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 娘子坑夫不手软 卷二》 v第一章 【正文开始】 钟延光同吴氏夫妇在荣安堂外说话的事,很快就传到苏绿檀的耳朵里去了,毕竟是她院子的门口,丫鬟们机灵劲儿足着。 丫鬟虽没听到具体的说话内容,但苏绿檀只要知道这件事,大抵也就猜到个七七八八了。 真是千算万算,没想到钟延光还会主动问起吴氏内宅之事。 不管钟延光到底知不知道苏绿檀在吴氏面前吹嘘的话,她都得做好第二手准备。 苏绿檀招来了夏蝉,附耳吩咐了几句话,还叮嘱道:「记着,可别露馅儿了。」 夏蝉重重地点头,道:「奴婢肯定不负众望!」 苏绿檀放心地点点头,让夏蝉赶紧去使厨房的人上菜来。 没多大功夫,钟延光果然就进来了,面色冷冷淡淡,看的苏绿檀心口都紧了起来。 先下手为强。 还不等钟延光进屋把帘子放下,苏绿檀就一下子扑了进了他的怀里,仰面笑道:「夫君之前走的急,还忘了给你量脚的大小,一会儿吃完了饭就给你量好不好?」 吃人的嘴软,拿人的手短,钟延光又是吃她的又是拿她的,这一下子当真还不好意思责怪了,只是轻轻推开她,应了声好。 苏绿檀也不恼,笑眯眯地挽着钟延光的手腕,扯着他进屋坐,道:「夫君,下午老三媳妇过来了。」 钟延光眉毛一挑,苏绿檀还敢主动提这事?他道:「我知道,方才来的时候碰到她了,还有三弟也来了。」 苏绿檀佯装讶异道:「三弟来了?」 端起茶杯,钟延光吃了口茶,道:「外面刮着风,怕是要下雨了,老三来接她的。」 嘟着小嘴,苏绿檀道:「下午一起做绣活儿的时候弟妹还说呢。」 「说什么?」钟延光道。 「说三弟待她多好,嘘寒问暖无微不至。平日里从下人嘴巴里听到他们两口子的好话,我倒不觉得多恩爱,从弟妹自己的嘴巴里说出来,才觉着她眼角眉梢都是幸福的,外面哪个不说他们二人似一对活鸳鸯?做好齐家这一条,听说老三在外名声也好了不少,更受人青睐了是不是?」 钟延光倒是没大注意这些,只道:「能齐家的男人,确实会被人高看一眼。」 苏绿檀顺坡就下驴了,扬个大笑道:「对呀!所以我可不能让夫君丢脸。我苏绿檀的丈夫,不仅能出入战场,也能齐家呢!」 嘴角一抽,钟延光道:「所以你说了什么?」 心虚地笑了笑,苏绿檀道:「也没什么,就是讲了讲夫君给我带蜜饯的事儿——本也是事实对吧?说出去也是美谈!」 「事实?」钟延光声调上扬,道:「你是按事实说的吗?」 「啧」了一声,苏绿檀道:「夫君这你就不懂了,美谈又不是史书,可不得稍稍润色一些。」她手上还比划着,拇指和食指捏在一处搓动着。 「稍稍?」钟延光的嘴角抽的更厉害了,仅他从吴氏嘴巴里听到的话,可不止「稍稍」这么浅的程度。 苏绿檀脸不红心不跳,道:「对呀!你知道我的,也不爱说假话,真的没夸大多少。」到底有些不安,她端起了茶杯往嘴边送。 钟延光冷哼道:「弟妹什么都告诉我了。」 苏绿檀刚入口的茶,全部喷了出来,吴氏什么都说了?御夫之术也说了?! 擦了擦嘴,苏绿檀不确定地问道:「弟妹都、都说了?」不可能吧,吴氏那么腼腆的人! 看苏绿檀这副反应,钟延光心道她肯定还瞒了他许多,故作高深,冷着脸道:「都说了,一个字不差。要不要我给你念一遍?」 苏绿檀当然打死不认,眼珠子转了转,道:「你念!」她说过这么多话,就不信钟延光每一句每一个字都记得,就算他能记得,吴氏未必能记得啊! 钟延光不疾不徐道:「我特地出府给你买了一大包甜甜的可口的上好的美味蜜饯回来。」说罢又瞥了苏绿檀一眼道:「我是这样给你买蜜饯的?你怎么干脆不说我跑遍京城把每一家蜜饯都尝遍了,精心挑了芙蓉斋的蜜饯给你?」 「呀!我倒是该这么说的!」苏绿檀来了这么一句。 钟延光:…… 过会儿,苏绿檀又嘴硬道:「说就说了,我不过轻微夸大而已,有什么要紧的!再说了,我这还不是为了你的颜面着想,不然谁乐意拿自己多年积累下来的名声去冒险,说来说去,都是为了你!」 钟延光:…… 买蜜饯的事倒不打紧,苏绿檀也不是第一回 被他抓包了,反正顶着「维护夫妻恩爱名声」这一名头,钟延光总不会怪她的,她怕的是,吴氏不会真把御夫之术说出去了吧?或者说,不小心透露了那个意思?以钟延光的聪明,只怕真能猜到几分。 结合方才吴氏莫名的脸红,钟延光确实猜到苏绿檀还藏着些什么,便诈她道:「蜜饯的事我不追究,除此之外呢?」 揪着帕子,苏绿檀梗着脖子道:「除此之外还有什么事?别的事我什么都没说了呀!」 钟延光挑眉道:「蜜饯的事,弟妹一字不落的说给我听了,你以为别的她就没说?」 苏绿檀哼道:「我没说没说!就没说!有本事你再一字一句的重复呀!」 钟延光当然没法原本重复,甩了个淡淡的眼色过去,叮嘱道:「你我毕竟是……是一家人,由得你在我面前胡说什么,但别把他们夫妻两个的关系搅和了。」 苏绿檀嘟哝了一句:「你还知道我们俩是夫妻呢!」 钟延光语塞,随意安放的手又握起了拳头。 正好外间丫鬟进来传话说晚膳都备好了,夫妻二人便一起出去用膳了。 苏绿檀今儿犯了不少错,这顿饭吃的倒老实。 外面云雾翻腾,妖风大作,凉意一下子就袭了来。 饭罢,苏绿檀走到次间帘子门口,一手挑着帘子,一手朝钟延光勾着,娇声道:「夫君,进来呀。」 秋夜沉沉,浮光霭霭,冷浸庭院,艳美婀娜的女子立在芙蓉绸帘旁,别说苏绿檀这一颦一笑百媚生,即便她不说话,这番狐狸精的模样也够引人遐想了。 钟延光鬼使神差地就站起来了,丢了魂儿似的往前走了几步,忽地就醒过神来,右脚后退了一步,张口结舌道:「大、大晚上的,你干什么?」说罢耳根子都红透了。 苏绿檀甩了甩帕子嗔道:「不是说给你量脚的大小吗?你以为干嘛?怎么,你想跟我……」 「胡说!」钟延光红着脸斩钉截铁地否认了。 苏绿檀笑得腰肢都软了,柔声道:「快进来,不闹你了,再回去该晚了。」 钟延光这才忐忑地进去了。他长了这么一二十岁,没和任何一个女子亲热过,最最亲密的一次,大抵也就是他刚醒来的那一次了,那个早晨,现在想起来还会脸红心跳,又气又恼。 在内室的罗汉床上坐下,钟延光两手握拳落在大腿上,有点儿莫名的紧张。 v第二章 苏绿檀把软尺找了出来,还有描大小的粉块儿,和其他料子一并拿出来放在了床上,她垂头坐在床边的帐子下,烛火摇曳,鎏金钩子在她头顶微微晃荡,就像画里的景象似的。 备好了东西,苏绿檀道:「过来。」 钟延光顿一顿才起身,极慢地走到了床边,有些局促的坐下,明明也是他住过的屋子,却好像第一次来似的,他离着苏绿檀两拳的距离,两腿并拢着。 苏绿檀拿着东西蹲下身,钟延光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又是那样软软的一团,跟猫儿卷着尾巴坐在地上似的,看的人蓦地心就软了。 苏绿檀道:「鞋脱了。」 钟延光「哦」了一声,把左脚的鞋除去,还好他在书房简单洗漱过的,身上还算干净,倒也不会熏着她了。 钟延光脱了鞋,苏绿檀握住他的脚腕,道:「抬脚。」 钟延光乖乖照做了。 又软又冰凉的手贴在钟延光的腿上,他心头却是在发热的,这么些年了,他穿的衣服都是针线房上的,罗氏年纪大了不做针线,赵氏针线活差,更不会给他做。 苏绿檀拿着没修剪过的鞋底垫在他的脚底下,用粉块儿画出了大致的形状,钟延光偷偷觑着她认真的侧脸,只听她小声道:「脚还挺瘦长的,也还算规整,不难做,我阿弟的脚胖,他的鞋子就不好做,长了不行,短了也不行。」 末了,苏绿檀又道:「我喜欢你这样的脚。」 低头看下去,钟延光动了动脚趾头,他还来从来没仔细看过自己的脚长什么样子。 苏绿檀拿着尺子测了好几处的长宽,牢牢地记住了之后,才挪到另一边去,准备给这样脱鞋。 钟延光伸手拦住她道:「做什么?」 苏绿檀抬头睁着湿漉漉的双眼道:「脱鞋啊。」 「不是量了一边吗?」 苏绿檀道:「两只脚很可能不一样呀,只量一边怎么够。放心吧,我不闹你,快脱了。」 钟延光应了一声,随她替他除去了另一只鞋子。苏绿檀果真像她说的那样,只是给他量脚的大小,并不做什么。 与方才一样,苏绿檀极为细致地测了他脚掌的各处大小,从前脚指头,到脚背和脚跟,每一样尺寸都掐着手指头记下了。 苏绿檀把两边的尺寸一对比,仰面笑道:「我就说不一样吧。」 钟延光道:「有何不一样?」 「你右脚稍大一点点,脚跟也低一点,估摸着跟你平时习武习惯有关,不过不打紧,我阿弟也这样,我从前问过大夫的,不是什么要紧事。放心吧,肯定给你一双合脚的鞋。」 钟延光倒是期待的很,针线房上做的鞋子,穿着倒也不错,但苏绿檀做的,肯定……更舒服吧。 苏绿檀把东西搁在旁边,拿起钟延光的靴子,两手捏着靴沿道:「来,穿吧。」 钟延光温声道:「你今日……怎么乖巧了。」原本凌厉的眉目,此时此刻都带着些笑意。 苏绿檀轻笑道:「我本来是打算折腾你,但是今天天冷了,我怕你受冻,我虽希望跟你亲密些,但比起看着你病了,还是罢了,来日方长罢。」 室内安安静静的,只听得见钟延光陡然加快的心跳声,半晌他才道:「不是又故意说这样的话来糊弄我罢?」 苏绿檀撇了撇嘴道:「什么叫糊弄,我说的每一句都是真心话!」 接着苏绿檀狭促一笑,一手捉住钟延光的脚,一手挠他脚底板,哪晓得他是顶怕痒的,忍笑把脸都憋红了,又怕踢伤了她,两手硬是抓牢了床沿,身子都不敢动,咬牙脸道:「苏绿檀!松手!给我松开!」 苏绿檀偏不,刚用锉刀磨了没多久的指甲冒着点尖儿,只消轻轻在钟延光脚底板上扫过去,就痒得他浑身都在发颤。 苏绿檀瞧着钟延光强忍痒痒的样子,乐得哈哈大笑,一边笑还一边教训道:「看你还敢不敢再说我坏话!」 钟延光快忍不住了,佯怒道:「再不放开,我不饶过你了!」 这样好玩的时候可不多,苏绿檀哪里舍得放开。钟延光腿都给她挠得麻了,憋足了气儿,忍着脚痒,手从她腋下穿过去,一把将人捞起来,搂到自己的怀里,掐着她的腰切齿道:「我说了,不饶过你的!」 苏绿檀瞪着眼睛还没反应过来,钟延光两手就抚了她的纤腰。 果真是不盈一握的细腰,钟延光两只手都差不多能掐圆了,他稍稍用劲地在她肋骨上滑动着,室内猛然爆发出一阵大笑。 苏绿檀扭着身子挣扎着,一面儿狂笑一面儿叫喊道:「钟延光你给我放开!放开我!放开!」 大仇得报,哪里是说松手就松手的。 钟延光环着苏绿檀的右手把她的手臂禁锢在怀里,挠她肋骨的手仍旧没有停下,她乱蹬的双腿也被他夹在了双腿之间,丝毫动弹不得。 苏绿檀先是破口大骂伴着几句威胁,渐渐就开始服软了,贴着钟延光的胸膛求饶道:「夫君我错了!我错了!我再不闹你了!」 钟延光敛眸问她:「你这句话管得了几天?」 「一天!」 「就一天?」说着,钟延光手上的力气又加重了一些,从胯骨一直往上挪动了好几根肋骨,就快要揉着她柔软的部位了。 苏绿檀笑得眼角溢出眼泪,赶紧道:「三天!三天三天!」 三天清净,倒也尽够了。 钟延光停了下来,苏绿檀还没那么快缓过劲,伏在他怀里,轻轻呻(注)吟着,冷不防在他脖子上咬了一下,道:「没想到你这么坏!」 忍着疼,钟延光把人给推开了,摸了摸脖子上的牙印,道:「苏绿檀,你属狗么?」 苏绿檀叉腰,小脸绯红,喘着气道:「谁让你欺负我!」 钟延光俯身要穿鞋,苏绿檀一脚给他把鞋子踢开了。 钟延光冷着脸道:「给我捡过来。」 苏绿檀不依,脱下褙子,扯开自己的腰带,道:「我先看看我的腰是不是被你给捏坏了。」哼,自己出的招数扔的鞋子,怎么会收回来?那多没面子! 眼瞅着裙子的领口已经开了,肩膀都露了出来,钟延光怎么可能还指望着苏绿檀给他捡鞋,嗖地捡了鞋子就往外跑。 出了屋子,冷风迫面,钟延光才渐渐清醒,身体的某一部分,早就有了强烈的反应。 还好跑的快。 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站在门口匆匆穿了鞋,钟延光快步走回了隔壁的内书房。 上一次有女人在他面前脱衣服的时候,他第一反应是被算计的恶心与愤怒,隔日就把人打个半死,而今天,他竟然丝毫没有厌恶的感觉,反而觉得有些控制不住自己了。 v第三章 这是钟延光从未有过的感觉,他想,他可能是有些病了。 他本不该纵容这样的女人的。 这厢钟延光被苏绿檀捣得心神不宁,荣安堂的丫鬟也都惊奇了,她们刚才看见了什么?侯爷衣衫不整鞋子都没穿好就从上房逃出来了! 是夫人太凶残还是侯爷太软弱! 夏蝉呵斥了丫鬟几句,赶紧进去瞧,却见苏绿檀已经披着衣服,准备去洗漱了。 夏蝉颤声道:「夫人……你刚才是不是把侯爷给轰出去了?」 苏绿檀披散着头发,翻个白眼道:「废话!当然是我这几日不大想看见他,让他去书房睡,难不成还能是他厌烦了我,不肯与我同住么?」 夏蝉心态一下子就扭转过来了,再不劝苏绿檀讨好钟延光,而是郑重其事道:「夫人,你就算不刻意迎合侯爷,你好歹也不能把宠爱往外推啊!!!侯爷要回来睡,你就答应嘛!夫妻之间总是分开住,总归是不大好的。」 苏绿檀满不在乎道:「我就不许他留宿了怎么了?你就睁大眼睛看看,他敢把眼神往我之外的哪一个女人身上放!他敢放一下,我就挖掉他的眼珠子!得了,别劝了,伺候我洗漱去,等哪天我乐意了,再喊他回来就是。」 夏蝉:…… 服了服了,夏蝉真恨不得在地上磕头求着苏绿檀多宠侯爷一点儿!到底没有多劝,伺候着主子梳洗入睡了。 夜里果然下了场雨,苏绿檀睡的很香。夏蝉确实失眠了,她睡不着跑起来找冬雪说悄悄话,还抱怨说:「侯爷好可怜呀,被赶去睡书房那么久,都没敢表现出来丁点不舒服。你说夫人怎么才肯松口放侯爷回来?」 冬雪听了怔了怔,随即道:「你别操心了,还记得夫人说的话吗?」 夏蝉一愣,道:「什么话?」 「让咱们往外传就是。」 夏蝉一哆嗦,道:「这种话也往外传?」 冬雪点头道:「是了,夫人怎么说,就怎么做。」 夏蝉似乎有点儿明白过来了,拉下被子盖着,睁了会儿眼睛就睡了。 次日早上,因是初一了,钟延光大清早过来与苏绿檀一起用过膳,便去了赵氏那边。 赵氏这回像是真受了钟延光的威胁似的,老实了不少,没有挑剔苏绿檀什么,一行人安安静静地往太夫人那边去了。 朝廷里在奉天殿里举行论功行赏的典礼就在吉日初三,定南侯府办喜事的日子也定在了十月中旬,离眼下只有十来天左右,许多事宜还需举家商议。 二房人都到了永宁堂,太夫人精神正好,晚辈们请了安,她便主动问起了赵氏喜宴的事准备的怎么样了。 这样盛大的喜宴,赵氏前一次见的时候,还是钟延光刚出生的时候,但那时是由罗氏操办的,这回赵氏还是头一次经手,自然经验不足。 但赵氏不敢露怯,只磕磕巴巴道:「大体都妥当了,只消下面人一样样照着做就是了,儿媳盯严些,出不了岔子。」 若是小宴席,赵氏这样办也还敷衍的过去,可这回请的宾客众多,只是这样子盯着,三五个人都盯不过来的。 家族大事上,罗氏还是顾全大局的,也挑赵氏的刺,提点了几句要紧之处,还道:「如遇着举棋不定之处,只管来问我,还有宴客的名单,我让人正在拟写,写好了会给你送过去,你瞧着多核对几遍,别出了错儿。」 赵氏忙应道:「儿媳知道了。」 罗氏又道:「请别人帮衬不如请蛮蛮,若忙不过来,就交由她看顾几件事,譬如菜品和布置。」 赵氏敷衍应着。 苏绿檀听罢抬起头,正好撞上了钟延光的视线,却见他刻意躲开了,也不知是不想看她,还是怕了看她。 罗氏问苏绿檀道:「蛮蛮,你有什么主意?」 苏绿檀低了低头,回话说:「派人盯着各处是必要的,更要紧的是把规矩立起来,赏罚分明,尤其问责不能马虎,自然就都本分了。」 罗氏点了点头,钟延光也微微颔首,这话倒是像他一贯的风格。 苏绿檀夫妻两个,早上在罗氏这里坐了一会儿,一家子商议了一些宴客之事,便散了。 罗氏上了年纪,乏的快,也未曾留人。苏绿檀和钟延光也就都一起出去了。 苏绿檀自是回了荣安堂,钟延光则是出了二门,去了一趟前院。 经过昨夜之事,钟延光心里越发迷糊了,总觉得对苏绿檀的感觉有些怪异,他想,肯定是她学了什么招给他下套了,不然他怎么会频频梦见她,早起一睁眼也都是她给他量脚的样子。 肯定是苏绿檀跟着书里使了什么摄人心魄的手段,他只要看分明了,就不会总是想她了。 回到外书房里,钟延光把《今平眉》找了出来,将第三回 剩下的都看完了。 第三回 里,平眉跟隔壁书生,道身世之不易,诉生活之孤苦。登时就骗得书生心软,再不着痕迹地示好,送亲手做的吃食,借一借家常用具,拿出「男女有别」的态度来,撩拨书生的同时又故意疏远他,玩得一手好欲情故纵。 书生情窦初开,哪里有不上钩的道理,无心夜读,灭了烛火悄悄溜去了平眉房中,与她共享云雨之欢。 第三回 里,与昨夜之事有任何没相似之处,苏绿檀不仅没有欲情故纵,还故意挠他脚心,主动送上门来。 所以昨夜苏绿檀的种种举动,很可能都是临时起意,并非提前设计。 第四回 钟延光也匆匆扫了一眼,除了书生偷偷潜入平眉闺房,在床上被平眉占领了上风,也没有别的描写了。他暗道:苏绿檀第三回都没学到,第四回里的内容,肯定也不会去学了。 这大概,是好事……吧? 钟延光心绪复杂地上了衙门去,后来下衙门回家了,见过几个客人之后,索性直接留在了前院。 苏绿檀打发了夏蝉过去催他回来吃饭,钟延光犹豫吩咐小厮道:「跟丫鬟说,我手里有事,这几日忙着,就……不回去吃了。」 小厮如茗也是个机灵的,有样学样,把钟延光的语气和神态学了十足十,夏蝉还笑着赏了他几个钱,便回去回话了。 苏绿檀听罢淡淡「哦」了一声,便继续在西梢间里清理起账本来。其实她倒对钟延光的态度并不意外,昨夜着实亲密过分了,连她自己也是有些后怕的,虽日日跟他两个打嘴皮子功夫,到底没有真真儿地做过什么,倘或昨夜真要成事,她反倒会不知所措了。 女人经没经人事,当然是藏不住的。 苏绿檀不禁兀自想着:钟延光从未碰过她,以前对她也总是警惕着的,所以他现在也肯定不会碰她的……对吧?随她怎么闹,都是安全的。谁让他就是这样的人,怎么挑逗都没事儿。 如此一想,苏绿檀也就安心了,就钟延光现在这副态度,她就算真的扒了他的衣服,也不会发生什么事。 想着想着,苏绿檀又有点紧张了,万一钟延光真从了她呢? 不可能不可能,钟延光定是不会同意跟她有肌肤之亲的。 拍了拍脸颊醒神,苏绿檀安慰自己,一定不会有事的,若真发生了,就、就……咬着牙上!眼睛一闭一睁,不就过去了么,何况她见那书中写的,那事倒像是十分快活,羞是羞人了一点,肯定不会难受就是了。 何况还是钟延光这样的男人,苏绿檀怎么都觉得同床共枕的感觉不会很差。 v第四章 想透彻后,苏绿檀原本胆怯的心思又活络了起来,在清账之余,还把《今平眉》第三、四回也看完了。 第四回 和第二回一样,多是写平眉与男人之间的亲热之举。苏绿檀从前只略扫一眼,如今却是看的细致了,有些字儿她还真不大认识,待查明白之后,脸红的透透的,总算是知道钟延光那物事叫个什么名儿了。 不过这不是要紧的,要紧的是钟延光不是故意躲着她么?那好呀,平眉教的招数正好有用武之地了。 经过那晚之后,钟延光有意避了苏绿檀两天,直到她把他入宫的官服差人给送过去了,他刚平静下去的心,又躁动了起来,他决定等典礼的事过了,就去看大夫。 这肯定是病了。 钟延光收了官服,大清早就出门了,入了宫。 奉天殿里,百官站列,每官用捧诰命、捧礼物各一人,俱北向,其余陈设与朝仪无异。 皇着龙袍,受赏官员皆跪,宣制曰:「朕嘉钟延光为国建功,宜加爵赏。今授左军都督府都督佥事一职,赐金千两,绸缎千匹,其恭承朕命。」 后又依军功大小宣制其余几人,待毕,受赏官员俯身伏地跪拜,起立,再拜。共经四拜,典礼才完全结束,待皇帝回宫,钟延光等人也都退至午门之外,宫中用仪仗鼓乐送还。 他这么风光的归家,两个弟弟和侯府的管事都出来迎接,从正大门进去,回到后院给太夫人和老夫人请安,该看到的人都看到了,偏偏少了她。 赵氏还关心钟延光道:「儿啊,你脸色怎么不大好看?是不是今日累坏了?」 钟延光冷着脸语气也不大好,道:「无事,儿子回去休息了。」回的自然是前院。 次日,钟延光进表称谢,还家之后,定南侯府才定了第二次开祠堂祭拜先祖。 祭祀这样的大事,钟府所有主子都必须出席,钟延泽在这儿苏绿檀碰上了。但两个人心照不宣似的,老老实实站在自己的位置上,一个字一句话也没有。 尤其苏绿檀,像变了个人似的,看都不多看钟延光一眼了,本分的出奇,叫钟延光很是不习惯。 吉时到了,祭祀也要开始了。 钟府宗祠里香烛鼎盛,锦幛绣幕,钟家众人按齿序尊卑排列,钟延光主祭,钟延泽陪祭,钟延轩献爵,宝哥儿被侯府里三代衷仆抱着献帛,捧香、展拜毯、守焚池的都是钟府旁支里找来的同辈人。 青衣乐奏,三献爵,拜兴毕,焚帛奠酒,礼毕,乐止,退出。(注) 祭完了祖,参与的人就散了,旁支亲戚自然归家去,太夫人只留了自家三房人到永宁堂用饭。 吴氏的婆婆韦氏实在躲不过,也跟着去了,她们婆媳两个和苏绿檀走在一块儿,亲亲热热的,刘氏跟房氏走在一起。钟延光兄弟三个走在一处,相互之间隔着一臂的距离。 到了永宁堂,下人已经把酒菜备下了。忙活了一大天,吃过了午膳,太夫人才同一家子说起几天之后宴客之事。 叮嘱了一些要紧的事,老夫人酒劲上来了,说了许多高兴的话,接着就晕晕乎乎似要睡着了,晚辈们才不好打搅她,都渐渐散了。 苏绿檀故意冷落钟延光,同韦氏与吴氏一道走的。 钟延光的眼神不自觉留落在苏绿檀身上,脚步也跟了上去,就听见韦氏叮咛她多多注意身子,语气轻轻柔柔的,和从前对待她嫡女钟婷别无二致。 钟延光不禁好奇了,韦氏性子向来寡淡,就是同太夫人关系也都是淡淡的,跟妯娌刘氏和赵氏更是没有话说,怎么会对小一辈的苏绿檀这般厚待。 苏绿檀这女人这般跳脱性子,怎么定南侯府上上下下的人都喜欢她? 抿直了嘴角,钟延光一路跟了过去。 直到苏绿檀同韦氏分道扬镳了,跟吴氏说了好一会子话,约了下午再见,也就分开了。钟延光才顿住了,不知道该往哪里去。 夏蝉早看到后边的钟延光追了一路,悄声问苏绿檀:「夫人,侯爷偷偷跟了好久,好可怜……要不你让他回去住吧?」 苏绿檀轻哼道:「不让,走,回去,别理他。」她这人顶记仇的,钟延光不是故意躲着她么?那好啊,她也装作眼里没有他。 说罢,苏绿檀就领着丫鬟回去了。 钟延光自然是去了前院,请小厮请了之前给他看病的胡御医过来。 胡御医给钟延光把了脉,皱眉捋着胡子问道:「侯爷这是身上哪里不舒服?」 钟延光眉头拧着,道:「心里不舒服。」 胡御医:…… 轻咳一声,胡御医问道:「侯爷心里如何不舒服?」 「闷得慌,比我从前在漠北晒斗大的太阳还要闷,有时候还会莫名地难受,就好像浸在了水里,喘不上气。」 胡御医开始怀疑自己的技术了,于是再给钟延光把了一次脉,苦着脸喃喃道:「不对,我着实没查出什么问题来啊。」 思来想去,胡御医道:「侯爷把五官让我看看。」 钟延光依言,伸舌头,让胡御医扯他的眼皮子。 依旧没有问题,胡御医忽然想到曾经经手过的一个得了相思病的小娘子,倒是有些这种症状,但钟延光已经娶妻,还与夫人甚是恩爱,定然不会是这个毛病。 无奈之下,胡御医只好道:「许是天气变了,侯爷有些不适,不大要紧,喝两副温和的安神汤药养一养就好了。」 钟延光听胡御医说开药了,那肯定就是病了,竟松了口气一般,又听说不大要紧,更加放心了。 嗯,吃了药一定就好了。 送走了大夫,钟延光让人给他赶紧煎药,不等药放温了,他就一口灌进嘴里,就在书房坐着,什么也不干,一门心思等药效发作。 等了一夜,钟延光的病症还没好,反而愈发不舒服。 他知道苏绿檀故意冷着他,是在欲情故纵,钟延光告诉自己,不能上钩,他眼下只是病了而已,病好了就好了。 熬到深夜了,钟延光还是没睡着,末了把原来那方沾着苏绿檀口脂的脏帕子盖在脸上,才勉强睡了过去。 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钟延光眼里布着血丝,穿着官服去了都督府衙门。 因是第一天上任,钟延光有许多是要交接,忙碌的很,一忙就忙到了天黑,索性睡在了衙门里。 一连忙了好几日,钟延光好似和从前没有不一样。 唯有陆清然去找钟延光的时候,拍着他的肩膀问:「你最近怎么了?」 钟延光冷冷道:「什么怎么了?」 陆清然哂笑道:「变得跟没成亲之前那样了。」 「啪」地一声合上手里的公文,钟延光冷着脸道:「哪样了?」 孤冷不近人情的样子,都督府衙门里的下属,都怵他的很。 v第五章 陆清然的桃花眼带着浓烈的笑意,挑眉道:「去喝一杯?」 钟延光倒是没有拒绝,跟陆清然挑了家菜品不错的酒楼,要了个雅间喝酒。 陆清然久经情场,经验丰富,道:「是不是和嫂夫人吵架了?」 「没有。」钟延光矢口否认,他们俩根本就没拌过嘴,若是吵架,倒还好。 陆清然跟钟延光碰了杯,抿了口酒道:「女人嘛,多哄一哄,让一让,主动些。」 钟延光抿着嘴角,他只是病了,病好了就没事了。他活了二十年,上战场羽箭从脖子边擦过去,他都没紧张失控过,现在就更不会了。 兄弟二人喝了许久,桌上空了四个酒坛子,直到天黑了,微醺的钟延光才被小厮扶上马车,送回了府里。 钟延光有点醉了,回了前院洗漱罢了,脑子愈发昏沉,胃里翻江倒海,搂着枕头闷哼大半天。 隔壁的如茗大半夜仿佛听到了鬼叫,爬起来往正房去,耳朵贴着隔扇,却又听不到声音了,回屋才睡下,声音又响起来了,骇得他蒙头才睡着。 第二天,如茗起来的时候,钟延光还没醒来,他便跟身旁的小厮小声道:「昨儿夜里我听到奇怪的声音了,你听到没?」 那小厮摇摇头,问道:「什么声音?」 如茗绘声绘色道:「不知道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叫!嗷呜哼哼的,像哭声,怪吓人的!」 站在门后面的钟延光准备拉开门的手顿住了……好似记起了什么。等他出来之后,小厮们也不敢多嘴多舌了。 但这事儿终究没有捂住,还是传到了后院去,旁的人不明白其中缘故,夏蝉可是知道的,她跑到苏绿檀面前满含同情道:「夫人你看,侯爷现在都开始借酒消愁,夜半流泪了,好可怜!」 苏绿檀轻笑道:「浑说什么,你听哪个胡传的。」就她认识的钟延光,还夜半买醉呢,哄谁去! 这段时间的相处,苏绿檀相信钟延光多少心里有点她的位置,毕竟有了夫妻名分,但若是说他为了她借酒浇愁,还半夜哭起来了,那怎么可能。 苏绿檀仍没把这事放心里去,也没主动去找钟延光,平眉故意疏远那书生五天,放钟延光身上,就得翻个倍,所以她十天之后才会跟他说话,正好十天也够她把鞋子做好了。 …… 内宅的日子,说起来过得也快,苏绿檀一日日忙着清理账,做荷包鞋子,一下子就把定南侯府办喜事的日子混到了。 从吉日早上天不亮开始,府里就热闹起来了,外面锣鼓喧天,正门外车马络绎不绝,前院后院都打过了鞭炮,上上下下仿佛落进了油锅里沸腾。 苏绿檀虽说不插手喜宴的事,帮衬一二还是要的,何况她是正紧诰命夫人,哪有不露脸的道理,遂穿戴齐齐整整的,梳好了妇人髻,打扮得庄重得体,去了花厅里。 园子的宾客也陆陆续续来了。 定南侯府的亲朋友好,苏绿檀早在刚嫁进来的时候,在太夫人处听了个遍,包括赵氏手上那份宴客名单,她都烂熟于心了,加上平日走访见过的,基本应付得过来,多数都能叫对称呼。因是迎客还算周全,女眷们眉目官司之间,对她多有褒扬。 苏绿檀身边的几个丫鬟也是得力的,着实替赵氏分忧不少。 赵氏这些天分身乏术,韦氏不管事,刘氏跟她有了龃龉,能帮得上忙的人再没有了,又低不下头去找苏绿檀,所以急得嘴上燎泡。苏绿檀这一来,并且应对自如,倒像是及时雨,让她轻松了不少。 一上午过去,里里外外都安排停当,太夫人也出席,坐到了大厅朝门的尊位。 前院那边,钟延光兄弟几个也应付的游刃有余,钟延轩能说,钟延泽能喝,宾客尽欢,一派和谐之景。 前院后院的正席都开了,吃过这一顿,太夫人因疲倦,便领着丫鬟先回去了,有的客人也打了招呼走了。 赵氏和苏绿檀这才有了功夫坐下吃些东西垫垫肚子。 赵氏禁不住饿,在暖阁里吃的有些不顾形象了,苏绿檀饿过了头,反而不是很饿。 婆媳两个对坐着,赵氏心里既感激苏绿檀帮了大忙,又担忧今后儿媳妇在她手里抢夺权利,一顿饭吃下来,脸色也是千变万化,一会儿柔和一会儿冰冷。 苏绿檀专心致志的吃饭,也没注意到赵氏心里的小九九,吃了半饱,才察觉到赵氏一边嚼着菜,一边在看她。 嘴上含着一根鹦鹉菜,苏绿檀就把头抬起来了,愣愣地看着婆母道:「老夫人是觉得我……秀色可餐?」 赵氏刚把东西吞下去,差点没噎死,放下筷子冲丫鬟招招手,赶紧要水喝。 好歹把东西吞下去了,赵氏脸也憋红了,重新捡起筷子瞪了苏绿檀一眼道:「姑娘家家的,妖妖娆娆的像个什么样子!」 好好的爷们都被她勾坏了! 娘们儿也是! 苏绿檀吃完了那根鹦鹉菜,道:「我就说了十一个字就妖妖娆娆了?那我要是说二十多个字可怎么办?」 赵氏没好气地看着苏绿檀道:「吃你的饭!客人还没走完,一会子有你忙的。」 「哦」了一声,苏绿檀道:「还有几个贵客没走,老夫人您也吃快点。」 赵氏心里惦记着客人,怕怠慢了人家,比苏绿檀先一步快些吃完了出去招呼。 今日天气尚好,有凉风,但还适宜,园子里架着戏台子,也摆了好多张桌子,眼下还有不少客人在那边,赵氏便跟过去了,还没走进就听得人议论道:「我瞧着定南侯夫人不是传说的那样轻佻呀,接物待人大方妥当,长的也好看,我看着还怪喜欢的。」 有人笑道:「我都没来过几趟,亏得苏氏还记得我的名讳,真是有心了。」 附和的人开始多了起来,也有人低道:「可不是嘛,安排位置的时候,把我和大姑姐一家分开了,真真是有心人。」 说这话的是次辅的外孙女,与夫家大姑姐不睦是不少人都知道的事,钟府这般安排,也算是把她放心里了。 主家听到这话本该高兴的,但赵氏不高兴了,因为这是她安排的位置!怎么统统记到苏绿檀头上了!!! 虽然是太夫人身边的妈妈提点过的,那也是赵氏安排的,她对于苏绿檀无形之中抢功劳的事,很不开心。 赵氏扯着笑就过去了,客人见她来了,再不背后议论钟家的事,而是当着她的面说,一时夸下人守规矩,个个仔细手脚利落,一时夸菜好,夸到最后就夸到苏绿檀头上了。 定南侯风头正盛,此时不巴结更待何时? 顿时掀起一阵「你夸我夸大家一起夸」的浪潮。 毕竟,夸定南侯夫人贤惠,定南侯肯定高兴,夸定南侯老夫人有个识大体的好媳妇,赵氏肯定高兴,没有任何夸比夸赞苏绿檀来的简单实在! 夫人们一边夸一边还要拉着赵氏的手道:「夫人真是好福气,得了这么个好媳妇!真是羡慕死人哟!」 嘴角直抽,赵氏一箩筐反驳的话都堆在嗓子眼了,愣是一个字没敢说出来。苏绿檀那小妖精被外人说的千好万好,她们怕都是眼瞎了吧! 赵氏算是明白为什么钟延光会被苏绿檀迷得神魂颠倒了,就她这长相,女的都净给她说好话,男人还有不臣服的? 赵氏在戏台子下面强颜欢笑得脸都僵了。 苏绿檀吃完出来了,她不是为了招待客人来的,而是为了走两步路消消食,顺便吹一吹秋天的风。 v第六章 刚出花厅没两步,苏绿檀就看到吴氏了,还看到了怀庆公主和她的表妹、表弟朱家五郎。 朱家五郎手里握着一块鸡蛋大小的石头,随手一扔,扔到了吴氏身上。 朱五郎的石头第一次砸向吴氏,被她躲开了,他又捡了起来,退开几步要往吴氏身上再扔一次。 吴氏丫鬟此时正好不在她身边,她一时没想起来跑,两手很快挡在了腹部。 苏绿檀快步走过去,呵斥道:「小胖子,你干什么呢?!」 朱五郎年且六岁,生的肥头大耳,握着石头仰头望着苏绿檀,嘿嘿一笑道:「她穿的像靶子,我要打她。」 朱五郎在家里常常让人给稻草人穿上华丽的服饰,用东西砸它们。今日是定南侯府大喜日子,吴氏难得穿得喜气了些,被朱五郎当做了家中的草人。 苏绿檀对此事略有耳闻。心里气朱五郎对吴氏的不尊重,却被温柔的吴氏扯住了袖子,她只好收了收脾气,忍住动手的冲动,恶狠狠道:「走远点!」 朱五郎做了个鬼脸,抬脚跑向怀庆那边了。 吴氏已经吓得眼圈泛红了,苏绿檀拉着吴氏的手,低声问道:「妹妹,你是不是有了?」 渐渐镇定下来的吴氏点点头道:「是的,前几天才知道的,还未过三月,就没急着告诉你们。」 苏绿檀后怕地抚了抚自己的胸口,道:「那死小子,再让我瞧见他,剁他的猪蹄子!」 吴氏破涕为笑,道:「走了就算了,我先回去休息会儿。」 苏绿檀正要扶着吴氏去找丫鬟,朱五郎折了回来,手里还捏着石头,照着吴氏的肚子就抛了过去。家中仆人说了,妇人肚子最软弱的,砸了她肯定要痛的。 婴孩儿拳头大的石头,就这么吴氏肚子上飞过去,丫鬟穗儿和夏蝉在后面瞧见了,吓得惊叫出声。 还好苏绿檀有十多年跳舞的底子,反应够快,一旋身,裙摆飞扬,像纷飞的落英,就挡在了吴氏前面——结果自己的屁股被猛然砸中,不消看都知道青紫了一块儿。 吴氏面色惨白,两腿都吓软了,两手搭在苏绿檀的肩膀上问:「嫂子,你、你要不要紧?」 冷嘶一声,揉了揉后腰,苏绿檀秀眉拧的紧紧的,发肤之痛,这就很难忍了。 出了口重气,苏绿檀咬着牙对吴氏道:「我没事儿——夏蝉,穗儿,过来照顾好三夫人。」 说完,苏绿檀转过身去,黑着脸看向朱五郎。 朱五郎浑然不惧,两个手指头勾在嘴里,咕噜咕噜吐着舌头,要多讨厌,有多讨厌。 苏绿檀真真是吃不得亏的人,她在园子里捡起一根能有一截手指粗的棍子,往朱五郎那边走。 朱五郎似乎意识到危险了,慢慢后退着,仰头道:「你敢打我!你以为我不认得你!你这贱妇!」 这话倒是很有意思。 苏绿檀勾起唇角,挂着一个假笑,上前去就是一脚,扫在朱五郎小腿上,撂倒了他,手里的棍子狠狠地甩了下去,打在他的背上、胳膊上肉多的地方。 朱五郎长得胖,声音也浑厚,叫声震天动地,一下子就把戏台子那边人的目光都给吸引过来了。 方才丫鬟尖叫的时候,花厅里的人早就出来看看是怎么回事了,眼下几乎所有的人都望了过来。 怀庆和朱家四娘也小跑着过来了。 怀庆脾气大,见自家人被欺负,持凶器者又是苏绿檀,脸色顿时就不好看了,高声道:「苏绿檀,你干什么!你一个妇人欺负小孩子,还要不要脸皮了?」 朱四娘性子软,只敢把朱五郎给扶起来,都没敢跟苏绿檀对上眼神。 苏绿檀拿着棍子,丝毫不惧,道:「我这是替朱家积德。」 怀庆气红了脸,回嘴道:「朱家轮得到你去积德!你算什么东西!孩子才几岁,你竟然对他用刑!」 朱夫人也赶紧过来了,带着丫鬟婆子,气势逼人。 赵氏也匆忙过来,一看得罪了人,冷着脸责备苏绿檀道:「绿檀,你这是做什么?」今日来客这么多,怎么好在宾客面前动粗,传出去要被笑话死! 朱五郎也是有心思的,扑到怀庆的怀里,呜咽道:「表姐,她欺负我!呜呜,打的我好痛!」 怀庆憎恨苏绿檀,此时倒像个慈爱的姐姐了,摸着朱五郎的头,冲苏绿檀道:「也忒没个诰命夫人的样子了,凭你也配得上侯爷?左右你给我弟弟道个歉,我也就不计较了。」 朱夫人攥着帕子,咬着牙道:「老夫人和夫人总该给个说法罢!」 赵氏也赞同息事宁人的态度,忙道:「绿檀,给人道歉!」大事化小了,面子还能挽回一些。 吴氏赶紧站出来了,正要解释,钟延光从人群里中过来了。 已经十天了,苏绿檀十天没同他说过话了。 钟延光被灌下了许多酒,面色虽未发红,身上却带着浓浓的酒气,周身还散着一股寒气,骇人的很。 这样不近人情的钟延光,连怀庆和赵氏都有几分怕了。 后面跟着的还有钟延泽。 终于来个能主事的了。 钟延光沉声问道:「怎么了?」 苏绿檀本不觉得被赵氏和其他人误会有什么,可钟延光一来她就觉得委屈了,嗓子噎着东西似的,说不出话来。 钟延泽见妻子面色不好,也赶紧过去扶着她,吴氏捂着肚子低声啜泣着。 后面的丫鬟这个时候哪敢插嘴。 就只剩怀庆嘴快,一股脑把脏水泼往苏绿檀身上,她逼视钟延光道:「定南侯府就是这样待客的?定南侯夫人还亲自动手打人?没得失了侯府夫人的体面!」 朱夫人碍于钟延光正得圣眷,虽是皇亲国戚,也不敢跟定南侯府交恶,忍着脾气装大度道:「毕竟是个孩子,做错了事也劳动不了定南侯夫人动手替我教子!朱家就大人不记小人过,让尊夫人给我家孩子道个歉便是了。」 钟延光面寒如霜,走到苏绿檀身边,见她眼圈泛红,夺过她手里的棍子,扔到地上,在她耳边低声道:「手不疼么?」 苏绿檀噘着嘴看向钟延光,刚忍住的眼泪,漱漱地落下来了。 这人真要死了,满嘴酒气,还说胡话。 说的她心都软了。 怀庆在对面没听清,以为钟延光责备苏绿檀了,嘴角挂着一丝笑意。她知道自己这辈子嫁不成钟延光了,但她就乐意看到他们夫妻两个感情不睦的样子。 钟延光复又走到朱五郎这边,朝他道:「过来。」 v第七章 怀庆得意地朱五郎推出去了,朱五郎莫名地害怕起来,并不敢往前面走。 钟延光抬头看着朱夫人道:「是该道歉。」 朱夫人面色一松,赵氏也松了口气。 朱五郎被怀庆推着往前走了几步,瑟瑟发抖地等着苏绿檀的道歉。 钟延光嘴角上缀着一丝冷笑,原本背在后面的手,迅速地掐住了朱五郎的后脖子,直接把人提到了苏绿檀面前,冷冰冰警告道:「给我夫人道歉。」 朱五郎吓得哇哇大哭,钟延光听得不耐烦了,在他头顶道:「再哭,信不信我扭断你的脖子?」 朱夫人差点吓得昏过去,怀庆也难以置信地看着钟延光——他为了苏绿檀就这样没原则,没底线?! 赵氏生怕事情恶化,赶紧上去拉着钟延光的袖子,劝他松手。朱家的婆子也慌忙过来救人。 钟延光加重了手上的力气,朱五郎脖子一阵酸疼,脑袋快胀成一个酱烤猪头,登时服软道:「对不起!对不起!我错了!」 听到这话,钟延光才把人放开。朱五郎两腿一软,摔在了地上。 朱家的人赶紧去抱起哭到失声的朱五郎。 朱夫人指着钟延光就差破口大骂了。 钟延光不紧不慢地问苏绿檀道:「那混小子做了什么过分的事?」 苏绿檀用帕子沾了沾眼泪,嗓音清凌凌道:「我弟妹腹中已有胎儿,朱五郎拿这么大的石头扔我弟妹的肚子!还好石头砸在我身上了,否则后果不堪设想!这样的坏子,我难道还纵容他不成?」 园子里一片哗然。三岁看老,他这都五岁了,以后肯定是个败类! 朱五郎打小纨绔本就是京城人茶余饭后的谈资了,这下好了,再不止是纨绔了,要成杀人犯了! 怀庆面色僵硬道:「你胡说!五郎才多大,怎么会做这种事!」 钟延泽紧张兮兮地揽着吴氏问道:「可真是如此?」 吴氏哭得梨花带雨地点了点头。 钟延泽把吴氏交给丫鬟,大步走到苏绿檀身边,做了个深揖高声道:「多谢嫂嫂救我孩儿一命!」 钟延光道:「都是钟家子嗣,三弟谢什么。」 钟家人的态度,再明显不过了。 但也是意料之中,毕竟定南侯府子嗣单薄,管他嫡房庶房的,只要能生一个,就是宝贝疙瘩。 朱家五郎,也太没教养了些! 怀庆也深知表弟脾性,帮腔是不敢了,只好怒其不争地看着朱五郎。 朱夫人一脸难堪地揪着朱五郎的耳朵,气冲冲道:「你可是砸人了?」这等大事要传到皇帝耳朵里,皇后都要跟着受冷落。 朱五郎只管哭,根本不解释。 但这就是最明白的解释了。 朱夫人只得代子道歉,请求赵氏宽恕。 赵氏本想博一个大度的名声,在看到钟延光冷如冰霜的脸色之后,终究是没有把话说出口。 朱夫人看得出来钟延光和苏绿檀夫妻俩不是好说话的,只好走到受害者吴氏身边,拉着她的手软声说好话。 钟延泽怒气还没消下去,把吴氏的手从朱夫人手里抽回来,硬气道:「敢作敢当,谁做错了就该谁道歉,代子道歉,不过是纵容而已!此次不绝,以后恐还有第二次。」 朱夫人没想到定南侯府庶出一房的人也这么难缠,她面色实在难看,指甲都要掐入掌心里了,让婆子压着朱五郎过来,给吴氏道歉。 朱五郎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但后脖子还凉着,仿佛还被钟延光正扭着一般,抽抽搭搭地说了那三个字。 吴氏偏开脑袋,大着胆子细声道:「吃了苦头的是我大嫂,朱夫人该让小郎君给我大嫂道歉才是。」 到底是没躲过去,朱夫人想起丈夫的抱怨和冷脸,也怕这件事被参到皇帝耳朵,尽管怒火攻心了,也还是憋着口气,对朱五郎道:「给定南侯夫人道歉去。」 朱五郎哭得眼皮子都翻了起来,死死地抱着婆子的腿,不肯过去,生怕苏绿檀身边的钟延光要捏死他。 婆子越强迫,朱五郎就越反抗,嗷嗷叫了两声,人就晕过去了。吓得仆人们赶紧掐人中,请大夫。 这个节骨眼,再不好闹了,苏绿檀也故作「宽容」道:「孩子嘛,知道错了就好了。朱夫人消消气,日后好好教育就是。」 得了便宜还卖乖,仗义宽和的名声全让苏绿檀给占去了! 朱夫人气得两眼发黑,怀庆嘴唇也在发抖。 到底朱五郎小命要紧,赵氏安排人手,帮着把孩子抬进了暖阁里。 朱五郎只是吓晕了而已,掐一掐人中就醒了,醒来又接着哭,下人们怕他又昏过去接不上气了,只好费尽心思哄着他。 偏朱五郎就是哭不停,哭着哭着还道:「我饿了。」 朱夫人身边的婆子只好厚着脸皮同钟家下人讨吃的,别的东西还不要,只要甜点和肉食。 苏绿檀先赵氏一步,吩咐了夏蝉去拿。 