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 娘子坑夫不手软 卷三》 v第一章[08.04] 【正文开始】 苏绿檀听说方宝柔要来,着实愣了一下,眉头蹙的紧紧的。 钟延光不解,问她:「怎么了?」 抬了抬眉,苏绿檀道:「没什么,就是想着她这个年纪了,还离家上京,她父亲如何肯同意。」 女人之间的有些弯弯绕绕,也许就是一个眼神和一句话的事,苏绿檀不想说给钟延光听,一则怕他不懂,二则怕他嫌她多事。 钟延光猜测道:「我之前听母亲说方表妹继母不良,估计亲事难定,有母亲开口,舅舅看在定南侯府的面子上,也该松口同意,何况女儿高嫁,对他来说也是一方助力。」 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苏绿檀笑问道:「夫君觉得方表妹应该配什么样的人?」 钟延光摇头道:「我又不知她喜欢什么样的人,也没留意与她家世般配的有哪些人。全看母亲如何操办。」 苏绿檀打趣他:「自家亲表妹,你都不多上心几分?我听说她从前养在老夫人膝下,二人情同母女,说起来,和你不该是青梅竹马么?」 钟延光淡声道:「她在侯府的时候,我多半在卫所,一年根本见不了几面,如今她长什么样子我都不记得了。至于亲戚情分,母亲只不过分高攀,她的婚事我适当出一出面,也正好免了别人说我薄情寡义。」 说到底,钟延光对于方宝柔本人是没多少关心,他顾全的,只是亲戚之间的面子问题,为此做一些无伤大雅的举手之劳,不成问题。 苏绿檀笑他:「你还怕人家背后议论你?」 钟延光笑着坐到苏绿檀身边,拉着她的手,笑眯眯问:「吃味儿了?」 抽回手,苏绿檀歪在罗汉床上,照钟延光脸上甩了他一帕子,嗔道:「你闻到了?」 钟延光更开心了,又握着苏绿檀的手,死死地攥着不让她逃开,道:「我已娶妻,任她什么神仙妃子跟我有什么关系?」 轻哼一声,苏绿檀道:「就听你胡诌,若真见了仙姑,男人岂有不心动的?」 钟延光笑而不语,他心里已经有了一位仙姑,旁的人都入不了他的眼。 苏绿檀继续道:「先说好,我看戏文的时候,多的是什么亲表妹远房表妹跟表哥好事成双的,你就当我小肚鸡肠罢,我只把方宝柔当普通亲戚看了,礼节上过得去就是了,我可不乐意亲近她。」 「好,随你。」钟延光又问:「戏文里的东西也当真了?」 「就当真,戏文不也是真事改来的。」 钟延光眼底藏着一抹笑意,道:「真醋了?」 苏绿檀不答话,两眼看青天,她看人准着呢,方宝柔若真知道分寸,写不出带有思慕之情的信。不怕郎无心,就怕女人难缠。 钟延光温声道:「女主内,内宅的事,你说怎样就怎样。」 他这态度还算端正,苏绿檀这才饶过他了,不多纠缠。 次日早晨,方宝柔来京的消息就传遍了定南侯府,就属千禧堂最为热闹。 荣安堂的丫鬟也听到了动静,夏蝉说给了苏绿檀听。 苏绿檀在屋里给钟延光做开春要穿的鞋,头也不抬道:「她自来她的,添一双筷子一个碗的事儿。」 夏蝉试探着道:「奴婢听说,院里下人还挺喜欢表小姐的,好些人都特地去千禧堂看她了。」 听了这话,苏绿檀反而笑了,道:「知道了,希望她心愿达成,嫁去好人家。」 讨好下人算什么手段,至多博个好名声,偏苏绿檀眼里吧,名声这东西是最吃苦受累还不实惠的玩意,而且关键时刻,说她好的人,也是抽她耳光的人。 方宝柔重名声是好事。 夏蝉嘟哝道:「夫人怎么这般不在意?奴婢心里倒是有些不舒服了。」 转了转手上的顶针,苏绿檀道:「不舒服就对了,她故意的,甭理她,迟早要泼出去的水。」 怎么泼出去,泼出去的时候还是不是干净的水,这都不好说。 夏蝉见主子都不往心里去,她也就不再多说了。 主仆几个在屋里坐了一会子,到了要传午膳的时间,苏绿檀才吩咐完,钟延光回来了。 苏绿檀上去迎他,见他还穿着官服,手已经搁在腰带上了,道:「今儿怎么回的这样早?下午还去不去?」 钟延光答说:「下午不去衙门里了,出去办事,回来换件衣裳。」 二人正说话,就有丫鬟进来禀道:「夫人,表小姐来了。」 来的真是时候。 苏绿檀松开手,脸上笑容淡了,命丫鬟斟了茶来,道:「把人请进来。」 没一会儿,方宝柔就领着丫鬟进来了,乍暖还寒时候,她穿着一身白色红蕊攒枝梅花百褶裙,高高的圆髻上簪两支缀着小金叶子的金簪,两鬓一对蝶钗,耳朵上两粒翡翠珠,五官单看没有什么出挑的,合在一起倒显得十分秀气,淡扫蛾眉,娴雅端庄。 进屋的第一眼,方宝柔也忍不住打量了苏绿檀,登时惊艳了,只见对方牡丹髻上金玉簪子,细长眉毛,眼皮内勾外翘,妩媚娇艳,年纪不大,眉宇间还有一股子娇憨之气,一身银红缂丝宝相花综裙,庄重华丽。 比从前方宝柔在画上见过的样子美得多了。 忍不住心里打了个突,方宝柔安慰自己,苏绿檀美则美矣,到底俗气,她知道表哥更喜欢高洁孤傲的气度。嫂子再好看又怎么样,不入钟延光的眼就是白瞎。 方宝柔朝见了个礼,面带浅笑道:「表哥表嫂安好。」最后的视线是落在了钟延光的脸上,细细地观察着他,比从前高大伟岸了,还养白了一些。 点一点头,钟延光兀自坐下。 苏绿檀坐在钟延光身边,同方宝柔道:「坐下说话。」 不急着坐下,方宝柔让丫鬟把礼物拿上来,送到苏绿檀面前,几匹苏州的丝绸、一套润瓷浮纹茶碗和一些苏州时兴的胭脂水粉。 苏绿檀道了谢,也回了一个提前准备好的荷包。 方宝柔又给了钟延光一套墨宝,放在炕桌上,没有多做解释,苏绿檀随便瞥了一眼,东西做的精致,看起来像是她自己做的,尤其墨锭上的描金竹子,手笔太过女气。 显然钟延光并未察觉礼物有什么特别的。 方宝柔盯着钟延光的脸,丝毫未见惊喜的表情,半垂眸藏起失落,坐在了炕桌的另一边。 v第二章[08.04] 坐下后,方宝柔致歉道:「上午我去见了太夫人和姨母,才晚了些过来,哥嫂勿要见怪。」 苏绿檀眸露冷色,方宝柔倒是比怀庆聪明得多,明知道来的不是时候,先下手为强,自己先提了起来,省得落人口实。 若换成了别人,心里忍一忍也就没话说了,苏绿檀却不,她勾唇似笑非笑道:「原不是表妹故意来晚的呀。」 面色一僵,方宝柔随即笑开道:「姨母尚在病中,留我说了许久的话,做晚辈的少不得宽慰开解她,便来迟了,表嫂请勿见怪。」 说完,方宝柔起身又行一礼。 苏绿檀淡笑道:「表妹客气了,我就开个玩笑。自然是陪着老夫人要紧,荣安堂来不来都没什么要紧的,低头不见抬头见的。」 方宝柔急切道:「表嫂说的哪里话,荣安堂这里也是要紧的。」 「知道你的心意了,快坐罢。」 攥着帕子,方宝柔重新坐下,脸上带着点羞赧的红,她没想到苏绿檀会在钟延光面前这样子落她的面子。 压下心思,方宝柔又大大方方地笑了起来,轻声细语地同苏绿檀说了几句话。 苏绿檀不咸不淡地应着,钟延光则是一句也未出声。 方宝柔渐渐把目光挪到了钟延光身上,状似随口提起:「表哥,你新婚我守孝未曾来过,升了官也没有送上贺礼,这套墨宝便补做我恭贺你的心意了。」 钟延光点头示意自己收下了。 扭头瞧了钟延光一眼,苏绿檀道:「表妹祝贺我们新婚的礼物,你倒是多看一眼呀,这样敷衍过去,于理不合。」 爱妻都开口了,钟延光还有不依从的?长臂一展,拿在手上看了看。 方宝柔紧张地凝视着他,生怕错过对方脸上一丝丝的情绪。 钟延光看完便把东西又放下了,客气地道了谢,别的话一个字也没有说。 方宝柔心里说不出的失望,苏绿檀瞥了她一眼,嘴角抿了个讥讽的笑。 这套墨宝送的太过「投其所好」,刻意表现得高雅别致,却又功底不足,反而有些矫揉造作 别说是个女人送的钟延光才不喜欢,就算是好兄弟送的,他也未必中意——不对,好兄弟他们也送不出这等小家子气的东西。 苏绿檀面带歉意地看向方宝柔道:「表妹别见怪,你知道你表哥就是这个性子。」 尽管心里千万个不舒服,方宝柔还是笑道:「表嫂客气了,从前表哥就是这样,我又怎么会见怪。」 苏绿檀笑回:「去年的时候我刚嫁来的时候还是和太夫人说的一样,如今已经好了许多,只是人前不显。」 有些特别的东西,钟延光只会给特别的人看。 方宝柔心里像被蚂蚁啃噬着,硬扯了个笑,往钟延光那边看了一眼,见他神情淡漠,分明和从前没有区别,根本不信苏绿檀说的什么「人前不显」。 亲戚再见,无非问候和叙旧,方宝柔问候完了,时不时同钟延光提起以前的事。 以前逢年过节的时候,两人还是见过几面,多少有一些回忆,尤其落在方宝柔的心里,即使一个眼神一句话,也成了珍贵的记忆,少不得频频提起。 在方宝柔说起她五年前在赵氏院子里剪窗花,钟延光还去看过的时候,苏绿檀冷冷的瞥了她一眼,笑道:「说起来好笑,去年才叫你表哥亲自拿使剪子剪过,用的好大刀的人,却用不好剪子,只得催了他去写楹联,再叫他登梯贴了。」 方宝柔勉强笑道:「剪窗花?表哥还会玩这个?」 苏绿檀应了一声,道:「对呀,也是大材小用了。」 方宝柔脸色发黑,又回想起上房门口的对联,她记得有一年向钟延光讨墨宝的时候,被他拒绝过。 方宝柔又提了之前过年的事儿。 钟延光听得眉头一皱一皱的,道:「我倒是没什么印象了。」 心口揪着疼,方宝柔仍镇定地坐着,同苏绿檀两个说话,余光却不自觉地瞥向钟延光。 钟延光全程不开口,端着茶杯小抿几口,在苏绿檀开口的时候,他的唇角总会微微扯动。 不一会子丫鬟进来禀说小厨房的饭准备好,现在上不上,苏绿檀道:「上。」 方宝柔还没有要走的意思,苏绿檀也没有要留饭的意思。 苏绿檀见方宝柔脸皮这么厚,起身冲钟延光道:「夫君,换了衣裳再用膳吧,我替你宽衣。」 钟延光起身,道:「好。」 方宝柔面色沉郁,从前钟延光哪里会让女人多碰一下! 到底再不好多留,方宝柔盯着钟延光宽阔的脊背,红着脸站起来,道:「表哥表嫂,我先出去了。」 看方宝柔的意思,还想留这儿吃饭,苏绿檀没给她机会,直接道:「夏蝉,送客。」 谁不知道谁的心思! 方宝柔面颊羞红,领着丫鬟走了。 苏绿檀在内室替钟延光换了便服,深紫色宝相花的直裰,跟她身上这件有些相似,但又有男女之别。 替钟延光系腰带的时候,苏绿檀故意勒了他一下。 钟延光握着她的手,看着苏绿檀的眼睛道:「怎么了?」 苏绿檀没好气道:「肚子里有邪火行不行?」 钟延光牵着她的手,道:「我又没理她。」 转个身,苏绿檀往外走,道:「从前理了不知多少,你听她说的,就差没把青梅竹马四个字告诉我了!」 钟延光一把拉住苏绿檀,将她扯进怀里,一只手臂就禁锢住了她,前胸贴着她的后背,低头附在她耳畔,道:「那都是她说的,我可没承认,记在我头上,我冤不冤?」 踩了钟延光一脚,苏绿檀道:「放开!」 钟延光不肯,道:「你不气了,我就放开。」 v第三章[08.04] 「我本来就不气!」 「……」这根本不像不气的样子。 苏绿檀轻叹道:「逗你玩的,真不气,放开罢,吃饭去了。」 钟延光从身后搂着她,下巴搁在她肩上,薄唇对着她的脸侧轻轻吐气,低笑道:「其实我喜欢看你气的样子。」 苏绿檀红着脸道:「谁气了!说了没有!」 钟延光顺着她道:「好好好,没有,饿了罢?」这才松开了她,牵着她一起去吃饭。 夫妻两个开始已经用饭的时候,方宝柔才刚走到千禧堂,赵氏这边也已经准备摆饭了。 赵氏笑望方宝柔,朝她伸手道:「宝柔快过来,叫厨房做了你爱吃的菜,走动了一上午,累了罢。」 方宝柔浅笑道:「不累,礼数总要全的。」 赵氏叹息道:「还是你这孩子懂事儿——刚去看了你表哥罢,如何?」 带着苦笑坐下,方宝柔道:「表哥很好,和从前没什么不一样。」 赵氏立刻听出了异样。 次间里正要打帘进来的赵妈妈驻足偷听。 赵氏拔高音量道:「苏绿檀欺负你了?」 方宝柔眼里露出一丝「慌乱」,张口快速解释说:「没有没有!姨母千万不要动怒!大夫说了,你再不能生气了。」 赵氏愈发觉得苏绿檀肯定咄咄逼人了,羞恼道:「这个苏绿檀,净会挑事!哎!」 方宝柔低眸劝道:「姨母,我真的没事。」她了解赵氏,最是护短的人,越是显得自己委屈,姨母越爱为她出头。 果然赵氏又愤愤道:「苏绿檀这个死女人,也不知给持誉吃了什么迷魂药,纵得她都快无法无天了!她又怎么欺负你了?」 方宝柔细声道:「倒也没什么,就是言语之间,似乎责怪我不该在姨母身边久留劝慰,晚去了一时半刻。就此落了话柄。」 赵氏气恼道:「她还是那副小心眼,遇着芝麻大点的事,也爱在太夫人面前告我的状。」 方宝柔忙锁眉道:「她一个做媳妇的,这般欺负您?」 赵氏无奈道:「她是做媳妇的,我难道不是?」 方宝柔语塞,道:「也太没规矩了些。」 摆摆手,赵氏道:「算了,都是过去的小事了。」 拉着赵氏的手,方宝柔目露疼惜,道:「可宝柔舍不得姨母受委屈。」 赵氏顿觉舒心,积压这么久的委屈,终于有人懂了,感动的眼泪都流下来了。 方宝柔继续道:「您到底是长辈,不该受她的气的。」 摇摇头,赵氏有气无力道:「算了,也不是多大的事了,忍一忍就过了。」 方宝柔不依,道:「您如同宝柔的亲生母亲,我怎么忍心看您这般受委屈,横竖以后不让她挑理就是了,我可以受气,您不可以!」 赵氏还是不肯,只道:「她平常也不来我这边,一般都相安无事,就是持誉不肯亲近我,这件事令我伤心。」 方宝柔眉头一动,苦恼道:「母子离心,她做媳妇的也不从中调解么?」 赵氏撇嘴道:「她不给我生事就阿弥陀佛了。」 方宝柔不解,姨母为何这般忌惮苏绿檀,她问道:「难道姨母一开始没给她立规矩?」 「有太夫人和持誉护着,我哪里立的起来,眼下就这样了罢。」 方宝柔不服气,柔声撺掇道:「难道以后姨母就要受她一辈子的气了?宝柔可不愿意!」 赵氏重重叹道:「乖孩子,我知道你是个孝顺的,但去年我是真的伤神又伤心,再不想招惹她了,得过且过罢。只你在侯府里不受委屈就是了。」 方宝柔绞着帕子低眉道:「姨母都要受她的气,我受的那点气算得了什么?」她都这样如软了,姨母怎么也该忍不住为她出气了罢。 赵氏仔细一想,半晌才道:「你说得对,受一点气就算了,别跟她计较,往后等她有了儿子媳妇,自有她的苦头吃。你没事儿也少往荣安堂去,听我的没错,眼不见为净,她少来请几次安,我这病都好多了。」 方宝柔彻底无语,苏绿檀到底有什么厉害功夫,竟然让姨母都服服帖帖恨不得躲她远远的。这位商户之女出身的表嫂,果真有这么厉害? 拍着方宝柔的手背,赵氏道:「眼下重要的事你的亲事,不给你找个好人家,我怎么对得起你死去的母亲,我嫡亲的妹子啊!」 提起去世的妹妹,赵氏不免流泪,方宝柔也跟着红了眼睛。 方宝柔啜泣道:「姨母,宝柔一辈子都想留在您身边,这么些年,再没有比您待我还好的人了。我舍不得离开您。」说完,顺势依在了赵氏的怀里。 赵氏搂着方宝柔心肝肉的叫,无奈道:「要是从前持誉没娶亲没立功的时候,你又不用守孝,这桩亲事再好不过了,偏老天爷作弄人啊……」 言外之意不仅是方宝柔和钟延光两个没有缘分,方父区区苏州府正六品通判,根本配不上定南侯府这么高的门第! 方宝柔埋在赵氏胸前的脸难看的厉害,一双眼睛阴郁深沉。 赵氏不停惋惜,后又道:「你放心,姨母不会亏待你的,你表哥现在立了大功,是皇上面前的红人,到时候让他出面,不会让你低嫁的。」 末了,赵氏补充道:「我想好了,至少让你嫁个已经做了京官的举人,或者在五品官员里的嫡长子里挑一个,若运道好,嫁个四品官员家的嫡子也可以,比你爹的品级高,将来你就比你继母的诰命高了,以后回门都不用受她的气。」 方宝柔心有不甘,四品五品,她的表哥可是正一品有爵位之人! 缓缓抬起头,方宝柔压着声音问道:「表嫂嫁来也有快一年了吧,怎么肚子还没动静?」 赵氏拉长了脸,道:「别提这事了,去年我就是担心这个,才让持誉发了狂,险些断了母子情分。」 方宝柔瞪大眼,道:「怎么回事?表嫂刻意挑拨了?」 这么大的事,苏绿檀若是敢离间婆母和丈夫,说出去是要被人戳断脊梁骨的。 方宝柔得知因为苏绿檀,赵氏跟钟延光母子俩闹了一大场,她都想好了以后怎么拿这事做文章。 v第四章[08.04] 没想到赵氏却道:「这事跟苏绿檀无关,说来也是我的不是,那时候她嫁来不过半年,离七出里面无所出的时间还远着。」 方宝柔轻声问道:「表哥还是那么讨厌丫鬟小妾?」 赵氏叹息道:「是啊。你不知道持誉癫狂的样子,快把我吓死了,我当时就想抹脖子死在他剑下,把这母子孽缘断了算了,还好苏绿檀拉住了他,不然定南侯府就毁了。现在想想还后怕。」 方宝柔皱眉问说:「表嫂拉住的表哥?」 「嗯,真是一物降一物,持誉也就听苏绿檀的话了。」