值得了。」 钟延光眉头舒展开,心道她倒是个孝顺的。 御医眼底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和善笑道:「一个月就学会了,看来夫人不仅孝顺,还十分聪慧,与坊间传闻倒是略有不同。」 钟延光扯了扯嘴角,连坊间都有她不好的传闻了? 苏绿檀倒是不以为意,不管坊间怎么说,最要紧的是太夫人罗氏喜欢她,讨她开心便足矣。 御医收起药箱,笑道:「既然夫人精于张大夫的按穴手法,侯爷肯定会好的更快,我也就放心了,若有不妥之处,再寻我便是。」又叮嘱了一些注意事项,递上了一包药,和一张药方子 。 苏绿檀再三道谢,亲自把人送出去,又吩咐苏妈妈把人送到二门上,这才折回院内,让丫鬟们在小厨房熬药,她则净了手,进屋撸起袖子…… 钟延光正在床上扭动,或者说挣扎,试图躲过按摩这一环节,希望能直接从床上爬起来走路,可身体似乎不再是他的身体,一点都不听使唤。 苏绿檀把葱白的两手举在胸前,笑道:「夫君,别动了,御医说了,得我按摩才行。」 钟延光抗拒道:「不用了,不按摩也能好。」 苏绿檀「哦」了一声,坐在床边道:「那你动一个我看看。」 钟延光试着动了动腿…… 钟延光试着动了动腰…… 钟延光:…… 为了逞强,钟延光鼓足劲儿想挪一挪腿,哪晓得憋得脸都红了,下肢还是软绵绵的,根本使不上劲儿。 尝试从床上爬起来三次,钟延光都失败了,筋疲力竭之后,只好松了肩膀,往枕头上一靠,道:「按摩不过是让我好的快些,你不按,迟一两日我也总要好的。」 苏绿檀抱臂看着钟延光,他还跟以前一样死倔脾气臭,不让她碰是吧?她偏要碰呢? 伸出两手摸上钟延光的手臂,苏绿檀轻轻柔柔地按了起来,力道不大,却处处按准了穴位,手指一松开,钟延光便觉得手臂有了轻微的酸痛感。 钟延光一边松开眉头,一边嘴硬道:「我说了,不用按,走开。」 苏绿檀猛然使劲儿,按了钟延光的胳膊关节中间的曲池穴,疼的他直咬牙,她却娇声道:「不给你按摩,你至少得三五天才好,这三五天难道成天让小厮往内院跑?还不是得我伺候你吃 饭穿衣。等你好了,求我按都没门!」 求她? 钟延光可不认为自己会这么想。 可苏绿檀的指头按在钟延光身上,温热的触感传遍手臂,每一次都让他心里生出一股奇异的感觉,又痒又热。 苏绿檀又嘟哝道:「咱们成婚之后,都是你替我穿衣穿鞋,什么时候轮到我要伺候你了?我告诉你,你也就这几天舒服日子了,好好享受吧!」 钟延光双眼隐隐发黑,他给苏绿檀穿衣穿鞋? 他自问是顶天立地的好男儿,上只跪天子,下只跪长辈,他还没从对谁低过头,更别说弯腰给一个女人穿鞋。 苏绿檀抿着弯弯的唇角,眼神落在钟延光的脸上,只见他闭上眼,眉头深锁,半晌才不确定地问道:「我给你穿鞋……当真?」 苏绿檀抬眉道:「那当然,还是当着好多人的面穿的,不信你去问房里的丫鬟,还有婆母也知道。」 婚后第一个月,赵氏硬是不信儿子会这般「宠爱」苏绿檀,遂借口闯进内室,「正巧」看见钟延光体贴的给苏绿檀穿鞋,这才歇了大半心思,清净了好多天。 这些事只有他们夫妻二人知道真伪,现在钟延光把和她有关的事都忘记了,苏绿檀怎么说都是对的。 钟延光吐了口气,顿觉不仅手臂疼,脑子也疼。 他堂堂七尺男儿,怎么会做这样小家子气的事儿!而且还是当着别人的面做的,简直不可思议。 苏绿檀看着钟延光丰富十足的表情,一面忍笑,一面按摩,高兴了还哼着小曲,累了就甩甩手,娇嗔道:「夫君,我手也酸了。」 钟延光立刻接话道:「那就不按了。」 苏绿檀却没有马上出去,而是睁着一双水灵灵的鹿眼,道:「夫君,你以前不是这样安抚我的。」 钟延光眼皮子跳的厉害,不知道想到什么,红了脸道:「以前我是怎么……」 苏绿檀俯身低头,与钟延光几乎快要贴面,挨着他的鼻尖道:「你说呢?」 虽已嫁做人妇,苏绿檀身上却还有少女的芬芳,馨香清爽,钟延光一贯不爱脂粉气,却对鼻翼间淡淡的异香一点儿也不排斥,几乎是下意识的,动了动嘴皮子,轻轻地碰了上去。 苏绿檀满足一笑,她道:「我去看看早膳好了没。」 没有露馅。以前两人为了让太夫人罗氏相信二人真心相爱,会特地练习的一些「恩爱日常」,钟延光的脑子虽然不记得了,身体却记得。 v第四章 躺在床上的钟延光脑子里一片空白,手指不自觉地紧握成拳,皱了皱眉,颤着抬臂,指腹在嘴唇上抚了抚。 醒来的第一天上午,钟延光是在恍惚中度过的。 趁用膳的时候,钟延光观察了院内的几个面生的丫鬟,只见苏绿檀几个陪嫁来的丫鬟,对主子之间的亲密之举丝毫没有感到意外。 可见苏绿檀说的那些,大概可能应该或许……都是真的。 略吃了一些粥,钟延光再一次陷入了困惑和茫然。 苏绿檀观察到了钟延光脸上的疑惑,却装作什么都没看出来,尽心尽力地给他按摩了一个时辰,并且时不时帮他「回忆」一下,夫妻二人的甜蜜时光。 苏绿檀一面儿按着钟延光的小腿,一面儿道:「以前咱们陪太夫人去宝云寺后山的时候,我走的腿酸了,你也是这么给我按摩的,后来下山也是你背着我下山的。」 钟延光默默地听着,皱了皱眉头,仍旧对苏绿檀所说的话表示怀疑。 两年前秋猎的时候,皇帝最小的女儿七公主跟着钟延光入林深处打猎,不甚扭了脚踝,须得及时正骨,钟延光不仅因为男女大防看都没有看一眼她的伤势,甚至拒绝同乘以便于快马加鞭 回营帐的提议,硬是一人一匹马骑回了营帐。 事后钟延光遭受了七公主一母同胞的哥哥,三皇子的白眼,也被皇帝委婉批评了一番,却仍旧凛然冷声道:「男女授受不亲。」把皇后都气的够呛。 所以钟延光绝不相信,自己会在人前与一个女子那般亲昵,即便是他的妻子,也没可能。 夫妻两个待在床上,苏绿檀絮絮叨叨说了许多事儿,每说完一件,都要俯身凑近钟延光目带哀怨地问一句:「你一点儿也不记得了?」 钟延光的脸色越来越黑,难以置信当中又带着一丝丝愧疚……倘或这女子真是他当初自己要娶回来的,如今他这般待她,也算是辜负了。 苏绿檀捕捉住这一丁点的内疚之色,抹了抹发红的眼睛,低首半垂眸,自我安慰道:「不记得也没关系,只要夫君平安醒来,以前的那些事儿,以后也还会再发生的。」 钟延光想脱口而的「不会再发生」五个字,因扭头看见苏绿檀惹人怜爱的表情,硬生生给咽回去了。 左右已经这样了,动也不能动,钟延光决定等到身体恢复了,再来好好理一理这些乌七八糟的事儿。 苏绿檀双手轻轻柔柔地在钟延光身上游走,她也明显感觉到,他的身体已经慢慢放松,对她的触摸不再那么的抗拒。 秋阳杲杲,微暖的光从花窗里照进来,打在嫣红的帐子上,鎏金钩也熠熠泛光。内室寂静无声,次间里丫鬟的脚步声,打断了这一片宁静。 夏蝉挑帘进屋,眉间一抹急色,禀道:「侯爷,夫人,老夫人要来了。」 苏绿檀的双手明显一滞,抬头望过去道:「知道了,就说侯爷一会儿就穿好衣裳了。」 夏蝉眉头一动,低头退了出去。 荣安堂的下人都知道,赵氏一向对太夫人罗氏挑的媳妇苏绿檀多有不满,挑剔苛刻,又做了多年寡妇,儿子就是命根子,性子急急莽莽的,如何等得到钟延光穿好衣裳再让她进来。 按摩停止,舒适的感觉顿时从钟延光身上撤走,他睁开眼,下意识朝苏绿檀投了个询问的眼神过去。 看见苏绿檀趿拉着鞋子下床,钟延光抿了抿唇,不动声色地躺好。 走到紫檀贴皮雕瑞兽花卉顶箱立柜前,苏绿檀找了一件钟延光之前常穿的蓝色束腰长袍衣裳,拿到他跟前,道:「一会儿婆母就要来了。你从前喜欢穿这件,我给你换上。」 钟延光没有拒绝,除了赵氏,肯定还会有其他的人要来探望他,总是穿着里衣,也不便见人。他微微伸了伸胳膊,苏绿檀便坐在床沿上,替他把里衣解开。 苏绿檀动作很慢,也很轻柔,指腹时而不经意地划过钟延光的肌肤,挠的他偶尔有些发颤。 苏绿檀见钟延光不时抖动双肩,很不习惯她这般亲密的触碰,便道:「又不是没给你穿过衣服,鸳鸯戏水的事儿,你也忘了?」 「鸳、鸳鸯……戏水?」钟延光嘴角抿成一条线,眼神复杂,不知道苏绿檀口里的鸳鸯戏水,究竟是不是他理解的样子。 苏绿檀小鸡啄米似的点头,道:「对啊,刚嫁给你的时候还是刚开春的时候,天儿还冷着,我说府中沐浴不比从前在金陵温泉里舒服,你就带我去郊外庄子上泡温泉了,那时候只有我们 两个人……」 「别说了!」钟延光无情地打断了苏绿檀的话,后面的话,不消她说下去,他也知道不堪入耳。 苏绿檀死死咬唇,憋的眼睛都红了……才没笑出来。 鸳鸯戏水当然是她胡说,两人在外装恩爱给罗氏和赵氏看就行了,在内便保持距离,钟延光自然不会让苏绿檀近他身,莫说替他宽衣,她碰过的杯子,他都不会再用了。而那次泡温泉, 也不过是钟延光因故要外出,顺便带上她,做戏给家中长辈看,起个让新妇在府中立威的作用而已。 钟延光瞥了苏绿檀一眼,以为她要哭了,有些慌乱地挪开视线。 忽然胸口袭来一片凉意,钟延光见苏绿檀已经默默地替他把衣服解开了,准备给他穿上便服,他乖乖地配合。 苏绿檀一人究竟是力气小了些,抬不起钟延光的身体,衣服也就没法从他背后穿过去,眼下他整块结实的胸膛都暴露在空气里,原本温热的皮肤,也都泛着丝丝凉意。 正在此时,次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帘子被人猛然掀开,身着华服,形容憔悴的赵氏红着眼睛闯进来了,一见床上情形,破口斥骂道:「苏绿檀你这没良心的!你要冻死我儿啊!他还病 着你知不知道!」 苏绿檀见状,张开手臂,一把抱住钟延光,整个人都扑在他身上,用自己娇软的身躯,把他裸露的肌肤遮的严严实实的,瞪着赵氏道:「婆母,侯爷尚未穿戴齐整,您就这样闯进来,是 不是于理不合?」 赵氏这几天悲恸万分,听到钟延光醒来的消息,又惊喜不已,这会子已经有些情绪不稳了,她喘着大气有些胡搅蛮缠道:「我是他亲娘,有什么不合礼数的?」 苏绿檀扬起下巴道:「他是我丈夫!我说不和就不和!七岁孩童尚且知道男女不同席,老夫人难道不知?」 赵氏指着苏绿檀「你你你」了半天,憋红了脸,苏绿檀居然说她连七岁的孩子都不如! 在黑暗中观战的钟延光,努力地从苏绿檀柔软的胸口里挣扎出来,喘了口气道:「母亲,您先出去,儿子穿好衣裳再见您。」 赵氏满腔委屈,果然娶了媳妇回来,儿子就忘了娘了!儿大不由娘,没有办法,她只好一跺脚走了。 苏绿檀松了口气,还好没让赵氏看出端倪,不然没有钟延光的庇佑,以后日子就难过了。 受着「压迫」的钟延光忽然冷声道:「还不起来?」 苏绿檀一看钟延光的脸正对着她的胸口,顿时双颊如晚霞不褪,一片潮红,轻哼一声道:「我不都是为了不让你被别人看见了。」 钟延光道:「我母亲不是别人。」 「那你想给老夫人看?我再把她叫进来?」 钟延光黑了脸,道:「你敢。」他当然不想被任何女人看见身子,亲娘亲祖母都不行。 苏绿檀哼哼唧唧道:「没良心的。」 钟延光不说话,苏绿檀重新扯好衣服,捏着左衽,手掌贴着床面,弯腰俯身,触着他背后的肌肤滑过去,给他把衣裳套上。 v第五章 钟延光盯着眼前那张陌生而娇艳欲滴的面孔,正色道:「以后对我母亲,不可大呼小叫,不合礼数。」 苏绿檀给他把袖子套上,抓着他的领口给他系扣子,垂眸慢慢悠悠道:「是啊,我就是没礼数,我自幼母亲早亡,我爹又给我娶了个后娘,哪里懂什么礼数呢。」 钟延光默不作声,半天才憋出来一句话,干巴巴道:「以后学着就是了。」 苏绿檀唇角弯弯,两手往下移动,道:「老夫人刚说让你受凉了,我摸摸看凉了没。」 钟延光双颊又红了,也不知是气得还是羞的,皱眉呵斥道:「住手!」 苏绿檀不敢嬉闹耽搁太久,遂替钟延光迅速穿好衣裳,扶着他坐起来,给他束了头发。 穿戴完毕,钟延光这才见了赵氏,接着太夫人罗氏也亲自来了。 钟家三位一品诰命夫人齐聚一堂,除开逢年过节,这种场合也是少有了。 太夫人罗氏坐在红木雕云纹嵌理石罗汉床上,赵氏捏着帕子,坐在另一边,苏绿檀则坐在床边着,丫鬟们垂手而立,不敢靠近男主子。 罗氏头戴鹤鹿同春抹额,头发花白,精神矍铄,双眼有神,两手交叠在腹部,望着靠坐在弦丝雕花架子床的钟延光笑道:「看来持誉是大好了。」 持誉是钟延光的字,还是罗氏当年亲自取的。 钟家男人都早死,家中阴盛阳衰,好在罗氏刚强,刚守寡的时候,几乎一人顶起了钟家,充当了钟家男人的角色。包括钟家儿孙的教育,不论文武,每一位教习先生,她也层层把关,甚 至亲自参与到其中。 所以钟延光爱重不怒自威的罗氏如同祖与父一样,他朝着罗氏颔首,半垂眼皮道:「是孙儿不孝,让您担忧了。孙儿如今已经大好,本该亲自去同您请安,只是身体还不大利索,倒让您 亲自前来。」 罗氏淡淡一笑,道:「看到你好了祖母就放心了。」 赵氏看着自己的儿子跟罗氏互动,抹一抹眼泪道:「持誉啊,娘真的是担心死你了……这几天娘都没吃好睡好。」 罗氏余光落在赵氏脸上,微微皱眉,道:「持誉都好了,还哭哭啼啼做什么?惹他心烦。」 赵氏绞着帕子顶嘴:「媳妇这不是担心持誉吗?我天天烧香拜佛,可算把我儿子给盼醒了。」 罗氏稍稍提高了音量,道:「持誉醒来,多有蛮蛮的功劳,一则是她这些天独自撑住,劳心劳力操持内外,二则是她找到了能解毒的人,三则是她在持誉身边日夜伺候。持誉大好,她功 不可没。」 罗氏这话说的清楚明了,钟延光心中也多有感激,眼神也不自觉地飘到苏绿檀身上,很快便收了回来。 赵氏却是心口一堵,这么说来,她这些天是一点功劳都没有了?可她这些日子也心碎的不成人样了。偏偏老封君婆母在上,她是不敢顶嘴的,憋着一口气,问苏绿檀道:「国师不是昨日 就来过了?为何今早才来禀了我?害我……和太夫人白白多担心一整夜。」 苏绿檀朝罗氏撒着娇解释道:「太夫人,国师虽说了解毒之法,却说会有一些意外出现,我怕您和老夫人一时极喜极悲,伤了身子,没敢提前说,等帮侯爷解了毒,我立刻就使人去传话 了。」 罗氏微笑道:「就知道你是个贴心的,难为你了,自己熬了一整夜,昨夜心里怕是也不好过吧?」 苏绿檀瞧了钟延光一眼,意味深长地娇声道:「可不是嘛……」 钟延光躲过苏绿檀的视线,耳垂莫名红了。 赵氏见责备不成,便问道:「昨夜的事,你细细给我们讲讲,持誉到底怎么好的?」 苏绿檀把国师的话大概说了,却没把毒在精元的事说出去,只道眼下毒已经尽数排完,所以钟延光才清醒过来。 赵氏关心儿子,追根究底道:「那毒到底是如何解的?你怎么知道解干净了?」 钟延光忽然咳嗽一声,被什么呛着了似的,冲苏绿檀道:「水。」 赵氏指着丫鬟道:「你去倒水——绿檀,你说清楚,到底怎么解的?」 苏绿檀手上把帕子绕在两根食指上,张口就瞎编道:「捂一身汗就好了。」 钟延光松了口气。 丫鬟倒了水,没有直接送过去,而是递到了苏绿檀手上。 赵氏又问:「怎么捂的?」 苏绿檀拽着帕子,道:「拿被子捂的,捂的紧紧的就发汗了。」 赵氏转眼去看钟延光,指着苏绿檀斥道:「你真是下的去手。」又转头对罗氏抱怨说:「您看看您看看,持誉整颗脑袋都红了!肯定是被她憋坏了!」复又抹泪责备苏绿檀道:「你伺候 不好,不知道叫别人来伺候啊?你说你要是把人给捂坏了可怎么办?」 蓦然被赵氏这么一说,钟延光红的好像不止是脑袋了……他浑身都是烫的。 苏绿檀把茶杯送到钟延光嘴边,瞪了他一眼,回答赵氏的话说:「老夫人心疼侯爷,难道媳妇就不心疼侯爷?我怎么会把夫君捂坏,侯爷昨夜舒服着呢,不信您问他!」 钟延光突然就不想喝苏绿檀手里的那杯水了,但骑虎难下,到底张口抿了一点。 赵氏没好气道:「拿被子捂人能舒服?持誉,你快说说她!」 苏绿檀猛地往钟延光嘴里一灌,语气暧昧问道:「夫君,你自己跟老夫人解释,昨夜我捂的你舒不舒服?嗯?」 ……这回钟延光是真呛着了。他想起梦中种种,以及早起时候身体的舒适感,憋红脸咳嗽两声道:「母亲,儿子没有不适。您别说了。」 苏绿檀眉眼弯弯地咬唇道:「夫君,你索性实话告诉老夫人,免得她担心,舒不舒服你就说吧。」 钟延光眼神根本不敢往苏绿檀身上放。 罗氏也冷声道:「行了,人都好了,你就别问了。最要紧的是,持誉会不会像国师说的,还会有不妥之处。」 赵氏注意力马上转移了,又问道:「儿啊,你可还有不舒服的地方?你是不是发烧了?」 苏绿檀端着茶杯的手收紧了,嘴唇抿着,紧张地低头盯着钟延光。 钟延光觉得自己除了忘了苏绿檀,好像没有任何异常之处。看家中人这般态度,苏绿檀说的约莫都是真的,他记不记得,也都不要紧,还是不节外生枝的好。 遂钟延光道:「没有,儿子没有不舒服,也没有发烧,只是眼下有些燥热而已,不碍事。」 苏绿檀暗暗松了口气,要让赵氏知道钟延光心里真没她了,还不知道会怎么样。 罗汉床上的罗氏笑道:「没事就好。持誉,你的事已经上达天听,派个人去宫中禀明消息,等你好透了,再亲自去面见圣上。」 v第六章 钟延光点头应是。 罗氏便起身,嘱咐苏绿檀道:「府里的事你暂且放一放,国师那边不可轻慢了。趁早过去道谢。」 苏绿檀颔首笑道:「孙媳妇知道了。」 罗氏亲热地拉着苏绿檀的手,柔声道:「辛苦你了,还好钟家有你这样的媳妇。」 后面的赵氏坐如针毡……好像她不是钟家的好媳妇似的。 罗氏放开苏绿檀的手,扭头看着赵氏淡淡道:「走吧,院里好多事还等着你料理,就让持誉好好休息罢。有蛮蛮在,没什么好担心的。」 赵氏不情愿地起身,闷闷地跟了出去。 两位长辈和随行的丫鬟一走,内室的气氛就变得轻松安宁了。 苏绿檀把杯子往钟延光胸前一戳,问:「还喝不喝?」 钟延光道:「不喝了。」 苏绿檀握着杯子低声嘟哝道:「没事儿红什么脑袋,害老夫人又以为我对你不好,我手臂到现在都还是酸的,改明儿我也要看大夫了。」 钟延光脑袋往床那边偏移,欲盖弥彰解释道:「许是热的罢。」 两个丫鬟朝窗外看了一眼,秋天的太阳并不暖和,有亮度而无温度,风声沙沙,到底是有凉意的,相视一眼,腹诽道:哪里就热了? 赶走了丫鬟,苏绿檀重新把钟延光扶着躺下,给他按摩。 今日赵氏来的这一劫算是度过了,苏绿檀巴不得钟延光一辈子都别记起来以前的事才好。怕只怕他的脑子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好了。或者即便不想起来,不喜欢终究是不喜欢,也装不了太 久,以钟延光的性子,迟早腻烦她总在他耳边念叨。再等罗氏老了,赵氏挑拨,往后就只有苦日子过了。 唯一的办法,就是让钟延光真的爱上她,心甘情愿地做她苏绿檀一辈子的靠山。 可她完全不知道钟延光喜欢什么样的女人。 想着想着就入神了,苏绿檀这回按摩的时候,话就少了很多,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天黑用过午膳之后,除了必要的交流,她都没主动跟钟延光提起任何以前发生的事。 一直聒噪的苏绿檀变得安静了,钟延光不由默默打量起她,只见她神情郁郁,一对蹙眉,好像隐隐担心着什么。但游走在他身上的眼睛却极为认真,指头按下去每一下,都令他十分舒服 ,似是恰到好处地挠到了痒一般,想来是按准了穴位的缘故。 钟延光口将言而嗫嚅,最后却是道:「不早了,你去洗漱罢。」 苏绿檀这才回神,手上一顿,敷衍答了一声:「好。」 钟延光眉头一皱,怎么说话都变得低声下气,含着一股委屈了? 尝试着伸展了胳膊,钟延光活动了手臂附近的筋骨,一伸手,就把旁边苏绿檀枕过的软枕抓在手里,捏了捏。 揉捏了小半个时辰,苏绿檀终于洗漱好,回到了内室,钟延光听到脚步声,赶紧把枕头扔回去,重新躺好。 苏绿檀头发高高地束成一团,用一根简朴的木簪子挽着,里面穿着里衣,外面的衣裳也穿的齐齐整整,不像钟延光一睁眼看见她时的那样。 爬上床,苏绿檀越过钟延光的身体,坐在靠墙的那半边,伸手把木簪子拔下来。瞬间长发如瀑,贴着她浴后白里透红的脸颊上,黑眉红唇,两齿微微露,千娇百媚。 钟延光眼神闪烁,喉咙动了动,自觉地挪开了视线,声音沙哑问道:「怎么不用金簪?」 苏绿檀轻哼一声,道:「我还能指望你记得什么?」 钟延光迟疑问道:「是我送的?」 苏绿檀「嗯」了一声,娇媚的小脸带着满足的浅笑,道:「今年我生辰的时候,你送的。」 今年苏绿檀生辰的时候,正高高兴兴地要把从嫁妆里偷偷攒下的私房钱,藏院子里的槐树下,哪晓得钟延光突然出现了,正巧槐树枝被风吹动落在她眼前,她机智地伸手折了一根槐树枝 ,「黯然伤神」地盯着看了小半刻钟,才把钟延光逼退。 哪晓得钟延光当夜就送了一根槐树枝雕的木簪子给她,倒没提私房钱的事儿。 苏绿檀想,大概是她捏着树枝的时候,表演的十分逼真,才没露馅儿。 说到底,还是这根槐木的簪子救了她的私房钱,对她来说,可不得是很有意义吗? 手脚发酸的钟延光直直地看着傻笑的苏绿檀,顿觉内疚,今年是她嫁来的第一年,肯定没收到自己家人的生辰礼物。这根普通的木簪子,对她来说,肯定意义非凡吧? 烛火悠悠,帐内人影幢幢。 苏绿檀有点睡不着。 钟延光闭着眼,表情平静,他睡了这么些日,现在倒也不是很困。 苏绿檀躺在床上,背对钟延光。 两人都能听得见彼此均匀的呼吸声。 苏绿檀枕着手臂,小声道:「睡不着。」 钟延光把眼睛睁开了,嘴唇动了动,却是没说话。 苏绿檀裹着被子悄悄挪动身子,往钟延光身上靠过去,嘟哝道:「以前不是这么睡的。」 钟延光依旧没做声。 苏绿檀翻个身,平躺着,歪头看着钟延光道:「你是不是也不记得以前你我如何共眠的?」 钟延光闭眼,道:「不记得。」 苏绿檀一听这话便笑了,她撑着胳膊起来,侧身支颐,面带笑容地盯着钟延光的眉眼,道:「那我告诉你。」 钟延光道:「我不想知道。」 苏绿檀伸出另一只手,搭在钟延光的肩膀上,俯身在他耳边细声道:「我偏要说,以前……都是你搂着我睡的。」 钟延光黑长的睫毛动了动,搂着她?他记忆里从未搂着谁睡过觉,更别说搂着一个女人了。 苏绿檀凑近钟延光,几乎贴在他的身上,左手环着他结实的窄腰。 钟延光一把摁住苏绿檀不安分的手,紧紧的把又软又暖的小拳头攥在手心里,皱眉道:「别闹。」 苏绿檀轻哼道:「可是我不习惯,从前你都抱着我睡的。」 v第七章 钟延光推开苏绿檀的手,缓缓道:「不早了,睡罢。」 苏绿檀淡淡地「哦」了一声,垂眸后退,把脑袋蒙进被子里,偷偷笑了起来。以前他俩要么分房睡,要么睡一张床上中间用东西隔开,一人一条被子自在的不得了。如今欺骗了钟延光, 也该做戏做全套,现在是他推开她,可不是她不想做一个「好妻子该做的事」呢! 钟延光侧目看着抖动的被子,牙尖嘴利的苏绿檀莫不是哭了? 烛光微弱,帐内昏暗。 苏绿檀脑子里想了许多事,困意席卷全身,连续打了好几个哈切,卷睫都被打湿了,才沉沉睡去。 钟延光却是一点困意都没有,他看着身旁一动也不动的被子,胳膊肘无意之间轻轻撞了苏绿檀几下,见她没有动静,心想她定是睡着了,伸手把被子揭开,让她露出黑黑的脑袋。 睡着的苏绿檀透上了气,不自觉地把脖子也往外一伸,一截白而细长的脖子露了出来,莹白如玉,衬着她尖尖的下巴,好似一件雕琢出来的玉器。 钟延光脑子里忽然蹦出「天生尤物」几个字,红颜祸水大抵也就是这样了。 视线上移,钟延光看到苏绿檀眼角尚有泪痕,心下一阵愧疚,她还真是哭了。 钟延光细看了好几分钟才扭过头,颈项也有些发酸。 忽然一条重物压在钟延光的身上,苏绿檀的腿从旁边的被子里伸出来,钻进了他的被子里。 钟延光又侧头去看她,只见她眼睑下面还有点点湿意。他动了动大腿,发现双腿还不如手臂恢复的好,被苏绿檀的腿压着,几乎不能动了,尝试几回之后,也只好作罢,闭上眼安稳地睡 去了。 次日早晨,天气阴沉,秋风呼啸。 累了好些天的苏绿檀一觉睡到天亮。 钟延光则醒的有些早。 直到苏绿檀在被子里动了动,慵懒呻吟几声之时,钟延光才道:「把你的腿拿开。」 苏绿檀彻底惊醒,差点儿就吓的要把腿收回去,硬生生给忍住了,把腿缠在钟延光的腿上,道:「你醒了?」 「刚醒。腿拿开。」 苏绿檀娇哼道:「不,不肯抱我就算了,难道也不许我抱你?你这负心汉,也就只有我忍得了你,换了别的女人,早把你的良心捶烂了。啊,不对,你现在哪里来的良心?」 「把腿拿开。」钟延光冷声道。 苏绿檀偏不,把他抱的死死的,整个人都挂在他身上,道:「就不,昨天给你按了一天,我手酸脚酸不能动了,你有本事就把我踢开。」 钟延光的腿还是不能动,他想伸手把人推开,结果大掌好像放在了不该放的地方,软软的触感传到掌心,吓得他立刻把手收回,红着脸轻咳道:「你不饿?」 肚子传来咕噜咕噜的声音,苏绿檀羞红了脸,还真有点饿了,这才起身,道:「等着,我去传早膳。」 收拾打扮了一刻钟的功夫,苏绿檀简单地穿齐整了衣裳,头发随意束起来,几绺发丝垂落脸侧,平添几分娇媚。 正好小厨房的早膳也传来了,苏绿檀扶着钟延光坐起来,没敢让丫鬟伺候,亲自添粥,送到钟延光面前。 钟延光道:「我自己吃。」 苏绿檀白了他一眼道:「你的手端的稳吗?以前又不是没喂过你,还计较个什么?」 钟延光问她:「你不是说以前都是我照顾你,为何你会喂我用膳?」 苏绿檀眉毛一挑,用瓷勺搅着粥,道:「你以为只有你对我好,我就对你不好了?以前你总熬夜看公文,丫鬟把宵夜送去书房你也不肯吃,我只能披着衣服起夜,舀一勺就唤你一声‘夫 君’,就这样你才肯吃完。」 苏绿檀编起瞎话来舌头都不打结,她以前至多去书房催两句而已,哪里会喂食钟延光? 钟延光却不自觉地幻想起苏绿檀嘴里的场景,漆黑的夜里,书房里点着灯,孤男寡女在里面,又有娇滴滴的女人一声声地唤着「夫君」,不知道的还以为两人在书房干嘛呢! 钟延光吞咽两下,面颊上浮现可疑的红色,拧眉问道:「这样的情形……有几次?」 苏绿檀盯着钟延光脸上略显怪异的表情,便知道他想到哪里去了,腾出一只手,葱白的指头一根根地弹出来,动着嘴皮子数了半天。 钟延光锁眉问:「三次?」 苏绿檀摇头。 钟延光眉宇间愁色越浓,冷声问道:「五次?」 苏绿檀继续摇头,漫不经心道:「哪里会只三五次这么少。大概一个月也就五天不晚睡,这样算来,我一个月总要喂你十几二十次的吧。」 钟延光扯着嘴角,一月书房独处二十来次?他道:「外面难道没有什么奇怪的言语?」 苏绿檀佯装愣然,道:「啊?什么奇怪的言语啊?怎么会呢,我听的最多的话,就是人家夸你意气风发,风华正茂,对了,还有说你身强体壮!」 钟延光明白了……什么风华正茂,身强体壮,怕是背地里说他色中饿鬼,不知节制才对! 果然女人都是祸水,模样艳美的就更要不得了! 苏绿檀眼神无辜地询问道:「怎么了?」 钟延光闷声道:「没什么,粥要凉了。」 苏绿檀「哦」了一声,把粥喂到钟延光嘴里。 钟延光心烦意燥,味同嚼蜡,吃了半碗便没了食欲,索性咬住瓷碗边缘,仰头一口喝光。 苏绿檀收了碗,低声道:「你又烦我了?」 钟延光没答话,也没看她。 苏绿檀想拿帕子给钟延光擦嘴,帕子都递到他嘴边了,终究是收回手,塞到他手里,道:「自己擦吧,我去吃了。」 苏绿檀背对钟延光,吃了几口不小心呛着了,轻轻咳了几下,肩膀微抖。 钟延光看着眼前背影落寞的苏绿檀,不由得捏紧了拳头,把柔滑的帕子攥在掌心里。 经过几天的按摩和恢复训练,钟延光好转了很多。 白天的时候,苏绿檀帮钟延光按摩一阵子,他便起来走动一段时间。 早上二人用过早膳,钟延光照旧躺在床上,放松四肢。苏绿檀撸起袖子给他全身按摩。 v第八章 按着按着,苏绿檀盯着自己的手臂嘟嘴抱怨说:「这才几日,怎么手臂见粗了,真难看。」 钟延光循着她的视线望过去,两条藕白的玉臂晃在眼前,苏绿檀上臂轻微鼓起,有点儿劲瘦的意思,不像普通闺阁女子一样看起来软绵绵没有力气,双臂线条也更加流畅优美。 钟延光不喜欢娇弱的女人,这样的身姿,倒是更合他的意。 苏绿檀抬眸,正好撞上钟延光的眼神,她羞红了脸,放下袖子,笑问道:「是不是很好看?」 钟延光默不作声。 苏绿檀轻哼道:「说句好听的会烂嘴啊?」 钟延光道:「凑合。」 苏绿檀一声冷笑,她这几天累的跟丫鬟似的,就换来他一句「凑合」? 行,凑合,那就凑合。 放在钟延光腿上的手渐渐挪上了他的手臂,苏绿檀找准了曲池穴的位置,用十成的力气毫不留情地按下去,痛得他瞬间憋红了脸,险些忍不住把她踹开。 钟延光咬牙轻嘶,皱眉道:「苏绿檀,你故意的?」 苏绿檀手法变得轻柔,一脸痛心道:「夫君,你怎么会这么想我!你没发现你的手臂比腿恢复的快一些吗?就是因为有这两个穴位呢!」 钟延光并不相信,索性闭上眼。 苏绿檀见冷脸的钟延光吃瘪,心情大好,一边按摩一边哼着曲儿,时不时往曲池穴上按两下,轻重不一,再欣赏下他拧着的眉头,大半个时辰,很快就过去了。 按摩完的苏绿檀两手酸软的不行,她几乎是瘫在床上,娇美的小脸苦哈哈地道:「我怎么这么命苦。」 钟延光从床上坐起来,锁眉道:「又怎么了?」 苏绿檀哀叹一声,正要趁着钟延光还没好透,长篇大论数落他一顿,增加他内心的愧疚,就听得丫鬟挑帘进来禀道:「侯爷,夫人,宫里来人了。」 钟延光在家休养的这几天,内外交代的事,基本打点好了。天子也已悉知所有,但还没派人来慰问。 今日皇帝从宫中派了近身的内官李公公,带了一堆厚礼来定南侯府。 钟延光闻言,道:「去把人请到正厅来。」他腿脚不便,也只能在内院见客了。 丫鬟应下之后,便出去安排了。 苏绿檀也暂时歇下心思,与钟延光两个收拾好了,一起在荣安堂明间里等候。 一刻钟过后,内官李公公领着好几个抱着「圣眷」的小太监进来,行礼问候,便笑着用鸭公嗓解释道:「侯爷怕是久等了,皇上早说要咱家来看你,听御医说侯爷不能行走,又知道侯爷 惯是个多礼的,硬是担心了好几天,听御医说侯爷好多了,才派了咱家来看望。」 钟延光一向恪守规矩,有一回陪皇帝微服出宫,弄脏了衣服,皇帝都说不必在意,他却趁空去换了一件干净衣裳,皇帝问起来,他便解释这是君臣之礼,不可不尊。 这一回皇帝生怕钟延光这死脑筋爬也要爬起来见李公公,这才特意迟了几天派人过来问候。 钟延光感念天子恩情,在李公公面前颔首道谢后,道自己已经大好,使皇上不必费心。 李公公笑着说了好几句关心的话,让人把皇帝的心意送上,又同钟延光道,让他不必急着进宫,等痊愈再去不迟,便起身要走。 钟延光起身目送,等李公公走了,便扶着桌子要起身回房。 苏绿檀过去问道:「时候还早,不出去走走了?」 钟延光站起来,迈出步子,虽能勉强行走,两腿却还在打颤,他往外瞧了一眼,今日的天气倒是不错。 钟延光颤颤巍巍地走了两步,道:「我就在屋里走走便是。」 苏绿檀没做声,走过去扶着他,道:「也好,那我一个人扶你就够了。」 钟延光推开苏绿檀的手道:「不用,有桌子椅子,我自己能走。」 苏绿檀翻个白眼,撇嘴说:「没见过你这么爱逞强的人。」 钟延光没与她拌嘴,抬腿就走了两步证明给苏绿檀看,慢是慢了一些,走的倒还稳妥。 苏绿檀抱臂道:「看给你能的!」 钟延光不理会苏绿檀,一心想着快些恢复,便专心地练习行走,面上一张冷脸,和以前一模一样。 苏绿檀有些想念前几天钟延光偶尔脸红的模样,便在他身后笑吟吟道:「夫君快些好起来,等你好了,咱们再去爬山,我若是走不动了,你就背我下山。秋高气爽的还能去骑马,我骑术 不如你,到时候你带着我骑,把陆清然也叫上,咱们两个人骑一匹马也能赛过他!」 钟延光果然皱起眉头,道:「即便是夫妻,人前也该相敬如宾,你说的那样……委实不妥。你不必看着我了,自去忙你的去吧。」 苏绿檀嘴角嘲讽的勾起,躺床上不能动的时候就听顺从她了,如今快好,就要拒她千里之外? 没这么好的事儿。 苏绿檀走到钟延光面前,笑嘻嘻道:「太夫人免了我这几天请安,我有什么可忙的,不过你实在不想看到我,那我就听你的,去看看太夫人。」 钟延光淡淡道:「你去吧。」 苏绿檀踮起脚尖,把脑袋仰起来,侧脸凑到钟延光的跟前索吻,道:「那我走啦。」 钟延光脑子里想的是要躲开,可看到苏绿檀绝美不俗的侧脸,以及鼻翼间闻到的熟悉的清香味,竟不自觉地俯身下去,差丁点儿就要亲上苏绿檀白嫩的脸颊。 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后,钟延光慌忙退开两步,欲伸手扶桌,却摸了个空,一个踉跄,直直往苏绿檀身上扑过去。 苏绿檀回神的时候,钟延光强壮的身躯已经朝她扑过来了,似要把她整个人都压倒。 片刻之间,钟延光已经把苏绿檀环在了怀里,护着她的脑袋,并使劲儿旋转身子,让自己背部着地。 一声沉沉的闷响,两人双双跌倒在地。 苏绿檀缩在安稳的怀抱里,脑袋枕着钟延光的手掌,半晌才从他的胸口前冒出脑袋,压着他的结实的胸膛,眼底藏了一抹震惊,木然道:「你……怎么这么硬?」 钟延光轻轻推开她,胳膊着地,闷哼道:「起来。」 苏绿檀麻溜地爬起来,拽着钟延光的手臂,扶他坐到椅子上,愧疚地做小伏低,道:「我刚听着还挺响的,你摔哪儿了?」 钟延光眼神漠然。 苏绿檀脚尖点地,在地面上踢来踢去,垂首细声道:「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你……」会真的亲上来。 v第九章 钟延光偏开脑袋,以前他都会真的亲上去吧?如今他却明显犹豫了。余光落在苏绿檀脸上,他看到了她难过的表情。 钟延光声调平和道:「无事,你去给太夫人请安吧。」 苏绿檀低低地「哦」了一声,道:「好——要不要请大夫来看看?」 钟延光道:「不必,你去吧。」 苏绿檀抿着唇,就这么不想见到她了?咬咬唇,她转身出去了。 钟延光轻轻出了口气,揉了揉手肘,刚才情况紧急,身体又不够灵活,骨头磕在地上,摔的够痛,估摸着皮肤上已经有了颜色。 尝试着站起来,钟延光继续走动,才走了没两步,苏绿檀又欢快地跑进来了,笑眯眯道:「胡御医来给你诊脉了,正好让他看看。」 钟延光往后看了一眼,果然瞧见胡御医来了,便老实坐下。 胡御医面带笑容地进来,放下药箱准备把脉。 苏绿檀张口就要让御医给看看钟延光的外伤,却被他给截断了,钟延光指着曲池穴问御医道:「御医,这处……」 苏绿檀面色一变,扯着帕子高声道:「啊——胡御医啊,有您在我就放心了,太夫人还等着我呢,您有什么吩咐院内丫鬟就是。」 说罢,溜之大吉。 钟延光唇角微弯。 胡御医坐下诊脉,笑问道:「侯爷刚才要问什么?」 钟延光摇首,道:「没什么。」苏绿檀的反应已经说明一切了,根本无须再问。 撸起袖子,钟延光露出肘关节处一片吓人的淤青,道:「御医,这外伤能快点好吗?」 胡御医啧啧两声,道:「这摔的有点厉害,恐怕要几天才能恢复了。」 钟延光往隔扇外看了一眼,很快便收回视线,听御医的诊断之言。 胡御医说钟延光不出三天,就能和以前一样正常活动了,往后多加锻炼,恢复到和以前一样的身手不成问题。 钟延光点点头道多谢。 御医一面儿替钟延光换刀伤的药,一面笑呵呵道:「下官只是做了分内之事,该谢尊夫人才是,这些日她怕是受了些苦头。」 钟延光沉默一瞬,道:「手臂酸软可有法子治?」 御医摇头道:「没有,过几天自然而然就好了。侯爷要是担心夫人,给她捏一捏就是。」 钟延光没有答话。 御医处理好钟延光的伤口,留下一些药便走了。 钟延光继续在屋子里锻炼,苏绿檀则已经到了太夫人罗氏的永宁堂里。 罗氏平日不大管理府内庶务,日子过的悠闲,苏绿檀去的时候,她也正闲着。 苏绿檀心知罗氏这些日子其实也是非常担心钟延光的,但为了稳住人心,所以表面上看起来云淡风轻。 苏绿檀主动提起钟延光的身体,道他已经大好,也未有不妥,估摸着过几天就能和以前一样活蹦乱跳的了。 罗氏轻叹一声,拉着苏绿檀的手,慈和地笑道:「我倒不担心这个了,但我见你们不似往日亲密,是不是吵架了?」 苏绿檀头皮发紧,欲张口分辩什么,又想着太夫人火眼晶晶,哪里骗的过她,索性低头不说话。 罗氏拍着苏绿檀的手背道:「夫妻嘛,总是床头吵架床尾和,总要有个人服软的。你别看持誉面冷,他对看重的人,都十分宽容的,哄一哄他就是了。你别觉着害羞,男人也需要哄的。 」 苏绿檀鼓着嘴,她要能哄着钟延光真的爱上她,那肯定哄了啊,关键她对于钟延光而言,连「看重的人」都不是,如何能得到他的宽容? 罗氏又道:「你是聪明的,祖母就不多说了。你们夫妻两个眼下最要紧的,就是赶紧把孩子怀上。我再也没别的心愿了,只想百年之前能看一眼我的宝贝重孙子,重孙女也行,只要是你 们俩的孩子,我都疼爱。」 苏绿檀一抬头,对上罗氏那双柔和的眼睛,不禁有些愧疚,在这个家里,最偏袒她的人就是太夫人了,可她却一直和钟延光两个联手欺骗她。 罗氏温声感慨道:「算命的说你是持誉的福星,果然不假。这回要不是你,他的劫难恐怕过不去了。」 苏绿檀摇首,道:「侯爷是一品侯爵,早晚有人要想到国师头上去。还是他自己福泽深厚。」 罗氏笑了笑,忍不住打了个哈切,苏绿檀起身告退,心事重重地回了荣安堂,怀上孩子……钟延光亲都不肯亲她,怀孩子都不知道哪年哪月的事儿了。 正好到了午膳时候,苏绿檀站在荣安堂上房门口,见次间里边没有动静,便挑帘走进去,正好瞧见钟延光坐在榻上给自己按摩。 苏绿檀走过去,坐在钟延光的对面,手上捏着帕子,道:「传饭没?」 钟延光道:「没有。」 苏绿檀唤了丫鬟进来传饭,然后心虚地盯着钟延光的脸看,解释道:「那个……我好久没有练习按摩手法了,总有按错的时候是吧,夫君你大人有大量,别跟我计较。」 钟延光「嗯」了一声,面色如常。 苏绿檀瞪着眼看着他,就这么结束了?也不责怪她了?要是换做以前,她误用了他的杯子,整套茶具都要换掉不说,她还得受他好几天冷脸呢! 正腹诽钟延光可能不止记忆受损,脑袋也坏了,苏绿檀便听见他道:「以后,再不准做无礼之举,尤其是人前!」 苏绿檀羞红了脸,她长这么大,还没主动找男人要吻呢! 哼,不让不就让。 反正撩拨他的手段又不止一种。 死缠烂打,坑蒙拐骗,总有一样适合他。 钟延光见苏绿檀眼神飘忽,不知道想到什么不好的事上面去了,便沉声道:「说话。」 苏绿檀撇撇嘴,道:「知道了,以后再也不求你亲我面颊了,行吗?」 钟延光欲言又止,最后只点了点头。 没一会儿丫鬟把饭端上来了,三菜一汤,荤素搭配,猪肉牛肉,青椒黄姜胡萝卜,看着很有食欲。 苏绿檀和钟延光一样,吃饭这样的事不喜欢丫鬟伺候,她挥退丫鬟,开始吃饭。 v第十章 苏家祖上虽然有人做官,苏绿檀的爹却是商人,苏母早逝,姐弟两人基本是由下人照看长大,规矩上,自然不如钟家苛刻。 如今钟延光忘记了以前的事,苏绿檀早把谨小慎微的性子抛开,吃饭的时候也自在了多了,她夹了一筷子的猪肉,道:「从前我……」 听到「从前」两个字钟延光都头皮发麻,他拿着筷子的手一顿,道:「食不言,寝不语。」 苏绿檀看着他道:「那你现在也说话了。」 钟延光:…… 苏绿檀用筷子戳着碗里的肉,情绪低落道:「你忘了就算了,还不让我说。你独善其身了,可我……」还得挖空心思编各种鬼话,偏他还不想听。 钟延光抬眸,瞧见苏绿檀内勾外翘的媚眼半垂,咽下嘴里的饭菜,道:「说完赶紧吃饭。」 苏绿檀登时眼角弯弯,道:「从前我俩陪我阿弟一起吃饭的时候你不记得了吧?」 钟延光摇头,对于苏家人,他只有一些模糊的印象,隐约记得两家好像还有生意往来,至于苏青松其人,他是不大记得了。 苏绿檀兴奋道:「那是我阿弟第一次正经地品尝京城的饭菜,我点了八道菜,样样都是合我胃口的。」 钟延光不记得了,又不喜铺张浪费,只道:「八道菜,吃不完罢?」 「对啊。吃到最后我吃不下了,阿弟怕你低看我、厌恶我,只好吃我碗里的剩菜,真是过意不去。」 