夏蝉端了一盘子桂花糕和一盘子猪脸皮做的肉条过来,递给了苏绿檀。 苏绿檀直接把东西放到朱五郎面前。 朱五郎毫不犹豫地抓起了肉条,一边哽咽一边问:「这是什么?」 苏绿檀道:「猪头肉,快吃!吃了好变猪头!」 刚刚平复下来的朱五郎「哇」地一声又哭了,蹬着腿道:「我不要变猪!我不要变猪头!」 赵氏心里窝着火,好不容易哄好了能送走瘟神了,苏绿檀又去招惹朱五郎!偏又碍于钟延光在旁,不敢发作。 钟延光只是抿了个淡笑,对苏绿檀道:「回去歇养伤罢。」 「养伤」二字也是用的很妙了,朱家人听得真觉刺耳。 怀庆也忍不住嘟哝道:「真比公主还金贵了,砸一下就要养伤去!」 苏绿檀可没忘记怀庆的咄咄逼人,对方不就是想让她在钟延光面前出丑么? v第八章 那好呀,倒打一耙还不容易? 苏绿檀挽着钟延光的手臂娇声道:「夫君,这回要不是受人挑拨,本不会闹这么大的,伤了皇后娘娘母家声誉不说,还坏了两家情分。」 名誉这事算是戳到了朱夫人的心窝子,她嗔怪地看了怀庆一眼,到底没多说什么。 怀庆多机灵的人,哪里还不清楚苏绿檀把她置于何地了?当时就没忍住道:「你少挑拨离间!」 钟延光把苏绿檀护在身后,像护食的老母鸡,道:「不是你先挑拨的么?」 怀庆一哽……她在钟延光眼里就是这样的人? 怀庆是哭着跑出去的。 估摸着明日京城茶楼饭馆都要热闹了。 …… 闹到半下午,这件事总算揭过去了,内院的女客们大多都走了。 太夫人也知道了这件事,小憩起来后,把苏绿檀等女眷全部叫去了永宁堂。钟延光他们则又被请去前院待客。 永宁堂里,太夫人满面愉悦地安抚吴氏道:「有孩子就好好保养,从现在开始就给你肚子里的孩子支月银,身子养好些,争取一举得两。」 吴氏笑得很羞涩,垂首道谢。 罗氏又笑夸了苏绿檀,褒奖道:「钟家子嗣是顶大的事,什么人客人也越不过这件事去,蛮蛮做的很好,义薄云天,这才像我钟家的媳妇。」 苏绿檀唇角也弯着,被家里人撑腰的感觉真好。 接着就轮到赵氏了,罗氏也没一开口就责怪她,而是先扬后抑道:「今日宴客你做的很好,以后再有大事,我也放心交给你去办了。」 赵氏心里舒坦的很,脸上的笑容彰显了她的心情。 罗氏转口就敲打道:「凡事又不可急躁,不过分是非曲直就忙着低头道歉,我定南侯府还没卑微到这个地步,该得罪的时候不要怕得罪,更不能内讧了先欺负自己人。」 赵氏低下了头,罗氏这还是怪她冤枉了苏绿檀,她反驳说:「媳妇这还不是为了钟家的名声吗。」 罗氏也未过分苛责,只道:「下不为例。本家人才是最重要的,外人,只不是真正的天潢贵胄,怕什么得罪不得罪的?天下是皇上的天下,不是其他人的天下。忠于一人即可。」 今日之事必然会传入皇帝耳朵里,钟府附近指不定还潜伏着锦衣卫,罗氏这话既是说给赵氏听的,也是说给下人们听的。 罗氏训过话后,便让她们都回去了。 吴氏出来之后,还牢牢地拉着苏绿檀的手,感激地看着她。 苏绿檀拍了拍吴氏道:「你也累一大天了,好好休息吧。」 吴氏点了点头,便回去了,苏绿檀腰酸腿软的,也回去早早洗漱了,躺在了床上。 这一躺就躺到了天黑,苏绿檀醒来的时候口干舌燥,传丫鬟进来倒水给她喝,好一会子才清醒,还道:「怎么都天黑了。」 夏蝉道:「快戌时了。」 「这么晚了?」苏绿檀披着衣服起来,道:「吃些粥垫垫肚子算了,别让厨房做饭了。」 夏蝉赶紧着手去吩咐。 苏绿檀突然惦记起来,钟延光怎么还没回来,难道前院酒席还没散? 前院客人刚刚走光了,兄弟三人,有两个都喝的不省人事,钟延光也是晕乎乎的,走路都不稳了,摇摇晃晃要小厮扶着才行。 如茗本来是要就近把主子扶回前院歇着,哪晓得钟延光长腿生生往后院迈,扯都扯不回来。 没有办法,如茗只好跟另一个小厮一起把人扶去二门上,不得已进了内院,把钟延光弄到了荣安堂门口。 到了荣安堂门口,如茗还没喊门,钟延光就挣脱开他们,自己往里走了。 喝醉的人,走是走不大稳的,钟延光踉踉跄跄好歹是走到庭院里去了,苏绿檀听到动静赶紧放下粥,出来扶人。 小厮行了礼,苏绿檀道:「你们赶紧出二门,侯爷我这里有人伺候着。」 如茗抹了把汗,被春朝送着出了二门。 荣安堂内室里,苏绿檀不敢让丫鬟搭把手,搂着钟延光的腰,领他往屋里去。 定南侯府用来招待客人的酒都是好酒,钟延光身上酒气虽然大,但醇香不刺鼻,乍然闻起来还有些叫人欢喜。 苏绿檀小声嗔道:「你也会喝醉?」 醉眼迷蒙的钟延光陡然睁开眼,声音低哑地问:「苏绿檀,你在说我坏话?」 苏绿檀吓得一哆嗦,钟延光这厮到底醉没醉? 夏蝉帮着挑开内室的帘子,容苏绿檀搀着钟延光进屋。 苏绿檀刚跨进去两步,夏蝉放下帘子出去打水,钟延光醒神了似的,抱着她抵在了墙上,半阖眸,仔细地瞧着她的眉眼,轻轻哈出清冽的酒气,好似在端详一副传世美人图。 苏绿檀被这突如其来的拥抱给定住了似的,两手挡在胸口,烛火昏黄的室内,小脸红透了,樱桃小口也娇艳欲滴,她呆呆地眨着眼道:「夫、夫君,你要做什么?」 钟延光嘴角翘了起来,又长又直的睫毛越来越靠近苏绿檀,几乎要扫到她的眼皮,抱着她的手从她背后抽了出来,握住她两个手腕,禁锢在墙上,俯身吻了过去。 猝不及防的深吻令苏绿檀喘息不过来,她口腔里发出「唔唔」的闷声。 钟延光不满足苏绿檀唇瓣的柔软,长驱直入,撬开她紧闭的贝齿,掠夺更多的芳香甜汁。 唇瓣相接,两舌交缠,暧昧的氛围愈发浓郁,苏绿檀又羞又怕,扭着身子挣扎着,面颊上的绯红一直蔓延到脖子上。 钟延光不喜欢苏绿檀贴着他的胸口乱动,因是压紧了她的身子,舔了舔了她的牙齿,更加贪婪地吮吸。 苏绿檀从来没有这样子跟人亲密接触过,嘴上和心里是甜的,但手臂是真的被钟延光弄疼了。 她呻吟一声,声音娇媚入骨,道:「疼。」 钟延光松开她,跟她靠的仍然很近,喘息声很粗重,声音低沉地命令道:「不准说话。」 他根本受不了了。 苏绿檀果真就乖乖闭嘴,面颊微嘟地看着他,委屈兮兮的,像极了犯错受罚的卷尾小猫儿。 钟延光觉得自己疯了,看着她的眼睛都发红了,真的好想将她拆吞入腹,便忍不住往她侧脸上狠狠地吻了下去。 v第九章 苏绿檀一下子就觉得脸皮被人给吸住了,如果不是夏蝉闯了进来,她大概也没那么容易从钟延光怀里钻出去。 钟延光的眼神太吓人了,就像看着猎物一样盯着她。 等夏蝉退出去之后,苏绿檀听到了水盆被打翻的声音。 苏绿檀连连后退,一屁股坐到了床上,摊开手,手臂上两抹刺眼的红痕,都是钟延光的杰作。 顿感委屈,苏绿檀把两条胳膊伸出去,噘嘴含泪道:「疼死了!你疯了吗!」 钟延光喉结耸动着,是的,他疯了。 揉了揉额头,扶着墙壁站了一会儿,钟延光跌跌撞撞走到床边,苏绿檀警惕地看着他。 没想到一声闷响,钟延光倒在了床上,彻底不省人事。 苏绿檀踹了钟延光好几脚,都不见反应,只有眉头是深锁的,便只好由得他去了。 没好气地搬着钟延光的身体上床,苏绿檀累得瘫倒在床上。 夏蝉在外面端着盆重新打来的水,怯怯道:「夫人……水还要吗?」 就钟延光这副死猪样,苏绿檀才懒得给他洗漱身体,但转念一想……他这般肯定什么也记不得了,于是朝外道:「端进来。」 抖着腿就进来了,夏蝉把铜盆放在床头的高腰几桌上,道:「奴婢出去了。」 夏蝉走后,关上隔扇,吩咐外面的丫鬟千万不要打搅。 内室里,苏绿檀绞了干净的手巾,给钟延光擦了擦脸和脖子,解开他的衣服,只留下里衣,顺便把自己的衣服也除去了,便同他一起共枕而眠。 深夜,钟延光和往常一样睡着的时候都一动不动的。苏绿檀可不是了,她不知梦见了什么,踢开了被子,在床上滚来滚去,从自己的被子里滚去了另一边,窝在某人的怀里,身上的衣服也被扯得凌乱不堪,活似度过了春宵一夜。 …… 宿醉的人,很容易早醒,而且刚醒来的时候常常会头疼,脑子不清醒。 侧躺醒来的钟延光就是这样子,先是头疼欲裂,而后按着太阳穴,意识渐渐清醒,察觉到怀里贴着某个东西,毛茸茸的,好像还有点软。 等钟延光彻底明白过来之后,吓得完全不敢动弹,这是怎么回事?! 偏偏他的手臂被苏绿檀枕着,若是移动,她必然要醒了! 微微张口,钟延光睁着眼借着熹微的晨光查看帐内情形,苏绿檀早已是衣衫不整了,侧脸白嫩,衬得那粉嫩嫩的小嘴有些……发肿?而且她下颌附近有个指头大的来历不明的红痕。 钟延光微微吐气,这些东西,都跟他没、没关系的罢?! 天色渐明,僵硬着身子不敢动的钟延光,颤着手替苏绿檀把被子盖好。 这一动,就把人给惊醒了。 苏绿檀睡眼蒙蒙地伸了伸胳膊,一拳头打在了钟延光的下巴上,就彻底醒了来。 苏绿檀先是迷茫地看着钟延光,瞬间反应过来这不是梦!吓得睁圆了眼睛,弹坐起来,眨着眼才想起昨日情形,哦,是他醉了才到她房里来了,没有露馅。 钟延光衣裳敞开着,胸膛光滑结实。苏绿檀也是衣衫半掩肚兜,香肩如削,春(注)色难藏。 四目相对,寂静无声。 钟延光登时脸红了,挪开视线,声气粗粗地道:「我、我昨夜醉的太厉害了。」 他眼下模样同昨夜,简直判若两人。 苏绿檀立刻判断出来,钟延光只有喝醉之后才会癫狂,平常时候都还是正经模样。 如此一来,她也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大清早的,钟延光总不敢再和昨夜一样了吧? 平静下来的苏绿檀抿了个羞涩的笑,就这么歪着身子撑在床上,也不去整理衣服,娇羞低头软声道:「是醉的厉害了,但是我喜欢,从未见过夫君这般英武样子,雄风更胜从前。」 …………钟延光足足有半刻钟没有说话。 他不知道说什么。 半晌,钟延光才愣愣道:「你、你我昨夜……?」 苏绿檀鼓着嘴,指了指脸上,道:「有没有印子?」 钟延光点了点头。 苏绿檀娇哼道:「昨夜跟疯了一样,折腾死我了,抱着我的脸啃咬,还好你嘴不大,不然整边脸都得被你给弄得像毁容一般,我还怎么出去见人。」说完还咬唇,配上个「奴家虽然羞愤欲死但是还想官人再来一次」的表情。 钟延光倒吸一口冷气,道:「真、真是我弄的?」 苏绿檀瞪了钟延光一眼,道:「不然呢?我自己拧的?拧出来和亲出来的能一样吗?」 钟延光还真就仔细去看那红痕了,果然和揪出来的不一样,也不知是怎么弄的。 苏绿檀又指了指自己有点儿肿的嘴唇道:「还有这儿,还痛着呢!这总不会是我自己拧出来的吧!」 痛肯定是不痛的,但苏绿檀感觉的到嘴巴有点水肿,一股脑推钟延光身上就是了,反正他什么也不记得了。 钟延光确实不大记得了,他捏了捏眉心,根本不相信自己会做出这么禽兽的事。 苏绿檀音调上扬道:「你不会是想赖账吧?我跟你说,丫鬟可都是看见了!」 钟延光结结巴巴道:「丫鬟看、看见了?!」 苏绿檀道:「是啊,你那行径把夏蝉吓得将水盆都打翻了。」 钟延光无言以对,原来他喝醉了竟然是这种人。 苏绿檀这般娇弱的一朵花,都被摧残什么样了。 人证物证都在,钟延光虽然什么都不记得了,也没想推脱,他道:「我、我……对不起,我没想伤着你。」 苏绿檀嗔道:「夫妻之间,哪儿能为这事说什么对不对得住的,要不然你对不住我的地方多了!」 明明是深秋的早上,钟延光穿的十分单薄,但是还是燥热难耐。他嗓子冒烟,吞咽两下干巴巴问道:「可、可还有哪里伤着了?」 苏绿檀星眸含点点泪光,就这么望着钟延光,道:「你真的一丁点也不记得了?」 v第十章 揪着锦被,钟延光偏开视线道:「嗯。」 苏绿檀欲说还羞,绞了一绺头发,轻轻哼了一声。 会过意来,钟延光吸了口凉气,又说了声对不起。 苏绿檀体贴道:「不记得就不记得罢,反正你只知道确有其事就行了。」 钟延光是隐约记得一些的,自己仿佛含过什么特别甜软的东西,醉醺醺的梦里还令他回味无穷。那东西……可能就是苏绿檀的唇。 不自觉地在苏绿檀的粉唇上扫了一眼,攥着拳,钟延光一本正经道:「你放心,若有了……我不会不认的。是我的就是我的。」 不管生儿生女,他都会待他好的。 苏绿檀眉眼弯弯,道:「瞧你说的什么胡话,不是你的还能是谁的!」 钟延光淡淡「嗯」了一声。 苏绿檀忽然捂着胸口,哎哟道:「身上酸疼酸疼的。」 钟延光知道自己粗手粗脚,行事肯定没个轻重,便道:「要不要请个女大夫来看看?」 苏绿檀咬着头发抛媚眼:「要什么大夫,你给我看看不就好了吗?」说着就要把「伤痕」给露出来。 钟延光连连后退,一个仰倒,栽地上去了。 苏绿檀拉他不及,听得一声巨响,笑得前俯后仰。 钟延光满面通红,赤脚站在地上匆匆穿好衣裳,趿拉着鞋子,急忙道:「时候不早了,我得去衙门了。」 苏绿檀瞧着钟延光手忙脚乱的样子,笑个不停,等他走了,才重新躺下,脸上笑意久久不散。她夫君从前是冷冰冰了点,如今看起来,倒也是很可爱了。 …… 钟延光回了一趟前院,洗了个冷水脸,脑子才彻底缓过劲儿来了。 到底怎么回事,昨夜那么大的事,他居然就记得个模糊的开头! 他这个脑壳,有时候也真是不大顶用了。 心事重重地换上麒麟补子的常服,钟延光衣冠楚楚地去了都督府衙门。 到了衙门里,也还有人同钟延光贺喜,面无表情地应付了几个人,他便专心上值,中午在衙门里小憩的时候,做了个浅梦,梦到自己吃了又软又甜的糕点,待一醒来,却是什么都没有。 这一日他这病似乎又重了一些,熬着熬着,总算是熬到能回家的时候了。 回家的路上,钟延光顺道去了一趟医馆,问了些关于女人有孕和月事之间的关系,他知道若是有孕,当月便不会来月事了。 到了侯府前院,钟延光有些心神不宁,因那药方子不大管用,他也不想吃了,眼看着已经天黑,便回了后院。 钟延光回了荣安堂,就看见吴氏也在,苏绿檀正在同她说话。 吴氏手里拿着绣好的新荷包,正要出去,便同钟延光打了个招呼,捏着荷包去了。 钟延光视线落在那精美的荷包上,嘴角抿了抿。 苏绿檀送走了吴氏,自顾往屋里去了,钟延光自觉跟上。 夫妻两个坐在罗汉床上,钟延光明知故问道:「弟妹来找你做什么?」 苏绿檀道:「还能做什么?你不看见了吗?拿荷包的。」 钟延光淡淡「哦」了一声,本月上旬苏绿檀都没搭理过他,功夫都用来做绣活儿了啊。既然荷包都做好了,那…… 等了半天,钟延光终于等到苏绿檀开口说话了,但不是他想听的话。 苏绿檀手里翻着花绳,低头道:「前些时为什么躲着我?」 钟延光双手抓着膝盖,企图辩解:「我……忙于公务。」 苏绿檀冷笑一声,问他:「现在又不忙了?」 钟延光反问她:「你为什么也躲着我?」 苏绿檀抬头瞧他,道:「你承认躲着我了?」 钟延光意识到自己方才说漏嘴了,用了个「也」字,遂抿直了嘴角不说话。 从笸箩里拿出一对靴子,苏绿檀扔到钟延光怀里,道:「给你,你不理我,我虽恼了你,但也没闲着。答应你的事,我还是做到了。」 两手捧着皂靴,钟延光仔细打量起来,这双缎面靴子底子很厚,靴筒上绣着戏水鸳鸯的花纹,但用色简单低调,看着一点也不女气,反而一眼就能看出来,是家中娇柔温婉的小女人亲手绣上的,怀着对丈夫的欢喜和尊重,令人感到温馨和幸福。 钟延光嘴边缀着笑意。 苏绿檀挑眉问他:「不满意?」 钟延光道:「满意。」 「那怎么还不是试试?」 钟延光拿着着鞋子道:「一会子洗漱了,我再试试。」他怕弄脏了。 苏绿檀笑他道:「试试鞋子而已,你还规矩多着呢!诶?莫不是觉得太好看了,舍不得试吧?」 确实很好看,钟延光不言不语。 苏绿檀伸个懒腰,有些饿了,催丫鬟传饭,小厨房也都准备好了,赶紧把晚膳端了上来。 用过了晚膳,钟延光觉得浑身都熨帖了,之前那病,霎时也好多了。 肯定是后院的风水比前院好。 略坐一坐,钟延光就准备回去了,苏绿檀勾着他的袖口打趣他:「夫君这就要走了呀?」 想起今早醒来的情形,钟延光就觉得心跳快得不得了,拂开苏绿檀的手,紧张道:「我将将上任,还忙得很。」 钟延光走出去一步了,见苏绿檀真不打算再留他,便转身问苏绿檀:「身子可还有什么异常之状没有?」 苏绿檀面颊绯红道:「没有,就是被那朱五郎砸中的地方,还有些痛,其余倒没什么。」 心口一紧,钟延光皱眉道:「砸哪儿了?要不要紧?抹了药没有?」 v第十一章[07.25] 苏绿檀低首细声道:「砸……屁股上了,有点儿淤青,有点儿痛,其他倒没什么,已经让丫鬟给我上过药了。」 钟延光没想到朱五郎下手这么狠,竟然都淤青了!面色阴沉如铁,他攥拳道:「我知道了。」 明日十五,正是上早朝的时候,钟延光已经连腹稿都打好了。仅仅只是道歉,对朱家那头小畜生来说,还是太轻了。 夫妻两个就在门口站了一会子,钟延光欲言又止,到底忍住了,对上苏绿檀的视线道:「你好好照顾自己,莫受凉了。」 苏绿檀点着头,蓦地小腹微痛,面色微微发白,她捂着肚子道:「糟糕。」 见她面色不佳,钟延光忙道:「怎么了?」 苏绿檀「啧」了一声道:「应该是来月事了。」 听了这话,钟延光心里乍然有一丝失落。因不通此事,遂唤了丫鬟进来伺候,一道送苏绿檀进了内室。 苏绿檀近几月来月事都疼的要死要活,秀眉颦蹙,小脸皱巴巴的,叫人看了就心疼。 夏蝉慌慌张张跑出去吩厨房的人熬上红糖姜汤。 坐在床沿上,钟延光不知怎的就想起了《今平眉》第三回 里,平眉对书生施以苦肉计再欲擒故纵的情节。苏绿檀已经对他用过一个手段了,眼下该用另一个了罢。 钟延光心想,苏绿檀待他算好了,若在孤弱的时候对他有所求,满足一二也当是他一个做丈夫应尽的责任。 她若再留他,他自当不好再拒绝,索性照顾她一晚。 就这么等着,钟延光一直看着蜷缩在床上的苏绿檀,比以往机灵活泼的时候蔫儿多了,瞧着怪惹人疼的。 怎么就还不开口呢。 苏绿檀把眼睛睁开了,却是催促道:「你怎么还没走?」 钟延光:…… 为什么和书上写的不一样??? 苏绿檀不耐烦道:「你快出去。」钟延光一直待这儿,弄的她连月事带都不好用了。 愣然片刻就起身,钟延光道:「那我……走了?」 苏绿檀点点头,闭上眼没去看他,声细如蚊道:「对不住,我难受的时候不喜欢人陪着。」 钟延光心口骤然发疼,捏拳出去了。 钟延光走后一刻钟,夏蝉把红糖姜汤送来了,还惊喜道:「夫人,侯爷说已经着人去千禧堂和永宁堂打了招声,让你明儿不必早起去请安了。」 讶异过后,苏绿檀喝完了汤,腹中暖了一些,吩咐道:「上回我说的话,记得吧?」 小鸡啄米一样的点头,夏蝉道:「奴婢记得,要是侯爷问起来,就说夫人不准奴婢说,要在他威逼之下才肯告诉他。」 苏绿檀知道钟延光厌恶女人用在男人身上的那些伎俩,所以平眉靠博取同情的法子,至多能使钟延光一时心软,过后他醒悟过来指不定就要怪她了。 要让他自个主动来问才行,若动了恻隐之心,那也是他管不住嘴问的丫鬟,跟她可没什么关系呢! 满意地颔首,苏绿檀道:「打点水我稍稍匀面,今日就这样了。」 收拾停当了,苏绿檀缩进被子里睡了,痛是真的痛,她也没力气去想别的了。 第二天早上苏绿檀安心睡到自然醒的时候,钟延光早就穿着公服上朝了。 大殿之上,内阁阁老们奏禀了一些大事之后,督察院左佥都御史黄广寒便出列启奏。 大业先祖重监察,督察院与六部并称七卿,言官颇受重视,个个饱读诗书,舌灿莲花,极会挑刺。一旦被他们盯上了,除了诚诚恳恳求菩萨保佑祖上三代往下,妻妾儿孙没有污点,否则绝对会被不带脏字的骂得体无完肤。 黄广寒一站出来,大殿上下都开始哆嗦了。 没错,甚至连皇帝身边的太监都怕他。 因为黄广寒不仅是正四品言官,还是已故太后的表亲,论起来比皇帝还大一辈分。 更要紧的是,黄广寒是出了名的言辞犀利,不留情面,皇帝还年轻的时候,他连皇帝也骂过。 官阶、辈分、能力,三者同时出现在一个人身上的时候,就十分可怖了。所以当黄广寒一站出来,金銮大殿里的气氛才会陡然变得更加肃穆。 皇帝坐在龙椅上,道:「爱卿有何事启奏?」 底下的人个个把头低着,拼命赶紧搜肠刮肚,近日犯错否?近日得罪黄御史否?近日犯了得罪黄御史的错否? 没有!没有!没有! 这样才能稍稍安心一丁点。 但有的人不能安心了,比如说户部郎中朱大人,也就是怀庆公主的舅舅,朱五郎的亲爹。 黄广寒朗声道:「臣有奏,圣明在御,乃有肆无忌惮,浊乱朝常者……户部郎中朱德教子无方,其子年幼便轻易草菅人命,于定南侯府办喜宴之时朝对孕妇不轨,害其胎儿,养不教父之过,有其子必有其父……」 草菅人命都出来了,朱郎中两腿一软,双眼发黑,险些当场晕厥。 在朝的人都屏息凝神听着,黄广寒真的是成功地把墨水全部都转化成了口水,吐了朱郎中一身的唾沫星子,打算淹也要淹死他! 足足说了一刻钟的功夫黄广寒才停下来,甚至有人观察到,他的嘴皮子已然由红转白。 这两家得多大仇啊。 大殿里一片寂静,皇帝面色难看到极点,咳嗽两声,正要问朱郎中此事是否当真,朱大人「呜呼」一声晕倒了。 黄广寒义正言辞地来了一句:「皇上,朱郎中这怕是畏罪了!畏罪就是认罪!认罪就该伏法!」 众人:……还好自家女眷去定南侯那天没有得罪钟府女眷!不然今天倒地的就应该是本官了! 表情淡漠的钟延光想的却是:等朱郎中回家了,朱五郎不死也该脱层皮罢! 不过,这还不够。 言官黄广寒的上奏使朝堂变得混乱。 到底顾及皇后母家颜面,皇帝命令散朝,请了御医暂且替朱郎中诊治,容后彻查此事。 钟延光心满意足地出宫,在宫外被听闻了此事的陆清然给截住了。 黄广寒把朱德咬的这么死,不是钟延光的手笔还能是谁的? v第十二章[07.25] 陆清然坐在马上打趣钟延光道:「你怎这般维护你堂弟的子嗣,倒像是待你亲侄儿一般。」 乜斜一眼,钟延光冷淡道:「重手足之情不行吗?」 陆清然哈哈大笑,道:「你可算了吧!我怎么没看出来你什么时候这么重手足之情。」他说这话是有缘故的。 几年前钟延轩在外喝酒同人打起来了,被揍得鼻青脸肿落了下风,钟延光恰好路过,不仅没有出手相助,反而对陆清然道:「没见过,不认识。」 钟延轩被刘氏宠溺的有些混账,所以钟延光从不庇护他。这种混子,只有在外挨过打后,才会老实许多。 在陆清然眼里,钟延光可不是什么护短的主儿,所以得了对方这么一个答案,很是不信,还对真实原因,十分好奇。 钟延光打马往衙门里去,陆清然在后面追问他,到底怎么说动黄广寒骂朱郎中的。 钟延光云淡风轻道:「戳痛脚就是了,你不也很擅长此事?」 微微一愣,陆清然便放声大笑,大抵也猜到钟延光使了什么手段。 黄广寒为人刻板正直,忠于天子,只要不得罪他,还算好相处,唯一的逆鳞就是厌恶和尚——他常常忧心,导致头发稀疏,这把年纪已经快掉光了,最恨二字便是「秃驴」。 今早钟延光特地早起,在入宫途中「偶遇」黄广寒。 正巧黄广寒本就有意上奏朱家五郎纨绔之事,没想到碰到了当事人,便与钟延光两个在上朝的路上交谈,打听详细情况。 钟延光照实把当日情形讲明,黄广寒自当斥骂朱家五郎小小年纪就是穷凶极恶之徒。 钟延光深表赞同,还在不经意间道:「其实我已不是头一次听得朱五郎口出恶言,本只想是小儿天真无邪,没想到已经恶劣到此种地步。」 黄广寒连忙追问:「那坏子此前还有恶行?敢问侯爷是何等恶举?」 故作做犹豫状,钟延光道:「若说起来,唯恐有挑拨之嫌。」 黄广寒忙表态道:「侯爷品性下官很是信得过,且只管实话实说。」 如此一来,钟延光「委实推辞不了」,只好如实道:「朱家老夫人去年做寿的时候,我记得黄御史与朱家本家人坐的很近,对否?」 回忆一番,黄广寒颔首道:「是也。」 钟延光微低头,一脸为难道:「不巧我那时才从进大厅入座,便听得被小厮领着的朱五郎往朱家人那边去,他指着御史的背影骂了一句……一句……」 后边的话,钟延光再不好说出口,然,黄广寒已经猜到了七八分,却还是不死心,冷着脸追问道:「那混账东西骂老夫什么!」 钟延光幽幽吐出二字:「秃驴。」 果然,这两个字一出,黄广寒面色已经铁青,恨不得马上就冲去朱家,把朱五郎给捏死! 心怀怒气地走了一截路,黄广寒渐渐冷静几分,把钟延光的话来回想了几遍,却丝毫没找出破绽,那么久远的事了,若不是闹了朱五郎这么一出,定南侯如何记得他与朱家本家人坐的近?!而且朱五郎一看就是说的出这种话的小畜生! 所以定南侯说的肯定是真的! 钟延光说的当然是真的,不过此事不是他亲眼所见,而是听锦衣卫的人插科打诨的时候记下的。 本是一桩玩笑话,钟延光没想到能派上借刀杀人的用场。戳了黄广寒的死穴,朱郎中就算有九条命也是在劫难逃。 眼下看来,钟延光所料不错。 陆清然好奇心重的很,还欲再问,钟延光懒得再答,回衙门里处理南夷余留的问题和公务去了。 南夷部落对钟延光施蛊之人受人庇佑逃入大业,他的随从尽已被钟延光的下属捉拿,但他本人却乔装逃脱,仍未显露踪迹。 大皇子前些日还给钟延光透了信,被抓住的几个人,与京城周边有几个卫所武官有说不清的间接联系,而这些武官迁除、荫授之事,也值得深究。 …… 天黑之后钟延光才回到定南侯府,一回去他就洗漱干净了,换上了便服,蹬着苏绿檀给他做的新靴子。 到了荣安堂,钟延光见上房静悄悄的,便低声问了丫鬟:「夫人呢?」 夏蝉垂首回话:「禀侯爷,夫人还有些不舒服,歇着呢。」 钟延光在门口站了一会子,才又问夏蝉道:「你跟了夫人多久了?」 没料到钟延光有此一问,夏蝉有点儿紧张起来,她绞着衣袖,细声道:「奴婢是家生子,自打会伺候人了,就跟在小姐身边。」 钟延光点点头,道:「那就是足足有十个年头了。」 夏蝉道:「是了,有十年了。」 十年了,钟延光想,丫鬟应该比他更了解苏绿檀罢。 钟延光忽又问道:「她从前在金陵病了痛了,也都是你们照顾?」 「是,二少爷不读书的时候,会来看看夫人。」 「你们老爷呢?」 提起苏世文,夏蝉默然片刻,才道:「老爷很忙,不常在家。」 「那……你们老夫人呢?」 提起何氏,夏蝉就更不愿意说话了。 钟延光皱眉道:「她待夫人不好?」 咬着唇,夏蝉狠狠地闭上眼,噗通一下子跪下来,切齿道:「是,老夫人待夫人不好,一点儿也不好。奴婢知道侯爷不喜丫鬟嚼舌根子,但是侯爷问了,奴婢就不能说谎。」 钟延光冷淡的声音在夏蝉头顶响起,他道:「起来说话,我没说要怪罪你。」 夏蝉忐忑地站起来,道:「谢侯爷。」 上房里还是一如既往地安静,钟延光没有要进去的意思,继续问道:「她是如何待夫人不好的?」 夏蝉懊恼道:「若要说明白了,无非‘诛心’二字。」 诛心之痛,钟延光不是没尝过,备受讥讽,或是看着战友伤残病死,其中苦楚,他都一清二楚。暗里不禁动容,苏绿檀一个内宅女子,也会受得如此苦痛? 「如何诛心?」钟延光自己都没意识过来,话就脱口而出了。 夏蝉道:「老爷常年不在家,老夫人一人主持内宅,刚进门的时候,她对夫人少爷都还好,日子久就暴露本性了。因她本性不纯良,少爷与夫人年纪小,不通世故,自然还是孩子心性,会出言顶撞。早几年还有太夫人庇佑,老夫人到底忌惮一些,后来太夫人仙逝,关系愈发恶化,夫人少爷也都大了,哪里肯任她欺负。 如此就惹恼了她,便打着长辈的名义,磋磨夫人和少爷。少爷原先还在家中请先生读书的时候,没有少挨先生的打,常常是手掌心和手背都打肿了,后来才知道,原来都是老夫人授意的,说是为着二少爷前途着想。老爷待子女一向严苛,也就没有加以维护。其实少爷悟性高,偶然贪玩一些,并不妨事,老夫人却不肯宽恕。」 v第十三章[07.25] 「还有呢?」钟延光声音寒了几分,待小郎君尚且如此,对小娘子怕是更不会好了罢! 夏蝉红着眼圈,陷入了回忆之中,连称呼也不禁变了,道:「小郎君长大了,小娘子逼着他出去读书之后,便不常回来,苦头也吃的少多了,只是姐弟二人不常相见,手足之情至深,倒比以往又多了一份苦楚要受。」 钟延光眉头重重地拧着,冷声道:「她对绿檀如何?你为何只字不提?」 夏蝉不争气地落了一串眼泪,道:「老夫人从不打夫人,就是给她请很多很多的先生,什么都让她学,从早学到晚,严寒酷暑也要学,半点不输寒窗苦读的学子,但凡老爷和老夫人一起抽查课业有不合格的地方,就要罚跪。 更让人难过的是,老夫人只要捉住一点夫人的错处了,都要在老爷面前夸大其词地念叨许多遍,让夫人难堪,坏父女之间的感情。奴婢曾顶撞过老夫人,说夫人又不考举人,为何样样都要学,结果挨了几个耳光,还连累夫人被斥御下无方,从此再不敢说了。」 轻叹一声,夏蝉道:「真真是便宜了那位,明明没安好心,还博了个好名声,一桩桩一件件说出去,都像是为了夫人和少爷好似的,不过是变着法子折磨人罢了。」 钟延光咬着牙,紧握拳头,原没想到他岳丈娶了这么个好夫人! 英雄难过美人关,苏世文先夫人便貌美如花,后来娶的这位也是金陵一绝,曾受万人追捧,心思狭隘,目中无人。早年嫁入苏家的时候,苏家还没有如今的地位,说起来嫁到苏家还是「下嫁」了,所以苏老爷才这般宠爱她,见她并不打骂子女,所行皆是对儿女有益之事,又忙于生意,也就不插手了。 抹了眼泪,夏蝉欣慰笑道:「好在夫人聪明,学什么都快,埙吹的好,顾绣学得好,读书写字也好,什么都学的好。」 低头看了一眼靴子上的刺绣,钟延光还想起了苏绿檀全蟹宴那日吹埙的神态,哀婉凄美,苏家那么不好,她为什么还要想家。难道钟家让她更不开心吗? 钟延光淡淡道:「他们姐弟二人关系很好罢?」 夏蝉点头,「相依为命,自然是好的。」 钟延光明白了,苏绿檀不是想家,是想阿弟了,难怪她每次提起苏青松那小子,嘴角都是上翘的。 出神须臾,钟延光复问道:「她……可曾哭过?」 夏蝉摇头,「极少,便是哭,也是躲着人,连奴婢和少爷都躲。」 也难怪了,苏家日子那般难熬,又无人照拂,便是委屈,也不肯叫人瞧见了。钟延光太懂这种心情了,曾经他也有些奢求,但都未曾实现过,后来长大了,即便能够拥有,也已经不在乎了,这才养成了他这副孤冷的性子。 心头揪起,钟延光往屋里看了一眼,苏绿檀现在不会就是在哭,还不想让人瞧见罢?! 「夫人睡多久了?」钟延光语气里带着一丝担忧。 「一天都在屋里,下午唤了奴婢进去送茶,再没出过声了。」 钟延光抿着唇,苏绿檀莫不是都快哭瞎了? 急匆匆地跨进门槛,钟延光兀自往次间里去,站在帘子外挑帘偷看。 苏绿檀早听到屋外的声响,把话本收起来,缩进被子里了,只露出一个黑乎乎的脑袋。 钟延光看见的时候,就只能看到她的头顶。 瞧了好一会子,钟延光听不见动静,又看不见苏绿檀的眼睛,心里被挠了似的,只好往里去了,站在床前打量她。 眼皮子没红,没肿,她没哭。钟延光总算松了口气。 那双水润的眸子,猛然睁开,苏绿檀笑吟吟地看着钟延光,声音懒懒地道:「夫君,你怎么偷窥我呀?」 钟延光吓得后退半步,吞吞吐吐道:「没、没有,要用晚膳了,我来看看你醒了没有。」 撑起身子从床上起来,苏绿檀道:「要吃饭了呀,好呀,但是我不想出去吃。」 「为什么?身子很难受吗?」 苏绿檀指了指脸颊上的红印子,噘嘴道:「因为没脸见人!夫君陪我在屋里吃好不好?」 罪魁祸首还能不答应吗? 钟延光道:「好。」规矩什么的,一时也不放在心上了。 夜里丫鬟把晚膳送了上来,就着苏绿檀的胃口,吃的比较清淡。 钟延光见苏绿檀吃的不多,就问她:「不好吃?」 苏绿檀摇摇头,她下午吃过东西垫肚子了,这会子当然吃不下许多。 钟延光夹菜的手一顿,苏绿檀肚子疼,之前还受了朱五郎和怀庆的委屈,仅道歉就了事了,她虽然没哭,还是有苦难言的罢。 简单吃过了,钟延光漱了口,主动开口说起了闲话:「朱夫人明日应该要带朱五郎上门来,你想见就见,不想见就不见,见了想怎么斥责就怎么斥责,只不说不干净的话,随你去。」 苏绿檀抬头惊讶地看着钟延光,道:「为什么?」 钟延光不细说,只道:「你把我的话听下去就是了。」 说完,钟延光就走了,详细原因他当然不会说给她听,他不会叫苏绿檀知道,他是这等阴狠之人。 她也不用知道。 苏绿檀在茫然中度过了睡前的时光,第二日早上醒来,她舒服多了,便去把昨儿欠下的请安给补上了。 赵氏待苏绿檀仍旧冷冷淡淡的,见她脸上指头大的印记,便冷哼道:「脸怎么弄成那个样子?一点夫人的样子都没有。」 苏绿檀耸耸肩道:「狗咬的,我能有什么办法。」 赵氏道:「狗?哪儿来的狗?狗怎么不咬我?」 苏绿檀眯眼一笑,道:「媳妇今儿晚上就跟狗说,让他来咬您好不好?」 赵氏瞪了苏绿檀一眼,便跟她两个一起去了永宁堂。 罗氏见赵氏待苏绿檀冷着脸,便也对她冷着脸。赵氏是个多思多虑的人,一看情形不对,生怕被夺权,立马对苏绿檀挤出几个笑容。 苏绿檀看着赵氏干巴巴的笑容,顿觉好笑,也就笑一笑应付过去了。 没坐多久,赵氏就先走了。罗氏拉着苏绿檀亲昵道:「你婆母就是那个样子,欺软怕硬。」 苏绿檀心里暗笑,她才不软呢,她说了,今晚就让狗咬赵氏,这可不是说着玩的! 罗氏也看到苏绿檀侧脸上的印记了,关心道:「这脸怎么弄的?」 罗氏面前,苏绿檀当然不说假话,搓了搓脸皮,憨憨一笑。 罗氏顿时明白过来,笑骂道:「持誉真是没个轻重!等他再来我得好好说说他。」 苏绿檀为钟延光默哀。 在永宁堂待了半个时辰,苏绿檀便回去了,在屋里等钟延光说的朱家人上门道歉。 v第十四章[07.25] 一上午过去了,宫里的消息也传出来了,说十五之夜,皇帝本该宿在坤宁宫,却偏偏去了大皇子生母宁妃处。 这跟打了皇后和朱家人一巴掌有什么区别? 而且据皇帝身边的宦官透口风说,皇帝次日还要召见钟延光这一当事人,问问详细情况。一则为了秉公处理,二则不能寒了将士的心。 生杀大权,一下子掌握在钟延光手里了。 朱家人赶紧着人去请钟延光,然而找了一上午,连个影子都没见着,都督府衙门里没人,定南侯府也没人。 急得火烧眉毛的朱家人,不知道从哪儿得了一条小道消息:求定南侯不如求定南侯夫人。 总算是找到门路了,啥也不说了,朱夫人从总库房里挑出一套奢华的头面,再带一些体面的礼物,便领着不孝子去了定南侯府。 一般侯府来了女客,都是赵氏接待,她听人说朱夫人带着厚礼来,心思一动,便让婆子把人请到了千禧堂来。 朱夫人很懂礼,让朱五郎乖乖站在一旁,把带来的体面礼物送上去,朝赵氏说好话,想请她帮忙。 赵氏看了看绸缎跟瓷器,都是好东西,但是还不算合她心意,眼神便落在了朱夫人身后丫鬟怀抱的精美匣子上,那个东西,怎么不呈上来给她? 咳嗽两声,赵氏道:「朱夫人让我说情倒不是不可以……吾儿性格你也是知道的,就是有些为难……」 攥着帕子,朱夫人装作不明白,只道:「不用老夫人为难,只劳你把我引荐去你家侯夫人面前就是了。」 赵氏的脸立刻就黑了,什么叫不用她为难?她在这儿见客了大半天,结果那匣子里的东西是给苏绿檀准备的?! 朱夫人厚着脸皮又重复了一遍,求赵氏让她去见苏绿檀。 赵氏拉着脸道:「她正病着,不便见客人,你有事跟我说一样!」 朱夫人不肯再说了,起身道了一句「叨扰」,赵氏盯了那匣子一眼,扯着嘴角道:「送客!」 朱夫人只好领着人从千禧堂出去了,走在甬道上,给随身来的丫鬟使了个眼色,便想花银子讨好赵氏的人,欲问苏绿檀的住处。 丫鬟得了足够多的银钱,也就指了指方向,朱夫人领着人快步过去了。 苏绿檀正要小憩,没想到来客人了,便着人去请到次间里来。 今日的朱夫人,和喜宴上那日神态和完全不同,已然是疲倦袭身,憔悴万分,把苏绿檀都吓了一跳。 朱夫人受了赵氏的冷脸,眼下已是脆弱不堪,当着苏绿檀丫鬟的面就潸然泪下,让自己的丫鬟赶紧把东西送上去,以求她手下留情。 丫鬟打开匣子,一套奢华的宝石头面赫然出现,苏绿檀看着金钗步摇,还有一对松花绿宝石的耳坠子,登时双眼发亮,这套可是不可多得的宝贝!朱家也是下血本了。 苏绿檀蓦地想起钟延光说的话,见不见随她,答不答应也随她。那……看在头面,啊呸,看在钟延光替她撑腰的份上,就勉为其难的答应了? 正出神的时候,苏绿檀就听得朱夫人哭诉,朱家这一房就这么一根独苗,可怜她生了四个女儿,嫁出去三个了,才得了这么一个宝贝疙瘩,要真被打死了或是废了,她这做娘的简直心如刀割。 苏绿檀撇撇嘴道:「你自己没教养好孩子,这会子哭有什么用?」 朱夫人这一天一夜被折磨的生不如死,也无往昔戾气,只是抽噎。 苏绿檀多少有些心软,便道:「饶过他也行,但得他真知错才行,否则日后再犯错必有一死,反倒是我的罪过了,菩萨都不放过我!」 到底是五六岁的小孩子,苏绿檀还没狠心到非要置人于死地的地步。 双手合十,朱夫人诚恳道:「肯定知错!一定知错!五郎,还不跪下磕头!」 朱五郎这回倒是乖多了,颤颤巍巍地走到苏绿檀面前,跪下磕了个头,服软讨饶。后又被丫鬟从地上扶起来,一脚深一脚浅地走回朱夫人身边。 倒不是朱五郎怕得腿软,而是昨晚被打的厉害了,实在走不好路了。他心里清楚,不讨得苏绿檀谅解,照他爹昨夜下的狠手,只怕小命休矣! 苏绿檀应下之后,朱夫人又叮嘱半天,才抹着泪领着朱五郎离去。 天擦黑的时候,钟延光回来了,苏绿檀告诉他,朱夫人来过了。 一切尽在掌握之中,钟延光问道:「可解气了?」 苏绿檀一愣,随即笑开了道:「解气!不过怪的很,朱夫人为何铁了心来找我,我听二门上的人说,她明明先去求的老夫人,难道老夫人没答应她?」 不应该呀,赵氏就算是看在头面的份上,也该要答应的。 钟延光眼神晦暗不明。 以苏绿檀对赵氏的了解,若叫她见了这副头面,怎么也不会让朱夫人把宝贝带到荣安堂来。 朱夫人何故非要把宝贝送到她这里来,苏绿檀心想,肯定有人指使的。 这人自然不会是赵氏。 到底是谁给朱夫人指路来找苏绿檀的呢? 苏绿檀忽然问钟延光:「夫君,我既应下了,你是不是就肯通融了?」 钟延光颔首道:「是。」 苏绿檀又问:「若老夫人向你求情,你可会答应?」 钟延光道:「受伤的是你,自该你谅解才作数。」 苏绿檀眉眼弯弯,管他谁给朱夫人指的明路,反正指对了就行了。 抱着头面,苏绿檀笑问钟延光道:「好看吗?」 苏绿檀娇美的小脸上带着笑,明媚动人,侧颊上的红印记挂在上面,滑稽中平添几分可爱。 痴了一瞬,钟延光低声道:「好看。」 她若是戴上更好看。 钟延光正想着,苏绿檀就把簪子拿出来了,塞到他手里,道:「给我簪上。」 钟延光早已娴熟,替她簪入鬓发之间,仔细打量。 苏绿檀转个圈,笑问他:「美不美?」 钟延光点头:「美。」 眯眼一笑,苏绿檀目光狡黠道:「我是问你,我美不美,你当承认了喔!」 钟延光嘴边缀上一丝淡笑。 v第十五章[07.25] 他说的就是她美啊。 丫鬟进来传话问主子吃不吃饭,苏绿檀应了一声,把簪子取下来放好,收在了梳妆台上。 因身子舒服了,又得了新首饰,苏绿檀心情不错,絮絮叨叨的说着许多闲话。从前钟延光觉得聒噪,如今听着倒是习惯了。 吃着吃着,苏绿檀突然想起来道:「对了,今儿去了老夫人那里请安了。」 筷子一滞,钟延光道:「母亲又挑你毛病了?」 苏绿檀微仰起下巴道:「切,我才没毛病呢!老夫人今儿没骂我,骂你了。」 钟延光觉着好笑,音调上扬,道:「哦?骂我什么了?」 「骂你是狗。」叹了一声,苏绿檀又道:「其实也算是间接骂我了,你是狗,我是什么东西?」 钟延光:……本来没骂苏绿檀,怎么她自己还招上骂了? 真是纯真可爱。 苏绿檀轻哼道:「我说了,要让狗去咬她的,你再去请安的时候,替我咬老夫人一口!」 钟延光但笑不语。 心情愉悦了吃完了晚膳,钟延光便准备回去了。 苏绿檀坐在椅子上,勾住钟延光的袖子,送个秋波过去,道:「官人又留奴家独守空房?」 钟延光面红心跳,陡然升起一股躁意,便道:「南夷蛊毒之事有苗头了,我先回书房忙去了。」 苏绿檀倒也体贴,见钟延光说的是正事,便道:「去吧,夫君早些歇息。」 钟延光出了荣安堂,便被永宁堂的丫鬟给请过去了,太夫人有话跟他说。 到了那边,钟延光请了安,罗氏便问了他一些近况,他答一切都好。 罗氏还问了一些朝堂之事,但也没有过多干涉,只是提点了几句,让钟延光注意分寸,一则不要锋芒毕露,二则也不能太委曲求全。 钟延光一一应下。 罗氏忽又道:「你与蛮蛮近日如何?」 钟延光发现,罗氏说这话的时候,眼神比之前都专注了许多……不会大晚上叫他来,前面铺陈那么多,其实就是为了问问他们夫妻之事吧?! 很显然,钟延光猜对了,他刚答个「尚好」,就被罗氏骂了个狗血淋头。 罗氏气愤道:「还好?!你看看蛮蛮的脸,那还能叫还好?粗笨莽夫!不知轻重!你可知女子生育要遭多少罪,你还不懂得怜惜人!」 老太爷生前刚娶妻了罗氏的时候,也是刚开荤不久的汉子,日夜折腾,其中苦楚,她再知道不过了。而且她生过三胎,只有钟延光他爹活下来了,苏绿檀又是钟延光唯一命中注定之人,自然对这个孙媳妇多有偏袒。 失了这一个,天下再没第二个了,钟家子嗣就指着苏绿檀了,何况她如此懂事可爱,叫人如何不怜惜? 罗氏知道钟延光素来古板冷淡,怕他不知女子心事,伤了苏绿檀,这才趁夜叫他过来好好教导一番。 钟延光也虚心受了,毕竟苏绿檀说了,那一夜……弄的她很痛的。 罗氏一看钟延光辩都不辩一下,这不是坐实她说的话了么,就更气了,又是一顿训。 钟延光愧疚地从永宁堂出去之后,回了一趟前院,把《今平眉》找了出来。 他得看看,苏绿檀之后还会学里面的什么招。 怎么也该接她几招了。 不然……太夫人该怪他了。 本着「我不能让长辈操心」的态度,钟延光怀里藏着书,回了内书房。 