赵氏把那日的具体情况说给了方宝柔听。 方宝柔听罢心里五味杂陈,像是自己中意多年的宝贝,一个没留神就被人抢走了似的,她道:「姨母,我记得……表哥从前说想娶个端庄贤淑的妻子,按您说的看,表嫂到底是……差了点儿。宝柔自知不该人后非议,不过这也就是在姨母面前说说私话,若说的不对,我就不说了。」 拉着方宝柔的手,赵氏道:「我知道你的性子,不会妄议别人,你放心,这话就咱娘俩知道。而且你也没说错,持誉从前是对我说过,娶妻娶贤。苏绿檀性格跳脱,我本以为也不合他心意,哪个知道他偏就听她的话了。」 方宝柔自言自语道:「表哥性子变了?」 赵氏摇头道:「没变,比从前还冷情一些,自我病了就没来看过几回。」 方宝柔更不明白了,钟延光到底喜欢苏绿檀什么?虽心有不满,嘴上却是说了违心的话:「如此说来,表嫂虽然性格有不足之处,想来还是有过人之处罢,否则表哥也不会对她百般维护。」 赵氏点头道:「这还真叫你说对了。别看苏绿檀是个不着调的人,办事倒是利索妥当,年里府里的事我一个人料理不完,她帮着搭了把手,处理的也很妥帖。还有在外应酬,小年后我出去吃了酒席,外边的人都说她的好话,先不管真夸假夸,倒没一句不好听的,我这心里也舒坦不少。」 顿一顿,赵氏又道:「六皇子妃你知道吧,出了名的娇气傲气,我去她母家吃酒的时候,托苏绿檀的福,竟被捧了一遭,从前倒是没有过的事。她们那些读过书的妇人,我最怕不过,那回竟叫我开开心心地吃了酒,现在想起来都跟做梦似的。」 提起这些,赵氏脸上还带着抑制不住的笑意。 方宝柔心里更加不是滋味,交际应酬这些事,苏绿檀能做的,她也能做。而且从姨母口中听来,苏绿檀应是巧言令色之人,这样的女人,钟延光应该最讨厌才是。或者说……表哥其实只是为她容貌所暂时迷惑,等这阵子的热情过了,也就厌了。 赵氏见方宝柔似有心事,便道:「宝柔,你别担心你的婚事。我近来已经替你留心过了,还托了别人替我上心,京中青年才俊,你只管挑去。」 方宝柔敷衍地应了,再多才俊,又有哪个比得上钟延光,做举子的妻,不如做侯门的妾。不过她不甘心当妾,苏绿檀一个商户女都能攀上侯门,她凭什么不行?便是做个继室她也甘愿的。 赵氏一直以来都把方宝柔当准儿媳看,也在她面前开玩笑提过不少次成亲的事,这会子怕外甥女心里总惦记着,便严肃道:「宝柔,我跟你说句贴心话。持誉已经娶妻,我是舍不得你做妾的,而且持誉根本不肯纳妾。姑娘家还是要嫁个知冷知热的才好,持誉就是个锯嘴的葫芦,根本不知道体贴人,不嫁他,也是福气。姨母一定给你找更好的。」 这「贴心话」说的一点不贴方宝柔的心,说的好像她连给钟延光做妾的资格都没有。 低头应了声「好」,方宝柔问道:「姨母觉得表嫂好吗?」 愣了一下,赵氏竟没有一口答出来,她冷哼道:「好个屁!最厉害的就是她那张嘴,死人都能给你说活了!」 要是苏绿檀的嘴没有那么不饶人,家世再高一些,赵氏心想,其实这个媳妇也还凑活,至少在人前是拿得出手的。 方宝柔若有所思,一个媳妇,婆母不喜欢她,丈夫也不喜欢她,如果还没有孩子,怎么也在婆家待不下去了。 说了这么久的话,赵氏心里舒服了不少,中午吃饭的时候,饭量明显见涨,方宝柔给她夹的菜,全部都被她吃光了。 饭罢,赵氏还笑道:「还好有你来我身边,不然我这病迟早把我身子亏完了!」 方宝柔抿唇笑说:「宝柔巴不得早早来孝顺姨母。」 坐了会子赵氏就去歇息了,方宝柔在里边坐了会儿,替姨母盖好了毛毡便出来了。 赵妈妈在门外朝方宝柔笑了笑,道:「多亏了表小姐宽慰,老夫人饭量都大了些。」 方宝柔笑着回道:「应该的。」 赵妈妈脸上的笑容忽然没了,声音冷淡道:「表小姐要一心为着我们主子好才是,老夫人不好了,表小姐也要跟着吃苦头的。」 方宝柔笑容更加灿烂了,她甜声道:「赵妈妈说的宝柔都知道,我自然一心为姨母好的,我比任何人都希望姨母好。」 赵妈妈言尽于此,说完就转身走了。 方宝柔去了特地为她收拾出来的厢房里,去了吴氏那边。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她还要从吴氏口里打听苏绿檀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方宝柔替祖母守孝一年,吴氏嫁进侯府已经快两年了。方宝柔还留在侯府的时候,吴氏才刚嫁来,那时吴氏谁也不认识,方宝柔常来跟她走动,她便没有拒绝。 方宝柔拿着亲手做的肚兜和鞋袜去了荔香院,吴氏挺着大肚子,正在做绣活儿。 两人寒暄一阵,方宝柔把东西送上,笑着道:「都是我自己做的,姐姐不要嫌弃。」 含笑收下礼物,吴氏道了谢。 方宝柔很会开话头,她摸着吴氏手里精致的荷包,一下子被惊艳了,没想到吴氏还藏了这么一手,恭维道:「姐姐绣技精进不少了,这花儿绣的太逼真了,看来以后少不得找姐姐讨教了。」 吴氏笑说:「这不是我绣的。」 愣了一下,方宝柔心里都有了拜师学艺的打算,笑问吴氏:「是京中哪位出名的秀娘绣的?」 吴氏摇头,柔柔笑说:「是大嫂绣的,我跟她学了一些,不过学的不好,等以后出了月子还要好好学。」 瞪大了眸子,方宝柔赶紧掩住惊讶之色,不自然地笑道:「是表嫂绣的?」 「是的,她是顾绣大师的关门弟子,绿檀本身也极有天分,绣的极好,你说是不是?」 方宝柔瞧了瞧那荷包,嘴角僵硬地扯着,没想到会是苏绿檀绣的。 逼真倒是逼真,就是失了意蕴,就像香色俱全的花朵,总归是少了些意境,这根本不合钟延光的意趣,还是她的苏绣更好。 方宝柔明白,表哥喜欢高雅的东西,庸俗无趣的玩意,不会合他的心意。 聊了两句别的,方宝柔若有若无地同吴氏提起苏绿檀,吴氏像是很喜欢这位大嫂,十句里有九句都是在夸她的。 方宝柔听的有些不自在,仗着以前的情分,附在吴氏耳边开玩笑说:「姐姐不会是怕我传了小话出去,才只说表嫂的好话吧?」 一听这话吴氏的脸就冷了,她不动声色地朝有光的地方挪了挪,远离了方宝柔,语气平淡道:「姑娘这说的什么话,好便是好,不好便是不好,我几时骗过人?」 方宝柔忙软声道:「我想也是,一来便听见上上下下都在夸表嫂,见了之后,方知道是个妙人。妹妹刚来,姐姐你也知道我的处境……怕无意得罪了,心里忐忑,才说了这话,请姐姐勿要见怪。」 吴氏脸色这才好看了一些。 方宝柔心却冷了,才一年不到的功夫,吴氏就被苏绿檀笼络的这么彻底,苏绿檀还真有些手段。 从吴氏这里出去之后,方宝柔让丫鬟桂枝去二门上打听了,得知钟延光还没出去,便叫丫鬟提着笸箩,又去了荣安堂。 正好钟延光跟苏绿檀两个才歇了午觉起来,听说方宝柔来了,相视一眼。 v第五章[08.04] 苏绿檀哼笑道:「就知道是个麻烦精。」 钟延光皱眉道:「让她走就是了,免得惹你不快。」 翻个白眼,苏绿檀道:「说的像是我怕了她,你让她来!」方宝柔膈应了她,不还回去这还是她苏绿檀的作风? 捏了捏苏绿檀的脸蛋,钟延光道:「要不我让母亲下个月就把她嫁出去?这样你就不心烦了。」 苏绿檀知道钟延光不是开玩笑,忙道:「可别胡来!这般随意,老夫人要气死。说出去人家不得指责我不容人?」 钟延光问她:「你想如何?」 苏绿檀道:「顺其自然,她年纪不小了,我不着急老夫人也要着急,最多不过半年,就在这侯府里待不住了。」 钟延光脸上挂着淡笑,像是处置一个把件似的,语气十分随意,道:「随你开心,只别受委屈哭鼻子。」 「哼,我什么时候受过委屈?」 钟延光「嗯」了一声,道:「这倒是。」 正说话间,丫鬟就把人领进来了。 方宝柔见了礼,苏绿檀让她坐下,道:「表妹怎么这时候来了?」 「才从荔香院过来,听说表嫂绣技精湛,来讨教讨教,技多不压身。」方宝柔态度倒是谦卑的很,余光往钟延光靴子上看了一眼,有顾绣绣出来的纹样。 苏绿檀笑道:「要学顾绣?这可不容易。」 方宝柔表态说:「我不怕吃苦。」 苏绿檀大笑道:「这可不是吃不吃苦的问题,有的人吃一辈子苦都学不会。」 方宝柔语里带着些自豪道:「我有些苏绣的底子,想来还是有些天赋的,若表嫂不吝赐教,我愿意学一学。」 苏绿檀瞧了钟延光一眼,道:「夫君若不忙,留下来做个裁判再走?」 钟延光自然答应,方宝柔眼里也多了一抹得意之色。 命丫鬟把绣绷绣线等物都拿来,苏绿檀坐在炕桌旁,道:「先绣朵花试试,你看我的针法,我先用简单的教你,你若学得会这个,才好学后面的。」 方宝柔点着头,一丝不苟地注视着苏绿檀手里的针线。 苏绿檀还算厚道,一边绣还一边讲解,同她的先生传授的内容基本一致。 一刻钟过去了,苏绿檀因手法娴熟,已经绣了一朵牡丹出来,妩媚雍容,十分逼真。 眼里也多了赞赏之色,方宝柔笑夸道:「绣的像真的一样,表嫂好绣技。」 苏绿檀挑眉道:「不止你一个人这么说。」 还真不谦虚!方宝柔唇边笑意淡淡,真是真,就是牡丹艳俗,钟延光一定不喜欢。 拿起绣绷到钟延光面前,苏绿檀问他:「好不好看?」 方宝柔脸上的笑意渐渐深了。 钟延光如实道:「好看,等开春了绣一件衣裳,去引蝴蝶。」 脸上的笑容凝固住,方宝柔藏在帕子下的指甲掐了掐掌心。 放下绣绷,苏绿檀挽着钟延光的手臂,道:「你陪我扑蝶?」 「好,休沐的时候就陪你。」 垂首出声,方宝柔道:「表嫂,我也绣朵花行么?」 苏绿檀转头看她,道:「可以呀,你只学会了针法,绣什么都行。」 针线扎入绣面,方宝柔准备绣一朵兰花,空谷幽兰。 差不多也用了一刻钟,方宝柔绣好了一朵兰花,浅浅的颜色,白里透粉,简洁素雅,像毛笔描画出来的一样,神似而形不似,隐隐透出几分兰花淡泊高雅的神韵秉性。 虽用的是不大娴熟的顾绣针法,方宝柔却自作主张忽略了顾绣的特色,往平日里画兰的风格上去绣。 完全失了顾绣的特点。 绣完之后,方宝柔递给苏绿檀看,装作害羞道:「嫂子看可还行?」 苏绿檀摇摇头道:「绣的不好。」 方宝柔面色一僵,苏绿檀这分明是在睁眼说瞎话,她下意识地看了钟延光一眼。 苏绿檀问钟延光:「夫君你觉得呢?」 随意瞥了一眼,钟延光道:「嗯,是有些四不像了,逼真也不逼真,兰花的意境也差了些。表妹是不适合学顾绣,还是回去把苏绣多练练罢。夫人,我不看了,你们绣,我出去办事了。」 方宝柔嘴唇微颤,脑子里全是「四不像」这三个字,钟延光说她绣的四不像。 苏绿檀喊了方宝柔一声,道:「怎么了?表妹莫不是受不得批评罢?」 慌忙抬头,方宝柔勉强笑道:「怎么会,还请表嫂指点一二,我该怎么改。」 苏绿檀道:「你不用改。」 方宝柔不解道:「不用改?表嫂不是说我绣的不好么。」 抬头看方宝柔,苏绿檀道:「方才你表哥不是说了吗?我学给你听,咳咳——」捏着嗓子,她学着钟延光的声音道:「表妹是不适合学顾绣,还是回去把苏绣多练练罢。」 满面羞红,方宝柔气得眼圈发红,拧着帕子道:「表嫂你这是……欺负人!」 苏绿檀无辜道:「方才我夫君说的时候,你怎么没说他欺负你?怎么到我这儿,就是欺负你了?」 眯着眼,苏绿檀一脸了然道:「柿子挑软的捏,你觉得我好欺负是吧?」 方宝柔一口否认,委屈道:「嫂子,我一个未出阁的姑娘,你何必对我说这么重的话。」 v第六章[08.04] 苏绿檀幽幽道:「你也知道你没出阁啊?那你还一天往我这里跑两次?没出嫁的姑娘跟我们成了婚的夫妻待在一起合适么?」 方宝柔解释道:「我不过是看嫂子好亲近,何况我年纪也不小,想跟嫂子多学学,以后去了婆家也有底气。」 冷笑一声,苏绿檀道:「你哪只眼睛看着我好亲近?你就少说这些话糊弄我,你做事没分寸,会把底下的人都笼络的好好的?既你知道分寸,便该知道的透彻些,失了分寸的事,千万别做。」 方宝柔都快气晕了,胸口大起大伏,涨红了脸道:「嫂子未免多想了些!我不过待下和善,本性如此,又怎么招惹了嫂嫂?」 「你少曲解我的意思,我可没说你对下人好有什么不妥。我只是说你既然知道分寸,就该怎么做才不是招惹了我。」 方宝柔面色发白,苏绿檀这才真真是两面三刀的人,难怪把钟延光糊弄的团团转,表哥粗心大意的一个人,怎么会看得穿她这样的嘴脸! 唇瓣发抖,方宝柔泪眼朦胧道:「若是妹妹这事做的不好,嫂嫂直说就是,我以后不会来讨嫌!嫂子何苦在表哥面前大大方方,等表哥走了就给我脸色看。」 苏绿檀笑道:「你可说错了,我在你表哥面前大方教你,是为了让你有点儿自知之明,等他走了才跟你把话挑明嘛,是因为夫君有事要忙,我自不会为了芝麻绿豆大的事让他分忧,即便他现在在场,这些话我也说的一字不差,你信不信?」 方宝柔当然不信,苏绿檀要敢在钟延光面前这么没规矩,早不知道被表哥训成什么样了,她了解钟延光,他是最重身份规矩的人! 气咻咻地站起来,方宝柔仍保持温婉模样,抑制住内心的怒火,她行了礼道:「既嫂嫂不喜,妹妹不再久留,叨扰了。」 苏绿檀也懒得多做应付,语气随意道:「去你的吧,我也要忙了。」 方宝柔一路快走出荣安堂,丫鬟都快跟不上了,回了千禧堂厢房她就哭了一场,表哥怎么会被这样的女人迷惑。 哭完了方宝柔就冷静了,丫鬟桂枝过来替她匀面,劝道:「姑娘别自乱阵脚。」 方宝柔洗干净了脸,眼皮子还红红的,她镇静道:「对,我不能先乱了自己的心。苏绿檀手段也算不得高明,只是我实在轻敌了,才落入了她的圈套。方才那顾绣,我若老老实实用顾绣的绣法去绣,断不会被表哥说成四不像。」 桂枝细声道:「是了,姑娘别表现的太心急了。」 深呼吸一大口气,方宝柔缓声道:「对,不能心急。我才出孝期,就算要说亲,没有半年也定不下来,时间还长,不用太着急。」 静坐了一会儿,方宝柔喃喃道:「半年……够了,她装不了太久,表哥迟早有一天看穿她。」 桂枝小心地问:「姑娘还要去荣安堂?」 方宝柔切齿道:「去,如何不去?今天既得罪了她,就该给她赔礼道歉。晚些你去二门上盯着,若表哥回来了,马上回来通知我,对了,让郁香去厨房做一份牛肉条。」 桂枝会意,笑说:「侯爷爱吃的。」 方宝柔抿笑压了压下巴。 荣安堂里,苏绿檀出了一口气,心里舒服的不得了,像方宝柔这种明知道表哥娶了妻,不知道避嫌,还要上赶着贴上来、野心不小的姑娘,来一个她掐死一个。 观战过的夏蝉也愤愤不平道:「好好的姑娘,正妻不做赶着做妾,不知羞!」 苏绿檀讥讽道:「做妾?你太低估她了,你看她的样子,恨不得压在我头上,是要做妾吗?再说了,若夫君肯纳妾,算我善妒,夫君自己都没点头,她积极个什么劲儿。」 夏蝉捂着嘴,惊讶道:「不、不能吧……」 苏绿檀垂眸道:「但凡有点脸皮的,我今儿把话说开了,她就该老老实实在院里待着。不信你就看看。」 夏蝉睁圆了眼睛,道:「她还敢来?」 苏绿檀没答,只问道:「那药还有几服?」 「过了今日,还剩三服。」 嘴边浮起笑意,苏绿檀道:「知道了,下午继续让厨房煎了。」 夕阳西下,天色擦黑的时候,方宝柔果然又来了,她前脚来,钟延光后脚就回来了。 方宝柔一天往荣安堂跑三回,回回都来的很是时候,这事搁谁身上谁都火大。 苏绿檀再见方宝柔的时候,连敷衍的心思都没有了,冷着脸,笑也不笑。 方宝柔一脸抱歉的样子,朝苏绿檀盈盈拜一拜,道:「表嫂,是宝柔行事不周,惹你生气了。寄人篱下,以后我自会有自知之明。宝柔的前途,还要嫂子多多费心。」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方宝柔这般态度,换任何人都该消了火气。 苏绿檀也确实因为诧异而忘记了生气,才一个下午,这姑娘就跟顿悟了似的,还主动提起「前途」的事,意思就是说,她想明白了,不肖想钟延光了,只求表嫂帮着上上心,让她嫁个好人家。 方宝柔一下子就把自己的立场,从和苏绿檀的对立面,变成了非对立面。 如此说起来,苏绿檀倒是没有发脾气的理由了。 方宝柔说完这话不久,钟延光就进屋了,他第一眼就瞧见自己的妻子脸色略显怪异,不恼怒,更不像是高兴,正好屋里又站着个外人,他走到苏绿檀身边,温声道:「夫人怎么了?」 正出神的苏绿檀一下子回过神,下意识「啊」了一声,方宝柔趁这个功夫对钟延光道:「表哥,我初来乍到,不小心惹了嫂子不快,正给嫂子道歉呢。」她弯着一截嫩白的脖子,半垂眸,显然很擅长在男人面前示弱。 苏绿檀一下子就明白为什么自己心里还是不舒服了,因为方宝柔不是真心醒悟,否则说话也不会夹枪带棒的了,「初来乍到」、「不小心」,这两个词儿倒是用的精准,把自己摆在弱势地位,反倒把她说成了咄咄逼人的主儿,明显就是想逼着她当着钟延光的面撒泼发脾气。 