钟延光脸上一副当初受骗上当的表情,难怪当初会看上苏绿檀,还是她装的够好啊,冷声道:「你有个好弟弟,否则我……」 苏绿檀皱眉看着钟延光,「嘁」了一声,回了个冷笑,道:「否则你如何?不喜欢我?你怕是忘了我碗里的剩菜最后是被谁吃了吧?」 钟延光太阳穴发紧,迟疑着问道:「……是谁?」 苏绿檀笑道:「你呀。」 钟延光夹菜的手愣在空中,一动不动。他……吃苏绿檀碗里的剩菜? 这事当然是不存在的,但是知情人就三个,苏绿檀怎么说都行。 苏绿檀笑嘻嘻道:「我阿弟正要夹我碗里的菜,被你一筷子给抢了过去,把我整个碗都夺走了。不信你去金陵问我阿弟呀,他可是因此事对你印象极好呢。」 钟延光嘴角一抽,他不仅吃苏绿檀剩下的菜,还跟苏青松两个抢她的剩菜吃? 钟延光心不在焉地把碗里的饭菜吃完了。 饭罢,苏绿檀对钟延光说:「我扶你出去消消食。」 钟延光婉拒,苏绿檀靠过去道:「这截路都没有能扶的,你再摔着了怎么办?」 说着苏绿檀就抓住钟延光的手臂,却闻到了一股药味,她吸了吸鼻子道:「这什么药?闻起来怪熟悉的。」 是治跌打的药。 钟延光扶着墙,把手从苏绿檀的手中抽出来,道:「我自己走。」 苏绿檀拽着他的袖子,道:「这是什么药味儿啊?」 钟延光道:「手臂上的伤快好了,大夫换了种药性合适的药,闻起来与之前不同。」 苏绿檀这才放心,应了一声,出去溜达了一圈回屋小憩。 三天后,钟延光已经能正常行走了,苏绿檀也解脱了。 这日秋高气爽,苏绿檀清早起来梳妆打扮,钟延光也换上官服,交代两句,就准备进宫。 苏绿檀看着钟延光前脚走了,她后脚就让人拿着从荣安堂库房里挑出来的礼物,套马去国师的府邸。 可惜苏绿檀去的不巧,国师眼下并不在府上,她便决定等一等。 半个时辰过后,国师回来了,在前院明间里见了苏绿檀。 国师命人上了茶,见苏绿檀把自己带来的丫鬟留在了门外,便也挥退了自家下人。 国师带着银白的面具,手握茶杯,问道:「侯爷可是有何不妥?」 苏绿檀立刻点头,拿出帕子擦眼睛,擦着擦着终于擦红了,状似泫然欲泣。 国师不擅安慰,半晌才道:「夫人可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苏绿檀挤出两滴眼泪,道:「我信任国师,愿如实告知,但请国师不要外传。」 「你说。」国师淡声道。 苏绿檀这才仰头道:「侯爷他……不记得我了,与我以往的恩爱之事,丁点儿也不记得了,如今待我与陌生人无异。」 国师心下同情,声音也放柔了两分,道:「其余的事呢?」 「都记得。」 国师哦了一声,抱歉地低了低头。这定南侯府夫人,也是够惨的。 苏绿檀捏着帕子,紧张地问道:「是不是因着毒蛊没有除尽的缘故?我夫君的记忆有没有可能,有朝一日能恢复如初?」 国师看着苏绿檀迫切的眼神,挪开了目光,委婉道:「这不好说……」 苏绿檀心里「咯噔」一声,面带悲伤道:「请国师务必对我说真话,我也好不多做指望,整理心情重新开始。」 国师轻声道:「毒蛊伤了脑子,应当是没法恢复了,夫人……看开些。」 苏绿檀拿帕子捂着脸,笑得双肩直抖,听到国师这么说,她真可以放千万百个心去骗钟延光了! 国师看着面前有些失控的苏绿檀,犹豫着道:「夫人不必伤心,侯爷肯定会再次倾心于你的。」 苏绿檀按下笑容,依旧用帕子掩面,点头道:「那当然,谁让我美貌无双,魅力超然。」 国师:……或许他的安慰是多余的。 苏绿檀从国师口中知道钟延光的记忆没法恢复之后,心里轻松了不少,以后仗着以前的「旧情」,他怎么着也得对她有几分怜爱吧? 心情大好的苏绿檀依旧做出一副伤心欲绝的样子,起身对国师道:「此事还望国师千万不要外传,我就在此谢过了。」 国师淡然道:「请夫人放心,本座不会告诉旁人。」 国师乃大业得道高人,不沾世俗,苏绿檀很相信这等人不会乱热口舌之非,便放下心来,拜谢过后,辞别了他。 v第十一章 国师目送了苏绿檀出去,正折回去喝了口水,就听下人禀道:「主子,定南侯来了。」 国师搁下杯子,重新带好面具,道:「请进来。」 这夫妻俩,怎么一前一后的来了? 没一会儿,钟延光便进来了,他与国师两人相互见礼,坐在客位,看着桌面上留下的新鲜的茶杯印子,道:「打扰国师见客了?」 国师摇首道:「是尊夫人方才带谢礼来的。」 钟延光眉头一抬,问道:「苏……我夫人她是来谢国师的罢?」顿一顿又道:「我早上进宫见皇上去了,不然就该一道来的。」 国师颔首道:「是,侯夫人专程来道谢的。」 钟延光微微点头,瞧了一眼屋里伺候的下人。 国师会意,又抬手把下人挥退。 下人退下之后,国师问道:「侯爷可是还有不妥?」 钟延光嘴角扯成一条线,耳垂泛红道:「不瞒国师说,我忘了一些东西。」 国师面具下的眉毛微挑,这夫妻两人,还真是有默契,互相瞒着对方来问此事,大抵是害怕伤害了彼此吧。 真是恩爱情深。 钟延光继续道:「但奇怪的是,只有和她有关的事我忘了,其余的所有事,我都记得。不知道国师可否能解惑?」 国师语气遗憾道:「情蛊复杂,侯爷中毒已久,没有痴傻迟钝,已然是万幸,忘了一些东西,也极有可能是毒物伤了脑子之后的一种情况。」 钟延光道:「可有法子恢复记忆?」 国师道:「据本座所知,中情蛊伤了脑子的人,几乎没有恢复的,大概是难以恢复了。」 听到这话,钟延光不由得抿紧了唇角,前几天听苏绿檀念叨他们过往的日常,说实话,他感到非常的惊奇和怪异,若有可能,他很想记起来,以前他到底为什么会做出那些……不堪回首 的风流韵事。 国师见钟延光半晌不说话,温声问道:「侯爷忘记的是很重要的人罢?」不然怎么会这么迫切地希望记起来。 钟延光张嘴想否认,可话堵到嗓子眼,偏又说不出来了,只好轻轻地应下一声「嗯」,喃喃道:「你说奇不奇怪,我竟把我夫人忘了。」 国师银色面具下的唇角弯了弯,道:「尊夫人方才来的时候,也过问了此事。」 钟延光眼神忽然清明,盯着国师问道:「她如何问的?」 国师惋惜着道:「夫人也想知道侯爷能不能恢复记忆。」 钟延光握紧了茶杯,眼眸里带着点儿紧张道:「国师如何答复她的?」 国师答道:「本座如实说的。」 钟延光沉默了一瞬,才缓缓启唇道:「她……哭了吗?」 国师想起苏绿檀哭得不能自已的情形,语带同情道:「夫人哭的很厉害。」 钟延光死死地捏着茶杯,果然,那娇蛮的女人还是伤心坏了。 室内一阵静默,国师又道:「夫人叫本座勿要外传,此事你我她三人知,本座绝不会再外传的,请侯爷放心。」 钟延光略带感激地点头示意,心情却有些复杂,苏绿檀这女人,明明已经伤心到极致了,也不肯找人分担痛苦,还准备把秘密捂得死死的。 怎么就这么倔。 现在肯定在家里哭坏了吧。 国师看着自己钟延光手里的快要破碎的茶具,轻咳一声道:「茶要冷了,侯爷不喝一口?」 钟延光这才回神,松开了茶杯,起身告辞。 国师送走了钟延光,折回来的时候,小厮道:「主子,杯子坏了。」 国师淡淡道:「扔了。」 吩咐罢,国师便回了内院书房,推门而入却发现高悬在房梁上的一串白瓷风铃落在了地上,碎的稀巴烂。 国师捡起风铃的残骸,写在上面的生辰八字已经没法分辨了,他怔怔地转身看向门外——定南侯,是他的劫?! 钟延光是坐马车回府的,到府之后,他还有些恍惚,苏绿檀得知他再也没法恢复记忆,恐怕还在黯然伤神,所以他有些不敢面对她。 到底夫妻一场,钟延光总没有逃避的道理,去永宁堂和赵氏的千禧堂请了安,他便慢慢地走回了荣安堂。 走到上房门口的时候,钟延光停下了脚步。 苏绿檀正好从里面出来,一抬头就看见眼前高大的身躯,太阳都被遮住了大半,她换上笑颜问道:「午膳想吃什么?我这就让小厨房去准备。」 钟延光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想从她脸上找到一丝丝哀伤的痕迹。 可惜一丁点都没有。 还真是倔强,什么都不肯表现出来。 钟延光低声答道:「随你。」 苏绿檀奇怪地瞧了他一眼,转而笑开了,道:「好——夏蝉,和前天一样。」 说完,苏绿檀就转身进去了。 钟延光抬起脚进屋,步子放的很慢,眼神一直留在苏绿檀瘦弱的背影上,这样纤弱的女人,他轻轻松松就包裹住她整个身体。 苏绿檀见钟延光还没跟上来,又转回去扶着他的手臂,道:「是不是今天在宫里走累了,腿又不好使了?」 钟延光道:「没有。」 苏绿檀噘嘴道:「那怎么走的这么慢。」 钟延光没有回话,也忘了推开她。 苏绿檀嘴角抿了个笑容,得寸进尺地牵着他的手,与他十指相扣,道:「走,进屋去说。」 钟延光一边走一边低头看着掌心里莹白的柔荑,比他的手小多了,或许握起拳头,还没有他半个拳头大。 v第十二章 走到次间里,苏绿檀还不肯松开他,挨着他坐。 钟延光捏着她的手腕,道:「放开,坐好。」 苏绿檀难得这么亲近地碰他,自然不肯松手,便道:「偏不,以前你我一起等午膳的时候,不都是这么坐着牵着的吗?」 这样肉麻兮兮的生活习惯,钟延光压根不信自己会这样。 他红着脸,稍稍用劲地扯开苏绿檀的手腕,偏她死也不肯放手,玉白的手臂上瞬间出现一抹红痕。 钟延光正要放弃武力,欲再度以理服人之时,苏绿檀先一步甩开了他的手,气呼呼地起身道:「负心汉,你自己吃罢!」 说罢,苏绿檀把帘子打的飞起来,进了内室。 钟延光看着空空如也的手掌心,又看了一眼还在翻飞的珠帘,抿了抿唇,闭目等丫鬟传饭。 一刻钟的功夫,小厨房上了菜来。 夏蝉见夫人不在,在次间里摆好了饭菜,垂首问道:「侯爷,请不请夫人出来?」 钟延光点了点头。 夏蝉进屋,正要劝着,却见苏绿檀悠哉悠哉地靠在罗汉床上,嘴巴塞得鼓鼓的,伸出舌头舔了舔唇角,左右手还分别拿了一颗蜜饯和一块她爱吃的红豆枣泥糕。 夏蝉愣愣地眨了眼,她刚明明听见两位主子拌嘴来着。 苏绿檀冲夏蝉摇摇头,挥挥手令她出去了。 夏蝉默默退出去之后,垂手站在钟延光面前。 钟延光端坐于桌前,声音不大道:「她不肯出来?」 夏蝉应了一声。 钟延光举着,却不知道从何下手,筷子在空中停了好一会儿,才压低声音问道:「以前我与夫人一起等传膳的时候,都是手牵着手,一起靠着坐着等?」 夏蝉绘声绘色道:「是啊,以前院里来了客人的时候,侯爷也是这样,还揽着夫人的肩膀呢,大房夫人和太太都说艳羡侯爷和夫人呢。」 钟延光眸子里掩盖不住的震惊。他做这种肉麻事也就算了,还当着人前做,他身为男人的脸,到底还要不要了。 夏蝉继续道:「后来三房的主子斥责过夫人,说夫人不好,不过您也没听,照样和夫人两人感情深厚。反正院里夫人太太们,多是羡慕您和夫人的。」 钟延光正听的入神,忽而皱眉道:「三房有人斥责夫人?」 夏蝉道:「夫人说这种闲话没事啦,随他们说去,因为他们嫉妒才会说的,奴婢觉得夫人说的很对。还有,以前您还喂过夫人吃粥呢。这些小事数不胜数,要让奴婢说,一时半而还说不 完呢……」 钟延光目光微滞,道:「下去吧。」 夏蝉退出去之后,钟延光便动了筷子,但只夹了眼前的一盘菜,另外几盘动都没动一下子。 钟延光吃饭谈不上细嚼慢咽,但一向速度不快,苏绿檀闹脾气这一回,他却吃的很快,吃完了便起身要离开。 夏蝉问道:「侯爷,饭菜可要撤了?」 钟延光瞧了一眼还在冒热气的干净米饭,道:「随她。我去衙门里。」 夏蝉「哦」了一声,心道侯爷以前可从不跟丫鬟们解释去哪里。 钟延光离开之后,夏蝉就挑帘进屋了,禀道:「夫人,侯爷走了。」 一丁点儿糕点哪里顶饿呀,苏绿檀从榻上弹起来,问道:「去哪儿了?」 夏蝉道:「侯爷说去衙门里了。」 苏绿檀奇怪道:「这才好就去衙门里领职了?真是个不知消停的。饭菜凉了没?」 夏蝉替苏绿檀打起帘子,道:「奴婢瞧过了,还热着。」 苏绿檀旋即换上笑脸,坐到桌前饱饭一顿,她胃口好,吃的也多,吃罢擦擦嘴,漱了口道:「他都没吃多少,看来是没我陪着,胃口都不大好了。」 夏蝉笑说:「奴婢瞧着侯爷胃口是不太好的样子。」 苏绿檀摸着肚子走到罗汉床上去坐着,托腮垮着脸道:「啧,说是这么说,实际上你我心里清楚,他呀面冷心硬的,绝不会为了我连饭也吃不好,肯定是在想别的事呢。」 夏蝉往外看了一眼,见秋月和冬雪守在外面,才放心道:「夫人,奴婢瞧着侯爷对你还挺好的,咱们少爷不也说过了么,侯爷是值得托付终身的人。」 苏绿檀嗤笑一声,道:「青松才多大,他懂个什么?」 夏蝉走过去,给苏绿檀倒了杯茶放在她手边,道:「奴婢觉着,侯爷从前和现在没两样呀。」 苏绿檀拉长了嘴角,为了不露馅,她和钟延光两人假装恩爱的事,身边几个陪嫁丫鬟也都不知道。夏蝉都说没两样,那就对了,因为从前现在,钟延光心里都没她,一切不过是做给外人 看的而已。 一想到钟延光心硬如石,苏绿檀就有些挫败感,她忽然双眼一亮,哼哼道:「什么都没银子靠得住!」 夏蝉好奇道:「库房里银子不多的是么?」 苏绿檀抿唇不语,当初嫁给钟延光,苏家答应了给半数家财,她带来的嫁妆就是苏家的谢礼,但这事只有他们夫妻两个和太夫人知道具体内容。赵氏只隐约知道,钟家肯娶苏家女,也有 一部分原因是因为这份嫁妆的缘故,这也是赵氏当初勉强接纳这桩婚事的缘故。 钟家本来就子嗣单薄,望门寡妇多,太夫人又在世,爵位传到钟延光这一代了,也都还没有分家。若把嫁妆充公了,将来太夫人去世,其余两房的人也就要来分一杯羹。于是这份嫁妆, 至今还锁在荣安堂,名义上是在苏绿檀的名下,实则是在钟延光的手里。 没有钟延光的允许,苏绿檀可不能随意动这份财产。 还有罗氏和赵氏盯着,苏绿檀想私自昧下什么,一旦被发现,结果会很难堪,苏家指不定也会遭到报复。 说起来,苏绿檀除了阿弟悄悄送来的银子,和平常府里发的例银,还有一些常用的首饰,手里能用的花费的银子并不多。 苏绿檀知道,钟延光对她的耐心,至多也就是等到太夫人百年之后了,偏罗氏年岁已大,精神头看着尚可,到底体虚,哪日都有驾鹤西去的可能。 到了那个时候,苏绿檀必须得为自己铺好退路,她心中有数,最好的结果就是与钟延光和离,嫁娶再不相干。 钟延光是一等侯爵,想要再娶自然容易,可苏绿檀却是望门出来的弃妇,哪个敢娶?而且苏家还有个心思狭隘的后娘,指不定哪天还要蹦出个弟弟来。 苏绿檀做好的打算就是存够了银子,后半辈子回到金陵,挨着阿弟一家子,用自己的银子过一生便足以。 v第十三章 想到此处,苏绿檀决定了,以后不仅要骗钟延光的心,还要想法子骗他的钱,越多越好! 揉了揉太阳穴,苏绿檀吩咐道:「你现在就去把饭菜撤了,倒在一起,一会儿就跟厨房的人说,我一筷子都没动,听到没?」 夏蝉应下之后,亲手撤下饭菜,按苏绿檀的意思去做了。 下午,苏绿檀小憩后,便把嫁妆的礼单册子翻找了出来,值钱不值钱的,她都门儿清, 骗财嘛,就要从最贵的首饰下手。 苏绿檀的目光落在了三翅莺羽宝石钗上,这支钗上的红宝石有小指甲盖那么大,这种华丽的头面,最合适她了。 合上册子,苏绿檀便坐在镜子前,抹了点黄色的脂粉,她皮肤莹白如雪,平常爱吃爱动,气色极好,一点也不像一个饿了一顿的人,所以得傅点粉,力求逼真,才能让钟延光心里产生愧 疚感。 涂粉不算,苏绿檀还把头上的簪子换成了木簪,耳坠之类的全部取下来。 冲外唤了一声,苏绿檀把擅长梳头上妆的冬雪给叫进来了,让丫鬟给弄成菜色。 冬雪弄了半天,才勉强让苏绿檀的肤色变得和原来不一样了,她皱眉道:「夫人,这样看起来气色不好。」 苏绿檀揽镜一照,问道:「不好就对了。我这看起来像什么?」 瓜子脸,肤白秀气的冬雪看着苏绿檀黄黄的脸,迟疑道:「村……妇?」 苏绿檀摇摇头,露齿笑道道:「错,绝色村妇。村妇才不惹男人怜爱,关键还得美。」 冬雪点头,笑说:「夫人变黄一点了也好看,再厚的粉也架不住骨相好。」 苏绿檀看着自己肉不多的脸,道:「得了,我去看会儿话本,侯爷回来了告诉我。对了,屋里别上茶点了,都撤下。」 冬雪应声而去,苏绿檀把买了很久还没来的及看的话本翻找出来,支开窗户,坐在罗汉床上趴着看,一个姿势累了,又换另一个。 书中穷书生已经和富小姐见上面了,苏绿檀正看的入迷,完全没有听到窗户外丫鬟的轻咳声。 珠帘外面,钟延光就站在那处盯着苏绿檀的婀娜的背影。他回来之前去见过太夫人了,罗氏说了,苏绿檀虽然有些小性子,骨子里还是温柔端庄的,夫妻之间,和睦恩爱要紧,男人偶尔 低头并不伤颜面。 内室里的苏绿檀搂着迎枕趴在罗汉床上,两脚蹬来蹬去,洁白的袜子包裹着不安分的双足,让钟延光忍不住盯着看过去,脑海里陡然出现「最喜小儿无赖,溪头卧剥莲蓬」的画面。 没一会儿,苏绿檀就换了姿势,两腿青蛙一样游来游去…… 钟延光正犹豫着,该怎么走进去,就听见一声闷响,苏绿檀一拳头捶在迎枕上,愤怒道:「负心汉!」 苏绿檀气红了脸,话本里小姐晚膳都没心思吃,就与书生在园子里偷偷见面,书生却在听见旁人的脚步声之后,居然一溜烟跑掉了!这不是负心汉是什么! 猛然又是一拳头,苏绿檀继续捶打装满了棉花的迎枕,嘴里骂道:「人家还饿着呢,你这负心汉!」 钟延光头皮发紧,一下午都快过去了,苏绿檀还在生气。刚太夫人说什么来着? 温柔? 端庄? 困难总要面对的。 钟延光终究还是轻咳一声,引起了某人的注意。 苏绿檀两只耳朵一动,姿势不雅地扭了头,定定地看着钟延光。 苏绿檀这一回头,把钟延光吓的够呛。 在钟延光的眼里,苏绿檀再怎么娇蛮,总是坚强光鲜,即便衣着不多,春光乍泄,那也是慵懒妩媚的,哪像今天这样,面如菜色,厚密的头发就用木簪子挽着,看起来我见犹怜。 钟延光有些心虚地挪开眼神,都不敢问她吃没吃饭的事。 苏绿檀趁此机会,揪着话本,伸手往窗外一扔,呼啦啦一声,立刻盘腿坐起来,看着钟延光哀怨道:「我等你好久了。」她知道钟延光素来只读圣贤书和兵法,这种话本从来不入他的眼 ,所以不能让他发现,她在看这种俗气的东西。 钟延光不大自在地走过去,声音低哑道:「等我做什么。」 苏绿檀松了口气,果然没注意到话本的事,她噘嘴道:「你伤了我的心,伤了我们夫妻感情,等你补偿我!」 钟延光撩摆坐下,道:「太夫人说了,和睦要紧,说罢,你想要什么补偿?」 说这话的时候,钟延光的面颊开始泛红,他知道,以苏绿檀的性子,要的补偿……肯定不同寻常。 苏绿檀凑过去,挨着钟延光笑问道:「夫君什么都肯允了我?」 钟延光的余光看见那张饿的发黄的面颊,慌乱地挪开视线,道:「……你先说,若不过分,我可允你。」 苏绿檀轻佻地笑道:「过分?夫君觉得哪样的要求叫过分?」 钟延光偏开头,道:「你自己掂量着来。」 苏绿檀往后退去,胳膊撑在小炕桌上,绞了一绺头发道:「我想要的多着呢。」 钟延光登时道:「只准一样。」 苏绿檀哀叹一声,道:「好吧,一样就一样,只要你肯给,我就原谅你这回。」 钟延光耳根都红了,道:「要什么?」 苏绿檀笑眯眯地看着他,带着些调戏的意味,扯着钟延光的衣袖,道:「夫君猜我想不想要个……孩子。」 钟延光被烧红的铁块烫着了似的,立马从罗汉床上弹起来,退开三步远,冷若寒霜的脸发红道:「不行!」 要个孩子——孩子是亲热一回就要的上的? 钟延光扯了扯燥热的领口,他就知道苏绿檀没个正经样子! 苏绿檀瞧着钟延光那副模样,笑的前俯后仰,道:「你还真猜的是这个?」 「胡说什么!」钟延光否认的很快。 苏绿檀娇声道:「不过要让夫君失望了,奴家可没想要这个。」 钟延光一愣,随即恢复自然,冷静问道:「你想要什么?」 v第十四章 苏绿檀摸了摸头上的木簪子,道:「我想要个金钗。」 这个太容易了,钟延光眼里的惊讶消失之后,拳头攥了起来。 苏绿檀道:「库房里,有一支三翅莺羽宝石钗,我想要。」 钟延光看着苏绿檀的脑袋上空空如也,淡声道:「想要去拿就是。」 苏绿檀目露惊喜,咧嘴笑说:「那我原谅你了。」 钟延光眼神滞了片刻,就这样……原谅他了? 苏绿檀趿拉着鞋子下了罗汉床,欢天喜地道:「那我现在就拿库房的钥匙去拿了。」 钟延光木木地点点头,苏绿檀生怕他后悔,赶紧去柜子里找了一大串库房的钥匙,带着丫鬟去找到了那支宝石钗。 找到金钗,苏绿檀立刻带到头上,跑到钟延光面前献宝似的,问道:「夫君,好不好看?」 钟延光坐在罗汉床上,喝了点茶,眼神并没有看向苏绿檀,答说:「一支钗,能有多好看?」 苏绿檀甩个眼刀子过去,「谁问你钗好不好看了,我问你,我——好不好看?」 钟延光随意掠过一眼,又喝了口茶,并未回答这个问题。 苏绿檀娇哼一声,道:「一问三不说,你这样冷冰冰一张脸,这日子怎么过啊。放眼举国上下,也就只有我忍得了你你知道吗?还不好好珍惜我!」 钟延光沉默一瞬,才生硬道:「那你换个问题。」 苏绿檀微怔,随即绽笑道:「好。我问你,刚才我若真要一个孩子,你给不给?」 钟延光:「我还是回答上一个问题吧。」 苏绿檀噗嗤笑道:「那你说,我美不美?」 钟延光握着杯子道:「好好吃饭,气色好的人,都不丑。」 苏绿檀做了个吹前额碎发的动作,气鼓鼓道:「全是屁话。」总有一天,她要把他的嘴给撬开。 钟延光皱一皱眉,正要纠正她的措辞,苏绿檀也不再逼问他,而是美滋滋地坐在他旁边,说了去国师府道谢的事儿,把带去的具体东西也告诉了他。 苏绿檀说了半天,钟延光也就顺着她的话去说了,他道:「府内这些事你打理就是,如有不清楚向母亲和祖母请教即可,不必告诉我。」 苏绿檀道:「我要说的不是这个,我是想说……我回家的路上买了一些东西,但是超出了我的例银。」 钟延光想起了国师说的话,道:「超便超了,库房里不是有银子么?」 果然上钩了,苏绿檀继续可怜巴巴地看着他,道:「夫君,我花了五百两银子你不会怪我吧?」 钟延光「嗯」了一声,道:「随你,记在账上便是。」 苏绿檀高兴得恨不得欢呼,男人的钱可真好骗,她恨不得马上取五百两出来藏在小金库里。 钟延光看着莫名其妙就高兴起来的苏绿檀,眉眼也变得柔和了。 这个姑娘,心思太过单纯,什么都写在脸上。 苏绿檀一时高兴,忘了拘束,扬唇就在钟延光脸上落了一吻,吧嗒一下,听得见响声,还脆声道:「谢谢夫君!」 说罢苏绿檀就跑出去记账了。 钟延光一时忘了言语,抬手抚了抚侧脸,敛眸想起了他躺在床上不能动的时候。 苏绿檀动作很快,钟延光一答应给她银子,马上就拿钥匙跑出去了,夏蝉已经站在门口,把方才她丢的那本书给捡了起来。 苏绿檀悄声道:「这书你先藏着,别被侯爷看见了,等他走了再拿回来给我。」她还要继续看看,千金小姐到底会不会眼瞎看上那负心的书生。 夏蝉点点头,苏绿檀道:「侯爷答应给我五百两银子了,你去取现银过来。」 吩咐完,苏绿檀就回屋了。 钟延光坐在窗下,淡声问她:「钱取了?」 苏绿檀一屁股坐在旁边,语气轻快道:「让夏蝉取去了,改明儿就让她去铺子里把账结了。」 钟延光随口问道:「买了什么花了五百两?」 苏绿檀太阳穴一紧,不敢说谎,毕竟她什么都没买,随口编造个东西出来,被钟延光发现就惨了。 此时唯有声东击西才是好办法,苏绿檀咬着唇,换上委屈的表情,细声道:「夫君是不是嫌我太能花钱不知节俭了?」 钟延光顿一顿,想起国师描述苏绿檀上伤心欲绝的样子,道:「没有。你是侯府正经夫人,偶尔花费多一点银子,算不得什么,我定南侯府还没小气到这个地步。」 苏绿檀低着头,失落地「哦」了一声,原来是给「侯府夫人」花的,不是给她花的。 钟延光瞧着苏绿檀,不知道她为什么忽然又不高兴了,喝完了一杯茶,起身道:「我去书房处理公务了。若无事,不必来寻我。」 忽又想起苏绿檀说的夜里喂他进食的事儿,钟延光特特叮嘱道:「晚膳命人来说一声就是了,不必刻意送来。」 苏绿檀忙追问道:「这才好了没几天,下午怎么就上衙门去了?你这身子受得住吗?」 老定南侯死的早,按祖制,钟延光成年之后便可承袭爵位、袭替武职,两年前他便已及弱冠,年纪轻轻就成了一品侯爵,并同时任神策卫正三品指挥使。 武官品级分九等,从正三品到从七品,许多人穷极一生也未必做得上三品武官。钟延光却一出生就注定能成为手握实权的尊贵侯爵。 大业建朝百年,不乏祖上有功者,辛辛苦苦用尽手段上位者也不少,钟延光这样的天之骄子,自然格外惹人眼红,而且钟家子嗣单薄,就更容易受人欺负。 钟延光自小便泡在卫所长大,京卫、地方卫所和边疆军营,他都去过,吃过的苦头自不必说,虽后来声名崛起,一度令人对勋贵子弟刮目相看,二十岁后袭爵的这两年,仍然容易被人看 轻,坊间流言蜚语也不少。 军中铁血男儿,哪里忍受得了别人的轻视和侮辱,所以三个月前,钟延光才会私下在皇帝面前自请去南夷立功。值得庆幸的是,他确实在南夷之战中功不可没,待此战彻底告捷,也是时 候该论功行赏了。 南夷战报早已传入宫中,皇帝早已有心中了然,此次钟延光进宫,他便把打算提前知会与他,也让他等身体好全了再去五军都督府复职。 钟延光自然是等不了那么久,今日抽空便去了一趟五军都督府,预备尽快回神策卫。 钟延光同苏绿檀道:「我同皇上说我已经大好,过两日就可上任了。」 苏绿檀睁大眼睛瞧着他,目露不舍,道:「这么快就要回卫所了?你我成婚半载,如胶似漆的日子不过三月而已,你才死里逃生,怎么这三天五天的,也不肯分出来给我。」 v第十五章 钟延光挪开目光,解释道:「已经麻烦卫所里的另两位同知许久,我既已经痊愈,也不好再推卸责任。」 苏绿檀骄哼道:「少给我打官腔,不就是安排个守卫巡逻的事,还缺你不可了?你去南夷的这三个月,也没见鞑靼敢往京城的哪个门里溜达一圈呀。」 钟延光严肃道:「这样的胡话,休要再说。」 苏绿檀撇撇嘴道:「得了,走吧走吧。不乐意陪我就算了,反正啊——」 钟延光本来抬腿要走,见苏绿檀话没说完,便驻足问道:「反正什么?」 苏绿檀灿然一笑,道:「反正总有人乐意陪美人呀。」 钟延光心下一沉,苏绿檀这是什么意思?他黑着脸道:「你别忘了,你是我定南侯府的诰命夫人,不该做的事,不要去碰。」 苏绿檀两手捧着脸,歪着脑袋道:「这话我也该对你说一遍,你别忘了,我是你明媒正娶回来的侯府夫人,你也有你该做的事。」 钟延光面颊一红,挑帘走了。苏绿檀说的该做的事……肯定不是什么正经事。 待钟延光走后,苏绿檀赶紧让夏蝉把她的银票和话本都拿进来,她把银票藏到木匣子小金库里,眼看着金库里已经存了快一千两了,她吩咐人准备铁锹和水桶,支开了丫鬟,自己跑去正 上房后面的槐树旁。 后院除了槐树还有仍在绽放的桂花树,苏绿檀亲自挖坑埋小金库,正要填土的时候,她听到了脚步声,余光也瞧见了一个高大的身躯——除了钟延光,还能有谁有这么伟岸的身材? 苏绿檀吓得一哆嗦,直起腰,强自镇定地问道:「夫君……你不是去书房了吗?找我有事?」 钟延光眼神微闪,他脑子里还浮现着「反正总有人乐意陪美人呀」这句话,他丝毫不怀疑苏绿檀这样不规矩的性子,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 若是旁的女人不检点钟延光不理会也就是了,但是他定南侯府的女人,不行。所以去了书房之后,他又折回来了,想瞧瞧苏绿檀到底在干什么。 钟延光直勾勾地看着苏绿檀,问道:「你在干什么?」 苏绿檀挖了一铁锹的土进坑,把木匣子给遮住了,然后笑容坦然道:「栽树呀,你忘了,院子里的树,都是我俩亲手栽种的,这颗桂花树有点儿歪了,我给它正一正根。」 钟延光哪里懂什么栽树,也不知道树木有没有正根一说,只是听见苏绿檀说院子里的树都是他俩一起栽种的,表情变得有些不自然。 苏绿檀一手握着铁锹,一手叉腰,笑吟吟地看着钟延光,声音娇滴滴地问:「夫君,你要不要也栽我手里呀?」 柔和的夕阳下,橘色的光打在钟延光的脸上,他面无表情地转身离去。这个苏绿檀,从来就没端庄过。 苏绿檀看着钟延光消失的背影,连忙松了口气,赶紧把土给填上,踩的结结实实的。 拿着铁锹和水桶回去,苏绿檀洗了手,私下问夏蝉道:「怎么侯爷回来你们都不来说一声?」 夏蝉噘嘴道:「下午那会儿,奴婢又是挤眉弄眼又是咳嗽地提醒,可你实在没看见呀,这回侯爷吩咐奴婢们不准动,哪里敢冒死跑过去提醒夫人呀。」 苏绿檀没好气地问道:「他怎么还使唤我的陪嫁丫鬟起来了?他不是从来不搭理丫鬟的么?他怎么吩咐你的?」 夏蝉一脸认真道:「眼神。」 苏绿檀:「……」 夏蝉补充道:「一个冷冰冰的眼神。」 苏绿檀白了夏蝉一眼,道:「出息……」 夏蝉跟在后边儿小声道:「又不是奴婢一个人怕侯爷,侯府上下,有哪个不怕侯爷的?」 苏绿檀挑眉道:「我就不怕!」 苏绿檀觉得自己现在可厉害了,爱怎么骗他就怎么骗他,爱怎么蒙他就怎么蒙他——反正钟延光什么也不记得了。 夏蝉小声嘟哝说:「全天下也就夫人这么一个不怕的了。」 钟延光难得吃了顿安静的晚膳。 苏绿檀老老实实进食,一句话都没说。 饭罢,苏绿檀漱口擦嘴,问道:「一会儿要不要一起去消消食?」 钟延光正好吃完,放下碗筷漱了口,道:「不去了,我去书房处理公务。」 苏绿檀「哦」了一声,便起身回内室,准备换双好走的鞋。 钟延光盯着她袅娜的背影看了半天,才起身出了荣安堂,到隔壁的侯府内书房去了。 秋日天黑的早,苏绿檀出门的时候,天已经晕染上微浓的墨色,丫鬟们跟出去的时候,手里都提着灯。 主仆三个人,去园子里走了一圈,路上说了些私话,苏绿檀吩咐她们,这些天钟延光表现出来的异常,绝对不许传出去。 两个陪嫁丫鬟当然是护着自家主子的。 但夏蝉还是疑惑道:「夫人,侯爷到底怎么了?奴婢瞧着是有些怪怪的……」多的话,她没敢说,怕说了伤主子的心。 苏绿檀叹息一声,信口胡诌道:「以前的他知道自己心里有我,可现在的他明明爱我爱的要死,自己却不知道了。」 主仆几人正要出园门的时候,听到一声树枝被踩断的声音,苏绿檀警惕地往黑漆漆的假山矮树那边瞧了一眼,高声道:「谁在那里?」 喵呜一声,一只猫蹿了出去。 冬雪道:「园子里进了野猫,明儿奴婢让人赶走。」 苏绿檀忙道:「天冷猫儿不好找食,赶出去之前喂些东西给它们吃,记得离远些,省得抓着挠着了。」 冬雪连忙应了一声。 渐渐的,静谧的园子里,只剩下风声。 假山后面,一个高大的黑影从里边走出来,月光下的钟延光脸色黑黑的——他爱她爱的要死?! 一刻钟后,钟延光也悄声回了书房,面对着堆积在眼前的折子,却没有心思看进去,风声阵阵,耳边却仿佛出现了猫叫,他又记起苏绿檀在园子对丫鬟的嘱咐,目光顿时变得温和了几分 。 隔壁荣安堂里,夏蝉还在揣摩苏绿檀的那句话,末了忍不住问道:「……夫人,你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苏绿檀扯着嘴角道:「等我把你配了人,你就知道是什么意思了。」 夏蝉慌忙摆手摇头,道:「奴婢不问了!」 苏绿檀哼笑道:「瞧你吓得。」 v第十六章 夏蝉给苏绿檀在热水里绞了帕子,冬雪给她除簪披发。 洗漱完了,苏绿檀穿着里衣,躺床上的时候问了一声什么时辰了。 夏蝉道:「亥时了。」 苏绿檀立马从床上坐起来,道:「都亥时了?」钟延光还在书房呢。 裹了件披风,苏绿檀趿拉着鞋子就准备起来催促钟延光早睡。以前夫妻二人扮演恩爱惯了,有些东西都习以为常,一时间竟也改不过来了。 苏绿檀正准备挑帘出去,纤细的手拨上珠帘,丝丝凉意沁如皮肤,登时明白过来,钟延光已经痊愈了,这会子怕是不肯她同眠共枕了。 嘴角瞬间下沉,苏绿檀转身进屋,这天凉地冻的,再康健的身子也经不住夜里睡觉没被子呀,钟延光若是因此冻病了,二人成天同进同出,同吃同坐,可不得连累了她? 一想起染风寒的难受时候,苏绿檀抱了床被子起来,亲自去了隔壁的书房。 书房大门还敞开着,苏绿檀直直走进去,书房的门却是关的,里边儿点着几盏灯,整室通明。 院子里风声呼啸,苏绿檀裹紧了披风,敲了敲门,侧身站在书房门外,道:「夫君,你还在看公文吗?」 正提笔批注的钟延光手腕一滑,不小心写错了字,他抬头朝门外望去。室内烛火的橘光照在隔扇上,苏绿檀虽然抱着被子,剪影依旧婀娜多姿,长睫挺鼻,尖瘦的下巴如一个正好能握在 手心的玉把件,削肩长项,平滑的背部直线下,是圆润挺翘的臀和笔直修长的双腿。 愣然片刻,钟延光又听见苏绿檀带着点儿担忧道:「是睡了吗?」 钟延光恍然回神,低头一看,珍贵的书籍上已经晕开了一个大大的墨点,他搁下笔,合上书,道:「来了。」 打开门,钟延光看见纤瘦的苏绿檀站在冷风中,没急着问别的,淡声道:「进来吧。」 苏绿檀抱着被子进去,下巴搁在被子上,气鼓鼓地看着他,道:「难道在看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喊了半天你才答应。」 钟延光盯着桌面的书,面色泛红道:「哪里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苏绿檀驾轻就熟地走到书房里边,把被子往小床上一扔,道:「我知道你要跟我说,今夜会忙到很晚,我给你把被子送来了,免得你夜里着凉了,到时候害……」 「害了我」三个字没说出口,苏绿檀及时打住了,钟延光问道:「还什么?」 苏绿檀抬抬眉,笑道:「还要我没日没夜、没羞没臊地照顾你呀。」 钟延光又皱起眉头,严肃道:「又胡说什么?」 苏绿檀笑眯眯道:「染了风寒你就只能躺床上了,我若照顾你,必又是寸步不离,你说是不是没羞没臊的呀。嗯?」 钟延光抿着唇不语。 苏绿檀拉紧了披风走到门口,瞟了一眼钟延光的书桌,道:「我回去睡了,你也早点休息。」 钟延光跟过去两步,道:「知道了,多谢。」 苏绿檀直视他的双眼,道:「夫妻之间言谢未免太见外了,我说过了,不止你关心我,我也关心你的。」 钟延光挪开视线,道:「早点回去吧。」 苏绿檀一点头,便拉着披风走了,钟延光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直到不见人了,才关上门,灭了蜡烛回小床去睡了。 许是换了床不习惯,钟延光睡的并不大安稳。 次日,钟延光清早便醒了,回了荣安堂洗漱,正好遇见苏绿檀也洗漱完了,在内室梳妆打扮。 夫妻二人一起用完早膳,苏绿檀道:「正好一块儿出院子,我还能跟你一起走一段路。」 钟延光问她:「你起这么早做什么?」 苏绿檀道:「你既已经好了,我再不需照顾你了,今日已经九月十五了,我得去给太夫人和老夫人请安呀。」 刚嫁到钟家来的时候,赵氏是要求苏绿檀天天请安,好给新媳妇立规矩。太夫人看得出来赵氏有意为难人,便也为难赵氏,这才免了苏绿檀日日请安,但侯府毕竟是侯府,初一十五这两 天仍旧免不了。 钟延光道:「时候尚早,我同你一道去。」 苏绿檀笑笑道:「好呀,先去婆母院子里,跟婆母一道去太夫人院里。」 钟延光也是这个意思,二人便一起比肩去了千禧堂。 赵氏管家,平日里事多,觉浅,起的也早,这时候她正好刚用完早膳,叫丫鬟把碗筷撤了,坐在次间里等苏绿檀过来,但是她没想到,钟延光也跟着一起过来了。 赵氏见了儿子自然高兴,拉着钟延光问东问西,恨不得把他方方面面都关心到。 苏绿檀行过礼,便坐在一旁,跟不存在一样,兀自喝茶。对她来说,赵氏的冷落,简直是一种恩赐。 不过这种恩赐,赵氏今天是不打算给了。 赵氏冲心腹丫鬟招招手,命她把方家从苏州寄过来的信拿出来。 赵氏捏着信,递给钟延光道:「这是从你姨母家寄过来的。宝柔听说你九死一生,都快在家里哭瞎了,奈何有孝在身,不得出门,这封信你好好看看,别糟蹋了你亲姨一家的好心。」 钟延光收下信,道:「知道了,儿子回去就看。」 赵氏哀叹道:「娘这一生就遗憾只得了你这一个宝贝儿子,人都说娶了好媳妇,就跟得了一个女儿一样,可惜我是没那个福气了。」 钟延光听了这话,余光往苏绿檀那边瞥了一眼,却见她泰然自若,全然不往心里去。他答话道:「苏……钟家媳妇已是很好。」意指苏绿檀。 赵氏不以为然,继续道:「好在还有宝柔这个乖丫头。你不知道,你表妹真的是个好孩子,从小到大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头。娘做梦都想有这样一个女儿。不像有的人,一丁点苦头都吃不 得,幸好是嫁到了咱们家,但凡去了任何一家,只有被公爹婆母磋磨死的份儿!」 这摆明了在指责苏绿檀,她可憋不住了,眼睛朝天道:「吃苦?只有命不好的人才要吃苦,有的人生来就是富贵命,用不着吃苦!」 赵氏立刻告状道:「儿子你瞧瞧,娘就说她是个不能吃苦的吧,我这还没说什么,就开始顶嘴了,天底下哪儿有这样的媳妇!」 苏绿檀猛然起身,甩着冷脸就要告辞。 赵氏指着苏绿檀道:「看看,看看,当初太夫人说娶她回来钟家会儿孙满堂,结果呢?半年过去了肚子也没听到一点儿好消息,要我说啊——」 「母亲!」钟延光打断了赵氏的话,道:「别说了,不是她的错。」是他不肯碰她,不是苏绿檀的错。 赵氏震惊又心痛地看着钟延光道:「儿啊,我才说了她两句你还护着她?」 钟延光皱眉道:「她没有做错什么,您就别总是责备她。」 v第十七章 苏绿檀朝赵氏抿了得意的笑,赵氏气的上气不接下气。 苏绿檀眯着眼笑道:「婆母,媳妇还要去给太夫人‘好好’请安呢,就不久留了。」 赵氏顿时有些心慌了,拉着钟延光的手,无措道:「儿子你快跟去看看,别让她在太夫人跟前嚼娘的舌根啊。」 钟延光眼里闪过一丝不耐烦,敷衍地应了一声,便跟上了苏绿檀的脚步。 苏绿檀边走边绞着帕子,低哼道:「我不能吃苦,我就让你看看谁比较能吃苦!」 钟延光隐约听见几个字,头皮又开始发紧。 苏绿檀去了永宁堂,钟延光紧跟在后面,罗氏正好用完了饭,在次间里见了他们。 苏绿檀亲亲热热地坐在太夫人身边,拿过罗汉床上的绣捶,轻轻地替罗氏捶腿。 罗氏笑呵呵道:「用你捶个什么,有丫鬟们伺候着。」 苏绿檀给罗氏捏了几下道:「我就喜欢服侍太夫人。」 罗氏笑望着钟延光道:「持誉,你什么时候回卫所?」 钟延光略低头道:「今日就该回去了,不过孙儿看着时候还早,就给母亲请安,也来给祖母请安。」 罗氏听钟延光提到赵氏,面上笑容就淡了,望着苏绿檀问道:「蛮蛮,你也才从千禧堂过来?」 苏绿檀垂首道:「是呀,与侯爷一道来的。」 罗氏淡声道:「你婆母怎么没跟着一起过来?又为难你了,所以不敢来见我?」 钟延光屏息看着苏绿檀,却听她娇声笑道:「哪有,有夫君在,婆母怎会为难我。」 罗氏轻哼一声,又开始后悔当年纵容嫡子娶了赵氏的事。 钟家男人都是武将出身,大多是粗人,对娶妻的要求自然没有高到内外兼具,好几个钟家后代都是栽在了美人计上,加之侯府子嗣一直不丰隆,所以老侯爷当年看上了年轻貌美的赵氏, 即便她出身不高,罗氏觉着准媳妇还算乖巧,就允了这门亲事。 哪晓得赵氏嫁进来之后,根本不是那么回事,生了儿子之后,嚣张更甚,后来老侯爷钟振邦战死沙场,罗氏撑起钟家,上下整顿一番,重立了更严苛的规矩,赵氏才收敛许多。 罗氏与赵氏相处了二十多载,自己儿媳妇什么德行,她最清楚不过。所以当苏绿檀嘴上说着没受欺负的时候,罗氏心里也是不大相信的。 罗氏拉着苏绿檀的手,怜爱道:「能娶到你这样贤惠懂事的媳妇,真是持誉的福气。」又转头对钟延光道:「持誉,别打量我不知道,你若敢叫蛮蛮在你母亲那里受委屈,我第一个不饶 你。」 钟延光连忙应是,愧疚地看了苏绿檀一眼。 苏绿檀眼圈微红,太夫人是真心的在疼她,女人身在夫家,丈夫的庇护才是最要紧的,所以罗氏才会这般叮嘱钟延光。 罗氏轻叹一声,往罗汉床上一靠,道:「罢了罢了,都回去吧。」年轻人的事,她还是少管为妙。 钟延光与苏绿檀一道起身告辞,一前一后地往外走。 罗氏瞧着小夫妻之间微妙的关系,还是忍不住对钟延光道:「持誉,是不是没把祖母上回说的话听进去?」 