可巧不巧,钟延光在书房门口碰见了抱着一床厚被子的苏绿檀,被子几乎快要没顶,一双眼睛都没完全露出来,圆鼓鼓地站在那里,样子有点儿蠢。 快步走过去,钟延光赶紧把被子拿了过来,一只手就抱住了,问她:「你做什么?」 难道是要跟他一起睡书房? 怀里一空,苏绿檀愣愣地看着钟延光,解释道:「天冷了,给你送厚被子来呀。」 「哦。」钟延光淡淡应了一声。 苏绿檀拉着钟延光的袖子,道:「走,快进屋。」 莫名红了脸,钟延光道:「不是只来送被子么?」一想起那夜的甜蜜,他心跳又快了。 轻笑一声,苏绿檀扭头瞧他,道:「我还得给你铺好床呀,你又不让丫鬟动手,你自己会来?」 原是如此,钟延光倒也没说什么,一只胳膊搂着被子就随苏绿檀一起往屋里去了。 苏绿檀铺床的动作倒是熟练,三下五除二就弄好了,末了坐床上休息了会儿,道:「你晚上回前院作甚?」 那本书还藏在胸口,钟延光直觉得胸膛发烫,挪开视线道:「有点事。」 苏绿檀神秘兮兮地低声问道:「又是为着南夷之事?」 钟延光怕她多问,遂颔首承认。 苏绿檀意味深长地「哦」一声,便起身要走,临走到书桌前,被两只烛台这么一照,她就看到钟延光怀里好像装着什么,一时好奇,便问:「那是什么呀?公文吗?」 钟延光捂着胸口,侧身红了脸道:「没什么,你快回去罢。」 苏绿檀眯着眼,不怀好意地打量着钟延光,道:「什么宝贝嘛,给我瞧瞧?」 钟延光伸手挡在胸前,道:「你快回去,是朝廷公文,不能随便给人看。」 啧啧两声,苏绿檀道:「什么公文让你脸红如此?难道教坊司的姑娘们要投身去你们左军都督府犒劳你们了?」 「胡说什么!」钟延光眉头皱了起来,也不晓得苏绿檀这脑子一天到晚在想什么。 苏绿檀噘着嘴道:「小气,不给看算了,我看就不是什么正经东西。」 钟延光半天憋出一句话,道:「别又胡说。」 翻了个白眼,苏绿檀这个狭促鬼,嘴巴上应了好,说不闹他了,刚走出去没两步,一下子就转身扑到了钟延光怀里,伸手去夺那本书。 v第十六章[07.25] 一边摸,苏绿檀还一边笑道:「甚么公文厚的像一本书?连个壳儿也没有,还不给我瞧瞧!」 到底男女力气悬殊,钟延光掐着苏绿檀的手腕,轻轻松松把她两手分开,定在了他的前胸。 拉扯间,那本书早就冒出点封皮了,苏绿檀「哎呀」一声道:「不是公文嘛!夫君看的什么书?孤本吗?快给看看嘛。」 要死了,书的名字都露出一点边儿了,钟延光脸涨的通红,推拒着苏绿檀,道:「你再动我就不客气了。」 苏绿檀坏笑一下,张嘴就往钟延光胸口咬,欲叼住那书,夺了来。 钟延光的身手可不是闹着玩的,平日里都是让着她,这会子自然眼疾手快,拉着苏绿檀转了个圈,顺势就把人压在了书桌上。 好在苏绿檀有多年跳舞的功底,腰肢柔软,轻轻松松仰下去,分毫未伤。 两人就这么大眼瞪小眼的看着,烛火被两人摆动的衣衫带得摇曳,橘黄的火光下,钟延光脖颈全是红的,气息也不匀了,声音低沉道:「你再闹,我就把你扔出去!」 苏绿檀虽时常撩拨钟延光,却是嘴上功夫厉害,不敢动真格,眼下被人「镇压」着,瞧他快要生气的样子,哪里还有不怕的?忙不迭应下了,变回乖巧模样,道:「好好好,我不闹了,夫君快放开我。」 钟延光警惕地盯着苏绿檀,道:「再不耍小心思了?」 头摇个不停,苏绿檀道:「不耍不耍,我单纯着呢!」 钟延光肯信她了,渐渐松了手,退开三步,嗓音涩涩道:「早些回去。」 苏绿檀从桌上起来,老老实实回去了,心里不免气愤,哼,不就是难得的孤本嘛,她连本书都不如了?!钟延光不仅面冷心硬,还小气! 书房里,钟延光低头按着胸口,还好没被她发现,否则……该笑话他表面一本正经却看这种书籍,当是人面兽心了。 闹了这么一出,钟延光着实一下子平复不下来,锁好门,再三确认过了,才敢夜读。 翻开《今平眉》第五回 ,书生与平眉夜夜笙歌过后,有些乐不思蜀,他的老师杨举子便特特来了他家中察看。 书生畏惧先生,便本分了几天,不与平眉相见,好好读了几天书。而平眉觉得书生无趣又懦弱,也对他没了兴致,进进出出碰面了也不跟他打招呼,倒是跟杨举人见过了几面。 平眉生性风流,平日里穿着不似内宅妇人,有时候露出一段手腕两根锁骨,倒也是常事,杨举人见了便暗帝对书生告诫,此等风骚女子,绝不可沾染,否则难成大业! 先生说的话,书生当面肯定应了。 过了几天,平眉就发现了,书生似乎很怕她,而那杨举人对她也很厌恶。 继兄连日不来,平眉十分无聊,那杨举人越是讨厌她,反而越叫她生了兴趣,遂动了勾(注)引之心。 只是杨举人年纪早就过了而立之年,心性坚定,不好动摇,平眉一时没法得手。 钟延光看到此处,也觉平眉难以得手,不知不觉,已经看到第五回 结尾处了,平眉和杨举人吵了一架。 事情是平眉挑起来的,她故意找杨举人的麻烦,问他为何轻视鄙薄她。杨举人竟也不避讳,指责了平眉许多不端正的举止。 平眉挺胸叉腰回道:「都说非礼勿视,你不看怎么知道老娘不端正!」 杨举人无言以对。 平眉一气之下,看着四下无人,故意把白嫩嫩的胸脯露给杨举人看,还冷笑道:「越是骂说明你越是往心里去,家里的妻妾是不是都没有我貌美呀?我就看你忍得了几时!」 杨举人气得吹胡子瞪眼,高声道:「我是丧偶之人,家中也无小妾,即便是有,也不屑于你这等妇人相提并论。」 平眉抖着一对丰盈就回屋去了,等到天黑之后,见杨举人从书生家里出来,特意把门打开,似是在等他。 第六回 前半部分里,杨举人还忍的很好,但去书生家的频率却越来越高了,直到下半部分,他终究是忍不住趁夜去了平眉家中,一边上下其手,还一边斥骂:「你这女人,真不知羞耻!」 接下来便是二人云雨之事细写,把杨举人癫狂之状写的淋漓尽致,弄地平眉一身痕迹。 钟延光气咻咻地合上书本,骂道:「衣冠禽兽、表里不一的东西!亏他还为人师表,嘴上说着不要,身体倒是诚实!」 做这样的男人,根本就要不得!分明就是喜欢她,为什么不承认! 钟延光临睡前还在告诫自己:真真是瞧不起这样口是心非的男人,他可千万不要当这种畜生! 绝对不要! 木落雁南渡,北风江上寒,十月中旬,秋意深,京城的百姓已经穿上了薄袄。 钟延光昨夜盖着厚被睡过一夜,早起醒来,浑身舒坦,因见苏绿檀还未起来,便让小厨房单做了早饭,吃罢后去了都督府衙门。 正好今日朱郎中犯的急病也好了,与钟延光两个双双被召入宫中,核实原委。 朱五郎所犯之事,自然逃脱不了,到底没有违反了大业具体的律法,若要深究起来,不好追责,皇帝的意思,便是看钟延光的态度。 苏绿檀心思良善,无意于至五岁小童于死地,她都松口了,钟延光也不会咬死不放,反落得个残暴没人性的名声,便在御书房内,禀明皇帝,他愿意谅解。 皇帝满意地点点头,又当钟延光的面斥责了朱郎中,罚了他半年俸禄,严词提醒他好生管教。 朱郎中腿都如筛地应下。 这件事总算是揭过去了。 朱郎中先一步离开,皇帝留了钟延光说话,他语气淡淡的,似是随口提及:「你那个堂弟今年十几了?」 「回皇上,舍弟十八。」 「可曾读书?」 「还在读书。」 「哦,今年八月没有参加贡院会试?」 钟延光继续低头拱手禀道:「今年因臣之事,耽误了他考科举,唯有以后再试。」 皇帝「嗯」了一声,评价道:「有情有义,识大体,如至亲手足。幸好定南侯府子嗣福泽深厚,朕也就放心了。」 「臣叩谢皇上挂怀。」 皇帝笑一笑,道:「好了,去罢,你刚上任,朕就不多留你了。」 正面退至门口,钟延光方转身出去。 这件事替钟延泽也博了个好名声,就是可怜了苏绿檀的屁股,也不知道她身上淤青好没好……若是伤了别处,他倒好瞧一瞧,偏偏是这样的地方,他如何好意思去看。 甚至想都不敢多想,钟延光总觉得有些亵渎之意,宁下心神,他便出宫去了。 钟延光走后,黄广寒进宫了,朱五郎吃了这一顿大苦头,朱家严加管教,这孩子以后还有的救,他也不会真真要人家独苗的性命,但小孩子可以饶,大孩子却不可以,他还得继续告状。 v第十七章[07.25] 皇帝知道黄广寒的性子,便是无奈,也还是见了他。他这张嘴巴,堵得了今日,堵不了明日,指不定忍到下月初一,物极必反,更加癫狂了。 所以黄广寒如愿以偿地见到了皇帝,在消了气冷静下来之后,把怀庆也牵扯进来了。 他道:「公主当是天下闺阁女子的表率,德言容功缺一不可,狭隘刁蛮,有损天子威严。」 这番话倒是说到皇帝心坎里了,怀庆被皇后宠大,着实纵容的有些过了,他平日忙于公务,不多过问,这会子出事了,他可不能再忽视了。 采纳了黄广寒的意见,皇帝回后宫之后,便罚了怀庆禁足半月抄写佛经,为太后与天下黎民以及定南侯府的子嗣祈福。 怀庆受罚也就受了,偏这名头让她十分难受,还替钟府的孩子祈福,她巴不得苏绿檀永远都生不出孩子才好! 此事已成定局不提,话说在衙门里忙了一整天的钟延光,终于盼到了下衙的时候,他骑马回府的时候,天还亮着,让小厮牵好了马去马厩里伺候,便回了后院。 钟延光才踏入后院,便觉得有些不对劲了,回了荣安堂,便看见里面的丫鬟个个垂手而立,屏息凝神,大气不闻。苏绿檀待下亲和,院内少有这种情况。 也不多问,钟延光快步进了上房次间,却见赵氏和房氏也在,同在的还有两个高挑丰腴的丫鬟,加上其他的伺候丫鬟,乌压压站了一片,看着就心闷。 钟延光一进去,丫鬟们都行了礼,他理也没理,冷着脸问:「怎么回事?」 苏绿檀翻好大一个白眼,懒得回话。 今天上午,房氏就来过一趟了,她来不为别的,就因为记着全蟹宴那会落下的面子,这回不知道怎么从钟延轩手里哄来一支样式新奇的金钗,和一身浮光锦的衣裳,便打扮好了到荣安堂显摆来了。 模样身段房氏是没法跟苏绿檀比的,也就想可劲儿炫耀艳俗的身外之物,哪晓得一进屋里见了人,就看到对方头戴宝石金簪,耳坠松花绿宝石,光彩照人,恍若神仙妃子,她一站过去,高下立见,反倒自取其辱。 拉着脸走了之后,房氏便着人去打听东西哪里来的,定南侯府山上下下那么多眼睛和嘴巴,不出一个时辰就弄清楚了昨日来龙去脉,她便去了赵氏跟前挑拨。 赵氏正介怀朱夫人诚意不够,还不把她放眼里,又得知宝贝落到了苏绿檀手里,价值上千两银子,更是妒火钻心,咽不下这口气,催着赵妈妈赶早把挑好的瘦马领回了内宅,捏着卖身契,半下午就把人送来了。 赵氏腹稿都打好了,苏绿檀入门半年无所出,钟家子嗣艰难,夫妻二人又常常分房而睡,挑两个妾侍过来伺候钟延光,她也无话可说。 就算太夫人要维护苏绿檀,难不成还给死去的老侯爷也选两个妾侍不成! 赵氏料定太夫人也急着抱孙子,就行了这么一招。 房氏听到风声,巴巴地赶来看戏,好戏刚要开场,钟延光就回家来了。 这下子好了,更精彩了。 屋子里静谧无声,钟延光问话半天苏绿檀都不答,房氏掩面偷乐,还神仙夫妻呢,她最是清楚不过了,在面若桃花的新人面前,正妻算个什么东西! 次间里已是剑拔弩张,钟延光不大耐烦地转头去问赵氏:「母亲,您这是做什么?」 怎么又招惹起苏绿檀来了,她都恼的不愿意跟他说话了! 赵氏伸手指着后面的两个柔弱无骨的丫头道:「娘看你日夜宿在书房,身边人手不足,给你挑了两个丫鬟,你瞧瞧,也是饱读诗书的。」 钟延光露出厌恶的表情,捏起了拳头。 赵氏不知道钟延光喜欢苏绿檀什么,她想大体逃不出两样,一则皮囊,二则读书识字。 这两个花费赵氏数百两私房银子买来的瘦马,就是照着苏绿檀的气质去找的,正大光明地送到荣安堂来,又不是和前一个丫鬟那般算计来的,她不信钟延光不喜欢。 赵氏笑着把两个丫头夸了一遍,道:「你总是宿在书房哪里像回事?绿檀忙于内务,管着她嫁妆里的铺子,也没有功夫伺候你。这两个丫鬟来的正当合适,而且乖巧听话,也不需你操心别的。」 赵氏说完,内室气氛更加肃穆紧张,正这时候,丫鬟在外颤声禀道:「侯爷,夫人,老夫人,二爷来了。」 钟延轩来了,房氏心口一紧,往次间门口看去,只见丈夫正挑帘进来,抛给她一个怨毒的眼神,吓得她浑身战栗。 房氏头上的簪子来的不容易,她借宝哥儿之力收拾了一房小妾,谋夺了小妾财产,最后才得了这么一支簪。 钟延轩本就为这事焦灼烦心,一回后院就听说房氏跑荣安堂搅和来了,一下子就想起钟延光给他的警告,自然急急忙忙赶过来。他多看了苏绿檀几眼就险些丧命,房氏要敢对大嫂使什么龌龊手段,他一点儿都不怀疑钟延光会让他丧偶。 进得屋来,钟延轩尚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行过礼后发觉很是不对劲,不敢多说话,见房氏又死赖着不走,便黑着脸跟着坐下,欲看后事如何。眼神落在两个瘦马身上,一抹惊艳之色闪过,很快便敛起了心思,笼袖本分坐着。 赵氏也没太把钟延轩夫妻放在眼里,多几个外人反倒合她心意,即便是顾着颜面,钟延光今儿也总不会拂她心意吧? 因是愈发得意起来,赵氏道:「持誉,这两个丫头就留你这儿了。」眉眼一垂,她瞥了苏绿檀一眼,道:「做正室的,也该大度些。」 苏绿檀仍是不说话,云淡风轻的样子,看不出喜怒。因为她知道,钟延光绝对不会要这两个瘦马,赵氏真的是在自讨没趣。 但她才不会傻到接招,谁的老娘谁解决! 钟延光目光落在苏绿檀的身上,却见她懒懒地用帕子擦着指甲,全然不往心里去的样子。 她竟不吃醋。 双眸陡然深沉如水,钟延光声音又寒了几分,沉声道:「母亲,儿子手上杀业已重,您该多替儿子积德。」 赵氏根本没听明白这句话的重要意思,以为钟延光说她在作孽,一下子便怒了,苦口婆心道:「娘不都是为了钟家香火考虑?等你膝下子嗣丰隆了,这才是积了德,列祖列宗真要谢我才是!」 房氏也帮腔道:「二伯母说的正是,大哥不要辜负了长辈的好心。」 钟延轩狠狠地剜了房氏一眼,道:「住口!大哥的事轮不到你插嘴!」他攥着的拳头恨不得立刻就冲上去把人捶死。 房氏正自得,料定苏绿檀就是故作淡定,偏要说这样的话来诛人心。凭什么总是苏绿檀占上风,也该换她更胜一筹了。 钟延光面如寒霜,踱步往内室去,取了一柄长剑出来,利刃出鞘,抵在青衫瘦马的脖颈间,吓得另一个红衫瘦马也寒毛竖起,同样不敢动弹。 这一举把屋里人都吓住了,赵氏捏紧了帕子高声道:「持誉,你做什么!」 下人做错事打罚都该,无缘无故杀人,还没哪个世家大族里出过这等事,若传了出去,钟延光暴虐成性的名声就摘不掉了! 苏绿檀依旧不曾说话,钟延光背对着她,握剑的手收的更紧。 她为什么不吃醋也不在乎。 为什么。 苏绿檀自然是和房氏被唬住了,两人这时候才想起来了,钟延光是十五岁就取过鞑靼人头的少年猛将。 不是和蔼温柔的温润公子。 今天的事真的激怒他了,哪个还敢开口说话? 赵氏双腿发软,根本起不来,也不可能走过去,捂着心口面色惨白道:「持誉!你就这样待娘吗?!」 怎么说这两个丫头也是长辈房里送来的人,钟延光这样子对她们两个,跟明着打赵氏的脸有什么区别? 赵氏清清楚楚地感觉到了锥心之痛,儿子原来真的跟她离心了啊,已是河水东去,挽回不了。她不明白,虽然早几年是有些忽略钟延光,可是后来自己总是想把最好的东西给他。 v第十八章[07.25] 她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啊! 为什么儿子不领情? 眼眸似有血色,钟延光冷声道:「我不喜强人所难,总要问问她们两个肯不肯留下——你,还有你,可愿意留下?」 说着,钟延光手里尖利的宝剑没入了青衫瘦马的皮肤之中,登时冒出几颗血珠子来。 瘦马骇得眼泪漱漱地落下,却根本不敢摇头,也不敢吱声,生怕喉管被割破,如泥胎木偶一般杵在原地。 刺目的红,把屋里的所有人都吓坏了,包括钟延轩,他知道钟延光真敢下狠手的,不是和他平日里喝花酒那样玩闹,是真的一剑封喉,取人性命。 没人敢劝。 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赵氏赌上一口气,心如刀割,切齿道:「好,既你今日不想留她们,就让她们死在你手里!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 还是听不到苏绿檀的声音,她竟这般不在乎啊,钟延光微微转了转剑柄,红衫瘦马已经昏厥过去,摔在地上。 这一声闷响,才把苏绿檀拉回神,房氏也推了她一把,意思是让她赶紧出面。 房氏只想挑事,可不想真得罪钟延光这鬼罗刹,还沾上血光之灾。 苏绿檀此时也懒得计较房氏的小算盘,迅速起身,冲到钟延光背后一把抱住他,喘着气柔声道:「夫君,留!我们留她们两个!不生气了好不好?」 剑尖更加深入瘦马皮肉,钟延光嗓音涩涩地问:「你再说一遍?」 苏绿檀壮着胆子握住钟延光拿剑的手,怯怯道:「夫君,老夫人给你了就归你处置。以后我保证会好好照顾你,这两个丫鬟就用不上了,我们把她们送给二弟好不好?二弟日日忙碌,多两个丫鬟伺候也是极好的。」 一招祸水东引,完美解决所有问题。 钟延光唇上一抹淡笑,她说把人给钟延轩。视线落在苏绿檀细嫩的柔荑之上,她的手怎么这么冰凉,是被他吓到了么? 手臂一松,钟延光把手放了下来,长剑入鞘,道:「好。」 苏绿檀连忙点头,旋身对钟延轩道:「二弟,还不把你的人带回去!」 钟延轩也反应过来了,一场灾难轻易化解,他还平白得了两个美人,如何不好?慌忙起身,使唤了房氏身边的丫鬟过来搀扶两个瘦马。 房氏气得牙痒痒,却不敢出声,她怕那长剑下一个指着的就是她了! 荣安堂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太夫人领着身边的心腹妈妈和丫鬟过来了,她拄着凤头镀金的拐杖,面色铁青地看着屋内众人。 小辈和丫鬟们赶紧行礼请安,罗氏用拐重重地戳了一下地面,低哼一声,入了座。 赵氏还在哆嗦着,被人扶起来之后,等罗氏坐下了,她才敢跟着坐下。 扫了内室一眼,罗氏见到了血色,还有两个娇俏的丫头,加上传进她耳朵的风言风语,还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苏绿檀生怕气坏了太夫人,上前低头禀道:「太夫人,已经没事了。」 罗氏示意苏绿檀继续说。 「这两个丫头,夫君已经送给了二弟。」 罗氏抬眉,「是你的主意?」 苏绿檀点头,赵氏想气她,没门,房氏想气她,更没门! 频频颔首,罗氏语气不善道:「还不把人领回屋去!都留这儿干什么!」 这话分明是说给三房的夫妻俩听的,钟延轩慌慌张张左拥右抱把人扶了出去,房氏黑着脸,也带着丫鬟跟了出去。 赵氏瘫软在罗汉床上,揪了一把鼻涕,哭个不停。 罗氏吩咐道:「持誉,蛮蛮,你们两个先出去。」 夫妻两个出去之后,罗氏屏退左右,起身站在赵氏面前,斥道:「给我起来!」 低着头,赵氏慢慢从罗汉床上起身,还没站稳,罗氏一拐杖打了上去,疼得她哇哇直哭。 罗氏胸口大起大伏,训道:「生而为人,为女人,为人妇,为人母,为国之诰命,品德应能正身立本,知所言,知所不言,知所行,知所不可行!你看看你,哪里有一点做当家主母的样子!」 「持誉与蛮蛮的婚事是高僧批过命的,天赐良缘!持誉九月险些身死,若非有蛮蛮的福气庇护,钟府就要断子绝孙。到那时候还有甚么狗屁定南侯府,待我一死,你且等着受尽欺凌!」 「少给我打着子嗣的名头离间他们夫妻情分,振邦活着的时候,那几房小妾如何斗得你死我活,你该比我清楚,结果还是只留下了持誉这一个孩子。我告诉你,纳不纳妾,是他们夫妻两个的事,跟你没有任何干系!」 歇了口气,罗氏继续道:「你今日是帮了持誉吗?你是害了他!我只问你,若蛮蛮不斗胆劝着他,你就赌气看着持誉杀人?这名声要传出去了,残暴狠戾,不仁不孝,你让他,让定南侯府如何立足?才有朱家在前,人家尚是皇后母家,钟家呢?孤立无援!你还敢这般行事。我打你这一杖,你服不服?!」 赵氏伏在罗汉床上抽泣着,道:「我服!我服!」 罗氏哀叹一声,自己走到罗汉床上坐着,疲惫地闭上眼道:「你今日是没把我气死,否则你的好日子也到头了。自己生的孩子自己不清楚吗?还这般逼他,这不是把他往死里逼,是什么?」 赵氏爬起来,抹掉眼泪,绝望道:「我这做娘的心痛,我便是不喜欢苏绿檀,待持誉也是顶好的了,他心里眼里却没有我,叫我真真是意难平。」 罗氏声音放平缓了道:「持誉还小的时候,你耽于妻妾之争,他长大了,懂事的时候你再去无端示好,晚了!儿大不由娘,振邦活着的时候,又何尝不是这样。」 又道:「今日之事把上下的嘴都封严实了,往后再不准任何人提起!罚你禁足半月,一切内务交由蛮蛮打理,让我身边的人辅助她,你就老老实实给我思过去!」 赵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头发也凌乱了一些。 罗氏唤了人进来,把赵氏弄回了千禧堂,又把钟延光夫妻两个叫了进来。 苏绿檀一直垂着头,她完全没想到钟延光这般烈性,会把事情闹的这么大,她真不该让丫鬟往外传话,闹得赵氏这般按捺不住。 罗氏拉着脸,朗声道:「持誉,你可知错!」 钟延光压着下颌道:「孙儿知错。」 罗氏哼了一声道:「我看你是知错也绝不改错!」 说对了,钟延光知道自己做的不对,但事情再发生一次,他还是会这么做。因为他很明显的感觉到,有些时刻,他根本控制不住自己嗜血的欲望。 尤其是苏绿檀满不在乎的时候,杀两个命贱的瘦马,他丝毫不觉愧疚。 深知钟延光脾性之倔强冷硬,罗氏也无可奈何,只好对苏绿檀道:「蛮蛮今日做的很好,有你在持誉身边看着,我也就放心了。」 钟延光这时候才有些内疚了,到底是让祖母忧心了。 苏绿檀心虚地点着头,这件事多少还跟她有些关系,她不担着谁担着?幸好她有定南侯府夫人的身份,否则哪里劝得住钟延光这等刻板重规矩的人? 罗氏累的很,交代了几句,才离去。 v第十九章[07.25] 苏绿檀身子一软,靠在了罗汉床的迎枕上。 钟延光直勾勾地望着苏绿檀,问道:「为何你不做主赶走那两个丫鬟?你是定南侯夫人,你做得了这事的主。」 秋后算账来了。 苏绿檀一下子来了劲儿,她才该恼呢!仰头对上他的视线道:「我做主?我如何做主!你把小妾送人那是大度,我若开口送人,就是狭隘善妒!我是一品诰命夫人,我是定南侯的夫人,善妒?我才不会善妒!我就不善妒!就不!」 这副模样,分明就是气极了。 钟延光反而笑了笑,复温声问她:「你可怕我?」 摇摇头,苏绿檀道:「不怕。」 钟延光这人,给自己限制的条条框框太多了,绝不越矩,所以只要苏绿檀一天是正室,她就一天不怕。 钟延光道:「这就对了,你跟她们……跟任何女人,都是不一样的。」 苏绿檀松了好大一口气,可见明媒正娶有多重要,关键时刻能保命的,她细声道:「我知道,妻妾有别的嘛。」 钟延光嘴角微抿,道:「不只是如此。」 「嗯?」苏绿檀扬脸问他。 钟延光没再答话了。 苏绿檀暗暗揣摩,难道还有什么钟延光看重的规矩是她不知道的? 这么一闹,天都黑了,苏绿檀还要处理后事,敲打丫鬟们管好嘴,一直到戌时中才开了晚膳。 晚上用膳的时候,苏绿檀恹恹的,钟延光也不大有胃口,硬是憋到吃完了饭,才抬眸问她:「是在怪我么?」 苏绿檀摇摇头道:「你本无错,全怪她们挑拨。」她也不敢说钟延光有错呀! 钟延光皱眉道:「她们?除了老夫人多了手脚,还有谁?」 咽下半句话,苏绿檀道:「罢了,都过去了就算了,如今也都是自作孽不可活。」她不把房氏的名字点出来,是怕再起纷争,扰了太夫人清净。 钟延光可没这么想,他明白过来苏绿檀的意思,眸子暗沉沉的,道:「以后都不会有这样的事了。」 苏绿檀低声道:「当然不会有了。」谁还敢不要命的来招惹钟延光? 钟延光也不知再说什么好,便起身回了书房。 经此一事,苏绿檀老实了好几日,加之接管内宅庶务,一日要见十几个人,处理大小庶务二三十件,也没有功夫去撩拨钟延光,像是冷落了他似的。 钟延光只当是苏绿檀怕了他,也不敢再轻举妄动,逼狠了她,想等过些时日她忘了他的毛病,便和从前一样。 要说起来苏绿檀也是胆子大的,仗着自己身份光明正大,堪堪半月功夫,真就忘了钟延光凶横的样子。 他不是说过了嘛,她和那些人都不一样的,依着钟延光这种一板一眼,绝不坏规矩的性子,便不会把她怎么样。 在赵氏禁足半月后,苏绿檀高高兴兴地把权力教了回去,这半月里也未出过错,与赵氏交接之后,也让对方省事不少。 赵氏对苏绿檀管家的能力还是感到诧异的,毕竟在她眼里这儿媳就是个不着调的,没想到做起正经事来,还很像那么回事。 从千禧堂回来后,苏绿檀感到一身轻松,正巧吴氏来了,妯娌两个挽着手臂进屋说话去了。 那日的事吴氏事发不久之后来过一趟,也知道了个大概,因担心太夫人身体和苏绿檀处境,便特特留心着,还真叫她发现了一些事。 吴氏今日来,就是为了告诉苏绿檀三房的事。房氏被钟延轩打了耳光,当着宝哥儿的面打的。 苏绿檀这段时间一直上心别的事,没太关注三房,她只知道那两个绝色小妾肯定不会让房氏有好日子过就是了。 吴氏继续低声道:「我听丫鬟们说,是因为沈姨娘的事。」 钟延轩娶了两房姨娘,一个钱姨娘,一个沈姨娘,两个都是狐媚子样的人物,至于性格,苏绿檀不大清楚,只晓得表面看起来还挺温顺的。 前段时间就听说沈姨娘被毒打了一顿关了柴房,具体事情还没传出来,只晓得被钟延轩冷落的厉害,身边的丫鬟也都处置了。 吴氏红着脸道:「我听丫鬟说,沈姨娘是因为偷汉子被二哥处置的,但是今儿又听说,沈姨娘是被冤枉的,她想以死证明清白没成事,她身边那个忠心的丫鬟被打发出府了,又想法子回来了,还带了证据回来给二哥看。」 「不是说涉及到宝哥儿才处理的沈姨娘吗?」 吴氏道:「那就是个幌子,这种事……哪个愿意声张?二哥又是很好面子的人。」 原来如此。 内宅里的弯弯绕绕,苏绿檀也是耳闻过一些,登时就想明白了,能让沈姨娘翻身的事儿,肯定是子虚乌有的,但通奸的事太触男人的底线了,「证据确凿」之下冤枉人也是有的,何况钟延轩也不是什么有脑子的人。 奇怪的是,房氏也不是个好惹的,竟然叫沈姨娘洗脱了罪名,这步棋走的太让人想不通了。 细思之下,苏绿檀意味深长地喃喃道:「这个‘忠心’丫鬟倒是不可多得的。」 被赶出府了还能把消息送进来,苏绿檀猜到背后怕是有人推波助澜,就是不知道房氏得罪了哪个大佛,害她在这事儿上栽了跟头。 吴氏附和道:「所以说人有时候就看命,沈姨娘这回把命捡回来了,以后二嫂……难得安宁了。」 苏绿檀揉了揉额,道:「管她们呢,反正那是三房的事了,怎么闹都轮不着我们管,要是闹厉害了,各打五十大板也算公平处置了。」 笑一笑,吴氏道:「是了,落不到咱们头上,你也可以省省心了。」面上笑容淡了,她又道:「二嫂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现在前有狼后有虎,可怜了宝哥儿。」 苏绿檀不予置评,房氏若不嘴欠,她也不至于把人推到三房去。 怪不得别人。 妯娌两个聊到天色擦黑,吴氏便回去了,没一会儿钟延光回来了。 苏绿檀当下一身轻松,便把三房的事当个趣话同钟延光讲了,还道:「这致命一击真是她活该了。你说她房氏到底得罪了谁啊?」 钟延光淡淡道:「我如何知道。」 苏绿檀嘟哝道:「也是了,你从来不关心这些。」 钟延光抬眼问她:「内宅的事交出去了?」 点了点头,苏绿檀道:「今日才交到老夫人手上。」 「哦。」钟延光语气略显冷淡。 她都不忙了,怎么把正事给忘了。 v第二十章[07.25] 实际上苏绿檀并没有忘,反而已经想好了法子。 苏绿檀歪头问钟延光道:「夫君,你近日可还忙?」 钟延光眉头微动,道:「尚好。」 这是要对他使什么小手段了么? 想起《今平眉》里第五六回 的内容,钟延光不禁抿直了嘴角,双腿并拢,两手齐齐整整地搭在膝盖上,背板挺得直直的,目不斜视。 苏绿檀嘴角抿着笑,《今平眉》里平眉与杨举人那两回她也看完了,虽说行为有些放荡了,但前几回使在钟延光身上的招儿基本都有用,她这回倒也有些蠢蠢欲动了。 反正不管她做什么,只要能自圆其说,做的是与身份相符的事,钟延光便绝不会责怪。 既然钟延光近来不忙,那便等明日他早早下了衙门回来,再撩拨他。 苏绿檀想着想着,脸上的笑意就更浓了。 钟延光余光观察到苏绿檀的变化,耳朵都往上提了一截,她这是要、要脱衣服么? 这可怎么办。 忽然,苏绿檀站起来了。 心跳忽然就加速,钟延光喘气声都不均匀了,红着面颊挪开了视线。 苏绿檀俯身,伸手拉着钟延光的手腕,笑道:「夫君,走,陪我出去消消食。」 钟延光微愣,抬头望着她,道:「消食?」 点点头,苏绿檀道:「是呀,就在庭院里走走。」 「哦」了一声,钟延光道:「外面有点冷。」 苏绿檀旋身到床头木施前,取了一件披风下来,穿在钟延光身上,踮起脚尖替他系上。 钟延光握住苏绿檀的手,道:「我不怕冷。」 呆了片刻,苏绿檀眸光熠熠,道:「你是说怕我冷?」 钟延光不语,兀自脱下披风,披在了苏绿檀身上,替她笨拙的打了个……死结。 匀速低头,苏绿檀嘟嘴道:「这我一会儿怎么解开啊?」 钟延光羞赧道:「让丫鬟解吧……」他很少穿外罩的衣裳,便是在军营里穿,也是有下人伺候,打结这种事,确实不拿手。 苏绿檀绞着抽绳笑了笑,欢快道:「走吧,出去走走。」 钟延光被苏绿檀牵着,快步去了庭院里。 荣安堂庭院前面不大,慢步绕一圈也就小半刻钟的功夫,夫妻两人走了两圈,便往后庭去了。 后庭里种着的花和树,已经凋零的差不多了,让人看了不免伤感,苏绿檀兴致便低了,感慨道:「花无百日红,人无再少年。」 钟延光温声道:「你才十七岁罢了,还年轻着。」 两个人拉着手,先是苏绿檀主动握着钟延光的手,眼下不知怎么变成他把她的手包在掌心里了。 苏绿檀嘟哝道:「十七岁……也已嫁做人妇了,和做在家做姑娘的时候不一样了。」 「有什么区别吗?」钟延光着实不明白。 苏绿檀摇头道:「说不上来,总归是不一样的。」 钟延光心想,那就是想家了吧。 走了一会子,苏绿檀就扯着钟延光往上房那边走了,临走前还回首看了槐树和桂花树一眼,她藏起来的银票都装的严严实实的,应该没有发潮吧,改天还得抽空检查下。 钟延光盯着苏绿檀眼里的复杂的情绪,嘴角淡淡的抿着,被他猜对了,她就是想家了,很想很想。 他想让她不那么想家。 回到上房门口,苏绿檀转身看着钟延光,道:「夫君早些回去歇息吧,我这几日着实累了,也想好好睡一觉。」 钟延光面无表情地应了一声,苏绿檀想起什么似的,又道:「对了,今儿去瞧了老夫人,好像瘦了病了,虽说我身为媳妇,应该去侍疾,但是我怕婆母反而加重病情,夫君有空去看看吧。」 「知道了。」钟延光倒觉得奇怪,以前赵氏有个头疼脑热都要告诉他,这回却没了风声。 苏绿檀点点头,道了晚安,便唤了丫鬟进来伺候她脱簪卸妆梳洗。 钟延光回了书房,心里空落落的,熄了蜡烛之后,睁着眼许久才睡着。 内书房的风水肯定没有荣安堂好,至多再忍一天,再歇不好,就请得道高人来看一看,他是不是更适合住在荣安堂里。 勉勉强强睡了一整夜,钟延光年纪轻,起来之后精神头倒是还好,早起去了荣安堂,听说苏绿檀还睡的沉,没有醒,他便不让丫鬟吵醒她,空腹骑马出去,在外面简单吃了顿早饭。 待苏绿檀起来之后,她一看天光大亮,忙问:「侯爷可吃了早膳走了?」 夏蝉端着热水和干净的毛巾进来,嗓门清亮地道:「没有,进来问过一遭就上衙门去了,估摸着在外面吃的罢。」 苏绿檀抱怨道:「哎,不住一起还是不方便,早饭也吃不好。」 夏蝉劝道:「要不夫人还是让侯爷回来住吧,别赶他走了,昨儿晚上奴婢瞧着侯爷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那风呼呼刮的,怪冻人的,夫人平时待谁都心软,怎么待侯爷就心冷了些呢?」 苏绿檀撇撇嘴道:「好吧好吧,我再不折磨他了。」今儿就使个招儿,把他骗回来住,同意也得同意,不同意也得同意。 打定了主意,苏绿檀洗漱完了,吃过早膳看了账,就让丫鬟替她准备跳舞的衣裳和首饰。平眉就是这样嘛,总要舍一些好处给男人,他才好松口。 荣安堂两边的厢房都没人住,有的屋子用来当库房存放东西了,东厢房就空了出来,除了一些桌椅,地上铺着一大张毛毯子,什么都没有,用来练舞和练武都是再合适不过了。 这一个白天里,苏绿檀就在厢房里热身练舞,把之前荒废的舞蹈都捡了起来。 好在是深秋了,穿着薄袄长裙也不大出汗,身上干净,不流汗臭。 下午小憩过后,苏绿檀又跳了起来,夏蝉给她送了水过来,笑眯眯道:「夫人真好看,像是同从前一样了。」 苏绿檀道:「难道昨儿不好看?前儿不好看?」 夏蝉摇首道:「不一样,今日很显活泼可爱。」 苏绿檀自己倒是没觉着,只感觉动起来之后身上松快了,再次有了身轻如燕的感觉。 v第二十一章[07.27] 抿了口水,苏绿檀踩着薄底的舞鞋,继续在毯子上跳了起来,动作全部都熟悉了之后,她问道:「东西可都准备好了?」 「好了。」 苏绿檀道:「好,我这就去扮妆换上。」 夏蝉和冬雪都在屋里帮忙。 苏绿檀头戴流苏金饰,上了浓淡适宜的妆,细眉凤眼,内勾外翘,琼鼻花瓣唇,贴上花钿,面若绯色花瓣上点了金箔,光彩照人,美不胜收。 穿上刺绣精美的抹胸大摆长裙,收腰的裙子勾勒出苏绿檀饱满丰盈的胸形,两臂带着长袖大摆,踩着洁白的舞鞋,起身随便转一圈,裙摆层层叠叠,身如飘雪飞。 两个丫鬟看痴了眼,直夸道:「犹如仙姑下凡!」 苏绿檀跳了个大步,开心道:「许久没这般活动筋骨了,我去厢房里了。」 到了厢房里继续跳起舞,苏绿檀一时忘了时间,钟延光已经下衙门回来,到了荣安堂里,他去了上房见人不在,问里面正在洒扫的夏蝉道:「夫人呢?」 夏蝉没料到钟延光回的这般早,什么准备都还没做好,慌张道:「夫人在厢房跳舞。」她内心期盼着,苏绿檀可别正好翘着二郎腿在椅子上不雅地坐着呢! 钟延光好奇道:「跳舞?」 「是了,夫人说在院子里住乏了,跳舞活络下骨头。」 钟延光眼眸微亮,苏绿檀还会跳舞啊。他在宫宴上看过宫人舞蹈,美则美矣,靡丽了些,他不大喜欢。 「不必去打扰,我这就去看看。」钟延光撂下一句话,就走了,心里充满了期待。 夏蝉捏着手指头,想去又不敢去,生怕钟延光去的时候不对,只敢站在上房廊下,探着脑袋往厢房里望过去,却见侯爷已经站在隔扇门口往里看去了。 秋日有风,厢房的门和窗户都是关的,钟延光站在门口透过纸糊的花窗往里看,隐隐约约看见个绰约的身影背对着他跳跃轻盈,如仙姑飘落凡尘。 轻手轻脚的推开隔扇,钟延光一只脚跨进门槛之后就彻底痴迷住了,脑子里无端蹦出《洛神赋》来,「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 秾纤得衷,修短合度。肩若削成,腰如约素。延颈秀项,皓质呈露,芳泽无加,铅华弗御。 没有哪一样与赋中所言有差。 曹植诚不欺我,天下果真有神女,不在洛川,不在天边,就在眼前。 沉浸在舞蹈里的苏绿檀终于倾斜着上身,缓缓转过了身来,双手把袖微掩面部,半遮娇态。 钟延光再次看清了她的面容,云髻峨峨,修眉联娟,丹唇外朗,皓齿内鲜,瓌姿艳逸,仪静体闲。 情态柔美和顺,与平时的她判若两人。 两脚足尖交叉,苏绿檀一甩长袖,左手叉腰,右手擎起,又一旋转,回风乱舞当空霰。迷了人的眼。 苏绿檀终于看到他来了,这才停了下来,展笑回望,嗓音清甜道:「夫君回来了?」 蹦蹦跳跳就往钟延光身边去了。 钟延光细细打量她,方才远观,明洁如朝霞中升起的旭日;近而视之,鲜丽得像绿波间绽开的新荷。 真真是再没有这般清丽绝美的倾国美人了。 半晌才回过神来,钟延光眨了眨眼,看着她额上冒着的涔涔细汗,嗓音低低地道:「跳累了罢?」 苏绿檀重重一点头,道:「有点儿,但是很带劲,过来看我跳。」 说着,她就握住了钟延光手腕的大半圈,扯着他往屋里去,把他摁在椅子上,又跳了几个动作。 还是那般秀美优雅。 再不爱舞的人,都该爱了。 苏绿檀下巴搁在手臂上,歪着脑袋问他:「好看么?」 钟延光鬼使神差点了头,道:「好看。」 苏绿檀笑吟吟地又把他从椅子上拽起来,眯眼道:「走,跟我进屋去,给你看个宝贝。」 钟延光也忘记了什么行为得不得体,跟着苏绿檀就去了,眼神一直落在她细嫩的脖颈上,白皙的皮肤上散落着丝丝缕缕碎发,清纯美好,怎么看都看不够。 两人往上房去,钟延光踏着厚底的靴子,脚步有点重,苏绿檀的脚步却是轻轻的。他低头瞧了一眼,只见纯白单薄如袜一样的舞鞋包裹着她玲珑的小脚,似鲜豆腐一样,软胖可爱。 进了屋,苏绿檀钻进内室的帘子,左手捏着抹胸领口,露出丰盈沟壑之间盛开的梅花花纹。 她在胸上描了一朵梅花,以胭脂作梅花骨体,花密枝繁,虽只一种颜色,却把梅花的含笑盈枝生动刻画了出来。 这样香艳的场景,钟延光却一点也不媚俗,苏绿檀胸口的梅花就像她本人一样,纯真孤洁,不是世人眼里的乖张跋扈之人,她有她的本性和坚持。 苏绿檀笑着问他:「夫君可还记得从前红袖添香的时候?你不胜我的烦扰,捉着我在我胳膊上写了一首诗。」 钟延光脱口而出:「冰雪林中着此身,不同桃李混芳尘。忽然一夜清香发,散作乾坤万里春。」 素雅高洁,迥异流俗,最合他心意。 瞪大了眸子,苏绿檀惊讶道:「你记得了?!」 钟延光摇头道:「不记得,但是觉得应该是这一首。」 苏绿檀鼓着嘴吐气,又绽了个笑道:「梅花还没看完呢,给你瞧瞧……」一截青葱般的手指一点点地往下拉,风光越发旖旎。 钟延光恍然大悟,她在学平眉。 摁住苏绿檀的手,钟延光直视她,道:「不要。」 多看一眼,他都觉得是亵渎。 心中神女,只看她姣好面容,就已令他神魂颠倒,再多绮思,则是玷污。 苏绿檀猛然面颊绯红,声音细细的:「夫君……嫌弃了?」 钟延光二话不说,跨了一步到木施面前,一展长臂,扯了玄色披风下来,穿在苏绿檀的身上,把她裹的严严实实的,握着她的肩道:「怕你着凉了。」 心头蓦然一暖,苏绿檀愣了好一会儿,钟延光这是在……关心她了? 印象里,还是苏绿檀头一次听到钟延光这样对她说话。 挑逗的心思登时就没了,苏绿檀心里只剩下甜蜜的情动。 v第二十二章[07.27] 眉宇柔和,苏绿檀往前一步,揪着自己的领子,靠在钟延光的怀里,柔声道:「夫君回来好不好?」 她柔软的身子贴着他,钟延光尚未回过神来,忘了答话。 钟延光心跳很快很快,耳根子也红的厉害。他想,他大概不敢跟她同眠共枕,他怕整夜整夜的睡不着。 苏绿檀在他胸口蹭了蹭,道:「我不是让你回来立刻跟我同床共枕,我把西边的梢间收拾出来,我睡,你还睡这边,好不好?你看,你我分开,多生多少事端,若在荣安堂里,没有那么多眼睛盯着,行事也自由些。」 等了这么久的请求,钟延光很快就道:「好,我睡西梢间。你睡这儿。」 苏绿檀眉眼弯弯,搂着他的腰,高兴道:「好!谢谢夫君!」从他怀里出来,她脸上还是带着笑的。 钟延光偏开头道:「你把衣服穿好。」 苏绿檀捏着衣领,扭了扭身子,道:「那夫君要看我换衣服么?」 钟延光自觉地出去了,苏绿檀却一点失望挫败的感觉都没有,一反常态的愉悦了起来。 她总觉得,这样的钟延光和从前是不一样的。 一刻钟的功夫,苏绿檀就换好了衣服,摘去奢华的头饰,簪上钟延光送的和田玉簪,穿戴整齐地出了次间。 苏绿檀从娇媚的绝色佳人,一下子变成了温婉可人的妇人,她还是那么那么的好看。 苏绿檀出来之后,笑着吩咐丫鬟把西梢间立马收拾出来,她则挽着钟延光去了内书房,说要帮他把常用的东西挪过来。 钟延光想起那本书,慌忙拉住苏绿檀,道:「不用,我没几件东西,你等我就是。」风风火火的跑出去了,也不留给她献殷勤的机会。 苏绿檀自言自语道:「哼,还有什么小秘密不成?总要露个破绽的吧!」 很快,钟延光就收拾过来了。 晚上一起用晚膳的时候,苏绿檀面颊一直带笑,钟延光忍不住问她:「就这般开心?」 苏绿檀笑道:「是呀!」 钟延光嘴角翘起。 夜里在西梢间歇着的时候,钟延光睡的意外的安稳,没有遐思,没有春梦,什么都没有,但心底的平静和浅浅的喜悦,让他十分心安。 一晃就到冬月初一了,天儿越发冷,按照以往的情况,过不了几天,就该下雪了。 苏绿檀又换了一批厚衣裳,领口袖口都镶着纯白的毛边儿,屋里摆上了青铜盆,暖炉也用起来了,逢要出门的时候,穿上大氅,日子也好熬。 天光大亮后起来,苏绿檀去了千禧堂和永宁堂请安,冬日人易乏,没坐多久就回来了。 她在路上同夏蝉道:「老夫人的病倒是越发不见好了。」 夏蝉道:「我听千禧堂的丫鬟议论说,吃了好几服药也不见好,大夫说原不是身子有病,是心病生生给熬坏了身子。」 苏绿檀丧气地摇摇头道:「解铃还须系铃人,我是管不了了。」 夏蝉也不多言,毕竟赵氏一向待苏绿檀不大好的。 主仆二人回了屋,钟延光下了朝便回来换衣裳来了。 苏绿檀跟了去西梢间里,替他宽衣,顺道把赵氏的病说了,问钟延光道:「夫君去不去看看?」 