看来方宝柔对她今天说的话不大相信呀,苏绿檀眯了眯眼,想亲眼见识见识她在钟延光面前是什么样子? 这还不容易! 苏绿檀坦坦荡荡道:「说得对,方表妹下午惹我不高兴了,这会子正道歉呢。」 方宝柔嘴角抿着,生怕它翘起来了。 苏绿檀又补了一句,道:「虽然表妹觉得不是她的错,但我觉得是。」 眉心一跳,方宝柔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苏绿檀这是自己挖坑给自己跳?哪有这样子替自己辩解的。 钟延光却并没有像方宝柔意料之中问前情提要,而是直接冷声质问道:「你惹你嫂子不高兴了?」 苏绿檀闲闲地磨着指甲,方宝柔压下眸子里的不可置信,渐渐抬起头,欲解释道:「我……」 钟延光冷着脸道:「是不是?」 生生被眼前男子陌生冷冽的气质给吓到了,方宝柔两腿不自觉地后退一步,嗓子里干巴巴地吐出一个字:「是……」刚说完赶紧又解释道:「所以才来给嫂子道歉,请求嫂子原谅。」 后面这句话,才让钟延光脸色好看了一些,他扭头问苏绿檀,道:「夫人可原谅她了?」 方宝柔紧张兮兮地看着苏绿檀,对方低头吹着指甲上的粉末,姿态悠闲,丝毫不惧在钟延光面前多么的无礼,也根本没感觉到她在困境里的窘迫。 v第七章[08.04] 苏绿檀慢慢悠悠抬头,瞧着钟延光,无比淡定道:「没有。」 钟延光微微敛眸,方宝柔清清楚楚地看到,他背后的拳头握了起来,像是要捏碎什么东西似的,令她喉咙发紧。 钟延光朝方宝柔语气森冷道:「想办法,让你嫂子原谅你。」 方宝柔瞪大了眼,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表哥什么都不问,一个字的理由都不听,就让她给苏绿檀道歉? 「我我我」了半天,方宝柔还是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苏绿檀在后面笑吟吟道:「夫君,我再添油加醋一下吧。我就说她不觉得自己错了嘛,表面说是来道歉的,临到头真心致歉的话却说不出来了,要是这样,何必来我面前碍眼。我缺你这一句对不住了?」 京城的春天来的晚,此时还是冬天的尾巴,屋子里虽有炭盆,却还至于热的让人发汗,方宝柔背后冷汗岑岑,从脊柱末端往上,浸湿了她背部整片的衣裳。 极度紧张之下,方宝柔反而冷静了,眼下已经是骑虎难下,她低下头颤着声音道:「对不起嫂子,我是真心来道歉的,以后宝柔再不会说半个字惹表嫂不快。」 方宝柔是个聪明人,她不想得不到想要的,还失去了定南侯府这一靠山,对苏绿檀示好,是当下最合适的办法,刚才说的话,也有了几分真心。 苏绿檀也听出了方宝柔语气态度上的不同,今儿给了她这么狠的当头一棒,心里已经舒坦了,便浅笑道:「记住你说的话,我这人最受不得委屈,以后你可千万别让我再生气了,否则我可不想对你费口舌——是不是夫君?」 钟延光点着头道:「是,你嫂子娇气,受不得委屈,你少招惹她。」 方宝柔觉得脑子完全混乱了,姨母说什么来着——你表哥是个锯嘴的葫芦,不够贴心,嫁人还是要嫁知冷知热的好。 钟延光这是不会说话,不知道疼人的样子吗?明明就是心眼偏到天边去了! 讷讷应了几声「是」,方宝柔都快忘记自己是怎么走出去的了,耳边还回荡着苏绿檀轻快的笑声,内室人影成双,娇俏的身影似乎和高大的身影重叠在一起。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不过一年而已,方宝柔再回定南侯府,一切都不一样了,她孤冷傲气的表哥,怎么在苏绿檀这种女子面前俯首称臣,明明她还是钟延光最厌恶的类型才对。 发完了冷汗,方宝柔回了千禧堂,她一进院子就被人请到赵氏的屋子里去了。 赵氏见方宝柔失魂落魄的模样,担忧道:「你去哪里了?不是去苏绿檀面前受委屈了罢?」 孤身在定南侯府仰人鼻息,方宝柔蓦然听到赵氏的关怀,眼泪夺眶而出,扑到姨母的怀里抽泣。 赵氏轻轻地抚着方宝柔的背,道:「真去荣安堂了?」 方宝柔点了点头。 赵氏慌忙问道:「你没惹苏绿檀那小蹄子生气罢?持誉可在?你可千万别当着你表哥的面跟她怄气,否则持誉发起疯来,谁也治不住,太夫人指不定还要责怪我!」 心头一凉,方宝柔兀自擦掉眼泪,换了副平平静静的表情,道:「没有,嫂子没生我的气了,表哥也没有怪我。不管嫂子怎么做,我肯定不会让姨母和表哥为难的。」 松了一大口气,赵氏拍着自己的胸口道:「这就好,这就好。持誉发起疯来六亲不认,太夫人发起……怒来,也是不好对付,我吃过亏了,不想你也跟着吃亏,你毕竟姓方,姨母怕保不住你。哎,还好你懂事,不然又让苏绿檀那死妖精留有话柄了。」 方宝柔低着头,心里已经寒若冰霜,赵氏说的对,她是外姓人,定南侯府根本不是她的家,出了事谁保得住她? 谁都不是她的至亲。 眨了眨眼,方宝柔低声问道:「太夫人如何也对姨母发怒了?姨母没吃苦头罢?」 提起这事儿赵氏还胆战心惊加羞愧,遮遮掩掩道:「没什么事儿,总之少惹苏绿檀为妙,这府里老的小的都护着她,我算是怕了她了。」 方宝柔老老实实地答应了,又道:「姨母,从前认识的几个小娘子约我去她们府上作客,不知该不该去。」 赵氏心头一动,道:「先不急着去,六皇子妃姑姑家的表哥今年十七岁了,我年里听说正要说亲,前几天我都听到动静了,指不定哪日要宴客的。苏绿檀跟六皇子妃关系亲近,一会子我让她来,打听清楚了,让她领你去。」 方宝柔想了想,到底没有拒绝,赵氏当她默认了,便使人去荣安堂传消息。 赵氏要见苏绿檀,钟延光自然不放心,他怕方宝柔在赵氏面前嚼舌根,苏绿檀去了会吃苦头,便跟着一道去了。 赵氏见到钟延光跟着苏绿檀来的时候,一点都不惊讶,似乎习以为常,唤了二人坐下,道:「我就不多说别的了,知道你们两口子不乐意听。宝柔都十六了,亲事还没定下。我打听过了,六皇子妃的姑父是正五品大理左寺丞,宝柔父亲是正六品的官,只低两级,也不算高攀,绿檀你这两日替你妹子多费费心。」 说罢,赵氏转头看钟延光,道:「持誉,娘对你没别的要求了,你去卫所的那些时日里,宝柔好歹也陪了我几年,她的婚事是我心里的大石头,就烦绿檀帮衬娘这一次,好不好?」 赵氏极少会对苏绿檀这般「低声下气」,可见她对方宝柔这个外甥女是真心疼爱。 苏绿檀也巴不得方宝柔快些嫁出去,当然了,她更在意的是卖赵氏一个人情,往后赵氏少不得为了这事对她脸色也要好上几分,钟延光夹在中间也好做一些。 她希望他的夫君少一些烦忧。 钟延光自知待赵氏算不得十分孝顺,不过也不会勉强苏绿檀,便道:「看我夫人的意思,毕竟五品京官和六品地方官——差远了。」说到最后三个字,语气带着丝丝嘲讽。 苏绿檀顺势道:「夫君说的对,虽只差两级,若同是京官,方表妹模样尚可,人也机灵,倒好做亲,但是她父亲只是个地方官,成不成还两说。」 见苏绿檀肯答应,赵氏立刻道:「成不成再说,你肯答应就行!」 苏绿檀笑道:「这话是老夫人说的,成不成再说,可别到时候不成了要怪我。」 像是被人戳中了小心思,赵氏面上一红,道:「不会怪你。」 苏绿檀缓缓点头道:「六皇子妃姑父家的事我略知一二,他家公子确实到了要说亲的年纪,不过现在京中待嫁姑娘多,适龄的好郎君少,方表妹又是外省来的,只有被挑的份儿,能不能被挑上,看她的造化。」 赵氏放心道:「你肯引荐,以宝柔的容貌性格,杨家没有不中意的。」 撇撇嘴,苏绿檀必须得把丑话说在前头,她道:「老夫人,我知道您疼表妹,但是也小看了别家的姑娘,省得后面受不了打击。」 赵氏有点儿不高兴,她道:「宝柔哪里不好了?她哪里都好!又知道体贴人,小嘴儿又甜,德容言功样样不差。」 苏绿檀真想跟赵氏说有个成语叫「口蜜腹剑」,此刻不必她说,不久之后,赵氏也切身体会了这四个字的意思,此为后话不提。 苏绿檀眼下没直接驳赵氏的话,她只委婉道:「有些事还要看缘分,不是老夫人想了就能成的,譬如夫君眼里,表妹就只是表妹。」扭头问钟延光道:「对不对,夫君?」 重重颔首,钟延光道:「是了。」 赵氏轻哼道:「那不是因为有了你持誉才说这种话,你这……」你这种妖精,换了哪个男人都抵抗不住,更别说方宝柔这种内敛端庄的小姑娘了。 后面的一大串话赵氏都噎了回去,她自然不会蠢到在他们俩面前说,万一苏绿檀反悔了,方宝柔嫁不了好人家怎么办? 摆摆手,赵氏道:「行了,就这事了,我就不留你们用晚膳,反正我这里的菜也不合你们胃口。」 夫妻两个站起身,行了礼一起出去,廊下转角处,方宝柔往后躲了好几步,方才的话,她都听见了。她回了屋,丫鬟桂枝问道:「姑娘,老夫人说什么了?」 方宝柔摇摇头没有答话,钟延光比她想象中的难攻克多了,骑驴找马才是明智之举,若这边无法得手,嫁给杨家郎君,大抵是第二好的选择了。 v第八章[08.04] 这厢方宝柔写了信给从前在京中认识的小娘子,侧面打听杨家小郎君的事,那厢苏绿檀跟钟延光两个手牵着手,往荣安堂去。 夫妻两个十指相扣,苏绿檀拉着钟延光的手摆来摆去,她道:「夫君,你说这事能成吗?」 钟延光道:「看缘分,成功与否,母亲也没理由怪你的。」 「为什么?」苏绿檀还是觉得赵氏有千万个理由呢。 「因为方表妹确实没有那么好,人家看不上也正常。」 苏绿檀噗嗤笑了出来,道:「是你亲妹子吗?」 钟延光一本正经道:「老夫人就生了我一个,她是表妹。况且我也没说错,她父亲只是六品地方官,放在京中确实不够看。」 「那我呢?」苏绿檀也没往脑子里过,这问题脱口而出。 钟延光唇角微扬,道:「你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 「有的男人需要妻子家世好做助力,我不需要。」 「那你需要什么?钱财?」 钟延光反问道:「你的嫁妆我可曾动过一分?」 这话把苏绿檀给问愣了,钟延光他自己失忆了不清楚,但是她知道,从她嫁进来之后,除了她自己心里把嫁妆当做了钟府的财产,他可是一分钱没动过她的,太夫人也不曾过问一句,独独赵氏不知道哪里听来的风声,拿捏过她一次而已。 就是因为这样,苏绿檀才奇了怪了,钟延光娶她,真就是因为高僧批命? 放慢了步伐,苏绿檀问道:「夫君,你信神佛吗?」 摇摇头,钟延光道:「不信,我命由我,不由天。」 若是信神佛,他也就不会拿起手里的刀,也不会有满身的伤。 苏绿檀更加不解了,那钟延光到底为何娶她?只是为了哄太夫人开心? 「夫君啊,我再问你一个问题,假如太夫人要给你换一个夫人,你换吗?」 钟延光毫不犹豫道:「不换。」 苏绿檀心里欢喜,桃面含笑问:「舍不得我?」 钟延光扣紧了掌心里的小手,低低地「嗯」了一声,苏绿檀欣喜若狂,不断重复道:「舍不得我?舍不得我啊?舍不得我是不是?」 盯着苏绿檀笑逐颜开的脸,钟延光道:「嗯,嗯,嗯。」 苏绿檀顾不得别的,一下子跳到钟延光身上,抱着他道:「太好了!我好高兴,夫君喜欢我是不是?」 钟延光红了脸,没有把那两个字说出来,只是下意识地托住了她的身体,轻声道:「下来,仔细摔着。」 苏绿檀捧着钟延光的脸,直视他道:「夫君快说,到底是不是?」 炙热的目光让钟延光心口砰砰跳,浑身的肌肉都开始紧张得没法舒展,他躲开苏绿檀的视线,道:「你说是就是。」 苏绿檀娇哼道:「我说不是,那到底是不是?」 钟延光喉结动了动,道:「下来。」 苏绿檀不肯,撒娇道:「我要听你说,你快说快说。」 她要听到他亲口说出来,才会安心,她从前认识的钟延光不是这样的,她太害怕了,她怕这都是她亲手编织出来的梦。 钟延光唇齿微张,也想把那两个字说出来,却不知道为何如鲠在喉,明明可以吐着气,却没法把那两个字吐出来。 就好像一根鱼刺卡在柔软的喉咙里,生生发疼。 他孤寂自闭了太久,一下子要承认自己热烈的感情,十分的不适。 苏绿檀等了半天,钟延光都没把那两个字说出口,她失落地低下头。 钟延光低沉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如果我做给你看,行不行?」 他不会说,但是他愿意用余生去做。 苏绿檀扯着嘴唇笑了笑,满足里又带着点失望。她怎么就那么贪心呢,想要他又说又做,但是她知道,钟延光为她改变的已经很多很多了。 从钟延光身上跳下来,苏绿檀没站稳,往后退了几步,被他一把捉住手腕,才没摔倒。 苏绿檀复又牵起他的手,和方才一样,十指紧扣。 钟延光惊讶地看了她一眼,柔声问道:「你不生气?」 苏绿檀甩个眼刀子过去,道:「生你的气,哪里生的过来?还是生——」 「嗯?生什么?」钟延光觉得自己好像想歪了。 苏绿檀想起剩下的几服药,道:「还是先生存下来再说。」 钟延光不满,道:「和我过日子,很艰苦?」 「不艰苦。」 「那你——」 「艰难!」 「……有什么区别?」 说着说着都走到荣安堂门口了,苏绿檀跳上台阶,转头笑道:「逗你玩,我就是不想回答你那个问题而已。」 钟延光早就知道是什么答案,心里跟蚂蚁爬一样,痒痒的厉害,追着她问:「为什么?」 为什么不给他生孩子。 v第九章[08.04] 苏绿檀道:「就像你不回答我的问题一样。」 钟延光抿抿嘴角,语气里似乎还有一丝丝委屈:「我回答了。」 他说了,他说不出来,但是以后都能做给她看。 她也可以不正面回答他的问题,但是她可以做吗? 如果可以做的话,钟延光觉得不用她回答也很好。 苏绿檀意识到被钟延光给调戏了,羞红了脸,在他胸口捶了一下,道:「流氓!」 青天白日,朗朗乾坤,满院子的丫鬟婆子,说这样的话,也不怕别人听到了笑话! 钟延光更委屈了,他一对耳朵都红了,赶紧跟上苏绿檀的脚步,在她身后低声道:「她们听不懂。」 苏绿檀捂着耳朵往屋里跑,钟延光在后面追,两人追到内室床上,倒在了一起。 钟延光情不自禁地亲吻了苏绿檀,这次的吻温柔而绵长,没有以前那么霸道,似乎只是想轻轻的抚慰对方,只是想品尝她的芳香甜美。 彼此都穿着厚厚的衣裳,相拥的时候却仿佛能感受到来自对方的温暖。 忽然有什么湿哒哒地东西在钟延光上嘴唇滑落,他推开苏绿檀,摸了摸鼻子道:「流血了……」 苏绿檀手忙脚乱地替他擦着,道:「要不要紧?」 钟延光淡定地把脑袋往后仰,道:「小事,去让丫鬟打点水来。」 苏绿檀出去之后,钟延光有点焦躁,他这样子,会不会让她讨厌? 毕竟,流鼻血的样子,不好看。 夜里钟延光吃过药,两人一切如常地同被而眠,默契地像成婚多年的夫妻。 第二天,钟延光上衙门的时候又鼻血了,不得已,便找了胡御医把了脉。 钟延光本想找胡御医把脉,听说他正在宫中当值,后日才会出宫。他心想不是什么大病,也并未再次流鼻血,便暂时搁置了下来。 此时定南侯府里,苏绿檀正在为方宝柔的婚事走动,她着人写了信去六皇子府,六皇子妃也很快便回了信,外加一封后日的请帖。 苏绿檀拿着请帖去了千禧堂,把这事告诉了赵氏:「六皇子妃说杨家相看不好做太明显,便请了她帮忙,在皇子府里办个赏花宴,领着姑娘们去玩一玩。」 因为是相看的意思,六皇子妃这回便没有邀请苏绿檀,但她开了口,又要带适龄的姑娘去,对方自然不会拒绝。 赵氏听罢,心满意足道:「那你明日带宝柔去就是了,反正六皇子府你也熟,宝柔就托你照顾了。」 苏绿檀赶紧把责任撇干净,她道:「我哪儿熟了?我不过起个引荐作用,好不好还是看她自己,光我帮忙是没有用的。」 赵氏点着头道:「知道了。」 苏绿檀懒得多解释,反正赵氏眼里,方宝柔好的能上天入地,出于好心和私心,她还是提点道:「六皇子妃说,杨五郎喜欢饱读诗书但不迂腐的姑娘,这话老夫人记得带给方表妹。」 一听到「饱读诗书」几个字,赵氏登时乐开了花,笑着道:「知道了,知道了,我家宝柔读的书不少。」 赵氏自己没读什么书,方宝柔随便在她面前显摆两句,她也不知道雅还是俗,只晓得听起来很厉害的样子就是了,因此对外甥女盲目地有信心。 苏绿檀点到即止,起身行个礼便走了,她知道赵氏虽然几十岁了,但脑子多得是浆糊,非得经历过痛苦才会清醒。 就好像赵氏处理母子关系的时候,非要把钟延光逼得恨不得拿剑指着她,才知道消停一些。 苏绿檀毫不怀疑,方宝柔有那么一天,会把刀口指向赵氏。 千禧堂庭院里,苏绿檀刚走,方宝柔便从厢房去了上房。 赵氏高高兴兴地拉着方宝柔道:「你嫂子刚跟我说了,杨家的事儿成了,后天你就跟着她一起去六皇子府。