钟延光沉默不语,苏绿檀乖乖地走过去,牵着他的手,对罗氏道:「太夫人,我们回去啦。」 罗氏淡淡一笑,道:「好。」 夫妻二人牵手出了永宁堂。 从永宁堂出去之后,苏绿檀还紧紧地拉着钟延光的手。 手里握着软软的一团,钟延光低头一看,身旁的女子粉颊娇羞。 二人走到永宁堂外的甬道上,过了穿堂就要分道扬镳,钟延光蓦地感觉手上一松,苏绿檀已经先一步离开了他。 钟延光用余光瞧了瞧空空的手掌,握着拳头,道:「我去衙门里了,今日衙门里应该不忙,我……」 苏绿檀理都没理他,直接转身走了。 哼,她还在记仇呢。 钟延光盯着苏绿檀的背影看了一会儿,才出了二门,骑马去了衙门里。 到了五军都督府,钟延光与上峰交洽了几件事,又听得他们说,南夷最后的战报也该送来了。 衙门里的人都恭贺钟延光怕是要升迁了,他心不在焉地谢过后,便准备骑马去卫所。 去神策卫驻扎地的路上,钟延光碰到了刚刚回京,尚且风尘仆仆的陆清然,兄弟二人叙旧一番,陆清然深表关心,还道:「持誉,要不你等我会儿,我回宫复命之后,就出来找你喝一杯 。」 钟延光婉拒道:「今日先不了,你赶紧进宫要紧。」 陆清然勒马笑道:「好。那就改日。」 钟延光想起陆清然一贯讨女人喜欢,犹豫着道:「清然……那个……我有一事请教。」 陆清然眸子一亮,道:「你还有事请教我?说说看。」 钟延光道:「要是得罪人了,你说该怎么办?」 陆清然嗤笑道:「揍回去,狠狠的揍,你还怕得罪——」忽然皱起眉,他道:「你莫不是说得罪的是个——女人?!」 钟延光抿唇点了点头。 陆清然放声大笑,道:「那就哄啊!」 钟延光双眼发黑,又问道:「怎么哄?」 陆清然道:「女人嘛,胭脂水粉首饰,总有一样哄的好,若一样不够,就样样都来一件。不过嘛……」 钟延光投去一个疑问的眼神。 陆清然道:「若是得罪的嫂夫人,哈哈,那这些东西不管用了。她家中本就富庶,除了御赐之物,什么金贵东西没有用过?」 钟延光:「……」 陆清然调侃道:「不过嘛,对付女人,还有别的法子。」 v第十八章 「什么法子?」 陆清然招招手,让钟延光靠过去。 钟延光附耳听完陆清然的话,脸色立刻涨红,道:「滚。」 陆清然调转马头,道:「我走了!你爱信不信!」 苏绿檀回到荣安堂之后,吩咐小厨房的人买十根苦瓜回来。 夏蝉惊讶问道:「这么多苦瓜,吃的完吗?给谁吃呀?」 苏绿檀躺在罗汉床上,搂着软和的迎枕,道:「谁比较能吃苦,就给谁吃!」 夏蝉愣愣地问:「咱们院里谁比较能吃苦?」好像一个都没有。 苏绿檀咬牙道:「当然是得罪我的人。」 夏蝉一哆嗦,感觉大事不妙,她小心翼翼地问道:「十根苦瓜,都做成什么菜?」 苏绿檀掰着修长的手指头道:「午膳的时候做清炒苦瓜、水煮、苦瓜炒猪肉、苦瓜炒鸡肉,每样两份。做好了过来告诉我一声。」 夏蝉道:「知道了,奴婢这就吩咐人出去买。」 等夏蝉再回来的时候,苏绿檀已经打扮好,准备出门了。 春花出去吩咐下人套了马,苏绿檀就带着夏蝉和冬雪一起出门。 出去这一趟,苏绿檀只是在书斋里逛了一圈,买了几本新上的话本,然后去首饰铺子瞧了瞧,表面上是「出门结账」来的,那五百两银子,只要钟延光不仔细查问,就彻底属于她了。 溜达一圈后,苏绿檀抱着一摞话本大丰收地回家了。 回到家,夏蝉问苏绿檀:「夫人,你之前让我藏起来的话本还看不看了?」 苏绿檀这才想起这茬,道:「哎呀,快给我拿来,我还没看完那负心汉会得到什么惨绝人寰的下场呢!」 夏蝉赶忙回自己屋里把书给苏绿檀拿来了。 正好今日无风,苏绿檀让丫鬟支开窗,趴在罗汉床上,两手托着下巴,聚精会神地看起书来。 约莫一个时辰,苏绿檀才看到结局,原来千金小姐没有嫁给负心汉,而是嫁给了门当户对的贵公子,至于这负心汉嘛,后来企图继续用一些小恩小惠骗取千金小姐的芳心,骗而不得,名 落孙山不说,还因赌博被人打断了腿。 苏绿檀捏着话本,愤愤道:「负心汉就该遭到报应,胭脂水粉就想把人哄好?活该断子绝孙!」 正好走到隔扇外的钟延光听到这话虎躯一震,陆清然说的对,要给苏绿檀道歉,普通法子根本不好使。 站在窗外的钟延光,手里握着一个木盒子,听到苏绿檀「断子绝孙」的诅咒,立刻把盒子塞到袖子里去了。 夏蝉站在钟延光身后,福一福身子,小心翼翼道:「侯爷,外边儿风大,您怎么不进屋去。」 钟延光以前极少搭理丫鬟,此刻因为心虚,顿了一会儿才道:「这就进去——午膳备下了吧?」 夏蝉低下头,道:「备下了。」 窗下的苏绿檀总算听到动静了,赶紧把书塞到裙子底下,拿迎枕压裙摆,动作一气呵成。 等到钟延光从隔扇外进来那会儿,主仆二人透过窗户相视一笑,夏蝉指了指厨房,苏绿檀心领神会,扬眉一笑。 苏绿檀盘腿坐着,动作自然地掩盖住内容庸俗的话本。钟延光阔步走进来,坐在炕桌的另一边,丫鬟端了热茶进来便乖乖退出去了。 钟延光双腿分开,两手搁在膝盖上,看着打坐似的苏绿檀,道:「那样坐着……舒服么?」 苏绿檀抱臂轻哼道:「是嫌我不端庄吧?成亲的时候说我千好万好,成亲之后就百般挑剔。」 钟延光沉默地端起茶杯。 夫妻二人就这么静坐了一刻钟,苏绿檀腿都酸了,可是话本就在裙子底下,若是动一动不小心掉出来被钟延光捡起来看到了,怕是又要被他暗暗嫌弃。 这样讨他嫌的事,苏绿檀当然不会做。 但也实在熬不住了,苏绿檀问道:「传午膳吧?」 钟延光坐着纹丝不动,道:「好。」 苏绿檀娇声道:「夫君,我不想动,你去传。」 这点小事,钟延光二话没说就出去吩咐丫鬟传饭,苏绿檀赶紧换了个姿势,伸直了双腿,把话本压在屁股底下。 没一会儿,钟延光就回来了,他心神恍惚地坐下,苏绿檀也静静地坐着,两人都没开口说话。 怀里的盒子硬的硌人,钟延光犹豫着开头道:「今早在太夫人处,谢谢你替母亲说话。」 苏绿檀实话实说道:「我是为了不让太夫人生气才那么说的,太夫人年纪大了,还是不受气的好。」 钟延光目光温和了几分,道:「嗯,你说得对。」 又是一阵沉默。 苏绿檀觉得屁股底下的话本在燃烧,她忐忑地等到丫鬟进来传信道:「侯爷,夫人,午膳做好了。」 钟延光起身,回头瞧了一眼坐的稳稳的苏绿檀,道:「你不是饿了么?」 钟延光多机敏的人,苏绿檀当然不能太过明显地催他先出去,于是张开双臂,撒娇道:「夫君,抱抱。」 果不其然,钟延光扭头就走,只是耳根隐约发红。 苏绿檀抿唇一笑,起身把话本拿起来,走了几步扔到了床上去。 两人一起坐在次间里的圆桌前,夏蝉哆哆嗦嗦地把八盘苦瓜端上来,把花开富贵白金盘四个盘子放在苏绿檀面前,彩釉描花的四个盘子放在另一边,瞧都没敢瞧钟延光一眼。 等到菜上齐了,饭也上了,夏蝉逃命似的快步出去了。 钟延光看着满桌的苦瓜,筷子都没拿起来,道:「你叫人备的?」 从从容容地举起筷子,苏绿檀道:「不是说食不言吗?」 钟延光嘴角微沉。 盛了满满一碗饭,苏绿檀泰然自若得解释道:「我跟我阿弟是在后娘跟前长大的,大概是没吃过苦的吧?至少是没方表妹能吃苦的。所以我今天就是想试试自己到底能不能吃苦,没想着你中午会回来用膳,你若不想吃,再去叫人另做一份就是了。」 v第十九章 钟延光胸口莫名一堵,举起筷子,干脆道:「不必了。」 苏绿檀护着自己眼前的四盘苦瓜,和往常一样用膳,没有半点吃不下去的样子。 钟延光抬头一看,见苏绿檀吃的津津有味,很能「吃苦」,他也如她一般,大口吃饭,大口吃菜。 饭罢,钟延光放下了碗筷,漱了三次口,饭后立刻喝了一盏茶。 苏绿檀抿着唇忍笑,道:「夫君,我是不是很能吃苦?」 钟延光唇齿微张,仿佛还能闻到嘴里的苦味,他道:「做我定南侯府的夫人,你用不着吃苦。」 苏绿檀噘嘴道:「我这不是怕婆母不满意,夫君夹在中间两面为难么?」 钟延光脱口而出道:「我满意就行了。」 苏绿檀眸子一亮,道:「那夫君是满意我?喜欢我?深爱我?」 钟延光偏开脑袋,淡声道:「上还有太夫人,她喜欢你最要紧。」 苏绿檀两手托腮,满怀希冀地问道:「那你呢?」 钟延光起身,道:「我先去书房了。」 苏绿檀就知道是这样,她起身回屋,把珠帘打的噼里啪啦响。 钟延光知道她还在恼,本来要往外走的腿僵住了,在原地站了会儿,左手不自觉地摸上了怀里木盒子。 等夏蝉进来要收拾桌子,钟延光才挪动了脚步,他见丫鬟眼神闪躲,两手微抖,敛眸打量一阵,吩咐道:「你去倒杯热茶来。」 夏蝉强自镇定,低头出去了。 钟延光再拿起筷子,把花开富贵白金盘里的苦瓜夹起一片尝了尝,嗯——甜的?! 苏绿檀吃的苦瓜是拿糖水浸过的,苦味基本没有了。 钟延光咬牙,苏绿檀可真能吃苦呵! 放下筷子,钟延光冷着脸进屋。 夏蝉端着茶杯进来,看到被动过的筷子,大惊失色,赶忙往内室去,挑帘给苏绿檀打手势。 坐在床边的苏绿檀看到帘子后面夏蝉无措的脸,又看着逼近自己的钟延光,内心翻江倒海,面上一派平静,笑眯眯坐在床上,盯着他的鼓起的上腹,伸手就摸了过去,俏皮道:「夫君, 这是什么呀?」 钟延光紧绷的脸立刻松了下来,耳根子又红了。 苏绿檀把硬邦邦的东西抓的紧紧的,灿笑问:「让我猜猜……是不是夫妻之间……」 夏蝉捂住耳朵就跑出去了,哎呀,真是没耳朵听了。 钟延光捉住苏绿檀的手,涨红了脸,道:「你又胡说什么。」 苏绿檀捏着木盒子不放,道:「那你给我看看。」 钟延光握着她不安分的柔荑,压低声音道:「不给。」 苏绿檀死死地揪住钟延光的衣服,眉眼弯弯道:「还说不是,我看就是那玩意。」 钟延光黑了脸,拿出来也不是,不拿出来也不是,真真是进退两难。 苏绿檀捉着木盒子不肯松手,钟延光捉着她的手不肯放开,两人就这么僵持着。 对视了半刻钟,苏绿檀眼圈蓦地红了,猛地抽回手,噘嘴扭过身子,气鼓鼓地坐在床上。 钟延光手心一空,手掌握拳,僵在空气中,自上而下地打量着苏绿檀,她头顶乌黑光亮,似巫山一段云,侧脸绝美,生气而变得红扑扑的小脸也多了几分灵气。 半晌,钟延光才解释道:「不是你想的那样。」 苏绿檀低头绞着帕子,带着一股子醋味儿道:「反正也不是给我的,方表妹的孝要过了,是给她准备的吧。」 钟延光脱口而出道:「不是。」他都不知道多久没有见过方宝柔了,连她的脸都快记不清了,更别说精心替她挑一份礼物。 苏绿檀一听到此话,又仰头看着他,眸子灿若星辰,笑道:「那是给我的?」 钟延光压了压下巴,几不可闻地低「嗯」一声。 苏绿檀转悲为喜,两只手缠在他腰上,扒扯着钟延光的衣服,道:「我不闹你了,快告诉我到底是什么呀?」 钟延光红着脸往后退了两步,捉着她不安分的小手,哑着嗓子道:「我来拿。」 苏绿檀乖乖收回手,道:「好吧好吧。」 钟延光把雕花的木盒子从怀里摸出来,递到苏绿檀面前。 苏绿檀打开盒子,一根羊脂玉的簪子静静地躺在里面,温润光泽,一看就……价值不菲。 拿出簪子,苏绿檀放在脑袋上比划,道:「好看吗?你都好久没对我这样表达过深深的爱意了,这个簪子我喜欢的紧。」 钟延光避而不答,只说:「母亲的事,多谢你担待,这是我的谢礼。」 苏绿檀一手捏着簪子,一手拉过钟延光的手,把簪子啪地拍在他手掌心,拉长了脸道:「谁稀罕你的谢礼!扫兴!」 钟延光握着簪子,有些不知所措,他唇角抿成直线,直挺挺地站在那里。 苏绿檀娇哼道:「还不替我戴上?傻站着干嘛?」 钟延光不自觉就听了苏绿檀的话,驾轻就熟地把簪子簪在她的墨色的鬓发之间,乌黑光泽的头发,把羊脂玉簪子衬得愈发莹白,整个人也显得恬静可爱了许多。 看的呆了一瞬,钟延光唇角微动。 苏绿檀起身走到镜子面前,揽镜自照,挪动镜子,从铜镜里去看钟延光的眼神,媚眼如丝,语气暧昧地问:「夫君是不是被我迷住了?」 钟延光面颊发热,撇开脸道:「你喜欢就好,母亲那边我会去好好说道,不让她为难你。」 苏绿檀转过身,反手撑在梳妆台上,左脚叠在右脚上,姿态慵懒道:「算了吧,你若说的婆母会听早也就听了,反正这样也不是一日两日了。我只怕太夫人多思多虑,伤了身子,若万一有个好歹,伤了婆母名声,也伤了与你之间的母子情分。」 v第二十章 钟延光自知母亲刁钻,竟也不会分辩什么了。 苏绿檀歪着脑袋望着他,道:「要不你和以前一样,每逢初一十五,都陪我一道去请安,有你在,我就不怕了。」 「好。」钟延光盯着苏绿檀嘴边的浅笑,轻轻地应了这么一声。 苏绿檀轻快道:「既然如此,我就不跟你计较了。」 钟延光听到这话,总算松了口气,点点头,转身出去了,等走出了上房的大门,双足一顿,忽然想起来什么,等等——什么叫她不跟他计较了?明明是他要去计较午膳里四盘苦瓜、四盘 甜瓜的事啊? 回头一看,钟延光发现次间里饭桌早就被收拾干净了,也就是说,证据没有了。 暗暗咬牙,钟延光嘴角扯成一条直线地去了书房。 等他一走,夏蝉就赶紧进屋了,她心惊胆战地走到苏绿檀身边,火急火燎地问道:「夫人啊,侯爷他是不是责怪你了?是不是要处罚你啊?都是奴婢不好,怎么叫侯爷看出端倪了,该受 罚的是奴婢呀!这么怎么好啊,伤了侯爷和夫人的感情了,真真是罪过!」 苏绿檀把头上的羊脂玉簪子拔下来,道:「你瞧瞧,好不好看。」 夏蝉怔怔地看着簪子,摸了摸,手感不比原先苏绿檀在金陵时候用的差劲,肯定价值不菲,她迟疑道:「侯爷送的?」 苏绿檀点点头,道:「是呀。」 夏蝉瞪大了眼,道:「侯爷没责怪您?」 苏绿檀颔首道:「是呀。还愧疚满面地出去了,你没看见?」 夏蝉:「……」她刚才要是有胆子抬头看看侯爷愧疚的脸就说明她出息了。 苏绿檀高高兴兴地把簪子收进匣子里,扬起红唇笑道:「这叫先发制人。」 夏蝉不明白其中内涵,只小声道:「夫人,侯爷好像和以前不一样了。」 苏绿檀漫不经心地问:「有什么不一样了?」还不是和以前一样不爱她。 夏蝉半吞半吐道:「奴婢也说不上来,等奴婢以后再感觉到了,就立马告诉你。」 苏绿檀打了个哈切,道:「知道了,困了,我去睡会儿,」 夏蝉悄悄地退了出去,苏绿檀舒舒服服地睡了一觉。 睡醒之后的苏绿檀可没想消停,她这般哄骗钟延光,都没让他放松戒备,看来得下点重手才行呀。 趴在床上回忆起以前夫妻二人伪装出来的种种,苏绿檀狡黠一笑。 黄叶辞柯,芙蓉开彻,红叶飘零。 夜里来了一场秋雨,淅淅沥沥下个没停,涨满有枯莲的池塘。 京城的天儿是真的冷了。 苏绿檀站在廊下,夏蝉从屋里拿了一件披风出去,搭在她肩头,道:「夫人用晚膳吧?」 苏绿檀点一点头,嘟哝道:「是不是下雨了书房没有伞。」这个天色了,钟延光还没过来用膳。 夏蝉接话道:「书房那边不是有两个在外伺候的老实丫鬟么?」 苏绿檀进屋脱掉披风,道:「也是,算了算了,开膳,不等了。让厨房再做一份菜备着。」 吃过饭,苏绿檀还不见钟延光来,问夏蝉厨房里的菜好了没,小厨房的人说好了,她便让人把饭菜都装进篮子里,预备亲自提去。 夏蝉拿了一柄竹骨伞过来,撑在苏绿檀头上,道:「雨下的深了,要不奴婢去吧。」 苏绿檀摇摇头,提起食盒道:「他肯定为了中午的事恼我了,我得亲自去才行。」 夏蝉知道劝不动,便只好拿上披风跟着出去了,一边儿打伞,一边替苏绿檀提着裙子。 内宅庭院不比外边街道,积水难散。从荣安堂上房走到院门口,主仆二人的绣花鞋已经湿了大半。再沿着墙壁走到内书房门口,脚边已经沾上了点点青苔。 苏绿檀敲了敲门,许是风声雨声掩盖了响声,里面没有丫鬟来应,她一推左边的门,门却开了。 两人走进去,两个伺候的丫鬟正在倒座房里急忙忙的吃饭,见人来了慌忙起身行礼。 苏绿檀抬手道:「你们吃你们的,我去送了东西就出来。」 丫鬟这才安心地退回去。 苏绿檀让夏蝉也留在这里,她自己打了伞往书房内走去。 此时天色已晚,书房内的钟延光已经点上了蜡烛,廊下某人的身影,他早就已经看见了。 苏绿檀知道钟延光不喜欢仪态不端庄的人,放下伞之后,她拿帕子把衣裳稍稍整理了一下,跺跺脚,把鞋子上不干净的东西也抖下来了,在心里把道歉的话过了一遍又一遍,才渐渐淡定 了下来。 都过这么久了,苏绿檀想,他肯定消气了不少,此时道歉应该正好。 正抬手准备敲门,门就开了,苏绿檀一拳头捶在了钟延光的心口上,讪讪一笑,替他拍了拍肩头上并不存在的灰尘,道:「夫君,这么晚了还没用膳吧?我给你送吃的来了。」 视线定格在苏绿檀的身上,钟延光看见她头发上沾上了细细的雨珠,雾蒙蒙的一片,小脸也冻得有些发白,单薄的身子衬着眼神里透出的机灵劲儿,有一股说不出的感觉。 钟延光转身进屋,苏绿檀迅速跟上,把食盒放在他书桌上,余光瞥见一封眼熟的信件,不是白天赵氏塞给他的是什么? 这封信到现在都还没启封。 钟延光这是多不情愿看这信呀,赵氏和方宝柔知道了,还不得气死。 抿唇一笑,苏绿檀把披风解下,扔在旁边的椅子上。 钟延光绕过桌子,旋身瞧见苏绿檀脸上莫名的笑,道:「笑什么?」 苏绿檀摇首道:「没什么,夫君饿不饿?怎么晚上不回去吃饭呀?也不派人来知会一声,害我一直担心。」 钟延光道:「忙的忘了时间。」 苏绿檀垂眸,打开食盒,道:「瞧瞧我让厨房给你做了什么好吃的,玉灌肺、盘酱瓜茄,还有……」 「放这儿吧,我一会儿吃。」钟延光手里捏着公文,如是道。 v第二十一章 苏绿檀盖上盖子,「哦」了一声,低头捏着衣角道:「没有苦瓜,放心吃。」 钟延光眉毛微挑,道:「知道了。」 苏绿檀纹丝不动,钟延光抬头看了她一眼。 苏绿檀仍低着头,语气软和地问:「夫君是不是生我的气了……」 钟延光声音如常道:「没有。」 苏绿檀提起脚尖蹭地,道:「肯定有……」 钟延光想起苏绿檀说过书房喂食的事,目光微顿,道:「没有。雨要下大了,快些回去吧。」 苏绿檀扯着嘴角点头,道:「好吧,我不打搅你了。」 走到门口,苏绿檀又折回去,问道:「你会趁热吃的吧?」 「会。」钟延光头也不抬。 苏绿檀还不肯走,目光落在那封信上,道:「那就好。」说完走了两步,又扭头回来了,道:「夫君……」 钟延光放下手里的东西,仰头看着她,道:「你想说什么?」 苏绿檀捏着帕子小心翼翼道:「夫君,我可以吻你吗?」 钟延光太阳穴一紧,皱眉道:「什么?」 苏绿檀泰然自若道:「有件事可以问你吗,夫君是不是饿坏了,你听成什么了?」 钟延光眨了眨眼,道:「没……没什么。有什么事你说。」 苏绿檀咬唇看着桌面上的那封信,钟延光顺着她的视线看了过去。 拿起信,钟延光道:「这个?」 苏绿檀猛然点头。 钟延光奇怪道:「信怎么了?」 苏绿檀道:「夫君你不看吗?」 钟延光又随手扔在了桌面上,道:「有空再看。」 苏绿檀道:「什么时候有空?」 钟延光两手交握,骨节分明的手指在烛火下看着干净修长,道:「用过膳大概就有空了。」 苏绿檀笑道:「好,那我走了,食盒吩咐丫鬟送回去就是,早些歇息。」 钟延光点头,目送苏绿檀出门。 苏绿檀站在门口往里边瞧了一眼,钟延光已经低头继续看公文,她顺手就把门带上,打伞走了。 钟延光听不见脚步声了,才放下公文,提起食盒准备去圆桌用膳,这一下子,就看见了苏绿檀落下的披风。 朝外看了一眼,雨好像下大了,这个时候,苏绿檀应该已经走到荣安堂了吧。 坐上桌,钟延光很快地吃完了饭,回到书桌前的时候,又看了一眼,那件披风。 夜雨还在继续,已经有下大的趋势,聚精会神的钟延光似乎听到了轻轻缓缓的脚步声,他闭上眼揉揉耳朵,怀疑自己耳朵真的不好使了。 然,钟延光没听错,有人敲门了。 门外的身影袅娜纤细,不是苏绿檀又是谁? 钟延光没等苏绿檀敲门,就去开了门。 苏绿檀刚举起手门就开了,她愣愣地看着门,道:「难道有什么机关吗?我一来就提醒你开门……」 钟延光退后一步让她进来,道:「怎么夜里来了?」 苏绿檀走到椅子旁边,拿起披风,道:「把这个忘了,过来取。」 钟延光道:「明日来取也行。」 苏绿檀捏着披风笑道:「你是怕我淋雨生病了?」 钟延光坐在书桌前,一本正经道:「你到底还管着些内宅之事,总归是不病的好。」 苏绿檀轻哼一声,瞧着书桌上还没被启封的信,又伸手提了提已经变轻的食盒,道:「吃完了还没看信呀?」 钟延光道:「一会儿看。」 「那干脆就现在看吧。」苏绿檀嘟着嘴道。 若不依了苏绿檀,只怕她没完没了,钟延光合上公文,把信拆开了,一目十行浏览完了,便塞了回去,抬头道:「看完了,你回去吧。」 苏绿檀仰着下巴觑了一眼信上内容,道:「这么快就看完了啊……」 钟延光道:「不过是些亲戚之间慰问的话而已,难道要看一整夜?」 苏绿檀心里痒痒的,眼珠子提溜转,道:「说起来我也好久没有写信回家了,我阿弟这个季节最容易病了,早就听说方表妹才气出众……」 「你想看信?」钟延光直言问道。 苏绿檀眨着眼解释道:「也不是说想看信,就是想学一学嘛,我阿弟也是读过书的人,我若把家书写的太直白了些,岂不是叫他笑话?」 钟延光不禁失笑道:「这个不值得学。」 苏绿檀紧接着问:「夫君是说方表妹文采不好吗?」 钟延光嘴角抿成一条直线,他向来不轻易评判别人,方才一句,也是无心之言。他道:「不是这个意思……」 苏绿檀本来带笑的脸,一下子就变了,她把披风搭在臂弯里,冷笑道:「嘁,那就是夸她端庄贤淑诗书满腹了?这是方家写来的信吗?我怕是方表妹写来的罢!」 钟延光冷着脸,道:「我已娶妻,方表妹未嫁,你胡说什么?」 苏绿檀犹然记得新婚当日夜晚的时候,听到赵氏偷偷跟身边人说,方宝柔跟钟延光青梅竹马,他俩才是天生一对。 苏绿檀扭过头,细声道:「你还知道你已经娶妻了?别的女人写给你的信,你还看什么看?」 v第二十二章 钟延光扯着嘴角道:「不是你催着我看的吗?」 「我……」苏绿檀支吾半天,道:「我不催你,你就不看了?」 钟延光语塞,苏绿檀不催他,他还真不见得会看。 苏绿檀抱臂不悦道:「大老远还来这一套,当我不存在了不是?」 钟延光黑着脸道:「别胡说,不是你想的那样。当真只是亲戚之间的关心之语。」 苏绿檀问道:「那我问你,信中可问及了太夫人和婆母?」 钟延光愣然片刻,点一点头。 苏绿檀撇嘴道:「也问过你的身体状况了?」 钟延光继续点头。 苏绿檀道:「可有问过表嫂——我的安好?」 钟延光薄唇成线,摇了摇头。 果然如此。 苏绿檀甩个眼刀子过去,道:「谁都问了好,偏不问我,看来也没有把我这个嫂子放在眼里。不把我放在眼里,就是不把你放在眼里,不把你放在眼里,就是没把钟家放在眼里。也不知 道她写这封信的用意到底是为了什么。」 钟延光皱着眉,这话乍然一听有些道理,但回味起来,却总觉得有些不对劲。他轻嗅两下,似乎闻到了什么味道。 苏绿檀继续抱怨道:「以前别的女人要给你东西,你从来都是瞧都不瞧一眼,便是大堂姐托丈夫送给你的东西,你都会提前问一问我的意思。」越说越委屈,她低下头道:「你心里…… 当真一点儿也没有我了?」 书房静谧无声,烛火烧得噼啪一声,打破了异样的气氛。 钟延光把信递到苏绿檀面前,轻声道:「想看就看,你若觉得不妥,回不回信,如何回信,你看着办就是。到底你是定南侯府的正经夫人,内宅之事,也该你插手。」 苏绿檀登时绽笑,娇声道:「是你让我看的,那我就看了,我可没有偷看、强看啊!」 钟延光坦然道:「本就是亲戚之间普通的书信往来,你是侯府女主人,看一封信有什么要紧的。」 苏绿檀把信打开,仔细阅读。 「姨母赐鉴:揖别尊颜,瞬经匝月。不瞻光霁,数月于兹。疏逖德辉,忽经一捻。睽违道范,荏苒数年。 自六月闻兄独入南夷,思及姨母孤身于家,无人侍奉,寝食难安。余日夜吃斋念佛,枕经书而眠,唯盼表兄平安,姨母心安。 提心吊胆至八月既望,家父言南夷败退,余喜不自胜。岂料不足一旬,即闻表兄遇险,家父神伤,几欲昏厥,令余代笔慰问。 已知表兄此劫凶险,宝柔甚为悬念,思亲心切,恨不能飞至姨母膝下,尽心服侍。然,孝期未过,心已至而身不能来。寒暖不一,姨母与太夫人千万珍重。不论表兄安险,请姨母务必传 书苏州。 愿信达之日,表兄脱险。信女宝柔,肯以十年阳寿,换姨母独子安康。 因少饮少食,提笔无力,瘦影当窗,怀人倍切。万千言语,尽在不言之中。 敬颂颐安,盼即赐复。」 这封信字迹娟秀,也确实如信中所说,下笔无力,走笔轻浮。但信中字句恳切,阅者难不动容。 便是苏绿檀,也忍不住小声道:「她倒是个重情重义的。」 钟延光想也不想就道:「表妹母亲早逝,在我母亲膝下养过几年,自然情同母女。母亲因我哀伤,她想尽孝也是人之常情。等表妹孝期过了,就给她找门好亲事,也算是全了她们的母女 情分。」 苏绿檀忍不住笑,「瘦影当窗,怀人倍切」乃思慕之语,可不适合用在长辈身上。连赵氏这个不大识字的,都知道这信里要表达的可不止是孝心而已。这呆子,难道就只看出了方宝柔的 一片孝心吗? 钟延光瞧着苏绿檀脸上明媚的笑,道:「又笑什么?」 苏绿檀道:「笑你刚才说的话。」 钟延光皱眉道:「我说的什么?」 苏绿檀走到桌前,趴在桌子上,仰面望着他道:「你说这个不值得学,我瞧着还挺感动的,你说说,哪里不值得学了?」 钟延光挺直背板,往后退了几寸,道:「到底是女儿家的胸襟,以阳寿向神仙换东西,岂不虚妄?」 苏绿檀想起来了,钟延光一向不信鬼神,他说能保佑他战无不胜的,唯有自身勤勉而已。方宝柔这种姑娘家的小话,大抵对他来说等同废话。 往前凑了几分,苏绿檀又笑了笑,道:「夫君……」 钟延光伸出一根指头,抵着苏绿檀光洁的额头,道:「退回去。」 苏绿檀不动,问道:「你可要回信?」 钟延光道:「这封信本该是写给母亲看的,交到我手里,反而多余。如今我已安好,母亲应当会回信,我不回也可以。」 窗外细雨绵绵,风声阵阵。 苏绿檀嘻嘻一笑,道:「也是这么一个雨夜,我曾坐在窗前,读着夫君写给我的书信,情意绵绵,回味无穷……」 钟延光手指忽然就变凉了,他道:「我——写的书信?」 苏绿檀点头,钟延光出神片刻,手指头滑到了她的鼻梁上,她缓缓抬起下巴,他的手指头游走在她的鼻梁上,轻点她的鼻尖。 苏绿檀探出粉红的丁香小舌,往上游动,钟延光慌忙收回手,侧过泛红的脸道:「什么样的书信?」 苏绿檀眸子里闪着一丝坏笑,道:「你、猜、呀。」 喉咙耸动,钟延光觉得周身逼仄,从椅子上弹坐起来,背对着苏绿檀。 即便钟延光知道自己失忆了,他还是极力地去回想自己曾经给苏绿檀写过什么东西,可惜忘了就是忘了,怎么都想不起来。 半晌,钟延光转过身子看向苏绿檀,道:「我离京三月,写一些家书回来也是应该的。」 苏绿檀笑吟吟道:「我说的,可不是你去南夷之后写的家书。」 v第二十三章 钟延光问道:「那是什么?」 苏绿檀答:「你我新婚燕尔之际写的情诗呀。」 情诗—— 钟延光内心如平地惊雷起。若说平日亲密之举,有苏绿檀这般性子诱导之嫌,可情诗就太过露骨肉麻了,他是无论如何,也不相信自己会做这这样的事。 怔然片刻,钟延光喉结动了动,艰难开口道:「你所言当真?」 苏绿檀肯定地颔首道:「当然呀,你不信我这就去拿来给你看看。」说罢就转身要走。 钟延光挪动步子,走到苏绿檀身边,捉着她的手腕,嗓音低哑道:「苏绿檀,天晚了,别拿了。」 窗外秋雨霏霏,雨夜寒从脚起。 背对着钟延光,苏绿檀低下头,蓦地抽回手,道:「好。不拿。」回头提起食盒,就要出门。 钟延光跟了出去,夺过她手里的伞,撑开打在她头顶,浑厚的声音从传入她的耳朵:「你是侯府的夫人,总归——」 「总归是不病的好。」苏绿檀截断了他的话,轻哼道:「还好我是你侯府的正经夫人,不然我这样的娇花,指不定被你怎么摧残呢!」 钟延光沉默不语,一路举着伞送苏绿檀回荣安堂。 苏绿檀小心翼翼地贴着钟延光走,脑袋缩在他的胸口前,饶是如此,披风也未能避免沾雨。 钟延光一低头,就看见身边毛茸茸的脑袋,在黑漆漆的夜里攒动着,像一只蜷缩的猫儿。他嘴角划了个极淡的笑容,苏绿檀这身量,也就比猫儿大点儿了。 到了荣安堂上房廊下,屋里的丫鬟都迎了才出来,苏绿檀把东西递过去,转身看见钟延光右肩膀都打湿了,赶紧用帕子替他擦拭肩膀。 苏绿檀道:「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了的,要不侯爷先洗漱了,等雨停了再回书房忙?」 钟延光捉住她冰凉的手,道:「不用了,书房有烧好的热水。」 知道钟延光不喜欢别人过分的亲密接触,苏绿檀两腿定住了似的,克制着点了点头,道:「好。夫君晚安。」 钟延光双足一顿,便立刻踏雨而行。 等人走了,苏绿檀才转身进屋,夏蝉把门给关上了,备上热水给她洗了个舒服的澡。 躲进被窝之后,苏绿檀孤枕难眠,不禁想起从前的事。 情诗这回事嘛,当然也不是真的,是她跟钟延光说,真心相爱的人,怎么会不留下一些凭证,光是定情信物不够,还要有手写之书才作数,便闹着要他抄了一份。 钟延光看完苏绿檀找来的情诗虽有些不大欢喜,到底是听她的抄了一份。 次日清晨,夏蝉怎么都叫,屋里都没人应,等她进屋的时候,发现苏绿檀浑身滚烫,昏迷不醒。 苏绿檀在金陵的时候喜欢跳舞,还学过剑舞,身体一直很好。起初到京城有些水土不服也都忍过去了,没想到经了昨夜风雨,还是病倒了。 四个陪嫁丫鬟一向听从苏绿檀的,主心骨一病倒,登时有些六神无主,立刻着人去请了每月都来诊平安脉的陈大夫,又令人把苏妈妈寻来。 内院的人却说苏妈妈昨夜回家去了,这会子还没上值。苏妈妈是带着家小来京城的,又要管理部分内宅之事,也不是时时刻刻都能待命左右。 夏蝉便立刻去了内书房找钟延光。 钟延光将将起床,听闻苏绿檀病了,穿好衣裳就阔步赶往荣安堂。 内室里,苏绿檀正躺在床上,小脸通红,长长的睫毛颤动着,眉间露出显见的愁色,嘴角也抿紧了几分。 夏蝉急得眼泪打转,从金陵苏家败落,险些满门覆灭,后至跟着主子陪嫁入京,进到这深宅大院,过着上下都不能得罪的日子。几经波折,要不是苏绿檀日日故作轻松,她不知道要哭过 多少次。 摸着苏绿檀滚烫的额头,夏蝉想起苏绿檀以前发烧的时候,忍不住抹着泪道:「太烫了,小姐这些年都没再病的这么厉害过了,陈大夫怎么还不来啊!」 钟延光上前摸了摸,果然烫手的厉害,他吩咐道:「去打热水,给夫人敷头。让厨房多烧几桶热水,用得着。」 夏蝉连声应「是」,赶紧出去安排。 钟延光盯着苏绿檀颦蹙的秀眉,情不自禁地抚了抚,很快便收回手,端坐于床沿。 一刻钟后,丫鬟们打好热水进来,钟延光吩咐道:「脖子也要热敷。夏蝉,让人去二门上催一催,大夫怎么还没来。」 夏蝉一愣,下意识地点了头,便把屋里的事交给了冬雪她们,自己亲自去二门上催大夫。 前院的门房道:「西角门的人出去好一会儿了,应该快来了。」 夏蝉在二门上徘徊,又等了一刻钟,终于把大夫等来了,二话不说,拉着人就往荣安堂奔。 陈大夫进了次间,钟延光听到动静挑帘出去,道:「大夫不必多礼,先去看病要紧。」 陈大夫诊脉过后,欲用疏散退热法,立刻让人熬了药性辛散的药物柴胡、升麻、薄荷等给苏绿檀口服。 两个时辰过去了,苏绿檀吃完药才发了一场畅汗,把被子都打湿了,好歹退了热,荣安堂上下才安宁下来。 陈大夫临走前嘱咐道:「夫人是忧思过虑,近来体弱,着了风寒。好在根本强劲,发了汗也不至于损伤津液。只是醒来之后仍会头痛,口渴,咽喉肿痛,脉浮,须得好生保养,否则数日 不好,到底难受,甚至还会落下病根。」 忧思过虑……钟延光微怔,随后一一记下,才命人送走了大夫。 床上的苏绿檀被丫鬟清洗过后,躺在干净的被子里,渐渐苏醒,一睁眼就看见了有什么东西挡在她脑袋前面。 苏绿檀脑子还昏昏沉沉的,低声呢喃着什么。 钟延光俯身下去,凑在她唇边仔细地听。 苏绿檀一把勾过钟延光的脖子,迷迷糊糊地道:「夫君大马,我是你的缰绳,你可千万不要脱缰呀……」 病中的苏绿檀,声音平添几分娇媚,似小猫儿轻轻呻吟,挠进心尖。 钟延光鼓起的双臂撑在床上,一张脸涨红。 这女人,病了都不消停。 苏绿檀说马儿不要脱缰,钟延光就半刻钟都没动,直到见她似是睡过去了,才把她手臂拿下来,放进被子里盖好。 夏蝉轻手轻脚地进来,端了一碗熬好的肉糜粥,小声问钟延光:「侯爷,叫不叫夫人起来用膳?」 钟延光低声道:「喂她吃吧。」 v第二十四章 后面的冬雪也赶紧过来搭把手,把苏绿檀从被子里扶起来,把被角都掖的好好的,只露了个脑袋在外面。 苏绿檀睁开疲惫的双眼,半睡半醒的样子,闻着肉粥的味道,脑袋就跟着移过去,鼻子不停地嗅。 夏蝉心疼地笑道:「夫人饿坏了。」 冬雪把苏绿檀抱好,对夏蝉道:「我扶着夫人,你快喂她。」 夏蝉挑了一勺子的粥,送到苏绿檀嘴巴里。 饿了一上午的病中人,吃过药发了汗,嘴巴甫一尝到肉味,根本把持不住,苏绿檀张开有些浮肿的花瓣唇,把整个勺子都含在嘴里。 肉糜粥一口接一口地喂进去,睡眼朦胧的苏绿檀渐渐注意到床前还站着人,她瞧着眼前模糊不清的人影,道:「糟了糟了……你怎么跑我梦里来了。快出去出去……」 钟延光闻言,吩咐道:「等夫人吃过了,再让她歇息会儿。」 说罢,钟延光就走了,饭也没来得及吃,就赶去神策卫指挥使司衙门。 淡墨染苍穹,暮色降临,秋雨停歇,庭院落叶纷纷。 苏绿檀总算清醒过来了,但人还难受的紧,脑子发昏,鼻音有些浓重,缩在被子里,只留了一双眼睛在外面。 夏蝉挑了珠帘进来,还没走到床前就道:「这帘子透风得厉害,一会儿奴婢就让人换上绸布。」 苏绿檀咳嗽两声,道:「我说怎么头顶凉凉的。」 夏蝉端了热水放在床头的束腰高几上,问道:「夫人渴不渴?」 苏绿檀喉咙发干,道:「渴死了。」 夏蝉忙伺候苏绿檀披上薄袄,给她倒了杯热水喝。 接连喝了三杯,苏绿檀道:「侯爷还没下衙?」 夏蝉失笑道:「夫人病的这样厉害,侯爷午时才走,估摸着还要在衙门里待一会儿了。」 苏绿檀微怔道:「侯爷午时才走的?」 夏蝉嘟着嘴道:「可不是,早起发现你病了,奴婢吓的跟什么似的,寻不见苏妈妈,只好把侯爷喊来了。」 苏绿檀出神片刻,没想到钟延光会一直留到中午。她刚嫁过来的时候水土不服,着实有几天不舒服,钟延光也不过当着人前问了几句,并未打心底里关心她。 这一回,苏绿檀猜想,钟延光也许有那么一丝真心在里面? 仔细想了想,苏绿檀双肩又软下去了,钟延光喜欢她?大抵还是不现实的。 苏绿檀还记得她第一次进内书房的时候,曾在里面看见过一幅书法,上书孙子兵法《虚实篇》中「故善战者,致人而不致于人」句。 这话的意思是,善战者调动敌人而决不为敌人所调动。 能被钟延光高悬于墙的句子,想必也是他日常奉行之道。 长久相处以来,苏绿檀也发现了,至少是在定南侯府,还真没一个人能牵着钟延光的鼻子走,即便是赵氏和太夫人,对钟延光也有一丝忌惮,尤其是赵氏。 这还不是最要紧的,更要紧的是,当苏绿檀初看那副字时,总觉着有几分眼熟,却又想不起来出自谁之手,还傻兮兮地问钟延光:「此书笔力刚劲,一丝不苟,瘦硬清寒,神气充腴,不 知是哪位大家遗世之作?」 钟延光淡笑说:「随手书之。」 苏绿檀那时就吓坏了,都说字如其人,那副字,法度之严谨,笔力之险峻,当世无人能匹。可见钟延光内心是多么坚定严肃的人。坊间流传他连公主也不动心的谣言,也怕是真实的。 这样文武双全,几乎无可挑剔的一个男人,苏绿檀自问容貌倾城,博览群书,也不敢说配得上他。 叹了一声气,苏绿檀摇了摇头。 夏蝉拢着苏绿檀的领口,道:「夫人,奴婢晓得侯爷有什么不一样了。」 苏绿檀耷拉着脑袋,道:「有什么不一样?」 夏蝉眉眼兴奋,笑道:「侯爷记得奴婢的名字了!」 苏绿檀扯了扯嘴角,她还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事呢。 夏蝉道:「奴婢进府这么久,还是头一次听见侯爷唤奴婢的名字,奴婢还以为……侯爷压根就不认识奴婢呢。」 苏绿檀看着夏蝉道:「他怎会不记得,不过因为一些旧事,不肯搭理丫鬟们罢了。」 夏蝉面容上带着一种被主子认可的高兴道:「不止这些呢,侯爷今天还吩咐了奴婢好长一句话,得有十几个字吧!侯爷去南夷之前,几乎是没跟奴婢说过话的。」 苏绿檀甩个眼刀子过去,「出息……」 就在此时,次间里听得钟延光吩咐道:「把屏风移到门口去。」 接着钟延光就进来了,阔步走到苏绿檀的床前,夏蝉忙起身退开行礼。 钟延光还是面无表情,语气淡淡地嘱咐道:「大夫说你忧思过虑,发汗醒来之后仍会头痛,口渴,咽喉肿痛,脉浮,须得好生保养,否则数日不好,到底难受,甚至还会落下病根。」 夏蝉赶忙低下头,掰着手指头数着,了不得了,侯爷这回一口气说了五十个字! 苏绿檀挥挥手,让夏蝉退下了,她也重新躺下。 钟延光撩摆坐在床沿,两手撑在膝盖上,侧身瞧着她道:「既你病了,府里的事就交给别人去管。」 苏绿檀翻身面对墙壁,闷声闷气道:「知道了。你走吧,省得我把病气过给你了。」 钟延光沉默一瞬,才道:「好好休息。」 苏绿檀听到了脚步声,转过头来带着些鼻音不舍道:「夫君……」 钟延光回头望着她,只见苏绿檀裹的像个茧,只露出光洁的额头和湿漉漉的大眼睛。 苏绿檀糯声道:「我上午梦到你了。」 钟延光唇角抿了淡笑,道:「你是不是还想把我赶出梦境?」 苏绿檀双眼瞪圆,看着他道:「你怎么知道?」 钟延光声调微扬,道:「那不是梦。」 苏绿檀心头一暖,原来钟延光上午不止留在了家中,还一直在房里陪着她。 v第二十五章 咳嗽了一声,苏绿檀嗓子疼的要命,她嘴巴蒙在被子里,莹亮的双眼盯着钟延光,声音含糊不清道:「我梦到了和你一起去骑马,等我好了……你带我出去骑马,好不好?」 钟延光脑子里立刻响起了苏绿檀撒娇的声音,她说「夫君大马,你可千万不要脱缰呀」,鬼使神差的,他就答应下来了,那个「好」字脱口而出的时候,他自己都愣住了。 苏绿檀满足一笑,催促道:「夫君忙你的去吧,这两日不要来这儿了,省得病气过给你。」 钟延光温声道:「好。」 钟延光正抬脚要走,苏绿檀又喊住了他:「夫君。」 钟延光站在原地,定定地看着她,投去一个疑问的眼神。 苏绿檀细声道:「谢谢夫君。」 钟延光嘴角略弯,道:「不必。」 说完这话,钟延光才真的走了。 苏绿檀抱着被子胡思乱想,若他们是你情我愿结为连理的多好呀,这样她就不用费尽心思去骗他了。 骗来骗去的,郎心仍似铁,妾心已成被搅乱的一池春水。 …… 半个时辰后,晚膳做好了,苏绿檀觉得浑身酸软,想起来活动筋骨,便唤了丫鬟进来伺候她穿衣漱口。 等到热腾腾的饭菜传到内室的时候,外头有了脚步声,钟延光绕过屏风,挑帘进来了。 苏绿檀举着筷子的手顿住了,笑吟吟地望着钟延光道:「夫君赶来的真是时候,我正要吃饭呢。」 还不等钟延光走到苏绿檀面前,她又皱巴着小脸道:「算了,你出去吃罢,我要是把病气过给你了,你病成我这样子,我得多心疼呀。」 钟延光面颊浮红,径直坐下,道:「我身子骨向来强健,不怕的。我也饿了,从简同你一道吃了罢。」 夏蝉忙去添了一副碗筷过来,悄声退去厨房吃饭,换了冬雪在次间里守着。 夫妻二人又坐在一起用膳,苏绿檀因为嗓子不舒服,倒是没有说什么话,吃到一半,瞧着钟延光胃口一如既往的好,才嘟哝道:「我还说怕你嫌清淡了,让厨房给你再加个菜,这清汤寡 水的,你也吃的津津有味。」 钟延光视线落在苏绿檀樱桃小口上,眼底闪过一抹笑,便继续用饭了,食量倒是和平常没什么区别。 饭罢,丫鬟撤去碗筷,苏绿檀歪在榻上,裹着毛毡毯子,直勾勾地看着钟延光,自上而下的打量他。钟延光生的丰神俊朗,宽肩窄腰,侧影孤拔,两腿修长,怎么看都好看。 钟延光被苏绿檀看的心里发慌,偏移目光,问道:「我脸上有饭粒?」 苏绿檀笑眯眯道:「没有。」 「那你看什么?」 苏绿檀伸出一只脚,搁在钟延光的大腿上,道:「我看夫君眼里有没有我呀。」 