钟延光穿好了常服,道:「早前去过一次。」还是苏绿檀劝他去的那次去的,算起来也有好久,后来没听说赵氏越不见好,因忙于公务,荣安堂的事都不大有功夫惦记了,了。 系好了腰带,钟延光道:「我这就去看看。」 苏绿檀跟着出去,道:「好,我就不去了。」 钟延光去了之后,赵氏正在屋里盖着毛毡歇着,没敢睡床上,就躺在罗汉床上,衣衫还得体的很,随时准备见人的样子。 赵氏见儿子来了,果然还是高兴的,颜色都好看了几分,只是气色差的很,神色恹恹,看起来不大有精神。 赵氏喊了钟延光坐下,笑问他:「总算知道来了。」 钟延光也是没过脑子的,脱口就道:「刚下朝回来,听夫人说您病了,就来瞧瞧。」 面色一僵,赵氏掐着掌心,道:「她若不提你就不来了?」 「请安的时候总要来的。」 毕竟是祖宗定下的规矩,钟延光一般不会违背。 赵氏气结,喘着气道:「罢了,你有事忙你的去吧。」 钟延光心想着帮不上什么,便真就出去了。 赵氏脾气都发不起来,独自唉声叹气抹泪,不知所措。赵妈妈进来了,欢欢喜喜同她道:「老夫人,侯爷方才问奴婢您的病情呢。」 先是一喜,赵氏又蔫吧道:「肯定是听了苏绿檀的话,他也只会听她的了!」复又抬头问:「持誉还说了什么?」 赵氏道:「奴婢说了是心病,侯爷没说什么就走了。」 赵氏捂着心口闭上了眼,有气无力道:「听说他们两个又好了?」 赵妈妈如实道:「是宿在一起了。」 赵氏揉了揉太阳穴,道:「我总行差踏错,两个丫鬟花了我四百两银子,想不明白算计好的事了,怎么会这样,唉,真是难受。」 赵妈妈只得好言好语地劝道:「老夫人放宽心罢,保养身子要紧。」 纵然耿耿于怀,赵氏也无可奈何,只得再把心事放到内宅庶务上了。她儿子这辈子,就逃不出苏绿檀的手掌心了。 那厢苏绿檀可不这么想,她近日总在发愁。 她本想着钟延光多少是喜欢她的吧,那为何总是远着她似的,同住屋檐下,也就一日两餐见个面,夜里从不多留。 钟延光莫不是个和尚心不成? 总这样夫妻感情如何深入的了,苏绿檀思来想去,还是按照《今平眉》上的法子来。 可巧了,第七回 里,平眉遇上的就是个到她门口化斋的和尚。 小施主生的清秀俊美,穿着灰蓝袍子,正正经经的模样,也不露笑,瞧着就孤冷不近人情。 这身量气度,倒是同钟延光有几分相似了。 v第二十三章[07.27] 苏绿檀好奇心重了,平眉连出家人也勾引的了? 苏绿檀一口气把《今平眉》第七回 看完了,不禁对平眉生起佩服之心,这位姑娘拿捏男人的能力,不说登峰造极,也能算是炉火纯青了。 化斋的和尚,也被平眉给拿下了。 小和尚虽然生的冷峻,但到底年轻,见了貌美的女人有那么一丝丝的心动,虽惊艳之色只是一闪而过,终是没逃过平眉的眼睛。 平眉迎了和尚进屋,让他稍等片刻,去煮了饭,炒了两个青菜,便留他用午膳。 小和尚起初婉拒,只说要一碗米饭足矣,平眉嗔他:「我可不是出家人,没有好心施舍的道理,你吃我一顿斋饭,我要换你给我念一回经宁宅。如此才算公平。」 小和尚四处化斋,虽遇到不少热心肠的施主,拒之门外和施舍者尤多,平眉这般礼尚往来的态度,让他心里很是适用,便答应了进屋留饭。 平眉做得一手好菜,时蔬用廊檐下的生姜大蒜一炒,放些干辣椒,也就香喷喷,令人很有食欲。 见到这顿热气腾腾的斋饭之时,小和尚眉目柔和了许多,道了多谢。 二人一道用饭,因是小户人家,倒没有太多讲究,平眉一边吃饭一边问小和尚为何出家。 小和尚道:「家道中落,父母去世后便出家云游了。」 平眉又问:「是怎么个家道中落法儿?连妻儿都养不起的地步了?」 小和尚筷子一滞,答说:「有妻无儿,妻弃我而去了。」 平眉了然,就是媳妇儿跟人私奔了呗,她不再提此事,而是问道:「小师傅要在此处化斋多久?」 小和尚说:「一般七日左右,随缘做法。」 「我这是第一家?」平眉好奇道。 「是也。」 「那索性你这七日都来我家罢,我一个寡妇,镇不住这宅子,正好叨扰了师傅替我做几场法事。」 寡妇门前是非多,小和尚有些犹豫。 平眉登时道:「不愿意就算了!甚么出家人,私心倒是不少。」她经过了不少男人,还能看不通这些小心思? 小和尚红了脸道:「贫、贫僧……」 平眉抛了碗筷柳眉倒竖,「反正我知道这世上没什么真心人,你放心,彼此彼此而已。」 小和尚皱眉道:「施主什么意思?」 平眉叉腰笑说:「你难道尝不出来?菜里有猪油味儿呀!」 小和尚扶桌干呕,平眉看他吐也吐不出来的,复又笑道:「哄你的,你虽有假心,我与你不过萍水相逢,害你做甚?」 又羞又恼后,小和尚渐渐冷静下来,道了歉,下午替平眉做了简单的法事,念了经才离去。 次日,平眉在家闲闲地做绣活儿打发时光,和尚果然又来了。她什么也不问,做好了斋饭等他回来吃。 一连六天,临了最后一天,和尚要走了。 平眉做了三个菜,也都是素菜,端上桌的时候还笑对和尚说:「放心,没有猪油,我这穷地方,没有油给你吃。」 小和尚诚恳道:「施主心地善良,贫僧已然满足。」 平眉托腮道:「你若真要感谢我,我倒有个求情。」 小和尚道:「请说。」 平眉娇声道:「我就是好奇,小师傅生的这般俊俏,汝妻弃你而去,果真是因家财?而不是因小师傅喜欢男人?」 小和尚一时不解,道:「女施主这是什么意思?」 平眉言语极尽挑逗意味,眼神却是认真而热烈的,她掩面笑道:「女人肯舍去自己的丈夫,一则生死不由人,二则丈夫心不在她身上。你既活得好好的,必是第二种。」眯了眯眼,她又道:「莫非……小师傅出家是因为……行房能力不行?哈哈,那难怪你妻子要跟人跑了。」 提起伤心事,小和尚到底血气方刚,气得脑袋通红,道:「你胡言乱语什么!世间本就有薄情女子,难道就不许我碰到?」 平眉瞪他一眼道:「我怎么觉得你才是薄幸子?那里不行就不行,放过人家姑娘便是,还要逼得人家逃了,你还得了个可怜人的名声,遭世人同情。偏遇上我这样的火眼晶晶,识破你的诡计!」 小和尚怒气冲冲地收拾东西走了。 平眉一点挫败感都没有,反而是耐心地等,果然在夜半时分,等了小和尚扔了石头进来。她刚一开门,就被和尚给横抱进屋,想方设法证明他不是「薄情郎」。 平眉也没想到,和尚除了头一回泄得快了,一整夜竟都精力十足,折腾得她腰酸背疼。 旁观者苏绿檀看到此处,忍不住先翻了翻后面的书评,评曰:和尚说到底也是男人,但凡年轻男人,皆逃不过男事之刺激,雄风之打击,若运用得当,则无不可收服者,此乃普天之下,所有男人的软肋也。 苏绿檀瞪大了眼睛,啧啧称赞,果然男人的想法女人很难懂,若是有人说她那事不行,她倒不会恼,但从书中可见,此事对男人而言,意义非同小可。 若用此招来对付钟延光,苏绿檀很想知道有没有奇效。 苏绿檀掰着手指把第七回 里三个要点提炼琢磨了一遍,想方设法套近乎、若有若无戳痛处、关键时刻激将法,一环套一环,步步加深。 狡黠一笑,苏绿檀捂着脸把第八回 看完了。 和尚勇猛的模样,使不大通人事的苏绿檀期待非常,倘或与钟延光有此旖旎一夜,羞则羞矣,肯定是快活的罢。 打定主意,苏绿檀便开始找机会下手,奈何钟延光一连几日忙得晚归,吃饭也是匆匆的,她捉着他问道:「夫君忙什么呢?饭也顾不上好好吃了。」 钟延光道:「公务之事,一时脱不开身。」 苏绿檀见钟延光似乎消瘦,不忍打搅,便等了几日。 钟延光着实忙着公务,同时还惦记着别的事,去金陵的信,也该有回音了。 …… 一直到钟延光休沐的那天早上,苏绿檀早早起来,准备去西梢间里闹一闹他,推门的时候,门自己开了。 夫妻两个四目相对,钟延光低头望着她:「做什么?」 苏绿檀眨了眨眼,没敢暴露想爬床套近乎的想法,一本正经道:「天儿冷了,我怕夫君一个人睡着一不小心给冻死了。」 钟延光:……苏绿檀肯定没说实话。 苏绿檀嘻嘻一笑,又道:「走吧,去用早膳,今儿你若得闲,陪我一起玩玩好吗?」 v第二十四章[07.27] 钟延光被她拉着去了次间里,他道:「你想去哪里玩?」 「去园子里走走就是,园子里还有一些残花可看。」 钟延光漫不经心道:「残花有何可看?昨儿陆清然邀我去他别庄,说是梅林开满了,你若实在想看花,不如去那边看。」 苏绿檀惊喜道:「夫君怎么不早说?!」 因为梅花昨夜才移植好,钟延光还没来得及说,他道:「你若愿去,一会子便简单收拾了去罢,黄昏时分就能赶回家来。」 苏绿檀高兴得跳到钟延光怀里,搂着他脖子吧嗒一下,道:「谢谢夫君!我和阿弟以前也总会结伴去赏梅!」 钟延光抿着个淡笑,这个他知道。 因天冷,钟延光便不骑马,夫妻二人同乘去的陆家别庄。 到了陆家别庄的时候,时候还早,陆家仆人已经在庄内迎候,庄内的院子里似乎也来了其他客人。 钟延光领着苏绿檀往院子里去见主人家,陆清然行至门前迎接,笑道:「你怎么才来,明……」明明是你催的踏雪寻梅趣事,却不是最早到的。 钟延光打断了陆清然的话,道:「路不好走,迟了一些。」 陆清然又冲苏绿檀笑着唤了一声嫂子,行过礼,邀了人进屋。 敞亮的正间里摆着一张圆桌,四边放了几个青铜双耳盆,客人一进去,丫鬟就递上暖手炉,屋里的客人也都热闹了起来。 大皇子妃、两个侧妃,六皇子妃以及陆夫人都在圆桌上坐着。 苏绿檀跟皇子妃和侧妃们有过几面之缘,见了礼后,便自在地坐下了。 一屋子的人先是一起聊得火热,没多久,丫鬟就进来禀道,外面飘雪起来了。 这雪来的及时,几个女人都动了兴致,大皇子妃最稳重,身着马面裙,笑而不语,六皇子妃性同六皇子,稍显活泼,扯了扯苏绿檀的衣袖问:「你想去看看吗?」 苏绿檀点了点头。 钟延光道:「不知几时就要停了,眼下前去正好。」 众人欣然前往。 女人们在一起总是有说不完的话,从妆容到服饰,因苏绿檀天生丽质,眼光素来出挑,今日虽只是淡扫蛾眉,清清丽丽的也与这白雪红梅相映成趣,自然而然成为焦点,被人捉着问了许多话。 苏绿檀不是喜欢藏私的人,便把自己同丫鬟们平日里研究出来的一些法子分享了出去。六皇子妃和陆夫人连忙使人记下。 女人走在前面,男人谈论着公事,自然而然就走慢了。 陆清然与钟延光两个肩挨着肩膀,低声打趣道:「你催我种了这一片梅林,难道为你家夫人?」 钟延光淡淡道:「梅花凌寒独开,冰清玉洁,你怎么狭隘到只想着用来哄女人?」 陆清然撇嘴回了一句:「好好好,就你高贵大方。」 前面的苏绿檀忽然回首,道:「夫君,你快来帮我个忙。」 高声道:「来了。」钟延光阔步上前,一下子就把陆清然等人甩在了身后。 陆清然一脸鄙夷——钟延光确定不是来哄女人的? 苏绿檀让钟延光替她从高枝上折了一枝花开了三朵的梅花,她取来簪在头上,活泼可爱。 梅林里正热闹着,庄子上的仆人赶来陆清然身边低声道:「主子,怀庆公主好像来了,领着十多个丫鬟侍卫。」 别苑宁静,稍显偏僻,周围可见两里路不止,因是仆人能很快看清来人身份。 六皇子也听到了这话,哂笑道:「一时不觉,怀庆都禁足完了?」 陆清然别无他法,只得扯着嘴角吩咐道:「若是朝这边来的,去请罢。」 怀庆果然是朝这边来的,她留了好些丫鬟侍卫在院子的耳房里,只带着两个贴身的丫鬟过来。 来了客人,终是逃不过见礼。 苏绿檀等人也与陆清然他们会合,站在梅林下等了一等。 这些时日过去了,怀庆清瘦了不少,苏绿檀仔细打量着她,人都说瘦了就容易好看,但这位貌似还是那么方的脸……没见容貌有所提升。 到底只是暗想,苏绿檀没敢表现出来,待怀庆走到她跟前的时候,回了个极淡的眼神而已。 怀庆的加入,让气氛变得冷肃了些,原本爱说话的六皇子妃也不大说话了。 怀庆似乎心事重重,也顾不上在乎别人的脸色。 众女眷见怀庆没有强行聊天的意思,走了一截路便都放开了,继续围着苏绿檀谈论起时兴的衣裳样式和各类上妆的手法。 一群女人轻声细语,时而笑声连连,衬得整个梅林愈发生机勃勃。几个男人在后面跟着,竟也觉得轻松舒适。 六皇子道:「这一行倒是值得。」 钟延光嘴角翘起,可不是么,苏绿檀很少这般大笑过了。 前边儿苏绿檀还在笑着,怀庆被冷落在旁边,像是个多余的人。 怀庆扫着一旁举止热络的几人,若论身份,苏绿檀绝不是最尊贵的,但她却被众星捧月似的围在中间,连丫鬟们都忍不住去瞧她的脸,盯她的嘴,听她说的所有话。 指甲没入掌心,怀庆眼圈不自觉地红了。 怎么会这样,苏绿檀不就是长的好看了点吗,她一个商户女,哪里值得被这般对待。她这两位嫂嫂也是分不清亲疏的,明明她们才是一家子!就算只是表面和睦,那也是名义上的姑嫂啊! 正谈笑的苏绿檀伸手用干净的帕子,替六皇子妃把眼皮上的胭脂抹到了下眼睑处,像是卧着两条蚕,笑起来添了几分娇俏。 六皇子妃忍不住跑去六皇子跟前道:「爷,您看妾身这样是不是更好看了?」 六皇子也没看出什么变化,只笑着点头道:「好看好看。」 六皇子妃挑眉问:「哪里更好看了呀?」 六皇子:……好难答上来。他朝六皇子妃身后瞧了一眼,就看到苏绿檀朝眼睛上比划了下。 六皇子当时笑道:「眼睛好看了。」 六皇子妃这才满意地跑了回去。 v第二十五章[07.27] 六皇子捏了把冷汗,朝钟延光道谢道:「多亏尊夫人了,真真是善解人意。」 钟延光神态自然道:「一贯如此,不必挂齿。」 他夫人,最是端庄贤淑不过了。 陆清然笑道:「人家谢你夫人,又没谢你,你忙着承谢做什么?」 钟延光没搭理陆清然,他家夫人,他乐意。 约莫在梅林里逛了两刻钟,小雪还在下着,女眷们都有些累了,便欲折返回去。 后面的男人们也都是贴心的,自觉上前,各自接各自的夫人。 钟延光走到苏绿檀身边,见她鬓间三朵花儿零落了一朵,便取下花枝,另折一枝予她。 怀庆在旁看着,心如刀割,当初她在秋猎的时候受了伤,让钟延光替她采一把草药敷一敷,他都不肯,如今竟肯为美人折枝了。 呸,什么美人,低贱的商人之女。 妒火烧心,怀庆见六皇子妃落了单,走到她身边犹豫半天才压着嫉妒开口道:「六皇嫂,你喜欢定南侯夫人?」 六皇子妃自然而然地颔首道:「是呀,你看绿檀生的多好看,我一个妇道人家都喜欢了,她说话声音也好听,知道的比我身边上妆老道的丫鬟还多。」 怀庆忍不住气呼呼拆台道:「方才嫂子问六皇兄,你哪里变了的时候,是苏绿檀在后面提醒的,否则皇兄根本答不上来了!」 六皇子妃哈哈笑道:「原来绿檀这么聪明呀。」 怀庆语塞,半晌才忍不住道:「她这般做,皇嫂不生气?你们夫妻之间,轮得到她插什么手!」 六皇子妃撇嘴道:「你这么想就错了。」 怀庆追着问:「怎么错了?」 六皇子妃抛了个眼神过去,不大想答。怀庆缠着她道:「你且告诉我!」 六皇子妃眼见逃不过去,不悦道:「他们大男人哪里看得出来女人哪里多了一道痕迹?我敢去问六爷,博这个脸面,就是知道有人会帮我的。你不是在宫里好好学了半个月么?怎么还不见长进?这以后到了夫家去可怎么办。」 怀庆不知道是被什么话给戳住了心窝子,眼圈一下子就红了,六皇子妃可没工夫和耐心去哄人,赶忙甩开她,去了前面跟苏绿檀挽着手。 还是和机敏的人在一起轻松开心呀,怀庆这样娇纵坏的人,谁乐意伺候着! 怀庆又孤零零一个人了,明明这园子里的,大半都是她的亲人,而且她是年岁最小的,她却丝毫没有被宠着的感觉。 乍然看去,苏绿檀一个人把宠爱都夺光了。 怀庆扫视前方,苏绿檀又同她两位嫂嫂打的火热,倒是钟延光远远地跟着一旁,静静地凝视着他的妻子,像是她曾在宫宴上偷窥他时,他恭恭敬敬地盯着皇帝那样。 真是惹人嫉妒。 不知想起了什么,怀庆咬着唇就上前去,跟在钟延光身后,低声道:「侯爷,我恐怕要嫁人了,母后说父皇不久后会赐婚。」 猛然听了这么一句,钟延光仍旧眉目淡淡,看都没看怀庆一眼,只冷淡道:「恭喜。」 怀庆切齿道:「可我不想嫁!」 钟延光转身看着怀庆冷声道:「你可知男女大防?此等与我无关你的事,委实没必要告知于我。难道公主禁足半月还不够?」说罢拂袖而去,跟在苏绿檀的身后,像一道不离不弃的影子。 怀庆浑身被抽空了力气似的,扶着一颗梅花树,狠狠地捶了一拳,花瓣飘落在她头顶,她的眼泪也漱漱地落下。 本来怀庆以为时间久了总会释怀,却在见了钟延光的妻子之后愈加妒忌,一忍再忍,终于在即将定亲的前期彻底爆发。 她自小便爱慕着钟延光,从他入宫陪皇子习武的时候,从他在皇帝面前不卑不亢说话都是时候,从他神气十足地穿着戎装的时候。 可偏偏,钟延光的眼里只有一个苏绿檀。 前方苏绿檀不小心滑了一下,钟延光及时地搂着她的腰,仔细呵护的样子,对怀庆来说,极度刺目。 等苏绿檀等人行至院门口,陆清然这个东道主才想起来后面还有个客人,一转头却看到人都没有了,他抬了抬眉毛问身边的丫鬟道:「怀庆公主走了?」 梳着双丫髻的丫鬟道:「回主子,公主将走。」 六皇子哼了一声道:「不招呼就来,不打招呼又走,没半点规矩。」 大皇子不置可否。 众人进了屋,大皇子妃才随口提了一句:「我听母妃道,怀庆婚事似要定下了?」 大皇子道:「都十六了,该嫁了。」 大业嫁公主可不算奢靡,公主嫁入夫家,一样要三从四德,侍奉公婆,大皇子和六皇子两家人都觉得,怀庆也该去婆家受受磋磨了,毕竟她都这个岁数了,还刁蛮的不像样。 一点皇室风度都没有。 正揭过此话,下人又来禀了陆清然:「主子,又有客来了。」 陆清然奇道:「又是谁?」 下人道:「那位公子着白衣,带着银色面具,没提身份。」 连苏绿檀都知道了,是国师来了。 陆清然笑说:「持誉,我这梅林听你的话移植倒是移对了,竟招惹贵客来了。」 苏绿檀陡然抬眼望去,这是钟延光的主意? 不多时,国师便被请进来了。 冬月初,已是大雪时节,鹖鴠不鸣。 国师着一袭白袍,腰间一根一指粗的素色腰带,仍以银色面具示人,远远地看去,快要融在着红梅素雪里。他身后跟着个垂髫小童,垂首乖巧。 大皇子亲自迎了国师进屋。 大业自开国以后便有国师,历代挑嫡出弟子相传,授以观星占卜和各种绝门奇法,出师之后统钦天监,断四时云雨与天灾人祸,且十拿九准,遂备受国人敬重,包括皇室中人,也对国师推崇备至。 屋里人连忙起身,同国师相互见礼,大皇子的两个侧妃腰弯的要更加厉害些。 国师望向钟延光道:「途经此地,见着了定南侯府的马车,便进来看一看。」 钟延光微微低头示意,说起来,国师于他有救命之恩,除了苏绿檀亲自送了谢礼去国师府,他们似乎再没打过照面了。 v第二十六章[07.27] 陆清然笑「哦」一声,道:「原是寻侯爷来的。」 国师颔首,欲与钟延光一同去外面说话。 大皇子等人也猜到国师为的是蛊毒之事,便不多留,任由钟延光随他出去了,苏绿檀心中忐忑,生怕失忆之事出了变故,揪着丈夫的袖子跟了出去。 钟延光回头一看,就瞧见苏绿檀小脸上蹙着的眉头,忽然便想起国师曾经说过的,她在他府上哭的很厉害——罢了,就让她跟着一起去吧,省得她总是担心他。 三人出去之后,入了梅林深处国师才开口说话,他简单地问钟延光了一些症状,或是平日里有没有什么奇怪的感觉。 钟延光仔细回想,道:「就是偶有胸闷心燥,别的倒无大碍。」 国师淡淡道:「蛊毒伤脑,倒是不直接伤躯体,侯爷此症,还是请御医看过的好,本座不精于此。」 提起御医,钟延光嘴角沉了沉,那药方子开的并没什么大用处,他便敷衍道:「已经看过御医,近来已经好了许多。」 苏绿檀在旁探着脑袋插话道:「夫君什么时候病的,我怎么不知道?」 抿抿唇,钟延光道:「小病,便没有声张。」 接着,国师又道:「本座这一月多里着人寻访了同中蛊毒之人,从南夷来消息说,有三人尚存于世,一者睡而不醒,日渐消瘦,一者痴傻,一者……尚无症状,也不知是一直没有症状,还是后来痊愈的,本座正在着人追查。」 钟延光目露惊喜道:「此人身在何处?!」他想把从前的事都记起来。 苏绿檀心头一凛,眼神紧紧地追在国师的面具上。 国师挪开视线,继续前行,看向捎上落了雪的红梅道:「是深山部落中人,行踪不定,才不好追查。那地方侯爷之人不便深入,一切交由本座就是,如有消息,自当告知。」 钟延光缓缓点头,不疑有他,道:「有劳了。」 国师犹疑了一下,道:「情蛊难愈,侯爷不要抱太大期望,本座今日也是凑巧来告知于侯爷。」 钟延光颔首道:「我明白。」其实不记得也没干系,左右……夫妻名分是变不了的。 苏绿檀眼神复杂不明,暗地里朝国师甩了个眼刀子过去,都没查清楚的事就来提一嘴,害得她提心吊胆。 三人正前行,林中忽有异动,钟延光耳聪目明,判断不是野兽,登时提高警惕,把苏绿檀护在身后,道:「我去瞧瞧。」 钟延光往前飞快跑去几步,国师左手横在小腹之间,忽问苏绿檀道:「夫人,侯爷近来可好?」 按定命风铃所示,国师之劫是钟延光无疑,但二人同处京城多年,并无交集,国师追查过后,也并未发现两人之间有任何有牵连之处,他才奇怪了,这劫难到底从何而来,百思不得其解,才有了今日「偶遇」一出。 国师这一问问的奇怪,苏绿檀反问道:「并无不妥,国师何出此问?」 国师眼神晦暗不明,道:「中蛊者有时自己难以察觉微妙之处,夫人与侯爷朝夕相处,自当比旁人更加清楚。若是无什么异状,倒不用往心里去,如有……夫人随时可上我府中知会一声。」 撇撇嘴,苏绿檀以女人的直觉,总觉得国师所言有些奇怪,上次见面还说蛊毒伤了脑子,再难恢复,如今又说尚有可能。百姓传言国师十拿九稳的断言能力,怎么落在钟延光身上就不奏效了? 难道神乎其神的传言,就只是传言而已? 国师的地位和能力,一下子在苏绿檀心里打了个大大的折扣。 苏绿檀正奇怪着,国师瞧着钟延光去的那个方向一直望着,似乎还带着点儿紧张和在乎的意味? 猛然想起《今平眉》里提到的大致意思,男人哪有没有凡心的?除非不举!苏绿檀瞪大了眸子,国师应该不会不举吧……他形似谪仙,年岁大而不娶妻,似无凡心,其实并非如此,而是因为有、有龙阳之好?! 这想法一旦产生,苏绿檀便控制不住自己的脑袋了,她胡乱想了一通,又往国师全身看去,只见对方衣袂飘飘,形容清瘦,露出来的手背也是白白嫩嫩,好似话本子里提过的淸倌儿一般。 面具之下,下巴上胡茬都没有,干干净净好看极了,只怕揭开面具也是容颜惊人。 苏绿檀顿时有了警惕之心,钟延光那般威武男人,确实容易被人觊觎。 轻咳一声,苏绿檀试探着问道:「国师,我家侯爷是不是英姿飒爽,魅力逼人?」 国师正出神想着,此劫到底有多深,能伤他至何地步,便未把苏绿檀的话听进去,随意「嗯嗯」两声。 这般应付的话,落进苏绿檀的耳朵里,便成了警铃,她绞着帕子,顺着国师的视线看过去,呵,这人盯着钟延光的眼神,比她还粘人! 低头忽见地上有块石头,苏绿檀抬脚一抛,踢到了国师脚下,果不其然,对方看远处看的入神了,一个没留心,滑到在地,手掌撑在了地上,与地面亲密接触。 苏绿檀佯装惊讶,「啊呀」一声,好似想扶不敢扶,站在一旁道:「国师你怎么摔倒了?」 国师淡定地爬起来,看着地上莫名多出来的石头,扯了扯嘴角,他为什么摔倒……苏绿檀真的当他是瞎子么?不过一刻没留神,她脚边的石头,还能自己滚到他的脚下?他到底哪里得罪了她? 站起来之后,国师微微摊开手掌心,生命线往后的地方,已经被地上细碎的石子给磨得破了皮,血肉一片,看着略有些渗人。 苏绿檀瞧了过去,心中涌起内疚,带着歉意道:「国师怎么这么不小心,你看都摔的出血了。」 国师扯了扯嘴角,果然提起定南侯就没什么好事,这只怕还是末等小劫而已。以后还不知道要遇到什么要命的大事。 苏绿檀抽出帕子,下意识要拿给国师擦拭伤口,立刻便收了回来,重新在随身带着的荷包里翻出个巴掌大的宝蓝瓷瓶出来,递过去道:「金疮药,还好我外出有带药的习惯,不谢了。」 国师接过药,朝苏绿檀投去一个极淡的眼神——他没有要道谢的意思! 这时候钟延光也回来了,看着苏绿檀与国师两个似乎在传递东西,便仔细看了过去。 他才离开多大会儿功夫,苏绿檀的东西怎么到国师手上了! 国师拿着瓷瓶,不慌上药,而是问道:「侯爷可追到了什么?」 钟延光摇首道:「无事,应当是野物无意窜了进来。」 国师「哦」了一声,道:「如此便好。」 钟延光重点一下头,道:「回去罢。」 三人比肩而行,再无话说。 国师回到院子里同大皇子等人打过招呼后,要了清水清洗伤口,上完了药便说要走。 钟延光跟在国师身后道:「我送一送你。」 陆清然便知趣地不跟出去了。 走到庄子门口,钟延光与国师两个相别,他方道:「国师手伤可要紧?」 国师随意瞧了一眼,道:「皮肉伤,上了药,不要紧。」 钟延光道:「哦,皮肉伤是不大要紧的。」 国师:……这夫妻俩,怎么说话都不按常理来? v第二十七章[07.27] 钟延光继续道:「那剩下的药国师还与我罢,我怕内子一会子顽皮摔伤,也要急用。」 国师不大好意思道:「药本不多,本座方才用完了。」 钟延光索性道:「那就把瓶子给我罢!」 定南侯府就这么缺药瓶子? 国师到底还是从怀里掏摸出宝蓝瓶子,给了钟延光。 钟延光得了瓶子,方抱拳目送国师走。折回别院的路上,他把瓶子放在鼻尖嗅了嗅,瓶身上还带着苏绿檀荷包里特有的熏香味——她的贴身物件,怎么能留给别人,就算是太监也不行,更何况这位还是个正经男人。 收好瓶子,钟延光便若无其事地回去了。屋里梅香尤在,馨香迷人。 中午众人一起用过膳,下午男人们陪女眷们折了好些梅枝裹好,今日一行算是结束了。 回府的路上,入了城门后苏绿檀困倦的厉害了,打了几个哈切实在是没撑住,靠在钟延光肩膀上就要睡去。 钟延光推了推她,道:「不要睡。」 苏绿檀抱着手臂,闭眼哼唧道:「累,想睡。」 钟延光皱眉道:「回去再睡。」 苏绿檀不依,道:「车里又没人看见,让我靠一靠怎么不行了?」 钟延光当然不是这个意思,天寒地冻的,这样一睡肯定要睡病了,他握着苏绿檀的双肩摇了摇,哄道:「别睡,听话。」 撑着眼皮子,苏绿檀软声道:「那你跟我聊聊天,我问什么,你就要答什么。」 别无他法,钟延光只得道:「好。」 苏绿檀一时来了精神,也就不困了,一双眸子莹莹发亮,道:「其实有件事,蛮蛮一直很好奇。」 「你问。」钟延光两手搭在大腿上,似乎猜到了是什么事。 苏绿檀斗胆道:「那个丫鬟……是怎么回事?我听说在夫君身边待了七八年了,你便忍心因她一时犯错,就那样处置了?」 钟延光狠狠拧眉道:「她是母亲给我的丫鬟,那个时候我与母亲关系疏远,她留人在我身边,如若是为了关心我,伺候我起居,我听祖母的话留下倒也罢了。后来那丫鬟有些轻佻,我已在母亲面前警告过几次,结果她还撺掇丫鬟通过那种龌龊的手段成为我的人。没有打死了事,已是给了老夫人几分薄面。」 说到底,还是钟延光为了摆脱赵氏的控制而做出的反抗,也难怪后来赵氏收敛许多,苏绿檀嫁进来之后,荣安堂里干干净净,旁人的手插不进来。 苏绿檀眉尖敛着,问道:「若是那丫鬟不是老夫人授意的,夫君可会收了她?」 钟延光笃定道:「不会。」 「为何?」 不知想到了什么,钟延光红着脸道:「不会就是不会,没有为什么。」女人的身段里,唯独苏绿檀能让他多看两眼而已。 苏绿檀掩面偷笑着,钟延光侧目问她:「笑什么?」 耸耸肩,苏绿檀道:「没什么呀。」 钟延光不语。 一直等到了家,苏绿檀都没再说话了。 回了内院,天色也快要黑了,小厨房做好了饭菜,夫妻两人吃完了之后,苏绿檀便吩咐丫鬟准备热水给她沐浴,她则把带回来的新鲜梅花插了瓶,还分装了几束让婆子送到几个院子里去,太夫人和吴氏那边得到的,自然是花朵儿更饱满的。 忙完这些,苏绿檀便去洗漱了,钟延光在西梢间里心猿意马地坐着,闭目凝神的时候,仿佛都能听到净房里的水声,心里惦记着的,有那空了的药瓶子,还有苏绿檀马车上意味深长的笑。 这个死女人,搅的他心神不宁。 实在静不下心来,钟延光把《今平眉》找出来看了后面的两回,看完他就把书猛地拍桌上了,他总算找到苏绿檀在笑他什么了,是笑他正当年轻,却对妩媚的丫鬟无动于衷,笑他不举呢! 越想越气,钟延光捏着拳头,不举?他会不举?! 没一会子,钟延光就听得丫鬟来敲门,道:「侯爷,夫人沐浴完了,您可要洗漱?」 钟延光道:「备热水,我一会就去。」 丫鬟再来传话之后,钟延光便自己取了衣服去净房。净房里还冒着腾腾热气,其中一个木桶里漂浮的花瓣,是苏绿檀刚才用过的。 放置好衣服,钟延光脱了衣服沐浴,怎么洗怎么不舒服,因觉水温过高,便取了一瓢隔壁木桶里苏绿檀洗过的水加在自己的桶里。 如此倒省了水。 两刻钟后,钟延光才穿好衣服从净房出去。 刚一进西梢间,钟延光便看见苏绿檀披着大氅靠坐在他的书桌上,朝他笑一笑道:「夫君好了?」 钟延光取下披风挂起来,道:「夜深了,你来什么?」她要是敢说他不举这种话,他绝对不会饶了她! 苏绿檀又是一笑,道:「睡不着,来陪陪夫君嘛。」再不下手,钟延光若真想起什么来,可就糟了。 钟延光自如地坐在桌前,道:「陪我做什么?」 苏绿檀笑吟吟问:「夫君,今日陆清然说,移植梅林,是你的主意?」 钟延光状似随口道:「不过随便一提,怎么了?」 苏绿檀噘嘴道:「我还以为你知道我喜欢踏雪寻梅,特特让人为我准备的呢,原来是巧合啊。」 钟延光拉直了嘴角,目光往一叠书信那边飘去,里面压着的就有金陵传来的书信。 巧合,世上哪儿那么多巧合。 钟延光道:「反正你今日高兴了不就是么?」 苏绿檀细声道:「夫君可知道最好看的梅花是哪一朵?」 钟延光乍然想起苏绿檀跳舞的时候,胸口画的那朵梅花,当然是那一朵。 苏绿檀趴在桌上,挤出丰盈的沟,刚沐浴过后的面颊还带着绯红,葱白的手托腮笑:「你肯定不知道。」 钟延光挪开视线,道:「你说,是哪一朵?」 拉了拉领口,苏绿檀用这样的方式「提醒」他,道:「你忘了?」 钟延光又红了脸,抿着唇没有说话。 v第二十八章[07.27] 苏绿檀打量着钟延光,她都这般暗示明显了,他还无任何异动,难道说……他当真有什么问题? 不对呀,苏绿檀记得钟延光刚醒来的时候,那可是「举」得很的,她的手臂可没少受累!难道是后来才渐渐伤了命根子?老天爷呀,这么大的事,竟叫她误打误撞上了! 敛着眸子,苏绿檀目含怜惜道:「夫君,我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钟延光视线回到苏绿檀的脸上。 苏绿檀小声胡诌道:「国师今日告诉我,蛊毒因为从那处泄出,极有可能会伤了……所以夫君你是不是……」 钟延光咬牙道:「你想说什么?」她敢说一个试试看! 苏绿檀还没领略到那两个字的威力,轻轻松松脱口而出:「夫君是不是不举啊?」 声音还不小,但凡门口站着个丫鬟,也该听得清楚了。 钟延光黑了脸,质问道:「国师还跟你说这个?!」 苏绿檀噘嘴道:「人家也没明说,我就猜一猜……是不是给我猜对了?夫君别怕……」反正她不敢嫌弃啊! 不等苏绿檀说完,钟延光拍桌而起,走到她面前,揪着她的衣领子,把人抵在书桌上,切齿道:「你再胡说试试看!」 在苏绿檀的记忆里,她可从来没见过钟延光气得拍桌子,心知此事定当戳他痛脚了,慌忙柔声哄道:「我不说不说了!夫君你别怕,不管怎么样,我都……」 钟延光的脸色更加铁青,苏绿檀当真以为他不行吗?!他恨不得现在就把裤子下面昂扬的东西给她好好瞧瞧! 拎起苏绿檀,钟延光把人推了出去,某物叫嚣的厉害,他怕再不弄走她,真就跟那和尚一样,忍不住了。 苏绿檀被关在门外,拍着门道:「夫君,我——」 「苏绿檀!」门后传来钟延光低吼声,他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以后你再跟别的男人说这种事,我饶不了你!」 原来真是伤了自尊心了,苏绿檀对着门后的小可怜道:「知道了,我绝不传出去的!」 没一会儿,门外就没动静了,钟延光靠在隔扇上,双肩无力地松下去,刚才真有那么一瞬间,他确确实实要克制不住了。 捏了捏眉心,钟延光心想,病上加病了,不仅心烦气躁,头也疼的厉害。 都是苏绿檀闹的。 这病地彻底根治才好,改明儿还得看一回御医,让胡御医给他下重药,猛药! 夜里,钟延光口干舌燥,在床上翻了好几个身都没睡着,熬着第二天早上,眼睛下面乌青了一些,饭也来不及吃,就坐马车清早去了胡御医的府邸,请他把脉。 胡御医挥退下人,如实道:「侯爷近来体内火旺,得好好阴阳调和才是。」 钟延光没好气道:「以前怎么都没这病症?偏现在有了?」 御医道:「不想则无,越是想,身体自然跟着有反应,就有了这病了。」他想起定南侯夫人可爱之态,便笑着问了一句:「侯爷是不是跟夫人吵架了?尊夫人脾性瞧着还好,哄一哄就是了,少生气这病自然也就好了。」 苏绿檀根本就没有不惹他生气的那天! 而且外面的人都说苏绿檀的好! 钟延光嘴角往后拉了拉,撇下此事不提,复问道:「上回那病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怎么觉着似乎又加重了?」 胡御医摇头晃脑奇怪道:「不应该呀,那病说起来应是相思病,侯爷日日归家,怎么会得相思病?」 钟延光如遭如雷轰顶,痴痴地问:「相、相思病?」 胡御医两撇胡子一抖,道:「侯爷不会在外有了……」 钟延光愣愣转了个身,语气僵硬道:「多谢胡御医了,我、我忽然大好了,告辞。」 胡御医挠挠头,这定南侯来的好生奇怪,家中妻子那般聪慧可爱,难道还能喜欢上别的女子不成? ……怕不是眼睛也有毛病吧。 钟延光花了整整一天才接受御医的诊断,他得了相思病。 他可能,有那么……一点点喜欢上苏绿檀了。 钟延光在衙门里度过了精神恍惚的一日,回到家的时候,才觉得脚踏实地,人好像清醒过来了。 下过雪的荣安堂,皓白明洁,纤尘不染,石缸和枯枝旁,落了一地的碎琼乱玉,衬得内院静谧极了。 一进庭院,钟延光便看见苏绿檀裹着大氅巴巴儿地站在上房廊下,扶着栏杆等人,一见他回来了,老远都看得见她眼睛发出的亮光。 还不等钟延光走到院子中间,苏绿檀就已经扑上来了,倒不是真敢当着这么多丫鬟的面跟丈夫搂搂抱抱,就是亲亲热热地上前去迎他而已。 苏绿檀挽着钟延光的胳膊,亲昵地问他饿不饿,今日在衙门有没有什么不顺心的事,极其小心翼翼地哄着他,像是呵护着一朵娇花。 尽管娇花这比喻钟延光不是很喜欢,但苏绿檀的态度,着实令他受用。 回想起以往苏绿檀在外人面前说大话的场景,钟延光眯了眯眼。 相思病的事,暂不能告诉苏绿檀,否则叫她知道了,将来还不知道如何蹬鼻子上眼,如今这般待遇,只怕也没有了。 这病,绝对是一个字都不能提! 一路进屋,苏绿檀都一直叽叽喳喳的,钟延光静静地听着。 两人坐在了次间里,苏绿檀笑吟吟道:「昨儿梅花送出去之后,她们都说喜欢呢,太夫人还说早知道她院里也种些梅花,这个时节了开窗看着花儿心情也好,我说这个天儿冷的很,屋里摆几个瓶子就是了。改明儿还给太夫人送几束过去。」 钟延光端着热气腾腾的茶,道:「还给了谁?」 苏绿檀道:「还有荔香院,掐指算来,老三媳妇怀孕都快三个月了,我瞧她肚子都圆起来了,塞了半个球似的。」 说着,苏绿檀还挺起肚子比划了几下,模样有点儿滑稽,钟延光抿了抿嘴角,倘或她肚子里塞个东西进去,也不知能不能就消停些了。 苏绿檀又捏了捏自己的脸颊,鼓着嘴道:「她还胖了。」 钟延光随口问她:「怎么?你也想胖?」 苏绿檀忙捂着嘴,意识到自己提错了话题。想胖那得先怀孕,钟延光这样伤了根本的男人,还谈什么让女人怀孕? 看吧,她就不该提吴氏的肚子,否则钟延光怎么一听到这个就开了口,可见是介怀的很! 眨了眨眼,苏绿檀轻哼道:「谁要胖呢!我现在这样就挺好。」 钟延光往苏绿檀身上扫了一眼,肤如凝脂,削肩长项,纤秾合度,窈窕婀娜,确实很好。 v第二十九章[07.27] 略坐了一会儿,丫鬟就送了晚膳进来,苏绿檀懒得去圆桌上坐,招呼了丫鬟把东西放在罗汉床的炕桌上,她亲自摆的盘子。 苏绿檀自顾解释道:「摆那边吃我怕风给吹凉了,大冬天的,夫君要是吃冷的吃坏肚子就不好了,就这儿吃倒也便宜。」 钟延光扯了扯嘴角,以他对苏绿檀的了解,她就是懒得动而已! 眼下兴致还不错,钟延光也没说什么规矩不规矩的话败兴,只等着苏绿檀布了菜,便跟着举着开吃了。 吃饭的时候,苏绿檀还和以前一样,不大老实,但如今的不老实和从前不一样了。 以前苏绿檀都是想法子折腾钟延光,现在她是想法子哄着他,一时给他夹去皮的鸡肉,一会儿给他挑嫩鱼片。 钟延光碗里堆了不少菜,苏绿檀还道:「夫君好好吃,吃好了身体就好了。」 钟延光心安理得地受了这些。 饭罢,钟延光要回去办公务了,苏绿檀喊住了他,一溜烟转身跑屋里去,拿了一对夹棉的护膝出来,塞到他手上,道:「这个夫君拿去,我今儿急急忙忙赶出来的,你先凑活用,等过两日了,我再给你做更厚实,更好看的。」 钟延光低头看去,掌心里躺着的一对蓝色护膝,绣着细白的梅花,虽然没有之前的那双靴子做的精美,到底苏绿檀的手艺在这儿,比针线房上做的一点也不差。 正抚摸着护膝出神,钟延光忽然被人抱住了。 苏绿檀轻轻地抱住了钟延光,踮起脚尖,在他耳畔轻声安慰道:「夫君,没事儿的。」 ……钟延光不知道该高兴还是不高兴,他该如何解释,他根本一点事都没有?! 钟延光无从开口,温香软玉在怀,身体的某处似乎已经急不可耐地要解释什么了。 尽管隔着厚厚的衣裳,苏绿檀还是感觉到了,她靠在钟延光的胸口上,抬起眼眸问他:「诶?好像有个东西?」 钟延光登时红了脸,道:「没什么,快放开我。」 苏绿檀一下子就想起了钟延光送她簪子那回,也是扭扭捏捏不肯拿出来,要不是她自己摸出来的,还不知道他要藏到什么时候呢! 这回还不叫她给摸出来才怪! 狭促一笑,苏绿檀放开钟延光后,便伸手抓了过去,扯住了他的腰带,笑道:「是什么呀?」 倒吸一口冷气,钟延光如野豹一般迅速退开两大步,瞬间拉开了跟苏绿檀之间的距离,让她落了个空,什么也没摸到。 但,钟延光的衣带也散开了,束腰长袍散着,从胳膊肘往下根本分不清哪里开始才是腰和腿。 苏绿檀盯着钟延光身前若隐若现鼓起的部位,越发觉得钟延光肯定藏了比上回还珍贵的礼物,她噘嘴道:「什么嘛,你送就送呗,每次都要人家自己拿。」 钟延光提防地瞧着苏绿檀,红着脸,脖子上青筋暴起,压低声警告道:「没有东西!你不许过来,否则……」 在苏绿檀眼里,钟延光眼下是受了伤的,而且她对男女之事本就不通,只是略知一二,所以根本没往那处想,一心只觉得他在逗她。 她才不信钟延光没有藏东西。 笑一笑,苏绿檀故作娇羞道:「否则怎么样?还是说夫君是觉得奴家抢一抢才有趣嘛?那我来抢啦!」 钟延光看着虎视眈眈的苏绿檀,头一次觉得这个女人比任何时候都难缠! 钟延光躲去了圆桌后面,防备地看着苏绿檀,咬牙道:「我说了,没有东西!」 苏绿檀可不依,她道:「没有?那你腰里放的是什么呀?上次放的簪子好容易才叫我摸着,这回难不成你还不想送我了?我送你护膝,你凭什么不礼尚往来啊?拿来给我!」 钟延光不知道如何解释,锁骨以上就没有不发红的地方,他切齿道:「真的没有!你再不让我出去,我……」 哎呀,还劲儿了。苏绿檀叉腰道:「你当我瞎子吗?你腰上要是没有东西,我给你做一整年的亵裤穿!」 钟延光再次感到无力,喉咙耸了耸,犹豫了半天才道:「……当真?」 苏绿檀势在必得,仰头道:「我什么时候骗过人!」 ……她什么时候没骗过人? 钟延光嗓音低低地道:「确实是你看错了。」 苏绿檀并着眉间道:「那你让我再看看!」 钟延光微微吐了口气,直起身子,腰部确实平平的,他努力保持平静道:「是不是你看错了?我腰上有什么?」 苏绿檀探头探脑地看了几眼,腰上好像是没有东西,难道刚才她感觉错了?不对呀,明明抱着他的时候,她的腰好像就被硌了一下。 略加思索,苏绿檀就明白其中关窍,她勾唇一笑,抱着手臂信心满满道:「打量我好糊弄呢!你藏裤裆里了对不对!」她扬起下巴,伸出手摊到钟延光眼前,道:「你还不快把礼物给我!」 ……钟延光黑着脸,苏绿檀究竟是如何想得出来这种荒谬的事? 嘴角往后拉了拉,钟延光道:「别胡说,没有的事。」 苏绿檀脚跟离地,隔着圆桌往钟延光那处看去,东西没看着,倒是把某人给看得愈发不好意思了。 无奈,钟延光只得暂且撩摆坐下,宽松的袍子遮住一切,他才好冷静说话:「你能不能守点规矩?」 苏绿檀这才开始怀疑,自己真的感觉错了,难道方才抱着他的那个瞬间,真的是头昏眼花了? 嘟着嘴坐下,苏绿檀端着杯子嘟哝道:「真的空空如也啊?」 闹了这么半天,钟延光也冷静了下来,他「嗯」了一声,道:「本就是你看错了,再别闹了,容我把腰带系起来。」 苏绿檀道:「好吧,你系吧系吧,我不动了。」 钟延光当着苏绿檀的面,把腰带给系上了。 苏绿檀眼神一直就没离开过钟延光的腰身,等到他腰身都束起来了,果真什么都没有,袍子下面就是空荡荡的,她忍不住失落道:「真的什么都没有啊……」 总算逃过了一劫,钟延光慌忙拿着护膝起身,走到门口又转过身,居高临下地看着苏绿檀道:「别忘了你说的话。」 苏绿檀歪着头看着钟延光道:「我说什么了?」 钟延光留了个眼神给苏绿檀便走了。 苏绿檀体会了好半天——钟延光要她给他做一整年的亵裤啊? 