哎,要不是我跟六皇子妃不熟,怕人家不肯答应,我就亲自带你去了。苏绿檀是个会笼络人的,你跟她去也不吃亏,记得放机灵些,再加上你哥嫂斡旋,这事儿保准能成。」 方宝柔低头不语,赵氏又把苏绿檀嘱咐的话告诉了她,听罢,她唇角抿了个笑,杨五郎喜欢读书的姑娘啊,正巧,她读的书不少,也一点儿都不迂腐。 …… 下午钟延光下了衙门办了事直接回了府,准备用饭之前,苏绿檀把今儿的事告诉了他。 钟延光倒是没什么意见,方宝柔只要不嫁六皇子那边的人,嫁给谁都可以。 苏绿檀又关心道:「鼻子可还流血?」 因怕她担心,钟延光道:「不流了。」’ 苏绿檀这才放下心,用过晚膳,坐了两刻钟,钟延光便吃过药,吃完心里又躁不过,去厢房里出了出劲儿才进屋。 夜里睡觉的时候,钟延光搂着苏绿檀心口跳的很快。 苏绿檀见钟延光似乎难免,便问道:「夫君,睡不着?」 钟延光应了一声,道:「那安神的药,不知是不是吃多了,好像失效了。」 苏绿檀紧紧地搂着钟延光,近来她已经察觉到夫君比从前「厉害」了,想来差那一两服药也没有干系,便道:「要不咱们喝点酒?」 指头差在苏绿檀柔顺的发间,钟延光道:「明儿衙门里还有要事。」 「哦。」 钟延光听得出她的低落,便道:「明儿我回早些,陪你喝好不好?」 苏绿檀摇头,道:「后日我要令方表妹去六皇子府,后日回来了再喝,好不好?」 钟延光答应了,苏绿檀也摸着他的头发,比从前要软一些了,两人过了没多久就睡了。 次日,方宝柔从赵氏哪里得来了一套新衣裳和首饰。 苏绿檀也提前准备好了去皇子府里要穿的衣裳,她自知容貌艳美昳丽,怕与方宝柔站在一起,把对方衬的没了光彩,便刻意备了一套素净的衣裳。 等到套马出发的早上,苏绿檀跟方宝柔两人在二门上见面了,前者穿着石青色的裙子,后者穿着桃红的长裙。 要说也真是人靠衣装,方宝柔陡然换了风格,张扬伶俐,倒是有些亮眼,只可惜苏绿檀容貌更胜,即便穿的素了些,也抵不住眉眼之间的妩媚活泼,反倒有种清水里养着一朵牡丹的美感。 v第十章[08.04] 两人一起出西角门,上了马车,一路往六皇子府去,下了马车,递上帖子,被人客客气气地迎去了园子里。 六皇子府的梅花还开着,到了花厅附近,便可闻到淡淡花香。 见过主人家,苏绿檀顺便把方宝柔引荐给了六皇子妃,对方顺势也把人给打量了一遍,笑一笑,夸了句中规中矩的话,也不知是客套还是真心。 苏绿檀领着方宝柔坐下,这位却是坐不住的,见到了昔日好友,同嫂子打了招呼,便领着丫鬟去了暖阁里找姑娘们下棋玩耍。 这时候苏绿檀才脱了身,有了跟六皇子妃说私话的功夫。 二人从花厅里出来,里面留给了六皇子妃的姑姑和府里管事嬷嬷招呼。 六皇子妃拉着苏绿檀的手,走去了池塘中心的亭子里,让丫鬟们远远地跟着,等到耳边只有风声,没有人声的时候,才道:「信里我不便问你,你怎么要给这位相看了?」 苏绿檀不解,道:「老夫人的外甥女,过了要定亲的年纪了,难道不该给她操办这事?」 六皇子妃嗔了苏绿檀一眼,道:「你还看不出来这位的心思?」 苏绿檀笑,问道:「你如何知道?」 六皇子妃扯了扯嘴角道:「从前怀庆跟她两个不对付呢,我多少也看到一些,后来听说她回去守孝去了,没想到一来就是要准备相看了。」 原是这么个原因,苏绿檀莞尔道:「也该出嫁了。」 轻哼一声,六皇子妃道:「我表弟可不会喜欢这样的姑娘,可叫她死心罢!」 苏绿檀又笑道:「我就是丢不开婆母的面子,也没想着把她塞你姑姑家去。」 「这就好。对了,你年里跟鹿肉一起送来的胭脂真好用,就是颜色不够,我还想要些其他颜色的。」 苏绿檀大方道:「过会子我把方子写给你,你自让丫鬟采了花照着做就是。」 六皇子妃灿笑道:「一直想讨,没好意思开口,你倒舍得。」 多大点事儿,苏绿檀都没放心上。 二人说了会儿话,便一起往花厅那边去。 走在长廊上,苏绿檀抬头一看,似乎看见后山的半山腰上有个人影,她指了指,问道:「你府里后山上还养着姑子?」 循着苏绿檀的视线瞧了过去,六皇子妃道:「不是,是六爷要在后山上造个书房,托了国师来瞧一瞧风水,可巧今儿他就有空来了,国师又不比寻常男子,人家来都来了,我便没避讳了,让丫鬟领了人去后山上。」 大业历届国师都是不近女色,孤独终老,而且一直戴着面具示人,遂在众人眼里,并无性别之分,往来贵族,也就不拘男女之别。 蹙眉不语,苏绿檀想起追问钟延光承认喜欢她的那次,他怎么也不肯开口,但他分明藏了她的东西,帕子好歹可以说是脏了懒得洗,那本该在国师手里的药瓶子呢? 若有机会,她想问一问国师,那药瓶子,难道是他主动还给钟延光的不成? 都督府衙门里,钟延光打了个大喷嚏,吓得小官立刻关了窗。 钟延光道:「开着透气。」 话音刚落,有人进来禀道:「大人,胡御医来了。」 钟延光忙让人请了胡御医进他的幕署,请他入座,伸出手让他把脉。 胡御医诊过脉之后,眉头拧在一起,很是不明白……定南侯明明就火气旺盛的不得了,怎么还在补身体?也不怕……憋出病? 收回手,胡御医小心地问道:「侯爷近日可是急躁易怒?」 钟延光点点头道:「还流鼻血。」 胡御医道:「侯爷不知怎么回事么?」 笃定地摇头,钟延光道:「莫名其妙便有此症状了。」 胡御医猜测了一番,如果定南侯钟自己不知道,那大概是定南侯夫人的手笔,可是看延光这样子,完全不像「阴阳调和」过的样子,苏绿檀怎么还给他补? 生怕乱了两人情分,胡御医没直接问口,只道:「侯爷可是在长期吃什么?」 回忆了一下,钟延光道:「吃安神去疲的药。」 嘴角抽的厉害,胡御医道:「劳侯爷把方子找给我瞧瞧。」 钟延光应下了,正好手上无事,便骑马出去,路过锦衣卫门口,他便碰上了六皇子,二人打过招呼,和往常一样问些闲话。 六皇子道:「我正要回家去,请了国师替我看新书房的风水,府里差人传信说人来了,我这就回去一趟。」 钟延光勒紧缰绳,道:「国师在你府上?」 「是啊。」 抿了抿唇,钟延光道:「我同殿下一起去。」 六皇子奇怪道:「你又不会看风水。」 「我夫人在殿下府上,我去看一看才放心。」 六皇子笑说:「难道我夫人还能吃了你夫人不成?」 钟延光就跟在六皇子后面,大有非去不可的意思。 六皇子府里。 六皇子妃的丫鬟过来禀了时辰,她朝苏绿檀道:「巳时初了,我表弟一会子也该来了。」 身份较为贵重的小郎君相看大都是这样,姑娘们在后宅,小郎君借着拜见长辈的名头,过来走一遭叫别人瞧瞧就回去。 杨五郎托外祖家的福,又恰逢适龄小郎君少,才有挑他人的资格。 苏绿檀与六皇子妃比肩刚走出亭外的长廊,正好瞧见园子门口来了个洒脱文雅,仪态大方的小郎君,远远看去,身量体格比钟延光小一圈,一看就是个文弱的读书人。 六皇子妃立刻笑道:「正说着就来了。」 正在此时,方宝柔先一步走到了苏绿檀身边,向六皇子妃请了安。 v第十一章[08.06] 六皇子妃面上笑容略淡,应了一声,没再说话。 步子不急不缓走来的杨五郎领着身后不足十岁的小厮,往花厅里去了。 六皇子妃和苏绿檀,也就一块儿往花厅里去。 杨五郎入了花厅,站在母亲杨夫人身边,杨夫人笑道:「正好犬子放了假,有诸位长辈在场,也就不拘什么了,叫他过来见个礼。」 杨五郎乖乖地见了礼,问了众夫人们一声好。 六皇子妃也去了杨夫人身边,苏绿檀同旁人不熟,带着方宝柔坐在了一旁。 屋子的小娘子们都在悄悄打量杨五郎,方宝柔的视线也跟了过去,只见小郎君穿着一身银白的绸缎束腰长袍,长身玉立,模模糊糊能看见他端正的五官,她刻意走近几步,佯装找人说话,这才看清了,也是个丰标不凡的年轻男子! 杨五郎走到六皇子妃跟前,微笑作揖道:「表姐。」 六皇子妃笑答:「得了,安也请了,快回去罢。」 杨五郎又作揖告别。 方宝柔心头一动,有些急切地走到苏绿檀身边,扯了扯她的袖子。 二人出去说话,苏绿檀瞧她一眼道:「你想做什么?」 方宝柔有些委屈道:「人太多了,杨夫人和杨五郎都看不见我。」 这是责怪苏绿檀没起什么作用。 反正苏绿檀都把她看穿了,方宝柔也不怕说什么没脸没皮的话了。 撇了撇嘴,苏绿檀道:「一进去的时候,不是见过六皇子妃了么?人家心里有数的。」 方宝柔跟怀庆曾经有些口角,还被六皇子妃瞧见过,她有些着急道:「六皇子妃的意思,怎么能算得数,就麻烦表嫂了。」 苏绿檀问她:「你想如何?我再领着你去见一见杨夫人?」 方宝柔不语,她看得出来,杨五郎是个有主意的人,若是能见一见他就好了,就在这院子里当着长辈的面打个招呼,也不算逾越。 苏绿檀道:「好,我带你去见杨夫人。」 方宝柔憋红了脸,说不出话来。 两人正要往花厅去,六皇子妃却朝这个方向来了,身边跟着的,还有杨五郎。 苏绿檀跟六皇子妃俩对视一眼,她瞧见对方眼里的笑,便了然,驻足在原地,等对面的人过来。 方宝柔嘴角浮笑,今日是吉日,心想事成,她低头摸了摸鬓发,还齐齐整整的,唇上的口脂应该也还没有被抿掉,她特地精心打扮过的,再加上能与对方交谈几句,不着痕迹地显一显,落下个好印象肯定没问题。 双脚不由自主地往前一步,方宝柔站的位置略略比苏绿檀要靠前一些。 苏绿檀这个时候没工夫跟方宝柔计较这些,心想等她这样急不可耐,反而要吃亏。 六皇子妃走到苏绿檀和方宝柔面前,转头同杨五郎问:「这两位是定南侯的夫人和表妹,过来见一见人。」 杨五郎早就端详起两位,他看着两人的打扮,先是瞧了打扮明艳的女子一眼,心下有了计较,早听说定南侯府夫人生的美艳,眼下看来不过如此,跟他见过的美人还是差远了。至于表姐口中说的聪敏大方和活泼可爱,好像也有些夸大其词了。 至少他从对方的神态上,一点儿也没看出来。 杨五郎的目光又落在了着装素雅的姑娘身上,眸子里露出一丝惊艳,随即加深了笑容。 这就是定南侯的表妹么?看来不仅如传闻般的端庄娴雅,生的倒也好看,若再是个读书识字的美人,实在是良配。 接着,杨五郎竟然面向方宝柔作揖,淡声道:「定南侯夫人好。」又瞧了苏绿檀一眼,笑道:「方姑娘好,久仰大名。」 方宝柔笑容僵硬在脸上,准备好的话全部塞回了肚子里,心里恨极了苏绿檀今日为何换了装束,又故意装乖巧,面上倒是没显出什么,只是手上死死地绞着帕子。 六皇子妃瞪了杨五郎一眼,道:「胡来!这位才是定南侯夫人。」她抬起手示意。 杨五郎面颊通红,这才抬起头注意到苏绿檀梳着的是妇人髻,他忙道:「对不住夫人,实在是失礼了。」 苏绿檀倒是没什么,笑一笑道:「看来下回出门要把姓氏贴脑门儿上,不然害别人仰错人,真是罪过。」 杨五郎耳根子都红了,余光落在方宝柔正挂着勉强至极笑容的脸上,难看的要命,若单看这张脸倒还凑合,站在苏绿檀身边,却是让人不愿多看一眼。 抬眸淡淡地看了一眼方宝柔,杨五郎也作个揖道歉,便同六皇子妃道:「表姐,我这就去了。」 六皇子妃颔首道:「我让丫鬟领你出去。」 杨五郎走后,六皇子妃道:「绿檀,我进花厅去了,你自看看园子里的花,如有吩咐,唤丫鬟就是了。」 苏绿檀点头笑道:「你忙你的去,我玩一会子再让把方子写给你。」 六皇子妃走远了,苏绿檀才问方宝柔:「这倒好,一下子见到正主了,满意了?」 方宝柔面色沉的能滴水,她能说什么满意不满意?刚才杨五郎的意思,还不够明显? 沉住气,方宝柔索性厚着脸皮道:「嫂子,拜别杨夫人,咱们回去吧。」 在六皇子府里,拜别杨夫人?把主人家搁在什么地位? 苏绿檀眼里藏着讥讽,还不死心,就凭六皇子妃跟杨家的关系,方宝柔的底细杨夫人能不清楚么?就算现在不清楚,事后也总是会知晓的。 一个曾经属意表哥的女人,还和怀庆有过纠葛,杨家怎么会要这样的儿媳妇。 方宝柔眼下做什么都是无用之功。 苏绿檀就送佛送到西,依了方宝柔,带她去了杨夫人面前。 六皇子妃正巧不在跟前,介绍的人是六皇子府里的嬷嬷。 杨夫人一听到定南侯府的名号,姿态放得低了不少,毕竟苏绿檀的诰命身份在这儿放着,虽是私宴不用客气行礼,那也不能怠慢了。 苏绿檀在外行事一向稳重,且饱读诗书,与同样见多识广的杨夫人意料之中的相谈甚欢。 杨夫人瞧苏绿檀身边还跟着个年纪不大的姑娘,便问道:「这位是……」 v第十二章[08.06] 因六皇子妃压根没把方宝柔放心上,邀请她来只为卖苏绿檀一个人情,遂并未特地告诉杨夫人,今日定南侯夫人带了表妹过来。 苏绿檀看了方宝柔一眼,叫她上前,道:「是我婆母的亲外甥女,姓方,名宝柔。」 杨夫人把方宝柔从上往下地看了一眼,初看倒是个矜重的,长的也文静。定南侯的堂姐已经出嫁多年,余下的姊妹里就这一个表妹,倒还不错。 亲昵地拉着方宝柔的手,杨夫人和待别人一样,问了她平日里喜欢做些什么,读什么书。 方宝柔答的很得体,而且都是长辈们爱听的那一套,杨夫人很是满意,从手上撸下一个镯子送给她。 方宝柔羞涩地笑着,很是满足。 苏绿檀却有些不好的预感,心道六皇子妃难道没有提前知会她姑姑么?等杨夫人知道了方宝柔的事,这事肯定落空。 不怕从来没得到,就怕好似能得到,却得不到。 四周扫了一眼,苏绿檀瞧见六皇子妃来了,可算松了口气。 六皇子妃过来看见这副奇怪的场景,也赶紧打破这气氛,拉住杨夫人的手,暗暗捏了一把,道:「姑姑,正说要引荐呢,您就和绿檀聊上了。」 杨夫人微愣一下,随即笑赞道:「定南侯夫人果真像你说的那样不俗,定南侯好福气。」 六皇子妃含笑道:「我也这么说呢。」 这边正说这话,六皇子妃身边的大丫鬟过来低声道:「皇妃,国师从后山上下来了。」 六皇子妃点一点头,小声道:「我一会子去见他,」随后挥退了丫鬟。 苏绿檀记挂着药瓶子的事,深深地看了六皇子妃一眼,便找了个借口,带着方宝柔出去了。 苏绿檀刚一走,六皇子妃跟杨夫人两个就打起了眉眼官司,挽着手避开人前,到了暖阁里说话。 杨夫人听完六皇子妃的话,皱眉道:「可坏了,我还给了镯子她。」 六皇子妃眉头紧锁,方宝柔在这些姑娘里真不算出挑的,她父亲如不是仗着定南侯府的势,别说做个地方六品官了,能不能做官还是回事儿,和这些祖辈就开始为官的姑娘们压根没得比。 要不是如此,六皇子妃也不会太过轻视方宝柔,才没特特嘱咐姑姑,倒闹出了这一桩事。 六皇子妃安抚道:「没事儿,您也送出去了不止一个镯子,又不是偏要她。」 这厢姑侄两个商量了一番,六皇子妃便出了花厅,预备去见国师。 苏绿檀瞧见了六皇子妃出来,撇开了方宝柔,带着贴身丫鬟,随着六皇子妃一起去园子后边通往后山的那条路。 六皇子妃问苏绿檀道:「你要去见国师做什么?」 苏绿檀俏皮一笑,道:「还不是为了我家侯爷的事儿。」 六皇子妃想到之前钟延光中蛊毒的事,怕涉及人家夫妻私密之事,便不再多问。 国师从后山上下来,六皇子妃上前恭敬道:「国师,劳烦您了,半山腰上建书房可有什么问题没有?」 国师道:「无甚么大问题,有些要紧之处我写下来,皇妃倒时候让工部的人注意些就是。」 苏绿檀微微颔首道:「国师,我家侯爷的一些事,还请借一步说话。」 国师点头应允,苏绿檀让丫鬟在旁边儿等一等,她走开几步,仍在六皇子妃跟一众丫鬟们的视线之内。 指头摩挲着已经痊愈了的平滑掌心,国师刻意同苏绿檀保持着着距离,六皇子庄上发生的事,他还记忆犹新。 「侯爷可是有什么不妥?蛊毒复杂,且侵侯爷贵体已久,有异状的话,夫人直接着人去我府里传话就是。」他声音淡淡的,听不出丝毫情绪。 苏绿檀怕国师早忘了药瓶子这件小事,有些不大好意思道:「嗯……不是那个事。」挠挠头,她只好先提起道:「我是想问国师的伤好了没有?」 微微一愣,国师觉得苏绿檀问的奇怪,有些不大自在道:「好了。」倒还头一次有人问他这种事。 钦天监里,包括朝野上下,没有不尊着他的人,包括六皇子请他来看书房风水,都是通过皇帝出面,这定南侯夫人,似乎从没把他当一朝国师看待。 苏绿檀忽又红着脸笑道:「那个我想问国师一下,我给你的药瓶子是不是还给我家侯爷了?」 绊倒了人家,还要来问人家这个事,苏绿檀觉得有些心虚,早知道就不绊倒他了。 不绊好像也不行,国师不摔跤,她就不会给药,她不给药,钟延光就不会把药瓶子都要回来,她也就不会偶然间发现他的心意。 所以国师这一跤非摔不可。 国师不知想什么去了,过了一会子才答道:「是了,还给侯爷了,怎么,那药瓶子有什么特别之处,夫人很看重?」 摆摆手,苏绿檀道:「不是,我就是想问问国师,那瓶子是你给我家侯爷的,还是他要去的?」 回忆了一番,国师语气平淡道:「侯爷要去的。」 苏绿檀大喜,两手不自觉地握拳,差点儿要蹦起来。 