突如其来的脚丫子,压得钟延光的大腿一抽,他捏住苏绿檀穿着袜子的脚腕,送到毛毡里面去,起身道:「早些歇息,我回去了。」 苏绿檀盯着钟延光逃走的背影,唇边绽了个笑。 钟延光回到书房之后,握着和苏绿檀脚腕差不多粗细的笔筒出神,他委实不明白,为何之前被他发落的胆大的丫鬟,如今想起来还在作呕,但苏绿檀撒娇的样子,似乎又是另一种感觉。 嘴巴抿成一条直线,钟延光想到了苏绿檀口中所说的「情诗」,他想,他以前真的会写情情爱爱的东西吗?就算真的写了,应当也只是普通书信,没有那么不堪入目……吧? 寒夜清冷,钟延光一个人睡在书房的床榻上,孤枕难眠。好不容易恍然入梦,却好似进入了一个绵长无期的梦境中。 梦里,钟延光回到了中蛊毒时,春光旖旎的画面里,他霸道地与梦中女子缠绵悱恻,难舍难分。女子的呻吟和姿态都是那么的娇媚动人,让他欲罢不能。 待钟延光想要看清梦中女子的面容时,周身起了浓浓的雾,一阵寒意袭遍全身,他猛然惊醒,原是被子掉了,半条胳膊都露在了外面。 伸手探下去,钟延光蓦地红了脸,裤子已经成了湿腻腻的一片。 眼看着天色微亮,钟延光也不睡了,起来洗漱过后,便骑马去了衙门,只是上值的时候总有些心不在焉,他在想梦中的陌生女子到底是谁,难道是苏绿檀?可梦中女子羞涩难当,与苏绿 檀平日里的表现相去甚远,丝毫不像同一个人。 心里记挂着事儿,钟延光半下午就离开衙门了,他没急着回家,而是让人去陆府传话,约陆清然出来一聚。 陆清然出公差回来,上峰许他休息几天,他正好在家,收到口信,便立即换了衣裳出门,与钟延光在定南侯府隔壁坊的街上挑了间茶楼相聚。 兄弟二人见面,打趣一番自然少不了,入了雅间,挥退了小厮,要了一壶好茶,和一些点心瓜果。 陆清然长发高高束起,一双桃花眼带笑道:「正想派人去你府上递帖子,约你明日出来喝酒玩耍,没想到你今儿就约我来了。」 陆清然一边说,一边拍钟延光的肩膀,被对方嫌弃地给拍了一下,手背登时见红。 陆清然啧了一声,道:「怎么又犯病了?」 钟延光觑了陆清然一眼,没有答话。自经历过被丫鬟爬床的事,他有两年里十分厌恶别人的触碰,后来才渐渐好了一些。 陆清然剥了颗花生扔嘴里,道:「说罢,约我出来有什么事?是不是又得罪了嫂夫人?上次我跟你说的法子好使吧?」 想起陆清然上次说的在床上解决一切问题,钟延光甩了一个眼刀子过去,道:「找你说正经的。」 陆清然拍拍手上花生皮儿,肃了神色道:「怎么?南夷那边有消息了?」 钟延光道:「不是这个,我是想问你,可知道当初我娶亲之事?」 陆清然翻了个大白眼,这就是所谓的说正经的?还是不正经啊! 撇了撇嘴,陆清然道:「你娶亲的事怎么问起我来?不是你告诉我,你祖母给你相看上了一个姑娘,与你八字甚合,你也觉得做钟家媳妇再合适不过,就娶回家了呗。」 钟延光自言自语道:「竟是如此缘故吗……」就因为八字相合,他就肯娶苏绿檀,并且爱重她?这太匪夷所思了,也与苏绿檀平日里所说的相去甚远。 钟延光已经大致了解当初的事情,也记得自己曾经因为苏家皇商案牵涉到党争之事,太夫人欠下苏家一个恩情,才肯顺水推舟对苏家伸出援手,但是完全不记得为什么会心甘情愿地答应 娶苏绿檀回家。 眉头一皱,钟延光不禁怀疑起来,若按陆清然所说,他娶妻如此敷衍,为何又有后来的那些亲密之事? 陆清然陡然拔高音量道:「对了,我想起来了。有一点我还纳闷,起初听别人当你面提起娶苏家女的时候,你倒是一副可有可无的样子,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又改了口,说是该娶妻了,娶 苏家女也不错。依我看来,你那时候可不像是被迫娶妻,应当是自愿的。至于当中发生了什么,我一时问过你,但是你没告诉我。」 钟延光不禁沉思,当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他改变了主意,甚至于后来变得那般喜爱苏绿檀。 v第二十六章 陆清然挑左眉问道:「这些事你问我一个外人做什么?」 钟延光淡声答道:「没什么,就是随口问问。」 陆清然眯眼一笑,道:「你肯定有什么事瞒着我,不过我知你不愿多说。那你告诉我,当初到底发生了什么,使你对苏女改观,难道你们成亲前机缘巧合见过一面,就一见钟情了?」 钟延光冷淡道:「无可奉告。」他自己还想知道到底怎么回事呢。 陆清然笑道:「不说也罢,我看依你的性子一见钟情是不可能的。左右已经成亲了,后悔也晚了。」 钟延光凝视着手中的茶杯,又问道:「清然,从前我们一起曲水流觞的时候,你觉得我与你嫂子关系如何?」 陆清然一愣,嗤笑道:「你问我?要我说,你对嫂夫人已是不错。夫妻之间相敬如宾过一辈子,也很是难得了。」 钟延光拧眉,低喃道:「只是相敬如宾而已?」 陆清然笑说:「难道你觉得你对嫂夫人已是万分宠爱了?」 钟延光轻皱眉头道:「什么万分宠爱,胡说什么。」 陆清然哈哈笑道:「你们夫妻之间的事,我又如何得知,何况你们成亲之后我在京城待的时间并不长。这些事你不该问我,该问问你自己才对。」 钟延光眼下很是恍惚,若只是普通夫妻,写情诗这种事,他定然是干不出来的,苏绿檀手里的,应当只是普通书信而已吧?或许是她不太通文墨,所以误会了? 想来想去,钟延光只能笃定是这么一个结果了。 陆清然伸个懒腰,慵懒道:「什么时候我们堂堂定南侯也会为情所困了?这还真是一物降一物啊。」话锋一转,又打趣道:「你这人太孤冷,有个人治治你也挺好的。」 钟延光瞅了陆清然一眼,冷声道:「我并非为情所困。」 陆清然笑笑道:「好好好,不是为情所困。这下总该说正经事了吧?」 钟延光面色如常道:「嗯,南夷那边确有信报来了,袭击我之人,早已被部落逐出。」 陆清然目光顿时变得凌厉,声如寒霜道:「这么说来,是受人指使了?」 钟延光颔首,与陆清然对视一眼,二人心照不宣。 陆清然死死地捏着杯子道:「且等捷报回京再说,让他们知道,什么叫偷鸡不成蚀把米。」 钟延光唇边绽了微笑,道:「最迟后日,就该抵京了。」 陆清然转笑道:「那我先在这儿说一声恭喜了。」 二人又商议了一阵,眼看着天色渐渐晚了,陆清然道:「说着说着倒是有些饿了,走吧,去隔壁酒楼里吃一顿,我请客。」 二人并肩走出去,茶楼的走廊里有人连续咳嗽几声,应当是染上了风寒。 走到门口的时候,钟延光命小二牵了他的马出来,对陆清然道:「晚上还有事,就不与你一道吃饭了,你自己回去吃罢。」 陆清然一脸发蒙道:「诶?刚不是说好的一起吃的吗?我这都准备让小厮去定位置了。」 钟延光勒着缰绳调转马头,道:「谁跟你说好的?驾——」 陆清然看着钟延光远去的背影完全不明所以,他抱怨道:「就知道你是这德行!」 回到定南侯府的时候,钟延光回了荣安堂,院子里静悄悄的,他问丫鬟夫人在做什么,夏蝉答说还在歇息。 钟延光就站在廊下,也不进去,道:「可以叫厨房备饭了。」 夏蝉垂头道:「回侯爷,厨房已经备下了。不到半个时辰就能好。」 钟延光放低声音,问夏蝉道:「以前……我与夫人通的信,你可知道都放在哪处?」 夏蝉耳朵一扯,低头道:「夫人好像都放在大的那个妆奁里,第二层。」 钟延光「哦」了一声,道:「知道了。夫人醒了要开晚膳的时候去书房叫我。」 夏蝉应下一声,福一福身子送走了钟延光。 刚过一刻钟,苏绿檀就醒了,夏蝉赶紧进去伺候着,把这事儿告诉了她。 苏绿檀喝完水不禁笑道:「知道了,伺候我起来——冬雪,喊侯爷过来用膳。」 夏蝉好奇问道:「夫人,侯爷问这个做什么呀?」 苏绿檀语气轻快道:「谁知道呢,大概是觉得对我表达的爱意不够深厚,所以一日三省,心心念念惦记着呢。」 夏蝉给苏绿檀梳了个简单的妇人髻,簪上玉簪,对镜笑道:「夫人声音变回来了,看来病也快好了。」 苏绿檀拿起装着脂粉的瓷盒,道:「脸色也要傅粉才红润点儿。」 夏蝉笑问:「这天都黑了,还上妆呀?」 苏绿檀对着镜子涂脂抹粉,道:「那是当然,和夫君在一起,当然要好看一点,不然怎么迷死他。」 钟延光站在帘子外面听得嘴角一弯,随后便坐在罗汉床上等苏绿檀出来一起用膳。 一刻钟后,苏绿檀便施施然地走出来,朝钟延光抛了个明媚的笑容过去。 钟延光眉眼微动,等丫鬟把菜都摆上来了,便入了座。 苏绿檀面带笑容地跟着坐下,娇声道:「夫君今日怎的按时回来用膳了,没与同僚好友一起出去喝酒?」 钟延光面不改色道:「没有。」 苏绿檀笑吟吟地举起筷子,夹了一块肉放到钟延光的碗里。 苏绿檀给钟延光夹菜,这还是头一遭。 钟延光着实有些诧异,苏绿檀自己也夹了菜,道:「那是第一筷子菜,也没沾我的口水,怎么不吃呀?」 钟延光见她说的有理,一口饭一口菜,把肉片吃了。 接下来吃饭的时候,苏绿檀除了说几句关于菜的话,也不大有力气说别的了。 饭后,苏绿檀看着外面道:「有些想出去消食,偏风大了不好出去走。」 钟延光道:「就在屋子里坐一坐吧。」 苏绿檀点点头,道:「好,夫君你要去书房吧?我就先进去了,桌上丫鬟会收拾的,你不必再特意吩咐了。」 v第二十七章 说罢,苏绿檀便哼着小曲雀跃着进屋去了。她点上蜡烛,坐在妆奁前,打开第二层的抽屉,把以前缠着钟延光写给她的书信拿了出来,慢悠悠走到罗汉床上坐着回味。 钟延光还没走,他站在门帘外看到了一切,视线锁在信上挪不开,索性挑帘进去,坐到了苏绿檀身边。 苏绿檀两脚蹬掉鞋子,用毛毡毯子把下半身都盖住,手里拿着信,道:「夫君怎么还不回书房?难道今夜要与我同床共枕?你若不怕我把病气过给你,那可再好不过了!」 钟延光没敢看苏绿檀的眼睛,回话道:「不是,有些事儿想问你。」 假装失落地「哦」了一声,苏绿檀把信放在大腿上,玩弄着自己的手指,道:「想问什么你问吧。」 钟延光道:「以前的事我本不该忘,说来也算是我的错,所以我想问你一些以前的事。」 苏绿檀莞尔道:「想问什么就问吧。」编瞎话嘛,有什么难的。 钟延光微微颔首道:「我想知道,当初你我为何成亲的,难道只是因为姻缘签和八字的缘故么?」 秀眉颦蹙,苏绿檀张开口却又顿住了,盯着钟延光好奇道:「说起来我也有些不明白。太夫人与我定下这门婚事的时候,嘱咐过我,你性格孤冷,怕是要吃些苦头,谁知道后来婚事成了 ,你倒是对我很是不错。我一直想问问你,你是不是挑开喜帕的那一刻,就对我一见钟情啦?」 「一见钟情」这几个字,钟延光今天已经听到两次了,当然了,他是绝对不信自己是这般肤浅的人。 不光钟延光自己不信,苏绿檀也是不信的。 成婚的那日,苏绿檀是极为忐忑的,虽然钟延光没有给她脸色看,但冷冷淡淡的样子,也确实和太夫人所言一致。新婚当夜,二人同床而眠,却各执心事,早上还是钟延光想法子把床单 给染红了一小片。 再后来,便心照不宣地假扮起恩爱夫妻。 苏绿檀说完这些,瞧着钟延光狐疑的神色,问道:「怎么了?又不信我说的?」 「不是。」钟延光道:「只是在想法子回忆,看能不能想起来。」 苏绿檀心头一凛,体贴道:「夫君,想不起来就算了,反正来日方长,既然你以前会爱上我,肯定还能再爱上我的。别担心,以后咱们子孙满堂不成问题!」 钟延光面色发红地端起茶抿了一口,儿孙满堂……他压根不敢往这方面想。 苏绿檀把信拍在桌上,起来伸了个懒腰,道:「都有两天没好好洗漱了,我这就去洗漱,夫君你回去吧,这屋里也没个丫鬟伺候的。」 余光瞥了一眼桌上的信,钟延光道:「好,我喝完这杯茶就回去。你且去吧,不必管我。」 苏绿檀点点头,唤了夏蝉进来给她准备洗浴的衣物,没多久,她就领着丫鬟挑帘出去了。 听到外面的脚步神消失了,钟延光瞧着孤零零躺在小炕桌上的信,手指头动了动,视线也直直地望过去,到底是伸出手拿了过来。 第一眼看过去,钟延光头皮就开始发麻了,走笔端正又略带隶意,其中风骨也不是常人能学来的,不是他的字迹还能是谁的! 第二眼看过去,起头第一行便是「思卿不见卿」,钟延光满面涨红,无论如何也不相信自己的笔下会出现「思卿」二字。 再往下看过去,便更加不堪入目了,连「死生契阔,与子成说」这样的话也下得了笔。 钟延光胸膛里的那颗心跳动的厉害,连带的指尖都有些发颤,恍然间,似乎又听到了脚步声,骇得他连忙把信扔到地上。 果然是苏绿檀挑帘进来了,漫不经心道:「怎么把肚兜给忘了。」 钟延光轻咳一声,从容地从地上把信捡起来,苏绿檀眼底藏笑,随口问道:「夫君在看信呀?」 钟延光矢口否认,面色如常道:「不是,信不知怎么落在地上,我就捡起来了。」 内室的窗户关的好好的,烛火都不见动一动。 苏绿檀拿着艳红的鸳鸯戏水肚兜举起在胸前,正好就是钟延光视线能直接看到的地方,她道:「夫君,我去了,你这茶都要凉了,就别喝了。」 「知道了。」钟延光视线故意躲开肚兜道。 苏绿檀看着钟延光迟迟不动,笑道:「看来夫君是不想走,若是如此,你我一起共浴,一起就寝吧。」 钟延光登时从罗汉床上弹起来,侧身道:「我还有些事要忙,我回去了。」 苏绿檀叫住他:「夫君。」 钟延光扭头看她,道:「还有何事?」 苏绿檀坏笑一下,把肚兜贴身举在胸前,正好勾勒出她双峰诱人的弧形,道:「这件好看吗?」 喉结耸动,钟延光拍起帘子落荒而逃,只留下内室里久久不绝的娇笑声。 回到书房,钟延光好好得洗了把冷水脸,铁拳攥的十分紧。半晌才提笔欲写「思卿」二字,却是如何也下不了笔。 钟延光捏了捏眉心,这信既是他在京的时候写的,肯定不会是人在内院的时候写就,如果是在前院或是卫所,或许能有人作证这信其实……不是他本意想写的? 钟延光仍在猜测情诗非出自他之手,便连夜疾步出了二门,去了婚前常住的前院,唤从前的贴身小厮如茗过来,问道:「你可知道我以前给夫人写信之事?」 苏绿檀缠着钟延光写这封情诗的时候,正逢他在前院书房忙正事,应下之后,当天夜里因公不曾回府,遂隔日早晨才抄写完毕,命小厮送去二门,递到了荣安堂里。 小厮如茗做回忆状,一边点头一边道:「小的知道。」 钟延光眼皮子突突直跳,故作淡定问道:「是怎么一回事?」 小厮语气肯定道:「您前一日夜里没有回府,第二日清早先回的前院,那时候二门还没开,写完信便令小的送到二门,小的在二门等了快小半个时辰,才把信递过去,一刻钟后夏蝉姑娘 来回话,说夫人才起,这会儿已经收到了。」 钟延光头皮都是麻的,他又问道:「那信封可有什么花纹?」苏绿檀手里的信封是桃花的,和里面的信笺是一套的。 小厮垂首道:「什么花纹小的不记得了,就记得好像是水红色的。」 对上号了。 钟延光肩膀一颤,抿了抿唇,挥手道:「下去吧。」 小厮退出去之后,钟延光揉了揉太阳穴。 那信竟还真是他因公不能归家之后写就的,还真是他命人送的。 盯着自己掌纹略乱的手掌心看了半天,钟延光沉了沉嘴角,大有悔不当初的意思。 皱了皱眉,钟延光踏着夜色回书房了,这一夜也是辗转反侧,迷迷糊糊睡着之后又梦见了那个陌生的女子,她缠着他的时候小心且谨慎,令他忍不住着迷。 次日清晨,钟延光醒的依旧很早,隔壁院子的苏绿檀也早早起来洗漱,命丫鬟传来了早膳。 v第二十八章 夫妻二人又坐在一块儿共进早餐。 今儿苏绿檀穿着青草色的挑线裙,堕马髻上簪着带流苏的绿宝石簪子,她伸了个懒腰,线条流畅的手臂和柔软的腰肢,配上这身鲜嫩的衣服,就像春天里柳条在微风里轻拂,活泼亮眼, 美的让人挪不开眼。 钟延光目光低垂,尽可能地落在桌面上。 苏绿檀捏了捏脖子,声音还带着些刚起床的慵懒,又糯又娇,她道:「昨夜看了好几遍你写的信才睡的,早起眼睛还有些发干呢。」 钟延光眼皮子一抽,淡然道:「是吗?那以后夜里就不要看了,费眼。」 苏绿檀忽然轻笑一声,道:「费眼是次要的。」 钟延光喝了口温水,一副静候下文的意思。 苏绿檀两手托腮,前胸贴着桌沿,往前凑了凑,道:「里边儿写的东西呀……」她捂上双眼,嘴角绽了个极明艳的笑容,道:「肉麻的真是没眼看!」 钟延光耳根子立马就红了,一直从脖子蔓延到面颊,他喉结动了动,干巴巴道:「是吗?」 苏绿檀松开手,眉眼弯弯道:「还好你没有看,不然你都不会信是你亲笔写下的。」 又喝了口水,钟延光没有再应声。 苏绿檀瞧了一眼钟延光已经快空了的白瓷茶杯,打趣道:「夫君今早这么渴呀?」 钟延光放下杯子,道:「不知道为什么嗓子有些干。」 苏绿檀默默记了下来,正好这时候丫鬟也把食盒送进来了,把粥和馒头都一一摆好。 钟延光迅速吃完早饭之后,同苏绿檀打了招呼便匆匆出府了。 苏绿檀一个人用完早膳,吩咐丫鬟今日让小厨房炖一些冰糖雪梨。 早膳过后才消了食,苏妈妈便来院里同苏绿檀禀了一些内宅之事。 因苏绿檀分管的事儿不多,倒不多大要紧,只是她手中嫁妆里在京的几间铺子每月账务有些繁琐。 眼看又要到月底了,苏绿檀闲不了几天又要开始亲自对账,苏妈妈交代了一会儿后,便出去了。 苏绿檀正想趁着这几天闲工夫再看一些有趣的话本,丫鬟进来禀道:「夫人,三房老夫人、夫人和大房的夫人一起来了。」 苏绿檀立刻精神起来了,道:「去请,夏蝉看茶。」 钟家一共三房,只有二房钟延光这一支是嫡出的。 大房老夫人韦氏生了一儿一女,大女儿钟婷已经出嫁,夫家与钟延光关系尚可,小儿子钟延泽年十八,还在读书,娶妻吴氏,温婉可人,与苏绿檀也常有来往。三房刘氏就得了一个宝贝 嫡子钟延轩,娶妻房氏,去岁得了个哥儿,名唤宝哥儿。 钟家三房,钟延光父亲那一辈的长辈都已经驾鹤西去,留下一家子望门寡妇。 到了钟延光这一辈,钟家延字辈里的孩子们自然都很受宠。好在太夫人罗氏与大房的老夫人韦氏都是目光长远的人,钟延光与钟延泽都被教育的很好,纨绔子弟的毛病统统没有。因此二 房与大房的关系也要亲密一些。 这段时日钟延光死里逃生,苏绿檀又病了一场,另外两房的人估摸着是听到了夫妻二人病好的消息,才约着一起来看看。 苏绿檀也知道少不得这一场应付,便笑颜迎客,招呼着她们三个到次间里坐。 三人命丫鬟放下礼物,便一起进去了。 刘氏是三房的长辈,坐在罗汉床左边,苏绿檀坐在炕桌的右边,两个平辈的夫人吴氏和房氏则坐在下边两溜靠背椅子上。 四个女人待在一个屋里,话就没停了。 刘氏堆了一脸笑,拉着苏绿檀的手热情关怀。 苏绿檀不着痕迹地把手抽出来,端起茶杯道:「让三婶担心了,我这病今儿也大好了。」 刘氏的媳妇房氏接腔道:「婆母在家担心的吃不下饭,这会子亲眼看到嫂子好了,心可算放肚子里去了。」 吴氏笑看着面色红润的苏绿檀,什么都没说,只淡淡笑了笑。 几人闲聊了一会儿,刘氏与房氏婆媳让苏绿檀请一顿宴席。 苏绿檀这次没推辞,他们夫妻两个如今安然无恙,一家子吃一顿团圆饭也是应该的。 刘氏见苏绿檀应了,便刻意地提起了秋天正是吃螃蟹的时候。 苏绿檀没有一口应下,敷衍着说了两句,就把刘氏和房氏都送走了。 吴氏慢她们一步,便留了下来,在屋里拉着苏绿檀的手道:「你别听她们的,一些府里常做的菜就是了,螃蟹宴,不知道得费多少银子。」 吴氏是个体贴的人,她自然偏帮苏绿檀。 三房的人都走了,吴氏说话也就直白起来了,她道:「咱们家吃一场全蟹宴,没有二三十两银子根本办不成,这不是胡闹吗?」 吴氏的娘家不是富裕人家,丈夫钟延泽也还是个读书人,一房人都靠着例银度日。 吴氏一个月的例银也就十两,将心比心,她是舍不得朝苏绿檀狮子大开口。 苏绿檀感激一笑,道:「且等侯爷回来,我与他商议一下,再做决定。毕竟自我嫁进来,还没做过东道主,这顿饭早晚要吃。既要吃,自然要吃的开开心心,就是不顾他们,也总要顾着 你和三弟不是?」 吴氏听苏绿檀这般说,她只好无奈道:「好。嫂嫂这张嘴是真的甜,亏得生得女儿身,若是个男子,加上你这样的相貌,金陵的姑娘都不会放你到京城来。」 苏绿檀暗笑道:不求哄遍世间美人,若能把钟延光骗到手,就足矣。 妯娌两个又说了几句话,吴氏便回去了。 吴氏走后,夏蝉过来替苏绿檀添茶,道:「夫人,说起来今年你都没吃上螃蟹呢。以前在金陵的时候,这季节都不知道啃多少只蟹钳了。」 苏绿檀打趣道:「怎么?你也馋了?」 夏蝉登时红了脸,摇头摆手道:「不是,奴婢只是心疼夫人罢了。奴婢是家生子,自那事后,能跟在夫人身边已经是天大的福气了。」 看到丫鬟这般正经说话,苏绿檀立刻轻笑道:「瞧你吓的——别担心,咱们在金陵什么样,在京城也什么样,全蟹宴嘛,吃得起的。」 夏蝉劝道:「奴婢看还是算了,刚进府上下打点都不知道花了多少银子。」 v第二十九章 苏绿檀笑道:「你这抠抠搜搜又爱碎碎念的样子怎么跟苏妈妈如出一辙了,仔细将来嫁不出去。」 夏蝉又羞红了脸道:「奴婢这不是为你好么!」 苏绿檀笑一笑,抿了口茶,自己的银子肯定得攒着将来做后路用的,但是口腹之欲也得满足了才行。 既然如此,最好的法子就是用钟延光的银子,反正用他的银子不心疼。 夏蝉见苏绿檀还在笑,又道:「等以后有了小公子或是小小姐,按照府里的老规矩,拨下来的银子根本不够咱们用的,能省一点是一点吧。」 苏绿檀忍不住笑道:「还小公子呢!」小公子又不会自己石头缝里蹦出来。 夏蝉委婉提醒道:「夫人啊,这些日子侯爷都没回来歇息了,到底人多眼杂,若叫老夫人知道了……还是早早有了小公子才稳妥。」 这话一下子难倒了苏绿檀,钟延光日日跟她分房睡,怎么可能有孩子?若是对他使什么下作手段,怕是即便怀有身孕,孩子也根本没命活着从她肚子里爬出来。 苏绿檀愁眉不展,低头看了看自己丰盈的胸部,既然硬的不行,那就来软的好了。 反正他们是「恩爱」夫妻嘛。 打算好了之后,苏绿檀就在家里等钟延光回家。 下午天快黑的时候,钟延光便下衙门回来了,他今日忙得出了一身的汗,早早地沐浴换了干净衣裳,正好也有些饿了,便进了次间里传饭。 苏绿檀从绸缎帘子后面走出来,窈窕婀娜,面带笑容。 钟延光在衙门里看了一整天的大老爷们,陡然一见美人,自然眼前一亮,目光流连几遍才收回来,压了压下巴道:「我方才已经传饭了。」 苏绿檀走到钟延光身边坐下,道:「我听到了。」说罢朝夏蝉抬了抬下巴。 过一会儿,夏蝉便把小厨房炖好的两碗冰糖雪梨给端了上来。 两只芙蓉遍彩小碗里盛着透明的甜汤,汤里漂浮着几块切好的雪梨,干干净净的看着就有食欲。 苏绿檀亲自端起一碗,递到钟延光跟前,道:「夫君,我特地叫厨房炖的。尝尝看。」 钟延光没敢接,而是问道:「炖这个做什么?」 苏绿檀道:「你早上不是说嗓子有些干么?我就让厨房炖着了。而且饭一时也好不了,你先吃一些垫垫肚子。」 钟延光这才想起来,他早上听苏绿檀说那封信「肉麻的没眼看」的时候,喉咙确实是发干的。 接过小碗,钟延光尝了一口,甜甜的汤,虽不是他喜欢的味道,喝下去倒也舒服,腹中也不那么难受了。 不知不觉就吃完了一整碗,钟延光抬头正好瞧见苏绿檀一双莹润又满含期待的眸子,目光也变得柔和了许多。 家中有人记挂的感觉,好像还不错。 苏绿檀托腮看着他,道:「还吃不吃?还有一碗呢。」 钟延光摇摇头道:「够了。」 苏绿檀「噢」了一声,道:「想起来了,夫君不爱吃甜的,那我吃吧。」 端起另一碗冰糖雪梨,苏绿檀用白瓷勺子舀了一勺送到嘴里,甜滋滋的汤水和雪梨混在嘴里,口口生津。 吃完了几块雪梨,苏绿檀把剩下的汤一口喝了,放下碗的时候,娇艳的红唇边还挂着一滴晶莹的汁水。 钟延光提醒道:「嘴角有汁液。」他的视线落在她右边的嘴角上。 苏绿檀探出舌头,故意舔了舔左边的嘴角,道:「这边?」 钟延光摇首道:「另一边。」 苏绿檀嘻嘻一笑,露出一排石榴般的密齿,双臂交握,前胸贴在炕桌山,凑到钟延光跟前道:「看不见,你替我擦掉。」 钟延光手里还拿着帕子,听了这话竟不自觉地把手举了起来,手臂不听使唤似的,自然而然就落在她的嘴边,轻轻地碰了碰她的嘴角。 意识到自己和苏绿檀有了亲密接触,钟延光立刻想收回帕子,哪晓得帕子已经被她一口含住,抿在了嘴里。 钟延光耳垂略红,道:「松开。」 苏绿檀娇哼一声,吧嗒一声张开嘴,道:「多擦一下能累死你了?」 钟延光手还僵硬地举着,道:「不是……」 「哦!你是怕弄脏了你的帕子是不是!」苏绿檀一把夺过钟延光的手帕,气呼呼地把他的帕子狠狠地放在唇边摩擦来去,洁白的帕子上沾了些许口脂的颜色,与上面的虚竹十分不配。 迅速做完这一切,苏绿檀再把帕子塞回钟延光的手里,道:「还给你,谁稀罕!」 看着手里已经变色的帕子,钟延光扯了扯嘴角,他明明不是那个意思。 苏绿檀盯着一动不动的钟延光委屈兮兮道:「你想想你病的那几日,我的帕子衣服哪一件没有弄脏,难道我还嫌弃你了不曾?」 提起中蛊刚醒的时候,钟延光面颊都在发烫,他喉结吞咽着,不知道说什么好。 苏绿檀垂首道:「我心心念念地等着你回来,高高兴兴地想跟你说家里的事……」 钟延光转眸问道:「何事?」 苏绿檀眼皮微抬,这可是他主动问的,不是她提起的呢! 「自你病后,其他两房妯娌婶婶都来表达过心意,今儿又来了一遭,你说咱们是不是该请一大家子吃一顿饭?」 钟延光点头道:「理应如此。」 苏绿檀绞着帕子道:「正是吃螃蟹的时候,你说请他们吃螃蟹好不好?」 钟延光继续点头:「是个好主意。」 苏绿檀道:「你的银子我也从来不管,他们虽提了,我也不敢替你应下。」 钟延光明白了,他道:「我的银子都在咱们的库房里,你想用自去取就是。」末了又添了一句:「你到底是侯府的正经夫人,几十两银子的事就不用特地问过我了。」 苏绿檀眸子一亮,之前两人银子都是分开用的,钟延光这意思是,他的小金库完全对她开放了? 捏紧了帕子,苏绿檀眼底藏笑道:「那你库房的钥匙,我就……收着了?」 钟延光点一下头,道:「你收着吧。」 正好丫鬟把晚膳送了进来,夫妻二人一齐起身。 v第三十章 苏绿檀冷不防地朝钟延光扑过去,搂着他道:「夫君,你的银子以后就给我管着了是不是?嗯?」 夏蝉慌忙退出去,跨过门槛的时候差点摔一跤。 钟延光脖子也红了,抓着苏绿檀的手臂道:「放开,要吃饭了。」 苏绿檀紧紧地贴着他的身子不肯放,柔软的两团压着他的胸膛,像是往他怀里塞了两只兔子。 苏绿檀又向钟延光确认一遍:「夫君,到底是不是呀?」 钟延光掐着苏绿檀的肩膀,推开她,后退了两步,嗓音低哑道:「是。」 苏绿檀笑道:「夫君,你真好!」 苏绿檀喜不自禁,她夫君的钱以后随便她花! 果然软的比硬的好使。 钟延光主动让出了小金库,夫妻二人晚上一起用膳的时候,苏绿檀不自觉地殷勤多了,一会儿用干净的筷子给他夹菜,一会儿亲自给他盛汤。 钟延光倒也没拒绝。 苏绿檀见钟延光这般态度,胆子就大了起来,给他夹了许多菜,心想着一会儿吃撑了岂不是可以一起消食?那便又可以想法子恩恩爱爱不是么? 钟延光看着堆积如山的小碗,还真就慢慢都吃下了。 饭罢,苏绿檀摸了摸腹部,眉眼弯弯道:「我有些撑了,夫君,去消消食吧。」 方才吃了那么许多,钟延光也着实有些太饱了些,想了想便道:「好。」 苏绿檀见他答应了,抿了个笑道:「今儿晚上还好,没什么风和雨,要不咱们去园子里,听丫鬟说园子摆了一些菊花,还有一些晚桂。」 荣安堂庭院和侯府花园比起来肯定小多了,消食都走不开几步,钟延光便也答应下了。 走到门口的时候,苏绿檀一下子感觉到了寒意,她也没说出来,跟着钟延光就一起往园子里去了。 夜里的花园静悄悄的,入口处掌了灯,把拱门进去的那条石子小路照得亮堂堂的,道路两旁种了两溜低矮的树,再往里走一些,过了假山绕个弯,就有一个小亭子。 苏绿檀踩在石子小路上,脚步轻快雀跃,嘴里还哼着小曲儿。 月光下,钟延光嘴角极淡的弯了弯。 从荣安堂走过来,苏绿檀倒也有些累了,她指着亭子道:「进去坐坐吧,这石头怪硌脚的。」 钟延光皮糙肉厚的,倒是没觉得脚底不舒服,他点头道:「好。」 亭子里日日有人打扫,长椅上还算干净,苏绿檀就这么坐下,钟延光也自然而然地坐到了她的身边,与她隔着大约两拳的距离。 两个人难得一起出来坐一块儿,隔这么远,苏绿檀哪里肯,不动声色地挪了挪屁股,把两拳的距离变成一拳,然后半拳。 快要挨着的时候,钟延光伸手挡住了她,道:「压着我衣服了。」 苏绿檀一抬屁股,把钟延光的衣摆给放了出去,嘻嘻一笑,问道:「夫君你走累了吗?」 这才多大一段路,钟延光当然不累,他摇摇头。 刚摇完头,钟延光就有种不祥的预感,心道苏绿檀肯定又要整什么幺蛾子,便道:「回去吧,夜深了。」 苏绿檀娇哼一声,道:「我累了,这半年都没好好走动,吃这么多东西出来溜达一遭,腿都有些受不住了。」 说着就把脚抬起来了,苏绿檀把腿搁在钟延光的大腿上,道:「你给我揉揉我就回去。」 钟延光眼看着就要把苏绿檀的腿给推开,哪晓得哭腔就在耳边响起了,只听得她道:「你这负心的,你躺床上不能动的时候我都不嫌劳累地给你按摩,还不止是按摩,你昏迷的时候余毒 没有排完,我的手一整晚都没离开过你的——呜呜。」 接下来的话,苏绿檀没有机会说出口,因为钟延光把她的嘴巴给捂住了。 钟延光一手托住苏绿檀的后脑勺,一手捏住她的整个下颌,虎口压着她软软的嘴唇,把她的嘴捂的死死的。他这才发现,她的脸还真就巴掌大,半个手掌都快盖住一半了。 黑着脸压低声音,钟延光道:「苏绿檀,你怎么也不——避讳着些,在外面说这些做什么?若是叫别人听见了……」他们夫妻俩的脸面往哪里搁? 苏绿檀扭着脑袋,却还是挣脱不开钟延光的手掌,两手握住他结实的手腕,含糊不清地叫着。 钟延光见她挣扎的厉害,只得警告道:「你别乱说话,我就放开你。答应就点头。」 苏绿檀摇了摇头,她偏要说!那就是事实,她为什么不能说。 鼓起脸颊,苏绿檀掐着钟延光的手腕,憋红了脸道:「你……心……虚……吗……」 钟延光锅底一样黑的脸瞬间涨红了,盯着苏绿檀的双眼嗓音低沉道:「我只是让你言行端正些。」 苏绿檀实在反抗不过,索性松开手任由他捂着她的嘴,瞪着一双莹润的眸子气鼓鼓地看着他。 钟延光被她看得不自在,道:「你听话我就放开你。」 苏绿檀不答话。 钟延光复又道:「你不说话,是不是答应了。」 苏绿檀叉着腰,她嘴里连气儿都进不去,还怎么说话? 钟延光试探着松开了一点,苏绿檀立刻就道:「我的……」 园子里又安静下来了。 钟延光果断地把苏绿檀的嘴再次给捂上,并且拧眉道:「苏绿檀!」 苏绿檀哼哼呜呜道:「松——开!」脑袋还在往后仰,企图脱离钟延光的控制。 钟延光不得不主动靠近她,低头直勾勾地看着她道:「不准乱说话!」 苏绿檀跟他较劲起来了,睁圆了眼睛钟延光对视着,还挑了挑眉,似乎在说:不放是吧? 钟延光登时就懂了,锁眉道:「你老实点儿我就放开。」 苏绿檀敛起眸,露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笑。 钟延光头皮发紧,不知道苏绿檀又要做什么。 不等钟延光反应过来,苏绿檀探出一点点舌尖,舔了一下钟延光的掌心。 v第三十一章 苏绿檀湿湿软软的舌尖从口腔里游出来,甫一触碰上钟延光的掌心的时候,他还没感觉到,直至掌心莫名有些微痒,才意识到,她又舔他! 钟延光不自觉地就松了手掌,苏绿檀捉住机会就张嘴在他虎口上咬了一口,大声道:「嘴都被你弄酸了!」 钟延光迅速抽回手,气得咬牙道:「苏绿檀,你是蛇吗?爱吐信子。还是小狗吗?爱咬人。」 苏绿檀站起来理直气壮道:「我是你妻子,亲你咬你又怎样?你要不喜欢,就都还回来啊!」 钟延光语塞……果然跟苏绿檀是从来没有道理可讲的。 跟着站起来,钟延光语气僵硬道:「回去吧。」 苏绿檀噘着嘴跟在后面走,走了一会儿觉得背脊微寒,便挽着钟延光的手,贴着他道:「冷。」又生怕被推开了,她死死地抱住他的手臂道:「不准松开。不然我又要冻病了。」 钟延光想起苏绿檀病了的时候,软绵绵的一团,蓦地心软了,此时便任由她挽着,道:「知道了。」 怎么说苏绿檀也是定南侯府的正经夫人,钟延光觉得吧,再怎么样,稍微照顾她一下也是一个丈夫应尽的责任。 寒风刮过,两人就这么亲亲密密地往荣安堂走,苏绿檀不是个老实的,一会儿往他身上靠,一会儿蹭他胳膊,一面儿动还要一面儿笑,一副开心的不得了的样子。 钟延光嘴角抿着,似是挂了淡淡的笑容。 走到荣安堂门口的时候,钟延光停下脚步,苏绿檀也见好就收,放开了他。 钟延光嘱咐道:「进去吧。」 苏绿檀目露不舍,瞧着钟延光问道:「夫君,请宴的事,老夫人和太夫人那儿咱们肯定得亲自去说,明早你陪我去好不好?」 钟延光想到了母亲赵氏,便颔首道:「好。」 苏绿檀绽了个明媚的笑,道:「谢谢夫君。夫君公务繁忙,也要注意身体。」 钟延光应道:「好。」 苏绿檀转身进了院子,钟延光等门关了,才抬脚回了书房。 钟延光答应了陪苏绿檀一起去千禧堂,君子一诺千金,他清早起来后,便去了荣安堂次间里等着。 苏绿檀才将将起来,穿好衣服梳好头发,上了妆,发饰却还没挑选定。 钟延光已经等了一刻钟多,他早就听到屋子里有动静,却半天不见人出来,又怕贸然进去看到什么不该看的,便站在帘外道:「好了没有?」 苏绿檀在里面喊道:「夫君,你快进来帮我个忙。」 钟延光纹丝不动,他能帮什么忙?肯定是苏绿檀又要折腾他,不能进去。 苏绿檀催促道:「哎呀,你快点呀。」 钟延光拨开帘子,走了进去,先是站在门口看了一眼,见苏绿檀衣衫齐整端坐在妆镜前,才敢阔步走过去。 苏绿檀两手各执一只钗,回眸一笑,道:「夫君,这两只钗哪一个配我今日的妆容?」 听了这话,钟延光视线便先落在了苏绿檀的面颊上。绿鬓朱唇鹅黄颊,宛媚天然冶,笑叠清波,檀晕微微靥,美艳无方。 钟延光半晌都没挪开眼,苏绿檀轻蹙眉头道:「到底哪个合适嘛?」 钟延光这才匆匆看了一眼两支钗,一只是上次苏绿檀从库房里取出来的三翅莺羽宝石钗上,还有一支是素净得多的银钗。 一向喜简朴的钟延光竟指了三翅莺羽宝石钗,苏绿檀的美明媚大气,头面奢华一些反而更配她。 苏绿檀扬了扬手里的宝石钗,莞尔道:「其实我也更喜欢这个。」说完,就把钗递给了钟延光。 钟延光手臂上的肌肉抽搐一下,差点就把手抬起来了,他赶紧握上拳头,瞧了旁边的丫鬟夏蝉一眼,道:「丫鬟比我簪的好。」 苏绿檀轻咳一声,甩了个眼神给夏蝉。 夏蝉很懂事地低下头,据她这些天的观察,这种情况下听夫人的准没错,于是颤着腿退了出去。 钟延光:…… 苏绿檀俏皮一笑,道:「现在没丫鬟了,夫君替我戴。快点嘛,迟了老夫人指不定要忙去了。」 也是,去迟了见不上又得等明日了,钟延光只得接过簪子,插入她的鬓发之间。 苏绿檀摸了摸鬓发笑吟吟道:「好看吗?」 美钗与美人面颊相映红,每看一眼都觉得赏心悦目。 钟延光喉结耸动着,快速转了身,道:「用膳吧。」 今早小厨房送的瘦肉粥过来,苏绿檀唇上有口脂,吃过粥后,小嘴变得晶莹剔透,像雨后的樱桃。 钟延光挪开视线,尽量不去看她。 吃过饭,两人一起去了千禧堂。 苏绿檀今日穿着一身鹦哥绿的束腰襦裙,外罩一件白底同色花纹的褙子,又精心打扮了一番,一路走过去,碰上的丫鬟无不偷偷觑她的。 进了千禧堂正院,赵氏坐在次间里,见了苏绿檀这副娇娇俏俏的样子,又是不喜,立刻拉着脸。 苏绿檀请安的时候低了头,赵氏目光一扫,一下子看到了她头上那支宝石簪子!这不是苏家嫁妆里最华贵的簪子之一吗! 苏绿檀的嫁妆在赵氏的眼里,就是二房的私产,她一个嫁过来的媳妇怎么能擅动呢! 赵氏挺直了背板,指着苏绿檀道:「你这簪子哪儿来的?」 苏绿檀抬头道:「我嫁妆里的呀。」 赵氏一下子就来气了,斥道:「谁准你戴出来的?!你动库房里的东西问过我没有!」 苏绿檀道:「我动自己嫁妆里的东西,还需要谁准吗?大业律例上可不是这么写的,婆母您难道要跟律法过不去呀?」虽然她的嫁妆以后是要留给二房这一脉的,但明面上只要她活着, 就只能是她的。 钟延光也皱着眉头,不悦道:「母亲,她的嫁妆为何要过问您?」 赵氏可不留情面,当着一众丫鬟婆子的面,就道:「要不是苏家答应给丰厚的嫁妆,谁会要这样一个儿媳妇!」 「母亲!」钟延光怒喝一声,黑着脸攥紧铁拳道:「您到底把钟家的声誉置于何地?把儿子的名声置于何地?难道儿子为了苏家的财产,才娶的她么?您真不怕说出去被人耻笑!」 用家财联姻的事,只两家人心知肚明也就罢了,若是摆到台面上来说就太丢份儿了。钟延光又是铁血硬汉,根本受不了赵氏这种近乎侮辱的说法,若这话从哪个男子嘴巴里说出来,大抵就要吃他的拳头了。 v第三十二章 赵氏也知道这样说很是不妥,她更怕的是独子发怒,嗫嚅半晌,没好气道:「人家媳妇嫁到家里不知道怎么花心思孝敬婆母,她倒好,我从来没见过一份银子一点儿孝心。」 话里话外都在打儿媳妇嫁妆的主意,这话也够难听了,苏绿檀知道钟延光比她更受不得这种刺激,便无辜道:「婆母是想要儿媳拿银子孝敬您呀?」 赵氏张着嘴没敢把「是」字说出来,就算她是这么想的,当然也不会当众承认。 钟延光冷着脸道:「母亲,您是觉得儿子不孝顺吗?非得要儿媳妇的嫁妆才能让您满意?」 赵氏听着儿子冷冰冰的语气,吓得心头一颤,忙解释道:「娘不是那个意思。」 钟延光也不愿听赵氏多解释,作了揖便道:「如您所愿,您儿媳正要孝顺您,过几日挑个好日子,请您和婶婶还有弟弟弟媳们吃酒。不过母亲若不得空,不来也无妨。儿子告辞。」 说罢,钟延光就拉着苏绿檀往外走了,留下榻上无语凝噎的赵氏。 赵氏恨恨地捶了一下大腿,哭着脸道:「当初我就不该答应把持誉留在太夫人身边教导的,他都跟我离了心了啊!娶个妖精似的媳妇,魂儿又被勾走了,我这当娘的心好痛!」 婆子赶紧上前来好说歹劝,赵氏哭哭啼啼个没完。 千禧堂外,钟延光已经拉着苏绿檀走远了。 苏绿檀盯着自己的手腕,抿唇一笑,对着还冷脸往前走的钟延光道:「夫君。」 钟延光听到这一声娇唤,才从愤怒中渐渐回神,停了脚步。 苏绿檀歪着脑袋凑过去,对上他的双眼道:「你刚才说不是为了苏家丰厚的嫁妆娶我,那是为了什么呀?」 钟延光不自在地偏了头,躲开苏绿檀的视线,道:「以前的事,我哪里记得。」 苏绿檀追着他的视线,逼问道:「那现在呢?」 钟延光拧着眉道:「什么现在?」 苏绿檀举起手腕,钟延光的手还紧紧地抓着她,虽然是隔着衣衫,却也是他难得主动去碰她的时刻。 钟延光慌忙把手松开,往后退了一步,道:「我是情急之下……冒犯了。」 露出一排皓白的牙齿,苏绿檀灿笑道:「为何情急?是怕我受委屈吗?」 钟延光连连后退,道:「你到底是我夫人,体面总要顾及的。我上衙门去了,你回去吧。」 不等苏绿檀有机会乘胜追击,钟延光落荒而逃。 苏绿檀盯着自己的手腕若有所思,钟延光虽是为了颜面而维护她,可她还是觉得好开心呀。 钟延光从钟府去了衙门,宫里便来人召他了。 此时他尚盯着那只抓过苏绿檀的手掌发呆,听下属说内官来了,把印着苏绿檀口脂帕子塞进怀里,匆匆往外走去。 跟着内官入了宫,钟延光恭恭敬敬地站在金碧辉煌的御书房里,里边还站了一干大臣皇子。 皇帝把战报的事具体地说了一遍,接着钟延光就灌了一耳朵夸赞的话,态度谦卑地垂首站在原地,视线瞥到了怀里露出一点尖儿的手帕,就有些心不在焉了。 大皇子秦风站在旁边悄悄地推了一下钟延光,他才回过神,愣然抬头,往前一步,行了礼。 皇帝笑道:「南夷大军昨日凯旋,今已集内阁论功行赏,待三天之后早朝之上,朕再正式宣布。至于典礼之日,待礼部挑了好日子再举行不迟。钟爱卿且先继续留在神策卫,等行典之后 ,再去走马上任。」 钟延光明白了,皇帝给他升了官。 钟延光跪谢之后,皇帝便让众人散了。 出了御书房,内阁六部还有五军都督府的人都同钟延光道了喜,再没有冷嘲热讽说酸话的人了,毕竟这军功,是他自己挣来的。 定南侯府,这才算是后继有人了。 行至快出宫的那条甬道,钟延光才得以与大皇子单独同行。 