啧啧,这人好生会作死,钟延光就不怕她要给他贴身量一量腰围吗? 她这独门测量手法,可是得一寸一寸用手指来量的呢! v第三十章[07.27] 钟延光被苏绿檀这么一闹,他这相思病似有缓解,他也真的确定御医诊断无误。 只是这病因,不能泄露出去才是。 即便弄清楚这病的缘故了,钟延光还是没能睡个好觉。 因为他想不通,想不通自己为何会喜欢苏绿檀。 明明从前他想过要娶一个端庄能持家的女人,他娶回来的夫人,应该是能当好侯府主母,能相夫教子听他话的女人才是。 很显然,苏绿檀根本不是这种女人,单单只听话这一条,她都做不到,而且看起来一辈子都做不到了! 怎么想都想不通的钟延光决定不想了,第二天他还是去找了胡御医,他问御医相思病该怎么治。 这问题在胡御医听来就十分怪了,他抖着两撇胡子道:「侯爷,您听下官一言,千万别信什么家花没有野花香这样的浑话,养外室这种事真的是……」 钟延光恨不得扶额,嘴角抽了抽道:「胡御医您误会了,我没有什么外室。」 家里的那一个钟延光都快治不住了,还来个外室,苏绿檀会闹死他的罢。 胡御医这才松了口气,道:「那侯爷何故问我此病治疗之法?」 钟延光没明说,只道:「你只管告诉我就是了,别的不需多问。」 胡御医道:「说起来,这病是绝症,治是治不好了。」 「绝症?!」钟延光瞳孔紧缩,难道说他要被苏绿檀钳制一辈子了??? 胡御医笑道:「是也,唯有离那人近些,方可一解相思之苦,久而久之,许就能好了。」 钟延光嗓子干干的,语气僵硬道:「此事是我替一朋友问的,还请御医勿要声张。」 胡御医了然点头,道:「下官明白。」 「对了,还请胡御医去我府里替我夫人把一把平安脉,日后我夫人的平安,就全仰仗御医了。」 胡御医对苏绿檀印象极好,便答应了,待钟延光走后,他就立刻去了定南侯府。 正好苏绿檀近日觉得有些胸闷,赶紧着人请了御医进来把脉。 把过左手脉搏之后,胡御医紧锁眉头,严肃道:「劳夫人把另一只手与我把一把。」 苏绿檀乖乖地伸出右手,紧张兮兮地问道:「御医,我没什么事吧?我近来吃喝正常,没什么不妥之处啊!」 胡御医仔仔细细,来回感受,眉头从开始到现在就一直没有松开过。 胡御医乃太医院顶梁柱之一,不仅因为他擅治外伤,且十分杂学,懂一些独门偏方,譬如看靠诊脉判姑娘身子清白。 定南侯夫人的脉在胡御医看来非常奇怪,完全不似经了人事的妇人,倒像是……处女。 反反复复确认了好几遍,胡御医敢保证,经手了宫中那么多位娘娘,他绝对没有把错,这定南侯夫人身子就是干净的! 这定南侯府的夫妻两个真真是奇怪了,一个得了相思病,一个还是处子之身。 胡御医年纪大了,弄不明白小夫妻二人这是怎么回事,索性装傻,只道:「夫人尊体无碍,平常多注意保暖护住身子就是,否则体寒了容易在来月事的时候腹痛。」 苏绿檀盖好毛毡,道:「这倒是了,我容易腹痛。」 胡御医笑一笑:「告辞,下月再来为夫人诊脉。」 苏绿檀让亲自起身去送,还咧嘴笑道:「下月就是腊月里了,提前给胡御医拜个早年,祝您身体健康,长命百岁。」 胡御医乐不可支,回了个祝福道:「那我就祝夫人……早生贵子。」 左手无意识地搭在小腹,苏绿檀点着头,嘴角含着一抹苦涩,道:「承您吉言了。」 钟延光那个病,她这辈子还不知道有没有气运要个孩子了,以后该想法子劝他好生治一治才是。 …… 胡御医走后,刚上马车出了坊,就撞上了别人的马车,他赶紧挑帘起来看,却见对面马车的帘子也打了起来,内里端坐一个白衣飘飘的神仙人物,不是国师是谁? 两车相会,胡御医从车窗里见了礼。 国师状似随口问道:「胡御医哪儿来?」 「从定南侯府来。」 「哦」了一声,国师道:「本座前儿不甚受了皮外衫,不知道方不方便同胡御医取些药用?」 胡御医忙道:「严重否?国师若得空,现下便可同我去府里走一趟。」 国师淡声道:「那便随你去一趟吧。」 国师府的马车,跟着去了胡御医的府邸。 胡御医料想国师若不是伤的十分严重,必不会特地跟着他上家里来了,急急忙忙把人领去了内院住处,吩咐人把药箱子和各类治外伤的用具都拿了出来。 国师宽袖遮着手臂,把胡御医府内陈设打量了一遍,坐下后轻声问道:「胡御医近来替定南侯看过几回病?」 胡御医站在大桌前,一边低头在药箱里挑最好的金疮药,一边回话道:「是啊。」 国师又问:「自我上次替定南侯除了蛊毒,再没听他说过有何不适之处,难道侯爷又复发了不曾?」 胡御医正要说,却想起钟延光的告诫,顿一顿才敷衍道:「没有,只是一些不妨事的小毛病。」 坐着的国师抿了口下人上来的热茶,胡御医说谎了。 搁下杯子,国师道:「胡御医今日去,也是替侯爷看病的?」 「不是,今日是侯爷请下官给他夫人诊平安脉。」 想起罪魁祸首苏绿檀,银色面具下的男人,眼皮子垂了垂,温声道:「定南侯夫人身体如何?」 回答国师的又是一阵沉默,苏绿檀的事,才是胡御医真正不能说的秘密。 半阖眼眸,国师若有所思,胡御医怎么像是在替定南侯府的二人隐瞒着什么。亏得苏绿檀还说钟延光在家一切正常,看来并非如此。 轻咳一声,胡御医才道:「定南侯夫人身体尚好。」 国师想起苏绿檀踢的那脚石头,这样的妇人,想来身体是不会差的。 v第三十一章[07.29] 胡御医找到了好几瓶子药出来,摆在桌上,干净纱布也都准备好了,他撸起小半截袖子,肃了神色一脸认真道:「国师伤了哪里?让下官看看。」 国师伸出手。 胡御医皱眉道:「手臂上?那请国师把袖子往上些。」 国师把手掌摊的更开,道:「不是,掌心这儿。」 ……胡御医看着桌上的瓶瓶罐罐吹了吹胡子,他没好气地抬头瞪了国师一眼,道:「国师何不明日再来?」 国师不解,道:「为何要明日?」 转身收起宝贝药瓶子,胡御医冷声道:「明日来,也该痊愈了!」 讪讪地收回手,国师下巴旁边好似红了一圈儿。 胡御医末了还是给了国师一瓶药,嘱咐道:「外敷两日就彻底好了,还不留疤的。」 国师道过谢,便回了府。 示命风铃果然是准的,从今往后,他该越发注意定南侯府的动向才是。 冬月初六,苏绿檀收到了六皇子府递来的帖子,烫金的大字,行楷写就,邀她去皇子府里赏花。 苏绿檀对六皇子妃印象很好,二人赏梅那日也相谈甚欢,六皇子又与钟延光来往亲密,她便动了去的心思。 待钟延光下了衙门之后,苏绿檀拿着帖子问他道:「夫君,那我就去了?」 钟延光道:「你只把你手上该做的事做完,想去自去就是。」 苏绿檀笑道:「我能有什么事。太好了,这回去看宫粉梅,到时候讨几枝回来,摆在屋子里别提多好看了!」 钟延光握杯子的手收紧了,苏绿檀的记性,真的很差。 天黑了,苏绿檀传的晚膳也来了,她早就饿了,先一步跑了出去,钟延光随后,起身之际把六皇子府的帖子翻开瞧了瞧,视线落在日期上,便起身出去了。 后来的两天里,苏绿檀像她说的那样,又花很多时间给钟延光做了新的护膝,他心里更惦念的东西,也就不好催了。 苏绿檀见钟延光收了东西还不大高兴的样子,遂问道:「难道我手艺不好?」 收起崭新护膝,钟延光道:「不是。早些歇息。」 苏绿檀翻个大白眼,真真是狼心狗肺,得了她的东西,也不陪她说说话,就这样走了。 次日早上,苏绿檀因昨夜里睡了个好觉,精神抖擞的起来,梳洗过后同钟延光一道用了早膳。 苏绿檀笑道:「正好我今日要出门,坐你的马车好不好?」 钟延光面无表情道:「随你。」 苏绿檀又笑问他:「那你下了衙门来接我行吗?」 「看我得不得空。」 苏绿檀撅撅嘴道:「好吧——那夫君一定要得空!听说陆夫人也去,要是她们都有人接,就我没人接多没面子啊。」 钟延光没说话,临到把苏绿檀送去了六皇子府门口,才猛然想起来,六皇子妃是个爱喝酒的! 苏绿檀到了六皇子府门口之后,便早有人在等着了,她领着丫鬟进去,坐着软轿到了二门,一路到了内院,被丫鬟领去了园子的暖阁里。 刚一进暖阁,苏绿檀就瞧见一张脸熟的面孔,不是怀庆还能是谁。 六皇子妃生怕苏绿檀误会,连忙上前亲昵地拉过她,道:「怎么才来?怀庆她们这恰好路过我府邸的都比你早了一步。」 苏绿檀也明白了,怀庆是不请自来的,而且还带了人来。 一旁坐着的妇人们打起了眉眼官司,这倒有意思了,六皇子妃竟这般明显的偏帮定南侯夫人。 笑一笑,苏绿檀跟着六皇子妃走上前去同众人打招呼。 暖阁里一张紫檀贴皮雕瑞兽花卉床,上头铺着雪白的毛毯,像是狐狸毛,底下两溜黄花梨雕龙纹的靠背椅子,一共八张,除了右边第一个位置是空出来的,其他椅子上都坐满了人。 空出来的位置,自然是苏绿檀的,她跟怀庆两个正好对坐。 六皇子妃拉着苏绿檀走过去,笑着对众人道:「这就是定南侯夫人了。」接着又挨个把在座的介绍了一遍。 暗暗记下每个人的身份,苏绿檀得体一笑,与她们之间相互见了礼。 在座的除了怀庆,全部都是诰命夫人,但是品级不如苏绿檀,所以她其实只是点了个头而已,弯腰的都是别人。 入了座之后,依着六皇子妃的喜好,妇人们一起聊起了女人们都喜欢的事,什么胭脂妆容,衣裳首饰。 怀庆今日是特特穿了缂丝马面裙,绣面精美,头面也都是御赐之物,其余诰命打扮也都不差。 比来比去,不争个高下才怪,虽未明说,也都暗暗评判了个结果出来,目光还是集中了苏绿檀身上。 再美的东西,也得有美人去衬才是,在座的人里,若除去苏绿檀一个,其余人靠衣装倒还有个比头,偏生来了个天生丽质的人,再好看的头面,也不及穿戴在她身上好看。 女人的妒忌心是永远没法消除的,怀庆和与她同行来的几个妇人,看向苏绿檀的眼光都少了善意。 略坐了一会子,外面便有丫鬟进来禀六皇子妃道:「皇妃,梅林已经清扫好了。」 六皇子妃笑道:「走吧,咱们去亭子里赏梅,这里坐着好生无趣。」 这般说定后,苏绿檀便随六皇子妃等人一起去了。 入了梅林,各自赏梅,三三两两走在一处,六皇子妃与苏绿檀两个快行了几步。 六皇子妃低声告诉苏绿檀道:「怀庆旁边的两个瞧见没。」 苏绿檀颔首道:「看到了,年纪似乎比我长一些。」她还记得,这两个人诰命品级是最低的,其中一个才六品而已。 六皇子妃点头道:「这两个年纪比你大两岁,从前还跟定南侯府有过一段渊源,不过侯爷那时候似乎无心,就作罢了。」她又笑说:「从前怀庆可跟她们两个说话绵里藏针的,如今倒亲热起来了。」 那是自然,从前都想嫁钟延光,针锋相对免不了。而这两个妇人没嫁成钟延光,天大的便宜落在了苏绿檀这个商户女头上,尤其定南侯如今是皇帝跟前炙手可热的大红人,她们哪有不感到遗憾跟嫉妒的。 如今倒是跟怀庆「化敌为友」了。 苏绿檀感激一笑,道:「多谢六皇子妃提点。」 六皇子妃娇笑道:「我要你谢我这个做什么?只把你说过的海棠胭脂制好了给我送一份儿来就是。」 v第三十二章[07.29] 苏绿檀了然一笑,六皇子妃指的,是她自己亲自做的能渐渐变色的海棠胭脂。 六皇子妃又笑劝道:「怀庆就是个爱使性子的,你且别纵着她,在我府里,她总归不敢过分了去。」 话里话外偏袒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苏绿檀心知是沾了钟延光的光,乖巧地垂首道谢。 二人说完了小话,怀庆那边热闹起来了,她高声道:「不是有个现成的人会么?叫她来就是了。」 六皇子妃跟苏绿檀两个走过去了,那边正议论说,一根树枝上有多少朵梅花。 这片梅林里种的宫粉梅都是精心照养出来的,花朵开的均匀饱满,若单轮一根枝上的花朵,还真的能数清楚,就是费些功夫而已。 苏绿檀刚走过去,就又听怀庆刺她道:「定南侯夫人不是商贾出身么?在闺中也该精习算数了不是?你快替我们数一数,这树枝上有多少朵花儿。」 这语气,跟使唤个丫鬟都没区别,夏蝉和冬雪两个都听不下去了,得咬着唇才能忍着不开口。 苏绿檀微仰下巴,不卑不亢道:「我虽是商人之女,算术却是女红里也有的内容,闺中女子都该学了才是,怎么公主偏叫我来?莫非公主连这个也不会?」 一个诰命夫人,以后必定是要做家族主母的,除了绣技之外,厨艺、算术都是必须会的东西。 在场的大多是嫁了人,要是不会这个,说起来也是丢人的,而怀庆这个没嫁人的,要是不学无术的名声传出去了,皇帝的女儿也愁嫁。 怀庆到底还是要面子的,梗着脖子道:「谁说我不会!我只是想着,你是商人之女,总该要更精通一些才是。」 苏绿檀「哦」了一声,忽抬眸道:「公主是说,你不如我吗?」 怀庆:……她没这么说! 咬着牙,怀庆柳眉倒竖,道:「谁说我不如你!」 苏绿檀娇笑道:「那你数一个给我看看。」 冲动之下,怀庆还真要数给苏绿檀瞧瞧了,被婢女拉了一下子才反应过来,明明是她使唤苏绿檀来着,怎么三言两语之间地位就变了? 怀庆懊恼地咬了唇,道:「你自己不会数吗?!」 苏绿檀抬头望一望梅枝,笑道:「说起数梅花,我倒是想起刚嫁进侯府,与侯爷看晚梅的时候,打的一个赌,赌谁先数清楚树枝上的梅花。」 六皇子妃忙问:「谁赢了?」 苏绿檀笑道:「当然是我了。」 有妇人追问:「你赢得了侯爷?」 苏绿檀莞尔道:「因为我在三步之内把朵数数清楚了。」 怀庆皱着眉道:「你胡说,这么多的花,小半刻钟功夫是要的,三步之内怎么数得清楚!」 苏绿檀并不急着说结果,而是道:「不如这样,我若做到了,公主也听我差遣做一件事。」 怀庆不大情愿道:「你要先做的到再说。」 苏绿檀稍稍偏着脑袋,问道:「这就是答应了?」 怀庆不耐烦道:「是了!」 苏绿檀命人折了一根梅枝来,握在手里,道:「一朵朵地数,是笨法子。」 清凌凌的声音刚从众人耳便掠过,苏绿檀便用纤纤素指把树枝上的梅花都撸了下来,葱白的手指染上点点梅红,沾了新制的胭脂似的,鲜艳娇美。 美人就是美人,做什么都好看。 六皇子妃一想到她的胭脂都是苏绿檀这般做出来的,心情登时好了不少。 而怀庆怒气冲冲地看着苏绿檀道:「你耍赖!这怎么算数清楚了!」 扬起干净的空树枝,苏绿檀道:「怎么不是了?」她望向六皇子妃道:「我数清楚了,一共零朵花。」 六皇子妃大笑接话道:「是了是了,分明就是数清楚了!你这样的脑子,侯爷不输给你才怪。」 苏绿檀把树枝扔到丫鬟手里,擦了擦指尖上的粉红颜色,灿笑道:「公主不肯愿赌服输么?那我大度让一让你也是可以的。」 怀庆更加不乐意了,「谁要你让了!」 苏绿檀道:「那好,就有劳公主了。」 怀庆忍着怒气,微转了头,道:「说吧,让我做什么!」 苏绿檀道:「公主过来,我才好说给你听。」 一下子就来气了,怀庆拔高音量道:「你少得寸进尺。」 苏绿檀一脸无辜道:「我这还什么都没说呢,公主实在要食言,我也没有办法。」 怀庆骑虎难下,走到苏绿檀道:「快说!」 苏绿檀跟怀庆一般高,但她更窈窕一些,两个人站一起对比再鲜明不过。 苏绿檀附在怀庆耳边,右手微微拳着,脸上带着笑,小声道:「用这种笨办法就想气到我?你这么嫉恨我有什么用?他还不是娶了我。蠢货。」 说完,苏绿檀退开一步,仍旧笑吟吟的,道:「这么小的事,公主不会不肯吧?」 怀庆气得脸都青了,指着苏绿檀颤抖道:「你这贱妇!」 六皇子妃慌忙走过来,斥道:「怀庆,不可无礼!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苏绿檀缩在六皇子妃身后道:「公主不肯磨墨就算了,何苦骂人?」 六皇子妃道:「磨个墨而已,你自己都答应了,怎么反悔了还要骂人!」 怀庆跺脚道:「她方才不是这么说的,苏绿檀她刚刚骂我!」 六皇子妃眉头蹙着,苏绿檀骂人?她才不信定南侯夫人是这种人,敷衍着问道:「她骂你?骂你什么了?」 怀庆委屈道:「骂我蠢货!」 六皇子妃:嗯?好像没骂错。 尽管心里是这么想的,六皇子妃面上没敢显出来,拉着怀庆道:「行了行了,不磨就不磨,好好的赏梅宴,别给我闹坏了。」 怀庆气结,说到底六皇嫂还是不信她! v第三十三章[07.29] 六皇子妃一时没了耐心,把怀庆拉到一旁,压低声音责备道:「给我老实点儿!要点脸皮好不好?!定南侯已经娶妻了,娶了苏绿檀!」 眼泪在眼眶打转,怀庆死咬着嘴唇,她如何不知道钟延光已经娶了苏绿檀了,可是她不甘心,越来越不甘心,一天比一天难过,尤其婚事要定了,每天心里跟火烤一样。 六皇子妃跟怀庆关系又不亲密,本不想安慰她,但事情发生在她府上,闹大了难看,只得再次警告道:「你再折腾也没用了,就算没有苏绿檀,定南侯也未必肯娶你。别跟个孩子似的再惹人烦了行吗?」 怀庆没有说话。 六皇子妃嘟哝了一句:「人家苏绿檀也没有骂错。」 怀庆喉间一哽,六皇嫂知道苏绿檀骂了她还这么说?! 这边六皇子妃撂下了怀庆,依旧热络地拉着苏绿檀往林子去了,走了一会子,便一起折回了暖阁里,依旧让丫鬟折了许多梅花裹好。 暖阁里,怀庆已经先一步坐进去了,脸上干干净净的,就是眼睛还有点泛红。 怀庆恹恹的,倒是她身旁的妇人出去转悠了一圈,打开了话匣子,同六皇子妃道:「六皇子真真是疼您的,您喜欢梅花,就种了满园的宫粉梅。」 六皇子妃娇羞道:「他平日虽闲散了些,这些事上确实比旁人贴心。」 一提起自家男人,话头就收不住了,不过碍于怀庆这个未出阁的姑娘在场,都说的比较隐晦干净。 即便如此,怀庆也还是觉得戳心窝子,因为她想起了钟延光对苏绿檀的好,放在别的男人身上,可能只是寻常事,可是放在他的身上,那些就已经很难得了。 越想越恨,怀庆本来把六皇子妃的话听进去了一些,终究是没有忍住,幽幽问出口:「侯爷对你好吗?」 怀庆这话一问出口,苏绿檀又被众人的目光打成了筛子。 京城谁不知道钟延光出了名的能对自己下狠手,但凡他认定的事,一条路走到黑,说要上阵杀敌,建功立业,打小就在卫所军营里摸爬打滚,默默练了一身本领。 往往这样的男人,最不懂得疼人了,因为他的眼里,只有天下,没有女人。 想到这一层,没能嫁给钟延光的两个妇人也就不惋惜了,毕竟鱼和熊掌不可兼得。女人嘛,还是要枕边人知冷知热比较好,不然有了再大的功业,一天到晚见不着人,身边三妻四妾的,又有什么意思。 苏绿檀迎上怀庆的眼神,镇定道:「当然好呀,侯爷是我这辈子遇到的男人里,最好的一个。」 指甲嵌入掌心,怀庆一时没能开口说话,那个六品诰命刘夫人笑道:「倒是想洗耳恭听。」 怀庆觉得钟延光再怎么宠爱苏绿檀,底线肯定是不会变的,同骑这种事,也不值得拿来一说,她便讥讽道:「侯爷还替你描眉不成?」 「那倒没有。」 怀庆冷哼一声,道:「侯爷才不会这样。」 苏绿檀道:「因为他画的丑,我不让他画。」 怀庆:…… 苏绿檀道:「但是他教我写字了,他说夫妻之间,琴瑟和鸣,首先要能鸣琴、鸣瑟,才能相和。」 有妇人点着头道:「是这么个理儿,为着能跟我家老爷多说几句话,他喜欢读的书,我也总要看一些。」 六皇子妃道:「这么说起来,还是定南侯做的好一些。我若喜欢什么,六爷虽肯替我想方设法得了来,但亲自花功夫教我却是没这个耐心的,可见侯爷待绿檀还是很好的。」 怀庆瞥苏绿檀一眼道:「侯爷还有工夫教你写字?」 座上有人跟怀庆一个想法,男人们成天到晚都在忙,还有工夫教妻子写字?又不是教着剪一朵花那么简单。 莫不是定南侯夫人在随口编瞎话? 这时候就有人不留情面了,刘夫人道:「侯爷的字我听我家老爷提起过,听说写的颇有大家之风,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在侯夫人这儿见识见识?」 怀庆立刻冷笑道:「夫人合该让我们看一看才是,总不好由得你胡说罢?」 钟延光的字六皇子妃也略有耳闻,即便是他真的教了苏绿檀,她也未必学的会,这如何能证明的了? 六皇子妃道:「天寒地冻的,我难道请了客人来我家里,就是写字来的?」 怀庆道:「六皇嫂,我们不过想开开眼界罢了。」她扭头问坐在最后面的刘夫人道:「是不是?」 刘夫人跟周围的几个人一起应和道:「是啊。」 苏绿檀不想让六皇子妃为难,更不想让怀庆得意,便道:「正好让公主给我磨墨,两下便宜。」 六皇子妃也有心折磨下怀庆,便吩咐左右道:「去备笔墨。」 一盏茶功夫,丫鬟就准备好笔墨纸砚,暖阁里婆子们也抬了一张四方长桌进来,把东西都搁在了桌上。 宣纸铺好,湖笔备好,徽墨端砚在侧,苏绿檀起身走到桌前,瞧了怀庆一眼。 怀庆不肯起身做丫鬟做的事,六皇子妃提醒道:「不是你吵着要看的吗?」 不得已,怀庆只好起来,挽起袖子替苏绿檀研墨。 磨了一会子,怀庆手腕就累了,便把墨锭给放下了。 苏绿檀道:「还没磨好,要浓稠。」 嘴角一沉,怀庆只好再磨,足足有半刻钟功夫,她锁眉道:「还不够?」 「够了。」苏绿檀浅笑,提笔挥毫,写下了烂熟于心的一句话——故善战者,致人而不致于人。 宣纸上用草书写就了这句话,众人都围上前来看,她们大多数只是认字,真真论起书法,算不上精通。 怀庆不学无术,只认得行、楷的好,草书的好处自然辨别不出来,往纸上看了一眼讥诮道:「就写出这么个东西,还好意思让我磨墨!」 六皇子妃走到苏绿檀身侧的位置,瞧了一眼不免被惊艳了,呵斥怀庆道:「不知道就别乱说话!绿檀这幅字写的真好,虽然是草书,但严谨豪健,神气丰盈,是上等之作——绿檀,这得练多少年才能练出来啊?」 六皇子妃的祖父是当朝太傅,品评书法,她的话在这些人里比较权威,她说了,大家自然也就信了,对苏绿檀也高看了一眼。 苏绿檀道:「我有打小就悬腕练习的底子,后来侯爷教我的时候,就容易些了,不过也只学了皮毛,不得其神韵。」 钟延光没有教过苏绿檀写字,是她私底下仿写他书房里的那副作品,而且她取了巧,用自己擅长的草书模仿他的字体,掩盖住了诸多不足,才看起来有那么几分相似。 六皇子妃嗔她:「这你还说是皮毛呢,谦虚过分了!」 其余妇人不想露了肤浅的底儿,也都跟着夸苏绿檀的字好——虽然她们还体会不了其中的好。 怀庆又被落了脸面,攥着拳头盯着苏绿檀,冷不丁蹦出一句话:「就算写的能看得过去,也未必是侯爷教你的,我见过侯爷的字,他不写草书的。」 这话提醒众人了,刘夫人道:「是了,侯爷是不写草书的吧?」 v第三十四章[07.29] 苏绿檀挑眉道:「他就是这么教我的呀!」 怀庆像是捉住了什么破绽,得意道:「我就说你胡诌的吧。侯爷不写草书,怎么会教你这个?」 苏绿檀一口咬死了,道:「不信你问他去!」 怀庆道:「侯爷要到我面前来了,我还非得问问不可。」 刘夫人等人也都在眼底藏了一抹讥色,还说苏绿檀备受宠爱呢,原是她自己硬撑出来面子,内里的日子不知道多难熬呢。 六皇子妃打圆场道:「好了,侯爷不在,怎么就能说是假的呢!」 不巧的是,暖阁外挑帘进来个丫鬟,朝六皇子妃禀道:「皇妃,皇子回来了,定南侯与陆大人也在。」 六皇子妃眉心蹙着问:「回前院了?」 怀庆登时就道:「正好把人请进来问问!」 苏绿檀心口一紧,糟糕,要露馅了。她这字放到钟延光眼里,就算真是他教的,他估计也不会承认的。 六皇子妃正犹豫怎么回丫鬟的话,就听丫鬟道:「回皇妃,来后院了。」 六皇子妃猜测道:「应当是去内书房了。」 怀庆喧宾夺主下命令道:「还不快快去请了来!」 六皇子妃来不及说什么,就听得一阵朗朗笑声,六皇子从大厅里进来,道:「夫人,我来了。」 后面跟着的,不是钟延光是谁? 六皇子与钟延光和陆清然三个一起走进来,三人器宇轩昂,气度不凡,迎面而来,看得妇人们都红了脸。 六皇子妃走上前去,领着众妇人见礼。 钟延光瞥了一眼苏绿檀,又看了看暖阁里只摆着章书桌,并没有喝过酒的迹象,便放下心来,握着的拳头也松了些。 六皇子道:「原是有人惦记来我梅林里瞧一瞧,过来的时候听人说你邀了客人在花厅里,就来见一见。」说罢,他饶有深意地看了钟延光一眼。 苏绿檀心头紧张着,并未注意到六皇子的眼神。 六皇子妃嗔道:「早跟你说我今日要请客来了,六爷怎么又忘了?」 六皇子笑一笑,岔开话题道:「你们在比书法?」 可算提到重点了,怀庆快步走到桌前,拿了那副字来,举到钟延光的面前,高声道:「侯爷可识得这字?」 苏绿檀站在后面,来不及跟钟延光串通,只得咬唇望着他,却见对方眼神锁在那副字上,并没有朝她看过来。 因为钟延光被这副字给惊艳了,这草书虽然写的有些柔弱了,但是神韵上层,意境不凡,而且跟他的字有异曲同工之处。 是他喜欢的字。 不待钟延光回答问题,六皇子与陆清然两个也凑到字面前看了看,眉头紧锁,不知在琢磨什么。 怀庆一看没人做声,便以为六皇子妃方才所言只是替苏绿檀打圆场而已,冷笑一声,道:「写的乱七八糟的,侯爷肯定不认识吧?」 六皇子目露鄙夷,斥道:「别乱说话——夫人,此乃何人所书?不会是你吧?你的字只承你祖父遗风之三四分而已,可写不出这样的字。而且这非寻常女儿家能写就,像是出自英雄少年之手。」 陆清然笑道:「此书颇有持誉之风,虽差了些许,但也实属佳作。」又扭头问钟延光:「持誉,你什么时候收了关门弟子?」 至此,六皇子与陆清然两个还没想到会是出自一个姑娘家之手。 钟延光却猜到了,能把他的韵味临摹的这么像的,此人一定是长久钻研过他的书法。暖阁里的人,除了苏绿檀没有人能,也没有人会成千上万遍的去看他的字。 她一定在无人知道的时候,精研过他的书法,揣摩过他的心思,推敲过他的心境,体味过他的心绪。 她一定曾经把他掰开了揉碎了,再重新塑造起来。 钟延光的思绪被怀庆无情地打断,她皱眉道:「侯爷,你怎么不说话?这字写的远不如你,肯定不是你教的吧?」 钟延光是个干脆的人,他没有一口回答,怀庆心想,此事十之八九是苏绿檀在作伪。 六皇子又问:「这字到底谁写的?」 双手绞着帕子,苏绿檀凝视着钟延光,她这次写的不够好,他大抵是不会承认的吧。 钟延光忽然抬起头,对上了苏绿檀的视线,在她素来活泼的双眼里看到了一丝软弱和无助,就像林中离开了母亲的小鹿,眸子湿润而晶莹。 六皇子妃正要解答,再把这件事给圆过去,就见钟延光从对面走过来,站在苏绿檀面前,直视她道:「你手生了,写的没有以前好看。」 苏绿檀眸子稍瞪,眼底藏着不可思议,咬了咬唇,微喘地看着钟延光,结巴道:「是、是手生了,给夫君丢人了。」说着她红着脸低下头。 六皇子与陆清然惊讶道:「是定南侯夫人写的?」 六皇子妃笑道:「可不是嘛,我们都亲眼瞧见的。」 六皇子与陆清然两个自然对苏绿檀赞不绝口,不过并未直接夸她,而是说钟延光娶了个好夫人。 松了口气,六皇子妃笑道:「刚绿檀就说是侯爷教的,偏还有人不信,这下子总算信了。」 钟延光嘴角噙笑地看着苏绿檀,她说是他教的?难怪他进来的时候,她那么怕。 钟延光索性承认道:「是我教的,教了许久了,从前她写的更好看。」 听闻此话,怀庆算是死心了。 苏绿檀鼓着双颊看着钟延光,心里尽是感激。 算他有良心,护膝没给他白做。 后边儿的陆清然打趣道:「你倒是有耐心,从前你可不这样了。」 六皇子意味深长道:「你都说那是从前了。」 陆清然了然一笑,六皇子妃的眼神也暧昧了起来,苏绿檀只好偏开脑袋,不去瞧他们。 六皇子面带笑容道:「好了,多是女眷在此,我们也不便多待,走罢,持誉?」 钟延光点一点头,亲自过来瞧了一眼,他便放心了。 v第三十五章[07.29] 言罢,三人便准备走了。 怀庆拿着纸的双臂松了下来,手里的宣纸边角被她皱了许多。 钟延光从怀庆身边走过去的时候,停下脚步,从她手里夺过宣纸,小心翼翼地叠好,道:「内子笔迹,不好流传于外。」 怀庆手里一空,心里也空落落的,很不是滋味。 妇人们一阵轻笑,这定南侯真真是宝贝苏绿檀的很,她随手的一幅字也那样在乎。 六皇子妃催道:「六爷,你们去罢,我们还要再玩一会子。」 片刻功夫,钟延光他们就都走了,六皇子妃目送了丈夫,便转身过来看了怀庆一眼,像是警告。 接下来六皇子妃留了客人们用午膳,一起就梅花行了梅花令,席间少不得喝酒。 苏绿檀很会行令,不仅想的快,还不流俗,开始喝的最少,后来众人不肯依了,便说换一种玩法,要玩掷骰子,结果她运气很不好,一连喝了十多杯,再好的酒量也撑不住了,面颊绯红,已然微醺。 怀庆酒量不佳,在第一轮的时候也因为运气和才气都不好,行不出令,就已经醉得厉害了,早被扶去了里边休息。 一顿饭下来,女眷们都有些醉了,酒后容易吐真言,她们便忍不住对着苏绿檀说起赞美之话来,羡慕之情溢于言表。 也仅仅是羡慕而已,因为经过这么一天了,长眼睛的都知道,苏绿檀虽是商户女,但气派和世家大族的小姐比起来真不差什么,相处起来不卑不亢,活泼有趣,实在讨喜。 她们虽也是自小学的琴棋书画,但天赋这种东西,没有就是没有,学的就是不如苏绿檀好。 人家定南侯喜欢苏绿檀,不是天经地义的么?自古英雄配美人,那是一点错儿也没有的。 苏绿檀这样的姑娘,就该配钟延光这样的男人。 有人醉的厉害了,忍不住道:「定南侯配得上苏绿檀,配得上。」 苏绿檀醉眼朦胧,托腮一笑。 时候不早了,宴席也就散了,六皇子妃还清醒的很,着人送了客人走,自己还留在暖阁里歇一歇。 抱着暖炉,六皇子妃问丫鬟道:「六爷可还在府里?」 丫鬟出去一趟,回来禀道:「六爷还在,侯爷他们刚走。」 六皇子妃讶异道:「侯爷才走?」难道是一直等着苏绿檀? 六皇子府二门上,苏绿檀被丫鬟扶着出去,到了角门那边,看见个熟悉的身影,她灿笑着走过去,道:「夫君,你怎么也还在?」 钟延光淡声道:「六皇子留我有事,正好刚出来,走罢,一道回去。」 苏绿檀乖巧点头,上前挽住钟延光的手臂,侧颊蹭了蹭他的衣裳,低声道:「谢谢夫君。」 及不可见地侧了侧脑袋,钟延光唇角抿了个很淡的笑容。 夫妻两人一起上的马车,因有丫鬟在车内,钟延光倒也没说什么话,但苏绿檀喝的酒后劲足,一路回府,她愈发不清醒了。 等下了马车的时候,苏绿檀眼皮子都睁不开了,靠在钟延光的身上,两腿发软。 夏蝉和冬雪赶紧过来搀扶,苏绿檀难受地推开她们。 钟延光道:「罢了,别动她。」说完,就把人横抱起来,阔步朝角门里去,也不等轿子来,直直往二门去,两个丫鬟在后面根本就跟不上。 一路稳步走回荣安堂,钟延光把苏绿檀安放在床上,正要松手,就被她勾住了脖子,长袖滑落,露出一截玉白的手臂。 想起苏绿檀病的那回,钟延光没有急着直起腰,而是双手撑在床上,静静地看着她的脸庞,细嫩的肌肤,温柔的眉眼,琼鼻小嘴,面色绯红,她醉的样子,着实乖巧可爱。 足足看了半刻钟,钟延光也没有嫌累,陡然听她轻吟一声,耳廓酥酥麻麻的,像是被毛茸茸的东西扫了一下子。 难受得蹙起眉头,苏绿檀咬着唇,但是手还是不肯松开,攀在他脖子上,像赖上他似的。 苏绿檀手臂突然贴上钟延光的面颊,冰冰凉凉的,但很柔软很舒服,他这才想拿开她的双手,给她盖上被子。可苏绿檀两手在钟延光脖子后面交握着,扯不开,他只好握着她的双臂,替她焐热。 感觉舒服一些了,苏绿檀的眉头总算松开了,钟延光的手就没有放下来。 苏绿檀扭动着身子,迷迷糊糊不知道说些什么,钟延光贴近她的嘴唇,想听她的梦呓,却听不清,反被她这副模样给诱惑的有些蠢蠢欲动。 直勾勾地看着苏绿檀的樱桃小口,钟延光喉结动了动,终是没忍住压下去,在她唇边落了个轻轻的吻。 醉了的苏绿檀,像是尝到了甘泉,本能地张开嘴,舔了一口。 甜甜的小丁香伸出来,钟延光根本忍不住,索性含住她的唇瓣,细细品尝起来,熟悉而诱人的甜味刺激着他的感官,过去醉酒的记忆如潮水涌来,他记起来了,他曾经也这么吻过她。 但是没吻够。 太销魂,怎么亲吻都不够。 钟延光捧着她的小脸,忘情的掠夺,舌头长驱直入侵占她的领地,狠狠地索取着苏绿檀红唇里藏着的甜汁。 她的唇瓣是软的,舌头是甜的,贝齿也像珍珠一样光滑细腻。 好像吃了逍遥散,钟延光险些忘记自己身在何处,在做什么,他压着她,抚摸她下巴的手不自觉地往下寸许。 不能呼吸的苏绿檀不适地呻吟了一声,两手终于松开,推着钟延光的肩膀,眉心也开始并拢。 松口的钟延光清醒了一些,他重重地喘息着,懊恼地端详着苏绿檀,觉得自己有些无耻,怎么能趁着她喝醉的时候行不轨之事。 下过雪的天儿,这会子似乎回暖了,钟延光觉得很热,他还搂着秀色可餐的苏绿檀,拂开她额前的碎发,把气息吐在她的面颊上,嗓音低低地问她:「绿檀,你……可愿意?」 苏绿檀没有回应。 钟延光捏了捏苏绿檀的脸,压抑着就要奔涌的欲望,再次道:「告诉我。」 浑身难受的苏绿檀似乎清醒了些许,眼皮子睁开一点。 鼻尖挨着鼻尖,钟延光问她:「苏绿檀,你可认识我?」 苏绿檀转了转脑袋,道:「钟……」 这就是认得了,钟延光眸子一亮,抓紧问她:「我与你做夫妻之事,好不好?」 他丝毫不觉得这是乘人之危,钟延光只等苏绿檀说一个「好」或者一个含糊的「嗯」字。 然而苏绿檀却无比清晰地娇声道:「不好。」 v第三十六章[07.29] 钟延光登时狠狠拧眉,霸道而低沉道:「绿檀,我想要你。」 苏绿檀更加抗拒了,带着点哭腔道:「不要……不要……」 脑子里闪过什么似的,似曾相识的感觉,钟延光太慌了,便顾不得多想,忙哄她道:「好好好,你别哭。」 苏绿檀这才安静了一些,眼皮子彻底垂下去,像是睡了过去。 钟延光重重地吐出一口气,强自冷静下来,捕捉方才一闪而过的东西,却怎么想也想不起来。 他不明白,苏绿檀为什么不要他?又为什么这么怕他?因为他忘了她,所以恨他么? 心里涌起一股愧疚,钟延光抿直了唇角,本该被她疼爱的人,却被他冷脸相待,姑娘家家无可依靠的,总归是伤了心罢。 不过不要紧,钟延光心想,他们做夫妻的日子还长,以后总有办法找补回来。 平静下来的钟延光离开了床,他望着昂扬的某处,只得无奈地替苏绿檀盖好了被子,挑帘出去了。 丫鬟们战战兢兢地站在门口,等钟延光走了之后,才对视一眼。 夏蝉:冬雪,你看见了吗?侯爷偷亲夫人! 冬雪点点头:看见了,都看见了! 夏蝉做了自戳双目的手势:怪我,进去的不是时候,还好见怪不怪没有把水盆打翻,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冬雪:算你命大! 丫鬟在门口站了一会儿,见钟延光没有再回来的迹象,才敢重新打热水进去伺候。 六皇子府那边,六皇子妃喝得不多,酒量又好,她还清醒的很,就是有些乏了,打了个盹儿就起来了,换上了孔雀毛的大氅。 六皇子妃命人把暖阁里收拾了,丫鬟过来禀道:「皇妃,公主醒了。」 不耐烦地扯了扯嘴角,六皇子妃这才想起来,还有个麻烦精在这儿,她绕过隔扇去了后边,就见怀庆刚从榻上起来,头发还乱着,眼睛也还红着。 挥退了丫鬟,六皇子妃坐在了榻沿上,冷冷道:「醒了?」 怀庆低落地点头,道:「她走了?」 「走了,侯爷特特等着她玩够了,跟她一起回去的。」 抓紧了身上都厚毛毡,怀庆道:「侯爷专门等她?」 六皇子妃凉凉道:「是啊,侯爷待她体贴着呢。今儿怕也是专程来看她的,估摸着不放心她在我这儿。」 怀庆剜了六皇子妃一眼,道:「你何必这样说话戳我心窝子!」 「因为你蠢!」六皇子妃还道:「你上赶着自取其辱,皇室的脸面恨不得被你丢光了!」 怀庆垂首不言,面部狰狞道:「明明是我先认识他的!是我!」说着,眼泪就落下来了。 六皇子妃叹了口气道:「但是他已经娶妻了,堂堂大业公主,你难道要做妾不成?」 怀庆哭着道:「我不甘心!」 六皇子妃毫不留情道:「不甘心又怎么样?这世上不如意的事多了去了,凭你是公主也不能万事如意。你且替皇后娘娘想想,你今日是逃出宫来的罢?若叫人知道你对定南侯这般执着,又是这种脾性的人,哪个敢要你?难道你准备挑个平民百姓做驸马?」 「我不要!」怀庆嘶喊道。 「你也看到了,他心里眼里就只有苏绿檀一个,连她随手写的字都那般珍惜。你收收你的心思吧,省得亲事定下了,必受婆家姑姐磋磨,那可就要苦一辈子了。」 怀庆嘴硬道:「我是公主!」 「公主就不用侍奉公婆?公主就不用晨昏定省?何况——」六皇子妃把后面的话噎了回去。 大业皇宫秀女多是平民和小官之女,为避免外戚坐大,皇后出身更是要求严格,当今皇后也不过是出身普通的小家碧玉而已。也因此,怀庆被教养的并不好。 怀庆的外祖家本就根基薄弱,皇后又不受皇帝宠爱,就算不是嫁入高门大户,若行事不端,少不得吃尽苦头。 更遑论皇帝年事已高,太子未立,太宗和当今天子也都并非嫡长子,大业将来是谁的天下还两说。 怀庆未必有的了依靠,依她这性子,余生可见凄惨。 六皇子妃无奈摇首,道:「话就点到即止,听不听随你,这些话我也就只说一次。」 怀庆死咬着嘴唇,浑身颤抖,眼眶里打转的泪水,还是低落在榻上。 吸了吸鼻子,怀庆问道:「为什么跟我说这些?」 在宫里,从来没人跟她说过这些话,包括皇后,皇后只是苦口婆心地劝她,嬷嬷们则是严厉地要求她,管教她。 六皇子妃起身理了理裙子道:「因为你烦人。你再敢上我府里胡闹来了,看我不告到父皇面前去,让你好好挨顿教训!」 「你!」怀庆气结,道:「你们怎么总是偏帮她?!」 「因为人家讨喜呀。」 怀庆捶了一下床,道:「她两面三刀,她今儿真的骂我了,你被她骗了,侯爷也被她骗了!」 六皇子妃满不在乎道:「我知道呀,那又怎么样?」 「你知道?!」怀庆不可置信地看着六皇子妃。 「对呀,不仅我知道,大家伙儿都知道。」 怀庆面色发白,自嘲道:「那就是说只有我不知道了?」 「不然你以为?侯爷又不是傻子,人家苏绿檀是什么样,他能不清楚?轮得到你一副‘揭开她脸皮’深明大义的模样,蠢物。还有,你巴巴儿地赶着去见定南侯,两年前是这样,两年后又是这样,追去骑射场,追去郊外的庄子上,背后人家把你当谈资笑料知道吗?」 六皇子妃继续漫不经心道:「所以别做些蠢事了,老老实实为以后做打算才是正理儿。」 怀庆很受伤,她从来没想过,事情会是这样的。 六皇子妃继续道:「平心而论,若不是因着定南侯的缘故,你不喜欢苏绿檀?她生的好看,不骄不躁,文采超然,出身虽低了一些,眼下到底也是一品诰命了,不喜欢她的人,除了嫉妒,我想不到别的缘故。」 怀庆语塞,她实在不想承认,苏绿檀这样的女子,很好很好。 说了这么多话,六皇子妃乏了,她下了逐客令:「起来收拾好了早些回去罢。」 v第三十七章[07.29] 怀庆再也没脸留下了,情绪低落地被宫女扶着离开了六皇子府。 六皇子妃身边的妈妈等人走了才问主子:「您何必对她说这些?」 六皇子妃掀了下眼皮道:「不跟她说清楚,下回还来我府里折腾,迟早害我得罪人!」 妈妈笑了笑道:「您这刀子嘴,豆腐心的……」 六皇子妃叹息道:「各人有各人的缘法,我就管这一次,以后再不管了。」 又绽了个笑,六皇子妃道:「哎,我那秘制的酒后劲儿足的很,不知道绿檀现在怎么样了,也不晓得她醉了发不发酒疯呢。」 苏绿檀可不发酒疯,她闻着安神香安安稳稳地睡了一整夜。 醉酒后的苏绿檀醒来之后只有轻微的不适,身体最强烈的感觉还是饥饿。刚喊了一声,丫鬟们就都进来了,早就备好了洗漱的热水跟和的温水。 梳洗过后,苏绿檀披着头发,懒得上妆,搂着茶壶倒了好几茶碗的水,夏蝉道:「夫人渴的这么厉害?」 「嗓子冒烟儿了。」揉了揉脑袋,苏绿檀自顾拿梳子理发,才开始回忆昨儿的事,他不会责怪她吧? 肯定不会的。 苏绿檀越想便越觉得莫名开心。 放下梳子,绞着一绺头发,朝没有支开的窗户外看了一眼,天光透亮,苏绿檀道:「侯爷呢?上衙门去了罢?」 夏蝉道:「早起侯爷在次间里坐了好一会子,等着吃早膳,不过坐了半天也没急着吃,眼看着时候不早了,才吃了一碗粥走了。」 苏绿檀鼓鼓嘴,心道他不会是在等她醒来吧? 夏蝉很快就接了话,道:「侯爷在等夫人起来,不过夫人睡的沉,侯爷没等着。」语气里似乎带着点惋惜。 娇哼一声,苏绿檀嘟哝道:「该他等的!这才像个丈夫的样子。」 丫鬟轻笑,冬雪细声道:「别家的男主子,可少有这般的。」 苏绿檀也不说话,心里对钟延光还是满意的,他对正室嫡妻,确实很好。倘或这好处里,有一点点喜欢的意味那便更好了。 兴许有呢?苏绿檀想。 回忆半天,苏绿檀好似忘了上马车之后的事了,她试探地问两个丫鬟:「我昨儿没有发酒疯吧?」 夏蝉道:「那倒没有,就是走不好路,还不肯让人扶。」 「啊?」苏绿檀惊呼一声,又道:「那我怎么回来的?」 「侯爷抱着你回来的,脚步快的奴婢都追不上。」 「他抱我?!」苏绿檀只觉不可思议。 夏蝉笑道:「可不是呢,从角门一路抱回荣安堂来的,前院门房小厮,后院丫鬟婆子,怕是今儿都议论着呢。」 双颊烫红,苏绿檀若有所思,喃喃道:「这不是……坏了规矩么?」 夏蝉忙道:「规矩是死的,夫人都醉成那样了,难不成侯爷不管不顾?」 眼眸半垂,苏绿檀嘴角嘲讽地翘起,是了,那么多双眼睛看着呢,钟延光总是不会留把柄就是了。 苏绿檀没所谓道:「你们说的对,规矩是死的。反正他向来如此,也不值一提了。」 夏蝉腹诽:这可值好几提! …… 吃过早膳,苏绿檀抱着暖炉在做绣活,钟延光只有她做的护膝和靴子,其他物件还没有,她得给他配齐,让他从上到下穿的全是出自她之手才好。 