国师瞧着情绪外放的苏绿檀,此刻才注意到,她今日似乎打扮得与往常很是不同,素净了许多,只是言行举止里,仍旧藏不住她的本性。 与此同时,钟延光也已经进了六皇子府,步伐快的生风,六皇子在后面都快追不上了。 六皇子一面快走,一面问道:「我说侯爷,你急个什么劲儿,在我府里,你夫人还能——」 钟延光冷声胡扯道:「上回她就是在你府上喝多了。」 皱皱眉,六皇子道:「喝多了?喝多了怎么了?女人喝多了又不误事。」 「她喝多了犯酒疯。」 「犯酒疯——这也没事吧,好歹有丫鬟看着。况且我的夫人酒量好,有她看着准出不了岔子。」 「她喝醉了一定会出事。」钟延光还记得苏绿檀拒绝他的样子,可这会子,她没准儿正跟她夸过的人待在一起。 钟延光心里又灼热又酸楚,他满脑子想的都是这些事,他觉得这是很大的事,天大事。 六皇子却很不理解,慌忙问道:「会有什么事儿?」 钟延光被缠得烦了,随口道:「还会起疹子。」 v第十三章[08.06] 有的人喝了酒就起疹子,最后喝死的都有。 六皇子肃然锁眉道:「怎么不早说!」 这可要命了,定南侯夫人可千万别出事,更别在他府里出事。 两人进了二门,钟延光大概认得路,步子就更快了,六皇子体格小,腿也没他长,哪里比的过他?只好拍了拍九岁小厮的背,道:「跑前去跟着。」 钟延光一路大步走进园子里,身边行礼的丫鬟们他都没看一眼,快看见花厅的时候,竟先看到了方宝柔。 方宝柔看见熟悉的身影,还以为自己看错了,下意识就笑了起来,迎上去道:「表哥。」 钟延光这才停了下来,问她:「你嫂子呢?」 方宝柔微微低头,方才苏绿檀走的时候,她跟了一段路,大概知道去了哪个方向,又想起花厅里丫鬟禀给六皇子妃的话,也就猜到表嫂要去做什么了。 抬头浅笑,方宝柔道:「嫂子刚才还在这儿跟杨五郎说话呢,这会子好像往……」她四处瞧了瞧,没有立刻指个方向出来。 钟延光果然问了:「杨五郎?」 按理来说,苏绿檀完全没有和杨五郎讲话的必要。 方宝柔点头道:「是啊,嫂子果真聪慧,连杨五郎也夸她,若我能及嫂子一半就好了。」 这话听着就更气了。 钟延光很不舒服。 眉头狠狠地拧着,钟延光胸腔里憋着股邪火,语气森冷道:「你离她的一半,差远了。」 眉心一跳,方宝柔面无表情地压着下巴,自嘲地笑了笑,道:「表哥说的对,要不杨五郎怎么会仰慕嫂子呢,只可惜他生得晚了几年。」 下颌缩紧,钟延光似在切齿,面色阴郁,声音也阴森森的:「我以后不想再听见你说这种话。」 攥紧铁拳,钟延光像是时时刻刻准备着上战场一样,周身镀上了冰冷的铠甲,每个毛孔都张开,每根寒毛都在战栗。 他真的好恼怒,仿佛有人在他心里点燃了把火,烧得他浑身滚烫炙热;他也真的好嫉妒,明明苏绿檀已经是他的人,他还是控制不住地敌视排斥任何走近她的男人。 同时他也庆幸——就像方宝柔说的那样,别的男人晚生了几年,他恰好生在了这个时候,正好有高僧批命,她机缘巧合地嫁给了他,否则苏绿檀这样的姑娘,不管到哪里都是万人求娶的。 方宝柔从未见过这样的钟延光,她如泥胎木偶一样站在原地,两腿冻住一般,挪也挪不动了。她斗胆猜测,他在战场上杀人的时候,大抵也就是这副模样了。 倘或以前方宝柔还对钟延光抱有一丝丝希望,此时此刻已然是绝望,她太明白这样的男人执着起来是什么样子。 方宝柔长大有了嫁入侯门心思之后,就有意识地往钟延光喜欢的样子去成长,她读书,她温婉,她乖巧讨人喜欢,却还是便宜了别人。明明只过了一年而已,怎么老天爷一点机会都没有留给她呢。 许是妒忌作祟,方宝柔手臂不自由自主地抬了起来,指向了后山那边,她道:「嫂子应该是悄悄去那边了,我来的时候瞧见后山上有人,穿着一身白衣裳,许是这府里的姑子丫鬟,表哥去看一看,兴许正好撞上了,也好问一问。」 方宝柔想,国师怎么说也是个男人,钟延光这么爱重苏绿檀,应该要发疯了罢。 凌厉的目光扫在方宝柔脸上,钟延光留下一个饶有深意的眼神,便疾步去了后山那边,后面的垂髫小厮这才跟了上来。 指甲掐进掌心,方宝柔的原本温柔的脸有些扭曲狰狞。顿觉四肢无力,她找了个地方坐下,明明想哭,却一滴眼泪也流不出来,她神色复杂地望向后山那边,心里道不明是什么滋味。 后山方向,钟延光赶过去,顺着人声找到苏绿檀的时候,一眼便瞧见她甩开丫鬟们,正同国师说笑着。 胸口一窒,钟延光在原地站了一会儿,顺着苏绿檀的视线看过去,她似乎正在看国师柔亮的头发。 钟延光咬牙,国师的头发很好看么? 他可真想一刀把国师给剃成个光头! 国师莫名背脊一凉,看着莫名高兴起来的苏绿檀,道:「那药瓶子侯爷已经要去了,夫人若是无事,本座这就出去了。」 苏绿檀大笑道:「叨扰国师了。」 国师微微压下巴,淡声道:「无妨。」 苏绿檀正要转身,身后有丫鬟唤道:「侯爷。」 钟延光风风火火地赶来了,冷漠地看了国师一眼,脑子陡然浮现三个字——死秃驴。 拉上了苏绿檀的手腕,钟延光语气里带有一丝冷意:「我们回去。」 苏绿檀不明所以,笑容灿烂,挽着钟延光的手臂,笑眯眯道:「夫君,我有事要问你哦!」 淡淡地「嗯」了一声,钟延光把苏绿檀推到自己身后,看了国师一眼,才答道:「我们回去再说。」 夫妻两个路过六皇子妃身边,钟延光道:「皇妃受累,家中有事,我带夫人先回去了。」 苏绿檀一脸茫然地问:「什么事啊?」 六皇子妃也以为定南侯府出了什么急事,道:「侯爷自去便是。」 钟延光拉着苏绿檀就走了,两个丫鬟小跑跟上,正好撞见了喘气跑来的六皇子。 六皇子就看见钟延光朝他点个头,话也来不及说就走了,他也无暇多问,朝六皇子妃那边走去,问候了国师,笑道:「国师,我那新书房选址可好?」 国师把视线从钟延光与苏绿檀走的那个方向拉回来,双眼波平浪静,语气寻常道:「无甚大问题,要紧之处,本座写下来,六皇子交与工部的人便是。」 说罢,六皇子便领着国师去书房找笔墨。 国师缓步跟上,面具下的嘴角紧紧地抿了起来,方才定南侯看他的眼神带着似有若无的敌意。 关于劫难,国师有两种猜测,一则与钟延光身中的蛊毒有关,二则将来皇子夺位,他可能会卷入其中。 大业历届国师一向明哲保身,排除第二种可能,他便多把注意力放在了蛊毒一事上。 他近来也在追查对钟延光施蛊之人,不仅知道了此事涉及党争的来龙去脉,并且有了线索。 难道说定南侯捕捉到了蛛丝马迹,误会了什么吗?国师心想,应当不至于吧,毕竟他救过钟延光的命呢。 钟延光直接领着苏绿檀出了六皇子府,把她抱上了马,带着她骑马回家。 园子里,方宝柔意识到侯府的人都走了,这才急匆匆带着丫鬟赶出去,跟夏蝉她们一起坐上马车回家,等着看好戏。她刚看到了,钟延光都快气疯了,拽着苏绿檀一路往外奔走。 v第十四章[08.06] 方宝柔一点儿也没忘记钟延光从前对待那个犯事丫鬟的手段,一点儿尊严都没给跟了他多年的丫鬟,就由着丫鬟脱了衣裳,赤裸裸地被拖了出去,毫无颜面地卖去了风月场所。 即便苏绿檀得钟延光喜欢又怎么样,触碰了他的原则和底线,也是要吃苦头的。 苏绿檀确实要吃苦头了,她正坐在马背上,被钟延光圈的紧紧的,大冷天马儿跑的飞快,寒风迫面,跟刀子刮似的。 捂着脸,苏绿檀声音瓮瓮的:「夫君,跑这么快做什么?我要冻死了。」 听见熟悉的声音,浑身冰凉的钟延光心口仿佛热了点儿,他放慢了速度,把苏绿檀抱得更紧,似要将她整个人揉进骨头里。 往后缩了缩,苏绿檀乖乖地靠在钟延光的怀里,扯着他的袖子,仰头看他,额头抵着他的下巴,道:「夫君,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是不是太夫人……」 「太夫人没事。」 只要太夫人没事,那就没大事,苏绿檀咧嘴笑道:「夫君,我想问你……」 「回去再说。」钟延光眸子里有一丝冷色。 苏绿檀怕耽误他骑马,温顺地「噢」了一声,摇晃着脑袋,蹭了蹭他的下颌,便继续揪着衣领,盖住脸,只露出一双湿润的眸子。 一路跑回定南侯府,苏绿檀已经被颠的脑子都晕了,等下了马,两腿先是发麻,又是泛酸,得拽着缰绳才站得稳。 钟延光于心不忍,自责道:「磨疼了?」 点点头,苏绿檀撑着大腿,委屈道:「里面疼,屁股也疼。」 钟延光精于骑术当然知道,苏绿檀说的里面,就是大腿内侧。 二话不说,钟延光把人横抱起来,阔步往角门里去,一路快走进了内院。 钟延光走的太快了,苏绿檀觉得比骑马的时候还快,她骇得勾住他的脖子,睁着乌溜溜的眼睛,道:「夫君,到底什么事啊?」 钟延光憋出两个字:「没事。」 瞪着眼,苏绿檀道:「没事?没事你大老远把我拎回来?」 轻哼一声,钟延光又道:「有事。」 苏绿檀不解,什么时候钟延光变得一点小问题也摇摆不定了,她没好气道:「到底有没有事嘛?方表妹还留在那儿呢,老夫人知道了,又该怪我了。」 「别提她。」钟延光声音冷的很。 「别提谁?老夫人?还是方表妹?」 「后面一个。」 苏绿檀察觉到不对劲,忙问:「她怎么招惹你了?」一会子又改口问:「她是不是对你图谋不轨了。」她身子半支起来,恨不得从钟延光怀里跳起来。 钟延光瞧了苏绿檀一眼,道:「没有。」 苏绿檀身子软了下去,双手改成搭在他的肩上,道:「那到底怎么了?」 钟延光不言不语。 很快便到了荣安堂,钟延光径直往上房内室去,把苏绿檀放在了床上,明明心里含着妒意,动作却是轻柔的。 苏绿檀一挨着床,立马把鞋子蹬掉了,往后挪了挪,伸了个懒腰道:「哎,累死了,下回再不去了。」 「苏绿檀。」钟延光两手垂在腿侧,忽然喊了她。 呆呆地抬头,苏绿檀道:「怎么了?哦对了,我正要问你呢……」 她根本没有问出口的机会,钟延光的身体像豺狼一样猛然向前,单腿跪在床上,捧着她的脸狠狠地吻了下去,苏绿檀双手撑在身后,猝不及防地看着他,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 很快苏绿檀便沉溺在这个吻里,她的唇瓣被他蛮横地含着,过了一会儿,他竟轻轻咬了她一口,弄的她朱唇微疼。 「摸我的头发。」钟延光提出这奇怪的要求。 苏绿檀照做了,像捏丸子一样捏了捏钟延光头上的髻,傻笑道:「你这是让我做什么?你这头发跟我用的绣线一样,已经软乎乎的了。」 直视着苏绿檀,钟延光道:「这样不对。」说完,在她身上用力地揉捏了一把。 忍不住轻(注)吟一声,苏绿檀青葱一般的手指不由自主地插进他的头发里,面颊绯红道:「你……」剩下的话,被钟延光吞进了肚子里。 过了半刻钟,苏绿檀换不了气,没法呼吸了,才知道用两手推着钟延光的肩膀,而她的衣衫和头发,早就乱了,拆环掉落在床上,一双水灵灵的眼睛氤氲湿润,玉面含春,嘴唇微嘟泛红,像浇过蜜桃汁儿似的。 钟延光搂着她,呼吸粗重,淡淡地在她鼻尖吐着气,他半垂眸子,又直又长的漆黑睫毛在她眼前扇动,喉结也不时耸动着,内心的狂躁已经悄悄被其他的情绪所取代。 手上绞了一缕她柔软如绸的发丝,钟延光低声问:「苏绿檀,我的头发好么?」 又抓了抓钟延光的发髻,苏绿檀小声道:「好,用了我的桂花油那么久,能不好么……」她不敢多说,她怕他又来,她的身子变得陌生又燥热,这种感觉奇异又美妙,也分外危险。 钟延光半阖眼皮,眼缝里透出一点点眼珠的光泽,落在苏绿檀头发上的手滑到了她的脸颊上,他声音喑哑道:「我长的好看么?」 讶异片刻,苏绿檀点头道:「当然好看,夫君丰神俊逸,已是万里挑一。」 「我长你三岁多,是不是年纪太大了?」 苏绿檀失笑道:「怎么会。」 「我才学如何?身份地位如何?」 「都很好啊。」 「那我可有不好的地方?」 苏绿檀她深入接触的男人不多,但她断定,钟延光真的很好了,什么都很好,并且是喜欢她的,这便天下十全十美的事儿。 笃定地摇摇头,苏绿檀软声道:「我说过了,夫君在我心里最好最好最好。」 钟延光张着唇,却没问出口。既然他在她心里最好,那她为什么还要跟本不必交集的年轻男子说话,那她为什么要看国师的头发。 脑海里闪过童年的一段记忆,钟延光舒展的眉头变得紧凑,那件事,他明明忘记了,多年都不去想了,为什么会在这时候记起来。 钟延光身体僵硬地压在苏绿檀身上,全身上下一动不动,连呼吸也变得微弱了。 v第十五章[08.06] 两人沉默半晌,还是苏绿檀先开的口,她小心翼翼地问:「夫君怎么了?」 怎么陡然给她一种十分脆弱的感觉,钟延光健壮的躯体,和他的神态完全不符,她真恨不得给他很多很多的温柔。 苏绿檀隐约能感觉到什么,但她觉得,不是误会那么简单。 钟延光不说话,苏绿檀也没再追问,她伸手用食指轻柔地抚平他的眉毛,小心地搂着他的脖子,往自己纤弱的肩头靠,轻轻地拍打着他的背,在他耳边柔声道:「我不知道夫君在想什么,你不想说,我就不问。」 头埋在苏绿檀的颈窝,钟延光闭上眼,鼻息喷在她的脖子上,挠的她耳根子都在发痒。他怎么可能会不明白方宝柔的意思呢,他当然没有信她,他知道苏绿檀不会有出格的举动。 钟延光很清楚,即便已经千百次的是他的人了,他也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和过分的欲望。 是他不好,都是他不好,只是他不好。 霎时撑起身子,钟延光阔步离开了内室,苏绿檀缓缓地从床上爬起来,脑子混混沌沌的,有那么一瞬间,她仿佛离他很近很近,却又遽然被什么东西给撕开了。 叹了口气,苏绿檀随手扯掉头上的钗环,朝外喊了两声,却不见人应,便理了理衣裳,去了外边,正好两个丫鬟回来了,后面跟着的还有方宝柔。 苏绿檀疯子一样地站在门内,两个丫鬟赶紧小跑上前,紧张兮兮地问:「夫人,你这是怎么了?」 方宝柔领着丫鬟过来,看到苏绿檀这副模样,嘴角露出一闪而过的笑容,表嫂刚才肯定被教训的得不轻吧。她就知道表哥本性是改不了的,触了他逆鳞的女人,都不会被他饶过。 苏绿檀淡漠地瞧了方宝柔一眼,吩咐完丫鬟上茶,转身就进了屋。 方宝柔也跟进了次间,担忧地看着苏绿檀,一脸关心道:「嫂子,你这是怎么了?」 苏绿檀没好气地刮了方宝柔一眼,道:「少给我装糊涂,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干了什么?」 钟延光没理由胡乱发疯,问她许多怪异的话,这些必然是有缘由的,苏绿檀知道六皇子府发生的事儿虽然不是他举止奇怪的真实原因,也必然有些关联。 除了方宝柔,还有哪个会闲得没事在钟延光面前嚼舌根? 方宝柔对上苏绿檀的视线,一口咬死道:「我知道嫂子厌恶我,可无端冤枉我,我可不肯受这个委屈。我若说了一句假话,就叫老天劈死我!」她告诉钟延光的话,没有一个字是假的,只不过说的方式略有技巧而已。 苏绿檀懒得跟方宝柔辩这其中的弯弯绕绕,也懒得忍了,摆着手道:「滚滚滚。」等她有功夫了再收拾她。 方宝柔佯装憋屈地带着丫鬟回去了,出了荣安堂脸上却是挂着笑容的。 夏蝉和冬雪关上门,倒了热茶给苏绿檀,这才敢问她:「夫人,你要不要紧?」 捏了捏眉心,苏绿檀道:「去看看侯爷去哪里了。」 过了会子,丫鬟进来回禀说,钟延光先去了隔壁书房,后来出了府。 苏绿檀猜测钟延光衙门里还有事,想等他晚些回来再想法子探他的心思,没想到一等就是整整三天,三天三夜都没见着他的人。 更有趣的是,苏绿檀没等到钟延光,倒是把赵氏的人给等来了,苏绿檀知道赵氏微方宝柔的亲事来的,好整以暇地带着丫鬟去千禧堂找方宝柔兴师问罪。 千禧堂里。 赵氏满面笑容,拉着方宝柔的手道:「你既得了杨夫人的手镯,这事便成了一大半,等会子我替你问问你嫂子,若有进展了,就写信回苏州通知你爹,叫他给你备一份嫁妆,我也给你单另备一份。苏州太远,让你爹你继母还有你弟弟妹妹都到京城来,你从我们钟家嫁出去,以后杨家人也不敢轻慢你。等会儿你嫂子来了,我好好问问她,肯定从她嘴里给你抠出个准信。」 方宝柔脸上没有露出和此事相匹配的笑容,她低着头脑子里还想着钟延光三天都没回内院的事,他倘若不是厌恶了苏绿檀,何至于这么久都不回府。 方宝柔知道表哥不大喜欢她,但她也了解钟延光,她知道他不大在乎妻子是不是让他喜欢,只要能当好合格的定南侯夫人就是了,要不然他也不会随便就答应娶了未曾谋面的苏绿檀。 眼下表哥既已对苏绿檀生了弃意,方宝柔想,她也不是丝毫没有机会的,跟杨家的事八字没一撇,走一步算一步,若侯府的事实在不成,杨家的婚事也算是个好退路。 方宝柔在赵氏面前应和了两句,羞红了脸道:「谢谢姑姑,这世上也只有姑姑疼我了。」 