大皇子秦风也生的人高马大,鬓若刀裁,单眼皮,双目炯然不惑,他瞧了钟延光一眼道:「持誉,你方才在皇上面前在想什么?」 钟延光眉头一跳,道:「没什么要紧的。」他正怕大皇子还要追问,身后就响起熟悉的声音,六皇子秦雷追上来:「大哥,侯爷,等等我。」 前面的二人停下脚步,等了六皇子一会儿。 六皇子唇红齿白,嘴边两个梨涡,清秀俊朗,他追上来道:「我刚从母妃宫里出来,可算追到你们了。我听说侯爷要升官了?」 大皇子往钟延光胸口前扫了一眼,答道:「是啊,我们才从御书房出来。」接着又继续问道:「持誉,你方才在御书房为何走神?」 摸了摸鼻子,钟延光道:「一些小事,不足为道。」 大皇子轻笑一声,道:「小事?那皇上说的话,你可都听到了?」 「嗯,听到了。」钟延光答的面不改色。 六皇子忙问:「侯爷,父皇调你去五军都督府做什么官儿?」 钟延光沉默不语。 大皇子眉头一皱,道:「你不会没听到吧?」 六皇子拍了拍钟延光的胸口笑道:「这么大的事,怎么会没听到,还是父皇亲口说的,大哥你也真是,怎么把侯爷当成不知轻重的人了——侯爷,快告诉我,父皇把你升到几品了?」 钟延光两手背在后面,握着拳头,嘴角抿着。 六皇子突然意识到事情不妙,也不笑了,瞪着眼问钟延光道:「真、真没听见啊?」 大皇子也直勾勾地盯着钟延光。 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六皇子肃了神色,警惕地看了周围一眼,对钟延光道:「侯爷到底记挂着什么事?莫非是南夷……」 大皇子抬脚走在前面,出声打断道:「走吧,出宫再说。」 几人一起出了宫,在宫门口骑马往骑射场去了。钟延光没主动提御书房里发生的事,六皇子便也没问了。 陆清然也来了,四人骑马射箭比试了一番,玩到挥汗如雨了,才调转马头,回棚子底下歇息。 陆清然喝了一大碗水,擦了擦嘴同钟延光道贺,讨他府上喜酒吃。 v第三十三章 钟延光道:「等典礼行过,我上任了再说。」 六皇子在旁调侃道:「上任?侯爷准备上何任?」 钟延光:…… 陆清然一脸茫然,道:「皇上还没说吗?」 钟延光轻咳一声起身。 陆清然府里的小厮走过来,在他身侧低声道:「少爷,夫人问您今晚回不回去用膳。」 陆清然问旁边的三个道:「二位皇子晚上可有约?」 六皇子先一步道:「我晚上无事,咱们一道喝酒去。」 大皇子道:「我就不了,今晚约了幕僚谈事。改日持誉摆喜酒的时候,再与你们好好喝一杯。」 陆清然看向钟延光,问他的意思。 怀里的帕子还暖着钟延光的胸口,他也道:「过几日再一起喝个痛快吧,我也有事,就先回去了。」 六皇子好奇道:「你有什么事?是不是在御书房的时候你想的事儿啊?」 钟延光道:「祖母已知大军归京,正在家中等候,酒留着下次再喝吧。」 陆清然意味深长地笑道:「哦?原来是急着把好消息告诉家里人啊?」 六皇子随口胡扯道:「哈哈,莫不是慌着回去告诉尊夫人吧?」 陆清然太阳穴一紧,好像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大秘密。 钟延光登时否认道:「太夫人年事已高,哪有让长辈久等的道理。」 六皇子道:「我就随口一说嘛,京城里谁都可能惧内,侯爷肯定不会惧内的。」 陆清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狐疑地瞧了钟延光一眼。 大皇子瞥了弟弟一眼,道:「你们不是要去吃酒?还不快去?」 陆清然会意,同六皇子一起走了。 大皇子随即跟上钟延光的脚步,二人一起骑马出了骑射场。 分道扬镳的时候,大皇子勒着缰绳朝钟延光道:「皇上调你去左军都督府做都督佥事了。」 钟延光眸子一亮。 都督佥事虽是也是三品,但权力可比神策卫指挥使大多了,除了管在京卫所,包括南京和浙江等地的卫所,虽是平级调动,实际上是升了官。 嘴角略弯,钟延光抱拳道谢。 大皇子点一点头,骑马走了。 钟延光骑回定南侯府之后,早有小厮在角门外等着了,传赵氏的话道:「侯爷,老夫人知道您今儿入宫了,让您回来之后先去见她。」 阔步往二门上走,钟延光刚过垂花门,千禧堂的丫鬟又来了,也是传的同样的话。 钟延光对丫鬟冷着脸道:「就说我衣衫不净,洗漱完了……见过太夫人再去见她。」 总要有个尊卑,哪有越过老祖宗的道理。 丫鬟也不敢顶嘴,低着头就退走了,把原话带了过去。赵氏当然气得不轻,却又无言反驳。谁让头顶上还有个太夫人。 钟延光走到书房门口的时候,脚都踏上台阶了,又放了回来。他记得有一件很合身的衣服留在了荣安堂,所以应该先回荣安堂比较好。 钟延光从钟府去了衙门,宫里便来人召他了。 此时他尚盯着那只抓过苏绿檀的手掌发呆,听下属说内官来了,把印着苏绿檀口脂帕子塞进怀里,匆匆往外走去。 跟着内官入了宫,钟延光恭恭敬敬地站在金碧辉煌的御书房里,里边还站了一干大臣皇子。 皇帝把战报的事具体地说了一遍,接着钟延光就灌了一耳朵夸赞的话,态度谦卑地垂首站在原地,视线瞥到了怀里露出一点尖儿的手帕,就有些心不在焉了。 大皇子秦风站在旁边悄悄地推了一下钟延光,他才回过神,愣然抬头,往前一步,行了礼。 皇帝笑道:「南夷大军昨日凯旋,今已集内阁论功行赏,待三天之后早朝之上,朕再正式宣布。至于典礼之日,待礼部挑了好日子再举行不迟。钟爱卿且先继续留在神策卫,等行典之后,再去走马上任。」 钟延光明白了,皇帝给他升了官。 钟延光跪谢之后,皇帝便让众人散了。 出了御书房,内阁六部还有五军都督府的人都同钟延光道了喜,再没有冷嘲热讽说酸话的人了,毕竟这军功,是他自己挣来的。 定南侯府,这才算是后继有人了。 行至快出宫的那条甬道,钟延光才得以与大皇子单独同行。 大皇子秦风也生的人高马大,鬓若刀裁,单眼皮,双目炯然不惑,他瞧了钟延光一眼道:「持誉,你方才在皇上面前在想什么?」 钟延光眉头一跳,道:「没什么要紧的。」他正怕大皇子还要追问,身后就响起熟悉的声音,六皇子秦雷追上来:「大哥,侯爷,等等我。」 前面的二人停下脚步,等了六皇子一会儿。 六皇子唇红齿白,嘴边两个梨涡,清秀俊朗,他追上来道:「我刚从母妃宫里出来,可算追到你们了。我听说侯爷要升官了?」 大皇子往钟延光胸口前扫了一眼,答道:「是啊,我们才从御书房出来。」接着又继续问道:「持誉,你方才在御书房为何走神?」 摸了摸鼻子,钟延光道:「一些小事,不足为道。」 大皇子轻笑一声,道:「小事?那皇上说的话,你可都听到了?」 「嗯,听到了。」钟延光答的面不改色。 六皇子忙问:「侯爷,父皇调你去五军都督府做什么官儿?」 钟延光沉默不语。 大皇子眉头一皱,道:「你不会没听到吧?」 六皇子拍了拍钟延光的胸口笑道:「这么大的事,怎么会没听到,还是父皇亲口说的,大哥你也真是,怎么把侯爷当成不知轻重的人了——侯爷,快告诉我,父皇把你升到几品了?」 v第三十四章 钟延光两手背在后面,握着拳头,嘴角抿着。 六皇子突然意识到事情不妙,也不笑了,瞪着眼问钟延光道:「真、真没听见啊?」 大皇子也直勾勾地盯着钟延光。 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六皇子肃了神色,警惕地看了周围一眼,对钟延光道:「侯爷到底记挂着什么事?莫非是南夷……」 大皇子抬脚走在前面,出声打断道:「走吧,出宫再说。」 几人一起出了宫,在宫门口骑马往骑射场去了。钟延光没主动提御书房里发生的事,六皇子便也没问了。 陆清然也来了,四人骑马射箭比试了一番,玩到挥汗如雨了,才调转马头,回棚子底下歇息。 陆清然喝了一大碗水,擦了擦嘴同钟延光道贺,讨他府上喜酒吃。 钟延光道:「等典礼行过,我上任了再说。」 六皇子在旁调侃道:「上任?侯爷准备上何任?」 钟延光:…… 陆清然一脸茫然,道:「皇上还没说吗?」 钟延光轻咳一声起身。 陆清然府里的小厮走过来,在他身侧低声道:「少爷,夫人问您今晚回不回去用膳。」 陆清然问旁边的三个道:「二位皇子晚上可有约?」 六皇子先一步道:「我晚上无事,咱们一道喝酒去。」 大皇子道:「我就不了,今晚约了幕僚谈事。改日持誉摆喜酒的时候,再与你们好好喝一杯。」 陆清然看向钟延光,问他的意思。 怀里的帕子还暖着钟延光的胸口,他也道:「过几日再一起喝个痛快吧,我也有事,就先回去了。」 六皇子好奇道:「你有什么事?是不是在御书房的时候你想的事儿啊?」 钟延光道:「祖母已知大军归京,正在家中等候,酒留着下次再喝吧。」 陆清然意味深长地笑道:「哦?原来是急着把好消息告诉家里人啊?」 六皇子随口胡扯道:「哈哈,莫不是慌着回去告诉尊夫人吧?」 陆清然太阳穴一紧,好像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大秘密。 钟延光登时否认道:「太夫人年事已高,哪有让长辈久等的道理。」 六皇子道:「我就随口一说嘛,京城里谁都可能惧内,侯爷肯定不会惧内的。」 陆清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狐疑地瞧了钟延光一眼。 大皇子瞥了弟弟一眼,道:「你们不是要去吃酒?还不快去?」 陆清然会意,同六皇子一起走了。 大皇子随即跟上钟延光的脚步,二人一起骑马出了骑射场。 分道扬镳的时候,大皇子勒着缰绳朝钟延光道:「皇上调你去左军都督府做都督佥事了。」 钟延光眸子一亮。 都督佥事虽是也是三品,但权力可比神策卫指挥使大多了,除了管在京卫所,包括南京和浙江等地的卫所,虽是平级调动,实际上是升了官。 嘴角略弯,钟延光抱拳道谢。 大皇子点一点头,骑马走了。 钟延光骑回定南侯府之后,早有小厮在角门外等着了,传赵氏的话道:「侯爷,老夫人知道您今儿入宫了,让您回来之后先去见她。」 阔步往二门上走,钟延光刚过垂花门,千禧堂的丫鬟又来了,也是传的同样的话。 钟延光对丫鬟冷着脸道:「就说我衣衫不净,洗漱完了……见过太夫人再去见她。」 总要有个尊卑,哪有越过老祖宗的道理。 丫鬟也不敢顶嘴,低着头就退走了,把原话带了过去。赵氏当然气得不轻,却又无言反驳。谁让头顶上还有个太夫人。 钟延光走到书房门口的时候,脚都踏上台阶了,又放了回来。他记得有一件很合身的衣服留在了荣安堂,所以应该先回荣安堂比较好。 钟延光进了荣安堂的时候,苏绿檀正坐在门口打络子,被他吓了一跳。 把手里的丝线珠子都扔到笸箩里,苏绿檀迎上去道:「今日怎么回的这样早?」 钟延光怪道:「今日不该早回么?」 苏绿檀自然而然地挽着他的手臂,往屋子里走,嘟哝道:「府里上下都知道你今儿进宫了,我打量你今天不回来的。」 钟延光顾着听苏绿檀说的话去了,也忘了把手抽出来,问道:「怎么府里上下都知道了?」 苏绿檀道:「老夫人宣扬的呗。听说好多位大人都进宫了,那些诰命夫人们,有的上午就已经派人来府里把帖子下到千禧堂了。然后就都知道了。」 钟延光扯了扯嘴角。她不是还不知道他升了什么官吗? 苏绿檀坐在罗汉床上,主动先放开了手,端起茶杯道:「你就这么回来了,老夫人没派人拦你?」 钟延光这才解释道:「下午和两位皇子一起去了骑射场,身上脏了,预备洗浴了先去见太夫人,再见母亲。」 苏绿檀吸了吸鼻子,道:「难怪说闻到了一股味道。」 钟延光面颊微红,有点儿尴尬,大男人嘛,骑马跑了那么久,总会有些汗臭味儿的。 苏绿檀瞧着钟延光神色不大自然,上前去再次挽着他的手,笑了笑道:「夫君还是那么有男人味儿,比文弱书生可有魅力多了。」 钟延光低头瞧着苏绿檀的手,环在他的臂弯里,一点儿嫌弃的意思都没有。 苏绿檀推着他往里走,道:「是回来拿衣服的吧?走,我给你挑去。」 v第三十五章 两腿不自觉地就往前迈出去了,钟延光一路被推进了内室。 苏绿檀蹦蹦哒哒走到柜子面前,驾轻就熟地打开中间的抽屉,挑了一件有暗纹的玄色束腰长袍。 抖落开比划在钟延光胸口前,苏绿檀道:「这件还是今年春天新做的,就穿过两回,就这件吧,看着精神。好不好?」 钟延光盯着苏绿檀认真的眉眼,道:「好。」 苏绿檀又给他找了贴身的衣物出来,全部搭在手臂上,道:「你衣服脏了,我替你拿去浴房,顺便让丫鬟给你烧水,你等着。」 钟延光乖乖地站在原地,看着苏绿檀欢快的脚步和窈窕的背影,嘴角抿了个笑,半天才淡下去。 过了没一会儿,苏绿檀就回来了,她拨帘进来,微微弯腰,低着脑袋,又直起身子,姿势像美人出浴,露出水面一样。 钟延光看的愣了神,直到苏绿檀喊他坐下等,才回神过去坐下。 两人一起坐在榻上,苏绿檀笑吟吟道:「太夫人知道夫君升官了,肯定高兴死了。一等上任,皇上的赏赐来了,还得开祠堂祭祖呢。」 钟延光眉眼略弯,继续听着苏绿檀愉悦道:「老夫人肯定也高兴的,还有大伯母和弟妹,钟家人都高兴。」 「那你呢?」钟延光突然问道。 苏绿檀抬眸看他,眨了眨眼,泛了个笑容道:「我也高兴呀。」 钟延光淡淡地「哦」了一声,既然高兴,为何还没问他到底升了什么官。喝了口茶,他的眼神晦暗不明。 苏绿檀托腮,也不笑了,歪着头问道:「夫君,你好像不是很高兴?」 钟延光道:「不是。」 苏绿檀追着他的目光,问道:「不是很高兴?还是不是不高兴?」 钟延光放下茶杯,道:「高兴,当然高兴。」 苏绿檀轻哼道:「骗人,你开不开心,我看得出来。」 钟延光抿着唇,没做声。 苏绿檀眯眼笑着凑过去,仰面看着他道:「是不是因为我没给你奖励,所以不开心呀?」 钟延光移开眼,道:「胡说什么。」 苏绿檀眼波流转,把额边的碎发拂去而后,声音娇媚道:「其实我给夫君准备了贺礼的。」 眉头一抬,钟延光问道:「是什么?」 苏绿檀笑道:「准备了两样,不过只能送一样给夫君,至于送哪一样,得看夫君升的什么官了。」 钟延光眉眼展开,从容淡定道:「品级上倒也不算升了,还是正三品,在左军都督府任佥事。」 「呀?!」苏绿檀惊呼一声,道:「左军都督佥事?」 钟延光转眼看她,道:「你知道?」 苏绿檀道:「管着我们金陵的卫所,我如何不知?这职位只能是世官任职吧?说来倒是合适。虽然还是正三品,却与指挥使是不同了。」 钟延光双眸微亮,道:「对,职位虽是流官,不可世袭,但只有世官能任职。」 苏绿檀笑道:「以前在金陵,金陵卫所的大爷们在我家酒楼里还得捧着呢,这下好了,哈哈,我的夫君是左军都督佥事,正好管着他们呢!」 嘴角不自觉地翘起来,钟延光道:「这个官职你可还满意?」 苏绿檀笑眯眯道:「满意满意。夫君闭上眼,我去把东西拿给你。」 这种前奏……钟延光有点发怵,他仍睁着眼,道:「你直接拿出来就是。」 苏绿檀噘嘴道:「你看着就没意思了,闭上闭上嘛。」 钟延光狐疑地盯了苏绿檀一眼,含着点警告的意味,才肯把眼睛闭上,正襟危坐道:「快去拿吧。」 苏绿檀起身,朝妆奁那边走了两步,拿起一个小瓷盒,捡起一颗梅子塞到嘴巴里。走到钟延光跟前,俯下身,将梅子含在口中,低头就吻了上去。 苏绿檀舌头抵着梅子,把东西渡到钟延光的双唇之间,还坏坏地用舌尖舔了他的牙齿。 软软的舌头从钟延光唇齿之间游过,酸酸甜甜的味道从嘴里蔓延开,这感觉太猝不及防了,猛然睁开眼,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含笑望着他。 苏绿檀一看到钟延光的眼睛睁开了,便赶紧跳开一步,疾步往门口跑去,躲在帘子后面,探了个脑袋进来,道:「夫君若是做个七品小官,一双新鞋做贺礼也就够了。但夫君实在是太厉害了,年纪轻轻就凭自己的能力做了五军都督府的大官,蛮蛮不知道送什么好,只好把蛮蛮对夫君的崇拜和爱都给你。」 说完就缩回去了,在帘外留下一句:「夫君不准嫌弃!我先去一步太夫人院里啦!」 苏绿檀这才彻底溜之大吉,躲去永宁堂。钟延光就算要掐死她,也总得顾及点儿太夫人的面子吧! 内室的钟延光怔了片刻,把整颗梅子都含在口里,什么都来不及说,抬手抚了抚唇,便起身去了浴房。 一双新鞋啊,他也想要的。 守在外面的夏蝉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她没看错吧?侯爷好像在笑?! 夫妻二人在永宁堂碰面的时候,苏绿檀胆怯的很,都没敢看钟延光。 太夫人注意到二人之间的暧昧气氛,也没点破,问了钟延光好些话,听他交代了一些要紧事,便爽朗地笑了几声,道:「明日我同你母亲说宴客的事,过几日你休沐了,就开祠祭祖!」 苏绿檀道:「太夫人,我跟侯爷还想请自家人吃顿饭,近来螃蟹肥,您若不怕闹腾,也一起去热闹热闹,好不好?」 太夫人慈和笑道:「好,说来我今秋也没沾过螃蟹。」 苏绿檀见罗氏答应了,双眼发亮道:「明天是个好日子,择日不如撞日,就定在明日好不好?」 太夫人道:「好,都随你们,到了时候着人来请就是。」 苏绿檀挨着罗氏撒了娇,软绵的声音像一只小猫,太夫人爱怜地摸了摸她的脸颊,语气温和道:「你婆母那里还得着人去一趟。」 正提起赵氏,她人就来了。 钟延光在荣安堂跟苏绿檀腻歪一阵,又沐了浴先过永宁堂来,赵氏早就在千禧堂里按奈不住了,就自己主动到了这边。 赵氏是个憋不住话的人,朝罗氏请了安,便对钟延光问东问西,问他升到什么职位上。 钟延光道:「左军都督佥事。」 赵氏忙追问道:「是几品的官?从二品还是正二品?」 v第三十六章 钟延光道:「还是正三品。」 赵氏不大满意地啧了一声,低声道:「这不等于没升么?」复又问道:「佥事是做什么的?指挥使好歹还带着兵,神气体面,要不让皇上再把你调回去?」 钟延光扯了扯嘴角。苏绿檀也憋着笑。 罗氏没好气地瞧了赵氏一眼,责备道:「不懂就别胡说!调回去,你说调就调?有功夫回去多读读书!」 几十年都没怎么读书,赵氏嫁到京城没被少嘲笑过,这是她的痛脚,眼下又被罗氏当着儿子儿媳的面斥责,绞着帕子不乐意道:「朝廷里那么多官,儿媳哪里各个都知道清楚?好歹阁老们认不错就是了。」 罗氏瞪了赵氏一眼,道:「你还好意思说这种话出口。」 要不是家中与外面走动不多,罗氏年纪又太大了,她都不放心把内宅的事交给赵氏。 赵氏不高兴了,指着苏绿檀道:「我就不信她也知道!」 无辜被牵连,苏绿檀看着聚集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坦然道:「不巧了,儿媳知道。」 赵氏甩个眼刀子过去,道:「就算你知道,那也是持誉提前告诉过你的。」 钟延光没忍住回了嘴,道:「我没告诉她。」 赵氏不服气道:「那她怎么知道?」 苏绿檀扬眉道:「我多读书呀。前有十二朝,每官制都不同,大业多承前朝旧制,后因时事变动,朝廷也都颁有律令公文,多关注一些,自然而然就知道了。何况夫君下辖金陵卫所,我出生生长之地,自然知道的更加清楚。」 赵氏竟无言以对。 钟延光看向苏绿檀的眼神也多了些赞许之色。 罗氏也笑道:「多读书是好事,女子聪慧明智了,于家族和睦大有裨益。」 钟延光看了看母亲和媳妇,太夫人说的再正确不过了。古人说娶妻娶贤不是没有道理的。 赵氏气鼓鼓的,罗氏也不想继续落她颜面,便开口提了宴客的事。 赵氏虽然有些恼了,到底还是拎得清轻重缓急,一心一意同罗氏一起商量起宴客的事。 大体上商议定后,罗氏道:「这回不比从前,来客众多,你一人忙不过来,指望三房不如指望自己的儿媳妇,就让蛮蛮替你分一些忧吧。」 赵氏心头一紧,道:「这……」 在钟家,赵氏最感到踏实的就是内宅之事全部由她抓在手里,如今按照罗氏的意思,竟是要她放权了?她很不高兴。 苏绿檀更不高兴。 上上下下多少号人,外来宾客不知几何,应付起来不知道多累人。而且宴客花的都是钟府总库房的银钱,苏绿檀绝对不会动一分一毫别人的钱。 怎么说都是亏本的买卖。 苏绿檀眼看赵氏比她还不开心,先一步开口,体贴道:「太夫人,孙媳妇不经事,怕是帮不上什么大忙。婆母若实在没有人手,把我几个聪明的丫鬟借过去使一使便是。」 赵氏松了口气。 罗氏心疼地看向苏绿檀道:「正是不会才该好好学。」转念一想,又道:「罢了,你们都还年轻,等有了孩子再学不迟。」 赵氏又提不上气儿了,等苏绿檀有了孩子,钟延光肯定一门心思扑到孩子身上,然后内宅也不归她管了?这不是人财两空了? 罗氏懒得搭理赵氏这点小九九,只疲惫地冲她挥挥手道:「也就这几天的事了,你快回去忙着吧。」 赵氏胸口突突跳着,应了一声起身行礼,便回去了。 罗氏瞧着剩下来的夫妻两个,对钟延光道:「持誉你先回去罢,留蛮蛮陪我说说话。」 钟延光心领神会地点点头,便也行礼退下了。赵氏的小算盘,他怎么会看不出来? 等人走了,罗氏爱怜地看着苏绿檀,朝她招招手道:「傻孩子,还不过来。」 苏绿檀慢慢地走过去,挨着罗氏坐,靠在她的肩头,撒娇道:「太夫人。」 罗氏拉着苏绿檀的手道:「你这蠢笨的丫头,不趁着我在的时候把内宅庶务抓在手里,将来有得苦头你吃!」 眼圈微红,苏绿檀轻哼道:「太夫人寿比南山,长命百岁。」 罗氏拍拍苏绿檀的手背道:「这回宴客你先从旁协助,等以后有了孩子,替孩子办满月的时候,我肯定不让持誉亏待你。你婆母管理内宅是不错,严谨有序,眼界终究是低了些,钟家的门面,以后还得你们两口子来撑。」 苏绿檀脑袋直点着。 罗氏笑道:「好了,回去吧,持誉今日心情不错,我就不留你吃饭了。」 苏绿檀咧嘴一笑,行礼告辞。 出了上房,外面的天已经黑了,苏绿檀走到千禧堂院门外,钟延光就等在外边,立在门口挺拔如松。 苏绿檀紧张地走过去,心道这不是要专门堵她,清算那个吻的账吧?勉强笑着问道:「夫君特地在等我呀?」 钟延光往回荣安堂的方向转了个身,道:「想问问你,祖母对你说了什么。」 苏绿檀与他比肩而行,低头看着地面答道:「就是嘱咐我,多对内宅庶务上心。」 钟延光微颔首。 夫妻二人一路走回去,苏绿檀生怕钟延光责问她偷吻的事,也没敢说话,忐忑地沉默着。 走了这么半天,钟延光耳边安静的不得了,倒是有些不习惯。但想到赵氏心胸狭隘,苏绿檀是定南侯府的正经夫人,嫁进来半年都没学着管家,说起来也是委屈,难过也是正常的。 回到荣安堂,一直到二人上桌准备开晚膳的时候,苏绿檀都没再主动说话。 钟延光举起筷子看着一桌子的菜,也不知道从哪一盘开始下手,收回筷子安慰苏绿檀道:「你是侯府的夫人,就算不管内宅,你也还是正经主子,再怎么样都是。」 苏绿檀茫然地抬起头,这么没头没脑地的一句话,是什么意思啊? 迷糊了好一会儿,苏绿檀忽然明白过来了,欢笑道:「夫君是在关心我吗?」 钟延光夹了一筷子的蔬菜,没有答话。 苏绿檀用筷子夹住钟延光的筷子,道:「夫君。」 钟延光抬头看她:「不是,我就是随口……」 苏绿檀打断道:「你夹的是鹦鹉菜,你从前不喜欢吃鹦鹉菜的。」 v第三十七章 钟延光一愣,颜色如常地把鹦鹉菜夹到碗里,道:「时蔬吃一些对身体好。」 苏绿檀嘴角勾起,夹了小半盘鹦鹉菜到钟延光碗里,道:「那你多吃点,身体棒棒。」 钟延光:…… 饭罢,钟延光回了书房,苏绿檀则把明日吃酒的事吩咐了下去。 次日是个好天气,千里清秋,秋雁行空,园子里尚有孤花片叶,后山郁郁苍苍,凉爽舒适。 半上午的时候,苏绿檀已经穿上了一身银红缂丝大朵簇锦团花牡丹百褶裙,耳坠南珠,梳着高高的牡丹髻,头上簪着钟延光送的羊脂玉喜上梅梢的簪子,两边各一支金掐玉双头曲凤步摇,步摇上缀着珠玉流苏,脑袋一侧,流苏扫颊,活泼娇媚。 夏蝉取了一朵通草牡丹花进来,簪在苏绿檀鬓发之间,一时间看的呆了,笑赞道:「可真是人比花娇,天然好颜色,不需上妆了。」 苏绿檀唤了冬雪进来,也笑道:「上点儿淡妆更好看。」 冬雪便着手给苏绿檀化淡妆,薄薄施粉,微微涂朱,淡扫蛾眉,最后朱晕耳根,不胜娇羞。 两个丫鬟被苏绿檀美得挪不开眼,苏绿檀揽镜自照,一切妥帖了才算满意,她起身问道:「螃蟹跟酒菜可都准备好了?」 夏蝉禀道:「苏妈妈昨儿就让人准备了,早上来传话说,挑了三十斤螃蟹,都是二三两一只的,酒跟菜大厨房早起也备上了。」 苏绿檀微笑道:「那就好,咱们先去园子里瞧瞧。」 留了几个丫鬟看着院子,主仆三人一起去了花园的花厅里。 花厅的暖阁里,吴氏正在里边儿安排丫鬟摆好桌椅,她穿着碧青色的挑线裙,头饰简单,干净素雅。 苏绿檀上前去亲热地打招呼,她问道:「妹妹问过大伯母没有,她可会来?」 吴氏摇摇头,笑道:「婆母不来。」 大房老夫人韦氏除了没有削发,一颗心早已遁入空门日夜常伴青灯,深居简出,节俭朴素。也就中秋和年夜饭的她会出来走走,全蟹宴这种酒席,苏绿檀其实也猜到她不会来了。 苏绿檀笑道:「时候还早,我去荔香院瞧瞧。」 吴氏道:「这时候婆母诵完经要歇会儿了,你去正好正好陪她说说话。」 苏绿檀「嗯」了一声,把两个丫鬟留在这儿帮忙,便去了荔香院小佛堂里。 韦氏穿着一身素色袍子,形容清瘦,面色略黄,头发简单地梳起来,只用木簪挽着。 苏绿檀提着裙子踏进门槛,淡笑喊道:「大伯母。」 韦氏从椅子上起来,她个子也高,站起来同苏绿檀一般高,回以一笑,道:「听泽哥儿媳妇说你们今日要吃酒,怎么得功夫来我这儿了?」 苏绿檀走过去挽着韦氏的手,扶着她坐下,道:「还未开席,想着许久未来见您,过来瞧瞧。」 韦氏浅笑道:「我这儿有什么好瞧的,快快玩你们的去吧。」 苏绿檀从台子上取了三炷香,放在蜡烛上点燃,跪在蒲团上拜了三拜,祈愿夫君安康,太夫人长寿,阖家欢乐,便上了香。 从蒲团上起来之后,苏绿檀才笑着回话说:「本是为夫君平安归来才闹一场,少不得到大伯母这儿来讨个福气。大伯母,我这就走啦,您多多保重身体。」 韦氏点点头,嘴角还挂着一抹笑容。 人走后,韦氏盯着香炉的三炷香,对身边的妈妈道:「她是个聪明心善有悟性和佛缘的人,持誉是个有福气的。」 伺候的妈妈也低头笑了笑,韦氏一向待谁都淡淡的,对苏绿檀倒是有几分青睐。 苏绿檀重回花园的时候,三房的几个也都来了,吴氏的丈夫钟延泽早起在书房读完书,也赶了过来。 钟延泽眉眼颇似韦氏,淡然儒雅,长身玉立,因先看到廊下的苏绿檀,便过去行礼打招呼,道:「嫂子好。」 苏绿檀扭头一笑,道:「三弟来了,快进去坐。」 钟延光进暖阁走到桌前,又先后向刘氏和房氏打了招呼,语气比方才冷了许多。 刘氏不大高兴,指责道:「读书人怎么也不讲长幼有序了?长辈在屋里坐着,哪有先给同辈打招呼的道理。」 好好的日子这样挑事儿,苏绿檀头一个不答应,她也跟着进了暖阁,往刘氏和房氏那边看过去。 二人今天也是精心打扮过的,刘氏上了年纪不提,已是人老珠黄,花败之期。房氏倒还年轻,穿着桃红的裙子,只是生育不久,身材还肥胖臃肿,颜色失了几分,即便刻意描画,却仍比不上苏绿檀娇媚可人。 苏绿檀走到桌前,秀眉微蹙,道:「婶婶是不是还要给我们讲一讲尊卑?」 苏绿檀是一品诰命夫人,刘氏是个什么?不入流的七品武将之妻,连个诰命都没有。要讲尊卑,她还得向侄媳妇低头呢。 这一下,刘氏表面总算老实了,心里却还不大舒服,暗地里掐了房氏一把,转移话题道:「延轩怎么还没来?」 房氏目光一滞,道:「他说要回来的,估摸着快了吧。」 刘氏又问道:「延轩这几日不是闲赋在家,今早出去做什么了?」 房氏笑道:「这两日宝哥儿睡的不大安稳,奶娘说孩子没事,二爷就给宝哥儿求辟邪的红绳去了。」 提到了孩子,吴氏倒是听的仔细。 刘氏挑眉笑道:「延轩待你们娘俩就是好。」话锋一转,望向苏绿檀道:「绿檀,听说这些日侯爷都很忙,日日宿在书房,都不回荣安堂了啊?」 单单提起钟延光这事倒也没什么,拿出来跟钟延轩两个比较,就很打脸了。 不过苏绿檀从来不是任人捏圆搓扁的人,她娇娇一笑,到吴氏身边坐下,道:「侯爷立马要到五军都督府上任了,哪有不忙的?能者多劳嘛,无能的人总是要闲一些。」 刘氏面色一僵,笑都笑不出来了,她的儿子没出息哪个不晓得?还用苏绿檀特特提出来说? 房氏作为三房媳妇,肯定也咽不下这口气,又一心想着讨好婆婆,索性跟苏绿檀两人对上了,她回嘴道:「那都是男人们的事,要我说女人呐,还是枕边人知冷知热的才好,夫妻两个再生育了孩子,和和美美的在一起,比做玉皇大帝还快活。要不怎么说只羡鸳鸯不羡仙呢?」 这一番话得罪的可不止苏绿檀一人了。吴氏嫁进来也有一年了,肚子里也是没有动静,韦氏虽然不逼迫磋磨她,旁人的闲话也是难听的,她失落地低下头,钟延泽悄悄握上她的手,捏了捏她的手背,投去一个安抚的眼神。 苏绿檀眼神凌厉地看向房氏,打量了她一眼,盯着她头上的簪子道:「这鎏金簪子妹妹戴的也有两年了吧?怎么褪色了还在戴?二弟这般疼你爱你,没给你置办新首饰?哎呀,我怎么记得,前儿还看到你屋里那两个宠妾都戴上了金绞丝虫草簪?」 房氏的簪子并没有褪色,苏绿檀也没有看到过红紫堂俩妾侍到底戴没戴金簪。 房氏生育孩子,钟延轩哪里素得住?前后纳了两个小妾,一个清秀乖巧,一个貌美出挑。 苏绿檀知道钟延轩不是什么好东西,见异思迁,本性难移,房氏又善妒,所以她笃定自己肯定没猜错,钟延轩的银子没准儿都花在了两个妾侍的身上。 房氏气得脸孔发白,她生完宝哥儿不到一年,身材还没恢复过来,丈夫这一年来在她房里过夜的次数一只手都数的过来。 苏绿檀瞧着房氏的表情,就知道自己全部猜对了。论牙尖嘴利,她从来就没输过! v第三十八章 房氏手都在发抖,脑子晕乎乎,下意识就以牙还牙,盯着苏绿檀头上的玉簪阴阳怪气道:「侯爷疼你,你这玉簪肯定是侯爷送的吧?不对,肯定不是侯爷送的,你生辰侯爷都没送你什么,平白无故的更不会送你簪子了。嫂子这簪子哪家铺子买的?倒是好看。」 苏绿檀过生辰的时候钟延光只送了根木簪子,房氏当然不知道内情。 苏绿檀唇边扬了个璀璨的笑,道:「不巧了,就是侯爷送的。虽没什么特别的,到底是他一片真心,戴也就戴着了。」 吴氏的目光也被吸引过去了,她瞧着簪子上的雕花嗔道:「还说没什么特别,我看雕工实在不错,咦,还是镂雕的玉簪?嫂嫂能不能给我瞧瞧?」 苏绿檀把簪子拔下来,递到吴氏手上。 吴氏外祖母家木雕生意做的出名,请的师傅京城一绝,她也对雕刻方面的技巧略通一二,她摸着玉簪道:「簪头玉质自然莹润,洁白细滑,器表打磨精细,器型光泽规整,包浆自然厚亮,品相优美。光是工艺就属上等了。」 钟延泽也拿过玉簪把了把,玉质温润细腻,镂雕而成,呈半透明状,触之升温,他道:「不是普通的白玉,是品质最好的和田玉里的羊脂白玉,稀有珍贵,价值千金。」 说罢双手奉上,递到苏绿檀手中,钟延泽道:「嫂嫂仔细佩戴,摔了就可惜了。」 苏绿檀拿回簪子,让丫鬟给她簪入发,回想起钟延光把簪子送她时的随意之态,一脸讶异道:「我瞧着玉质不错,只以为多少要花费些银子而已,不曾想竟是这么个宝贝?哎呀,估计是跑遍了京城精心挑选,费尽心思才得来的,真真是难为他那么粗心的人,还有这番细腻心思。」 暖阁门外,几个丫鬟见钟延光来了,齐齐行礼唤道:「侯爷。」 苏绿檀头皮一紧,吓的一哆嗦,糟糕!吹牛被抓包了! 钟延光大步往这边来,嘴角抿着,苏绿檀说什么来着,精心挑选?费尽心思?大老爷们心思细腻?嗯? 苏绿檀不安地绞着帕子,头都不敢回。如果上天再给她一次机会,刚才那些话打死她也不会说出口! 这下惨了,她这辈子都没这么丢人过。 钟延光朝刘氏点头示意,另外几人也起身向他问好。 撩摆坐下,钟延光瞥了一眼身侧背脊僵直的苏绿檀,嘴角稍稍弯了弯。 房氏心多细的一个人,当场就追问道:「侯爷,刚嫂子还说她这簪子是你跑遍京城给她买的呢,倒是好看,不晓得从哪家铺子买的的?」 钟延光饶有深意地扫了苏绿檀一眼,答道:「跑遍了京城也没寻着合适的簪子,托朋友从西域带回来的。」 苏绿檀睁圆了眼睛,转动脖子,冲钟延光眨了眨眼。她没有听错吧?! 房氏讪讪一笑,喝了口茶掩掩饰难堪,真是自讨没趣, 正好这时候厨房丫鬟婆子抬着食屉过来,里面放着准备好了的酒菜。 厨房管事的婆子冲苏绿檀道:「夫人,您几个先吃些酒菜垫垫肚子,一会儿再吃螃蟹方不容易肚子疼。」 苏绿檀笑着应了,赏了几个钱给厨房的人。 姗姗来迟的钟延轩也到了,永宁堂那边派人来传话,说太夫人忽感不适,就不来园子里凑热闹了。 气氛终于缓和了一些。 钟延轩来的这么晚,被闹着要罚酒三杯。他也不推辞,举起酒杯,敬一敬众人,三杯下下肚,面颊渐渐浮红。 钟延轩的眼神若有若无地从苏绿檀身上擦过,他房里有两个美娇娘,但是没有一个比得上这位嫂嫂绝色。一转头再看见自家那个丑婆娘,又忍不住多瞧了苏绿檀两眼。 钟延光威慑的目光落到钟延轩跟前,唬得他赶紧低头夹菜,却又没夹稳,筷子都差点掉落在地。 苏绿檀浑然不觉,还热络地劝着吴氏与钟延泽道:「赶紧先吃吃菜,不然一会儿螃蟹来了,空腹吃多了闹肚子。」 酒席这就开了,众人都吃了些菜垫垫肚子,钟延轩便闹说要找些乐子。 吟诗作赋刘氏和房氏都是不懂的,钟延光文采超然,两个兄弟也比不赢他,便商定说玩击鼓传花,传到的人,要么说个笑话,要么表演个什么逗趣。 苏绿檀怕传到她手上,笑话她是说不来的,便低声吩咐夏蝉回去取她的乐器来。 钟延光在旁听的不大清楚,便问道:「你让丫鬟拿什么?」 苏绿檀道:「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钟延光好奇心被勾起来了。 击鼓传花,花厅这边上值的丫鬟早就备好了鼓。 但是哪个丫头来击鼓是个问题。 以前苏绿檀没嫁进来,一家子从来没这样子聚在一起,吃酒的时候都是再正经不过,更不谈玩闹。 房氏为了博个脸面,吩咐丫鬟紫南道:「你去打鼓。」 丫鬟走到鼓前面,苏绿檀道:「那就唱一首《水调歌头》,节奏慢一些,快了传不完两圈。」 紫南紧张羞赧道:「奴、奴婢不会唱。」 苏绿檀以为紫南只是不会唱歌,便道:「念也行呀,不拘调子,念完就是了。」 紫南不安地捏着衣角道:「奴婢不会念诗……」 房氏黑着脸,剜了一眼紫南道:「还不滚回来!」 紫南憋着嘴回到房氏身后,打鼓就打鼓,怎么还要背诗啊! 苏绿檀扬下巴朝冬雪示意,让她过去击鼓。 吴氏把汗巾子扯下来,递给贴身丫鬟穗儿,笑道:「去给冬雪把眼睛蒙上,可不能让她偏颇自家主子。」 穗儿拿着汗巾子就过去把冬雪眼睛蒙上了。 冬雪背对桌前众人,张口背的是「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句,双手也跟着拍起来了,她嗓音温和,念词的时候有节奏韵律,不疾不徐,让人如沐春风。 花球从吴氏的手里开始传,冬雪念完一首词,花球传了一圈半,正好落在了房氏的手里。 房氏得意地笑了笑,捏着花球道:「我就唱个曲儿吧。」她有一副好嗓子,当年钟延轩就是去房府听到了她的歌声,才惦记上了她,用丰厚的聘礼把她娶回了钟家。 吊了吊嗓子,房氏就开始唱了,唱的不是别的,正是冬雪念的那首《水调歌头》。 唱完之后,房氏也很是自得,她羞涩一笑,抿了口酒。 两厢对比,若论曲调上,当然是房氏唱的好听些,刘氏不吝辞藻,把儿媳妇赞上了天。 苏绿檀跟钟延光这边倒是没有动静,脸上都只挂着客气的表情,一点赞扬的意思都没有。 钟延泽夫妇也没有什么表示,只礼貌性地笑一笑,略表赞许。 v第三十九章 房氏心中意难平,她的嗓音清甜透亮,还没见过哪个说不好的,这些人不是存心给她难堪是什么! 柿子挑软的捏,房氏捉住吴氏问道:「妹妹,是不是我唱的不好?」 吴氏莞尔道:「二嫂嗓音很好听。」 房氏眉毛一扬,道:「我瞧你不大喜欢的样子。」 吴氏想说喜欢,这两个字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若是寻常曲子,甜甜的嗓音唱出来她肯定要赞一句,但这首《水调歌头》这般随意地唱出来,终究有些亵渎了。 吴氏正犯难,钟延泽出声道:「意境上到底少了些,若再仔细雕琢下,不失为一首佳曲。」 这话也是很得罪人了,吴氏担忧地皱了皱眉。 果然房氏黑了脸,瞪着钟延泽道:「三弟这是什么意思?你才读了几本书,举人都没考上,懂什么意境不意境的!」 人蠢不可怕,就怕蠢而不自知。钟延泽虽然不是举人,但年仅十八,凭自己的能力中了秀才,在世家子弟里,也是很了不起了。 说到底还是起于丫鬟冬雪抢了风头的缘故,苏绿檀是看不下去了,接过话头道:「三弟不曾说错。这首词理趣情趣皆有,立意高远,情韵兼胜,境界壮美,跟戏楼里的小曲儿不一样的,不该唱的这么轻浮。」 苏绿檀点评的犀利准确,褒贬到位,听起来熨帖的很,钟延光不由得翘起唇角。 房氏更气了,一首曲子哪儿那么多歪道理,分明就是一个个的联合起来欺负她呢! 房氏憋屈道:「好坏都由得你们说了,若是个有功名在身的举子评论也就罢了,怎么没功名的也都胡咧咧了!」 这话比钟延泽说的话还难听。 钟延光不依了,他正色道:「三弟和……你嫂子都没说错,确实唱的庸俗了些。」 房氏怒得胸口都快烧起来了,大房二房上上下下一起欺负她一个弱女人! 钟延轩面上一派难堪,斜了房氏一眼,让她赶紧闭嘴。刘氏也示意房氏赶紧住口。 忍着火气,房氏拉长了脸,只敢委屈地小声道:「没想到大哥对文也精通,没去学文倒是可惜了!否则钟家该出个举人老爷的。」 钟延轩发作了,暗地里狠狠地掐了房氏一把,斥骂道:「蠢妇!」 房氏疼得眼泪都掉出来了,红着眼睛道:「我哪里说错了?」 钟延轩面色黑的像锅底,没好气儿道:「你嫁进来的前一年,大哥偷摸摸去参加了乡试,中举人第三十六名,你说有没有资格点评你?无知!脸都给你丢光了!」 这下子换苏绿檀对钟延光刮目相看了。 房氏嫁进来的前一年,那就是三年前,那时候钟延光才十七岁,竟然中了举人第三十六名,在京城这人才济济的地方,不及弱冠就得了功名,果真是天资聪颖! 若不是生在定南侯府,钟延光也该是天子骄子,人中龙凤! 苏绿檀悄悄地撞了一下钟延光的胳膊,低声打趣道:「怎么没听你提过呀?」 钟延光淡然道:「不足一提。」 苏绿檀唇角缀上一丝笑意,道:「夫君好厉害!」 钟延光眼角眉梢都带着笑意。 对面的房氏自觉脸上无光,低着头再也不说话了。 钟延轩丢了个大人,再不肯把气度都丢光了,自己给自己打圆场道:「再来传花球,且看看下一个是哪个得了彩头。」说完把花球拿到了手上。 冬雪继续击鼓,这回吟诵的是《满江红》,豪迈壮阔,气氛一下子又好起来了。 钟延轩赶紧把花球递到钟延光的手里,一路传到刘氏手上,她直接地丢到了儿子手里,忽略了房氏。 房氏:…… 苏绿檀险些没笑出声来,忍笑之间,花球就传到她手里了,正好《满江红》也打完了,冬雪扯下汗巾子,一看是自己主子得了花球,笑逐颜开,就差没鼓掌了。 夏蝉把一个绸布袋子拿出来,送到苏绿檀手上,道:「夫人。」 钟延光目光停留在绸布袋上。 吴氏瞧着绸布上栩栩如生的花纹,好奇道:「这是什么绣法?倒是精致的很。」 苏绿檀道:「顾绣,就是以逼真闻名。」 吴氏笑问:「可否让我瞧瞧?」 苏绿檀便没急着把袋子打开,直接给了吴氏。 吴氏看着绸布上绣着的英武人物,用指腹摸着小人头上的金兜鍪和战戟战靴,惊讶道:「呀,这也太似真的了,米粒大的纹样凑近了看都还清清楚楚的。夫君你瞧瞧,真是精致。」 钟延泽拿在手里仔细端倪,道:「比我在太夫人房里见过的,从宫里出来的花鸟屏风还要逼真。」 一时都觉得新奇,又传到了刘氏和房氏手上,即便二人不想承认这绣工好,也都忍不住多看几眼,这绣法,普通内宅妇人是没法比的了。 吴氏满怀希冀道:「我笨手笨脚肯定是学不来了,要是能得一件就满足了。