内宅时间容易打发,坐了一上午,吃过午膳,下午小憩一会子,洗了头发,让丫鬟用毛巾一点点挤出水,坐在脚盆前烤干,再裁剪刺绣个把时辰,钟延光下衙门的时候也就到了。 一听到外面有动静,苏绿檀赶紧把东西一股脑儿扔笸箩里去,好整以暇地坐在铺了厚软垫和一层毛毡的罗汉床上,望向打帘进来的钟延光,甜声道:「夫君,回来了?」 钟延光看过去的第一眼就愣住了,苏绿檀的头发仍旧没有梳起来,只用一根丝带束在脑后,墨发如瀑,柔顺乌泽,她穿着一身牙白软罗妆花百褶裙,袖口镶着轻盈的毛边,端庄地坐在那里,娴静可爱,像一尊雕刻精致的玉像。 顿足片刻,钟延光才缓缓走过去,坐在炕桌的另一边,道:「醒后可头疼了?」 苏绿檀微思索道:「早起的时候有一点点,早就好了。」 钟延光声音轻缓道:「叫你贪杯。」 抱着暖炉,苏绿檀看着钟延光解释道:「昨天的事……」 钟延光松着拳头猛然握紧,昨夜的事,她记得?嗓子瞬间发干,他道:「昨天我……」 昨天是他没控制好,乘人之危太禽兽了些。 苏绿檀软声道:「昨天谢谢夫君。」 眉头一皱,随即松开,钟延光才意识到,苏绿檀说的是在六皇子府里的事,他掩饰住情绪,语气平静道:「你的字,是我教的?」 苏绿檀心头一紧,兴师问罪来了!她坦然道:「不是你教的,我怎么能学得了你一二成的韵味?不过从前的事,你都忘了,跟你说了你也不知道。」 「解释」完这些,苏绿檀没忘记反咬一口,她直起背板道:「还好你昨儿没给我说错了,不然让别人笑话了我,我就恨死你了!」 心口一紧,钟延光抿唇道:「对不起。」都是他的错。 苏绿檀赶紧喂个枣儿,道:「明知夫君忘了,我本不该宣扬那事,还好没有露馅儿了,不然反倒麻烦。」 钟延光道:「无事,以后这样的事,你大胆地说,若有人在我跟前问起来,我自会替你圆了。」 苏绿檀惊喜道:「你不怪我?」 钟延光应道:「既是事实,何来怪罪一说?你又不曾说谎。」 苏绿檀心里「咯噔」一下,随即笑道:「知道就好,以后在外面,可千万别给我说错了话。」 钟延光郑重地点着头。 苏绿檀有些过意不去,复又道:「其实也不是我刻意要去炫耀什么,夫君,我不是那等轻浮之人,只是人家逼到眼前来了,我总不好服软吧?」 「不必服软,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我钟延光的妻子,还没卑微到要看别人的脸色。」 v第三十八章[07.29] 苏绿檀登时乐了,道:「对,我才不会给夫君丢面子!」 面带隐隐笑意,钟延光「嗯」了一声,他从前觉得女子娴静就很好,但他现在却喜欢苏绿檀嚣张跋扈的样子。 提起昨儿的事来,苏绿檀还有气,她继续把怀庆的恶行在钟延光面前告了一状。 钟延光听着眉头拧起,道:「她太不识趣了些,看来上次禁足还没长够记性。」 苏绿檀沉默片刻,道:「听说她要定亲了?」 钟延光颔首道:「我也听说了,估摸着年后就定下了,不出半年,兴许就要出嫁了。」 一下子听到这么确切的消息,苏绿檀有些同情起怀庆了,她道:「罢了,夫君别把她的事往心里去了。」 钟延光依旧觉得怀庆很讨人嫌,但不想拂了苏绿檀的意思,便道:「知道了。」 苏绿檀想得多了,不免伤感,眼神落寞道:「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她虽蠢笨,也很可怜。」 钟延光一点没把怀庆可怜这一点放心上,而是对苏绿檀感同身受的样子甚为费解,他道:「起初你嫁我,可是心甘情愿?」 苏绿檀立刻抬头,脱口道:「自然是的。」 钟延光在苏绿檀的眼里看到了一丝慌乱,他握着茶杯的手陡然收紧。联想起苏绿檀昨夜的抗拒,他心中越发不满,似有妒火在烧。 挪开视线,苏绿檀道:「能嫁给夫君,是我这辈子最幸运的事。」 此话不假,因为嫁到定南侯府,苏家不仅从危难中走出来,苏绿檀也得了个如意郎君,再没有比这更幸福的事了。 钟延光淡淡地应了一声,像是思量着什么。 苏绿檀生怕钟延光起疑,便岔开话题道:「夫君不是说,要让我给你做一年裤子吗?你什么时候得空?」 钟延光脚底板忽然发痒,他红了脸道:「这个也要测量?」 苏绿檀眯眼笑道:「那可不得好好量一量,难道我靠眼睛就知道夫君穿多大的?但是夫君也许久没给我看了,我哪里晓得。」 钟延光心神乱了,道:「夜里我洗漱了再让你量,但是你规矩着些。」 否则他怕忍不住。 苏绿檀似笑非笑道:「好,我肯定老老实实的。」 这话让钟延光心里有点发痒,她——真的会老实? 略坐了一会子,夫妻二人一起吃了晚膳,在窗前又说了会儿话,多是苏绿檀说,钟延光听,天色不早之后,便先后去洗漱了。 苏绿檀先洗完,早早地爬进了暖和的被子里,钟延光随后裹着大氅来了,里面只穿着中衣,在这样的寒夜里,着实有些单薄。 钟延光一进屋,苏绿檀就从床上爬起来,胡乱披了件衣服起来。 走到床边,钟延光道:「你就在被子里,把手伸出来就行了。」 凉意袭来,苏绿檀打了个激灵,便从善如流,干脆把被子披在身上,只把手露出来,从枕头底下摸出软尺,跪坐在床边,道:「过来些。」 厚厚的锦被里冒出苏绿檀的脑袋,她跪着,他站着,居高临下地瞧着她,柔软的发顶,嫩白的面颊,眉宇之间尚且含有稚气。 钟延光取下大氅,穿着一身中衣,展开双臂,任她测量。 苏绿檀把尺子绕在他的腰间,几次都松开了,她道:「夫君,你把上衣脱了行吗?快点儿,省得一会子冻病了。」 钟延光依言,把衣服除去,露出紧实的腹部和腰线,苏绿檀蓦地脸红,不敢分神,赶紧给他把腰围还有两腿也测量完了,期间少不得触到他冰凉的肌肤,指腹滑过他结实的腹肌,往日读的某些书,本不通晓的地方,乍然明了。 收起皮尺,苏绿檀小脸红的能滴血,她道:「先进被子来暖一暖。」说罢,就敞开被子,拉了钟延光一把。 钟延光冷不防弯了腰,身体前倾,小腿被床绊住了,整个人都往床上跌去,压在了苏绿檀身上。好在双臂撑住的及时,没有摔倒。 苏绿檀把被子盖在钟延光背上,下巴搁在他肩上,娇声道:「进来,暖和了再穿衣服走。」 暖意包围遍全身,钟延光贪恋这一刻的温暖,他在她耳畔道:「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苏绿檀娇哼道:「你又想歪了吧,我真的是怕你冷而已。知道你不乐意,我不会强迫你的。」她没敢说他不行。 钟延光:……她若有胆子,倒是强迫他试试。 收回手臂,钟延光安分地在被子里呆了一会儿,跟她贴的很近,无意之间,似乎触碰到了柔软的东西,若即若离,让他恨不得往前贴,但想起苏绿檀昨夜害怕的神态,到底是克制住了。 苏绿檀见钟延光对她的勾引不为所动,身子又往前靠了两分,隔着肚兜,蹭着他的手臂。 钟延光只好躲开,苏绿檀觉得有趣,又逼他一步。 钟延光呼吸声已经变得不均匀,他嗓音低哑再次道:「苏绿檀,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这回就含着点警告的意味了。 苏绿檀深感挫败,她闭月羞花,身娇体软,钟延光这臭男人怎么就不动心呢!不动心,身子也不动一动!就算那个不行,亲亲抱抱也不行吗? 实在有了恼意,苏绿檀不满道:「钟延光,你是不是喜欢男人?!」 钟延光气结,他喜欢男人?她从哪里看出来他喜欢男人的? 冷着脸,钟延光道:「我不喜欢男人。」 苏绿檀小心翼翼地问道:「那是不是……真的不行啊?要不……咱们看看大夫?」 气血上涌,钟延光恨不得把苏绿檀就地正法,他切齿道:「我没事!」 再不说清楚,他男人的面子在她面前丢光了! 苏绿檀「哦」了一声,抬眸道:「……真的?不要讳疾忌医啊。」 钟延光再也忍不住了,一把抱住苏绿檀,隔着薄薄的衣衫与她亲密相拥,让她实实在在地感受到了他的体温,和欲望。 像铁皮黏上了丝绸,像坚硬的石头跟棉花碰撞,像冰块掉进火盆。 苏绿檀面色蹿红,从耳根到脖颈,没有哪处不是白里透红的,似能滴血一般。 苏绿檀想起了给他排毒的那次,手感她还没忘呢。 账内静谧了半晌,苏绿檀很不合时宜地道:「上次你说没有藏东西,是不是就是藏的这个?」 钟延光面色飞红,否认道:「不是。」 v第三十九章[07.29] 「就是!」 「是你看错了。」 「我没有!」 钟延光无语应答。 是又怎么样。 苏绿檀在他怀里气鼓鼓的,低声道:「也不喜欢男人,也没毛病,为何不肯与我同床共枕?」 「不为什么!」 苏绿檀心里还能不清楚?不就是因为不喜欢她呗! 不过没关系,今日肯进她被窝,明日就肯跟她睡在一处了,等把握好了度,便把他灌醉偷偷行完夫妻之事。 头一回瞒过去,以后的就好说了。 钟延光见苏绿檀不说话,以为她生气了,耸动着喉咙,慎重地问她:「你真要?」 料定钟延光只是嘴上说说,苏绿檀也没多想,张口就道:「要啊!以前又不是没……」 不等苏绿檀话说完,就被钟延光给扑到了,两人双双倒在大床上,他喷张的情欲在她面前展露无疑。 苏绿檀顿时慌了,钟延光疯了吗?她还没给他灌酒呢! 钟延光很快就捕捉到了苏绿檀脸上的的惊慌和无措。 霎时没了兴致,钟延光铁青着脸起身,粗暴地抓起大氅大步离开。 苏绿檀茫然地看着钟延光离开的背影,坐起来自言自语:「真不行啊?就说了不要讳疾忌医嘛……」 心事重重地倒在床上,苏绿檀发愁,这种病,该怎么跟御医开口说才好呢?说隐晦了吧,怕人家不明白,说直白了,又怕落了钟延光的面子。 操心完这事,苏绿檀又开始琢磨钟延光方才疯狂的举动,难道说,是她说的话伤了他男人的自尊心,所以他才急于证明? 偏偏还没证明成功。 想到烛火灭了,苏绿檀便睡着了。 梢间里的钟延光却是没法入眠,他气的牙痒痒,苏绿檀这个口是心非的女人,嘴上说着喜欢想要,临到要提枪上阵了,她就胆小怕了。 若不是见不得她掉金豆子,钟延光方才真想强要了她。 发泄了两刻钟的功夫,钟延光躺在床上,无边的躁意和孤寂笼罩着他,半夜爬起来洗了个冷水澡,才勉强入睡。 第二日起来,天不亮钟延光就走了,用急令召了暗卫在不起眼的酒楼里见了一面,把事情交代了下去,他必须对苏绿檀以前所有的事都知道的清清楚楚。 他不允许她的心里还有别的男人的位置。 如果有,那只能是死人。 派去金陵的暗卫查了好些日,钟延光一直就等着消息,一天没得到确切的回复,他的脸色一天就不好看。 眼下左军都督府衙门和定南侯府的人,都知道钟延光近来心情不好,少惹为妙。陆清然碰到他也说他肯定是吃了火药。 连苏绿檀也是小心谨慎的,她现在算是彻底知道雄风对于男人的打击有多大了,于是更不敢自作主张延医问药。 这日钟延光下了衙门之后已经很晚了,苏绿檀终于等到他回来,拉着他进屋用晚膳,高高兴兴道:「这几个菜都是我按你平日口味做的,你快尝尝。」 钟延光表情淡淡的,尝了几筷子,觉着还不错。 苏绿檀问他:「喜欢吗?」 「尚可。」 「那就是喜欢。」苏绿檀笑说。 钟延光看着苏绿檀讨好他的样子,又烦闷了起来。他不明白她到底为什么嘴上总说爱他,心里却排斥他,不肯心甘情愿地跟了他。 若非那日酒后偶然问出来,他怕是永远不知道她心里还藏着别的事,甚至是别的人。 那么是不是从前他们在一起的时候,她也不过是虚与委蛇,并非真心爱他。 越想越心口越疼,钟延光草草吃过后,便去了厢房里,把各种兵器都耍了一遍,却还是觉得不够劲儿,第二天一早,就约了陆清然去骑射场。 陆清然来的晚,钟延光这时候早就将靶子射成了筛子一样。 陆清然骑马过来之后,打趣道:「持誉,这大清早的,谁又得罪你了?」 猛地射出一箭,钟延光道:「不关你的事。」 正中靶心,并且整支箭都穿透了靶心。 扔掉弓箭,钟延光道:「陪我热身。」 陆清然脑袋摇的像拨浪鼓,道:「放过我!」余光一撇,看见三皇子竟然也来了,他指着那边道:「持誉,有人陪你了。」 三皇子果然是朝这边来的,他望着钟延光道:「侯爷不忙?」 南夷下蛊之人如今还在逃,据说已经逃入京中,不曾出去过,但是就是追查不到所在之处。 钟延光语气森冷道:「忙里偷闲,三皇子才该忙。」 虽然下蛊之人难以追寻,但是三皇子替他想法子四处躲藏,也是焦头烂额的。 三皇子朗声笑道:「本宫不比侯爷忙。」 毕竟下蛊之人还未被找到。 钟延光拽紧了缰绳,若不是中了蛊毒,他便不会忘记和苏绿檀的种种,从前的事,他也就不会不知道了。 倘或真有那么一个苏绿檀曾经的挚爱存在,这样的凌迟之痛要受第二次,钟延光想想就要发狂。 眼睛都在泛红,钟延光道:「既然殿下不忙,不如切磋切磋?」 三皇子目露凶光,皮笑肉不笑道:「好啊。」 v第四十章[07.29] 三人骑马去了练武场,陆清然坐在马上观看,钟延光挑了长枪,三皇子挑的长剑,两人兵戎相见,招招致命,不留情面。 三皇子毕竟也是受大业最优良的武将们教育过的,体格和招数都算上乘。 起初几招两人还是有来有回,到了后面却变成钟延光死死压制对方,偏三皇子还咬牙不肯认输,被逼退数步,还苦撑着。 陆清然看得心惊胆战,三皇子的手臂登时见了血,腥红刺目。 钟延光的长枪已经朝三皇子脖子刺去,陆清然生怕他失手,大喊一声:「持誉住手!」 枪尖堪堪擦过三皇子的皮肤,险些入肉。 站在冷冷寒风中,陆清然额冒冷汗,走到钟延光跟前低声道:「你疯了吗!」 钟延光收回武器,扔在地上。 他是快要疯了。 钟延光与三皇子的这场「切磋」在陆清然的打断下终止。 钟延光也渐渐恢复理智,朝三皇子抱拳冷冷道:「承让。」 简简单单的两个字,把这场比试给定了性,只是切磋而已,受点皮外伤在所难免。 陆清然总算松了口气,三皇子毕竟是皇室之子,代表的是皇室尊严,钟延光如若没了分寸,说出去便是恃宠而骄。 三皇子受了伤,一肚子的气,听钟延光这么说,他也不好再说什么,毕竟是他自己应承下来的,又不是人家胁迫他的。 三人在比武场上站了一会儿,钟延光便转身走了,陆清然朝三皇子作揖示意,便也跟着走了。 陆清然追上钟延光的脚步,也翻身上马,问他:「持誉,你最近怎么了?」 钟延光面色沉的能滴水,他冷声道:「没事。」 陆清然一噎,这叫没事?他们俩做朋友这么多年,这样失控的钟延光,他还是头一次见。 到底不好追根究底,出了骑射场,二人便分道扬镳了。 钟延光回了衙门处理政务,一直到天黑才回府。 苏绿檀在荣安堂里给钟延光做了两条贴身穿的裤子,还有给太夫人的抹额也做好了一小半,她还准备给吴氏的孩子做几件肚兜和虎头鞋。 钟延光回家的时候,苏绿檀正在房里专心致志地做绣活儿,他瞧了便走过去,自顾坐下。 苏绿檀照顾着钟延光的心情,刻意不提那事,把笸箩里的几个绣绷拿出来给他看,道:「你看这个好不好看?」 钟延光瞥了一眼,依旧绣面精美,像是女人和孩子的用物。 「给谁做的?」 「太夫人呀,这个是给咱们侄儿的,明年六月左右就要出生了,正是热的时候,用这样的料子贴身穿舒服着呢。」 钟延光不语,净惦记给别人做东西了。 接着苏绿檀就把两条干净的亵裤拿了出来,垂眸道:「夫君,你的,先做了两条,明日还给你做。」 接过亵裤,钟延光低头看着,洁白的布料上绣着指头长的青灰色竹子,像是淡墨寥寥勾勒几笔,怎么看都好看。 「这是你第一次做?」钟延光不知道自己怎么就问了这种话。 苏绿檀如实道:「不是。」 钟延光捏拳,道:「以前还给谁做过?」 苏绿檀抬头看他,奇怪道:「当然是我阿弟啊。」 钟延光抿了抿唇,道:「男女有别,即便是你弟弟,也不该你做。」 「他那时候才十岁不到,我做来练手的,比这可难看多了,亏得他肯穿上。」 心里堵得慌,钟延光想说什么,又好像无话可说,便一言不发。 夫妻两人一起吃过饭了,钟延光便回了书房,没有多留。 苏绿檀心想,还是那事伤了他的自尊,便没有再刺激他。琢磨着抽空乔装打扮去外边的医馆,找坐堂的大夫问一问怎么办。 钟延光在梢间里还不知道苏绿檀打着这个主意,他洗漱后,便立刻换上了新裤子,合身又舒适,心里刚高兴一点,想起金陵那边的情况,脸色又黑了起来。 新月当空,无花只有寒,夜深雪重,时闻折竹之声。 转眼就到了腊月初,寒冷的夜晚,总是容易睡的格外香甜。 一夜无梦,苏绿檀早上醒来觉得被窝比往常更暖和,唤了丫鬟进来,却还赖在床上不肯起来。 夏蝉笑道:「外边下了大雪,厚厚的一层,踩上去松松软软的,和从前在金陵一样,夫人真不起来看看?」 朝外看了一眼,窗户被白雪泛出的光照的明亮,苏绿檀立刻来了精神,道:「可还在下?」 夏蝉摇摇头道:「不下了,早起还有一点,这会子停好一段时间了。」 苏绿檀赶忙起来,穿好里衣,让冬雪伺候着她穿外面的厚衣裳,已经迫不及待要出去玩了。 两个丫鬟伺候着苏绿檀梳洗打扮,夏蝉见主子兴致高涨,欲言又止,到底把话暂时忍了回去。 苏绿檀穿上了窄袖的裙子,便高高兴兴地往外跑,一开门,银装素裹的天地映在眼帘,四四方方的庭院,廊外种着几棵低矮的树,角落里放置着养睡莲的大水缸,院墙上堆着拳头厚的雪,远远看去像在作画的纸上画了一条雪白的直线。 苏绿檀欢呼雀跃,道:「快传饭,吃完了出去玩。」 吃过了早膳,苏绿檀想着一个人不好玩,便想去约上吴氏,她带上做给孩子的贴身物件,系上雪白的狐毛大氅,便往荔香院去了。 荔香院在定南侯府靠西边的地方,从荣安堂走过去要了好一会儿功夫,但苏绿檀一路踩着雪,在平整的地方留下深深的脚印,乐此不疲,到了吴氏的院子,身体微微发热,却还不觉得累。 荔香院的丫鬟很快便迎了她进去,甫一入门,苏绿檀就瞧见房氏搂着孩子也坐在榻上,眼睛还红着,似乎同吴氏正说着话。 苏绿檀抬了抬眉毛,吴氏朝她投去一个苦笑,随即真笑了起来,挺着肚子道:「大嫂怎么来了?」 把篮子里的东西放下,苏绿檀道:「给侄儿送东西来的。」 吴氏过去接,简单看了看,都是苏绿檀亲手做的物件,柔软贴身,她很喜欢,当即道谢。 v第四十一章[08.01] 房氏坐在那边很不是滋味,她的宝哥儿出生的时候,苏绿檀虽然没有嫁进来,但是她后来也没有补东西给她儿子,同是庶房,凭什么区别对待。 到底忍住没有出声,房氏也热络笑道:「嫂嫂来了。」 苏绿檀淡淡应了一声,便同吴氏挨着在一起坐,鸡翅木雕花炕桌另一边的房氏一下子受到了冷落。 苏绿檀是一点委屈不让自己受的,房氏坑害过她,虽同在屋檐下,她却当对方不存在似的,说忽视就彻底视而不见,一门心思嘱咐吴氏注意身子。 房氏听到两人谈话,提到孩子身上,她总算能插上话了,热脸贴上去,说了一些经验之谈。 吴氏时不时回应几句,苏绿檀冷冷淡淡的,也不往心里去。 房氏到底是忍不住了,兀自抹着眼泪,委屈道:「嫂子……」 屋子里站着的还有好几个丫鬟,门口也守着人,房氏这么一哭,像是苏绿檀欺负了她似的。 苏绿檀拉着脸道:「好好的哭什么哭?没看妹妹怀着身孕,你还诚心给她找不痛快,你的哥儿健健康康长大了,作贱你没出世的侄儿来了?」 吴氏心里舒坦了一些,房氏同她倒苦水,快烦死她了,可见着宝哥儿幼小可怜,同为妯娌,便只好忍了,苏绿檀这么直白的说出来,真是大快人心。 抹了抹眼泪,房氏又哭了起来,道:「我也不想哭,可这眼泪管不住。」 苏绿檀翻个大白眼:「谁戳你眼珠子了?」 房氏绞着帕子,从荣安堂出去的两个妖精,现在天天戳她眼珠子!还有那个半死不活的姨娘,天天盯着她跟鬼似的。 垂首继续做小伏低,房氏可怜巴巴地看着苏绿檀,道:「我就是心疼宝哥儿。」 扯了扯嘴角,苏绿檀道:「宝哥儿爹疼娘爱,还有祖母奶娘,等将来长大娶个好媳妇,跟媳妇和和美美的过上小日子,我倒没看出哪里要心疼了。」 房氏死咬嘴唇,她眼下就只有宝哥儿一个依仗了,苏绿檀还说让宝哥儿娶媳妇的话,真是往她心上划了一刀,疼死个人。 搂过宝哥儿,房氏悄悄地把睡熟的宝哥儿给掐醒了,哇哇的哭声响彻整个屋子。 吴氏眉头一皱,跟着心疼起来,问道:「怎么哭了?刚才还好好的。」 苏绿檀能猜不到为什么?这是吴氏的院子,她本不想喧宾夺主,眼下也实在忍不住了,语气不善道:「宝哥儿哭了就让奶娘带回去哄吧,省得哭坏了嗓子。」 眼看求情没戏,房氏又怕惹得苏绿檀更加不快,只好抱着孩子起身,走之前期盼地看了吴氏一眼,把希望都寄托在她身上。 盯着宝哥儿,吴氏也没做出任何回应,等人走了,才同苏绿檀道:「哪儿有这样做娘的?」 苏绿檀道:「小家子心气,托生在这样的娘胎里,宝哥儿真可怜。」 吴氏即将为人母,自然更加心软。 苏绿檀转脸问道:「她来找你做什么了?」 吴氏一脸为难,道:「还不是为着那两个宠妾的事。」 「宠妾」二字用的妙,苏绿檀一下子就感觉到了房氏的心酸。 从荣安堂出去的两个瘦马貌美如花,而且都是经过多年悉心调教的,白天能谈请棋书画诗酒茶,夜里也是十八般武艺样样俱全。 这样的狐媚子,钟延轩那样的男人,肯定受不住诱惑,乐不思蜀,没有一年半载,他根本不会感到腻味。 房氏生育了孩子,不说人老珠黄,但在钟延轩眼里也已经是鱼目珠子了,唯独一把好嗓子,成天哭哭啼啼的,也让人听了生厌。 最最要紧的是,房氏得罪了苏绿檀,钟延轩也在钟延光那里受了打压,手上原本经营的好好的铺子生意一落千丈,铺子里冷冷清清,账面亏损不少钱。 生意场上失意,钟延轩便更加耽溺于温柔乡。 房氏到底是正房,真要端着身份拿捏两个妾侍,也不是没有法子,可偏偏还有个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沈姨娘,她死里逃生,看穿人情冷暖,再不求宠爱,靠着钟延轩那点子愧疚和同情,日子过的倒也松快,有她笼络两个娇妾做狗头军师,房氏的日子比苏绿檀和吴氏预计的难过多了。 苏绿檀听完吴氏替房氏倒出来的苦水,冷哼道:「她这事就一条路可以走,放宽心好好做她的正室,养好了嫡长子,怎么也亏不了她。」 摇摇头,吴氏道:「她是个好斗的,不争个赢不肯罢休,这不是不敢去求你,盯上我有了孩子,博我同情,想让我找你说情。」 苏绿檀稍稍用了点力气拍了一下吴氏的手背,嗔道:「你也知道你心软,你也知道她在博同情?偏你还理她,你看她可不就来劲了,好好的宝哥儿一下子就哭了,不知道他亲娘下多狠的手!」 吴氏也跟着心疼起孩子,迟疑着道:「那我下次再不见她了。」 苏绿檀叹道:「见了这一回,肯定还有下一回的,她就吃准了你心软。」 吴氏发起愁,她瞧着苏绿檀道:「那我该怎么办?」 苏绿檀道:「眼不见为净,你少搭理她。让她折腾两次就知道消停了,就是可怜了宝哥儿。」 「可不是么!」吴氏语气里怨念很大,又道:「那你帮不帮?」 苏绿檀道:「我可帮不了。当初两个妾侍是她自己作死才到她院子里的,老二现在肯定喜欢她们两个到割肉都肯的地步了,我若这时候再要回来,他不疯了才怪,那才是真不得安宁。」 「就只能随她去了?」吴氏到底还是担心房氏以后利用宝哥儿在内院争斗。 苏绿檀道:「当然不,她都求我面前来了,不推一把怎么对得起她这么‘乖巧’的样子?再说了,我们做长辈的,待侄儿还是要有些慈爱之心,权当圆了亲戚情分,以后好不好都看宝哥儿造化了。」 吴氏可不信苏绿檀这么轻易就肯帮了,她道:「你准备怎么帮?让大哥出面把两个妾侍要回来,再打发走?」 有钟延光出面,钟延轩再不快也要忍着。 苏绿檀道:「才不呢。你就别跟着操心了,好好保养身子,你看你,怀孕这么长时间,都还没胖起来,老二媳妇都生下来这么久了,还没瘦下去。」 摸了摸自己圆润的脸颊,吴氏红着脸道:「明明胖了,夫君都说我胖了。」 苏绿檀笑了笑,又问吴氏想不想去园子里玩雪。 吴氏道:「罢了,夫君不让我去,省得他念叨我,他现在嘴碎的很,我真是怕了他了。」 苏绿檀理解,嘴角含笑道:「也好,走个路也容易滑倒,虽有五六个丫鬟看着,也还是待在屋里安全点。那我就走啦。」 吴氏起身送苏绿檀,拉着她的手道:「走吧走吧。」 苏绿檀这才走了,领着丫鬟去了园子里玩。 同一时间,钟延光收到了金陵来的第一封密信,他一个人在幕署里关上门,仔仔细细不放过任何一个字,铁拳也逐渐握紧。 密信说,苏绿檀及笄的前一年,金陵上门提亲的人就络绎不绝,她家的门槛都重新换过了。 不过苏世文没有看上任何一家的小郎君,求取的不乏官家子弟,却还是入不了苏父的眼。 v第四十二章[08.01] 毕竟是商人,太清楚容貌倾城的女儿价值几何。 密信上还写了苏绿檀小时候发生的事,说她三岁还住在苏家旧宅的时候,左邻右舍的男孩子们就爬上苏家的墙,拿糕点蜜枣哄她出来玩,苏家仆人成天轰人都轰不赢。 钟延光想起苏绿檀那么爱吃蜜枣,便能猜到,她肯定没有受住诱惑,往下看去,信上果然是这么写的,她确实因为一个枣儿同人撒娇,还差点亲了其中一个小子。 还好那小子被苏世文揍了一顿,不然钟延光非得把这一仇给报回来。 三张写的密密麻麻的信纸看完,随后就被钟延光揉成了团,信中写的都是金陵苏府下人都知道的事,还有些隐秘之事,一时半会儿还查不出来。 烧了信,钟延光心情略好了一些,看着时候不早了,便坐马车回了府。 时候尚早,钟延光回去的时候被小厮如茗给截住了,同他禀了几件侯府名下商号铺子里的事。 如茗小心翼翼道:「管事说,二爷近来不大出府,有几间铺子盈利严重下滑,让小的一定要跟侯爷说一声。」 定南侯府毕竟没有分家,钟府的产业还是交了一部分出去给钟延轩打理,当然都不是什么绝佳好铺子,但正常运转,一年下来也能挣不少银子。 钟延光一路往内院去,如茗只得跟了过去。 钟延光吩咐道:「那就让管事收回来,挑几个合适的人接管,这事你盯着些,到时候把挑的人大致情况同我说清楚。」 如茗道:「小的知道了,铺子的具体情况,侯爷要不要听一听?」 铺子收回去,总要有个由头,钟延光得有些说辞,便道:「你说罢。」 主仆两个一前一后的往荣安堂去,钟延光见院门紧闭,敲门听丫鬟说苏绿檀去了园子里,犹豫一下还是转身去了园子。 如茗一路跟去。 到了园子里,钟延光找了一大圈,在后山出来的小道上,碰到了苏绿檀。 苏绿檀玩的出了一身的汗,两手热的通红,正累的走不动路了,可巧就见到钟延光了,赶紧过去挽着他的手臂,道:「夫君,你怎么来了?」 钟延光面不改色道:「难得下这么大的雪,进来看一看。」 如茗垂手不语,侯爷分明是回了荣安堂听说夫人在此,才赶过来的啊。 苏绿檀没有多想,道:「夫君一路走来可看够了?」 「嗯」了一声,钟延光道:「看够了。」 苏绿檀也不管丫鬟们怎么看,靠在钟延光身上,撒娇道:「夫君,我走不动了,抱我回去。」 下意识双腿就朝苏绿檀那边挪了一步,一点都不听使唤,仿佛被下了死命令似的,钟延光差点就要听话抱起她,硬生生给忍住了。 青天白日,朗朗乾坤,苏绿檀就这般不知进退,钟延光一想到一个蜜枣就能让她撒娇献吻,心中不悦,又顾忌这么多下人在场,拂开她的手,道:「自己走。」 苏绿檀嘟嘴道:「可是路滑嘛,我怕摔着了。」 钟延光拳头捏着,她三岁的时候,肯定也是用这种语气跟人说话的,不然人家怎么会把枣儿给她吃! 钟延光道:「不走你就留这儿罢。」说罢果真就走了,如茗朝苏绿檀行个礼,也赶忙跟着跑了。 夏蝉等钟延光走远了,才上前来劝着道:「夫人,侯爷还是同你分开住的,奴婢觉着长此以往肯定不好,你看侯爷这不就是恼了吗?而且丫鬟们人多嘴杂的,难免不传出去一些。」 跺一下脚,苏绿檀气得把暖炉摔在了地上,道:「我看他能走出去多远!」 当着丫鬟的面就不给她留情面,亏她还一天到晚惦念着因为那事儿替他请大夫伤他颜面呢!那行啊,那他的「毛病」也得好好治一治了! 夏蝉捡起暖炉跟着气呼呼的苏绿檀在园子里乱逛。 那厢走出去没多远的钟延光见苏绿檀真没跟上来,顿时停下脚步,如茗追的急,险些撞上去。 天空骤然飘起小雪,落在脖子上冰冰凉凉的,眼看还有下大的趋势。 钟延光转身问如茗,道:「你说下雪天路是不是很滑?」 如茗头如捣蒜,道:「可不是嘛!园子里的路本来就不好走,下了雪湿湿滑滑的,很容易摔倒,爷们儿还好,女人们就容易摔了。」 钟延光肃然颔首,道:「你说的对,她摔了说出去名声不好听。你自回去罢,不必跟了。」 如茗低头应了一声,看着钟延光的背景腹诽:早知道您忍不住了。 钟延光原路返回,却没看到苏绿檀,心下一急,怕她真摔了去了哪处歇息,四处张望无果,差点就要在园子里大喊她的名字了。 哪晓得苏绿檀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冷不丁道:「可巧了,又碰到夫君了?」 钟延光嘴角沉着,二话不说就把苏绿檀给抱了起来,禁锢在怀里,阔步往外走去。 苏绿檀没料到钟延光真抱了,一点防备都没有,丫鬟还在后面看着,前面还有小厮,一下子面颊飞红,脑袋埋进钟延光的脖子窝里,细声道:「不是让我自己走吗?」 钟延光哼了一声,没有答话。 还不是怕她摔死! 他可不想年纪轻轻就做了鳏夫。 钟延光把苏绿檀一路抱回荣安堂。 她就乖乖地窝在他的怀里,勾着钟延光的脖子,像一只乖顺的小猫儿。 到了内室,钟延光直接把苏绿檀扔在厚厚的被子上,转身就要走。 假装痛呼一声,苏绿檀躺在床上装受伤。 钟延光真以为自己下手太重了,立刻转过身来看她,见苏绿檀侧躺在被子上,捂着腰,便爬上床去,弯腰问她:「摔疼了?」 点点头,苏绿檀噘嘴道:「谁让你用那么大力气,闪了腰。」 钟延光也没心情发脾气了,自责道:「你别动,我去让人请大夫来。」 「哎哎哎?」苏绿檀叫住钟延光,道:「没多大事儿,揉揉就好。」 钟延光是常混迹于军营的人,深知这等外伤痊愈后仍容易复发落下病根,便按住要起身的苏绿檀,道:「不准动,叫大夫看过再说。」 苏绿檀又一头倒了下去,索性枕着手臂,用脚背勾住钟延光的腿,娇声道:「好,夫君去了就赶紧回来,没你在我怕自己胡乱动又牵动了腰伤。」 钟延光拿开苏绿檀的腿,声音缓了几分,道:「知道了。」 v第四十三章[08.01] 说罢,钟延光快步出去吩咐了丫鬟赶紧请大夫来,夏蝉心一惊,以为苏绿檀伤的严重了,便使了院内腿长的丫鬟麻溜地去二门前传话。 吩咐完,夏蝉便转身哀怨地看着钟延光,敢怒不敢言。 作为丫鬟,她也是头一次这么大胆了,脸上表情虽然表达出了怨气,其实两手早吓得发抖了。 自知理亏,钟延光也未责怪什么,干巴巴解释道:「夫人应该没大事。」 夏蝉很知趣地「哦」了一声,侯爷能跟她解释这个,真真是难得。不过……什么叫「应该」没有大事? 说完钟延光就进屋了,丫鬟们没得嘱咐,只敢在外守着。 屋里,钟延光进去的时候苏绿檀正翘着二郎腿,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钟延光走过去握住她的脚腕轻轻拉开放平,道:「不要这样。」 苏绿檀又把腿翘了起来,道:「这样舒服嘛,腰也好受一点。」 钟延光也无话可说,只得任由苏绿檀去了,他坐在床对面的罗汉床上,两手撑在膝盖上,内心焦灼地等大夫来,面上却不显什么。 苏绿檀心知大夫来了,就隐瞒不住没受重伤的事,便想着趁着这会儿功夫多「报复」回去,便道:「夫君,我渴了。现在就渴的要死,快点快点我要喝水。」 茶壶就在手边,钟延光也没墨迹到还要去唤了丫鬟进来,便提起茶壶,顺手倒了一杯。 把茶杯送到床边,钟延光道:「起来。」 抬起双臂,比了一对兰花指,苏绿檀撒娇道:「腰使不上劲,要夫君抱才能起来。」 钟延光皱眉,她这撒娇的功夫,是打小就会的么?挠的人心里痒痒。 怪不得苏府老宅周围一圈的小兔崽子们都要来翻墙逗她。 钟延光道:「好好说话。」随手把茶碗搁在床头的束腰高几上。 苏绿檀「哦」了一声,道:「侯爷,我要起来。」 明明是再正常不过的语气了,钟延光心里却更堵了。 俯身搂住苏绿檀的双肩,钟延光把人给抱了起来,她的身体轻轻盈盈的,根本不费吹灰之力。 难怪这么容易就伤着了,娇娇弱弱跟朵花似的,还真是经不起折腾。 还好刚才抱她回来了,不然就苏绿檀这几两肉,还真搁不住园子里那么滑的路。 端起束腰高几上的茶杯,钟延光递到苏绿檀的手上。 苏绿檀并不伸手去接,环着膝盖,下巴磕在膝盖骨上,睁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着他。 钟延光不明其意,道:「怎么了?又不想喝了?」 苏绿檀道:「你喂我。你弄伤我的,不得补偿补偿?」 钟延光举杯的手一顿,到底是递到苏绿檀嘴边去了,小心翼翼地喂着,盯着她的唇,见她抿了一口,才敢多抬一些。 大半杯水见底钟延光才把杯子放下,道:「还喝不喝?」 苏绿檀道:「不喝了。」 钟延光这才拿着杯子走了过去,忍不住往帘外的方向看,虽然他也知道大夫没这么快来。 坐床上的苏绿檀又不安分了,细声道:「想吃蜜枣。」 一提蜜枣钟延光就来气,冷着脸道:「没有。」 「有的,你去厨房看看。」 钟延光又道:「指不定大夫让你忌口,暂且别吃了。」 苏绿檀道:「你少糊弄我,腰伤哪有忌甜的,都是忌辣的好不好?」 不去?她还有更狠的法子折腾他呢,哪儿疼戳哪儿! 钟延光冷哼一声,心道苏绿檀吃个枣儿肯定也没那么简单,绝不纵容她。 「你到底去不去?再不去我总是惦记腰伤,疼死我啦!」苏绿檀催了一句。 钟延光嘴角动了动,起身去了厨房,再打帘子进屋的时候,手里端了一碗蜜枣,送到苏绿檀面前。 仍是还是不接,苏绿檀抬头望着他,什么话也不说。 钟延光自然明白是什么意思,看似有些不情愿地捡了一颗蜜枣,喂到苏绿檀嘴里。 苏绿檀当然不会老实,唇瓣沾了一下他的指尖,冰冰凉凉的,还带着点湿意,苏绿檀道:「你净手了?」 钟延光拧眉道:「吃不吃?」 含着蜜枣,苏绿檀得意道:「吃呀!嘴里这颗还没吃完。」 陆陆续续喂了三颗,苏绿檀起初是用唇瓣含住他的指尖,后来便干脆用舌头,舔掉他指腹上沾上的甜汁。 指尖酥酥麻麻的感觉传递到心脏和脑仁,钟延光面色愈发难看,她素来就是这么吃蜜枣的? 钟延光忍不住出言警告道:「你再不好好吃,就给你都扔了。」 苏绿檀嚼着蜜枣肉,道:「你手指也是甜的嘛。」 太阳穴突突的跳,钟延光道:「那也不准再舔!」 苏绿檀默然,果然吃下后面一颗蜜枣的时候,没有舔他,而是咬他,贝齿不轻不重咬住他的指头,微疼微痒,比方才还让钟延光心神荡漾。 钟延光耳根子都红了,把剩下的蜜枣放床上,坐远了。 要不是看她因他受了伤,一准捏死她这死妖精! 苏绿檀见钟延光吃瘪,登时乐了,笑得仰倒在床上,钟延光的心神也跟着牵动,没好气道:「仔细又伤了!」 苏绿檀连忙躺好,时不时痛苦呻吟几声,装的活像个重症病人。 钟延光听得焦躁,便打帘子出去了,苏绿檀见人走了,在床上哼道:「这就不耐烦了?」 v第四十四章[08.01] 刚说完,钟延光就回来了,冷声道:「二门上的人已经出去好一会儿了,就快来了。」 苏绿檀大笑,原是催大夫去了。 搂着软枕,苏绿檀眼皮子往下瞧着对面的钟延光,道:「夫君,要不你先来给我揉一揉?」 钟延光婉拒道:「我力道把控不好,怕伤了你。」 此其一,其二则是有些害怕太过亲密的接触,他忍受不住。 遂,又道:「实在不舒服,我让丫鬟——」 「不用,丫鬟伺候的哪有你舒服。」 钟延光打量的眼神投过去,道:「你真伤了?」 苏绿檀笃定道:「是啊,疼着呢!不过我不是娇气的人,正忍着呢!」 钟延光:……不是娇气的人? 「苏绿檀,你最好真的——」 不等钟延光说完,苏绿檀的话排山倒海的压过来:「真的怎么?你就这么想看我受伤?钟延光你有良心吗?」 钟延光抿唇不语,他当然希望她没事。 苏绿檀又道:「大夫你硬要请来的,我说了随便处理一下就好了,你又不听我的。」 钟延光更加沉默了,苏绿檀说的很有道理。 两人就这么坐了一会子,苏绿檀再不说话了,钟延光以为她伤心了,有些愧疚,主动道:「我肯定希望你没事。」 苏绿檀道:「算你有良心,看你这喜怒无常的样子,也只有我忍得了你了!今儿又是怎么挨火铳了?脸色一天比一天难看。圣人曰‘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若有什么难处,别死要面子硬撑着,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嘛,反正有我陪着你,有什么大不了的嘛!」 她自问这话说的够明白了,钟延光要是还不肯拉下面子去看大夫,她就真要亲自去延医问药了。这叫置之死地而后生,不破不立。 否则长此以往,他不得病,她也要得病了! 钟延光虽听的云里雾里,好歹明白了苏绿檀的一片真心,随后又想到她醉酒后的不甘与恐惧,迟疑着道:「你对我说的,可都是实话?」 秀眉挑了挑,苏绿檀道:「我保证,我刚才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真的,字面上是真的,心意也是真的。」 这话可不假。 钟延光选择了相信,但疑问的话始终说不出口,因为他没法在她面前承认禽兽不如的自己想在她醉后乘人之危,更不敢知道苏绿檀为何会那么的抗拒他。 钟延光正要说什么,丫鬟进来传话道:「侯爷,夫人,大夫来了。」 从罗汉床上起来,钟延光吩咐丫鬟:「请进来。」 随后便有个穿马面裙,但是头发梳得干净利落的女大夫进屋来了。 苏绿檀随口道:「是个女大夫?」 钟延光睨她一眼,得脱衣看腰,难道还能请男大夫来?就算是年至耄耋的老大夫都不行! 苏绿檀乖乖地坐起来,钟延光扶了一把。 女大夫简单问过后,便让苏绿檀把衣裳脱了给她看看。 苏绿檀瞧了钟延光一眼,窗户的亮光照进来,他耳垂红透了。 还不走? 屋子里放着好几个铜脚盆,暖和的很,苏绿檀开始除去外裳,钟延光心里担忧,便死皮赖脸地留着,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 反正有大夫在,苏绿檀不会赶他走。 夫妻两个打着眉眼关系,相互较劲,苏绿檀见他一动不动,索性敞开了脱,等只剩下里衣的时候,扯着领子的手到底是顿住了,往钟延光脸上扫了一眼。 还是不肯走。 苏绿檀牙一咬,心一横,一把将衣服扯开,露出里面的红肚兜,钟延光这时候才挪开了眼。 拂开里衣,苏绿檀把腰露给女大夫看,随便指着了个地方,道:「这儿,有点疼。」 女大夫看了又看,一遍又一遍,睁大了眼睛,一点痕迹都没看到,伸手在苏绿檀腰上按了按,问道:「这儿?」 苏绿檀「哎哟」一声,道:「对对,就是这儿,疼着呢。」 钟延光听她叫喊,忍不住偏了偏脑袋,稍稍瞥了一眼,纤细的腰肢扭着,形如柳条,所谓不盈一握,大抵也就是这样了,白瓷一样的肌肤,腹部中间一颗小眼儿,年轻美好的胴体,瞬间点燃观者的某种情绪。 克制住一时的欲望,钟延光看向女大夫按着的地方,却一点痕迹都没看到,便问道:「大夫,可要紧?」 女大夫道:「不大要紧,如果……实在疼,抹一抹跌打药就好了。」 行医多年,女大夫当然看出了苏绿檀伤势基本等于没有,不过小夫妻吵架要个台阶而已,她也不会做拆婚的事。 钟延光谢过了大夫,留下了女大夫给的药,便把人送走了。 又进屋来,钟延光似笑非笑道:「刚才疼的倒是‘厉害’啊。」 看女大夫的脸色他就知道,苏绿檀根本没那么疼! 苏绿檀置之不理,仿佛听不明白。 她还躺着,只拿被子一角搭着肚子,衣裳还敞开着。 钟延光走过去道:「衣服穿起来。」 屋里虽然暖和,到底天冷,容易病,她又是爱肚子疼的,更受不得凉。 苏绿檀记仇,甩个眼刀子过去,道:「刚才你不是看的很高兴吗?现在又让我穿上了?」 钟延光切齿,不知好歹! 上前一步,捉住苏绿檀的脚腕,钟延光轻挠她的脚心,道:「不穿是吧?」 苏绿檀怕痒,「啊啊」惨笑了几声,道:「这不是还没抹药吗?怎么穿啊!」 v第四十五章[08.01] 钟延光一想,也是,便放开了她。 苏绿檀笑的眼睛都湿润了,坐起来之后,一双莹润的眸子望向钟延光,道:「刚才你也看到了是哪儿吧?我够不着,你给我涂。」 钟延光捏着跌打的药,犹豫了很一会儿,他知道苏绿檀是故意的,甚至有些挑衅的意味。 勾起唇角,钟延光道:「好啊。」 苏绿檀没料到钟延光会答应,硬着头皮撩开衣服,让他涂药。 钟延光手法很轻,触着细腻的地方,拉回心猿意马的思绪,末了拧了她一把,算是教训。 苏绿檀轻咛一声,顺势蹬了钟延光一脚,却被他捉住了小腿。 她以为他又要挠她脚心,先一步下手,伸手扯住了他的衣襟,威胁道:「你敢!信不信我不客气!」 钟延光本没有心思闹她,听苏绿檀这么一说反倒有了兴趣,狠狠得捏了一下她的腿,张了嘴,上下牙齿却未分开,道:「你试试。」 苏绿檀面颊飞红,一冲动就扒了钟延光的领口,似要贴上去。他不是不行吗?她就要气一气他! 孤男寡女,衣衫单薄,钟延光可不敢轻易尝试,生怕她又临阵脱逃,到时候控制不住脾气伤了她,便推开了苏绿檀,掀开被子,把人给塞了进去。 苏绿檀眼前忽然一黑,在被子里扭动着,嗷呜地叫。 钟延光打开一点被缝,让苏绿檀把头露出来,等她钻出来了,便紧紧地把人给裹了起来,如同椭圆的蚕蛹,让她动弹不得。 苏绿檀就只有一颗脑袋可以自由地动来动去,加上她灵动的眼珠子,表情也够生动了,她气急败坏道:「钟延光你坏!