赵氏搂着方宝柔,叹道:「我一直想要个女儿,可惜没有这个福分,还好有了你,才满足了我的心愿。一会子你嫂子来了,你还是躲里面去,我来跟她说,你姑娘家家的,亲自提这事不好。」 点了点头,方宝柔答应了,又抬头皱眉道:「若那日是姨母带我去的就好了……」 赵氏问道:「为何?听你说的,倒还算讨杨夫人喜欢,既她送了镯子你,依我看还算顺利。你嫂子也是说话算话,替你做了个好媒,没有任何差池啊,再有我定南侯府的门第撑着,不挑你挑谁?」 方宝柔愁眉苦脸道:「表哥近几日没回内院,姨母您听说了么?」 赵氏不解道:「他自去了都督府,倒比从前忙些了,不过连着几日没回,倒是少有的。怎么了?这跟你的婚事有什么关系?」 方宝柔苦恼道:「表哥不回来,是因为跟嫂子两个吵架了,嫂子误会是我在表哥面前说了什么,我怕她为此跟我过不去。」 眉心突突地跳,赵氏忙问:「她误会什么了?」 方宝柔便把事情说了一遍,说杨五郎认错人,苏绿檀还乐着跟人搭话,她委屈着道:「表哥忽然一下子出现在我面前,问我什么,我就答了,哪里来得及想着替嫂子隐瞒,只怕嫂子还以为我编排她了。那日回来我看她头发衣裳都乱了,像是跟表哥大吵一架,就想去劝慰解释,嫂子不听,还叫我滚。心里肯定嫌了我了。」 赵氏急切道:「你没跟她解释清楚?」 方宝柔无奈道:「我想说,嫂子却不想听。」 沉默了好半天,赵氏带着些责备的语气问道:「你回来的时候怎么不告诉我,现在她正在赶来的路上,我这……一时如何替你解释得清楚!」 方宝柔嘟嘴道:「姨母,宝柔不想您为我的事儿跟表嫂两个吵架,本来表哥眼下就正心烦着,您要是跟嫂子两个再吵起来了,岂不是火上加油?」 赵氏一时也没过脑子,脱口而出:「吵架我倒不至于跟她吵架。毕竟苏绿檀就是个嘴硬心软的,你看我拜托她这事儿,她还不是答应了。你若早些说,我领你去好好道个歉,他们夫妻两个感情好,说开了也就没事儿了,这下子好了,她积怨几日,倒不好对付了!」 方宝柔表情凝固住了,让她给苏绿檀道歉?!是她被骂了!不是苏绿檀被骂了! 掐了掐掌心,方宝柔偷偷吸了口凉气,道:「嫂子那日一个字也不听我说,对我发那么大的脾气,我本想忍一忍也就过了,想的没有姨母这般周全。」 赵氏也不好责怪什么了,只是一想到苏绿檀现在肯定是怒气冲冲来的,她心里还有点发憷,不管钟延光是不是真跟她吵架了,他一贯是维护她的,等他们夫妻两个和好了,钟延光也还要计较这事!倒时候闹起来,真真是伤筋动骨。 重重地叹了口气,赵氏道:「我先想想一会子怎么跟她解释罢,苏绿檀那个脾气,现在就不该跟她吵架!一会子她要不好了,你可有些眼色,为了将来的前途,该忍的时候忍一忍。」 方宝柔不言不语。 赵氏安慰道:「我知道委屈你了,是姨母无能,我要是有苏绿檀那般会讨人喜欢,也不用求着她面前去了,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儿,谁让杨家人正好就买她的面子。」 方宝柔点着头道:「宝柔明白。」 这个节骨眼,赵氏真是怕了跟苏绿檀发生矛盾,就像方宝柔说的,万一她不乐意做媒了怎么办?随便在杨家人面前说几句不好的话,这事儿就黄了,错过了杨五郎,再不知遇到这般好的亲事是什么时候的事儿了。 眼看着苏绿檀要来了,赵氏推着方宝柔道:「你先进屋去,我喊你的时候,你再出来,免得她看到你更生气,我先哄一哄她再说。」 方宝柔转身进去,一转脸脸色就变了,她不会跟苏绿檀道歉,苏绿檀也不会给她道歉的机会。她就等着看赵氏跟苏绿檀两个吵翻天。 v第十六章[08.09] 没多大会儿,苏绿檀就带着人到了千禧堂。 赵氏一改往日冷脸,热络地喊她坐近一些。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苏绿檀仍旧坐在靠背椅上,不咸不淡道:「老夫人有什么话直问就是。」 赵氏也不计较,笑问她:「杨家可有消息了?」杨家又要办一个赏花宴,苏绿檀肯定早就有了消息。 苏绿檀摇头道:「没有,杨夫人再没递过什么消息给我。」倒是六皇子妃跟她通了信,不过这个内容,赵氏还是不知道的比较好。 赵氏听罢面色一僵,道:「绿檀啊,我知道你误会了宝柔,若是她有什么得罪的地方,我给你赔不是好不好?但这女儿家的亲事真不能胡来,杨家那边,你可得给我个真话,不能糊弄我啊。」 苏绿檀冷笑,她还没提起方宝柔这茬,赵氏倒自己迫不及待地上赶着找苦头吃了。 很好啊。 虽然方宝柔不是苏绿檀跟钟延光生气的根本原因,但她也不会由得方宝柔算计她。 揭开手边的茶杯盖子,苏绿檀头也不抬道:「既然表妹说是误会,老夫人叫她来当面告诉我,到底是不是误会。」 赵氏心知苏绿檀要发难,生怕她见了方宝柔忍不住脾气,便软言软语地稳着她道:「千错万错都是宝柔的错,她没你机灵,做事不知变通,你就饶了她这一次好不好?」 苏绿檀觉得好笑,张牙舞爪的赵氏还有这么一天,看来真是捏着她的软肋了。 笑一笑,苏绿檀道:「老夫人,您也知道我的,我是脾气不好,又受不得委屈爱计较,但我也不是不讲理,倘或只是误会,我不光一个字不多说,去杨家的帖子,我保准给她拿到。」 赵氏大喜,也顾不得苏绿檀后面说什么,道:「好好好。」 露出一口白牙,苏绿檀皮笑肉不笑,道:「如果不是我误会,方表妹存了心害我,闹得钟家家宅不宁,让她斟茶跪下道歉,不过分罢?」 赵氏脸色一白,绞着帕子道:「跪下……是不是太过了?」 苏绿檀淡声道:「她没做错,这个要求就是废话。」缓缓抬头,她又道:「老夫人在担心什么?」 赵氏有些语无伦次道:「这、这,宝柔她还小,不懂事。」 苏绿檀道:「只是不懂事,我也谅解她,若是存心为之,正一正家风,难道不该?」 方宝柔在帘子后面听得心惊胆战,死死地抠着墙壁,才忍住冲出去。跪下?她凭什么给苏绿檀跪下! 寂静的屋子里,只听得赵氏道:「好吧,若她不是存心为之,你可不能故意耽搁她的亲事!」 苏绿檀点着头,道:「好,老夫人你且告诉我,我怎么就误会她了。」 扯了扯嘴角,赵氏道:「你说你平日里都穿红簪金的,怎么偏那日穿的素净了,叫人家认错人就算了,杨五郎一个没成婚的小郎君,你搭理他作甚?举止虽未出格,也有些容易惹人闲话,也难怪持誉知道了要生气。宝柔也是没脑子,一股脑就对持誉说了实话,不知替你遮掩,说起来,她有错,却不是大错特错。」 哂笑一声,苏绿檀道:「说起来,还是我错得多了?」 赵氏挪开视线,这个关头没敢说是,但她的表情出卖了她。 苏绿檀把手里端起来的茶杯重重地磕在桌上,道:「那日去六皇子府的都是没出阁的姑娘,各个穿的明艳活泼,我一个妇道人家,难道还要跟她们争奇斗艳?我穿素雅些还错了?何况方表妹生的也不出挑,我再精心打扮下,岂不是她当绿叶,我当红花了?老夫人觉着这样做就是对的?」 赵氏语塞,苏绿檀说的头头是道,根本挑不出毛病,顿了顿,她道:「这不是你的错,那以你的聪明,怎么会叫人认错人?」 苏绿檀唇角勾起,道:「老夫人还不知道?方表妹那日急着表现,一脚跨我前面去站着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她带我去相看的。她不作死,杨五郎这样的人,也不至于认错人罢?这一点方表妹可对您说了?可对侯爷说了?她不作死,至于惹得人家难堪,我还要赔笑去打圆场么?这么好强耐不住性子的姑娘,您当六皇子妃和杨五郎都是傻子,四只眼睛还看不出来?」 赵氏瞪大了眼,这事里百转千回,她都反应不过来了。 苏绿檀立刻又道:「若是方宝柔想辩驳,这个容易,我的丫鬟,还有六皇子妃的丫鬟,加起来足足六七个人,这个口供可值得相信?要是非说我一个人买通六个人,不如叫侯爷想个法子问一问杨五郎,好端端一双人眼睛,怎么就认错人了呢?」 赵氏无言以对,张着口沉默了半天,不是很有底气道:「果真如此?」 苏绿檀的视线似有若无地往内室扫了一眼,道:「那点儿小心思,想瞒得过谁?方表妹要是还不服,只管叫她出来解释。」 想了好一会子,赵氏艰难开口道:「这事说起来……你有你的道理,她有她的道理,也实在算不得谁有大错,叫她下跪也太不好了些!」 挑一挑眉毛,苏绿檀道:「我不管她是不是故意的,但她害得我跟侯爷夫妻感情不睦,这算不算大错?老夫人要这样说,那我就去找太夫人评评理。」她虽知道自己与钟延光之间的事,其实与方宝柔没有多大干系,但这不代表她就能够纵容别人算计到她头上。 苏绿檀作势要走,吓得赵氏连忙拉住她道:「绿檀!别啊,有话好好说成吗?」 赵氏见苏绿檀态度松动,放软了声音嘟哝道:「怎么一言不合就麻烦太夫人去,咱们之前不都商量得好好的吗?这事再商量着来不成吗?」 赵氏这辈子就剩三个弱点,太夫人、钟延光和方宝柔,一下子全被苏绿檀捏在手里,真是没有比现在更束手无策的时候了。 苏绿檀重新坐下,道:「成啊,可以商量。」 赵氏欣喜道:「那叫她给你斟茶道个歉?」 方宝柔在内室里整个身子都僵住了,指甲掐断了一截,才疼得有了反应。 冷光射向赵氏,苏绿檀道:「她住在定南侯府寄人篱下,还不知道掂量自己几斤几两,犯了这等大错,我若说要把送回去,老夫人可有异议?」 赵氏冷汗连连,方宝柔被赶走了,别说不能风光出嫁了,这名声也难听,即便是回到了苏州,有些家底的人家,稍微一打听,哪个肯娶她? 苏绿檀干脆利落道:「斟茶道歉,跪祠堂六个时辰,没得商量。」 赵氏吞咽两下,道:「若是我答应了,你保证亲事上不为难她。」 苏绿檀点头,应承道:「绝不为难,一码归一码,杨家若看得上她,我一个字都不多说。」 赵氏心一横,朝内室里咬牙道:「宝柔,你出来。」 方宝柔面色黑得像锅底,赵氏这个时候喊她出去,她这一点脸面也没有了! 缓步从里面出来,方宝柔满眼泪水,苏绿檀不为所动,道:「我知道你还有不服的,行,当着老夫人的面,你还想解释什么,尽管说。」 方宝柔抹了抹眼泪,万分委屈地告诉赵氏:「姨母,我承认我那时急切了些,可我真没坏表哥表嫂情分的心思,我根本没对表哥说假话!」 赵氏无奈,苏绿檀话都说这个份上了,不管方宝柔有没有错,她只看结果。 苏绿檀也不插话,赵氏两头看来看去,最终还是望着方宝柔道:「宝柔,你乖点,给你嫂子倒杯茶,说说好话。」 赵氏见方宝柔不肯动,急得心里冒火,苦着脸小声劝道:「宝柔,亲事要紧!亲事要紧!女人这辈子嫁个好人家,比什么都重要!」 这点赵氏深有体会,当初她嫁进定南侯府,还不是吃了不少苦头,好歹是嫁进来了,虽过的也不是事事顺心,比从前苏州认识的小姐妹,却不知道好了多少倍。 v第十七章[08.09] 方宝柔忍泪,赵氏让丫鬟去倒热茶,苏绿檀道:「不用了,就用我这杯温水意思意思就好。」 夏蝉把茶杯递到方宝柔手里。 方宝柔端着茶杯,慢慢走到苏绿檀面前,弯腰垂首道:「表嫂,我……我错了。」 苏绿檀直直地看着她道:「我知道你也不是真心认错,我也没指着你真心,我就是想告诉你,你但凡想在我头上动一点心思,就算你是‘无心’的,我也不会就这么算了。」 说完,苏绿檀伸手,赵氏以为她要接下茶杯,方宝柔顺势上前,没想到苏绿檀居然伸腿绊了她一下。 哐当一声,杯子掉地上打碎了,茶水溅了苏绿檀一裙摆,方宝柔左腿一软,跪在了她面前,两手撑住地面,险些给面前的人磕个头。 赵氏大为光火:「苏绿檀!不是说好了只斟茶道歉,你绊她作甚!」 苏绿檀耸肩道:「老夫人,我跟方表妹一样,也不是故意的,只是无心之失,我都能原谅她了,她难道不能原谅我一次?」 赵氏不知道说什么好,这个苏绿檀说什么都有道理!跺了跺脚,她使唤屋里的丫鬟:「都还傻站着干什么,还不把人扶起来!」 方宝柔这才被丫鬟扶着坐到了赵氏身边,手掌心已经割破了,鲜血刺目。 苏绿檀临走前道:「记住了,六个时辰,少一刻钟我都不会对你多说一句实话。」 赵氏憋屈的厉害,又不敢骂苏绿檀,摆着手道:「我的小祖宗,你快走走走成不成!」 苏绿檀真走了,赵氏看着方宝柔手上的伤口,觉得亏大发了,抱怨道:「早知道给她磕头得了,这还要多跪六个时辰,真是拿她个死妖精没办法!可怜我的宝柔,还好伤的是手,要是伤了脸,我就——」 「就怎么样?」方宝柔低着头问。 赵氏攥着帕子不说话,她能怎么样,了不得罚一罚苏绿檀,可上头有太夫人护着,下有钟延光,她哪里罚得动这个儿媳妇! 赵氏频频叹气。 方宝柔包扎完伤口,啜泣着对赵氏解释说:「姨母,我真的没有存了挑拨的心思。」 赵氏搂着方宝柔道:「我知道,是你运道不好,撞上他们夫妻两个吵架,连累了你。改明儿我带你去拜拜菩萨,不然这一身霉气可怎么得了!」 方宝柔一肚子的火,心也凉透了,至始至终赵氏都只知道让她忍忍忍。 这厢赵氏还在碎碎念,苏绿檀已经出了千禧堂,因衣裳沾了水,颜色明暗相间,看起来有些狼狈。 一路走回荣安堂,被不少丫鬟婆子瞧见了,这事儿很快就传了出去。 钟延光下午甫一回府,才在前院书房坐下,就唤了如茗过来,心不在焉地翻着手里的公文,道:「府里这几日可有什么大事没有?」 如茗头皮一紧,他知道两位主子吵了架的,他战战兢兢道:「小的不知当说不当说……」 眉头一拧,钟延光道:「说罢。」 如茗道:「夫人她……」 一紧张,小厮话也说不利索了,钟延光听得心口一揪,手也顿住了,屏息淡声问道:「夫人怎么了?」 如茗道:「夫人上午从老夫人院里出来,听说衣裳都脏了,看样子像是……」一咬牙,他闭眼吼出来:「夫人受了委屈!」 刺啦一声,钟延光手里的公文被他撕坏了,小厮弯着腰瑟瑟发抖,整个书房大气不闻。 眨眼功夫,如茗听到一阵脚步声,身边刮了一阵风似的,再抬头,人就没了。 钟延光大步去了内院,他一路往荣安堂去,脑子里空空的,根本没想好见了苏绿檀要说什么话,也没想好怎么解释他突如其来的冷漠。 他只是想见她,只想见她。 再熟悉不过的路径,钟延光不加思考,两条腿自己就快走到了内书房,同正从荣安堂出来的苏绿檀撞上了。 四目相对,相顾无言,苏绿檀手捧一碗药,睁着漆黑的眸子看着钟延光,声音细细的:「夫君,你回来了?是要回书房拿东西的?」 钟延光一回来苏绿檀就听人说了,催着小厨房熬好了药,正准备送前院去,没料到他已经回来了。 喉结耸动,钟延光莫名觉得眸子发热,嗓子也很干,他嘴唇微微一动,却没说什么话。 往前走了一步,苏绿檀端着药,道:「药不能不吃,也就一两服了,再忙也先把药吃了好不好?你看你眼睛,都有红血丝了,这几日公务很忙,熬的很厉害吧?」 钟延光好生愧疚,何意百炼钢,化为绕指柔。 甬道上,钟延光接过案盘,捉住苏绿檀的手腕,牵着她往内荣安堂去。 苏绿檀有些错愕,问他:「夫君,你不是去书房的么?走错了。」 甬道上北风呼啸,钟延光也没顾着回答,直接把人带回了荣安堂。 到了内室,钟延光放下案盘,端起药碗,咕噜噜一口灌了下去。 苏绿檀小声提醒道:「慢点喝。」要不是刚才外面风大把药给吹温了,她还真怕钟延光被烫伤。 喝完药,钟延光把碗放下来,苏绿檀掏出帕子替他擦嘴。 钟延光握住了苏绿檀的手腕,直勾勾地看着她,存了一肚子的话想跟她说。 苏绿檀毫不惧怕地回应他的眼神,因怕他又躲她,率先挑开矛盾,道:「这几日就这么忙?」 钟延光没说话。 蓦地红了眼睛,苏绿檀委屈道:「还是你压根就不想理我?」 钟延光启唇却不知说什么,躲开她的视线,低声道:「不是。」 苏绿檀着急道:「就是就是,明明就是!」 钟延光又不知道说什么了。 苏绿檀低着头,声音细细的:「我知道,我什么都知道的。」 心跳都漏了一拍,钟延光手上不自觉地加重了力气,把苏绿檀的手腕握得更紧了,他哑着声音问:「老夫人为难你了?」 他不该躲着她,这才三天,就让她吃了亏。 v第十八章[08.09] 苏绿檀不说话,只留了乌黑黑的发顶给钟延光看,她的头发齐齐整整的,簪着金簪,往下看去,只瞧得见她的遮住眼珠的眼睑,还有微圆的鼻尖和粉嘟嘟的唇,美丽又惹人怜。 钟延光又问:「老夫人是不是让人对你动手了?伤着哪里没有?」 吸了吸鼻子,苏绿檀没有吭声,她才不会告诉他,她不仅没吃亏,还教训了方宝柔一顿。 但她就是不说,就得让他好好心疼心疼。 果然苏绿檀一直不说话,钟延光就又急又怒,松开她的手旋身就要出去。 苏绿檀死死地扯住他的衣摆,哽咽道:「我不要你走……」 心像是被人挖了一大块,撕扯着血肉,钟延光四肢骤然发软,这些日硬撑着筑起的防御墙瞬间土崩瓦解。 他是不是欺负她,欺负得太过分了。 