不晓得出自哪位大师之手?」 钟延泽也仔细听着,吴氏这般喜欢,替她寻一样来,做生辰礼物也好。 这时候绸布袋子正要被房氏递到钟延轩手里,就听得苏绿檀道:「是我从前在金陵的时候,跟着从松江府来的一位秀娘学的,她只收关门弟子,幸得青睐,学了她五六成的本领。」 房氏的手一僵,恨不得把手里的绸布袋子扔地上去。 钟延轩眼疾手快,正欲把苏绿檀亲手绣的玩意抢过来好好欣赏,还有人比他更快——钟延光长臂一展,直接把东西从房氏手里抢来了,让某人夺了个空。 钟延轩拧眉道:「大哥,我还没……」 钟延光理都不理钟延轩,把东西重重地拍到苏绿檀手上,冷淡道:「一会儿螃蟹要上了,别耽误时间。」 都是妇道人家了,亲手绣的贴身之物,怎好给这么多外人看!还有男人! 苏绿檀愣愣地接回了绸布袋子,狐疑地看了钟延光一眼,总觉得他哪里不对劲。 扯开布袋上的抽绳,苏绿檀把乐器拿了出来,是埙,仕女埙。 仕女埙多采四大名陶之一的坭兴陶制作,雍容华贵大方。秋日里吹埙,落叶的季节,和着哀婉埙曲,意境再最好不过了。 苏绿檀漱了口,将埙握在手里,让丫鬟搬了一把椅子放到暖阁的门旁,她微倚隔扇,准备开始吹奏。 钟延光凝神听着,视线也全然落到了苏绿檀身上,只见奏埙美人娉婷袅娜,持埙的手,腕白肤红玉笋芽一般,光是这副模样,就足够引人遐想。 v第四十章 饶是钟延光这般不看重皮囊的人,也觉得秋光下的苏绿檀美的让人挪不开眼。 苏绿檀轻轻吐气,埙声缓缓,暖阁里大气不闻。 前奏一出,尚且无人听出来是什么曲儿,过了一会儿,钟延光的眉头先松开了,原来是《昭君出塞》。 这首曲子倒很是应秋景。 昭君年纪幼小,初至塞上,临流梳妆顾影自怜,浓愁淡哀…… 钟延泽夫妻两个也听的很入神,沉浸在凄婉优美的曲调里,吴氏眼角已然有泪意。 一曲奏到高潮,苏绿檀也不禁忆起金陵苏家的过往,她的阿弟和父亲,她养过的小狗和小猫,她病逝的母亲…… 父兮母兮,道且悠长。呜呼哀哉,忧心恻伤。 钟延光凝视苏绿檀,抿紧了嘴角,苏绿檀孤身嫁来京城半年,举目无亲,她肯定想家了吧。 一曲毕,吴氏哭成了泪人。房氏惯唱小曲,曲子好坏她还是知道的,苏绿檀的《昭君出塞》散在这秋风秋叶秋景里,着实动人。 苏绿檀收好了埙,回到钟延光的身边坐下。 钟延泽拭了浅泪道:「嫂子吹的真好,我这身在家中之人,竟也想起在外求学时候,想家的那些日子了。」 苏绿檀淡笑道:「再好也就是一首曲子而已,哎,可别搅了大家的好心情呀。」 吴氏破涕为笑道:「我学识浅薄,也说不出赞扬的话了,叫大哥说吧。」 钟延光打量着苏绿檀带笑的脸,心口骤然收紧,启唇道:「埙声朴拙抱素独为天籁,绕梁三日余音不绝。」不仅如此,曲调里难却的愁丝万缕,才是最动他心魄的地方。 奏曲者,必是细腻敏感之人。 这样高的评价,苏绿檀倒有些不好意思了,她靠近钟延光的耳朵,用只有两人可以听到的声音道:「绕梁三日……那你岂不是要想我三天三夜?」 钟延轩痴痴地望着苏绿檀道:「天籁二字,得当得当!」 钟延光目光从钟延轩身上划过,压着嘴角,言谈自若道:「螃蟹来了。」 厨房的丫鬟婆子们把蒸好的螃蟹送来了,一起送来的,还有菊花叶儿桂花x熏的绿豆面子,是用来洗手的。 肥蟹上桌,刘氏先动了手,众人也就跟着一起自己掰着吃了。 房氏是个娇贵的,使了丫鬟紫南给她掰蟹腿。 苏绿檀爱吃蟹黄,把蟹腿掰到一旁,先挑着蟹黄吃,笑道:「从前在家里,阿弟常常受我欺负,从来都是我吃蟹黄,他吃蟹腿。」 钟延光剥蟹一顿,果然是想家了。打开了螃蟹壳,他把有蟹黄的那一半送到了苏绿檀的碟子里。 苏绿檀顺着蟹壳看过去,道:「给我?」 钟延光道:「正好我不喜蟹黄。」 钟延泽往这边瞧了一眼,他明明记得,大堂哥是喜欢蟹黄的。 苏绿檀拿起螃蟹,灿笑道:「谢谢夫君。」 钟延泽也在旁替吴氏挑蟹腿的肉,而钟延轩嘛,自顾吃起来了,根本没管房氏。 房氏面子上过不去,暗地里踩了钟延泽一脚,示意他照着堂兄弟们学学。 钟延泽正吃得高兴,不耐烦地塞了个蟹钳到房氏碗里。这么肥的蟹,他哪里有功夫管房氏吃不吃得好! 约莫半个时辰,桌上的人也就吃够了,席间还喝了点儿酒。 苏绿檀酒量不错,兼之喝的是酒性不大的荔枝酒,喝完脸都不红,倒是吴氏软软地倒在了钟延泽的怀里。 宴席渐渐要散了,钟延轩也准备走了。 苏绿檀半阖眸装醉,眼神迷蒙,亲热地拉着钟延光的袖子,娇声道:「夫君,我有点儿醉了,你送我回去好不好?」 钟延光盯着苏绿檀头顶的簪子,提醒道:「你簪子歪了,要不要我替你正一正?」 苏绿檀猛然想起钟延光刚来的时候,她编的谎话,什么跑遍京城……精心挑选,登时就清醒了。钟延光是什么人,席间为了夫妻二人共同的颜面才「宠」着她,再有诸多要求,就是得寸进尺了。 扶了抚簪,苏绿檀哈哈笑道:「哎呀,这簪子还能使人头清目明呢,一下子就不晕了。夫君下午还要去衙门吧?我就先回去了啊!」 说完溜之大吉,钟延光在后边勾了勾唇,待看到钟延轩同刘氏说完话,准备出门的时候,他也就不笑了,起身点头示意,紧跟出去。 钟延轩喝的是白酒,有了几分醉意,走的不快,慢慢悠悠从花厅往靠近红紫堂的那个门晃去。 眼看着要走出园子了,钟延轩忽觉背后一重,他被人推到了墙上。 钟延光面如寒霜地站在钟延轩面前,伸手掐住他的脖子,将他死死地抵在墙上,低声警告道:「你若再敢生出什么不该有的心思,别怪我不念手足之情。」 钟延轩顿时清醒了,瑟瑟发抖道:「大哥说什么,小、小弟不知……」 钟延光加重了手上的力气,目光凌厉道:「眼睛不老实,我就剜掉你的眼睛,心不老实,我就挖出你的心。战场上瞎个把人,死个把人,再正常不过了。」 钟延轩几乎喘不过气来了,他两腿发软,脖子以上涨红的厉害,颤声道:「知道了,小弟知道了……」 钟延光这才松开手,把人摔在了地上,冷声道:「三房但凡有一个庶子,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钟延轩伏在地上发抖,钟延光走许久了,他才发觉自己裤子已经湿了。他怎么能忘记了,钟延光是一个连伺候了自己近十年的贴身丫鬟都舍得打杀的人,哪里有什么人性可言,冒犯他心尖上的人,就是找死。 钟延光从园子里出去之后,并没有去衙门,而是回了荣安堂。 荣安堂里,苏绿檀在次间里喝茶漱口,见了钟延光进来了,绷着小脸,不安地捏着衣角。 秋后算账来了。 她还是怕他的。 钟延光若无其事地坐下,看着桌上装埙的绸布袋子,冲苏绿檀正色道:「可知错了?」 苏绿檀乖乖地点头,态度十分积极,道:「知道了,以后再也不敢了,肯定老老实实做个良家女子。」 再也不在外面胡乱吹牛膨胀了,就算非得编瞎话,也得让丫鬟先去外面看看钟延光在不在,保证不被他抓包。 眉头一皱,钟延光道:「嗯?」都为人妻了还是良家女子? 苏绿檀噘着嘴小心翼翼道:「这还不够吗?我都保证会本分了。」 v第四十一章 钟延光提点道:「妇道人家,行事要端庄。」他把「妇道人家」四个字咬的格外的重。 苏绿檀低着头道:「知道了,要端庄。」 钟延光扯了扯嘴角,苏绿檀的机灵劲儿呢? 苏绿檀垂头丧气道:「不是你说要端庄吗?怎么表里不一呢!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啊?」 瞧苏绿檀这副模样,钟延光也不忍苛责,让丫鬟上了杯峨眉雪芽过来,缓和了语气,道:「以后离三房的人远着些。」 想起钟延轩那厮流连在苏绿檀身上的目光,钟延光真恨不得捶死他,钟家怎么会有这样的狗杂种。 苏绿檀点着头道:「知道了,三婶和弟妹一唱一和的,确实不好惹。」 钟延光一噎,这女人怎么总是找不到重点。 这两个内宅妇人,有何可惧。 苏绿檀看着钟延光波平浪静的脸,信誓旦旦道:「夫君放心,除非是万不得已的情况下,否则我绝对会保证家族和睦的。」 至于什么情况下万不得已,都是苏绿檀说了算,反正她这人吃不得亏,受不得气,但凡有丁点儿不顺心了,那就是万不得已了。 钟延光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声,道:「横竖你不去三房那边就是了。」经过了他的警告,钟延轩肯定也不敢主动到苏绿檀面前晃悠了。 苏绿檀乖巧地点头应着。 钟延光满意地压了压下巴,余光正好瞥到绸布袋上,上边儿头戴金兜鍪的小人,好似有些眼熟。 拿起绸布袋子,钟延光细细观察,两只拇指摩挲着人物画像,眸子一热,道:「难怪说似曾相识。」 是岳飞。 苏绿檀满怀敬意道:「是他。」 钟延光眸光温柔,轻声问道:「为何会绣他的画像?」 苏绿檀羞涩一笑,道:「说出来你又觉着我不温婉了。小的时候,读到‘男儿何不带吴钩’我问先生,为何女儿不可以。后来知道了,女儿家就是不可以。」 「后来呢?」钟延光追问道。 苏绿檀道:「后来读史,发现我不可以的事,他可以呀。再后来渐渐大了,父亲管的严,不敢似小时那般调皮想着舞刀弄剑的,又发现岳飞文采横溢,文武双全。纵使隔了几百年的光阴,好似旧友,就一直放心里敬重着了。」 钟延光唇角勾起,儒将岳飞,律己宽人、洁身自好、勇冠三军,作古的人里,也是他最尊重的人。 「哎……」苏绿檀没由来地叹息一声。 钟延光眉头皱巴着,道:「怎么了?」 苏绿檀撇撇嘴道:「说起来忍不住惋惜,这般奇才,一腔抱负无人赏识,委实是寂寞英雄。欲将心事付瑶琴,知音少,断弦谁听?」 抿直抿嘴角,钟延光忽然想起他建功立业之前在军营里度过的日子,虽头顶定南侯府世子头衔,也是孤苦伶仃,无人可依。多少个夜里,孤苦难诉。 每上战场的时候,都是靠着「还我河山」与「衣锦还乡」这两种信念,才披荆斩棘,年少成名。其中苦楚,旁人难晓。 苏绿檀突然抓着钟延光的手,柔声道:「夫君?想到什么了?」 柔软又陌生的触感从手背传来,钟延光猛然被人从凄惨的过往里拉了出来,一时心绪复杂,沉默了半晌,抽回手,放下绸布袋子,起身道:「我去衙门里了。」 钟延光疾步出了荣安堂之后,外面起了大风,风沙过眼,眼皮子都不禁泛红。 荣安堂里,苏绿檀又开始犯愁了,钟延光这人怎么油盐不进!都这么久了,半点对她心动的意思都没有,看来还得下狠手才行了。 苏绿檀自以为容貌不算差,在金陵的时候,自她在秦淮河畔游过一遭,苏家前院大厅用了几十年都没坏门的槛,在那一年真就被上苏家提亲的人给踏破了。后来她女扮男装去书院给苏青松送东西,路上还有姑娘朝她丢帕子。 这些足矣说明,苏绿檀这张脸,大部分人都是喜欢的啊。 除此之外,苏绿檀自问不算无知,读四书五经,学礼义廉耻,性子是跳脱了些,却没有过什么出格的行为,大体也算得上端庄……的吧。 可苏绿檀想白,为什么钟延光还是不喜欢她。若非她挂着个「定南侯府夫人」的名头,只怕之前的种种行为,够她在钟延光手上死千百回了。 一鼓作气,苏绿檀心想,就算钟延光再怎么厌烦她,她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这件事永远也改变不了,眼下她无大过错,侯爵之家,无理由不好随便休妻,何况还有太夫人在上面压着,不会走到最坏的那一步的。 旁的男人看一眼美人便神魂颠倒,钟延光心性坚韧,大概需要看两眼三眼甚至看「更多」才行。 所以一定是因为她投其所好的力度还不够。 要不……胆子再大一点? 在心里挣扎了一番,苏绿檀决定一点点地试探钟延光的底线到底在哪里,否则两人这样子成天横眉冷对,日子还怎么过下去啊。 下了决心之后,苏绿檀又开始发愁了。钟延光是第一次娶妻,她也是第一次嫁人啊,夫妻相处之道,她懂得一些,可是恩爱亲密夫妻的相处之道,根本没人教过她! 真愁人,为什么有教人明智的书,却没有教人如何让意志坚定男人爱上自己的书。 临窗叹息,苏绿檀自言自语道:「大抵此种行径不为正派人士所认可,正经书上,怎么会讲这些东西。」 灵机一动,苏绿檀打算看看某些不正经的书。书不是正经书,可是书里有些歪理还挺是那么回事,学一学倒也无妨,若是学来无用,忘掉就是。 苏绿檀从榻上起来,喊了夏蝉进来,吩咐道:「让前院的人备马,我得出去一趟。」 夏蝉问道:「去做什么?」 苏绿檀小声道:「买书。」 夏蝉怪道:「读书是好事,夫人这么一副见不得人的样子作甚?」 苏绿檀回道:「不是买平常读的书。对了,给我把帷帽准备着,我怕人认出来了,啊对了,这衣服也不能穿,把我从金陵带来的出嫁前穿的衣服给我找出来——啊,不行,我穿他的衣服。」 穿钟延光的衣服扮成男人,这样子买某种书的时候,也就更好意思张口要大尺度的了。 夏蝉点点头,出去吩咐了一趟,就进屋替苏绿檀找东西,冬雪也进来帮苏绿檀重新打扮。 收拾一番过后,苏绿檀在里面穿上了钟延光穿过几回的水鸟衔鱼纹斜领大袖袍,外头穿着宽袖的长裙,还罩了一件缂丝褙子,拿上帷帽就带着夏蝉出门了。 上了马车,夏蝉小声劝道:「夫人,这样是不是不好啊?若是被人撞见了……」 「呸呸呸!乌鸦嘴。我都乔装打扮了,就算侯爷跟我面对面,都不会发现是我的!」 夏蝉赶紧闭上嘴,默默求菩萨保佑,可千万别叫熟人看到,传到了侯爷的耳朵里可是要命的事。毕竟钟延光一向重规矩,要知道了这事,怕是要恼了苏绿檀。 马车从咸宜坊驶到了大时雍坊,在西江米巷停下了。这附近有间书斋平常会卖一些比别的书斋更有趣的话本,而且都是从苏州等地来的货,印刷虽然差了些,但胜在内容新奇。 v第四十二章 能知道这间书斋,也得益于苏绿檀喜欢看话本,常使人给她到处搜罗,这才知道有这么家店子的存在。 马车靠边停下,苏绿檀早把衣服脱掉了,因为发髻本来就只是挽起来了,遂直接带上了帷帽,遮好了面容就下车了。 夏蝉穿着女装,苏绿檀怕她泄露身份,便撇下她在车里,自己跳下了马车。 紧张兮兮地往书斋里走,一群着飞鱼服的锦衣卫从苏绿檀身边齐齐走过。 大时雍坊最东面就是都督府和锦衣卫的衙门,西江米巷就在这两所衙门的旁边,碰见锦衣卫也不奇怪。 苏绿檀强自淡定地往书斋里面走,完全没看到方才跟在锦衣卫后面,大步走来的钟延光。 钟延光今日见过了陆清然,正好有事要去五军都督府衙门,才将从西长安街过来,路过这段路碰到了锦衣卫,与锦衣卫指挥使打了个招呼,顺路就从这边走了,却恍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背影,而且一时间想不起来是谁。 想了半天,钟延光才明白过来,那背影为何看着眼熟——那件衣服不是他以前穿过的吗? 钟家人的衣服,大多都是钟府针线房上做的,样式和花纹位置都一模一样的倒是少见,钟延光心里面有种奇怪的感觉,便跟了过去。 走到书斋门口,钟延光就瞧见那个戴帷帽的男子正在跟掌柜低声交谈,他当然不好走过去偷听人讲话,便打量了一下眼前的男子,「他」身量纤瘦,衣服并不大合身。 装作若无其事地走了过去,钟延光与「他」擦肩而过,听到了陌生又熟悉的声音,他头皮一紧,即使她刻意压低声音说了句「要最新奇最好使的」,他也听得出来,就是苏绿檀没跑了。 认出人之后,钟延光赶紧绕到一个书架子后面躲了起来,暗中观察苏绿檀的言行举止。只见她站在原地等候,和在府里喜欢绞帕子一样,手里扯着腰间的带子,焦急地等掌柜的从里间出来。 没多久,掌柜的就拿着东西出来了,一个牛皮纸封的东西,看起来不厚,也就一本书的大小。 苏绿檀把银子交了出去,拿着纸封包着的东西,塞进袖子里就往外走,就像是在跟人买火铳似的,一副见不得光的样子。 等苏绿檀走了,钟延光也就不躲了,走到掌柜的面前,带着点儿命令的语气,道:「方才她要的书,给我也拿一本来。」 掌柜的开始装糊涂,道:「公子说的什么书?那位公子买的是一摞纸啊。」卖那种书,要不是熟人介绍来的,他的肯定不会卖。刚才那位「公子」就是某位常来此店的熟客介绍来的。 钟延光敛眸道:「你再装个试试看。」 掌柜这才仔细把钟延光上下瞧了一遍,这公子模样俊朗,气度不凡,眉宇之间还带着一抹戾气,一看就是达官贵人里从武之人。 钟延光语气森冷道:「你这书斋开在锦衣卫附近,却还做见不得人的勾当,是不是现在就想关门大吉?」 提起锦衣卫,掌柜哪有不怕的,两腿发颤,腰都弯了一截,抱着拳,面色发白道:「大人留情,小的这就给您取一本出来,小店经营不易,只求您放小的一条生路。」 钟延光眉头微皱道:「我随你去。」 掌柜的立刻带路去里间,把藏在里边书柜后面,也是用牛皮纸包着的同本书拿了出来,往钟延光手上递。 钟延光一面接过书,一面问道:「方才那位……公子,你为何肯卖给她,不卖给我?」 掌柜如实道:「那位公子是熟人介绍来的。」 钟延光好奇道:「什么熟人?」 「小的也不知道,只晓得好像是从咸宜坊过来的贵人,贵人自己不常来,都是使唤下人来的。」 定南侯府就在咸宜坊,钟延光也猜到所谓贵人就是苏绿檀了。 掌柜继续道:「因贵人和府上下人来了也有小半年了,算是有些交情,小的就……就卖了。」 钟延光眉头拧着,小半年了?苏绿檀都受这种毒物荼毒小半年之久了?那可得好好教导教导了。 拆开封皮,钟延光就看到封面上写着《今平眉》几个字,他头皮一紧,质问道:「此乃禁(注)书?!」他进门之时还听到苏绿檀说要「最新奇最好使」的!!! 掌柜瑟瑟发抖地点头,道:「是、是,大人饶命,不是小的做主卖的。」 钟延光又问道:「此书到底讲的什么?」他在军中听爷们儿胡言乱语过几句,倒不知道具体内容,但被禁之书,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掌柜的结结巴巴道:「就、就讲了一个妇人在内宅生活的琐事。」 钟延光眉头不展,道:「内宅琐事?」 掌柜涨红了脸道:「差、差不多是这样。」 钟延光一脸不信任的表情,冷声道:「只是如此,为何为会成为朝中命令禁止售卖的书籍?不若让锦衣卫来好好查查?」 掌柜的跪地求饶,道:「小的没、没骗人,就是……就是那内宅妇人平日里性子较为爽利……书中把夫妻间事写的香艳了些,官府就禁了。」 钟延光面色一黑,香艳?!苏绿檀到底想做什么? 心知一时半会儿问不清楚,收起书,钟延光转身出去了,留下汗涔涔的掌柜。 掌柜的刚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擦了擦汗,忽见钟延光又转身回来,吓得弹坐起来,背脊僵直。 钟延光叮嘱道:「暂且不要泄露出去,书斋一切照旧。」 掌柜小鸡啄米似的点头,送走了这尊大佛,命也快没了半条。至于那书,哪里还敢再卖? 钟延光办完差事,便回了定南侯府,但他回的是前院,他在书房里把禁(注)书翻开读了读。 书的第一页有句言简意赅的介绍:一个女人,和七个男人之间不可言说的事。 钟延光攥紧铁拳,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七个男人?! 怀着复杂的心情,钟延光继续往下看。《今平眉》一共十四回,看完第一回 ,他就看不下去了,难怪官府要禁,书中名唤平眉的女人,太不检点了! 根本不是什么内宅琐事,而是后宅乌七八糟的风流韵事。 合上书本的那一刻,钟延光是有些生气的,他们夫妻都分房睡了,苏绿檀好端端地看这些玩意做什么? 转念一想,钟延光不禁问自己:难道她是想用在他身上? 要是这样的话…… 蓦地面色发红,钟延光揉了揉额角,这样……这样也、也不行! 想到此,钟延光喉咙一紧,苏绿檀那女人,不会已经开始看了吧? 收起书,钟延光急匆匆地往外走,小厮在后面追着问道:「侯爷,您还回来吗?书房门锁不锁啊?」 钟延光哪里顾得听到这话,脚步生风,没多大功夫就进了二门,直奔荣安堂。 钟延光回来的太突然了,丫鬟措手不及,来不及通禀,就被他示意退下。夏蝉只好默默往内室的窗户边移动,试图提醒苏绿檀。 哪晓得夏蝉刚轻咳一声,钟延光的冷眼就甩过来了,骇得她赶忙低头退回了廊边。 v第四十三章 夫人,自求多福啊。 钟延光从明间进去,进了次间,瞧见人不在,便走到了内室的绸布帘外,他挑起帘子一角,往里瞥了一眼。 苏绿檀正靠在罗汉床上,枕着迎枕,翘着二郎腿,左手五个指头上套满了蜜枣,圆不愣登的五个枣儿,一个一个地往嘴里送。明亮的花窗下,照得她肤白如雪,樱桃小口含着褐红的枣儿,娇艳欲滴。 过了一会儿,钟延光听到了翻书声,苏绿檀视线也跟着偏移了一下,他赶紧放下了帘子,往旁边躲了一步。 钟延光想,就这么走进去,可能会吓坏苏绿檀,她又正在吃枣,噎死了可惜,还是提醒提醒她的好。 遂轻手轻脚的后退了几步,钟延光从次间的门口,差不多是跺着脚往内室走,苏绿檀那边窸窸窣窣总算有些动静了。 等到钟延光挑帘进去的时候,苏绿檀正弯腰捡书,手里的枣儿还剩食指上的一个,罗汉床和地上各掉了一个。 看样子还真是吓到了。 看吧看吧,要不是他跺脚进来,苏绿檀只怕真得噎死! 走到苏绿檀跟前,钟延光问道:「在做什么?蜜枣都掉了一地。」 苏绿檀咬着嘴里那颗蜜枣,吞咽下去才回答说:「看、看书啊。」正看得脸红心跳的时候,钟延光竟然神出鬼没进来了,差点儿没把她的魂儿给吓丢了。 钟延光状似无意问道:「什么书?」 那本书扉页还开着,苏绿檀赶紧单手把书合上,钟延光眼尖,看到里面写的几个字「一个女人,和七个男人……」,很显然,就是《今平眉》不做他想。 然而封面却不是《今平眉》的,蓝色的半旧封皮上,写着的两个大字是《论语》! 盯着那书的封面,钟延光不由得瞪圆了眼睛,苏绿檀为了掩人耳目已经给禁书换了封面了?! 这女人的脑瓜子,在这些事上倒是「很会」讨巧啊! 苏绿檀瞧见钟延光神色略微有异,镇定下来,把「《论语》」一书放到身后的迎枕旁边,泰然自若道:「下午闲着无事,就捡一本《论语》来读一读。」挑眉一笑,她还自得道:「夫君没想到吧,我也是会看圣贤书的人!是不是很端庄,很贤淑,很合你心意?」 钟延光嘴角一抽,神色淡然道:「那你学到了什么?」 苏绿檀道:「《论语》我都读百遍了,眼下再读,果真有温故知新之用啊!」 钟延光嘴角抿了一丝笑意,还温故知新,孔圣人若在世,不带上三千弟子排着队挨个敲破苏绿檀的脑壳才怪。 也不戳破苏绿檀,钟延光坐下继续语气平静问道:「那你说我听听,温什么故知什么新了?我倒是很想听听夫人对《论语》有什么新奇的见解。」 苏绿檀立即开始搜肠刮肚,眼睛眨了半天,一时间还没想出合适的话。 钟延光扭头与她对视,苏绿檀也望着他,眼看着他又要发问了,她冷不防伸手把食指上的那颗蜜枣塞到了他嘴里。 甜蜜从唇边蔓延开来,钟延光下意识含住了蜜枣,舌尖碰到了她的指头,冰冰凉凉的,很舒服,隐隐约约也带着点甜味儿。 钟延光吞下蜜枣,移开脑袋,耳根子红了。 趁此功夫,苏绿檀忙道:「刚把今日新的心得梳理了一遍,现在有头绪了。」 口腔里还弥漫着蜜枣的甜意,钟延光嗓音低哑了一些,隐隐带着笑意道:「哦?是吗?」 苏绿檀笑吟吟道:「是呀。」 「洗耳恭听。」 「知之者不如好之者,好之者不如乐之者。」 这是《论语》求学篇里的一句话,意思是懂得它不如爱好它,爱好它不如以它为乐。 苏绿檀继而胡扯道:「我今日读完心里就想呀,为人妻子,光是了解夫君的生活习惯不如爱夫君,爱夫君不如以夫君之乐为乐,这样子夫君就会觉得我是个贤惠温婉的妻子,也就会和以前一样喜欢我了。夫君,你说对不对?」 钟延光含糊地应了一声,没说对,也没说错。 反正苏绿檀这女人的歪理总是多的很。 钟延光余光落在苏绿檀身上,捕捉到她嘴边缀着丁点得意又显摆的笑。 做了坏事还变着法忽悠人,忽悠完了还自满得不得了。 这就很让人不想放过她了。 钟延光起身,走到苏绿檀身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嘴角似乎挂了笑意,道:「说起来我对其中一句一直有些疑惑,一时间想不起是哪句了,把书拿来给我看看。」 苏绿檀大惊失色,失策失策!枉她机智万分,哪晓得钟延光是个蠢笨又记性差的,竟连论语也记不全! 摁着那本书,苏绿檀慌忙问道:「夫君哪一句记不得了?你把意思说我听听,我肯定记得,你也正好考一考我的学识,证明我也是胸有点墨的人!」 钟延光看着苏绿檀难得露出招架不住的表情,心里乐不可支,面上还是波平浪静,故作回忆状,皱眉道:「就是讲立志的,仁什么,什么仁的。」 苏绿檀眼珠子快速转了好几圈,高声道:「志士仁人,无求生以害仁,有杀生以成仁!是不是?是不是?!」 求生欲真的很强烈。 钟延光眼底藏笑,抬眉道:「啊,对,就是这一句。」 苏绿檀道:「夫君,我想起来了,西梢间小书房里有一本书专门讲到了这一句的书,你等着,我这就去给你找来!」 说罢,苏绿檀抓起《今平眉》,抬腿就要跑。 钟延光在背后扯住她的衣领,弯着嘴角,意味深长道:「那你可得好好找,这句话我惦记好久了。」 苏绿檀扭动削肩,从钟延光手里挣脱出来,跑到门帘旁边才敢答话道:「放心,我会好好找的!」 绸布帘子在空中翻飞,苏绿檀的背影消失不见。 钟延光坐在罗汉床上,翘起的嘴角半天压不下去。他饮了一杯茶,喝着喝着,尝到了一股子甜味,端着杯子细看,上面还沾着苏绿檀的口脂,这是她用过的杯子! 捏着杯子发愣,钟延光以手背抹了抹唇,嘴角边仿佛还留着一缕清香。 片刻过后,钟延光复又端起杯子,将里面的茶水一饮而尽——桌上就这么一个茶杯,他渴得要死,本就是他定南侯府的杯子,喝一口怎么了? 喝完之后,钟延光提起彩釉的茶壶,把杯子里的水倒得跟方才一样多。 坐着等了一会儿,钟延光还不见苏绿檀来,心知她找不出所谓的「专门讲那一句」的书籍,便起身去紫檀贴皮雕瑞兽花卉顶箱立柜前,把上面的柜门打开,一眼就看到了那件水鸟衔鱼纹斜领大袖袍。 拿出衣裳,钟延光放在鼻间嗅了嗅,果然带着苏绿檀身上独有的馨香,她就是穿过他的衣服了! 女扮男装,偷买禁(注)书,哄骗丈夫,亏得苏绿檀还好意思问他,她是不是很端庄,很贤淑,很合他心意。 v第四十四章 外面传来了脚步声,钟延光赶紧把衣服放了回去,关上柜门,若无其事地回到了罗汉床上。 从西梢间回来的苏绿檀,神色淡定多了,至于之前那本书嘛,也被她藏好了,只要钟延光找不着,这事儿就算揭过去了。 神态自若地空着手走进屋,苏绿檀哎呀一声故作苦恼道:「夫君,我找不着了,明明记得放在那边的。」 钟延光眉头微动,道:「哦,找不着就算了吧。」 苏绿檀坐在炕桌旁边,端起了茶杯。 钟延光余光落在她端茶杯的手上。 苏绿檀饮下一口,秀眉拧了起来。 钟延光心跳快了起来,原本放松的手微微攥起了拳头。 苏绿檀嘟嘴道:「味道有点浓了。」 钟延光松了口气,嘴角抿了抿。 苏绿檀搁下杯子问道:「夫君,你今日怎么回的这般早?」 想起书斋之事,钟延光面不改色答道:「神策卫的事眼下多交由同僚去做,这几日我便比较清闲了。」 苏绿檀「哦」了一声,道:「清闲好呀,以后去了左军都督府,怕是要忙碌起来了。」 钟延光道:「是了。说起来你也好久没有出过门了吧?」他问这话的时候,一直瞧着苏绿檀。 苏绿檀镇定自若地答说:「是啊,哎,日日都过的无趣的很。」 钟延光修长的食指笃笃地敲打着桌面,心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苏绿檀兴奋问道:「夫君是打算带我出去游历长见识吗?」 她见识的还不够多吗? 钟延光起身,两手背在后面,道:「我还有事,回书房去了,晚膳的时候派丫鬟过来传话就是了。」 两手撑着下巴,苏绿檀噘嘴道:「好吧好吧,不打搅你了。」 钟延光阔步往外走,这小滑头,嘴里没有一句实话。 这厢钟延光才从荣安堂出去,进了内书房,甬道围墙旁边躲着的小丫鬟神色慌张地往千禧堂跑去了。 千禧堂次间里,赵氏的丫鬟月华正给她抹了清凉油揉在太阳穴上。 待出去打听消息的丫鬟月云回来了,赵氏急忙问道:「可瞧见了什么?」 云月道:「还同以前一样,侯爷回过荣安堂一趟,没多久就出来了,奴婢估摸着是等晚膳时候才回去用膳,夜里再回书房歇息。」 赵氏往罗汉床上猛地一靠,自言自语道:「这就奇怪了,月华不是说今儿在花厅的时候,他们两个好像没什么异样,那持誉怎么一天天不着家的,也不在苏绿檀屋里过夜了。」 月华一面儿轻轻给赵氏按摩着,一面儿道:「奴婢看得清清楚楚呢,夫人在吹奏那块大石头的时候,侯爷眼神贴在夫人身上,挖都挖不下来,倒不像丫鬟们传的那样,侯爷醒来之后就不大亲近夫人了。」 赵氏淡眉紧锁,怪道:「那两个人怎么都不宿在一起了?难道苏绿檀来了月事?」 月云道:「这都多少天了,哪有来那么长的月事,那不是得病了?」 月华也立刻道:「夫人面色倒还好,不像病的样子,何况也一点儿风声都没听到。而且上午在园子里的时候,夫人胡吃海喝一样没少,若是身体不济,一个哥儿都没得来,哪里敢这样胡来?」 这番分析有理有据,赵氏想着想着,太阳穴就绷紧了,捏死了帕子忽然直起背道:「要死了要死了,那小蹄子不会是有喜了吧?!」 月华手上劲儿陡然重了些,疼得赵氏推了她一把,斥道:「你要戳死我?」 皱了皱眉,赵氏没好气道:「要真是有了,才叫她们如愿了!我的儿又要跟我离了心!」 旁边生育过的婆子摇首道:「不对,不对。夫人要因为有喜了跟侯爷分房睡,怎么会吃那么多螃蟹。孕妇哪儿能吃螃蟹?」 听到这话,赵氏才松了口气,道:「对!孕妇哪里能吃螃蟹。」抬起手指着两个小丫鬟,骂道:「你们两个咋咋呼呼的,吓死个人了!」 月华跟月云两个一脸委屈,她们俩根本没提怀孕的事,是老夫人自己提的呀!她们两个没生育的,哪里懂得这些。 到底不敢顶嘴,又听得赵氏道:「又不是有喜又不是来月事,还真是奇了怪了。」沉思一瞬,她继续吩咐道:「给她诊脉的大夫要来了是吧,你俩盯着些,等大夫把完了平安脉,赶紧拦下他,给我问个清楚。」 两个丫鬟应下了,之后赵氏又思量起别的事来,她一心就想着钟延光不肯睡在苏绿檀的房里必有内情,反常必有妖,得弄清楚才行。 挥退其他丫鬟,赵氏对心腹赵妈妈道:「你说持誉是不是不喜欢那死丫头了?」 赵妈妈眉头挤在一块儿,一脸为难,这叫她怎么说,听月华的描述,侯爷明明疼夫人着呢!兴许比之前还疼上几分。 赵氏复又不悦道:「瞧她长的那狐媚子样,也就是命好,得了什么狗屁高僧批命,又恰逢宝柔守孝。但凡迟个半年,持誉封了军功,还看的上苏家?」 又嘟嘟囔囔地抱怨了几句,赵氏道:「持誉的性子我最了解了,肯定是因为对苏绿檀没了兴趣,才冷落的她,男人哪有不喜新厌旧的。」 赵妈妈试探着道:「侯爷他好像并未……」 不等赵妈妈把话说完,赵氏便道:「肯定是这样,持誉厌了她了!厌了就好,厌了就好。」越说脸上笑意就越大了。 赵妈妈在旁垂头,只敢在心里说:侯爷明明没有厌夫人,对夫人欢喜着呢! 赵氏这厢认定自己想的是对的了,便吩咐赵妈妈道:「这几天你别忙园子里的事了,交给周达家的去做,你过来……」 附耳吩咐了一些话,赵氏打发了赵妈妈出去,便躺在了罗汉床上,唤了丫鬟进来伺候,自上午叫丫鬟一路盯着苏绿檀夫妻俩,她就唉声叹气了一上午,这下子总算是有点胃口了,让厨房现做了粥给她吃。 这厢赵氏吃过了粥,那厢苏绿檀歇了会儿,起来的时候天已经有点黑了。 苏绿檀伸个懒腰,漱漱口喝点儿茶,就让丫鬟传晚饭。 坐在罗汉床上,苏绿檀让夏蝉给她捶捶肩背,让冬雪给她捶捶腿。 这还不够,苏绿檀自己也给自己捏了捏后脖子,嘟哝道:「这一天天也没干什么,怎么觉得这么累呢?」 夏蝉接话道:「这还没干什么啊?」 成天费尽心机跟侯爷两个打打闹闹,身子不累心都要累了。 苏绿檀却觉得自己什么也没做,喝了口茶水解渴,想起下午掉在地上的几个蜜枣,道:「下午侯爷进来怎么也没给我打招呼?真真可惜了我的枣儿,甜津津的,掉地上好几个。」 还让钟延光给吃了一个呢!要不是为了堵他的嘴,苏绿檀一个都不给他吃。 诶?苏绿檀忽然想起来了,钟延光不是不吃甜食吗?他那会儿估计也被她整愣了吧! v第四十五章 夏蝉忐忑道:「夫人……是侯爷不准奴婢出声的,你没在屋里做什么……那什么的事吧?」想起苏绿檀白天在书斋买的书,她就提心吊胆的。 苏绿檀嘴角上扬道:「做了又怎么样?」 夏蝉拔高音量惊恐道:「真做了啊?」 苏绿檀点头,只要会编瞎话,有什么是她糊弄不过去的啊?别说《论语》,四书五经她背起来都不带打嗝的。 哄钟延光那不是一套一套的。 夏蝉结结巴巴问:「侯、侯爷没斥责你吧?」转念一想,又道:「不对啊,奴婢特意看着了,侯爷下午出去的时候好好的,脸色不是很难看呀。」 苏绿檀冲夏蝉眨了眨眼,笑眯眯道:「我虽然做了,但是没被他发现,那书我换上了别的封皮,他看不见的。」 夏蝉松了口气,但还是怕的很,她劝道:「夫人,要不你还是规矩着些?奴婢们整天也跟着担惊受怕的。」 苏绿檀安抚道:「怕什么呀?你们难道没瞧见侯爷宠我宠得不得了吗?」只要她一天是定南侯府的夫人,钟延光为了顾及夫妻颜面,就不会给她难堪。 冬雪这时候才开口道:「夫人说的有理,以后只要夫人怀上个哥儿,好好教导,一生一世的荣华富贵也就不愁了。」 提起这茬,夏蝉想起来,道:「夫人这月的月事,怎么到现在还没来?」 苏绿檀摸了摸肚子,道:「我说呢,怎么都没疼,胸也不胀了,还怪舒服的。」 夏蝉跟冬雪两个相视一眼,前者瞪圆了眼睛,道:「夫、夫人不会是有了吧?!」 苏绿檀扯了扯嘴角,她连钟延光的屁股都没摸着!有喜?上哪儿有喜去? 钟延光有喜她都不会有喜。 扯了扯嘴角,苏绿檀道:「不是,我心里有数。」 夏蝉吞吞吐吐道:「那也未必,侯爷昏迷那几天……」 钟延光排完毒的衣服都是院里的丫鬟洗的,脏东西她们都看得见,伺候主子久了,大概也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苏绿檀摇摇头道:「这回不会的,别乱猜了。」 夏蝉还是不放心,道:「奴婢明儿就请大夫来给夫人诊脉。」 这事苏绿檀倒同意了,月事久不来,总归是有点问题的。 主仆几人这么一聊,天也快黑了,秋风呜咽,吹得隔扇花窗吱吱作响。 苏绿檀打发了春朝去书房唤钟延光过来用膳,夫妻二人又同坐在一起了。 两人之间本来隔着一臂的距离,苏绿檀想起《今平眉》前两回里主角平眉娇媚的样子,便把板凳挪到了钟延光身边,挨着他坐。 因着苏绿檀没有紧紧地贴在钟延光身上,所以他也没推开她,只是淡淡问她一句:「你做什么?」 脑袋歪着,苏绿檀托腮道:「桌子是你做的?椅子是你打的?地上的砖是你铺的?我挪一挪又碍着你什么了?你不高兴你也挪开呀!」 钟延光嘴角动了动,他就问了一句话而已,苏绿檀就吐出这么一大串来。 没多大会儿,丫鬟上菜来了,夫妻二人仍旧不要下人布菜,摆好了碗筷自己吃自己的,夏蝉还站在一边伺候,想等二人开始吃一会儿了再出去。 饭桌上三荤一素一汤,酱鹅肉、板栗烧野鸡,还有一道火腿炖肘子,素的就是一盘时蔬,外加一大碗秋雨后的嫩笋汤。 和之前一样,苏绿檀第一筷子的肉夹到钟延光碗里了。 钟延光差不多也习惯了,就接受了苏绿檀夹过来的野鸡肉,正要吃的时候,就听得她道:「夫君,礼不尚往来,非礼也。」 举筷的手一顿,钟延光放下那块鸡肉,也趁着筷子还干净的时候,夹了一块鸡肉准备往苏绿檀碗里放。 不等钟延光把肉放她碗里,苏绿檀就张着嘴凑到他跟前,道:「夫君,我要你喂。」 一点点大的樱桃小口就这么张着,苏绿檀粉嫩的丁香小舌也不大安分,在她口腔里游来游去,像一条故意逗弄喂食者的小红鲤。 这副模样,不是《今平眉》里平眉勾(注)引她继兄的手段是什么?! 那书里的第一回 就讲有一名为平眉的女子因母亲改嫁,家有继兄和继父,后来父母相继离世,她嫁人之后也成了寡妇,平日里靠着做挑货郎的老实巴交的继兄接济过日子,终于在某天她按捺不住了,在继兄给她送吃食的时候,做出了此等举动。 简直是恬不知耻! 当然了,钟延光暗骂的是平眉,苏绿檀是他明媒正娶回来的嫡妻,两者还是不一样的。 手抬了半天,钟延光终究还是把鸡肉放到了苏绿檀的碗里,道:「老实吃饭。」 苏绿檀可不依了。 「啪」地把筷子拍在桌上,苏绿檀道:「喂不喂?」 《今平眉》里,挑货郎起初也没应下平眉的要求,所以平眉越发不饶过他,斟了一杯酒,拿嘴渡给他,一杯酒下肚,两人衣衫就不整了。 钟延光知道,苏绿檀胆子还没有大到敢扒他衣服的地步,遂不惧她,笃定道:「不喂。」 「是不是不喂?」苏绿檀叉腰道。 料定苏绿檀不敢动手扒衣服,钟延光就是口风不改,道:「不喂。」 苏绿檀坐得稳如泰山,半天都一动不动。 独自吃了两筷子,钟延光受不了苏绿檀在旁干坐着的样子,咽下嘴里的东西,忍不住催道:「再不吃要凉了。」 一旁的夏蝉眼见情形不妙,拔腿欲走。 苏绿檀哼了一声,冲夏蝉道:「夏蝉,你替我告诉他,食不言寝不语!这还是他自己说过的话!」 夏蝉抬起的腿一滞,只好又收回来了,捏着帕子低着头对钟延光弱声道:「侯爷,夫、夫人她说……」 钟延光嘴角微沉,盯着苏绿檀道:「好好吃饭。」 苏绿檀又是一哼,冲夏蝉道:「告诉他,我现在没胃口!」 夏蝉张嘴半天才敢道:「侯、侯爷,夫人说她……」 钟延光锁眉道:「怎么就没胃口了?刚才还好好的。」 噘着嘴,苏绿檀道:「夏蝉,告诉他——」 钟延光冷声道:「夏蝉,出去。」 v第四十六章 夏蝉张开的嘴又闭上了,干咽了一下,一脸为难地看着苏绿檀。 苏绿檀重重地眨了一下眼皮子,算是答应了,夏蝉便抖着腿出去了,出门之后,她赶紧靠着墙,朝冬雪伸手,让她过来扶一把。 冬雪惊慌失色道:「怎么了?侯爷跟夫人怎么了?」 夏蝉握着冬雪手臂的双手还在发颤,她神神秘秘地低声道:「我、我刚才差点就替夫人训了侯爷一顿,就差那么一点。」 冬雪一脸震惊,搀着夏蝉去了别处说话。 夏蝉把次间里发生的事都告诉了冬雪,冬雪擦了擦额头冷汗,道:「主子的事你也别跟着瞎掺和,侯爷一向不喜欢咱们这些丫鬟。」 夏蝉哭丧着脸:「我也不想啊……」 冬雪叹息一声,虽然侯爷不喜欢院里的丫鬟,底下的人也都惧怕他的很,但他对夫人真的是越来越宠爱了。 只要侯爷爱重着夫人,这就是对她们陪嫁丫鬟的最大恩宠。 …… 次间里,苏绿檀还跟钟延光两个大眼瞪小眼,彼此相顾无言。 好歹丫鬟走了,钟延光面色也缓和一些,淡淡道:「吃饭罢。」 苏绿檀仍旧不肯,抱怨说:「自你醒来,就和从前完全不同了,不与我住在一个屋檐下,吃个饭也不肯依我的意思来。」 钟延光说教道:「平常人哪有这样吃饭的?卿卿我我……」 「平常人哪里有你我这样不同床的夫妻!」 钟延光竟无言以对。 「三堂弟对妹妹怎么样有目共睹,府里上下没一个不称赞的,我也不指望你能像他一样了,难道比二堂弟那混子还不如?」 居然拿他和钟延轩那狗杂种比,钟延光很不高兴。 苏绿檀哼了一声不满道:「我对你实心实意,懂你爱你,乐君之乐,外面哪个不艳羡你娶了个好看又贤惠的妻子啊!你再看看你怎么对我的?夜里见不着人,白天见着了也是一整天冷冷冰冰的,若叫其他人瞧去了,该怎么议论我?」 钟延光放在膝盖上的手掌收紧,一言不发。 苏绿檀一时说控制不住情绪了,捶桌道:「怎么,你定南侯要面子,我定南侯夫人就不要面子啊!」 说罢,苏绿檀有些傻眼了,啊呀,怎么不小心发起脾气来了,糟了糟了,钟延光怕是要恼了她。 偏生骑虎难下,苏绿檀也不好这个时候服软,正僵着脖子不敢动,便听得钟延光干净利落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道:「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苏绿檀睁圆了眼睛,满脸疑惑,嗯??? 