就看我胳膊拧不过大腿,欺负我一个弱女子!」 钟延光嘴角抿笑,随即淡然道:「知道就好。老实点——被子里不暖和?」 哼哼唧唧地缩在被子里,苏绿檀道:「累死了。」 「那就好好休息。」 钟延光还用双臂固定着被子,苏绿檀虎视眈眈地看着他的手臂,仿佛在说「信不信我咬你啊」。 钟延光不为所动,大有佛祖割肉喂鹰的气度。 苏绿檀也知道钟延光这是为她好,是她寻衅得罪在先,便改口道:「还早着,睡不着。陪我说说话。」 「你说。」 「今天我去荔香院了。」 「哦?」 「老二媳妇也在。」 「哦。」 「她掐哭了宝哥儿。」 「嗯?」 一问一答的,苏绿檀把荔香院发生的事告诉了钟延光,并问道:「我觉得该管一管,夫君你说呢?」 「随你,小心别打起架来就是,三房泼妇多。」 苏绿檀噗嗤笑出声来,道:「知道了,那夫君要给我撑腰哦!」 「嗯。」 苏绿檀大喜,钟延光见她一副「奸计得逞」的笑容,道:「你又想到了什么一箭双雕的好法子?」 到底是夫妻,已经开始有默契了。 苏绿檀眉眼弯弯地问:「你怎么知道?」 钟延光嘴角微动,老夫人送两个瘦马来的那次,若不是苏绿檀计策用的好,那件事也没那么容易解决。 他的夫人,到底是聪敏的。 钟延光道:「你都写脸上了,我还能不知道?」 苏绿檀娇哼道:「好吧,你看我对你一点防备都没有了,什么都表现出来给你看了。」 心头一软,钟延光道:「说罢,什么主意?」 苏绿檀开开心心地把自己的「计策」分享了出去,钟延光听罢道:「可行。」 苏绿檀道:「那夫君什么时候有空陪我去一趟三房?」 钟延光道:「明日估计回来的不会早。」 苏绿檀一脸兴奋道:「择日不如撞日,让丫鬟去看看三房人都在不在,在的话现在就去!」 垂眸瞧了苏绿檀一眼,钟延光道:「你腰伤还没好。」 「好了好了!涂完药就好了。」 钟延光嘴角抽了抽,道:「此乃神药?这么灵?」 苏绿檀道:「是啊!夫君请的大夫,能不厉害嘛!」 心知苏绿檀伤的不重,钟延光松了手,道:「起来穿衣裳,用过膳再去。」 苏绿檀欢快地咬住了钟延光还没来得及拿开的手腕——她记性可好着呢——她是说在记仇方面。 钟延光掰开她的嘴,捏着苏绿檀的下巴问:「你再敢咬我,我……」 苏绿檀麻利地起来穿衣服,道:「有本事你咬回来!」 钟延光懒得同她计较,怕你来我往去又是没完没了,便自觉坐去了对面,等她穿好衣裳。 差不多穿齐整了里衣,苏绿檀就喊了丫鬟进来伺候她更衣梳头。 夏蝉跟冬雪一进屋就看到床上被子乱糟糟的,苏绿檀头发也散的不像样了,簪钗早就落到床上了,耳坠子都少了一只。 这……一看就是夫妻二人床头打架床尾和了。 v第四十六章[08.01] 两个丫鬟不敢多说话,乖乖地伺候了主子梳妆打扮,又迅速传了饭来。 夫妻两个一起用了午膳,苏绿檀胃口很好,钟延光连带也比平常多吃了半碗饭。 正好丫鬟也传话过来说,三房的人都在,包括钟延轩也在。 两人一吃完,略坐了一会子就比肩往三房去了。 丫鬟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男主子一身宝蓝直裰,伟岸高大,女主子通身雪白,窈窕袅娜,站在一处再没有更般配的了。 到了红紫堂,钟延轩因知道钟延光也要来,根本不敢怠慢,暂且放下两个宠妾,包括刘氏在内,一起在上房中间里等着,尊位和热茶早就备好了。 等钟延光同苏绿檀两个一起跨进屋的时候,房氏脸上不自觉浮现了笑容,可真好,还有大哥做助力,这回看那三个小蹄子还老不老实!正室就是正室,不是几个上不得台面的小贱人就能随便摆布欺辱的! 苏绿檀是挽着钟延光进屋的,狐假虎威,神气的不得了,两人坐在正对门的位置,三房一家子也都坐定了。 钟延轩先开的口,他有些心虚地喊道:「大哥,大嫂。」 房氏跟着笑着唤了一声,语气亲昵,眼底藏不住的得意。 苏绿檀没有特别回应房氏,只是同钟延光一样,淡淡地应了他们夫妻俩一声。 刘氏到底是长辈,钟延光夫妻两个说来就来,她都还不知道为着什么事,心里忐忑又反感,绞着帕子,眼眸半垂道:「侯爷跟绿檀今儿怎么想起来了?」 扬唇一笑,苏绿檀心道刘氏难道还不知道自己院里已经波涛暗涌,闹的要翻了天吗? 到底是没急着开口,苏绿檀转脸望着钟延光。 钟延光答应了要替苏绿檀撑腰,自然不会让她受刘氏的委屈,便道:「外边铺子有些事,特地来问问老二。」 苏绿檀诧异地看过去,钟延光还憋着狠招呢? 浑身一哆嗦,钟延轩贼眉鼠眼地看向钟延光,脖子前伸,顿时猥琐,道:「大哥……」 修长的手指笃笃地敲打着桌面,钟延光冷声问道:「要我一条条地问?」 两腿不自觉地抖了起来,钟延轩赶紧把手压在大腿上,没什么底气道:「近来有些亏损,行情不好。」 钟延光挑眉一声:「哦?」又道:「说说看,布匹和茶叶这两样最好做的生意,到底哪里的行情不好了?」 钟延轩更紧张了,钟延光日理万机的,怎么会知道的这么清楚,而且那铺子也不是侯府里顶要紧的财产。 刘氏算是听出端倪了,柳眉倒竖,道:「侯爷这话是什么意思?莫不是要收回铺子?做生意自然有赚有赔的,总不能侯府的一切都捏在你手里罢!便是要分家也没这样分的!」 苏绿檀出声道:「三婶这说的什么话?太夫人还安好,提什么分家?哪天这话从这儿传出去了,小心您的脊梁骨!」 自知理亏,刘氏气焰弱了几分,硬着头皮道:「那也不能收回铺子!」 如今是赵氏当家,三房一切用度全部按规矩来的,刘氏一点油水都抠不出来,她自觉已经过的艰难,再把钟延轩手里的铺子收回去,日子还过不过了? 钟延光淡然道:「铺子我不收,到时候就全部得赔出去了,这么大一笔账,婶子觉得要怎么算?便是我不追究,府里上上下下几百张嘴,还有太夫人跟前,前院的总管和在钟家尽心服侍了三代的忠厚管事,该如何同他们交代?」 心头一凛,刘氏皱眉道:「哪儿就亏损的这么严重了?年中还好好的,不可能的。侯爷莫要诓我!」 钟延光只随意往钟延轩那里甩了个眼神过去,对方便怕的低下了头。 刘氏看向自己无能的儿子,道:「轩儿?」 钟延轩额头直冒冷汗,房氏又心痛又得意,忍不住剜了外面厢房那边一眼,恨的咬牙道:「都是被她们害的!」 刘氏顺着房氏的视线看过去,这才意识到,难怪说儿子这段时间这么顾家了,原是怕铺子里的生意丢了! 又气又恼,刘氏还是舍不得铺子,垂死挣扎道:「侯爷,铺子果真要关门大吉了?」 钟延光视线望向外面,把如茗告诉他的话,挑了几个要紧的,听起来就触目惊心的例子告诉了刘氏,意思差不多就是,铺子再不兑出去,连本钱都亏没了。 刘氏心头窝火,也恼恨起两个妾侍来,铁青着脸道:「那就……」 钟延光道:「我已经着人去接手了,老二抽空跟前院管事交接一下。」 刘氏心里很不舒服,原来今天就是来通知他们的,已经没有商量的余地了! 即便如此,三房的人也还得受着。 刘氏乐观地想着,好歹她这些年攒着的嫁妆和放在她嫁妆名下的三房的家底还有一些,那些铺子经营没出问题就好了。一想到这,她忽然又紧张起来了,想问不敢当着钟延光的面问钟延轩具体情况。 钟延光状似好心提起,道:「老二手里其他的几间铺子也不大好,婶子趁早也了结清楚了,省得一文不剩。」 咯噔一下,刘氏心里如坠冰窟,一双长了不少细纹的眼睛直直地朝钟延轩打过去,眼白都比平常多了些,她抖着唇,问道:「连我那几间铺子,也严重亏损了?」 钟延轩避开刘氏的眼神,不敢答话。 刘氏胸口大起大伏,钟延光道:「我今日来,就是为着把这件事说清楚的,以后也好有个交代。」 他钟延光,可不是欺压兄弟的狭隘主儿。 房氏一边肉疼,一边挑事儿,她掀了眼皮子朝刘氏道:「母亲,都是那几个小妖精害的,您看沈姨娘没救回来之前,还有那两个没进屋之前,生意不一直都好好的吗?」 钟延轩剜了房氏一眼,刘氏似是在思忖什么。 房氏赶紧又道:「母亲,这事儿怨不得二爷。好歹还有大哥在,也不是没有补救的法子,眼下要紧的是不能让这事再发生了。」 苏绿檀有些惊讶地看了房氏一眼,没想到这两个月以来,她跟小妾斗完了,嘴皮子都厉害到这个地步了,以前她在婆母刘氏面前,可是不敢利利索索地说这么多话的,而且一番话既解决了她自己的问题,也给了钟延轩脸面,一箭双雕。 果然房氏的话说完了,刘氏心里安稳了一些,钟延轩脸色也好看了点。 房氏仗着有人撑腰,便夺取了主导权,看向钟延轩,苦口婆心道:「二爷,妾身早劝过了,你偏不听,如今该痛定思痛了!」 钟延轩刚刚好转的脸色,又黑了起来,他正爱煞了那两个小妾,对沈姨娘也颇有愧疚之心,哪里舍得就这么把人打发了? 房氏也不说话,就是看向刘氏。 钟延轩忙冲刘氏道:「娘,不是她们的错儿!以后儿子会改的!」 钟延光和苏绿檀夫妇就冷眼看着,妾侍如何处置,便是三房的事,他们不会插手。 刘氏吸了口冷气,道:「轩儿……」 钟延轩狠狠地捶了一下桌子,猛地站起身,怨毒地看向房氏,道:「你少给我挑唆!信不信我休了你!」 v第四十七章[08.01] 房氏接过宝哥儿,低头哄弄着,眼圈也是红的,声音不大,但是所有人都能听到:「又不是我的主意。」 刘氏难得地说了一句:「你媳妇说的有道理。」 钟延轩拉着脸道:「我不依,放妾书我是不会写的,她们是大哥房里出来的,我按贵妾纳的,可不是贱妾,谁都别想动!」 房氏便往苏绿檀这里看了一眼,双目满含祈求。 苏绿檀跟钟延光对视一眼,问他的意思。 这两人早就对好了意思,钟延光冷淡道:「送都送出去了,岂有要回来的道理?兄弟二人因此生了罅隙,反是我这个做大哥的小气了。」 把心放回肚子里,钟延轩又坐了回去。 耸耸肩,苏绿檀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 轻轻拍打着怀里的宝哥儿,房氏眼眶里蓄着泪水,道:「正好大哥大嫂在这儿看着,今日索性把话说明白了。我受些委屈是没什么,可是宝哥儿不能受委屈。本来府里子嗣单薄,宝哥儿要有个好歹,我就是钟家天大的罪人!」 哪儿有祖母不心疼孙子的,刘氏也可怜宝哥儿跟没有父亲似的。 钟延轩面色铁青道:「宝哥儿受什么委屈了?」 房氏脱口而出道:「宝哥儿都多久没见着爹了!病了你也不来看,冷了暖了你通通都不知道!就算妾身生了孩子容颜不在了,可宝哥儿有什么错儿?为了那几个东西,生意也垮成那样,二爷你心里还有什么?这些话我知道说出来二爷要恨我厌我,可我还得说!也叫大哥大嫂评评理,我说的有没有错!」 钟延轩听不惯这话,可是真是一丝儿错也挑不出来,气咻咻地捏着拳头,任由房氏拿捏。 房氏得了便宜,赶紧卖乖,软声道:「我也没什么诉求的,只想一家子和和睦睦的过,我眼里也不是容不得妾侍,原先那两个不也是生的好看讨爷们儿喜欢?我说什么了?可这两个不一样,把咱们家都给败了!连香火都恨不得给钟家灭了!」 若非苏绿檀知道房氏的秉性,非得抚掌叫好才行,先抑后扬,入情入理,连儿媳妇的天敌婆母,都恨不得跟她站一块儿。 不过苏绿檀可没忘记今天来的目的,房氏暂时占了上风,钟延轩一时听了,以后保不齐故态复萌,伤子邀宠的事,必定还会发生。 再等一等,房氏也该使杀手锏了。 果然刘氏稍一松动,替房氏说了一句话,房氏怀里的宝哥儿便哭了,哭声洪亮震天动地。 刘氏和钟延轩两个都心软了,肩膀也松了下去,像是准备缴械投降了。 正在这时,门外来了三个娇娇俏俏的女人,沈姨娘领着另外两个瘦马,闯了进来。 这三人的到来,无异于往刚平静的锅里倒了一壶油,炸的人心滋啦啦作响。 苏绿檀咽下了喉咙里的话,望着门口压过来的身影,沈姨娘身形消瘦,下巴比之前更尖了一些,脸色微白,瘦弱不堪,像个病西子,眼神如一潭死水,和以前判若两人。 三个姨娘跪了下来,行礼请安,钟延光出声道:「起来说话。」 沈姨娘仍旧站着,离钟延轩比较近,她抬起下巴看着房氏,声音细细软软,道:「话都让二夫人说完了,妾身也没有话可以说了,这会子来就求个痛快。」 房氏低头,专心地哄着怀里的宝哥儿。 钟延轩动摇了,不舍地看着三个妾侍,犹豫着道:「也没说把你们怎么样。」 宝哥儿越哭越厉害,房氏继续轻声哄着。 后面的两个瘦马也开始啜泣着。 刘氏头都大了,锁眉道:「做错了事就该受罚,犯错的时候,怎么没想到有这么一天?」 沈姨娘看过去,声音有气无力,道:「不知道妾身哪里错了,还请老夫人明示。」 把方才房氏数落钟延轩的话说了一遍,刘氏又道:「你看你们一个个干的,都是正经事吗?把家都败没了!说出去叫人耻笑!」 刘氏老脸已经红了,毕竟当着侄儿的面处理家事,三房哪里还有脸面可言? 沈姨娘反驳了一句:「您说妾身几个勾着二爷,叫他乐不思蜀,但是您没想想,二爷为什么要躲在厢房?凡事总是有因有果的。」 刘氏一愣,顺着沈姨娘的话想了一番,问了钟延轩一句。 心里苦闷无处宣泄的钟延轩,一下子找到了出路似的,把责任都推到了房氏身上,细数她种种过错,从善妒打压妾侍,到戕害沈姨娘的子嗣,再到装巧卖乖利用刘氏对付姨娘,通通说了出来。 苏绿檀心底升起一股厌恶,因为她没想到沈姨娘出事的时候,肚子里是有孩子的。房氏的心,也太狠了些! 房氏当即辩解,挑了最要紧的一条解释道:「那孩子跟我有什么干系!我又不晓得她怀了孩子,再说了,是丫鬟嚼的舌根,我又何曾说过什么了?」 一手指甲掐进掌心,一手摸着腹部,沈姨娘冷冷静静地看着房氏,看得对方心里发怵。 宝哥儿哭的更嘹亮了。 苏绿檀似在打趣道:「宝哥儿怎么哭的这么厉害,就像跟他娘心意相通似的,哭的很是时候。」 轻飘飘一句,四两拨千斤。 苏绿檀这话说的够明显了,但凡有点儿心眼的,都该听出来她话里有话了。 刘氏立马也明白过来了,着身边的妈妈把人给抱了过来,揭开宝哥儿背上的衣裳,婴儿滑嫩的肌肤露出青青紫紫的一片,看得人胆战心惊。 「房婉仪!你这贱蹄子!」刘氏上去就是一个巴掌,打得房氏尖叫一声。 捂着脸,房氏哭着扭头剜了苏绿檀一眼,却得到了钟延光一个凌厉的眼神,登时哆嗦着避开了。 钟延轩恨的要死,抬脚踹了房氏的心窝子,喘着气道:「你这毒妇!」 苏绿檀起身,钟延光也跟着起来,他道:「婶子自行处理,我们就不多留了。」随即又嘱咐钟延轩,道:「交接的事,三日内办妥,否则铺子彻底没得救了。」 说罢,苏绿檀冲房氏无奈地摇摇头,夫妻二人就走了,身后留下的,是树枝院墙干干净净,但又乌烟瘴气的红紫堂。 夫妻两个挽着手走的,苏绿檀颇有些感慨道:「还好咱们房里没有妾侍。」 「要是有,你会怎么样?」 苏绿檀冷哼道:「我大方的很——见一个打死一个。」 钟延光唇角弯弯,这么大方? 很好啊。 苏绿檀心里还是不舒服,狠狠地踩了钟延光一脚,道:「叫你花心!」 钟延光忍痛道:「我不过随口一说。」 v第四十八章[08.01] 「说了就是想了,想了就是要做了,等你纳回来就晚了!」 嘴角一抽,钟延光不明白这其中存在的逻辑关系,只道:「我要纳妾,早就纳了。」 苏绿檀抱着手臂,道:「你直说你不纳妾就是了,拐弯抹角个什么!」 「我不纳妾。」 苏绿檀仍不满意,快步往前去,把钟延光扔在后面。今儿一行算是圆满了,刘氏再不会把孩子留给房氏带了。 丫鬟们在后面小跑跟上,见证了两位主子联手对付外人,颇觉与有荣焉。 腊月十五,苏绿檀做好了许多绣活儿,她清早起来整理好给太夫人的抹额、护膝、昭君套,便披着大氅往永宁堂去了。 请了安,递上东西,苏绿檀亲亲热热地挨着罗氏坐,道:「都是蛮蛮亲手做的,舒服着呢!」 罗氏笑道:「知道你的手艺,给持誉做了没有?」 「做了,好几套呢,够他穿了。」 罗氏笑的更开心了,她道:「这很好。」 说了几句话,罗氏就不大笑了,而是问苏绿檀:「三房的事,可了结了?」 苏绿檀笑容一僵,心道瞒不过罗氏,便道:「结了,老二媳妇回娘家了,宝哥儿给祖母带着。」 罗氏淡淡道:「哦,还没和离,还有回旋的余地了。」 苏绿檀不语。 罗氏便不再提了,又道:「你跟持誉可还好?」 苏绿檀道:「好着呗。」 罗氏笑看着苏绿檀的肚子道:「怎么还没动静?」 苏绿檀红了脸,道:「这事儿得看缘分的。」 罗氏笑一笑道:「好好,我不催了。自去吧,我再歇会儿。」 苏绿檀走后,把罗氏的话给记挂上了,回了一趟荣安堂,便换上一身不大起眼的衣裳,叫下人套马出去了。 带着帷帽到了医馆里,苏绿檀命丫鬟同大夫打过招呼了,去了小间里谈话。 苏绿檀委婉地描述了下钟延光的「症状」,说他刚起劲儿就败兴了。 大夫一下子就判断出来是什么毛病,捋着胡须道:「这病常见,一个是过度伤了根,再则是天生的。」 「他应该不是过度导致的,可还有得治?」 「能缓解一些。一则吃药,一则多多练习。」 「练习?如何练习?」若不是帷帽遮着,苏绿檀的「渴望知识」的表情就分外明显了。 大夫道:「就是多练习夫妻之事,不要太快尽兴,忍一忍,慢慢儿的时间就长了。」 苏绿檀若有所思。 大夫多问了两句,还说了一些肾虚的症状,腰膝酸软、两腿无力、心烦易怒、失眠多梦、颧红潮热、盗汗、咽干,苏绿檀不大清楚,说得回去仔细观察才行。 付了诊金,苏绿檀拿了好几大包药就回去了,让丫鬟放厨房去,下午开始煎药。 等钟延光下衙门后,药已经煎好一会儿了,端到上房来的时候,温热正好入口。 苏绿檀把药推到钟延光跟前,道:「夫君快喝。」 钟延光除了受伤,很少因病喝药,他道:「什么东西?」 「安神消疲的,夫君日日早出晚归的,肯定很累!」说谎眼睛都不眨一下,苏绿檀一直盯着钟延光的嘴唇,见没有发白,心道很好。 钟延光端着药,问道了苦味,道:「我不累。」 苏绿檀噘嘴道:「喝嘛,对身体好的。」 钟延光有点儿不情愿,苏绿檀问他:「夫君喉咙干不干?」 「有时候会。」 在衙门里要说不少话,有时候顾不上喝水,自然口渴得很。 「夜里睡觉睡的可安稳?可会出汗?」 「凑合,偶尔出汗。」 一个人孤枕难眠,苏绿檀还时不时闹他,能睡好么?而且盖着她送来的厚被子,钟延光本是阳气重的体质,不出汗才怪。 苏绿檀心口一紧,又问:「心烦易怒呢?」 钟延光如实道:「也有些。」 苏绿檀心坠入井底,完了完了,除了嘴唇不发白,其他全对上了,严重着呢! 故作镇定,苏绿檀道:「你看,睡都睡不好,这药正好能安神,为什么不喝?浪费我心意!」 生怕钟延光不肯喝,苏绿檀道:「你喝,我喂你吃蜜枣,不苦的。我的蜜枣都给你吃。」 钟延光一口饮尽,他不爱吃蜜枣,但是苏绿檀喂的,还可以。 喝完药,钟延光觉得肚子和腹下都热热的,面色也有些发红。 苏绿檀赶紧吩咐丫鬟上了蜜枣过来,喂钟延光吃了三颗,问他:「好些没有?」 苦涩味儿犹存,钟延光道:「还有些苦。」 苏绿檀又喂了一颗。 钟延光的唇瓣不自觉地摩挲着她的指头,甚是满足。 夫妻二人坐了一会儿,苏绿檀便说了一些内宅之事,还道:「老夫人那里我今天去的时候,丫鬟说她病了,一会儿咱俩一块儿去一趟。」 v第四十九章[08.01] 盯着苏绿檀露出来的一段雪白脖子,钟延光听的心猿意马,总觉得身体莫名的燥热着,忍不住地回想起,给苏绿檀涂药的那天,她的纤细的腰,也是这般细滑白嫩。 苏绿檀还浑然不觉,心里还算计着怎么才能让他肯「练习」。 苏绿檀跟钟延光说,一会儿要去看赵氏,半天都没听到回应,便抬头瞧了他一眼,见他神情有异,又问道:「怎么了?不想去?」 钟延光愣愣回神,赶紧挪开视线,喉咙耸动着,道:「去,去。」 苏绿檀奇怪地看了钟延光一眼,道:「那现在就去?」 钟延光点了点头,夫妻二人一起去了千禧堂。 千禧堂里,赵氏正歪在罗汉床上,整个人都恹恹的,见儿子媳妇来了,眼眸子亮了一些,嘴角扯了个淡笑,道:「持誉怎么来了?」说罢也看了苏绿檀一眼,目光比从前少了几分热意。 钟延光道:「绿檀说母亲不大舒服,儿子过来瞧瞧。」 失落地「哦」了一声,赵氏道:「你要有事要忙,就忙你的去吧。」 钟延光刚坐下来就起身,真就作势要走,还是苏绿檀把人给拉住了。 好歹做副孝子的模样再走。 夫妻两个在靠背椅上坐下,赵氏恨都恨不起来了,眼睛红红的,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钟延光到底是没有拂了苏绿檀的意思,问了赵氏得了什么病,吃的什么药,多少日不见好,用不用换个大夫,请御医过来看诊。 赵氏也都有气无力地答了,末了道:「也不是什么大病,养一养等冷天儿过了就好了。」 「如此甚好。」钟延光回完这一句,再不说肯说话了。 二人也实在待不下去了,便辞了赵氏,出了千禧堂。 这夫妻两个一走,赵氏又悄悄抹眼泪,她自知愧对钟延光,但又期望儿子给她亲情回应,偏藏了一肚子的话不知道从何说起,落在旁人眼中,倒有些口是心非了。 赵妈妈又劝赵氏,道:「老夫人,你想让侯爷来看你,怎么还拿出这副态度来,这不是诚心赶他吗!」 赵氏抽泣道:「罢了,我也说不出口了,等我病好一些了再说吧,如今也是没力气应付了。」 赵妈妈心疼道:「不若老夫人把内宅的事放一放,不然这样子怎么养的好身子。」 摇摇头,赵氏不肯,要把事情交到苏绿檀手上,她始终心有不甘。 吸了吸鼻子,赵氏道:「把那信拿过来,我再看看。」 赵妈妈便把苏州刚寄过来的信递到了赵氏手上,上面是娟秀熟悉的字迹。 赵氏欣慰道:「还是宝柔这孩子心细,哎。」 「小娘子也快出孝期了罢?」 摩挲着信纸,赵氏道:「正月中旬过完就出了。」 「那小娘子的婚事……」 赵氏盯着纸上的内容,皱眉道:「我也正担心着,偏这孩子只说家事,报喜不报忧,我反而更担心了。」 赵妈妈默然。 赵氏又道:「出了正月再说罢。」 言罢,赵氏便把信让赵妈妈好好放置起来了。 …… 回荣安堂的路上,苏绿檀挽着钟延光,低头道:「老夫人瘦了不少,侯爷不会怪我吧?」 钟延光道:「这事怪不得你,即便没有你,我也不会收那两个妾侍,而且大夫不是说了没有大病么?」 苏绿檀挑眉道:「那便是说,有了我之后,你更不想要别的人了?」 钟延光抿了抿唇角。 苏绿檀笑道:「不说就是默认了!」 两人回到荣安堂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小厨房也做好了饭。 庭院里寒风呼啸,往来的丫鬟露出一截手腕,冻得浑身发抖。 屋里却是温暖如春,几个脚盆放屋里暖着,手炉也有好几个,娇艳的花也摆了两盆在高几上。 吃过饭了,苏绿檀拉着钟延光进屋,让他挑选裤子的花样子,除了竹子,还有墨兰、青松、墨色雪梅,都是她自己描画出来的。 钟延光觉得很难选,兰花淡雅贤德,青松挺拔坚韧,雪梅高洁忠贞,她画的,他都很喜欢。 苏绿檀见钟延光迟迟不定,嘟哝道:「不会一个都不中意吧?」 「你看着选吧,都听你的。」 「什么时候这般听话了?」苏绿檀打趣。 钟延光又没说话。 苏绿檀试探着问道:「夫君,身体可舒服了点?」 抬手摸了一把额头,钟延光身上都开始冒汗了,他道:「好像是不太疲劳了,就是燥热的很。」 而且很兴奋。 心道药效已经发作了,苏绿檀佯装不知,掏出帕子替钟延光擦汗,道:「是屋子里的太热了,夫君脱一件衣裳就好了。」 捉住苏绿檀的手,钟延光道:「不必了。」 身子微微前倾,苏绿檀睁着一双乌溜溜的眸子无辜地看着钟延光,道:「夫君是说哪样不必了?擦汗不必了,还是脱衣不必了?」 嗓子登时发干,钟延光还握着苏绿檀的手,却没有松开的意思,道:「都不必了。」 苏绿檀反手握住钟延光的手,轻薄如纱的帕子就隔在两人的手掌之间,丝毫阻隔不了两人掌心的温度相互传递。 钟延光觉得脑子有些晕,不知是不是脚盆里的碳火烧得太旺盛了,他想一定是的。 v第五十章[08.01] 苏绿檀靠在了钟延光的怀里,她记得上次也是这样相拥的时候,他便动了意。 一面攀上他的脖子,苏绿檀一面娇声道:「自入冬荣安堂的碳火已经用了不少了,夫君再与我分房而睡,份额便用的更快,何必单买花费银子,不如一起睡着,也省了一笔开销。好不好?」 僵直地坐在那里,钟延光耳朵里传入苏绿檀诱惑软绵的声音,敏感的脖子也被她摸的发痒。 酥酥麻麻的感觉自脊柱而起,钟延光身体已经有了反应。 苏绿檀无意间瞥去一眼,看见了和那日一样的情况,唇角扬起,心道成功了! 原来他喜欢拥抱呀。 大夫说了,久而不泄,要好好练习,那她便多抱他会儿。 苏绿檀窝在钟延光的怀里,异常的乖巧,时不时蹭一蹭他的胸膛,偶尔搂着他,安安静静的。 钟延光贪恋这一时的暧昧,一直坐着不动,直到腿都酸了麻了,也不舍得动。 还是苏绿檀觉着累了,放开钟延光,仰头伸了个懒腰,玉白的下巴扬起,露出一段雪色长项,浑圆的胸部也跟着挺起,再往下便是纤细的腰。 烛光里,美人长臂细腰,曲线优美,侧颜也娇媚惊人,如同画中人动了起来。 钟延光太热了,不大自在地站起身,轻轻喘气。 苏绿檀以为他要走,扯住钟延光的衣袖,道:「要走么?可我还想抱你。」 练习不是一时半会儿好的了,苏绿檀想多练练,等他好了,灌酒行房的事,也就指日可待了。 垂头看着苏绿檀的手,钟延光声音沙哑道:「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苏绿檀委屈地鼓着脸颊道:「我只是想抱抱你,这样也不行?可我们是夫妻呀。」 钟延光看着她,目光灼热道:「对我来说,不止是抱一下那么简单而已。」 满眼不解,苏绿檀歪头道:「那还有什么?」 钟延光喉结耸动着,拳头也握紧了,低哑道:「总之,你不要这样。」 苏绿檀一下子踩在罗汉床上,往钟延光怀里跳过去。 本能地接住了苏绿檀,钟延光托着她,两张脸近在咫尺。 苏绿檀勾着钟延光的脖子,额头抵着她的额头,鼻尖碰鼻尖,眉眼弯弯道:「我偏要这样!就要这样!我喜欢抱你,以后每天都要抱你。」 钟延光心脏砰砰地跳着,比从前任何情况下都快的多,他不知道为何,明明没有上一次那么旖旎,他的神思却不自由自主地幻想了更多。 现在她就在他的怀里,在他的眼前,他只要稍稍抬起下巴,就能轻吻到她。 四目相对,苏绿檀卷翘的睫毛扫着钟延光的眼皮,一阵阵的,像是在他燥热的心上浇了油。 即便耳根已经红了,钟延光还克制着,气息紊乱地吐着气,看苏绿檀的目光热意愈浓。 苏绿檀很调皮,探出粉嫩的舌头挑衅他,在他唇边游来游去,舌尖一碰到他的唇瓣便赶紧退开,一次次地试探,乐此不疲。 苏绿檀正玩的开心,忽然天旋地转,钟延光搂着她转了身,将她抵在墙上,俯身压下去,狠狠地含着她的樱桃小口,几乎将她的下巴也亲吻了一遍。 霸道而极富侵略性的吻,令苏绿檀措手不及,只知瞪大了眸子看着眼前那张熟悉而沉醉的脸。 这还是她认识的钟延光吗? 他没有喝酒,他没有醉,但是他吻了她,这样粗暴而直接地占领了她的唇。 他为什么会这样? 「你在想谁?」钟延光陡然问了这么一句。 苏绿檀下意识摇摇头。 钟延光不信她没有出神,动手惩罚性地拧了她圆润的地方一把,喘着粗气道:「苏绿檀,你不老实。」 苏绿檀还没来得及说话,第二个热烈的吻又压了过来,将她浸入令人窒息的水底一般,忘了怎么换气,只能顺着钟延光,像是捉住救命稻草,一切都被他主导着。 湿热而柔软的唇瓣相接,绵长的吻让苏绿檀渐渐放松了警惕,双手揽着他的脖子,稚嫩生涩回应着他,与之交缠不断,越融越深。 几乎是下意识的,钟延光腾出一只手,揉捏了她一下,手指便挑开了她的衣襟,往脖子处探去。 苏绿檀顿时从亲热中清醒过来,揪着自己的衣领,面色绯红地看着他,眸子里慌张的意味不言而喻。她期待的同时,也十分担心被他发现自己还是处子之身。 钟延光眸色冷下几分,逼视着苏绿檀,似要将人看穿。 苏绿檀心虚地缩了缩脖子,细声道:「……冷。」 手掌移动,钟延光替她理好了衣裳,另一只手一松,把人稳稳地放了下来。 转身朝帘子外去,钟延光的手掌被人拉住了,回头一看,苏绿檀正巴巴地看着他。 苏绿檀脸色潮红,脸颊微嘟,道:「夫君要走么?」 直勾勾地盯着苏绿檀,钟延光拿开她的手,往外走去。 苏绿檀心仍旧快速地跳着,她捧着脸坐到床上,欢喜地躺了下来,眼神茫然迷离看着头顶的红帐,嘴角还挂着笑。 他主动亲了她,在无比清醒的情况下。 或许……他真的开始喜欢她了。 长长地吐了一口气,苏绿檀开始了美妙的幻想,等他吃了几服药,再练好了身体,她便想法子灌醉他,把第一次神不知鬼不觉地交出去。 再往后,夫妻之事便应稀疏平常了。 开心之余,苏绿檀又有些忐忑,他对她的喜欢到底是太少了些,否则怎么连睡也不肯过来睡。 哀叹一声,苏绿檀萎靡地蜷缩在床上,脑子开始不由自主地回忆着钟延光给她的那两个吻。 第一个来的突然,第二个来的猛烈。 她两个都喜欢。 「还不去洗漱?」 v第五十一章[08.04] 乍然听见这么一句话,苏绿檀从床上惊坐起来,只见钟延光穿着一件白色中衣,外面披着件披风,脚上踩着一双干净的鞋子,就过来了。 原来他刚刚是去洗漱去了。 苏绿檀把位置让出来,道:「去,这就去。」便翻箱倒柜找干净的衣裳,像是要出席盛宴一般。 钟延光已经散发躺进被子里,闭目养神。 苏绿檀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人还没出去,便扯着嗓子喊丫鬟进屋来伺候着。 赶去了净房里,苏绿檀猴急地洗了个澡,催着丫鬟给她穿好了衣裳,随便裹成了一团,脑袋也蒙在了大氅里,趿拉着鞋子,吩咐丫鬟不用跟了,转身进屋关了门,像一阵风一样刮进了内室床前,两脚蹬掉鞋子,跳上了床,整个人隔着被子压在了钟延光身上,盘在他身上。 钟延光肚子猛然受力,吐了口气出来,手脚都不方便动弹了,憋气道:「起来。」 苏绿檀扭了两下,摆动臀部,道:「不起不起就不起。」 钟延光低头看她一眼,缩他身上跟一只猫儿似的,身形看着很单薄,他道:「你不冷么?快进被子去。」 脚盆烧了半天,已经没有刚开始那么热了,苏绿檀还真有点儿冷,她往前爬了两步,钻进了自己的锦被里。 没被人暖过的被子冷的厉害,苏绿檀一哆嗦,可怜兮兮地看着钟延光道:「夫君,我这里冷,能不能借用一下你的被子,一下下就好。」 眨了眨眼,苏绿檀比了个「一」的手势,保证道:「就一下嘛。」 原本眼皮子紧闭的钟延光无奈地睁开眼,掀开被子一角,示意她进来。 苏绿檀赶紧扔掉自己的被子钻了进去,整个身子都被热气包裹着,暖和极了,再没有比这更令人满足的事儿了。 钟延光如意料之中的那般,身子又燥了起来,他从另一边出去,替苏绿檀掖好了脖子处的被子,自己自觉地去了冰冷的被子里。 苏绿檀翻个身,盯着钟延光道:「谢谢夫君。」 钟延光平躺着,黑直的睫毛盖住下眼睑,英眉挺鼻,薄唇轻启道:「睡罢。」 苏绿檀今日已经心满意足,该练习的也都练习了——等等,他刚才亲吻的时候,到底持不持久啊?她太投入了,竟忘了仔细观察。 哼哼,下次再不会被钟延光的美色给迷惑了,她会好好地注意重要信息。 烛火即将燃尽,室内火光微弱,苏绿檀面带浅笑地睡去了,她入眠很快,不到一刻钟就没了动静。 钟延光听着身旁均匀的呼吸声,睁开眼眸,凝视着她半晌,伸出手,指头停在她的唇边,便又收回来,在烛火烧完的那一刻,也睡了过去。 两人一夜好眠,钟延光要上衙门,醒的早,醒来的时候,苏绿檀已经裹着被子像蚕一样贴在了他的身边。 钟延光只得往墙那边退了一些,从被子的另一边出去,生怕惊扰了枕边人的美梦。 从苏绿檀的身上跨过去,钟延光小心翼翼地下床,拿着衣服站在罗汉黄前穿好,便出了次间,去了梢间里洗漱。 等苏绿檀醒来之后,钟延光早就不见了踪影,若不会旁边的被子是乱的,里面尚有他的余温,她都不敢相信昨夜他们同床共枕了。 苏绿檀这日很是高兴,略作打扮后,便去了一趟医馆,依旧戴着帷帽,同大夫道:「我夫君好像好了很多,比之前厉害了不是一点半点!」 至少他们拥抱的时候,钟延光不再像之前那样,眨眼功夫就泄气了。 大夫道:「那可能只是一时的,多半是心病,多调整几次就好了。」 有了大夫的鼓励,苏绿檀信心满满地回去了。 都督府衙门里,钟延光收到了金陵来的第二封秘信,这封信比之前的干净简洁多了,其中唯一的重点便是——苏绿檀没有跟任何男人有过亲密的接触,从来只有男人对她有非分之想。 看完这信,钟延光更惆怅了,既然从前心里没有人,那么为何总是想方设法地逃避他? 难道苏绿檀有什么难言之隐?到底是什么不可言说的秘密,让她不能与他行房? 饶是钟延光这样的聪明人,他也想不明白其中缘故。 思来想去,钟延光猜想,难道是他出征的那几个月里,苏绿檀才变了? 钟延光迫不及待地想知道,苏绿檀这几个月里到底都经历了什么事。 回府之后,钟延光把这件事交代给了小厮如茗,他要知道苏绿檀之前的几个月里,到底出过几次门,见过哪些人。 如茗去了门房那边,不知不觉之间就把钟延光想知道的都打听了。 消息落在钟延光的耳朵里,一一排除之后,唯一可疑的,就只有国师了。 钟延光陷入沉思之中,国师到底对苏绿檀说了什么,导致他们夫妻之间关系出现了变化吗? 怀着这样的疑问,钟延光去拜访了国师,没想到很巧就见上了。 钟延光直言不讳地问国师,自他受伤之后,可对苏绿檀说过了什么话。 国师摇首,道:「不曾,尊夫人知道的,侯爷也知道。」 钟延光「哦」了一声,国师便淡声随口问道:「可是有什么不妥么?」 钟延光摇首,国师道:「如果有的话,本座倒是乐得送佛送到西,蛊毒一物,本座甚为感兴趣。」 钟延光婉拒告辞。 看着钟延光的背影,国师目光里的探究意味愈发浓重,他的劫,到底应在哪里。难道钟延光中蛊毒的事,还会牵扯在他身上么? 而出了国师府的钟延光,也敛眸思忖了半晌,对方才打探的意图不能说不明显。 真只是对毒蛊感兴趣么? 钟延光不觉得是这样。 回到定南侯府,钟延光进了内院,到荣安堂的时候,他听到屋子里传出一阵笑声。 挑帘进去,钟延光看到刘氏把宝哥儿抱到了苏绿檀这儿。 苏绿檀抱着孩子逗弄着,宝哥儿的口水流了两串,傻兮兮地笑着,见眼前的人儿有些母亲的模样,便凑上去要亲。 钟延光走上前去一巴掌拦在了宝哥儿的脸前,湿哒哒的小嘴就这么贴上了他的掌心。 宝哥儿似乎是没亲到预料中的柔软,哇地一声便哭了。 钟延光皱眉道:「奶娘呢?脏兮兮的怎么也不管一管?」 v第五十二章[08.04] 刘氏委屈,看着钟延光敢怒不敢言,她家宝哥儿怎么得罪他了?还说口水脏了,孩子的口水也是干净的! 刘氏赶紧把孩子抱回去,放到奶娘手上,打了招呼便走了。 等人走后,钟延光才问道:「她来做什么?」 苏绿檀道:「能做什么,不就是为着铺子的事。」 钟延光应了一声,道:「不用搭理。」 「知道了,夫君饿不饿?」 「吃饭罢。」 夜里夫妻二人默契地留在内室,谁也没有提分房睡的事。 钟延光要拿了衣服去沐浴,苏绿檀站在他身侧,半垂眸道:「夫君,我替你更衣。」 钟延光双足一顿,稍加犹豫,便张开了双臂,直直地站在了苏绿檀的面前。 苏绿檀还是第一次替男人更衣,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觉得自己像他的妻子。 面带羞涩地走到钟延光的面前,苏绿檀把手放在了他的腰上,顺着他的腰侧,摸着丝滑的绸料,一路往后游走,碰到了打结的地方,双臂环着他的腰,歪着脑袋从他腋下朝后看,试着把结给解开。 钟延光一低头,苏绿檀像靠在他怀里似的,侧着脸,看得见她眼里极为认真的神色,忽而秀眉蹙了起来,圈着他的腰捣鼓好久。 他听见她细声道:「怎么解不开呀。」 钟延光面目平静,只是落在她脸上的视线不曾移动,告诉她道:「两根带子同时扯。」 顺利地解开腰带,苏绿檀鼓着嘴,吐了吐舌头道:「这件衣裳我不熟悉,以后就知道了。」 拿掉腰带,苏绿檀顺手扔在了床上,又旋身走到钟延光面前,替他把中衣侧边的扣子解开,两手捏着衣襟,踮起脚尖替他脱了下来,也和腰带放在一处。 末了,苏绿檀把大氅披在钟延光的肩膀上,围着他绕了一圈,走到他跟前随手系了个漂亮的蝴蝶结,叮嘱道:「还是穿着去,省得着了风寒,别以为身体底子好就没事,我从前身体也好的很呢,今年还不是病了一场。」 「嗯。」 「我给你找衣服,你等会儿,一会儿就好。」 钟延光站在原地,看着苏绿檀忙碌而雀跃的身影,嘴边挂着一抹笑。 苏绿檀找好了衣裳,递到钟延光手里,道:「夫君去吧,我一会儿弄好了也要去了。」 从苏绿檀的手里接过叠的齐齐整整的衣服,钟延光大步往净房去了。 苏绿檀唤了丫鬟进来,给她除簪卸妆散发。 夏蝉趁钟延光不在的功夫,笑道:「夫人终于肯让侯爷进屋了,真好。」 对镜自照,苏绿檀看到了自己那张笑得春风得意的脸,眉毛也跳动着,她道:「是很好。」 她所期待的夫妻生活,也就是这样了,白日夫君忙于公务,下了衙门少应酬,多陪她吃吃饭,夜里两人一起同床共枕,冷的时候,有温暖的被窝让她钻,热的时候,相互打扇子。 匀完面,苏绿檀摸着自己柔顺的头发,轻轻地哼起了金陵当地的小曲儿,假嗓真嗓转换自然,曲调悠扬、温婉柔美,听的人心醉。 丫鬟也跟着泛起了乡愁,夏蝉道:「许久没听这样的调子了,还是从前游秦淮河的时候,才完完整整地听了一首曲儿。」 苏绿檀继续吟唱,都注意到钟延光已经从外面进来了,还裹着大氅,轩昂飘洒。 「唱的什么曲儿?」 钟延光乍然出声,丫鬟慌忙转身行礼,他挥挥手,使她们退出去。 苏绿檀从镜子里看到他来了,披散着头发走到他面前,道:「金陵的民间小调,和京城的戏大为不同。」 虽然就听了那么一两句,钟延光确实听出不同了,金陵的小曲儿听得人骨头都是酥麻的,入耳软软糯糯的声音,很容易让人乐不思蜀。 要不怎么人人尽说江南好,未老莫还乡,还乡须断肠呢。 从不重享乐的钟延光,倒是有了那么一点儿,想要去金陵过上几日醉心风月的小日子的想法——和苏绿檀一起。 钟延光看着明眸善睐的苏绿檀,催道:「早些去洗漱罢。」 苏绿檀拿上衣服,钟延光又喊住了她:「等一下。」 追上前一步,钟延光把大氅解下来,抖了一下,从她侧面往后划了个大弧度,披在了她的身上,道:「外面凉。」 拢了拢大氅,苏绿檀笑道:「谢谢夫君。」 钟延光一颔首,待苏绿檀出去了,他便上了床,他阳气重,锦被里一下子就暖和了。 等了两刻钟的功夫,苏绿檀被丫鬟伺候着洗漱好了,再进来的时候头发是挽起来的。 刚从浴桶里出来的苏绿檀浑身还热着,但走了这么一截路,就有些冷了,她哆嗦着踢掉鞋子爬上床,巴巴地看了钟延光一眼。 钟延光十分知趣地抿了下嘴唇,把温暖的被窝让了出来。 苏绿檀欢欢喜喜地脱了大氅躲进去,裹得严严实实的,就露出大半张脸,下巴都藏在了被子里。 苏绿檀笑问他:「夫君怎么对我这么好了。」 钟延光平躺,闭目,轻启薄唇道:「不好么?」 「好。」苏绿檀小声道:「要是一辈子都这么好,就好了。」 睁开眼,钟延光的余光落在苏绿檀的脸上,她的眼神里藏了许多情绪,叫人琢磨不透,却又忍不住探寻。 复又闭上眼,钟延光暂且按捺住繁杂的思绪,道:「睡罢。」 苏绿檀嘟哝道:「睡不着的,太早了。」 钟延光没有说话,苏绿檀道:「夫君,还是冷,想抱抱……」 沉默,沉默,还是沉默。 手从被子里探出去,苏绿檀掌心贴在床单上,一路摸到了钟延光的被子里,扯了扯他的衣袖。 钟延光不为所动。 v第五十三章[08.04] 苏绿檀又扯了一下,眼睛眨呀眨,生怕错过他一丝丝松动的表情。 她没有说一句话,但撒娇的意味,让钟延光沉不住气了。 他妥协道:「就一会儿。」 苏绿檀高声道:「好!那我过来咯!」 钟延光躺平不动,苏绿檀泥鳅似的,瞬间溜进了他的被子里,跟他挤在一起,顿时又化身八带鱼,在他身上盘得紧紧的。 皱了皱眉,钟延光道:「好好躺着。」 苏绿檀嘟哝:「冷。」他的身子可真是暖和,像是能散发源源不断的热意,跟太阳似的。 这样冷的天儿,贴着「暖炉」真的很舒服。 过了一会子,钟延光道:「够了罢?」 苏绿檀充耳不闻,她知道抱着他有用的,怎么说也要练习一刻两刻钟的样子。 这才多大会儿功夫?苏绿檀死都不肯松手。 钟延光睁眼看她:「还冷?」 苏绿檀驳他道:「肯定啊,你又不是暖炉,我得多待会儿。」 退让一步,钟延光切齿道:「再一会儿。」 哼哼两声,苏绿檀没答应。 他说一会儿就一会儿?她听他的么? 当然不听。 又过了会儿,钟延光胸口起伏着,问她:「还不够?」 苏绿檀道:「不够不够,我脚还冷的很,冰块含过吗?说的就是我的脚。」 默然片刻,钟延光道:「脚抬上来。」 下巴磕在钟延光手臂上,苏绿檀看他一眼,道:「干嘛?又要挠我脚心啊!」 「不是冷么?抬上来。」 「好吧。」苏绿檀依言,把右脚往上抬,钟延光的手掌捉住了她的脚背,两手合在一起替她捂脚。 她的脚真的冰冰凉凉的,但皮肤娇娇软软,小脚就像一块儿夏日里冰镇过的软糕,钟延光握着她的脚,尽量控制住遐思。 苏绿檀往上爬了一点,趴在他肩头,摇着脑袋,在他耳畔惬意地哼着小曲儿。哼着哼着,手脚也不老实了,手掌在钟延光的胸膛上有节律的拍打起来,脚丫子张开摆动,像要准备起舞了。 钟延光捏住她的脚丫子:「别动。」 「唱曲儿的时候忍不住想动嘛。」苏绿檀说了这么一句,脚丫子又分开了。 