苏绿檀带着哭腔问:「我知道,方表妹说我坏话了,可你为什么不信我?你问一问我呀,你怎么能不问呢?」 苏绿檀不是不委屈的,她知道钟延光心里藏着事,不想告诉她,她本来以为可以温柔体贴地为他护着那些个小秘密,但她忽然发现,她不要温柔,不要善解人意,她受不得他不理她,她就想知道他的心事,她想跟他一起分享和承担。 就当她是个不够通情达理的坏妻子好了。 钟延光心口疼的厉害,声音干涩的很:「我没信她的。」 拼命摇头,苏绿檀眼眶越发泛红,道:「你不信她,那你怎么会几天都不理我。」 钟延光看着苏绿檀的眼睛认真道:「我真的没信她。」 苏绿檀没出声,眼泪一滴滴顺着面颊滑落,钟延光无措地看着她,双手不受控制地抬起来,摸着她的面颊,用拇指不停地替她拂去泪水。 可他越是这样,苏绿檀的眼泪流的越是凶,钟延光用上袖子,袖口湿了一片,她的眼泪擦了又来,就像潺潺流水,不多,却止不住。 钟延光放软了声音,像是在哄她,也像是在求她:「绿檀,是我的错,你别哭好不好?」 「哇」地一声,苏绿檀哭的更厉害了,眼泪开始情不自禁地流。 他为什么要哄她,她本来没那么想哭的,一听到钟延光让她别哭了,就真的想哭了,特别特别想哭。 钟延光从来没这样惊慌过,搂着苏绿檀不知道怎么办才好,过了好一会,哭声小了,他才重新替她擦脸,问她难不难受,疼不疼。 脸都哭干了,苏绿檀能不疼吗,点着头,睁着一双肉兔一样的红眼睛,被钟延光拉到了罗汉床上去坐着。 钟延光吩咐了丫鬟打热水来,苏绿檀捂着红肿的眼睛,羞道:「别,我怕丫鬟看见。」 钟延光便让丫鬟把水盆放在次间里,不许她们进来,亲自去绞了帕子,趁着热劲儿给苏绿檀洗脸。 从来没伺候过人的钟延光,动作居然十分细致娴熟,柔软的帕子一点点地从苏绿檀的脸上匀下去,掌心偶尔会触碰到她吹弹可破的肌肤,他却丝毫没有非分之想,动作干净利落地像是在擦拭他的宝贝兵器,自上而下,神情专注,一丝不苟。 洗了脸,苏绿檀指了指妆镜那边,声音还有些低哑:「蓝色的瓷盒,给我拿来。」 忙不迭地跑过去,钟延光瞧见几个蓝色的盒子,一股脑都抓起来,苏绿檀弱声提醒他说:「美人梳头的那个,对半开的。」 找着了对应图画的瓷盒,钟延光拧开送到苏绿檀面前。 挑了一指头的乳白膏子,苏绿檀噘嘴道:「你转过去,我涂脸挺吓人的。」 钟延光道:「不要紧。」 苏绿檀瞪眼道:「为什么不要紧?是不是我现在就已经够吓人了,你也不怕更吓人了?」 在苏绿檀面上轻扫一眼,钟延光心道,明明她哭也是好看的,眼睛又红又湿润,像委屈的小兔子,让他恨不得把她整个人都狠狠揣进怀里藏起来。 他怎么会嫌弃呢,喜欢都来不及。 不过钟延光不喜欢苏绿檀坐在罗汉床上哭,他比较想看她在另一个地方哭。 苏绿檀见钟延光不答话,眸子又泛起水光。 钟延光立即道:「不是,不是你想的那样。妻子在丈夫面前都不能哭,说明丈夫当的很糟糕。」他拉起苏绿檀的手,道:「绿檀,我想做个好丈夫。」 苏绿檀乍然脸红,咬了半天的嘴唇,嘟嘴道:「那你说话要算数哦!」 重重点头,钟延光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笑一笑,苏绿檀把指头上的膏子抹到脸上,额头左边点一下,右边点一下。钟延光学着她,在她面颊左边点一下,右边点一下。 转个身,苏绿檀被对钟延光搓了搓脸,把膏子抹开,她才不会给他看自己脸蛋被搓揉捏扁的样子。 她在他心里,只能美,不能丑,一点都不能。 再转过身来的时候,苏绿檀掌心挤着面颊,小脸鼓得像嫩白的包子,俏皮可爱。 钟延光问她:「还用么?」 苏绿檀摇摇头,钟延光把膏子放下了。 钟延光这才挨着苏绿檀坐下。 悄悄地把手伸过去,苏绿檀握着钟延光的手,与他十指相扣,还用力地捏了捏,道:「夫君,现在可以跟我好好聊聊了吗?」 回握着苏绿檀,钟延光道:「你先回答我,是不是在老夫人那里受委屈了?」 像犯错的孩童一样,苏绿檀抬头看着钟延光,道:「夫君,要是我做错事了怎么办?」 钟延光仿佛不关心苏绿檀做错了什么,只问她:「没有受委屈?」 摇摇头,苏绿檀道:「没有。」 淡淡地「哦」了一声,钟延光才随口问道:「做错了什么?」 苏绿檀把在千禧堂里发生的事告诉了钟延光,一点不加遮掩,她的坏脾气和刻意报复的小心思,一字不差地剖析给他听。 说完苏绿檀就沉默了,毕竟当着婆母的面这般嚣张,还伤了人,说出去也算是德行有亏,真的很坏名声。 钟延光似乎都能想到小妻子伶牙俐齿的样子了,他收起淡笑,抬眉问她:「说完了?」 v第十九章[08.09] 深深地低下头,苏绿檀压了压下巴,道:「是我冲动了。」 钟延光道:「无妨,既然你都说你是无心的,那就是无心的。」 何况不明事实真相的人,都以为是苏绿檀受了委屈,再有他加以干涉,这件事对她名声没多大影响。 苏绿檀诧异地抬头,道:「夫君不怪我?」她可是第一次这么老老实实地做人,一个字都没隐瞒地告诉他了,钟延光竟一句责怪的话都没有,她以为至少会假模假样地说她两句呢! 钟延光笃定道:「不怪你。」这本是方宝柔应得的教训,他眼神忽然暗了一瞬,顿时恢复如常。 苏绿檀担忧道:「下人会说闲话的罢,还是给夫君添麻烦了,要不……你还是怪我两句?」 钟延光失笑,道:「不必了,我心里不怪你,也没必要装作要怪你,此事就此揭过,后面的事交由我来处理。」他觉得,苏绿檀终究还是心软了些。 有了钟延光的保证,苏绿檀顿觉安心,一点儿也不后怕。 苏绿檀拉着他的手,抠了抠他的掌心,小声道:「那现在是不是轮到我来问你了?」 钟延光微愣,仍旧颔首道:「你问。」 苏绿檀与钟延光对视许久,才大着胆子道:「夫君为什么不开心,不想见我,不想理我。」 钟延光耳根发红,道:「没有不想见你,不想理你。」 苏绿檀气鼓鼓的,道:「可是你就有!」 钟延光眉尖稍拧,苏绿檀真的心思细腻,聪敏机灵,把他的情绪捕捉得一丝不差。 苏绿檀问了钟延光为何不愿见她之后,他沉默良久,才声音低沉道:「你跟别的男人说了话。」 先是笑了笑,苏绿檀才摇摇头道:「不对,我又不是第一次跟别的男人说话,我跟陆清然说过话,跟老二老三都说过话,你也没生气。」 钟延光抿唇,她自然不知道,他早就在背地里把钟延轩狠狠地揍了一顿,至于另外两个男人,对她又没有非分之想,在他这里便暂时不被列为敌方。 低着头,绞了一缕头发,苏绿檀小声道:「而且,我也没做过分的事,你应该知道的。」 挣扎了一下,钟延光艰难开口道:「你说得对,我知道你没做过分的事。」 苏绿檀不禁抬头问他:「那你还……」 钟延光硬着头皮对上她的视线,面部略显僵硬,声音不是那么润泽道:「对,我还是会计较,我还是会难受,我还是会生气。」 沉默一瞬,钟延光声音涩涩的道:「很过分是不是?我知道,可是我……控制不了。」说着,他双拳握的紧紧的,不知在极力忍耐着什么。 苏绿檀柔软暖和的小手,突然就覆上钟延光的铁拳,一根一根地掰开他的手指头,把自己的手放进他的掌心,将温暖传递给他,声音轻轻的道:「是很过分。」 钟延光陡然觉得味蕾里涌出一股苦涩之味。 她这是嫌他了么。 苏绿檀握紧了钟延光的手,道:「但是我理解。」 钟延光蓦然抬头,与苏绿檀四目相对,就听得她道:「因为我也不喜欢你和别的女人说话,我不喜欢你搭理怀庆,我不喜欢你理会方表妹,我不喜欢你去眠花宿柳之地。」 「我没有去。」 他话音刚落,苏绿檀便道:「因为我,喜欢夫君呀。」 轰隆隆如惊天雷在心房炸开,钟延光面颊烧红,头皮发麻,心跳加快。不知为何,苏绿檀说过那么多次爱他的话,这一句,是他最爱听的。 顿一顿,苏绿檀半垂眼眸,唇边浮了个明媚的浅笑,道:「所以,夫君才会藏了印着我口脂的帕子,才会把我给国师的药瓶子也要回来。所以,夫君也是喜欢我的,对吗?」 苏绿檀缓缓抬头,小心翼翼地看着钟延光,明润的双眸里,充满了期待。 钟延光这次再没躲避,诚实地点了点头,给了她肯定的答案。 笑容加深,苏绿檀没急着让钟延光把这几个字说出口,而是道:「但是夫君自己知道,你的这种介意,和我的不一样,对吗?」 提起这个问题,钟延光目光闪躲,他还是颔首承认,双手不自觉地往怀里收,却被苏绿檀给拉住了,便只好由得她去,任她紧紧地扣着。 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钟延光道:「我知道,是我不好。」 苏绿檀道:「夫君就是为着这个才躲着我?」 「是。」钟延光仍然不敢看她。 「唔」了一声,苏绿檀道:「方表妹告诉你的事,你要不要听我再说一遍?」 「你说。」钟延光想听。 苏绿檀语气平平淡淡地叙述了一遍,仿佛在说别人的事,说罢,她问道:「夫君还觉得难受吗?」 钟延光默然,苏绿檀补了一句:「我想听实话。」 苏绿檀陈述的很客观,一般人听了,都不会觉得有不妥之处。 可钟延光的答案却是:「绿檀,我还难受。」 她能感觉到,他手上的力量加重了,生怕她跑掉了一样,把她的手背握得有些发白。 忍住略微的疼痛感,苏绿檀道:「那现在,夫君肯告诉我,那日你抱我的时候,你这里,在想什么?」 苏绿檀腾出一只手,戳了下钟延光的心窝子。 钟延光低头看着心口上那根葱白的手指,声音沉沉道:「在想我父亲。」 这是钟延光头一次提起老侯爷钟振邦。 苏绿檀好奇地看着钟延光,微歪脑袋,等着他说后面的话。 转了头,钟延光侧目看向窗边,透亮的花窗外白蒙蒙的一片,隐约能看得见一点矮树丛的影子,在窗户上勾勒出延绵起伏的轮廓,树梢突出的地方,像钟振邦生前惯用的那根长矛正竖立着。 钟延光轻吐一句:「我五岁之前,父母还很恩爱的……」 五岁那年,钟延光的父亲钟振邦尚且在世,也经常归家,与赵氏两人夫妻和睦,他五岁之后,夫妻二人关系,在赵氏每日的「几时出门,几时归家」和「这一两银子为何对不上账,你花哪里去了」类似的咄咄逼问下变得冷淡。 v第二十章[08.09] 也是那个时候,钟振邦开始纳了第一个小妾,那个小妾是赵氏的陪嫁丫鬟翠微,温柔小意,轻声细语。从前只会出现在赵氏面前的笑容,从正房挪到了小妾的厢房中。 后来钟振邦不满足于一个小妾,接连纳了好几房妾,并且把原先的妾侍也从赵氏的厢房里迁出来,令僻了一间院子给她们住。 钟延光年幼懵懂,因三叔早就纳过妾,他对纳妾一事也不大明白有何不妥,只知道赵氏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少,脾气越来越大。不大高兴的时候,还会骂他几句,打他几下,事后再搂着他哭上一顿。他就像装废物的笸箩一样,要承受赵氏所有的坏情绪,同时课业也不能放松,也要接受钟振邦突如其来的考察,和敷衍的「教导」。 真的好累啊,这就是钟延光当时的想法。他小时候和别的孩子一样也爱哭,一个人躲着哭,不让上了年纪的妈妈看见。 后来他就不爱哭,也不爱说话了。 沉浸在回忆的钟延光,敛着眸,眼神空空的,掌心也在发凉。 苏绿檀捂着他的手,替他取暖,柔声问:「后来为什么不爱说话了呢?」 她不问他为什么不爱哭了,她知道问了他会痛。 她看着他,眼里满是温柔。 钟延光扯着嘴角干笑一声道继续讲下去。 钟振邦纳妾,宠爱妾侍,赵氏受到冷落,钟延光从未觉得这些令他绝望。 最让人绝望的是亲眼看见了那件事。 照顾钟延光多年的老妈妈病逝的那天,他跑去赵氏的房里等着,不仅等来了赵氏,还等来了许久不见的父亲钟振邦。 二人因为妾侍小产的事争吵不断,他们谁也不知道,小小的钟延光就躲在架子床尾的下面,趴在地上看着他们俩你来我往,唾沫横飞。 那是第一次,钟延光看见赵氏用尖尖的指甲挠了钟振邦一下,他也终于明白父亲脖子和手背上时有的红痕是怎么回事了。但他从没见过赵氏身上留下什么痕迹。 很不幸的是,那天钟延光亲眼看见钟振邦打了赵氏,一个响亮的耳光,把赵氏打的愕然无语半晌,才颤着声连连质问丈夫:「你打我?你打我?你打我?你为了一个洗脚婢你打我?!」 「赵若兰!我早就想休了你!要不是翠微说你不容易,就凭你这几年的作为,我休你的理由多的数不清!但是你呢?你还害了翠微的孩子!」 赵氏母族地位低下,钟振邦若理由充分,休妻实在容易。 赵氏那时候确实恨不得弄死翠微的孩子,在身边人的撺掇下,险些成功下手,好在她胆小怕事,又或许是良心未泯,及时停手,却还是被人给当了枪使。 赵氏那个时候却不想解释,只是自嘲道:「她一个爬床丫鬟,她怎么爬上你的床,她先脱的哪件衣服,她……我都清清楚楚,为了你能回家,我都忍了,现在你还恨不得让我谢谢她?!」 丫鬟爬床的场面被赵氏绘声绘色地描述出来,腌臜龌龊的词语不知用了多少。钟延光那时识字不多,记忆力却不错,硬是把母亲的一字一句生生记了下来,存在脑海里多年挥之不去,日后记忆里的香(注)艳文字也渐渐变成了具体画面。在许多个夜深人静的夜里,经常把他吓出一身冷汗,甚至恶心干呕,这也成了他心底的一道魔障。 当时的钟振邦脸上一丝愧怍都没有,扔下一句「你本来就该谢谢她!你不仅是个掐住我脖子的恶鬼,还是个怨毒的恶妇!从今以后,我断不会踏足千禧堂!」就真的走了,彻底走了,也真的再没来过。 钟振邦脸上的冷漠和无情,钟延光这辈子只见过那么一次,他永远忘不了父亲对母亲的决绝,也忘不了赵氏在人后的撕心裂肺。 父母决裂那日,也是钟延光身边犯了脑卒中救治不及时的老妈妈的忌日。 原本表面辑睦的家,在那一天,钟延光亲眼看着双亲把它撕扯得稀烂,再也无法复原。 五年后,钟延光九岁,钟振邦战死沙场,钟家内宅的斗争和外面的辉煌同时戛然而止,赵氏性情变了许多,也曾以泪洗面,终究是走了出来。 太夫人一人撑起定南侯府,清理了钟振邦的姬妾,狠下心亲自严格教导、培养钟延光。赵氏也打起精神好生管理内宅和外面的铺子。 时过十一年,才有了现在的钟延光和崭新的定南侯府。 苏绿檀听罢很是唏嘘,搓了错钟延光冰冷的手,谨慎地问:「所以伺候你的丫鬟,就是因为这件事被你处罚的吗?」 钟延光点了点头,他没有告诉过任何一个人,伺候他的丫鬟企图爬床的模样,与赵氏曾经说出来的画面如出一辙。 可笑的是,赵氏这一生最痛恨的事,她竟然一丝不差地重复在了自己儿子的身上。 粗心愚昧的父母,永远不知自己曾经用了多么尖锐的利刃,狠狠地刺在孩子柔软脆弱的心灵上。 这些都不是钟延光最恨的,他最恨的是,父母身上令他厌恶的东西,摆脱不掉地出现在他的身上。像刻刀划在骨头之上,埋在血肉之下,看不见,摸不着,却寒着他的皮肤和心神,时时刻刻地提醒着他,自己有多么的卑劣。 钟延光憎恨母亲的自私和霸道,也厌恶父亲的冷漠和无情。他以为自己被太夫人教导了那么多年,只要忘记那些事,就不会变得和他们一样。 他想过娶一个和母亲完全不一样的女子,要贤惠大方的,这样他就不会重蹈覆辙。 在遇到苏绿檀之后,钟延光发现自己错了,他对她的占有欲,和当初赵氏想要绑住钟振邦的模样如出一辙;他为她而展现出来的冷血,和钟振邦也没有太大的区别。 他突然意识到,赫赫战功,显贵的身份,都掩盖不住自己的瑕疵,尤其在喜欢上苏绿檀之后,坏的东西莫名被无限放大,成为笼罩在他头顶的阴霾。 因亲眼见过一场激烈的分离,钟延光本能地想躲避这样的结局,假如注定要失去的话,不如从来没有得到过。 他一边恐惧,一边耽溺其中无法自拔,唯有极力加以克制,才能压制住放纵的欲望。 钟延光想过给自己机会,但前几日,内心的贪婪让他近乎疯狂,也让他不得不再次直面自己内心的阴暗。 这就是他为什么躲她的原因。 钟延光只是平平静静把故事讲给了苏绿檀听,其余的东西,他一字未提。 可她好像全部都懂。 苏绿檀轻声地道:「所以我们以后不能再吵架了。」 抬眸静静地看着她,钟延光在等她的下一句话,她眼神坚定地道:「因为让孩子看见不好。」 手指微抖,钟延光眼眶发热,冰冷的手渐渐开始回暖,胸膛里也像是照进了一缕温暖明亮的朝阳。 苏绿檀靠在他的怀里,娇声道:「以后别躲我了,好吗?」 钟延光唇瓣发颤,声音却是无比清晰,他道:「好。」 二人抱了许久,苏绿檀又问:「夫君还恨他们么?」 钟延光淡声道:「不恨,我不需要恨了。」 「你需要我,正好你有我。」苏绿檀插了这么一句话。 钟延光道:「是了,有你了。」抚了抚苏绿檀绸缎一样的墨发,他继续道:「自从遇见了你,我原来定下的那些东西,好像都不做数了。」 苏绿檀笑着补充说:「那些不好的东西,和我,也和你,没有关系了。