只见钟延光拿起筷子,夹了一块鸡肉起来,举在空中,还未送到苏绿檀嘴里,忽又道:「不好,这筷子我用过了,我让丫鬟再拿一双过来。」 呆呆的苏绿檀终于回过神来,黑水银似的眼珠儿一动,张嘴就把钟延光的筷子咬住了,吃了那块鸡肉,笑道:「那多麻烦。」 钟延光拉直了嘴角,也不知道说她什么好,看着被她咬过的筷子,犹豫了一下,到底是怕她继续闹腾,没敢说再换一副筷子的话,低头夹菜吃饭去了。 这一茬过去,苏绿檀真就老老实实吃起饭来,钟延光就知道,她是不敢动手脱他衣服的。 吃着吃着,钟延光有些心猿意马,他想,会不会是他下午进内室太早,其实苏绿檀还没看到平眉对继兄动手动脚的桥段? 在碗筷碰撞的轻响声中,夫妻俩吃完了这顿饭,外边儿也已经如泼墨浸染,彻底黑透了。 苏绿檀正想乘胜追击,问他说:「夫君,要不出去消消食?」 花窗外秋风呼啸,窗户纸都有些糊不住的趋势,想必外面肯定很冷,钟延光想起苏绿檀去他书房的那个雨夜,语气平淡地道:「不去,不撑,晚膳也都不是容易积食的菜。」 嘟嘟嘴,苏绿檀失落道:「那好吧,夫君是不是这就要去忙了?」 钟延光应了一声,道:「你也早些歇息。」 苏绿檀目送钟延光走了之后,立刻就变了脸,笑着奔去了西梢间里,把那本书给找了出来。 还真别说,这本书虽然是被禁的,但是里面的有些话颇有道理——男人就没有正正经经的,若有,那一定是女人手段的不够。 今晚苏绿檀喂食的要求圆满达成,虽有些波折,但也算进步巨大,所以她决定继续向平眉姑娘学习。 平眉姑娘,以后就是苏绿檀学习的榜样。 这厢苏绿檀点灯夜读,钟延光书房的灯也亮起来了。 坐在桌前看了许久公文,钟延光总是心不定,指头敲了会儿桌面,到底没有坐住,准备去前院把《今平眉》找出来再往后看看,却见二门已经关了,便不好再出去,折回来在内书房的小间里沐完浴,就歇息了。 清早,天边挂着薄薄的日光,半阴不晴。 夏蝉一边伺候苏绿檀洗漱,一边道:「昨夜里还说今儿要下雨,没想到现在天儿还不错。」 换上了百褶裙,外面罩着缂丝的褙子,苏绿檀对镜抿了抿唇道:「是啊,可惜了不好出去玩耍。对了,给我准备些针线和布料,还要一些流苏,你让春朝她们再给我打几个络子。」 夏蝉问道:「夫人要做什么好玩意了?」 苏绿檀道:「给老三媳妇做一个荷包。」 此时钟延光正巧过来等早膳,他坐在次间里等了一会儿,苏绿檀就出来了,夏蝉跟在后面,把准备好的针线布料都放笸箩里一起拿了出来,搁在罗汉床上。 苏绿檀从笸箩里捡起两块布料,有碧青和水红的,一者吴氏素日里喜欢,一者鲜艳喜气好,她正犹豫挑哪个颜色好,一旁的钟延光想起升官礼物的事儿,便开口问道:「做这种颜色的鞋,不合适吧?」 苏绿檀抬头撇了撇嘴道:「你眼瘸啊,这布料也就够做个荷包,做什么鞋。」 钟延光倒也不恼,不做鞋做荷包也行,就是这两个颜色都太女气了些,如果有蓝色的就好了。 把布料杵到钟延光跟前,苏绿檀问他:「你觉得哪个颜色好看?」 「碧青的吧,红的太艳丽了。」 苏绿檀从这话里听出点别的意思来,她忽然露出个笑道:「夫君不会以为我是要做给你的吧?」 钟延光双耳往后扯了扯,淡然道:「没有。是你问我,我就答了。」 苏绿檀眯眼笑看他,问道:「夫君是不是很想要我给你做鞋呀?」 钟延光侧了头,否认道:「没有。针线房上做的鞋都穿不过来。」 苏绿檀「哦」了一声,道:「既然夫君不想要,那我就只给妹妹做好了。」 v第四十七章 钟延光:…… 苏绿檀摸着手里的两块布料,低着头道:「既然你说碧青色的好,那就选红色的做荷包好了,妹妹肯定喜欢。」 钟延光:…… 所以这是为什么要问他。 不一会儿丫鬟端了早饭上来,夫妻二人吃完了饭,钟延光便上衙门去了。 苏绿檀漱了口,回房正抹着口脂,冬雪从外面进来禀道:「夫人,苏妈妈来了。」 正说着,苏妈妈打起帘子进来,抱了一摞账本。 苏绿檀瞧着厚厚的账本,彻底歇了玩的心思,若不趁冬月还没来的时候多清清账,年底那会儿怕是没得歇息了。 吩咐苏妈妈把账本放下,略问了几句外面铺子的事,苏绿檀便打发了人走,去了西梢间里,坐在窗下的桌前看账。 夏蝉斟了茶上来,见主子掐着手指头眉头皱着,似乎遇到困难了,便道:「夫人喝口茶再算吧。」 苏绿檀依言,放下账本。 夏蝉还是没忍住道:「夫人,昨儿吓死奴婢了,晚上一整夜都没睡好。」 苏绿檀噗嗤笑道:「你怕什么?」 夏蝉头皮被扯住了似的,道:「侯爷让奴婢出去那会儿,奴婢生怕侯爷对夫人发火呢!以后夫人说话可得软着些。」 苏绿檀信心十足道:「别怕,我现在得了本秘籍,可好使了。你看昨儿我不也没事吗?」 夏蝉正想着怎么规劝,有客人来了。 丫鬟禀说,钟延泽来了。 苏绿檀听到丫鬟的传话不禁好奇问道:「就三弟一个人?」 春朝点头应说:「就只有三爷。」 搁下手里的东西,苏绿檀道:「我这就出去看看。」 到了东次间里,苏绿檀端坐在罗汉床上,钟延泽穿着宝蓝色束腰长袍进来,长身玉立,面如冠玉,体格比钟延光略瘦小一些。 同苏绿檀行了礼问好,钟延泽道:「大嫂,堂弟有事相求。」 苏绿檀抬抬手,示意钟延泽坐下说话。 钟延泽站在帘子边不动,离苏绿檀很有一段距离,微微弯着腰道:「一会儿就能说清楚,堂弟就不坐了。」 钟家这两个堂兄弟是顶重规矩的人,苏绿檀心里明白钟延泽是在避嫌,便笑道:「正好省了我的茶叶。说罢,有什么事?」她也好奇,有什么事能能让三堂弟独自跑来找她。 钟延泽作个揖,很是不大好意思道:「弟弟想向嫂子讨一件绣品。」又慌忙摆手解释说:「嫂子千万不要误会,不是弟弟自己想私留,是想给我夫人。要、要是嫂子不愿意,倒也无妨。」 说完这段话,钟延泽脸都红了,复又道:「我夫人昨夜念的紧,弟弟就只好舔着脸来找嫂子讨一件了。」 苏绿檀轻笑一声,原是为了吴氏。她就说呢,讨要绣品这样的事,依钟延泽的性子怎么可能做的出来。 扬了扬手帕,苏绿檀道:「我以为什么大事呢,不消你说,我正要给妹妹做个荷包送去,不巧的是今儿铺子里的账本送来了,我才没急着立刻上手。」 夏蝉把笸箩从屋里拿出来,给钟延泽瞧,道:「这不,丝线奴婢都准备好了。」 钟延泽万分感激,作了个深揖,笑道:「谢谢嫂嫂!那顾绣是嫂子一手绝学,她不好找嫂子请教,能得嫂子一件好东西,她肯定也高兴的很。」 苏绿檀冲钟延泽道:「这有什么绝学不绝学的,又不是独门秘方。你回去告诉妹妹,让她得空了就来我这里,我天天教她。还有这荷包我肯定也做给她的,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做得好了。」 听了这话,钟延泽又惊又喜,再次深揖,道:「谢谢嫂子,我这就回去同她说一声。」 辞了苏绿檀,钟延泽疾步出了荣安堂,一路小跑回荔香院,告诉了吴氏这个喜讯。 吴氏乐不可言,先是嗔怪一句,后一下子扑到钟延泽怀里,没顾忌丫鬟在旁,红着脸道:「谢谢夫君。」 钟延泽发烫的面颊上挂着消散不去的笑容,催道:「既嫂嫂叫你去,你就快些去,我也好去读书了。」 吴氏点点头,交代两句院里的事,便领着丫鬟往荣安堂去了。 钟延泽正要回前院书房,在二门上遇到了钟延光。 兄弟二人打了招呼,钟延光问道:「你先生今日告假了?」 钟延泽一贯勤奋,若不是先生告假,或是钟家遇上什么大事,他就算带病也不耽误举业的。 「不是,是我跟先生告了假。」 钟延光本不欲多问,但钟延泽自己把早上的事情说了,还夸赞了苏绿檀一番,从绣技到品性,端的是贤妇之风。 听罢,钟延光嘴角翘起道:「她一贯如此,不值一提。左右你今日也告假了,同我一趟回去,一会儿我们一起出去郊游罢。」 钟延泽心中想着这会儿去了,肯定能吴氏学绣技认真又可爱的样子,遂一口答应,与钟延光比肩往荣安堂去了。 荣安堂里,吴氏的针线已经拿起来了。因她苏绣学的很好,苏绿檀讲解起来也很容易,她很快便上手了。 次间罗汉床边的花窗支开,两个妇人临窗而坐,双双低头,云鬓相对。 绣着绣着,两人就说起了闲话,苏绿檀带着些许羡慕道:「三弟待妹妹可真好,这样一本正经的一个人,特特为了你来找我讨一件绣活儿。」 吴氏白嫩的面颊微微发红,细声笑道:「都怪我昨儿念叨多了,他看我痴迷的要疯癫了,才厚着脸皮来求你。还好嫂子大方,不然谁理他!回头我也要说他!」 苏绿檀「哎呀」一声道:「可别说他呀,他待你一片真心,你若听了我的话反倒回去责怪他,倒是我的不是了。易求无价宝,难得有心郎。」 吴氏低低应了一声,羞羞答答道:「好,我不说他。」嘴角抿着笑,她眉眼弯弯道:「嫂嫂说得对,有心郎不易得。夫君日夜读书,心里还记挂着我的事,其实我是高兴的。」 苏绿檀看着一脸幸福模样的吴氏不禁十分羡慕,指着她手里的绣面道:「这儿,这儿绣缜密一些,看起来才光亮匀顺。」 丫鬟在旁帮着穿针引好线,吴氏点着头,继续道:「其实大哥待嫂子也很好的。」 苏绿檀扬起眉毛道:「那可不是嘛,我悄悄告诉你,早上侯爷眼巴巴求着我,让我给他做双鞋子,我惦记着给你做荷包,都没答应他呢!」 吴氏难以置信地笑道:「大哥也会求人?」 苏绿檀音调上扬,带着点儿烦恼不堪的语气道:「啊,可不是嘛。他求我给他做鞋的时候烦死人了,缠着人不放,用膳的时候,坐要挨着你坐,菜要亲手夹到你碗里,这还不成。第一口还非得是他喂的不可,也不知道那儿学来的坏毛病,成亲都半年了,也没改过来,真不知道哪天才消停。」 吴氏和她的丫鬟穗儿一脸震惊,没想到侯爷原来是这种人?! v第四十八章 此时,一道低沉的男声幽幽插了进来:「夫人打算什么时候给我做鞋穿?」 苏绿檀面上笑容凝固住了,手一抖,针扎了手指头,登时见红,冒出一颗血珠儿,浑身僵住似的,动也不敢动。 哎哟喂,真他娘的运道不好! 钟延光和钟延泽兄弟两个一前一后地往屋里来,后面跟着面色不大好的夏蝉,很显然,她仿佛听到了不该听的东西……绞着帕子,恨不得替苏绿檀羞愤欲死。 苏绿檀顿时回过神来,顶着一张红透了的脸问道:「早、早起不是上衙门去了吗?怎么这会儿又回来了?」 兄弟二人一起走过来,坐在两把靠背椅子上,钟延光意味深长地看着了苏绿檀一眼道:「回来瞧瞧夫人怎么夸我的。」 苏绿檀讪讪一笑,今晚又有得哄了。 钟延泽锁在吴氏身上的目光动了动,柔声问道:「夫人,大哥说择今日出去游玩,你想不想去?」 吴氏目露惊喜,道:「真的吗?」 苏绿檀喜得从罗汉床上下去,拽着钟延光的袖子问道:「夫君,我们去哪里玩呀?」 变脸倒快,钟延光斜了苏绿檀一眼,不咸不淡道:「去骑马,前些日你不是说想骑马么?深秋晴天不多了,正好我今日得闲,领你出去玩一玩罢。」 苏绿檀愣然道:「我什么时候说想骑马了?没有啊。」病中说的糊涂话,她一点印象都没了。 钟延光抿了抿嘴角,苏绿檀病的那日明明勾着他脖子撒娇说要去骑马,还说他就是她的大马,让他不要脱缰。 要不是念着苏绿檀远嫁想家了,他才不答应这种破事。 而且明明都是从她嘴里说出去的话,她却一个字都不记得了,说的好像他想方设法哄着她出去玩似的。或许这女人说过的所有话都是有口无心的,什么懂他爱他,乐他之乐,怕也是嘴上过一过而已。 思及此,钟延光冷声道:「到底去不去?」 苏绿檀眼睛一亮,道:「去去去!」 正愁秘籍里的招儿没处使呢,怎么能不去! 就这样约好了,一行人简单收拾一番,带上几个丫鬟,在二门上碰头了。 钟延泽再见到钟延光的时候,问道:「大哥,马车可安排好了?」 钟延光道:「我回来去前院那会儿,就让小厮安排妥当了,有备用的马车,应当是够了。」 苏绿檀拉着钟延光窄袖的袖口,道:「原来夫君早有准备?」 钟延光没搭理苏绿檀。 两对夫妻领着丫鬟一起去了前院,绕过影壁,从大门出去。女眷们一起上了两辆马车,至于钟延光兄弟两个当然骑马前行。 苏绿檀与吴氏两个在马车里一路上说着闲话,后面一辆马车里的丫鬟也没闲着。 不到两刻钟的功夫,就到了京城城墙阜成门附近一处骑射场。 场内设有高台凉棚,一旁还种着高大的松树,场地之外少不得一些卖吃食的门店,门店附近的某一个入口处安放了树杈,附近围着不少普通百姓。骑射场靠城墙的那一面则是连绵的矮山,长了一片白桦林。 定南侯府的马车从骑射场北门而入,钟延光的脸就是身份的象征,守卫的士兵很快放了行。 兄弟二人入内下了马,钟延泽走到马车旁,打起帘子,扶着吴氏下马。 钟延光跟在旁边,没有朝苏绿檀伸手的意思。 苏绿檀白了钟延光一眼,把纤纤素手朝吴氏伸过去。 钟延光错以为苏绿檀是朝钟延泽伸了手,黑着脸大步走过去,一边捉住她的手,一边掐着她的腰,就把人从马车上给「端」了下来。 苏绿檀刚刚站稳,钟延光就已经松手走了。她心想,他肯定是在为做鞋子的事恼她吧! 入了场内,钟延泽骑马带着吴氏玩,苏绿檀就只有跟着钟延光一起。 钟延光当然是骑自己的马,但是他的宝驹是从来不让人碰的,更不会借别人骑了,而且这马儿的脾气又臭又倔,生人很难伺候。 苏绿檀站在他身边噘嘴道:「夫君你不准备带我去挑马吗?」 钟延光扯着缰绳,冷着脸道:「我的马还不配你骑?」 苏绿檀惊讶地「啊」了一声,道:「骑你的马啊?」 钟延光顺了顺马毛,挑眉道:「不想骑?」 摇摇头,苏绿檀道:「不是,可你的马脾气又硬又臭,跟你一……」意识到说错话了,她赶紧改口,换上一副无辜的面孔道:「我怕它。」 钟延光瞧了苏绿檀一眼,淡淡道:「有我在,不会有事。」 苏绿檀还是有点儿惶恐不安,以前学马的时候,从马背上摔下来过,若不是年幼身子骨软,这会子指不定怎么样了。 迟疑了一下,苏绿檀还是决定拼了,今天怎么也要想办法把鞋子的事给揭过去。 捏着拳头,苏绿檀咬牙道:「那就骑它。」说罢,她试探地摸了摸马头,温声道:「马儿马儿,我是你主人的妻子,也算你半个主人,你可别摔我,老钟家的子嗣就指着你了知道没?」 马儿打了个响嚏,差点儿喷了苏绿檀一脸的口水。 钟延光唇角微扬,道:「准备好了?」 苏绿檀重重地点头道:「好了。」 钟延光利落地翻身上马,调整了姿势,把马镫的位置空了出来,直身坐在马背上,稍稍弯下腰,朝苏绿檀伸出手,道:「上来。」 苏绿檀一抬头,就撞上了钟延光昂然中又带着些许柔光的眸。 西风微凉,清秋的冷光照在钟延光的面颊上,苏绿檀顿觉自己的夫君丰神俊逸,英武雍容,一时又幻想起他在战场上威严屹立发号施令,千军万马一呼百应动地惊天的模样,是多么的意气风发,慷慨激昂。 平明拂剑朝天去,薄暮垂鞭醉酒归。少年英雄,风华正茂,蓬勃豪迈。 痴了片刻,苏绿檀慌忙回神,搭上钟延光的手,踩上马镫,对方腕上一使劲儿,她就轻松跃上马背,稳稳地坐在了后面。 钟延光侧了侧脑袋,余光扫过苏绿檀扶着他肩膀着窄袖的玉臂,低声道:「坐稳了?」 苏绿檀点头,道:「稳了。」 钟延光勒着缰绳,马儿动了蹄子,苏绿檀便搂紧了他的腰,生怕从马上掉下去。 两人骑马前去,与钟延泽夫妻碰头。 v第四十九章 钟延泽和吴氏不是这样骑马的,吴氏坐在前面,被钟延泽搂在怀里,亲亲热热,羡煞旁人。 将下巴搁在钟延光的背上,苏绿檀娇声道:「哼,别的女人都是被抱着的。」 钟延光没理会苏绿檀。 钟延泽环着吴氏笑道:「大哥,跑两圈玩一玩?」 钟延光点头,稍稍扭头,嘱咐苏绿檀:「坐稳。」 苏绿檀又往前贴了几分,钟延光背上一软,起步比钟延泽慢了片刻,很快便追赶上去。 因带着女人,两个男人跑的都不快。 吴氏被圈在怀里,稳稳当当的当然不怕。 苏绿檀就不一样了,她总不自觉记起从前被摔下来的场景,原本搂着钟延光腰的手,不自觉变成了死死地抓住他的衣服。 几人往林子里跑着了一段,遇着了不平的地方,马背上坐起来就没那么稳了,苏绿檀一慌张,把钟延光胸前的衣襟扯的乱七八糟,眼看着脖子下面已经露出了一片麦色肌肤,丝丝凉意也侵略进去。 钟延光咬牙道:「苏绿檀!松手!」他就说这女人昨儿看了话本怎么肯消停了,原是在这儿等着他呢! 苏绿檀面颊贴着钟延光的笔直的背,摇头道:「不放不放就不放!」 钟延光涨红脸放低声音道:「放不放?」 苏绿檀手臂勒在钟延光身上,害怕道:「不放!」 钟延光嗓音低哑道:「苏绿檀,这是在外面!」怎么能在这种情况下照着书上学人家扒衣服! 苏绿檀带着一丝委屈和哭腔道:「可我害怕呀!」 这一下子,钟延光哪里还气得起来,赶紧停了马,回头就看见苏绿檀额头抵在他的背上,连手也渐渐松开了。 「苏绿檀。」钟延光喊了她一句,不见回应,扯开她的手,道:「你坐前面来就不怕了。」 苏绿檀嫩嫩的手背被钟延光带茧的手摩擦了下,刚意识过来,他就松开她,先一步下了马。 站在马下,钟延光盯着苏绿檀泛红的眼圈,左手拽紧了缰绳,声音软了几分,道:「往前坐一些。」 苏绿檀嘟着嘴,往前挪了挪。 钟延光踩着马镫快速地上了马,前胸距苏绿檀有些空间,奈何手长,牵绳的手基本能把她环住。 被人从背后护着,这样的感觉再安稳不过,苏绿檀从未有过这么踏实的感觉。 「还怕吗?」沉稳而平淡的声音从苏绿檀头顶响起。 苏绿檀脖子后仰,发顶抵着他的坚实胸口笑道:「不怕。」 钟延光掰正苏绿檀的脑袋,道:「老实坐好。」 真是蠢笨的很,脖子仰这么后,也不怕扭断了。 钟延光带着苏绿檀骑马溜达了两圈,起初她还真的很老实,坐着一动不动,后来吧就暴露本性了,腰肢扭啊扭,身子一点点往后贴。 马背上统共就这么点地方,钟延光再退也退不到哪里去,皱着眉在她耳边道:「你一个人到底要占多大的位置?」 苏绿檀拿手肘轻撞了他一下,道:「你是说我屁股大吗?」 「我没有这个意思。」钟延光低头看了一眼被裙子包着的臀,感觉话说早了。 苏绿檀嘟哝道:「你不会挨我近一点吗?」 眼看着都要坐马屁股上去了,钟延光只得往前移了移,依着苏绿檀的话,离她近一些。 不得寸进尺就不是苏绿檀了,钟延光一靠近,她就往后挤,恨不得跟他粘成同一个泥身才好,从背到臀,与他的小腹往下贴合着。 钟延光到底是个正常男人,温香软玉在怀,哪里禁得住这般逗弄,趁心思乱了之前,红着耳根子,握着铁拳隔在两人之间,警告道:「你再敢胡来,我就把你扔下去!」 他的拳头实在硌人。 夹紧马背,苏绿檀赶紧往前一挪,哼哼唧唧道:「好,不挤着你,就稍稍靠一点点,就一丁点,行了吧?」 各退五十步,钟延光便没有出声反对。 这下子舒服了,苏绿檀直接靠在钟延光的怀里,枕着他的肩膀,愉悦道:「这才像出来骑马的样子嘛!好像回到了以前一样。」 钟延光心里有些愧疚,原来以前他们是这般相处的么? 苏绿檀又道:「哎,夫君要是还跟以前一样就好了。」 钟延光那点子内疚一会儿就消失了,因为他想起苏绿檀在荣安堂里胡编乱造的话来,真不知道她嘴里说的事,到底有几分是真的。 搞不好外面传的定南侯府夫妻恩爱的话,都是苏绿檀自己嘴巴里漏出去的。 罢了罢了,真的也好,假的也随它,这样的传言总归没什么害处的。 俩夫妻骑了快半个时辰,苏绿檀一路上叽叽喳喳就没停过,看见鸟儿了要指一指,看见树木枯黄了要吟一吟凄凉的诗,看到地上被踏起的尘土,还要做一做雄赳赳戎装上阵的样子,反正动来动去就是不老实。 毕竟是钟延光答应过苏绿檀的事,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了不得忍她这一回,遂一路无话,细听她念叨几句,眼神跟着转一转也就是了。 玩了这半天,苏绿檀口渴了,马上没有背着水囊,钟延光便道:「正好不早了,回去罢。」 苏绿檀不舍道:「啊?这就要回去了?」 钟延光调转了马头,往场内去,道:「你不饿?」 摸了摸肚子,苏绿檀道:「本来不饿,被你说饿了。都怪你!」 钟延光驾马往前,正好也碰到了钟延泽夫妻两个,不过这回牵缰绳的变成了吴氏,她好似胆大了一些,敢勒着缰绳命马儿走了。 苏绿檀见了也要学一学,钟延光道:「我这马同别的马不一样,以后骑别的马再教你。」 听说有以后,苏绿檀哪里不答应?追着道:「你说的啊,可不许反悔!」 钟延光淡淡「嗯」了一声,他什么时候反悔过?明明记不得事儿的都是苏绿檀。 一行人去了高台那边,在桌上摆了些吃食,简单吃喝过后,一起坐了会儿,便说再玩一会子就回去。 苏绿檀又高高兴兴地跟着钟延光一起上马,仍旧在他怀里,跟他一起拉着缰绳。 v第五十章 夫妻两个骑了一段,就见北门那边又有人来了,宝马香车,来人也着锦衣华服。 苏绿檀眼神好,道:「陆家的来了。」 钟延光抿着唇角,道:「三皇子也来了。」 苏绿檀心里咯噔一下,七公主是三皇子的胞妹,同为皇后所出,封号怀庆,他来了,她肯定也来了。 果不其然,对面的马车停下了,从车上下来一位身着窄袖红裙的女子,换了匹马骑上,鲜衣怒马,好不风光耀眼! 钟延光停下马,陆清然和六皇子也过来了,几人相互打招呼,苏绿檀也微微点头问好。 怀庆公主坐在马背上,昂头挺胸,视线却还是没忍住落在钟延光身上,她勒着缰绳的手,已渐渐现了红痕。 两年前怀庆公主为了与钟延光同乘回营,设计扭脚,没想到刚靠近马儿,被它尥了一蹶子。她看着马背上的苏绿檀,眼睛都已经红了,他的马,不是说过谁也不能碰么?怎么娶了妻就破例了? 终究是没有忍住,怀庆公主咬唇上前,颤声道:「侯爷,许久不见。」 钟延光甩了个淡漠的眼神过去,客客气气地唤了一声「公主」,便扭头看向陆清然那边。 苏绿檀的视线却是落在怀庆公主身上了,这位公主五官长的倒是端正,一点儿挑不出错儿,但合起来看,整张脸就显得平淡无奇。想了想,苏绿檀觉得是脸型的原因,怀庆的脸真的有点……方。就这容貌,也就中等面前偏上之姿也。 钟延泽也上前来同众贵人招呼,他身份卑微多了,因是也拘谨得多,吴氏的面颊也跟着红的能滴血。 一群人寒暄几句,便要分开了。陆清然骑着马到钟延光身边来,朝苏绿檀唤了声嫂子,便打趣他道:「持誉你这马儿今日倒是乖得很。」 钟延光扔个眼刀子过去,道:「你今天很闲?」 陆清然忙退开,眼神在苏绿檀身上扫过,调侃道:「没有你忙。」 三皇子秦羽走过来,直言到要同钟延光切磋骑术。 陆清然是个爱热闹的,六皇子再跟他一道起哄,钟延光便脱不开身了,只得对苏绿檀道:「你在马车里坐一坐,我很快便回来。」 苏绿檀乖得很,手掌搭在钟延光的手背上,道:「夫君要争第一呀!」 钟延光嘴角动了动,第一,放眼大业,有几个在骑射上比得过他的? 先一步下马,钟延光朝苏绿檀伸了手,道:「下来。」 苏绿檀把手交出去,踩着马镫小心翼翼地下马,钟延光一手扶着她的手臂,一手托着她的腰,护着她顺利下马。 一旁的怀庆公主两肩都在颤抖,马背上的人,本该是她! 钟延光重新上马,苏绿檀也坐上了马车,但是掀开了帘子,把脑袋探在外面,冲他摆摆手道:「夫君要快点回来呀!」 每听苏绿檀说一句话,怀庆心里的难过就多一分,钟延光他们都走了,她也不想掩饰什么,恶狠狠地剜了马车内的人一眼。 苏绿檀也感受到了怀庆毒辣的目光,轻飘飘转移视线过去,朝对方勾起唇角,丝毫不惧。 怀庆自小在皇后宫中被宠大,哪里受得了这般轻慢?骑着马居高临下道:「苏绿檀!你敢这样看我,信不信本宫挖掉你的眼珠子?」 苏绿檀翻个白眼,就把帘子撂下,坐进了马车里。听闻皇后并不受宠,不过多年无大错,又生了一子一女,才稳坐六宫。 最要紧的是,苏家和怀庆的外祖朱家有过节。 苏家当初惹上的贡品一案,就跟朱家有莫大关系。 苏绿檀虽不知其中详情,也大体从钟延光嘴里听说了,朱家人联合皇后,派人在贡品里动了手脚,嫁祸苏家,这才导致苏家险些满门覆灭。 现在的苏绿檀可不是半年前的苏家女了,她的丈夫是堂堂定南侯,她是正正经经的一品诰命夫人,只要她不伤着怀庆,对方根本不能拿她怎么办。 就算苏绿檀对怀庆的话充耳不闻,气也气死她。 怀庆确实很生气,若是苏绿檀跟她顶两嘴,她还能回骂过去,偏生对方理都不理她,叫她像是一拳头打在棉花上又弹回来伤着了自己,真真是五脏六腑都紧得发疼! 怀庆冲着马车的小窗又气又恨道:「若不是我……他本该是我的!」 苏绿檀挑帘道:「对呀,若不是公主一手促成,我那儿有机会不远千里上京城和夫君再续前世之缘。」 怀庆含着泪,一时口不择言道:「什么劳什子前世之缘,他那天本该是见我……」 苏绿檀蹙眉道:「什么应该是你?」 怀庆自知说错话,及时打住,眨掉眼泪,调转马头走了。 苏绿檀奇怪道:「惦记我夫君惦记疯癫了?」一想又觉得不对,她和钟延光第一次见面是在新婚之夜,怀庆说的那句话似有别的意思。 一边想这件事,苏绿檀一边在马车里吃起了蜜枣,等了没多久,马蹄声就接近了,她赶紧擦干净手,舔了舔嘴角,把脑袋探了出去,欢欢喜喜道:「夫君好厉害!」 钟延光额上挂着细密的汗珠,他得了魁首,苏绿檀肯定看见他飒爽的英姿了吧? 走近马车,钟延光正要对欢呼的苏绿檀说句「这没什么」,就在她嘴边看到了多余的蜜汁。 ……她刚才在车上吃蜜枣!根本没看他骑马! 钟延光瞟了苏绿檀一眼,道:「你刚才都看见了?」 苏绿檀小鸡啄米似的点头道:「看到了看到了,夫君最入我的眼!」 钟延光冷笑道:「我都输给了陆清然,也入得了你的眼?」 哈?苏绿檀有点意外,钟延光会输? 但是有什么要紧,吹捧钟延光还管他跑第几?跑第几都得夸,往死里夸。 苏绿檀笑眯眯道:「这一回输了没什么要紧,夫君在我心里赢了他呀。」 钟延光嘴唇都抿成直线了,他就知道,苏绿檀没仔细看! 打马前去,钟延光没管苏绿檀。 后面马车的夏蝉听到了二人的对话,冷汗岑岑道:「夫人啊,刚刚侯爷甩了他们一大截!」 苏绿檀登时睁圆了眼睛,被钟延光给套路了?! 这下好了,从早上一直到现在,钟延光都不知道恼她多少次了。 夏蝉抹了一把额头焦急道:「夫人,这下怎么办?」 v第五十一章 苏绿檀淡定道:「没事儿,我有法子,先回府。」 兵家有云:先下手为强。 回府的路上,钟延光压根就没靠近苏绿檀的马车,一路行在前面,头都没回。 苏绿檀跟自己的丫鬟坐在一起,一路上也不曾说话。 回到了定南侯府,吴氏是累坏了,但也开心的很。在二门上,她同钟延泽两个又回到之前相敬如宾的模样,不再挽着手,夫妻两个笑望着苏绿檀和钟延光,打了招呼预备回荔香院。 苏绿檀笑着应了一句,便同冷着脸的钟延光一起往荣安堂走了。 钟延光大步往前,甩了苏绿檀一小截。 小跑着追上去,苏绿檀跟在钟延光身后道:「夫君,等等我。」 钟延光置若罔闻,仗着腿长,阔步往前。 苏绿檀再跑得快一点,跟紧了钟延光道:「夫君,等等我嘛。」 钟延光恼不过,站下来旋身问她:「我回书房,等你做什么?」 苏绿檀赶紧挽着他的手,道:「我回荣安堂,这不是顺路嘛。」 钟延光拉开她的手,哪晓得苏绿檀的手臂跟藤蔓似的缠上了,根本扯不下来,他又不敢真的使了力气,便只能黑着脸道:「这是在外面,你给我松开!」 苏绿檀偏不,仰面道:「你看看三弟和妹妹怎么回家的,你呢?把我扔这么远。你让丫鬟看看我像不像弃妇?」 钟延光沉默了片刻,声音不冷不热道:「先放手,好好走路。」 丫鬟都在后面跟着看着呢,苏绿檀追了一路,钟延光还这么冷冰冰的,她不要面子的啊? 咬碎一口银牙,苏绿檀眸子里蕴着一股狠劲儿,问道:「真要我放开?」 扯了扯嘴角,钟延光道:「放开,我……」不走那么快了。 然而钟延光的话并没有说完,苏绿檀就一下子甩开了他,并且提起裙子狠狠地踩了他一脚,恶狠狠道:「哼!你跟怀庆公主的事儿,你要不说清楚,我跟你没完!」 钟延光一脸茫然。他跟怀庆有什么事啊?今天撑死也就跟她说了两个字! 说罢,苏绿檀不管不顾地往荣安堂去了,钟延光忍着脚疼立马跟上,哪晓得她竟一路跑了回去。 皱眉看着苏绿檀的背影,钟延光捏着拳,她就这样风风火火地跑回去,真是任性得一点诰命夫人的气度都没有了。 也不怕扭到脚。 钟延光快步走到了内书房门口,步子就慢下来了,丫鬟在后面也终于追上来了。 刚刚他说要回书房的话……丫鬟肯定没听到罢。 夏蝉和冬雪两个走到了钟延光身旁,福一福身子,便要往荣安堂去。 钟延光问道:「院里有没有备着热茶?」 夏蝉答道:「有。」 钟延光道:「嗯。」 说完钟延光也跟着进了荣安堂。苏绿檀今日之举着实恼人,亏得她还好意思发脾气,也不知道今天到底是谁做错了事!他得喝够了茶水,好好费一费口舌,教训教训她才行。 夏蝉问冬雪道:「书房里的丫鬟敢不备茶吗?」 冬雪低声道:「侯爷怎么吩咐,我们怎么做就是,赶紧回去吧。」 两个丫鬟走进了院子,来不及歇息,亲自沏茶端进了次间。 次间里,苏绿檀也乏了,歪在罗汉床上,怀抱迎枕,见了茶,忙端了起来,抿了一小口。 钟延光也跟着喝了一些。 两个丫鬟乖乖地退了出去。 夫妻二人喝完茶,钟延光搁下茶杯,声音不大道:「你刚说我和怀庆什么?」 苏绿檀瞪了钟延光一眼,重重地哼了一声,道:「你自己做过什么,心里没点数吗?」 钟延光有口难言,他还真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 苏绿檀脑袋一偏,扯着帕子埋怨道:「今天我本该开开心心看你跟他们几个骑马比赛,结果呢!就因为你和怀庆那点儿破事,害得我什么也没心情看了,还得装出一副什么都不知道也不追究的贤良样子,偏你还不领情,甩冷脸子给我看。」 吐了一口「憋屈」的气出来,苏绿檀道:「这贤妇我是当不下去了,谁爱当谁当!」 钟延光嘴角一抽,他现在才知道,苏绿檀今天还当了贤妇了。 怒气散了一些,钟延光缓了声音问道:「怀庆跟你说什么了?」 苏绿檀一脸不大高兴的样子,道:「说你们两个在我和你成亲之前,就有……」 钟延光锁眉问道:「有什么?」 「有什么你还不清楚吗?早知道你已经有了一段良缘,我才不答应太夫人这门亲事!现在我是坏人姻缘造了孽了,所以老天爷让你彻底忘记我,报应我来了是不是?」苏绿檀说着说着,还有几分委屈了。 钟延光声音更低了,愧疚道:「绿檀,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与怀庆公主交集并不多,最接近的一次,也就是两年前秋猎的时候。」 眉毛一抬,原来钟延光看不上公主的传言,还真有其事呀,苏绿檀酸溜溜道:「我怎么知道你们两年前有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往来?」 钟延光解释道:「两年前她在秋猎的时候扭了脚,我正好离她不远。」 「所以呢?你就救了她?好一出英雄救美,是不是还私定终身结良缘了啊!」 钟延光耐着性子道:「不是,我不是那种人。我看怀庆扭的不是很严重,就是娇惯坏了遇事爱哭,雷声大雨点小,本不想管她,哪晓得她不长眼走到我的马身边,被踢了一脚,这才真走不了路,我不得已就领着她出了林子。」说完又赶紧补了一句道:「我跟她一人一匹马,没有任何接触。」 苏绿檀蹙眉问道:「除此之外呢?比如我们成婚之前,你跟她还有因什么事走动了?」 仔仔细细回忆了一遍,钟延光笃定道:「除开在外面碰过面——就像今天这样,说的话未曾多过一句,我从未与她有过任何私交。」 这就怪了。 苏绿檀自言自语道:「那她到底指的哪天?难道是成婚之后?」 v第五十二章 钟延光没好气道:「我娶妻之前都不曾搭理过她,成亲之后更会避嫌!今年我与她说过的话,大抵也只有今日这一句了,除此之外绝无任何干系。」 苏绿檀点着头分析道:「你把跟我有关的事都忘了,会不会忘了跟她有关的事?」 钟延光不悦道:「她是什么要紧人物,我需要记得她,还要忘记她?」 苏绿檀不依不饶,道:「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了,我哪儿知道你有没有骗我!」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钟延光忍不住替自己辩解。 苏绿檀挑眉娇声道:「你果真从未骗过我?」 钟延光想起某些事……大概应该也不算骗。顿一顿,他道:「反正我同怀庆并无关系,你切莫乱想,省得……坏我名声。」 苏绿檀一脸冤屈道:「你还责怪起我来了,要不是你跟她闹出这件事,今儿我怎么会错过你的骑马比赛!错过就错过,我忍着难过和伤心,夸你赞你,哄你开心。你倒好,看着一本正经,实则弯弯心思不少,还使法子来套我的话!你说说看,世间哪有你这样的丈夫啊?」 指责的有理有据,合情合理。 钟延光默然,是他的不对,不该无端生她的气,还把她往坏处想。 真的是委屈她了。 室内安静了一会儿,钟延光语气干巴巴道:「我不知道怀庆对你说了这些。」 苏绿檀一言不发。 苏绿檀看起来还在生气,小嘴抿的紧紧的。 钟延光从未哄过别人,也不大会说软话,只得理智摆事实,讲道理,说:「怀庆颇有心计,不比你心思单纯,若我不在你身边时,远着她些,省得受她蛊惑。」 苏绿檀咬着下唇,没敢把眼底的笑意给漏放出来,听了钟延光的话顺坡下驴就软声道:「知道了,以后蛮蛮再也不听她的狗屁话了,省得坏了我们夫妻情分。」 钟延光「嗯」了一声道:「是该如此——但是那两个字不要挂在嘴边。」 「哪两个字?」苏绿檀问道。 钟延光面色严肃道:「任何不符你身份的话,都不要说。」 苏绿檀晃了晃帕子,道:「好吧,不符合我身份的狗屁话,我再也不说了。」 钟延光:…… 次间里重新恢复宁静,夏蝉捉摸着时机进来,行礼禀道:「夫人,前院的人差人来问,是今儿请大夫还是明儿?」 本该是今儿请大夫,但苏绿檀临时决定出去玩,这事就耽搁下了。 钟延光眸子一紧,问道:「你病了?」他目光落在苏绿檀红润的面颊上。 苏绿檀捂着肚子噘嘴道:「月事一直没来。」 钟延光先是面无表情,而后渐渐瞪大了眼睛。 苏绿檀捏了捏眉心,吩咐丫鬟道:「去请吧,我歇一会儿差不多大夫正好就来了。」 钟延光陡然冷声打断道:「夏蝉你先退下,大夫明日再请。」 苏绿檀一脸不解,待丫鬟退下之后,道:「为何要推到明日?」 钟延光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开口,理了理头绪,冷静了几分,才磕磕巴巴问道:「月事怎么没来?」 俩眼睛骨碌转着,苏绿檀睁着湿漉漉的眸子看着钟延光道:「还能是为什么?要么就是迟了几日,要不就是有了呗。」 钟延光面色铁青道:「有了?什么叫有了?」他出去打仗三个月,归家便是昏迷,苏绿檀上哪儿去有的?! 苏绿檀眉眼弯弯道:「有了就是有喜了呀,夫君你怕不是个大傻子吧,连这个也不明白。」 屋内一声巨响,钟延光狠狠地捶了一下桌子,脸色黑如锅底,道:「我三月不曾归家,你如何有喜?苏绿檀,你胆子竟大到这个地步了!那个狗东西到底是谁?」 一听这话苏绿檀可就不高兴了,她把帕子往钟延光脸上扔过去,冷笑一声道:「原来我在你眼里就是这样轻浮不自爱的人?自己的种还硬要往别人身上扣,倒是没见过这么乐得给别人养儿子的人!那狗东西是谁?可不就坐在我眼前,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就是你钟延光!」 呆傻了一阵子,钟延光渐渐回过神,把帕子从头上拿下来,放缓语气道:「你什么意思?我何时与你……同床共枕过?」 苏绿檀翻个大白眼,道:「你醒来的第一天你忘了吗?那时你我在做什么?」 思及那日,钟延光涨红了脸,道:「在、在排毒。」 苏绿檀逼问:「如何排毒?」 「泄、泄我……体内毒物。」钟延光越说越发不好意思了。 苏绿檀道:「那不就是了,泄你精元之时,不就有了肌肤之亲了?」 钟延光不信道:「那日晨起,你分明是以手……」说着说着声音就弱下来了,继续道:「以手替我祛毒。」 苏绿檀笑道:「那是早上的时候才用的手,我可是为你忙活了一整夜。」 钟延光脖子也红了,潮红的颜色一致蔓延到耳根子,他嗓子发干道:「你是说,夜里的时候,你、你……」 苏绿檀大大方方接话道:「对啊,夜里的时候,我与你做了夫妻之事。」 钟延光偏过头,不大敢看苏绿檀的脸,他低声问道:「我夜里昏迷不醒,你一个人如何做的?」 「观音坐莲呀!」 这个词儿新鲜了,钟延光可是头一次打别人嘴里听说,只消仔细想一想,其中奥妙便瞬间知晓,这使得他面上红色更是久久不退。 苏绿檀瞧见钟延光如此模样,眉飞色舞道:「你想呀,长夜漫漫,我一个弱女子,臂力哪里足够,怎么可能……嗯?是不是?自然要改一改样式。」 钟延光的脸由红转白,紧接着又红了。到最后肯定是怒气全消,不敢直视苏绿檀,略带着些责备道:「你这又是打哪学的?」 苏绿檀很无辜道:「这不是夫君以前亲自调(注)教的我嘛,我跟你学的,至于你从哪儿学的,我就不知道了。」 钟延光登时语塞。 苏绿檀咬唇而笑,媚眼千姿。 她打哪儿知道的,当然是跟平眉姑娘学的。 平眉第一回 里诱惑了继兄,第二回里则是些亲热桥段。苏绿檀未经夫妻之事,书里提到的有些字儿她都不认识,尤其对男女那处的描写,她只认得字,不知道说的是何物,独独记了个「观音坐莲」把那继兄勾得五迷三道的。 v第五十三章 苏绿檀想,平眉这招对她继兄这么好使,对钟延光肯定也好使。 今日一用,果然好使。 竟把钟延光整得服服帖帖,一个字也不敢责怪她了。 今夜还得继续向平眉姑娘学习学习。 苏绿檀笑得花枝乱颤,钟延光却是没脸见人,从前的他,到底是个什么风流浪荡的模样! 轻咳了一声,钟延光肃了神色道:「好了,再不提旧事了。」他盯着苏绿檀的肚子道:「如今你身子要紧,我去让丫鬟早早请大夫来的好。」 苏绿檀喊住他,道:「不要。」 钟延光投一个疑问的眼神,道:「为何?」 「我乏了,不想见大夫,等明个再说,不急在这一时半刻的。」苏绿檀还想多逗一逗钟延光,哪里舍得这么快就看大夫。 钟延光一听说苏绿檀累了,也不强迫了,只道:「那你好生歇息。」 苏绿檀点点头,钟延光出去之后,喊了丫鬟进去仔细伺候,比平日里多嘱咐了好几句话。 夏蝉和冬雪都只有听着的份儿,等钟延光走了,才轻手轻脚地进去,拿了毛毡毯子给苏绿檀盖在身上。 夏蝉心惊胆战道:「夫人,奴婢刚才好像在屋里听到了捶桌的声音?」她上下打量着苏绿檀,生怕她被钟延光给伤着了。 苏绿檀道:「无事,他捶他的,他疼我又不疼。」 夏蝉心头一凛,道:「侯爷他生夫人的气了?」 苏绿檀剥了个花生扔嘴里,道:「嘁,我蹬他一脚,你看他敢不敢跟我发脾气。」 夏蝉佩服地看向苏绿檀,原来她们家主子现在已经这么厉害了。 到底是怕了钟延光,夏蝉还是老样子,温声劝道:「吵架总归是伤和气的,夫人还是软着些的好。」 冬雪拉了夏蝉的衣袖,道:「叫夫人歇会儿吧,她今儿累了。」 打了个哈切,苏绿檀道:「你们也回去歇会儿吧,换春朝她们两个在外面伺候就是,我睡会儿了。」 两个丫鬟点一点头,一起退出去了 冬雪在门外悄声对夏蝉道:「你没看到每次都是侯爷脸色不大好地进屋,结果又好好的出来了吗?证明夫人没事。」 夏蝉道:「夫人手段有这么厉害?」 两个丫鬟跟了苏绿檀这么久,可没听说过她懂得什么御夫之术。 冬雪轻笑道:「你忘了,夫人从前在金陵跟那位夫人斗法最擅长什么?」 夏蝉犹豫了一下,迟疑道:「……倒打一耙?」 冬雪点点头。 夏蝉佩服的五体投地,原来用在女人身上的招数,用在男人身上也同样奏效。 大概她家主子,就是传说中男女通杀的绝世美人。 …… 秋光照绿波,一番风,一番雨,一番凉。 夜浓天冷。 苏绿檀睡会子醒来天色已经黑透了,丫鬟当然也早就让小厨房准备好了晚膳,她起来漱漱口,洗了手,就准备开始用膳了。 钟延光从书房那边过来,净了手,状似随口问道:「睡了多久?」 揉一揉惺忪睡眼,苏绿檀语气软绵无力道:「不知道,有一会子了吧,外面灯都掌起来了。」 