钟延光道:「那就别唱了。」 噘着嘴,苏绿檀问道:「我唱的不好听吗?还是我唱的没有别人好听?你是不是在外面听了别人唱的,所以才嫌我了?」 钟延光不知道苏绿檀哪里来的逻辑,扯了扯嘴角,道:「不是。」 「不是什么?我问了三个问题,你就回答了一个?」 钟延光轻叹一声,道:「你唱吧。」 苏绿檀得意地笑一笑,道:「这可是你叫我唱的。」说罢,她又哼唱了起来,声音清清泠泠,悦耳动听。 一曲毕,钟延光才道:「换一边,抬另一只脚。」 苏绿檀从善如流,起身换到另一边,从钟延光身上跨过去的时候,无意蹭到了他,果不其然被戳了一下。 忍笑躺下,苏绿檀把脚抬起来,让他捂着。 没有捂过的脚还是冷的,钟延光慢慢地搓热手,又给她捂上。 苏绿檀和刚刚一样,又哼了另一首金陵当地的小调,顺手绞了一绺钟延光的头发,细看之后,道:「夫君,你的头发好硬,以后我给你抹桂花油好不好?」 「不用。」 他一个大男人,用什么头油?还桂花油!猪油都不行。 苏绿檀道:「我自己亲手制的,和外面卖的不一样,可好使了,你看我头发,乌黑亮泽,就是保养的好。」 放下钟延光的头发,苏绿檀挽了一指自己的头发,在他脸上扫来扫去,道:「是不是比你的柔顺一些?」 柔软的发梢扫在钟延光的脸上,轻轻痒痒,他温声道:「我是男人。」 「男人怎么了?男人就不要好看的头发了?你看国师,他虽带着面具,但是头发可好了……」苏绿檀话音还未落地,疼的「嘶」了一声,踹了钟延光一脚,道:「你捂这么大力气干什么?」 钟延光推开她,冷声道:「起开。」她倒是看的仔细,连人家的头发也看清楚了。 钟延光不知道,女人与男人不同,男人识人多半看脾性,女人则喜欢打量外貌等细处。 苏绿檀还赖在钟延光身上,舍不得走,道:「我就随口一说,你怎么还往心里去了?我的心里夫君的头发丝儿任何人都比不上。」 钟延光锁眉道:「还不走?」 见好就收,苏绿檀不大情愿地爬去了自己的被窝里,被子里尚有余温,倒不算冷,她盖好被子,轻哼一声便睡了。 钟延光闭上眼,半天都睡不着,等听到身边呼吸声平稳了,他扭头看了一眼,却苏绿檀睡的安稳又踏实。 翻了个身,钟延光面对墙壁睡了。 以后再不给她捂脚了。 次日清晨,又是连天的鹅毛大雪,院子里白雪层层堆叠,松软的像糕点。 苏绿檀开始喜欢赖床了,见枕边早就空空如也,便躺在床上不肯起来。 丫鬟进来禀道:「夫人,苏妈妈来了。」 v第五十四章[08.04] 立刻精神了,苏绿檀道:「是来说铺子里的事?」 「是了。」 苏绿檀立刻起来梳妆打扮,见了苏妈妈,听了一些必要之事。 年底了,她嫁妆里的铺子也要准备着打完年货,便关门过年,等出了十五再开张。 铺子里的掌柜,还有一个庄子上的管事,苏绿檀都该见一见了。 苏妈妈就是来说这个事儿的,她儿子苏大郎都安排妥善了。 苏绿檀信得过苏妈妈,她道:「那便就着今日一回见了,叫去议事厅里罢,我一会子吃过早饭了就去。」 吩咐完,苏绿檀用过早膳了,便去了议事厅,可巧赵氏也在那边,年底了,处处都忙着,当家人自然更是分身乏术。 苏绿檀朝赵氏行了礼,见她气色好了一些,稍稍放下心,便去了议事厅隔壁耳房里见自己手下的人,收了礼物,听禀了几件大事。 虽然未直接经营过铺子,但苏绿檀生在苏家,自小耳濡目染,经验不足,却很有天赋,每每听到不顺耳的地方,一点点地往下问,便发现了问题,也商讨出了解决之法。 问完了几个掌柜,庄子上的管事也来了,苏绿檀略听了果树收成,觉得大致与从前在金陵无异,账面上经多番核实确实无误,便算了结了一半。另一半要紧的,则是年底该送到定南侯府过年的种类数量。 苏绿檀手上的庄子不大,也不小,她粗略扫了扫管事送上来的礼单,心里有了底,让丫鬟给了几个人不少的封红,着前院的人,摆一餐酒席给他们,便让苏妈妈把人送走了。 处理完这些事,已经快到用膳的时候了,苏绿檀从耳房出去,欲同赵氏打了招呼再走,对方正训人训地面红耳赤。 正想悄悄一走了之,苏绿檀又被赵氏给叫住了。 赵氏问她:「绿檀都忙完了?」 抬了抬眼皮子,苏绿檀生怕赵氏留她,便道:「大体都处理完了,老夫人是遇着什么麻烦了吗?要不要媳妇替您分忧?我算账是把好手,陈年旧账但凡有丁点差池我都能看的出来。」 「不用了!」赵氏慌慌忙忙回了这一句,她一个人管整个侯府,哪有不出错的时候,若真给了苏绿檀挑刺机会,找出什么纰漏,难免引起上下不满,今年这个年,可就别想过好了。 赵氏又道:「你既忙完了,赶紧回去休息,这儿我应付的了,你伺候好持誉才是要紧的。」 苏绿檀「哦」了一句,暗笑着走了。 回了荣安堂,苏绿檀把礼单上的东西圈圈画画分了类,说给了四个丫鬟听,让夏蝉拿去前院找管事使人盯着,好好地存进库房里并逐一入册,等着除夕之前,再拿对牌取了部分出来,打赏院里的下人。 晚上钟延光下了衙门回来,苏绿檀累了一大天,拖着疲惫的身子走到罗汉床前,等饭来。 钟延光见她这般,道:「今儿做了什么,累成这样。」他不紧不慢地坐下,自己给自己斟了杯茶。 苏绿檀把白天的事儿汇报了一遍,还问他:「夫君觉得我这般打赏合不合适?」 钟延光道:「随你,反正我们院里丫鬟婆子没吃什么苦头,拿了例银再给些封红就差不多了。」 「庄子上送来的东西根本吃不完,就让她们拿些分了罢。对了,鹿肉多的很,也好吃,夫君要不要送一些亲朋好友?要的话,我让前院管事去办。」苏绿檀又道:「自我嫁来后,咱们两个倒是受了陆家还有两位皇子的不少好处,好比你在南夷遇着事儿的那次,人家没少照拂我们,虽说贵重的东西侯府也送去不少,到底不比这些细枝末节显亲近。」 钟延光淡声道:「好,听你的。」 家里还是要有个女人操心才好。 夫妻两个一起吃饭后,便洗漱同寝,钟延光还是暖好了被窝让给苏绿檀,苏绿檀累的厉害了,眨眼功夫就睡着了。 钟延光看着被头发盖住脸的苏绿檀,伸手替她拨开,拢在她耳旁。 …… 到了年底,朝廷命官更加忙碌,钟延光作为都督府佥事,也是无暇分身,好几日天没黑之前就命人传口信回来,夜里回不来了。 苏绿檀手上也有事忙,一时也顾不上钟延光,偶尔闲下来了,满脑子都在想他,便忍不住写了几封根本不会寄出去的信。 写写画画,消解愁绪,苏绿檀心里就好过了一些,写完了又怕信被钟延光看到,烧了又舍不得,她便想着去西梢间里找一本书出来,把信藏起来。 进了梢间,苏绿檀本想去书架子上找书,随意在梢间里看了一圈,却在书桌上看见了被书压着的一个匣子,匣子缝隙外露出帕子的一角,上面仿佛还沾了点女人的口脂。 刹那间心头泛酸,苏绿檀不禁猜想,钟延光怎么会留着女人的东西! 苏绿檀走过去,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打开了匣子,一下子愣住了,里面竟放着一个有唇印的帕子! 这帕子她认得,这唇印,她就更熟悉了,是钟延光替她擦嘴的时候弄脏的帕子,居然还没洗干净,像是珍藏似的,放在了匣子里。 放下帕子,苏绿檀在匣子里又看到了一个药瓶子,宝蓝色的,也十分眼熟,她想了半天才想起来,这不是她给国师的金疮药么,怎么一下子到了钟延光手里? 不动声色地把东西放回原位,苏绿檀心里更加想念他了,她躲在内室悄悄地红了眼眶,他是不是跟她一样,是真的喜欢了。 苏绿檀心都乱了,想起从前钟延光冷淡的模样,她当真一点都不敢相信,钟延光这样殊功劲节超越常伦,至诚高节的男人,会喜欢她。 她真的好想好想亲口听他说一句,哪怕是委婉隐晦的都行。 按下杂思,苏绿檀心道不能急切,要等他那方面好些了,一切自然水到渠成。 接下来的几天,年关更近,有的下人们也要放出去过年,苏绿檀在原先打算赏赐的基础上,又增加了几分心意。 四个大丫鬟替苏绿檀打赏下人的时候,个个都是感激又欢喜的,对苏绿檀感恩戴德。 丫鬟们把话传到苏绿檀耳朵里,她只笑道:「她们伺候我尽心尽力,该赏的,还有你们几个的也少不了。」 苏绿檀从屋里拿出几个沉甸甸的大荷包,梅兰竹菊的花纹,分别给了四个丫鬟,并道:「虽然夏蝉跟冬雪在我面前伺候的多些,我也知道春花秋月管束院里的人事也花了不少心思。」 几个丫鬟跪谢不表,忙碌了好几天的钟延光,也终于归家了。 苏绿檀在屋里一听到动静,便疾步迎了出去,还没等人走进来,人就扑了过去,撞进他怀里,不肯起来。 钟延光右腿后移一步,稳稳地把人接住了,搂着她道:「怎么了?」 苏绿檀娇声道:「好几日没见着夫君了,甚是想念。」 嘴角浮笑,钟延光却道:「这才几天没见。」 「一日不见,如何三秋夫君没听说吗?算起来,也都好几秋了。」 钟延光揽着她纤腰的手,往上挪了挪,摸了摸她脑侧,轻抚她的鬓发,音调微微上扬,道:「就这么想我?」 苏绿檀在他怀里点头,毫不犹豫道:「就是这么想你,每天都想你。」 钟延光又笑了,他何尝不想她,今日本是回不来的,硬连着熬了几夜,才把手上的事处理干净。 v第五十五章[08.04] 苏绿檀从他怀里出来,拉着他往内室去,与他一道坐下的时候,看到他布满红血丝的眼睛,心疼道:「怎么眼睛这么红?夜里难道没有睡过?」 钟延光垂眸,不叫她看见,道:「年底都忙。」 摸着他的胡茬,苏绿檀抱怨道:「再忙也不能把人给累死!都督府的人怎么这么狼心狗……」 钟延光伸手捂住她的嘴,道:「不可胡说。」 严格说起来,根本不是钟延光在别人手上受累,反倒是有不少人跟着他吃了好几天的苦头。 苏绿檀捉着钟延光的手轻哼道:「没事儿,吃几天药就养回来了。」 提起那药,钟延光心里总觉着有那么点儿古怪,也不知是什么方子,那么奏效。 夜里,夫妻两个准备在内室吃晚膳。 苏绿檀越发不规矩了,脱了鞋子,跟钟延光一起挤在三尺出头的罗汉床上的西面,盘着腿坐,右手边就是窗户。 钟延光侧坐着,瞥了苏绿檀一眼,道:「你这样坐舒服么?」 扭了两个半圈,苏绿檀道:「舒服呀,不信你试试。」 钟延光不动,苏绿檀拉着他的手臂道:「你这样坐着才难受,一会儿吃饭的时候难道要用半个背面对着我?」 苏绿檀又补了一句:「跟别人家里闹脾气的小媳妇似的。」 「这叫什么话?」钟延光皱眉,他堂堂男子汉,还没被哪个比作小媳妇过。 苏绿檀嘟哝一声:「难道不像?」 丫鬟上菜来了,朱漆食盒里端出来的菜热气腾腾,有夫妻俩都爱吃的鸡丝和鱼片,还有两样时蔬,也都很合口味。 摆好菜和碗筷,丫鬟就退出去了。钟延光盛了饭,拿起牙筷,夹了一筷子的菜,身子微微侧着,果然有些不方便,都看不到她的脸。 放下碗筷,钟延光到底是把鞋子脱了,跟苏绿檀一起盘腿坐着,他生得伟岸修长,这样子坐起来一下子离桌面远了不少,好在手臂够长,夹菜不会不便宜。 苏绿檀还没盛饭,默默地把空碗推到钟延光面前,把他的那碗饭拿了过去,道:「我盛不够。」 钟延光也没计较,自己又盛了一碗饭,与她比肩吃着。 近来几日两人都累的狠了,饭量明显所有增长,钟延光吃了两碗,苏绿檀吃了一碗多一点,饭罢,吃饱了反而觉得有些疲乏了。 苏绿檀靠在迎枕上,两腿伸直,交叠在一起,与钟延光的衣裳只有一点点距离,动一动脚趾头,就能碰到他了。 摸着腹部,苏绿檀道:「一不留神儿吃多了,夫君也吃了好多,是不是在衙门里吃得不好?」 钟延光道:「都是那样,谈不上好不好。」 苏绿檀有点儿心疼,她道:「那就是不好了,好在回来了,改明儿我亲手给你做吃的。」 「好。」 喝口茶漱了口,钟延光也往后挪了挪,让双腿松快了些。 苏绿檀问道:「明天就是小年了,夫君再不去衙门里了吧?」 「不用常去了,偶尔有事去走一趟就是。」 眸光一亮,苏绿檀道:「那就是可以在家里休息了?」 钟延光颔首,「差不多是了。」 苏绿檀大喜,道:「太好了,明天可以同夫君一起吃小年饭!」 「咱们不是经常一处吃饭么?」钟延光不解,有什么区别。 苏绿檀轻哼道:「那怎么一样,小年之后就算是过年了,过年时候,和平常怎么能一样。」 钟延光兀自思量,以前的年,他多是在家里过的,也就是家里人一起聚着吃吃饭,说说话,他一贯不爱谈天说地,多半是等吃的差不多了,同长辈们请了安就走了,至于后来女眷们聊什么,他也不大清楚。 「你以前怎么过年的?」钟延光问。 说起过年,苏绿檀明显愉悦起来,兴奋地同钟延光道:「我在金陵最喜欢的就是过年的时候!那会儿总会下大雪,等到晚上不下了,秦淮河畔烟笼寒水月笼沙,月光雪光波光,清清凉凉,冷到人骨子里去了。然后坐进一叶孤舟,小舟里放个火炉子,温着酒,两盘下酒小菜,在水上轻轻飘荡,跟我阿弟一起说着府里谁也不会听到的体己话。」 钟延光抬眸,苏绿檀回忆起这些事的时候,白皙的面颊上带着欢喜的笑容,他问:「你们姐弟俩都说什么?」 苏绿檀低一低头,指头绞着帕子,温婉笑道:「其实说的也就是琐碎小事,他跟我说书院里遇到的狐朋狗友,还有个别挚友,再就是那些爱慕他的姑娘。我呢,就跟他说我在家里学了些什么,跟继母两个又为了些什么事斗智斗勇。」 「你就是这样过年的?」钟延光侧目,视线落在苏绿檀弯弯的嘴角上,道:「也很有趣。」 苏绿檀继续笑说:「我酒量素来很好,小年夜里溜出去的时候,总是不自觉喝多了,容易喝醉,不过一年到头也就醉那一次了,反正父亲没发现就没事。」 「醉在船上?那你怎么回家去?」 苏绿檀得意道:「我阿弟背我呀,从前他小,我们不喝很多,十二三岁之后,他个子一下子蹿起来了,每年见长,我及笄的时候,就已经比我高出半个头了。也就是那两年,才渐渐容易喝的忘了时间。」 默然片刻,钟延光才从喉咙里挤出一句话:「他那身板,背的动么?」 这姐弟俩感情好的让人嫉妒。 苏绿檀道:「背的动吧?我第二天醒来总听他抱怨说我太轻了,问我在家里怎么也不好好吃饭,我吃了,就是不见长肉。」 钟延光打量了苏绿檀一眼,巴掌大的小脸,下巴尖尖的,来了侯府这么久也不见胖了多少,脖子细细弯弯,像大白鹅的长项,确实很瘦。他想起来抱她的时候,确实好轻,若是换成军营里锻炼用的举石,他单手就能拎起来了。 钟延光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想回金陵吗?」 苏绿檀抬眸,眸光可见的暗淡下去,浅笑道:「金陵远在千里,又不是京城里内城和外城这么近,回不了门。」 「如果回去了,最想做什么?」 「当然是看我阿弟长成什么样了,小郎君一年一个变的,他正是长身子的时候,下回再见他的时候,还不晓得认不认得出来了。」 钟延光眼睑微敛,问道:「只是想见他?」 轻轻点头,苏绿檀道:「嗯,只想见一见阿弟。」除了弟弟,她委实没有什么好挂念的了。 说了这么半天的话,桌上的菜早已成了残羹冷炙,钟延光起身,朝苏绿檀伸出手,道:「起来罢。」 苏绿檀把手交给他,被他轻轻松松地带了起来,踩着一双白袜站在罗汉床上,比他高了一个头,这会子换她低头看他了,倒是少有的时候。他的眉毛又黑又浓,眉形好看,英气硬朗,莫名让她觉得温暖踏实可依靠。 v第五十六章[08.04] 正看的入神,苏绿檀被他拦腰抱起,放在了床上,本能地勾住他的脖子,红着脸问:「做什么?」 钟延光搂着怀里轻如羽毛的苏绿檀,压低声音道:「叫丫鬟收拾桌子,你先坐床上。」 苏绿檀「哦」了一声,乖乖坐在床上,两手揪着被面,双脚像在水面划动,道:「我的鞋,给我拿来。」 钟延光果真走过去,替她把一双缎面的绣花鞋拿来,这鞋子也好小,他忽然想起来,苏绿檀满了十六岁,不足十七岁,年岁本来就不大,也难怪什么都轻轻小小的。 往苏绿檀衣襟前看了一眼,钟延光心想,她以后还能长些个子的,到他下巴应当不成问题。 放下鞋子,不等钟延光吩咐,丫鬟就在帘外问,要不要进来伺候。 苏绿檀唤了人进来,把屋里都收拾干净了,她还吩咐道:「打热水来我洗脚,催一催厨房赶紧把药煎好。」 等丫鬟出去了,苏绿檀朝钟延光解释道:「洗多了身上发干,我成天在家也没沾惹什么,就不洗了。」 钟延光道:「我去洗,在衙门里好几天没洗澡了。」 苏绿檀凑近了闻一闻,道:「还好嘛,没有什么味道。」 钟延光红着脸退了退,道:「我去了。」 苏绿檀笑着目送他去,等钟延光回来的时候,她也洗好了脚,换了双干净的鞋子,坐在妆镜面前,把头发都散了下来,歪着脑袋,所有的头发都落在右侧,掌心上抹了桂花油,涂在了细丝如绸的墨发上。 钟延光走进来,苏绿檀就让丫鬟都退出去了。 苏绿檀从牡丹缘的铜镜里看着钟延光,问:「夫君要不要抹一些?对头发好的。」 钟延光脚步一滞,道:「不要。」 素手拨一拨头发,苏绿檀把头发都拢在耳后,用一根丝带随意地束起来,起身倒了一些桂花油在手心,搓一搓就往钟延光那边去了,笑眯眯道:「试一试嘛。」 钟延光两手撑在膝盖上,挺直了背板,扯着嘴角淡声道:「……快点。」 苏绿檀笑着帮钟延光松开头发,给他捋好了,全部披在肩上,替他用桂花油顺了顺头发。 秘制的桂花头油一点都不腻,刚抹上的时候头发油光水亮的,过一会子就不油了,头发略微泛光,瞧着柔顺光滑。 纤纤十指在钟延光头发上游动着,他闭上了双目,头皮再没有拉扯感之后,太阳穴陡然被按住了。 苏绿檀跪在钟延光身后,细声道:「给你揉一揉,看你这几天都累坏了。」 舒舒服服地享受着,钟延光嘴角翘起。 一面按摩,苏绿檀一面问:「这才不到小年,衙门里怎么就忙完了?我听说的年里休沐应该是从除夕到初九之后吧?」 大业京官春节都是休沐十天,年底正是忙的时候,按理说钟延光不会回这么早的。 钟延光道:「都督府人手足,做事利索,自然快些。」 苏绿檀「哦」了一句。 她不知道是钟延光这几日压根抽不开身回府,所以天天都惦记着家里的妖精,没日没夜地赶着把政务处理了,逼着上上下下跟着一起往死里熬,这才赶着把大事都办完了,留了一些小事在后面几天处理。 苏绿檀用独创的指法给钟延光按了一圈儿,柔声问他:「舒服么?」 钟延光点头。 过了一会儿丫鬟端着药进来了,经了外面的风吹,已经凉了一些,正好入口。 苏绿檀亲自过去接了药,打发了丫鬟出去,把药递到钟延光手上,道:「快喝了,夜里睡的安稳些。」 钟延光倒是听话,一口饮尽,因药太苦,嘴角溢了几滴。 把帕子覆在食指指腹上,苏绿檀提钟延光碾了碾嘴角,道:「苦不苦?」 钟延光回她:「拿茶来我漱漱口。」 心知他苦坏了,苏绿檀忙去罗汉床那边的同脚盆里,用手巾隔着,把里面煨着的热茶提起来,小心翼翼地倒在半满的茶壶里,摇匀了再倒进杯子里,送到钟延光手上。 待钟延光接了茶,苏绿檀忙用两只手捏在耳垂上,鼓着嘴直吐气吸气。 钟延光喝了一口茶,吐在了旁边的罐子里,问她:「手烫了?」 点点头,苏绿檀噘嘴道:「铜壶太烫了。」 放下茶杯,钟延光伸手说:「我看看。」 苏绿檀把两手放在他掌心,钟延光翻开她的手心,瞧见她两只手食指指腹都烫的发红。 捉着苏绿檀的手,钟延光往自己凉凉的脖子上贴,问道:「舒服点没有?」 苏绿檀打趣道:「你脖子怪冷的,是不是因为你太冷血了?」 也不笑,钟延光问她:「我冷血么?」 着实愣了一会儿,苏绿檀蹙着眉道:「不知道怎么说。」 钟延光换个法子问她:「那你厌恶么?」 实诚地摇摇头,苏绿檀道:「不讨厌。」 钟延光眉眼弯了弯,这就行了。他又问她:「手还疼不疼?」 抽回手,苏绿檀道:「好多了。」 躺进被子里,钟延光道:「睡罢。」 苏绿檀除去衣服爬上床,直接钻进了钟延光的被子里,缩在他的怀里,贴着他蹭来蹭去,道:「你身子怎么总是暖和的。」 钟延光搂着她,说:「不知道,男人跟女人总要有点不同罢。」 苏绿檀怕他睡早了,便想跟他说说话,东拉西扯,一件要紧的事儿没说,手脚倒是跟着舞蹈起来了,在钟延光怀里乱动。 钟延光又摁住她,道:「说话就说话,不要动。」她随便一动,都能触着他心里的敏感,很难受,而且身子仿佛越来越燥热了。 苏绿檀老实了一点儿,道:「还疲倦吗?」 钟延光闭着眼,下巴搁在她的头顶,道:「还好。」就是很热,躁意莫名。 v第五十七章[08.04] 苏绿檀弯曲了下大腿,无意间蹭了他一下,嘴角抿笑地抱着他,嘻嘻笑出声。 「笑什么?」钟延光微冷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苏绿檀道:「就随便笑笑。」 钟延光默然,苏绿檀抬头,额头正好抵着他的下巴,略有些扎人的胡渣刮着她的皮肤,有点儿发痒,她道:「夫君最近有没有觉得身体有什么变化?比如说嗓子不干,不盗汗了?」 细细想了想,钟延光道:「嗯,是了。」他在衙门里看宗卷的时间比说话的时候多,自然不干了,自从搬到内室和苏绿檀一起睡觉,旖旎心思多少缓解一些,也没有从前那么难受了。 但这不代表他就满足了。 「这就好,说明药管用,夫君以后身体都会保持康健的。」 「苏绿檀。」钟延光喊她。 「做什么?」 搂着她的手臂收紧了,烛光微弱,钟延光道:「睡罢。」 苏绿檀掐算着时间,感觉差不多够了,在钟延光下巴上印下一吻,满足地闭上了眼。 钟延光也没说赶她出被窝的话,苏绿檀偷乐着,安安静静地睡着了。 听到怀里人均匀的呼吸声,钟延光呼出一口气,吻了吻她的发顶。 就相信她一次,相信她的爱意都是真的,相信他们会做一对恩爱夫妻。慢慢地把从前遗忘的都找补回来,总有一日,她会放下芥蒂,彻彻底底地再爱上他。 腊月二十三,小年来了。 苏绿檀睡的很踏实,醒的很晚,等她睁开眼的时候,钟延光已经醒了,并且正在注视着她。 用手背揉揉惺忪睡眼,苏绿檀迷迷糊糊躺在他怀里道:「夫君醒了?」 钟延光「嗯」了一声。 苏绿檀又闭上眼,道:「怎么醒的这么早?」 钟延光没说话,他是被苏绿檀蹬醒的,她一脚踢到了他那里,睡梦中的人,没个轻重,硬生生疼醒了。 「睡够了,就醒了。」钟延光如是答。 苏绿檀窝在他怀里,奶声奶气的,撒着娇道:「我还没睡够。」 钟延光揽着她的肩,把苏绿檀背后的被子掖好,道:「再睡会儿。」 眼皮子半阖着,苏绿檀撑了会儿,又睡不着了,扬起下巴吻着他的喉结,道:「不睡了,睡着了都不知道夫君在身侧。」 喉咙那里痒痒的,钟延光许久没有这样赖床了,他闭上眼,随她道:「那就过会子再起来。」 两人又腻歪了会儿,钟延光说不想睡了,要起来。 苏绿檀还没躺够,勾着他的腰,不肯松手。 钟延光问她:「还不饿?」 「不饿。」 刚说完,苏绿檀的肚子就咕噜噜叫起来了。 钟延光眼底藏着一抹笑,不轻不重地捏了下她的脸颊,道:「起来罢。」 清早正是容易动情的时候,再不起来,钟延光觉得自己会容易冲动。 一想到今天都是小年了,苏绿檀便答应起来穿衣裳,夫妻两个也没叫丫鬟进来,系衣裳不方便的时候,相互帮忙,时而相拥,耳鬓厮磨,浓情蜜意,好不令人艳羡! 穿戴好了,苏绿檀唤了丫鬟打热水进来,各自匀面。 钟延光坐在镜子前,苏绿檀道:「我给夫君梳头好不好?」 钟延光答应了,苏绿檀替他挽起头发,在头顶结发髻,用玉簪子挽住,比平日里看起来温润儒雅多了。 看着丈夫丰神俊朗的模样,苏绿檀满意笑道:「夫君真好看。」 钟延光起身,道:「你也快些打扮了,吃了早膳好去给太夫人请安。」 「好。」 半个时辰的功夫,夫妻两个就从荣安堂出去了,分别给太夫人和赵氏都请了安。 侯府里祭完灶,夫妻两个回荣安堂之后,苏绿檀拉着钟延光在屋子里作画,画了灶王爷和灶王乃乃的像,让丫鬟拿去贴在小厨房里,还供奉了一些新鲜瓜果。 这样细致的事,钟延光从未做过,头一次经手,也不觉得繁琐,反而喜欢平常日子里的这些细枝末节的事儿。 午膳和晚膳都是苏绿檀亲手做的,小笼包、大煮干丝还有一些好看的点心,带有金陵的口味,钟延光不大喜欢,但还是尝了不少。 转眼就到了二十八除夕前日,钟延光早起出去一趟便回来了,进屋的时候,苏绿檀正和丫鬟一起坐在窗下拿着剪刀剪东西。 见丈夫回来了,苏绿檀笑吟吟地看过去,道:「就知道你要回来了,药已经煎好了,一会儿喝了跟我一起剪窗花好不好?」 丫鬟赶忙起来,退了出去,把药端上来。 钟延光走过去坐下,细看她已经剪过的红纸,各式各样的窗花,有并蒂莲、五蝠捧寿、葫芦双喜纹和婴戏图,也不全是都适合贴在窗户上的。 拎起婴戏图的窗花,钟延光问她:「这个贴哪里?」 苏绿檀双颊飞红,嗔道:「贴床头呀,难道贴窗户上叫人看见?」 钟延光喝了药,苏绿檀便催着他一起动剪刀,他不会,试了好几次,手里的剪子怎么拿怎么别扭,还不如几尺长的大刀好使。 苏绿檀也不为难他了,道:「叫你剪窗花也是大材小用了,一会儿你写对联去罢,记得还给我写个大大福字,明年我要做个很有福气的人!」 钟延光如释重负,赶紧放下剪子,道:「好。」叫他使剪子剪窗花真是折磨人,写对联倒还好说。 还不等苏绿檀的窗花剪好,夏蝉急匆匆的进来,搓着手面色喜色道:「夫人,从金陵来信了!」 苏绿檀惊喜道:「当真?快拿来!」 夏蝉仍打着帘子,笑道:「奴婢这就让人去前院取来。」 丫鬟走后,苏绿檀扔了剪子,高兴的在罗汉床上打滚,乱踢一通。 v第五十八章[08.04] 钟延光嘴角弯着,问她:「就这么开心?」 苏绿檀坐起来,大笑说:「那是自然!哎,不知道阿弟给我写了什么信,不知道他现在长成什么样了,要是能看一看就好了。」 钟延光垂眸,抿了口茶,今年才采摘的峨眉雪芽,喝下去唇齿留香,他道:「会看到的。」 苏绿檀脸上的笑挥之不去,急切地等着丫鬟把东西拿来。 定南侯府占了咸宜坊的半条街,从前院到内宅主院荣安堂,快跑过去也要一刻钟的功夫。 等丫鬟把东西取回来的时候,苏绿檀着实等得焦急了。 夏蝉抱着一大摞东西进来了,红色的绸布包裹着,小心地放在苏绿檀的脚边,道:「夫人,全在这儿了。」 迫不及待地打开包袱,里边放了好几卷画轴,苏绿檀双眼发亮,把画轴放在炕桌上,仔细铺开,小郎君翩然而立的形容渐渐出现在她眼前,画上的苏青松一身白绸直裰,头发用头巾束着,手上拿着扇子,侧面笑望。 苏绿檀登时含了泪,指腹扶上苏青松的面庞,道:「从画上看,瘦了,以前下颌要圆润得多。这还打着扇子,是夏日里画的罢。」 朝包袱那边看了一眼,钟延光勾着嘴角道:「还有好几副,再看看。」 卷起手上的这一副,苏绿檀又拿了另外的三幅过来,这一副是苏青松拿着马球杆策马奔腾的模样,穿着青色窄袖,紧身圆领锦衣,腰带紧束,足踏短靴,露出一段劲瘦的手臂,年轻有力,敛眉龇牙,蓄势待发,朝气蓬勃。 苏绿檀大笑说:「他还是这样,上了球场就不顾死活了。」忽又担忧道:「也不知磕着碰着没有。」 钟延光开解道:「男人哪有不磕磕碰碰的,不吃点苦头反而养娇气了。」 「也对,阿弟还是得有个男人的样子才好,就像……」苏绿檀面色一红,后面的话打住了。 钟延光追问:「像谁?」 苏绿檀抬头,对上钟延光的眼睛,笑意融融道:「像你呀。」 「哦。」钟延光视线落在画上,翘起的嘴角根本压不下去。 苏绿檀又看了第三幅,是秋天里画的,苏青松站在高大的梧桐树下,地上落了一地的叶子,他正单手执书,聚精会神地看着。 伸手在画上比划了下,苏绿檀指着画道:「这是我们家园子里的梧桐,今年年初的时候,阿弟才到这儿,就是这儿,树干上有个虫洞的地方,现在已经高过虫洞了,又长高了不少。」 笑着打开最后一幅,苏绿檀看见了身穿厚袄的苏青松,画上什么背景也没有,他就是两手笼在袖子里,咧嘴笑着,工笔画画的极为细致,连人物细碎的鬓发也没落下。 钟延光问她:「只是见了画,会不会觉得失望?」 摇摇头,苏绿檀道:「冰天雪地的,到处都冻住了,我待嫁挑吉日的时候,都是特地等到春暖花开的时候才来的,他这时候要是远道而来,我哪里放心的下。」 钟延光「嗯」了一声,这也是他的考量,从金陵到京城,有好一段水路要走,这个天儿水路基本寸步难行,他也怕苏青松出了丁点闪失,才没敢把人接过来。 苏绿檀眼眶热热的,道:「等他三年后会试的时候,我才能见着他了,要年年都送画来才好,不然哪里认得出来。」 钟延光道:「要不了那么久。」 苏绿檀道:「无故我爹不会让他离家的,他敢偷跑出来,我爹肯定把他腿打断。」 钟延光不禁笑了,不再多说。定南侯府在京城国子监占有两个名额,钟延泽一个,另一个则可以留给苏青松。 看完了画像,苏绿檀又拆开了苏青松写来的信,她素来阅书极快,这会子倒是看的慢了,时而嘴角上扬,时而蹙眉娇嗔。 盯着苏绿檀的表情,钟延光的情绪也跟着起起伏伏的,忍不住问道:「都写了什么?」 苏绿檀看完了密密麻麻的一大张信,道:「还不是那些小事,还有一件大事。」 「什么事?」 收起信纸,苏绿檀道:「我爹要给阿弟找妻子了,阿弟说继母给他相看了几个,他都不大喜欢,理由写了一大堆,反正各种各样的不喜欢。」 钟延光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弟弟毕竟是苏家唯一的嫡子,你爹总不会亏待他的,这么大的事,不能叫他儿戏。」 苏绿檀如何不知,苦恼道:「他提到的几家姑娘,有些我是认得的,不说惊才艳艳,配他是绰绰有余了,他还好意思在信里变着法儿挑人家的毛病。哎,怕是因继母给他挑的,他才不满意罢,若换个人主事,他兴许也就肯了。」 钟延光若有所思,问道:「你有中意的?」 苏绿檀道:「南直隶国子监祭酒的外孙女,我曾在金陵诗会上跟她有过一面之缘,生的面若桃花,端庄不失可爱,学问好,人也不端架子。她父亲虽然仕途一直不得意,我对她却是极为喜欢的。不过我喜欢有什么用,阿弟喜欢才行,且再等等罢,开春了我写封家书回去问一问父亲。」 钟延光在脑子里搜索着苏绿檀提到的这家人,南直隶国子监祭酒他倒是有些印象,是个儒雅庄重的人,至于他的外孙女和女婿,他就不大清楚了。 揭过此事不说,钟延光又问:「还提了什么要紧事?」 视线落在最后以后一行字上,苏绿檀笑道:「阿弟问我过的好不好,夫婿对我好不好 ,如果不好的话,就等他长大。」 钟延光失笑道:「看他这意思,很记仇的样子?」 得意地扬眉,苏绿檀道:「那可不!小心我告你的状!」 「哦。」钟延光问她:「我对你不好么?」 苏绿檀挑眉,语气轻快道:「还凑合罢,以后若更好些,我就不告状,让这世上少一个恨你的人。」 钟延光唇角弯着,这世上恨他的人多了,他根本不在乎。 只要她不恨他就够了。 看完了金陵寄来的东西,花窗也剪好了十几副,苏绿檀催着钟延光一起去西梢间写对联。 写对联容易,但钟延光不知道写什么的好,苏绿檀念了一句好意头的「四时多吉庆,八节永平安」,这就是她的心愿了。 钟延光写了一副,苏绿檀又道:「太夫人和老夫人堂门前的,咱们要不要也帮着写了?」 「你念,我写。」 苏绿檀念了两句,二人一起斟酌了其中用字,钟延光挥毫写就。 写完这些,苏绿檀开了梢间的窗户,等风把对联都吹干了,便折起来放在篮子里,用红绸布盖着,道:「夫君,现在送过去?」 钟延光搁下笔,道:「时候还早,先把荣安堂的贴上,再送那边去。」 苏绿檀拎着丈夫写的春联就出去了,丫鬟在外面听候吩咐,搬了梯子过来,糨糊等物也调好了拿来。 苏绿檀抹糨糊,钟延光上梯子,把明间左右都贴上了楹联,最后登山梯子的顶,贴了横批。 苏绿檀在下边看着,钟延光手长脚长的,伸展起来赏心悦目,越看越欢喜。 v第五十九章[08.04] 贴完对联,夫妻两个在丫鬟打来的水盆里净了手,拿上篮子打着伞去了千禧堂。 赵氏收了春联面有喜色,但也没显出太高兴的样子,等人走了,赵妈妈问她贴不贴起来,犹豫一下,她道:「贴吧,持誉的一番心意。」 赵妈妈劝慰道:「就是了,眼下已是过年了,再不能闹起事儿来了,否则明年一整年都不好。」 赵氏略有些憔悴地点点头,又问了除夕夜宴的事儿。 夫妻两个这厢已经往永宁堂去了,送给太夫人罗氏的,除了对联和窗花,还有苏绿檀亲手做的厚袜子,用羊毛线钩起来的,歪在榻上的时候穿着正合适。 罗氏正好两脚发凉,暖也暖不好,苏绿檀立刻就帮她赶紧换上了。 羊毛袜子套在脚上软和的很,虽不会那么快就热了起来,但肌肤是舒服的。 罗氏留了二人吃饭,饭后又说笑了许久,才放他们归去。 罗氏身边的妈妈笑着道:「侯爷好像跟从前有些不一样了。」 罗氏笑呵呵道:「大师说了,蛮蛮是他的天定福星,持誉以后只会好,不会差的。」 乐了一会儿,罗氏又道:「对联拿来我看看。」 丫鬟拿了对联和窗花过来,左右不过是长寿一类的,但孙儿孙媳妇的心意,自然比旁的不同,罗氏吩咐人赶紧贴上了。 厚重的老楠木贴上些许鲜艳的大红色,冷冷清清的永宁堂,在这冰天雪地的冬日里,添上了几分惹眼的喜庆。 …… 夜里夫妻用过膳,坐着说了会儿话,天色也不早了。 今夜同寝的时候,苏绿檀的话格外的多,窝在钟延光的怀里絮絮叨叨说了许多,一直说到口渴了才停下,钟延光爬起来给她倒了水。 喝过水,苏绿檀就累了,闭上眼想睡觉,钟延光问她:「这就睡了?」 哼哼了两声,苏绿檀道:「想睡了。」 钟延光暗道:一会儿还得醒的。 果然苏绿檀睡了半个时辰后就醒了,屋里的烛火已经灭了,她轻手轻脚地爬起来,急急忙忙想往外去,钟延光的声音蓦地响起:「把大氅披上。」 苏绿檀羞红了脸道:「把你吵醒了?」 钟延光没答话,把大氅抓起来拿到她面前,起身拿着火折子点蜡烛,端着一支烛台,就跟了出去。 苏绿檀不大好意思地细声道:「夫君,我自己去。」 举着烛台照着前路,钟延光道:「我饭后吃了药,也想方便,顺路送你。」 两人方便回来之后,苏绿檀低着头,耳垂发红,低声道:「怎么一夕之间对我这么好了?」 钟延光从容道:「还不是怕你向你阿弟告状,世上岂不是又多了个恨我的人?我又多了一笔业障。」 心知他是胡扯,苏绿檀笑挽着钟延光的手臂进屋,脱掉大氅麻溜地钻进被窝,冲他招手道:「快进来,仔细冻病了。」 安好烛台,钟延光才脱鞋上床。 苏绿檀搂着他笑一笑道:「放心,我肯定不告状了,我要祈祷夫君长命百岁,祈祷我们两人此生此世,白头偕老。」 钟延光摸了摸苏绿檀的头,不该只是此生此世,应当是生生世世。 …… 次日除夕,定南侯府上下同庆,钟延光清早起来,收了皇帝的恩赏,又忙着开了宗祠祭祖。 苏绿檀也没闲着,钟延光和赵氏抽不开身,收年例的事就落在了她肩上。 一直忙到了夜宴要开的时候,钟府众人才都聚在了花厅里。 花厅屋檐下挑着角灯,从各院到花厅,处处都挂着红灯笼,伺候的丫鬟们也都换了簇新的衣裳,上上下下一片欢庆,笑语连连,热闹十足。 苏绿檀换上一身红色的软罗缂丝十二幅综裙,头上一水儿的金簪,耳朵上缀着红宝石,傅粉涂脂。钟延光也少见地穿了绛红的八吉纹直裰,踩着厚厚的黑色缎面皂靴。 夫妻两人站在一起,金童玉女,天生一对。 太夫人见了这两人的打扮,笑呵呵道:「持誉今日穿的好,跟蛮蛮两个像金娃娃似的。」 苏绿檀稍稍靠在钟延光肩膀上,低声笑道:「你看,我就说让你穿这件罢?多吉庆,多般配。」 钟延光轻哼一声,这种颜色的衣裳,他这辈子都没穿过。要是被苏绿檀磨的厉害了,他打死都不穿。 没一会子人都差不多到齐了,钟延泽跟吴氏也来了。 吴氏的肚子已经很显怀了,钟延泽小心翼翼地护着她,同罗氏请了安,赶紧扶着妻子入座。 三房的那几个也坐在一起,钟延轩身后坐着好几个姨娘,身侧的位置尚且空着,看他的表情,一点失落难过的意思都没有。 罗氏淡笑问钟延泽:「你母亲可要来?」 钟延泽正要说话,韦氏就来了,穿着还是那么素净,但面有笑意,请过安入了座。 开席之前,要散压岁钱的,罗氏是老祖宗,早就备好了大钱、新钱,用红封包着,发给了所有的晚辈。 苏绿檀跟钟延光那一份,不必猜也知道是最厚的,其次则是吴氏,她明年要添丁,罗氏多照拂了些。 开席后,花厅外面搭戏台、看灯、放炮竹,好不热闹。 席面上大家吃了几盅酒,渐渐话多了起来,苏绿檀跟吴氏两个聊着发压岁钱的事。 苏绿檀跟从前在金陵的时候一样,发银裸子,有梅花式、海棠式的,还有笔锭如意、和八宝联春的。 荔香院人少,吴氏就简单的多了,重在实惠。 正说着,外面放起了烟花,嘭嘭在天上炸开,流光溢彩,引得府里的小丫头和垂髫小厮们阵阵惊呼。 苏绿檀吃了大半饱之后,便闹着跟钟延光喝酒,今夜她着实开心兴奋,想开怀畅饮。 钟延光没有拒绝,苏绿檀敬他几次酒,他就喝多少。 喝到最后,苏绿檀都喝糊涂了,钟延光还清醒着。 v第六十章[08.04] 年夜饭吃到亥时中,罗氏走了之后,其他人也渐渐散了,苏绿檀已然半醉,自己是走不动了,仍旧不叫人碰。 钟延光要抱苏绿檀回去,却被她拒绝,闹着非要背,不背就耍赖。 拧不过苏绿檀,钟延光只得把人给背回去,苏绿檀一路高歌,时不时勒一勒他的脖子,嘴上道:「驾!」 从花厅到荣安堂的路还长着,来来往往不知道多少丫鬟,钟延光面色泛红,不知是酒喝多了,还是羞的,让她稳坐在他交握在背后的双手上,扭头警告道:「老实点行不行?」 钟延光的话,苏绿檀全然不入耳,依旧我行我素,把他勒个半死。 终于回了荣安堂,钟延光把人放下之后好好的地喘了口气,坐在床上看着还在傻笑的苏绿檀,从前在金陵的时候,苏青松那小子没少吃他姐的苦头吧。 就这样苏青松都还不嫌弃苏绿檀,应该是亲姐弟没错了。 歇了会,钟延光自言自语道:「守岁是守不了。」 苏绿檀猛然蹬了钟延光背后一脚,道:「我要跟夫君一起守岁!我又没醉!」 钟延光喊了丫鬟打水进来,伺候苏绿檀简单洗漱,一直到子时初,夫妻两个才安稳地入了被窝。 还有半个时辰,才守完岁。苏绿檀似乎醒了酒,说了许多不着调的话,钟延光陪着她硬生生地熬着,时不时应和她一句。 听到了子时的鼓声,钟延光才松了口气,道:「睡罢。」 苏绿檀撑着的眼皮在这一刻也闭上了,一闭上,就睡熟了。 除夕过,新春伊始,定南侯府也少不得四处走亲访友,钟府几房的人都在往外走动。 来定南侯府拜年和送飞帖的人也不少,忙忙碌碌眨眼就到了初七。 钟延光休沐就快结束了,终于闲下来一日,她问苏绿檀有什么心愿还没了的。 苏绿檀勾着他脖子道:「什么心愿都了了,外面天气还不好,夫君若要陪我,不如就陪我在家里待一整日吧。」 钟延光答应了,夫妻二人一起赌书,随手翻页数,说内容。 两个都是博闻强识的,四书五经哪有不通晓的?随随便便翻出哪一本,他俩就没有答错的。 玩了许久都没赌出个输赢,苏绿檀又去找了孤本书籍,几个来回,还是平手。 玩的没趣了,苏绿檀搁下书道:「不玩了,看会儿书去。」 钟延光笑一笑,找了几本书出来,让苏绿檀挑。 选了喜欢的书,苏绿檀便盘腿坐在了窗下,钟延光坐在炕桌的另一边冲她招手道:「过来。」 苏绿檀正看的入迷了,头也不抬道:「做什么?」 钟延光靠在罗汉床上,道:「先过来。」 苏绿檀眼睛黏在书上挪不开,凭感觉穿了鞋,走到钟延光跟前,正要开口再问,就被他拦住腰,捞进了怀里。 钟延光抱着苏绿檀,两手环着她,一点也不妨碍他翻书。 稳稳地坐在他腿上,苏绿檀面颊绯红,扭头看他,却见钟延光一本正经地看书,一点儿别的意思也没有。 垂下眸,苏绿檀继续看书,嘴角抿着笑。 …… 年过完了,一切又同从前一样了,钟延光上了衙门,苏绿檀继续忙于内宅之事,把年里的人情礼节都理一遍。 出了正月十五,京城又恢复了年前的样子,医馆也开了门,苏绿檀乔装打扮去了一趟,把钟延光的情况同大夫说了。 大夫诊断道:「吃一个多月的药尽够了,既夫人说锻炼恢复的也好,那就没什么问题了,只是仍要保持好习惯,免得复发。」 苏绿檀又听了许多嘱咐,记下了一些忌口的东西,又拿了几服药给钟延光巩固,便回了府。 一辆外形低调的马车跟了苏绿檀一路,一直看到她从医馆出去了,才带着帷帽进了医馆,利诱那坐馆的大夫,问了病情。 得知钟延光得了是那病,国师眉头皱的紧紧的,不懂他的劫难到底应验在哪里。 苏绿檀回了府,高高兴兴地吩咐小厨房的人煎药去。 才进屋不久,苏绿檀便觉腹部发疼,月事又来了。 这回苏绿檀又痛经,钟延光回来之后,她脸色发白地躺在床上,额上微微发汗。 就简吃了晚膳,夜里睡觉的时候,钟延光暖了手替苏绿檀揉肚子,一直等她睡过去了,他才睡下。 这回月事来了足足七天,干净之后,苏绿檀欲让钟延光替她胡御医来把平安脉。 钟延光下了衙门,亲自领着胡御医进府,还让他顺便给赵氏和罗氏都把把脉。 钟延光先带着胡御医从永宁堂出来,去了千禧堂。 赵氏气色已经好转,御医把脉之后又开了新的药方子让她好生调养,尤其多多宽心,不可过度忧思。 赵氏便趁此机会同钟延光说了:「我这成天没个人陪,心里烦闷,正好你表妹出孝期了,我想接她来京城陪我。」 钟延光没做多想,只道:「母亲自行决定。」 赵氏一笑,道:「宝柔已经上京了,就这里两日要到了。」 钟延光并未放在心上,回了荣安堂之后,同苏绿檀随口提了这事。 【卷二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娘子坑夫不手软》卷一 作者:吟雪 02、《娘子坑夫不手软》卷二 作者:吟雪 03、《娘子坑夫不手软》卷三 作者:吟雪 04、《娘子坑夫不手软》卷四 作者:吟雪 注2:本作品由豆豆小说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