夏蝉道:「快有半个时辰了。」 苏绿檀一下子就清醒了,讶异道:「这么久了?」 钟延光若有所思,他似乎记得,孕妇确实嗜睡。 小厨房的人把菜都端上来了,苏绿檀将将才起,胃口不大好,吃了几筷子就不太想吃了。 钟延光见她食欲不振,道:「这就不吃了?」 苏绿檀放下筷子,托腮道:「许是月事不来的缘故,吃不下了,倘或夫君肯喂一喂,兴许还能吃上几口。」 钟延光夹菜的手滞了片刻,低头问道:「想吃什么?」 苏绿檀抿笑,心道钟延光到底还是肯为子嗣服软的,便指着鲜美的鱼肉道:「这个,要挑了刺才能吃,不然我会卡住,我倒是不怕,就怕把肚子里的那个卡坏了。」 钟延光夹了一块鱼片,把刺挑出来,用勺子盛肉,放到了苏绿檀碗里。 鱼肉鲜嫩,入口即化,苏绿檀很容易就吃下去了,乐得她翘起的嘴角怎么都平不下去。 钟延光忍不住问道:「便那么好吃?」 苏绿檀扬眉道:「那是自然,我夫君喂的!」 钟延光继续用膳,嘴角似有似无地弯了起来。 吃过饭了,钟延光再也没理由留下,他起身站了一会儿,临行前嘱咐道:「夜里仔细莫要受凉,护好肚子。」 苏绿檀「嘁」了一声,道:「知道了,赶紧走你的吧!」 钟延光也没计较苏绿檀这点小性子,就是觉得女人多善变,孕妇尤其如此。脸色一会儿一个样,刚刚还为他高兴为他得意,一转眼又嫌他似的。 又多瞧了一眼苏绿檀,钟延光这才真的走了。 苏绿檀失落地跺一跺脚,自己往屋里去了。她腹中空空如也,早知道钟延光这么喜欢孩子,那一天合该跟他把观音坐莲给坐实了! 如此一来,就算沾着孩子的光,她也总该在钟延光心里有几分地位。 注定是个难眠之夜。 v第五十四章 钟延光辗转反侧,久不能寐,他在想苏绿檀说的每一句话,当然了,想的最多的,还是孩子。 倘或苏绿檀真的有了他的孩子…… 想着想着,枕着手臂的钟延光就笑起来了。他可以说是自幼无父,母亲嘛,也差不多没有,祖母因着钟家前途的关系,待他十分严苛。 如果有了自己的孩子——钟延光希望是个女儿,他想好好的疼爱她,把她宠的比公主还娇贵。 不过最好不要像她娘,毕竟苏绿檀太娇纵了些。 其实像那么一点点也可以的,毕竟苏绿檀有时候还是很贴心可爱的,虽然爱看一些不着调的书,但也通情达理,知晓大义,是个不错的姑娘。 这样的女人,嫁得如意郎君被疼着宠着,一生倒也顺遂了。 所以他的女儿嘛,不就是应该过这种日子吗?性子纵一纵,又有何妨? 他定南侯府的千金,合该被千人宠万人爱的。 可要是个小子就糟了。 不好管不好教的,他成天在衙门里忙的要死,哪里有功夫搭理那小兔崽子。 奈何钟家子嗣单薄,若真是个儿子,是也就是了吧,就当延续香火来了。 在床上翻个身,钟延光心想,若是个儿子,苏绿檀那没脑子的女人会不会很溺爱他?就像赵氏以前总是偷偷给他塞东西,但说话又总是一点道理也没有,只知道把金银阿堵物给他,便以为是这世间最好的了。 不对,苏绿檀不是这样的人,她吹得一手好埙,脑子才不是草包做的。 钟延光不知道想了多久,迷迷糊糊有些困倦了,熟睡之际,竟梦到了苏绿檀所说的「观音坐莲」,至于那人嘛,和从前不同,这回梦的真真切切了。 清晨,钟延光因为要上朝,天不亮就起来了,穿好官服,坐上马车就走了,临走前,他往荣安堂院子里看了一眼。 上朝的时候,金銮大殿上,如皇帝所言,陈功勋,表功臣,钟延光受到万众瞩目,在无数道钦佩的目光之下,跪谢隆恩。 这一回,钟家的门楣真的在这繁华的长安城里立起来了,他死过的那一回,也值了。 本该是兴奋激动的一刻,钟延光却出奇的平静,散朝之后,他与平常交好的几个人同行,旁人都是兴高采烈议论他调职之事,他反倒像个事外人。 陆清然上前与钟延光比肩道:「怎么也不说几句话?」 钟延光淡淡道:「说什么?」 陆清然瞧着钟延光道:「看你眉眼上的喜色,明明是高兴的,还怪矜持的。」 钟延光嘴角勾起一个极浅的笑容。 一路出宫,他们两人骑马而行,走到闹市里,陆清然道:「走,今儿日子好,喝酒去。」 钟延光道:「不去。」 陆清然很烦,高声道:「又不去?!」啧了一声,道:「早起我还没吃东西,走去吃点东西糕点什么的垫肚子总行吧?」 钟延光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道:「好。」 两人找了间茶楼坐下,叫小厮跑腿去买些垫肚子的东西上来。 陆清然还略能吃一些甜食,便吩咐小厮除了买两碗牛杂面之外,还买一些芙蓉斋桂花糕上来。 钟延光道:「带一包蜜饯。」 陆清然好奇道:「你不是不吃甜食吗?」 钟延光道:「芙蓉斋的蜜饯,还可以。」 陆清然虽然怀疑着,到底让小厮照办了。 小厮买了东西回来,牛杂面还没好,陆清然吃了两块糕点,钟延光正襟危坐,不动分毫。 陆清然道:「你怎么不吃?刚说味道还可以,现在又嫌弃了?」 钟延光往楼外看了一眼道:「面快来了,暂且不吃了。」 陆清然嘴馋的,伸手就要拈两颗蜜饯,却被钟延光一下子拍开手腕。 钟延光突然出手,力气是很大的,饶是陆清然一个大男人,也觉得肉疼,他甩开对方道:「你做什么?」 钟延光掏摸出几个钱给了陆清然的小厮,转脸就道:「我买的,你要吃自己去买。」 陆清然嘴角往后直扯,这就是他从小一起长大的狗兄弟? 简直薄情寡义!狼心狗肺!没人性! 兄弟二人吃过面,钟延光便带着蜜饯回了衙门一趟,也未去神策卫,半下午就回家去了。 钟延光回的早,苏绿檀正在屋里给吴氏做荷包,他背着手,把蜜饯藏在后面走进去。 苏绿檀早就听到脚步声了,抽个空抬头瞧了钟延光一眼,道:「回了?」 钟延光道:「嗯,大夫来看过之后怎么说?」 没良心的,就只知道关心儿子! 苏绿檀摇头道:「大夫还没来。」 「没来?」 苏绿檀解释说:「大夫遇着了有急病的病人,左右我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在家里等一时半刻的也没关系,反正我手里还有事忙活呢。」 钟延光嘴角下沉,这怎么就不是要紧事了了。 抬脚走到罗汉床前,钟延光坐了下去,把蜜饯放到手边。苏绿檀果然瞧见了,好奇问道:「这是什么东西?」 钟延光淡定道:「今日同陆清然一起吃早食的时候,他让人买了给我带的一份。你要不要吃,若不要,我就……」 苏绿檀笑吟吟地看着他道:「我不要你就怎么样?自己吃?给丫鬟吃?」 钟延光移开视线问道:「到底要不要?」 把包好的蜜饯拿过来,苏绿檀笑道:「要啊,怎么不要。我夫君给我的我能不要吗?」 v第五十五章 钟延光见苏绿檀肯要了,嘴角缀着一丝淡笑。 夫妻二人正坐着,丫鬟进来传话道:「夫人,侯爷,陈大夫已经快进二门了。」 苏绿檀吩咐道:「人来了直接带进来就是。」 夏蝉应了一声便退下了。 苏绿檀放下手里的活计,嫣然道:「夫君,你喜欢哥儿还是姐儿?」 钟延光道:「都行。你呢?」 苏绿檀笑道:「我当然希望是个哥儿。若是个姐儿也好,丫头总归是贴心的。」 钟延光「嗯」了一声,丫头好。 过了一会子,苏绿檀眼巴巴地望着钟延光道:「夫君,要是没怀上怎么办?」 钟延光漫不经心道:「那便没怀上,反……」 苏绿檀投去一个疑问的眼神。 钟延光唇角收紧,道:「没什么。」 没多久,陈大夫就来了,他行过礼,隔着一方帕子,给苏绿檀诊脉。 钟延光搭在膝盖上的手指头莫名绷紧了。 不足半刻功夫,陈大夫道:「夫人身子无大碍,只是最近操劳多了,思虑也有些重了,才至气滞血瘀,月事不调。多多休息,喝两副药养一养就好了。」 钟延光拧眉追问道:「那孩子呢?」 陈大夫一愣,答道:「回侯爷,夫人身体底子好,不影响子嗣生育。」 钟延光皱着的眉头松开了,眼神也淡了几分。 苏绿檀收回手,道:「就劳烦大夫开药了。」 陈大夫应下一声,写就药方留给丫鬟,便告辞了。 人刚出去,钟延光便起身要出去,苏绿檀喊住他,冲他招招手。 钟延光只犹豫一瞬,就跨步过去了。 苏绿檀仰着头,情绪低落地问钟延光:「我是不是让夫君失望了?」 钟延光对上她的视线,道:「没有。」 苏绿檀忽然就搂住了钟延光的腰,小脸贴在他腹部,细声道:「对不起夫君。」 钟延光下意识抬起手,想摸一摸苏绿檀的脑袋,到底收回去了,温声道:「这没什么。」 在钟延光的怀里蹭了蹭,苏绿檀声调轻快道:「夫君,要不咱们努力生一个?」说着说着,手就不老实了,从他脊柱的末端一直往下。 钟延光气急败坏……就知道苏绿檀这女人没这么老实! 苏绿檀越来越不老实了,以前就是动动嘴皮子,如今还敢动起手来。 扶着苏绿檀的肩膀,掐住她落在他身后的手,钟延光推开她,快速退开两步,压着声音道:「大夫说了,你思虑过重,以后放宽心,凡事顺其自然,好好休息,我回去了。」 苏绿檀追着钟延光的背影啐道:「就知道你没良心!」说什么顺其自然,等着周公从梦里把孩子塞她肚子里去么? 从次间里出来的钟延光额头上冒着冷汗,他警惕地看了看周围,才敢低头看一眼已经支起来的小帐篷。 苏绿檀那女人就是不安分,大白天没事就动手动脚,难道不晓得他也是个正常男人吗?! 快走几步,钟延光忍着不去想刚才的事,追上了同仁堂的陈大夫,支开了送他出门的丫鬟。 钟延光叫住了陈大夫,问他:「同仁堂大夫只有你一个么?」 陈大夫还没体味过来,弯腰答道:「不止小的一个。」 钟延光冷着脸道:「那是什么急病非得你去不可?」 陈大夫骇得背出冷汗,原是耽搁了定南侯夫人诊脉的事,定南侯爷发脾气了。 跪下磕了个头,陈大夫道:「小的知错,以后定当以夫人为先。」 钟延光这才道:「你走吧。」 陈大夫恭恭敬敬地「哎」了一声,跟钟延光一起出了二门,还没出角门,就被人给拦下了。 此时钟延光已经回到了前院书房,把一直让他心神不宁的《今平眉》给找了出来,翻开阅览。 这书第一回 他是看过了,苏绿檀照着上面学了两样,第二回他尚且没看,依他之性子,原不肯让这书入眼,可他担心她胡来,心道先看一看,心里提早提防也好。 抱着防御苏绿檀的心态,钟延光把第二回 看完,后续他也就全部都知道了,平眉主动摸了继兄圆滚滚的后面,夜里同眠时,用的样式就是观音坐莲! 一着不慎,果然还是被苏绿檀给哄骗了! 重重地合上书本,一巴掌拍在上面,钟延光耳根子陡然就红了,呵呵,在内室里苏绿檀干了什么,说了什么来着?摸他屁股!观音坐莲?! 她倒是很会有样学样! 细细一想,钟延光又有了一丝怀疑,会不会苏绿檀其实是昨天才晓得观音坐莲这回事,也就是说……她根本就知道自己没怀孕? 钟延光想起自己昨夜为了此事辗转难眠的样子,臊得满面通红,人家苏绿檀三言两语就是在瞎糊弄人,压根就没往心里,他倒好,一宿都没睡好,早朝都还惦念着这件事! 越想越恼火,钟延光气得要撕书,到底是忍住了,沉着气又把书翻开了,看了第三回 。 第三回 ,平眉的继兄自打那事发生,好些时日不敢去她家中,平眉又盯上了隔壁的书生。书生是个俊俏的年轻男子,将二十不曾娶妻,嘴上常挂之乎者也,自称「小可」,与平眉打过几次照面,每次都是刻意保持距离,以免惹人闲话。平眉暗送秋波无数,可谓是无功而返。 正看到这里,钟延光的小厮如茗来传话了,说陈大夫又折回二门,到了现在还未出去。 钟延光合上书问道:「他又回荣安堂做什么?」难道苏绿檀不舒服了? 小厮禀道:「小的不知道,只是听人说陈大夫转回去了半天没出来。」 钟延光起身吩咐道:「把书房门锁好。」忽然又把陈大夫召回去了,苏绿檀可别是得了急病才是。 v第五十六章 其实拦下陈大夫的并非荣安堂的人,而是赵氏身边的赵妈妈,她生着一张方脸,唇薄单眼皮,看着就是个狠角儿。 赵妈妈拈着帕子道:「我们家老夫人关心夫人身体,劳陈大夫随我们走一趟吧。」 也不是头一次来这深宅大院了,陈大夫如何不晓得这种意思?儿媳妇的生育问题,婆母可不得好好「关心」,指望着着早日抱上孙子。好在苏绿檀身体无大碍,有孕是迟早的事,他跑这一趟也可行。 赵妈妈把人领走了,送陈大夫出来的荣安堂的丫鬟春朝,远远地瞧见了这一幕,赶忙回去报信。 赵妈妈把人领到了赵氏面前。 赵氏管理内宅的手段就是软硬兼施,先来软的,什么话都不问,赏了银子给陈大夫。 倘或赵氏不拿一分钱,只是问话,陈大夫反而好说,偏给了白花花的银子,这阵势,跟行(注)贿似的,他想起钟延光方才的教训,一下子就怕了,颤声道:「老夫人有话请问,看诊的银子侯爷自会让人去同济堂结账。」 这话落在赵氏耳朵里,就是软的不吃咯? 猛然拍桌,赵氏威胁道:「你要再不说,同济堂你也甭想去了,以后京城里再没你这号庸医。」 眼下哪里还有人敢得罪风头正盛的定南侯府,陈大夫慌忙跪下道:「小人说,小人说。」他本就打算说的啊!这老太太一言不合吓唬他作甚! 陈大夫把诊治结果全部都说了,并且加以润色,放在赵氏的耳朵里,大体就是苏绿檀体壮如牛,红光满面,生育无碍,可一年怀胎,三年抱俩,五年抱仨,子孙满堂。 这还得了,跟赵氏想象的相去甚远,她气的五脏六腑都疼,又追着问道:「你没有骗我?!」 陈大夫诚惶诚恐道:「没有没有,小的哪里敢骗您!老夫人放心,夫人肯定能顺利怀孕,您肯定能早早抱上孙子的!」 赵氏面色涨得跟猪肝一样难看,陈大夫不明就里,又喊叫道:「小的真的不敢骗人轻慢老夫人!方才侯爷还斥责了小人,小人还怎么敢糊弄老夫人!」 赵氏胸口起起伏伏的厉害,忍着脾气问道:「侯爷为什么斥责你?斥责你什么了?」 陈大夫如实道:「因着耽搁给夫人看诊的事,侯爷训了小人一顿,小人给夫人诊脉这么久,还是头一次被侯爷责备,如今还怎么敢对老夫人说谎?」 这不解释就算了,一解释赵氏就更气了,挥挥手让下人把陈大夫给打发了。 陈大夫茫然的从千禧堂出去,他说的可都净是些好意头的话啊,子孙满堂还不好听吗?老夫人怎么会不喜欢呢! 赵氏当然不喜欢了,她虽然是定南侯府的老夫人,可丈夫早逝,顶上还有老也不死的婆母,底下的独子也待她不亲厚,钟府对她来说是家吗?并不是,是她争权夺利的容器。 赵氏也想早点要孙子,但绝对不是从苏绿檀肚子里爬出来的孩子,说难听些,她甚至情愿钟延光纳妾先生下庶长子都好,至于嫡子,以后有的是机会。 赶走了陈大夫,赵氏唉声叹气,同身边的赵妈妈道:「你说苏绿檀这没病没痛的,月事又不来,孩子也没怀上,到底怎么一回事?」 赵妈妈好几十岁的人了,自然有经验,她道:「大夫不是说吗,就是气血瘀滞引起的,妇人有这个小病也算常见的了。」 赵氏又异想天开道:「你说她总不怀孕,是不是怀不上?」 「不会吧,怀不上大夫刚才还能骗的过老夫人你的眼睛?」 「也许是大夫也没看出来的毛病。」赵氏一脸困惑。 赵妈妈觉得不可能。 皱着眉头,赵氏继续道:「难道说……怀不上的原因是持誉一直没跟她行房?」 嗤笑一声,赵妈妈说:「那怎么可能。」 赵氏喃喃道:「这也不是那也不是,夫妻两个要是如胶似漆,哪有不睡一块儿的?」 「许是侯爷真的忙罢?」 赵氏摇头道:「肯定不止是这个缘故——我让你去外面办的事怎么样了?」 「不大好找,估摸着还要些日子。」 赵氏道:「罢了罢了,不急在这几天,但一定要给我挑顶好的。」 这厢赵氏正和赵妈妈说着事,那厢陈大夫也已经从千禧堂出去,左脚刚走到二门,右脚还没迈出去,就碰到钟延光了。 钟延光没成想在这儿碰到了陈大夫,遂握拳紧张问道:「我夫人还有什么不舒服?」 陈大夫心知钟延光误会了,便道:「小的方才去的老夫人那边。」 钟延光眉头紧锁,道:「老夫人?她找你去做什么?」 陈大夫把赵氏问的话都重复了一遍,他觉得奇怪,又不知道哪里问题,钟延光却是清楚的。 铁拳攥的更紧了,钟延光没想到赵氏无理到连钟家子嗣也不顾及的地步了,她问苏绿檀这事是为着什么?难道还想对她肚里的孩子怎么样? 陈大夫以为钟延光怒气是对着他冒出来的,吓得两腿抖如筛糠,道:「小、小的……」 抛了个冷眼过去,钟延光语气冰冰道:「管不住嘴的大夫,以后不消再踏入我定南侯半步。滚!」 陈大夫已经快害怕得屁滚尿流了,马不停蹄地滚了。 若不是那大夫还知道替苏绿檀掩饰一二,钟延光才没这么容易放过这大夫和整个同仁堂! 轰走了陈大夫,钟延光都忘了去找苏绿檀算账的事了,直接去了千禧堂找赵氏。 赵氏才缓下火气,钟延光就来了,她惊喜一笑,道:「儿啊,你怎么得功夫来了?快来快来。」 钟延光坐都没坐,当着赵妈妈的面就黑着脸问道:「母亲把替我夫人诊脉的大夫叫来做什么?」 赵氏笑容一凝,她的儿子这是兴师问罪来了? 勉强一笑,赵氏道:「娘还能为什么?还不是想早点抱孙子,你成天在外面忙,娘一个人孤孤单单的,以后有了孙子,就有了指望。你说哪家的老太太不想过含饴弄孙的好日子?」 钟延光并不大相信,警惕地看着赵氏,道:「孙子迟早会有,但荣安堂的事,就不劳母亲费心。以后我会让御医过来替夫人诊平安脉,母亲大可放心。」 这话听得赵氏心口一揪,钟延光竟然不惜替苏绿檀出面请动御医?!还让她放心,她上哪儿放心去?! 面色一僵,赵氏忍着脾气道:「怎么我这个做母亲做婆母的,关心下你们都不成了?」 陡然就想起了苏绿檀的话,钟延光眯眼道:「关心儿子?母亲是关心儿子为何宿在书房罢?」 赵氏嘴巴一抿,眼神闪躲。 钟延光解释道:「儿子公务繁忙,过几日又要去都督府上任,才没空归宿。等忙过这一阵了,自然会回去。」 攥着帕子,赵氏不言不语,似有不服。 v第五十七章 钟延光语气森冷道:「若是母亲真想多空出些功夫带孙子,索性更闲一些,儿子去同太夫人说,让您把内宅之事交给我夫人打理,以后您也好跟亲孙子多多亲热。」 打理内宅庶务,是赵氏最看重的事,钟延光这一招算是拿捏到她的痛处了,而且还是让她带苏绿檀生的孩子,她更不乐意了。 赵氏有苦说不出,气得切齿道:「她年纪轻轻,会管甚么事?以后大夫的事我再不过问就是了。」 钟延光脸色这才好看了一些。 从赵氏处出去之后,钟延光便回了荣安堂,放下了赵氏的事,就该好好不跟苏绿檀这女人掰扯掰扯孩子的事了。 怎么能总是他被苏绿檀哄得团团转的! 打好了腹稿进荣安堂,钟延光刚一脚跨进去,苏绿檀就哀怨地瞪着他。 心里「咯噔」一下,钟延光脱口而出:「怎么了?」 苏绿檀道:「我的丫鬟说,看到老夫人的人把陈大夫请去了。」 原来是这等小事,钟延光坐下道:「我知道了,我才将从千禧堂回来,母亲以后不会再过插手荣安堂的事了。」 苏绿檀娇哼一声,道:「你说不会就不会?上回你也说让老夫人别找我麻烦了,老夫人还不是照样挑我的刺儿。」 钟延光语塞,对付内宅妇人不像上战场,挥刀取头颅就是,后宅里的弯弯绕绕,他有时候还真明白不过来。 犹豫了一下子,钟延光问道:「不如你趁此机会管理内宅庶务,捏着府里这些下人的月钱,她们多少要忌惮你,老夫人以后也不容易为难你,你看如何?」 手上捡起笸箩里的铜锉磨指甲,苏绿檀头也不抬道:「老夫人肯么?」 「尚有太夫人做主,不肯也得肯。」 冷笑一声,苏绿檀道:「是呀,肯是肯了,强扭的瓜不甜,指不定怎么变着法儿给我使绊子。」顿一顿又道:「你也知道,我脑袋瓜子不是很好使,鬼知道以后被欺负成什么样。我若受欺负你就不心疼?」 钟延光认真听着,前半段还在理,后半段好像……有点不对劲?他觉着,苏绿檀可不是个蠢的。 苏绿檀瞧钟延光半天不说话,就知道他是不会心疼她的,撇嘴便道:「你这法子不好。」 钟延光问道:「你有什么好办法?」 苏绿檀抬眉道:「老夫人喊陈大夫过去为着何事?」 怕说出来苏绿檀不高兴,喉咙一哽,钟延光低声道:「为了……」 苏绿檀轻哼道:「怕是时时刻刻盯着荣安堂的动静,盯着我的肚子呢,是不是?」 钟延光哑口无言,他就知道苏绿檀聪明着。 苏绿檀立刻又道:「是不是还问了你,为何同我分房睡?」 钟延光又没答话,都叫苏绿檀给猜对了。 苏绿檀继而道:「然后呢?夫君怎么跟老夫人说的?」 钟延光道:「我拿管内宅的事提醒她,老夫人在乎这个,以后自会收敛。」 吹了吹涂了丹蔻的指甲上的粉色甲尘,苏绿檀懒懒道:「就知道是这个法子,但你不知道这个治标不治本么?」 钟延光凝视苏绿檀,问道:「那你说什么办法治本?」 面颊扬了个笑容起来,苏绿檀道:「你说为什么婆母能想办法挑拨我们夫妻关系?」 想了又想,钟延光还没想明白,说实话,他也不知道赵氏为什么不喜欢苏绿檀,其实他觉着吧,眼前这女人还挺讨喜的,尤其是接触久了之后,一点也不觉得她只是美在皮囊而已。 当然了,若是行为举止再端庄些,更有大家主母气度,便最好不过了。 思索了这半天,钟延光只得摇摇头。兴许赵氏不喜欢苏绿檀,就是因为婆媳关系命中注定就不好的吧,譬如太夫人那么好的人,赵氏不也跟她合不来么。 苏绿檀甩个眼刀子过去,「嘁」了一声,道:「你看看你,四书五经烂熟于心,兵法谋略无一不通,结果呢?这等小事还想不明白,书都念狗肚子里去了?你瞧瞧老三和老三媳妇,他们一房不就没这么多事么。」 钟延光居然无言以对,确实,他阅书无数,还真对内宅小事没有什么能根治的法子。 苏绿檀又道:「齐家治国平天下,家都齐不了,后宅不得安宁,立下再大功业都不算圆满。今儿我就告诉你怎么齐家。」 「怎么齐?」钟延光两手撑在膝盖上,眼神里充满了期待。 苏绿檀回望着钟延光道:「老夫人之所以能想方设法坏你我夫妻情分,是因为咱们留下了把柄叫她抓住了,苍蝇不叮无缝蛋,如果你没有缝儿,不就没这么多事儿了吗?你怕是忘记了,从前的时候老夫人对我可没有这么‘上心’,这一切都是因为你变了——知道吗?你变了!」 外间伺候着的夏蝉算是听明白了,老夫人就是苍蝇!侯爷就是个蛋!有缝儿的蛋! 钟延光思忖一瞬,倒也明白了,他支支吾吾道:「你是说,叫老夫人看出端倪来,所以才不安分了?」 「可不是么!」苏绿檀很快就回了这么一句。 钟延光微低头道:「那你说……该怎么办?」 苏绿檀眼珠子提溜转了一圈,放下锉刀,娇俏一笑,道:「还能怎么办?搬回来呀。」 钟延光面色一红,依他对苏绿檀的了解,搬回来……肯定没有舒心日子过了,成天不是言语上挑逗他,就是动起手脚来。 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事,钟延光心跳渐渐就快了,愈发烦躁不安起来,他干巴巴道:「此事……此事我已经向老夫人解释过了,说我公务繁忙。」 苏绿檀努努嘴,钟延光这就还是不肯跟她一起住呗。 得,不急。 反正是迟早的事儿。 说到此处,两人再无话了,苏绿檀扔掉了锉刀,开始继续绣荷包。 钟延光见苏绿檀正在给吴氏做荷包,半天不同他说话,到底忍不住了,明知故问道:「做给老三媳妇的?」 苏绿檀道:「是啊。」刚答完,就想起说谎被钟延光抓包的事了,心道他不会是要秋后算账吧? 一抬头,苏绿檀就对上了钟延光那双意味深长的眼,像是在说「你知道就好」。 苏绿檀讪讪道:「昨天吧……其实不能怪我!我是为了你好才说那些话。」 钟延光挑眉问她:「为我好?」 苏绿檀音调高高地「啊」了一身,道:「对啊,老三媳妇就在我跟前说三弟待她多好多好,我想不能让你失了面子对不对?迫不得已才说了那么一段话。」 v第五十八章 钟延光嘴角直抽,苏绿檀这颠倒黑白的功夫,真的绝了。 钟延光道:「既然你在别人面前已经把话说出去了,你到底是定南侯府的夫人,我也不好驳你的面子,是不是?」 苏绿檀乖乖地点着头,道:「明白了,等这荷包做完了,我就着手给夫君做鞋!」 手指头敲着桌面,钟延光满不在乎地「嗯」了一声,道:「下不为例。」他也不是真的缺那双鞋,就是为了让苏绿檀不失颜面而已 苏绿檀鼓着嘴颔首,末了又嘟哝道:「不会真就是一直在惦记我做的鞋吧……」 钟延光没大听清,复问道:「你说什么?」 摇摇头,苏绿檀撇嘴道:「没什么。」 钟延光看着苏绿檀低头认真做绣活的样子,嘴角弯了弯。 苏绿檀答应下给钟延光做鞋,一时间手上又多了事,便不再搭理钟延光了,穿着鞋坐在罗汉床上,侧身面对窗户有光的那边。 钟延光就这么静静地看着苏绿檀,淡红衫子淡红裙,淡淡梳妆淡点唇,她在花窗下的侧颜极美,时而皱眉,时而动动嘴皮子嘀咕着,时而鼓嘴摇头,安静乖巧,憨态可掬,像极了他曾经在漠北见过的一只,在雪地里用一捧雪抹脸的白狐。 一样的可爱,一样的狡黠。 看得入了神,钟延光一时也不知道动了,就这么端坐着,像一尊石像。 苏绿檀绣得累了,捏着针,揉着脖颈,扭了扭脑袋,一转头就看到钟延光还在这儿坐着,遂驱赶他道:「你闲坐这儿做什么?不处理公务了?」 钟延光愣愣的,答道:「处理,怎么不处理。」 说完,他心里就有点不舒服。 以前不都是巴巴地粘着他,怎么一会子又轰赶起他来了。 倏忽间想起来了,他来留这儿明明是问苏绿檀关于孩子的事,怎么又被她给换了重点。 用不着她赶,问完他就走。 咳嗽了一声,钟延光肃了神色道:「苏绿檀,我问你。」 一针刚下去,苏绿檀就扎了手,血红的珠儿冒出来,疼得她眼睛都红了,嗔怪道:「你好端端你喊我干什么?被害得扎一次不够,还要再扎一次?」 心口一紧,钟延光扯过她的手瞧了瞧,从怀里摸出一方绣了松树的新帕子给她包住手,皱眉道:「之前也扎过一次?」 苏绿檀摊开另一只手,道:「昨儿给你吓的,你看看,还有个红点儿呢。」 钟延光果真俯身低头去看,两个人同时盯住点儿大的伤口,脑袋就给碰一起了。 男人的脑袋遇上女人的脑袋,那也是铁锤碰上豆腐,疼得苏绿檀冷嘶一声,皱巴着小脸嗔道:「你怎么这么硬啊!」 钟延光也知道自己笨手笨脚的,赶紧松开手,手足无措道:「对不起,我……」 苏绿檀摸着额头上有红印的地方,噘嘴道:「我馋了,给我削个梨我就原谅你。」 扯了扯嘴角,钟延光没有立刻起身,大男人怎么能做这么细致又小家子气的活儿。 他道:「我让丫鬟给你削。」 苏绿檀撒娇道:「不嘛,我就要你削的。」 这样娇俏的声音,听得钟延光骨头都酥了,心里已经松动了些许,正犹豫着,哪晓得苏绿檀已经不耐烦等了,冲外高声吩咐道:「夏蝉,给我拿梨和刀来!」 夏蝉麻溜地用案盘呈了苏绿檀要的东西来,搁在了罗汉床的炕桌上。 苏绿檀拿起刀子,踢掉鞋子蹬了钟延光一脚,盘腿道:「小气!」 夏蝉一哆嗦,她家主子刚干什么来着?真蹬了侯爷一脚?!而且就像苏绿檀说的那样,钟延光根本不敢还手!!! 抖着腿躲出去了,夏蝉紧张兮兮地扯着帕子。猛然又想起冬雪说的话,她提着的心又回落下去了。 夫人拿手绝活对谁都好使。 苏绿檀看着桌上的梨和刀,根本就不急着吃,她伸出还有点儿渗血的手指头,道:「还好丁点儿大,不会留疤。」 钟延光道:「留疤也没事。」 苏绿檀道:「谁说的?留疤不好看。你看看你左手食指指腹,那个疤好看吗?」 皱着眉抬手,钟延光盯着自己的指腹,果然有一道疤,像是被匕首大小的利器割伤的。 奇怪的是,这道疤痕钟延光一点记忆都没有,按理说这样大小的疤,他绝对会有印象的。 苏绿檀托腮笑道:「又不记得了吧?」 钟延光抬眉道:「跟你有关?」 苏绿檀答:「当然了,今年开春的时候,我说想吃苹果,你就给我削了一个,一不小心就把手割了。」 ……不可能吧,钟延光自己可是从来没做过这种事的,他也不觉得自己还能细心到这种地步,像是个很会照顾人的老妈子。 心里这么想,钟延光嘴上却道:「我削苹果还能割到手?」 苏绿檀笑道:「可不是嘛,你刀工可烂了,比你耍大刀差劲多了,还不如我金陵娘家没开脸的小丫鬟,削皮带着肉,压根吃不了几口,不信你现在削一个试试。」 这话钟延光钟可就不爱听了,什么叫不如没开脸的小丫鬟?他就这么差劲? 下意识就拿了个梨子在手里,等钟延光反应过来之后,苏绿檀已经把刀子递上了,道:「我就瞧瞧你今天能不能削好。」 钟延光知道苏绿檀这是用了激将法,不过东西都拿到手里了,削就削吧,左右他自己吃就是了。 长这么大岁数,他还没给自己削过梨呢。 不出半刻钟的功夫,钟延光就削好了,也不知是不是刀剑用的好的缘故,一会子就上手了,削去了薄薄一层皮,果肉都还丰满着。 举着干干净净的梨子,钟延光道:「你说我刀工烂?」 苏绿檀嘻嘻一笑,眼疾手快就把梨子抢来了,毫不犹豫地咬了一口,嚼得嘴角都在溢汁,道:「好吃!」 看着空空如也手,钟延光收紧了手掌。 苏绿檀扬眉道:「夫君,你眼力不行呀,我要出手了你都没看见。」 v第五十九章 钟延光淡声道:「许久不曾练武,是有些手生了。」 苏绿檀娇哼道:「天天手生才好,天天让你给我削梨,天天抢你的梨吃。」 钟延光双手软了下来,松松地搭在膝盖上,问道:「天天吃,你吃不腻味?」 「怕我腻味,那你变着法儿给我削不就是了?」 钟延光瞧了她一眼,没有接话。苏绿檀说话总是一环套一环,根本不能轻易问她话,也不能轻易回她的话,一不小心就上套了。 啃着晶莹半剔透的梨,苏绿檀舔了舔嘴角的甜汁,笑着连续道:「好吃好吃好吃!」 钟延光嘴角抿着,眉眼也柔和了几分。他低头看着指腹的伤疤出神,很难想象以前心甘情愿给苏绿檀削苹果是什么样子。 顺着钟延光的视线,苏绿檀的目光也落到了那道伤疤上,其实那根本不是削苹果留下的伤痕,而是新婚初夜的时候,二人没有真正行房,次日早上,他用屋里的宝石匕首割了指腹,染在早就准备好的手绢上,早起给长辈请安的时候,才省了许多事。 想到这件事,苏绿檀还挺心虚的,她敢这么壮着胆子骗钟延光,就仗着他不敢动她,倘或真发生了什么,只怕就要露馅了。 想着想着,苏绿檀就脸红了,要真把钟延光骗上床了,还得想法子糊弄过去才是,要不就说他太用力把她弄坏了? 钟延光抬眸望着莫名发起呆的苏绿檀,她的小脸一下子就红了起来,软软的耳廓也没能幸免,在花窗下就像一件上了粉釉的瓷器。 敲了敲桌面,钟延光道:「想什么呢?」 一回眸,钟延光俊朗的脸就映入了苏绿檀的眼睛,登时和她方才脑子里幻想的场面给对上了,骇得她被梨子卡住了,轻咳几声,咽下梨道:「没什么,就是想到以前你我快活似神仙的日子了,哎,好怀念。」 钟延光的脸也跟着红了,好端端她提这个做什么? 怪臊人的。 拳头微微握着,钟延光终于想起正事了,他问道:「你是不是早知自己没有怀孕?」 啊呀,小心思被戳穿了,苏绿檀面色僵了一瞬间而已,眨眼就恢复正常,甩个眼刀子过去,狠狠地咬了一口梨子,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钟延光直勾勾地看着苏绿檀,还说什么观音坐莲,只怕是昨儿才从《今平眉》里学来的,根本不是他以前调(注)教来的! 明里暗里,苏绿檀都不知道让他背多少黑锅了! 钟延光复问道:「你真不是早知?」 苏绿檀一口咬死道:「不是!」继而反问道:「夫君何出此言?莫非……」 钟延光眼神移动寸许,生怕苏绿檀猜到了他看那书,更怕她得知他跟去了那家书斋,她若知晓了,只怕以后再不肯去那边买书,岂不是……断她一条消遣之路? 遂,钟延光道:「我不过是看你没有失望之色,才多嘴问了一句,没有别的意思。」 苏绿檀瞪他一眼,道:「你倒是说对了!」 钟延光又看过去,狠狠拧眉道:「什么意思?」她果真知道? 苏绿檀道:「你知道自己多嘴就好!」 钟延光:……原来是这个意思。 捂着心口,苏绿檀故作悲伤之态,道:「哎,我一个人在忍着失望和痛苦,你不能从我平静的面目下瞧出几分伤感就算了,还说这样的话还戳我的心窝子,什么叫我不失望?我特别特别失望!我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给夫君生一堆孩子。」 钟延光听惯了这种话,脸上虽还有薄红,嘴角却也暴露了几分心思,他抿了口水压下笑意,表情平淡道:「我就随便问问,你别往心里去。我去忙了,晚膳时候再过来。」 苏绿檀应了一声,捡起针线继续做活儿了,等钟延光走了,她脸上绽了个大大的笑,嘟哝道:「大傻子,说你多嘴你也不知道生气。」 刚独乐了一会儿,苏绿檀就听见夏蝉进来的脚步声了。 夏蝉进来不为别的,就为表达钦佩之情来的,她坐在苏绿檀的另一边用崇拜的眼神道:「夫人,奴婢瞧见了!」夫人踢侯爷,侯爷都不带生气的! 苏绿檀眉毛飞舞,道:「瞧见了就好,以后荣安堂谁说了算知道吗?」 「知道知道!」 苏绿檀垂首吩咐道:「这种私话,没事儿多往外传传知道吗?省得千禧堂的人老给我找不痛快。」 「知道知道!」夏蝉道:「奴婢一会子就让人传出去。」 苏绿檀眉眼带笑道:「嗯,动作快些,我等不及了。」 夏蝉好奇道:「夫人等什么等不及了?」 苏绿檀笑而不答,当然是等赵氏耐不住性子作大死,直接把钟延光推到她的被窝里来呀。 两个人睡一个被窝了,怎么睡,睡的时候做什么?难道还不是她说了算? 经过了这么一段日子,苏绿檀已经有了几个治钟延光的法子,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夏蝉见苏绿檀斗志昂扬,也非常的振奋,立刻就出去「不经意」把主子的恩爱秘事泄露了出去。 内间里,苏绿檀低头绣着荷包,绣着绣着就停住了,想先纳起鞋底,刚拿起料子才想起来,忘记给他量脚的大小了! 苏绿檀本想这会子就去书房找钟延光,心想着又多了一回见他的机会,但人总是容易贪心的,她想吧,既然这鞋子是他想要的,什么时候量大小,还不得就着她的时间来? 天黑时分当然比白天好。 这么想清楚了,苏绿檀又坐了回去,给吴氏绣荷包,半个面儿差不多绣好了,吴氏就带着丫鬟来了,提着笸箩。 苏绿檀正好要开始绣另一面,一边绣就一边教吴氏。 妯娌两个交流绣技的同时,也会聊一些家长里短,不过两人秉性都算好的,不常在背后说人是非,只讲一些为人处世之道。 吴氏性子柔和,苏绿檀有些刚硬,二者一融合,倒都从对方身上学了一些道理来。 没多久,冬雪进来了,把熬的药送了上来,道:「夫人,大夫说要饭前大半个时辰左右吃的,放一小会儿要记得喝了。」 吴氏嗅了嗅药味,道:「闻起来就苦,喝了吃几颗蜜饯,不然嘴里发苦。」 冬雪「哎呀」一声道:「糟了,昨儿的吃完了,忘了买蜜饯。」 苏绿檀把钟延光带回来的蜜饯拿出来,道:「没事儿,侯爷特地出府给我买了一大包甜甜的可口的上好的美味蜜饯回来,你忙你的去吧,我知道吃的。」 吴氏在旁听了忍不住笑道:「侯爷还知道给你带蜜饯?」 苏绿檀状似习以为常,泰然自若道:「这不是夫君应该做的事吗?我爱吃什么不爱吃什么,喜欢什么颜色衣裳簪子,厌恶什么忌讳什么,他都记得清清楚楚。难道三弟不给你带吃食?」 v第六十章 缓缓地摇摇头,吴氏道:「我不让他带。」 「为什么?」 吴氏柔声答道:「夫君在外读书的时候,我怎么好还让他记挂着我的事。」 苏绿檀不赞同道:「就该让他记着你!一辈子都把你的事放心上!」 吴氏轻笑出声,道:「一点小事就算了。」 苏绿檀一脸老成道:「你这么想可不对,男人可不能惯着他,我跟你说,要想男人一心一意心里只有你,为你上天入地,还得花些巧心思才行。」 手一顿,吴氏细声问道:「怎么花……巧心思?」 狡黠一笑,苏绿檀道:「这个我就经验丰富了。」 吴氏脸红的厉害,挥挥手让她的丫鬟退出去,准备听苏绿檀传授几招。 苏绿檀道:「男人嘛,再正经也是不正经的,都是假正经……明白了吧?」 吴氏一摇头,脸羞红得能滴血,道:「不明白。」 无奈地「哎呀」一声,苏绿檀道:「就是那些事上,你得主动些,千万别怕羞,你得勾着他来,但是又不能让他如意了。你看我夫君,我老招惹得他想亲近我,偏又故意远着他,他就要死不活的离不开人了。你看这大白天的功夫,一回府就是往我这里来,公文公文也不好看了,我还得打着让他勤勉的名号催他回去。」 这些心思吴氏可从来没有动过,也不大敢,可听起来又很有意思,软声问道:「真的吗?」 「真的,我夫君比以前更疼我了,从前做一些哄我开心的事还得我提点,现在根本不用我说什么——这个梨核儿看见吧,就是他怕我割到手削给我吃的。喏,蜜饯——咦,还是芙蓉斋的,这才叫有心。」 吴氏听得认真极了,把苏绿檀的一字一句都记下了,还道:「以后嫂子要多教教我……其实我也想夫君像大哥待你这样待我。」 尾巴都恨不得翘起来了,苏绿檀嘴角咧着道:「好,你常来,我都教你,我法子可多着呢,对付你大哥这样的人都好使,你学回去对付三弟,他肯定也对你服服帖帖的。」 吴氏听了很是心动,钟延泽待她是很好,可有时候太克制了些,她喜欢苏绿檀嘴里说的钟延光的那种好,热烈而甜蜜。 绣了一会儿,吴氏提醒道:「该吃药了。」又问道:「这吃的什么药?我瞧你脸色还好,不像病的样子。」 苏绿檀道:「月事不调,不是什么大病。」 吴氏太阳穴一紧,摸了摸肚子,她的月事也有许久没来了。因嫁入侯府一年,肚子里一直没动静,开始期待又焦虑,后来倒肯听大夫的,慢慢放宽心了,有一段时间没大往这方面想了,苏绿檀一提,她手都开始发颤了,缘分不会真的来了吧? 苏绿檀喝完了一大碗药,苦得小脸皱巴巴的,吴氏慌忙用帕子替她拈一颗蜜饯,送到她嘴里,待她吃下了方问道:「好些了吗?」 吃了两颗蜜饯,苏绿檀才道:「好点儿了,哎,不行了,嗓子眼儿都是苦的,我不绣了,多吃几颗,你先绣着。」 吴氏点点头,继续上针。 苏绿檀一吃就停不住了,一大包蜜饯十来颗,她几乎快吃完了,就留下两颗的时候才想起来问吴氏:「妹妹,你吃不吃?」 吴氏莞尔道:「我不吃,你吃。」 苏绿檀不大好意思道:「那我就吃啦?」 「吃吧吃吧。」吴氏脸上一直挂着笑,她明白的,若是她夫君花心思带给她的东西,一根线她也舍不得送人的。 苏绿檀安心地把最后几颗蜜饯也吃完了,她打小就爱吃蜜饯,真不大舍得分给别人。 妯娌二人一直坐到了黄昏,光线已经不大好,看绣面看得费眼睛了,吴氏才起身离去。 吴氏临行前,苏绿檀还挤眉嘱咐道:「我说的,可别忘了,保管好使。」 面色潮红的吴氏羞答答地点一点头,领着丫鬟走了。 吴氏从荣安堂出去之后,就遇着了钟延光和正往这边走的钟延泽,于是往前走了一会儿,同大哥行礼,再等夫君过来接她。 钟延光也停住了,同吴氏颔首示意,闻钟延泽在背后喊他,便旋身等他过来。 妖风阵阵,钟延泽拿着一柄伞走过来,站在吴氏身边,又朝钟延光唤了一声大哥。 钟延光应了一声。 钟延泽问吴氏:「又是来找大嫂学顾绣的?」 吴氏略低首,道:「是了,还听嫂子讲一讲内宅之事。」 钟延光是知道的,苏绿檀一贯话多,估摸着又提了他。 背着手,钟延光也不急着走了,问道:「她同你说什么了?是不是说一些胡话了?」 吴氏低声答道:「没有,嫂子怎么会说胡话呢。」说是这么说,她的脸色却出卖了他她。 连钟延泽都好奇了,大嫂到底说什么了,让他夫人羞成了这样。 钟延光也看出端倪,悄悄握拳复问道:「她说什么了?」 吴氏当然不敢怕苏绿檀后面那一番「御夫之术」说出来,只敢挑正经的话说,她道:「嫂子就说,大哥特地出府给她买了一大包甜甜的可口的上好的美味蜜饯回来,除此之外,没别的要紧话了。」 在心里默默数了下,钟延光拳头捏的更紧了,不就是买个蜜饯,苏绿檀一口气能说二十多个形容词。 当真是熟读诗书,没有读到狗肚子里去呢! 钟延泽微笑道:「大哥,时候不早了,我们先回去了。」 钟延光「嗯」了一声,阔步往荣安堂去了。 苏绿檀的那张小嘴,怎么就那么多花样,舔、亲、啃、咬、说,无所不用其极。 【卷一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娘子坑夫不手软》卷一 作者:吟雪 02、《娘子坑夫不手软》卷二 作者:吟雪 03、《娘子坑夫不手软》卷三 作者:吟雪 04、《娘子坑夫不手软》卷四 作者:吟雪 注2:本作品由豆豆小说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