一切都和从前不一样了。」 v第二十一章[08.17] 轻「嗯」一声,钟延光含笑默认。 苏绿檀本性暴露,捏着一绺头发挠钟延光的下巴,撒娇道:「那夫君还有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 抵着苏绿檀柔柔的发顶,钟延光闭上眼,声音略微哽咽:「绿檀,我喜欢你。」 苏绿檀紧紧地搂着他,柔声回应:「我也喜欢你。」 两人耳鬓厮磨,缠绵热吻,等到丫鬟进来问要不要传晚膳的时候,才依依不舍地分开。 苏绿檀吩咐道:「让小厨房开始备着了。」 过了会儿,夏蝉又来禀道:「夫人,老夫人派人来传话了。」 「请进来。」 赵氏派了人来告诉苏绿檀,她已经罚方宝柔跪了,从午膳之后开始的,到现在已经两个时辰了。 等人走后,苏绿檀道:「现在才派人来说,谁知道前两个时辰真跪假跪!」 钟延光道:「还有四个时辰,你再派人去盯着就是了。」 苏绿檀让冬雪去了,这个丫头尤其知道分寸。 丫鬟走后,苏绿檀拉着钟延光的手,道:「老夫人那里,明儿还要去交代。」 钟延光的拇指摩挲着她的掌心,道:「别怕,明早我陪你一起去。」 「有夫君陪着,我一点不怕。但是……我想使坏,你要给我撑腰!」 钟延光挑眉道:「怎么使坏?」 轻哼一声,苏绿檀得意道:「我还留着后手呢。」 她把六皇子妃写来的那封信告诉了钟延光,并道:「我心坏着呢!就等着方表妹跪完了,腿麻了再拿出来气死她!」 钟延光忍不住笑,这算什么坏,他道:「好。」 笑了笑,苏绿檀道:「今夜我们喝点酒好不好?」 钟延光点头,气势豪迈:「好,不醉不休。」 苏绿檀在他脸上吧嗒印下个吻,眯眼灿笑道:「不醉不休。」 夜里用膳的时候,苏绿檀为了能够喝足酒,吃了半饱垫肚子,就开始同钟延光两人交杯饮酒。 起初苏绿檀仗着自己酒量好,斟的酒与钟延光一样满,五杯下肚,她面颊浮红,对方却丝毫没有异色,她便开始耍赖,道:「这样不行嘛!我是你妻子,你要让着我。」 钟延光笑,「要我怎么让着你?」 「我一杯,你两杯!」 钟延光欣然应允。 酒过三巡,苏绿檀脑子轻微发晕,钟延光还精神抖擞。 苏绿檀再次修改规则:「我一杯,你三杯!」 这回钟延光可不依了,他道:「总不能一直让着你罢?你不给我些好处么?」 苏绿檀嗔他一眼,道:「要什么好处?」 「我让你两杯,你亲我一下。」 这个容易,苏绿檀一口答应。 又喝了四轮,苏绿檀已经有些不大清醒了,被他含着的唇瓣从起初的迎合变成了啃咬。 末了还是钟延光把人抱上了床,很是无奈,「这酒量在女子里称大王也就够了,跟我喝还是差的远了。」 唤了丫鬟打了热水进来,钟延光亲自替苏绿檀洁面,擦脚,把人小心地放进被子里,迅速沐浴进屋,跟她抱在一处睡着。 醉后的苏绿檀睡的很安稳,乖巧的不像话,钟延光也喜欢这样她,盯着她看了许久,在她额上印下一吻,才忍着燥意睡下了。 他近来不知何故,身体莫名的燥热,想来还是药吃坏了,也许苏绿檀找的庸医也说不准,钟延光打算明日把药方子取来,拿给胡御医看一看。 次日清晨,钟延光醒的早,撑起身子支颐凝视苏绿檀,等着她醒来。 苏绿檀醒来后,直接扑进钟延光的怀里,蹭了蹭,清醒之后懊恼道:「夫君,我昨日喝醉了?」 「嗯,醉了。」 「好吧,下次不醉了。」 钟延光淡笑,刮了刮苏绿檀的鼻头,她怎么样也喝不过他,除非是她喝一杯,他和一坛还差不多。 两人腻歪了一会儿,才起来洗漱。 钟延光的头发是苏绿檀梳的,苏绿檀的口脂是钟延光涂的。 昨夜子时回来的冬雪早起来见了苏绿檀,禀道:「表小姐跪完了。」 「跪的可好?」这话是钟延光问的。 冬雪低头道:「不曾起来过,跪完之后勉强行走。」 那就是说,跪的时候还是偷了懒。 苏绿檀心中有数,她道:「差不多得了,让她张长记性就是,真残疾了赖在我们家,我还没辙了。」 钟延光又觉得好笑,他的妻子总是张牙舞爪,可是牙齿不够尖锐,爪子也不够锋利,发起脾气来,还是可爱居多。 用过早膳,夫妻两个恩恩爱爱更胜从前,亲热携手去了千禧堂请安。 大清早的,赵氏起的很早,方宝柔昨夜跪到子时,睡的很是不好,这会子也已经梳洗过了,坐在姨母的身边,面色苍白,眼皮浮肿,眼下乌青,显然昨夜哭的很厉害。 v第二十二章[08.17] 方宝柔低着头,没敢瞧钟延光,面上红彤彤的,也不是羞的还是愧的。 虽然心疼方宝柔,赵氏却不好当着钟延光的面发火,憋了一肚子的气,语气不大好:「绿檀,宝柔跪足了六个时辰,一点儿懒都没偷,你的丫鬟可是亲自盯着在!她腿都快残废了,早上才将将能走得动路。杨家那边,你给个准话罢!」 往方宝柔身上瞥了一眼,苏绿檀道:「老夫人,这事是不是让表妹先避一避得好。」 哪有谈论未出阁的女子的亲事,还让姑娘家当面听着的道理,也不知羞! 这一点上,赵氏倒是认同苏绿檀,她扭头道:「宝柔,你先回去坐一坐。」 方宝柔乖巧应着,心里却生怕苏绿檀又把赵氏给绕进去了,她点一点头,刚站起来,便一下子摔在了罗汉床上,泪光盈盈地看着赵氏道:「姨母,我、我起不来。」 心下一软,赵氏道:「罢了罢了,你先坐着,左右都是板上钉钉的事了。」又转头看向苏绿檀道:「你倒是说呀,左右也就一两句话的事。」 苏绿檀无奈摇头,她都好心提醒了,方宝柔还要留下来,这可真是某人自找苦吃。 这回钟延光接了赵氏话,开口道:「这事我已悉知,也托六皇子替表妹问过六皇子妃了。」 赵氏大喜,笑道:「还是持誉关心你妹妹,六皇子妃怎么说?杨家是不是属意宝柔?」 方宝柔神情微动,表哥还是关心她的么?杨家那边也对她有意,这两件事同时发生,她心情莫名好了一些。 从怀里摸出一封已经开启过的信,钟延光道:「六皇子妃说,杨家十分不中意方表妹。」 赵氏笑容僵硬,道:「怎么可能!不中意还会把镯子给宝柔?持誉,你可别糊弄娘,你妹妹的终身大事,马虎不得。」 钟延光面不改色道:「杨夫人不过是看在我夫人的面子上,才给了表妹一个镯子,而且得了杨夫人东西的姑娘,据我所知不下五个。表妹得了一个镯子,实在算不得什么。」 小脸愈发惨白,方宝柔难堪的低下头,觉得自己就像集市里的白菜,任人挑拣,随人称斤论两。 绞着帕子,赵氏仍旧不信,皱眉道:「绝不可能!」 单手把信递过去,钟延光道:「母亲不是知道那日的事了么?杨五郎既认错了人,可想而知,怎么会再相中表妹。」 杨五郎为了避嫌,也不会再跟方宝柔有任何瓜葛。 接了信,赵氏心惊胆真地看起来。 信上的字不复杂,赵氏几乎都认识,每一个字看似稀疏平常,只是在客观陈述,字面下指责方宝柔各种不是的气息扑面而来,把她的急切造作,她的心机深沉揭露的彻彻底底。 在信中,方宝柔被六皇子妃暗贬的体无完肤,字里行间,对苏绿檀这个中间人也多有责怪。 总而言之,杨家绝对不会要这种人当儿媳妇的! 不敢让方宝柔看见,赵氏一气之下撕了信,憋红了脸,指责道:「六皇子妃怎么这般说话!这这这……」 苏绿檀辩驳道:「人家说的每一个字都不是假的,那些事难道不是表妹自己做出来的?现在还连累侯爷得罪了六皇子和杨家,老夫人该想想如何收场才是。」 这封信是六皇子妃之前写给苏绿檀的,毕竟那场送镯子的笑话是在六皇子府发生的,她自知方宝柔不是个善茬,苏绿檀跟赵氏素来不和,唯恐因她的疏忽加深婆媳矛盾,才写了这么一封「我把你当朋友你怎么存心坑我」的信,好让苏绿檀拿回去交差。 表上面看起来是六皇子妃在责怪苏绿檀行事不周,实则是在为那天的事打个圆场,既完美处理了这件事,也让苏绿檀在婆家不难做人。 苏绿檀非常乐意地收下了六皇子妃的好意,并且等到方宝柔该受的惩罚都受了,才优哉游哉地把这封信拿出来,最后再倒打一耙,问赵氏该如何处理跟六皇子府的关系! 赵氏本来还有些摇摆不定,一方面重视方宝柔的亲事,一方面担心钟延光在朝廷里不好为人。 钟延光抛一个重磅消息,他语气淡淡道:「皇上连续病了三日,正月十五之后,这已经是第二次了。」 头皮一紧,赵氏道:「天子得的什么病?」 钟延光不答,只道:「听说是愈发不好了。」 赵氏再傻也知道一朝天子一朝臣,如今太子未立,任何一个皇子都不能得罪。比起方宝柔的亲事,当然是儿子的仕途和定南侯府的繁荣昌盛更加重要。 犹豫了一下,赵氏改口道:「杨家也没什么好的。」一扭头,她道:「宝柔,姨母一定给你再找个好人家,你才出了孝,还不急,好女不愁嫁。」 苏绿檀忙道:「老夫人,我已为方表妹‘得罪’了六皇子妃和杨家人,这吃力不讨好的洋罪,谁爱受谁受去,我可是不受了!」 赵氏无话可说,生怕方宝柔跟苏绿檀两个在一起又惹出什么事,再得罪了哪个,钟延光麻烦就越来越大。 暗地里捏了捏苏绿檀的手,钟延光悄然一笑,她这个小滑头,从头至尾吃苦头的人,分明是方宝柔才对。 叹了口气,赵氏焦心道:「知道了知道了,这事不指着你了,反正也指望不上!」 想了想,赵氏还是朝钟延光开口道:「持誉啊,娘认识的人没你多,你再看看有没有合适的人家家里有没娶妻的小郎君。」 方宝柔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她在苏州怎么说也是处处受人追捧,婉拒了好几家意图结亲的达官贵人,怎么到了这里来,竟好似谁也不肯要似的,居然还要姨母这样低声下气地去求问,她才能嫁出去! 她就有这么差劲? 瞧了一眼自命不凡的方宝柔,苏绿檀没有说话,这回方宝柔给她吃的亏,她算是找补回来了,事已至此,她已经觉得够了。 没料到的是,钟延光对赵氏道:「母亲不必忧心。」 赵氏又一喜,道:「持誉有合适的人选?是哪家公子?姓甚名谁?」 「是有一个人选,不过毕竟是表妹的婚事,我做不得主。」 赵氏道:「无妨,你先说来我听听。」 钟延光淡然道:「儿子早已经修书一封送往苏州赵家,姨父应当过几日就能收到我的书信,若他属意准女婿,自当携夫人赶往京城,替表妹定下亲事,母亲实在不必着急。」 「什么?!什么时候的事?」赵氏大吃一惊,方宝柔的脑子也是嗡嗡作响,死咬着嘴唇,憋屈惊慌的说不出话来。 苏绿檀也有些诧异,她狐疑地看了钟延光一眼,不知他何事写的书信送往苏州,完全没听他提起过。 眼眸微敛,钟延光道:「前几日我便断定表妹此事一定不成,便提前下了心思。兄妹一场,也当是我感激她以前在母亲膝下尽孝的情谊了。」 方宝柔登时漱漱落泪,掐着赵氏的手臂说不出话来,赵氏也哑然一阵。 看着屋子里的情况,苏绿檀有些茫然,她怎么听着钟延光说话有些不大对劲呢,完全不像感谢的样子,说是蓄意报复她还觉得靠谱点! 奇了怪了,方宝柔婚事由父母做主不好吗?即便是继母,但爹是亲的呀,这到底怎么回事? 赵氏突然就恼火了:「持誉啊,你这事办的不妥。你姨父是什么人你不清楚吗?他哪里知道什么好不好的,他……哎!宝柔继母更不会对她上心,你这信寄出去多久了?快快叫人去追回来啊!」 v第二十三章[08.17] 钟延光语气冷淡道:「有四日了吧,应当是追不回了。」 赵氏险些没怄一口气老血出来,方宝柔急得只知道哭,抽抽搭搭的也没了往日的伶俐。 苏绿檀嘟哝道:「苏家姨父怎么也不会害方表妹吧。」 赵氏啧了一声,十分无奈地揭开娘家家丑,道:「你嫁来不久不知道,你苏家姨父嗜赌成性,他只看聘礼丰不丰厚,哪里管得了那么多?」 如若不然,赵氏也不会一直牵挂着方宝柔的婚事了。 苏绿檀了然,原来方宝柔摊上的是这么个爹啊。 真够倒霉的。 赵氏跺了跺脚,想指一指钟延光,到底是把手指头收回来了,焦急得不知道说什么好,还是赵妈妈在旁提醒道:「老夫人安心,先问问小郎君是什么情况再说,若是良配,早些定下倒是好事。」 赵氏这才找准了主心骨道:「持誉,你给宝柔定的是哪户人家?」 钟延光语气冷淡道:「母亲也知道的,陆清然的表弟张瑾。」 仔细地回想了下关于张瑾的事儿,赵氏冷静了下来,拧眉道:「他兄长我倒是略知一些,是个不错的人,想来他也不会差。」 勾起唇角,钟延光心道,苏家姨父应当也是这个想法。 牵着苏绿檀起身,钟延光道:「母亲,时候不早了,儿子告辞。」 赵氏一下子不心慌了,随意地摆摆手道:「去吧。对了,你姨父那边回了信别忘了告诉我。估摸着他们也快来了,我好让人把地方收拾出来,该布置的也要布置了。」 钟延光盯着赵氏道:「母亲不必多费心,您从前在外住过的别院,儿子已经命人收拾出来了,倒时候表妹从那边出嫁即可。去岁铺子里亏损不少,府中还是少些开支比较好。」 苏州遥远,当年赵氏出嫁的时候,就是钟府替苏家在京城置了一间院子,让她从京城出嫁,如今她的侄女又重蹈覆辙。 赵氏嫁入定南侯府的风光,似乎很难延续到娘家去,这让她很不高兴。 愕然片刻,赵氏对钟延光抱怨道:「持誉你做这事怎么不跟我提前说一声!」 钟延光坦然答说:「儿子是为母亲分忧。」 赵氏一直盼着儿子体贴她,这会子却很不是滋味,心里正五味杂陈,方宝柔捏了她一把,她赶紧抬头道:「那院子不必清理出来了,宝柔一直跟在我膝下,我要看着她出嫁才好。」 钟延光口吻不容反驳:「母亲,您这样有失公允,若是将来大伯母和三婶的亲戚要出嫁,是不是我也该应承下来?」 「那怎么一样!」赵氏脱口而出。 「怎么不一样?」钟延光反问赵氏。 赵氏语塞,没分家之前,还真没什么不一样的,她要真办,将来另外两房也要找这个由头从她手抠钱,她没有拒绝的道理。 这算什么事。 赵氏太贪心,苏绿檀忍不住添了把火,道:「老夫人,您用自己的钱,别人不就没话说了,使唤人的时候,只使唤自己院里的,倒时候多打赏一些,下人们也自然没话说了。」 赵氏更愁了,她嫁妆不多,这些年当家存下的钱也很少,她又不敢放利银子,手里现银非常少,给钟延光纳妾那回就花了大几百两,剩下的补给方宝柔做嫁妆已经吃力,再出钱,除非把她留给儿孙的钱都拿出来。 那怎么可能呢,赵氏总不会为了方宝柔寒了亲生儿子的心。 一时两难,赵氏挥挥手道:「你先回去,此事容后再商议。」 钟延光不理,牵着苏绿檀便走了。 夫妻两个在二门上分别,钟延光想起方子的事,便折回了荣安堂,正好苏绿檀出去了,他便让厨房的人把方子给他,略瞧了一眼,觉着有些怪异,仍未多想,拿着方子去找了胡御医。 胡御医正好在家,把方子过目了一遍,眉头紧锁,满脸不解,定南侯府的这夫妻两个……到底在干什么事啊? 胡御医看药方子的表情实在让人多想,钟延光问道:「这方子可有不妥?」 胡御医先是摇头,后又点头。 钟延光:…… 所以到底有没有问题? 胡御医问道:「这可是熬给侯爷吃的药?」 点着头,钟延光道:「正是,我正想问是不是胡御医开的。」 忍不住白了钟延光一眼,胡御医道:「下官怎么会开这种方子给侯爷吃,下官正想问,这药方子到底谁给侯爷开的?」 一股异样的感觉油然而生,钟延光如实道:「不满御医,此药方是我夫人日常煎给我吃的药,是她找的大夫。我流鼻血、燥热难当应当就是此药的干系。」 胡御医一顿无语,半天没有讲话,也不想讲话。 他真的很不懂,这夫妻两个到底打的什么官司。 明明阴阳不调,还不赶紧行夫妻之事调理阴阳,居然还用这种方子,真的不怕成为京城第一例憋死的病人吗? 钟延光不喜拖拉,皱眉问道:「若是开错了方子,还请御医直言。」 两撇胡子动了动,胡御医道:「方子倒是没错,就是没对症下药,依侯爷的身体状况,不该吃此药的。」 钟延光扬眉,问:「什么叫没有‘对症下药’?」 胡御医索性一口气解释清楚了:「这药治的是肾虚,侯爷并无此症,甚至说太强健了也对,」 哑然片刻,钟延光不确信地问:「……治肾虚?!这不是安神去疲劳的药方?」 「对啊,看有鹿茸、熟地黄、山茱萸、枸杞这些就知道嘛,这哪里是去疲安神的,提神还差不多!」 沉默了很半天,钟延光终于接受了这个事实,原来这么长久以来,苏绿檀都是熬的这种药给他吃啊! 牙齿咯咯作响,钟延光敛眸想起苏绿檀每次一本正经骗他吃药的样子,这小坏蛋真的是说谎眼睛都不眨一下啊。 嫌他肾虚不是? 很好啊。 v第二十四章[08.17] 钟延光的身体再次躁动起来。 拉回思绪,钟延光问道:「请问御医,我又该吃什么药?」 胡御医委婉道:「侯爷的病下官上回说过了,你应当还记得罢?现在该吃的是‘降火’药。」 许是吃久了药的缘故,被胡御医这么一说,钟延光顿觉身体各种不适,急需降火,他道:「劳烦御医给我开一些降火药。」 扯了扯嘴角,胡御医扯着嗓子道:「侯爷怎么还没明白下官的意思呢!阴阳调和降火最好,阴、阳、调、和,明白吗?」 莫名红了脸,钟延光磕磕巴巴道了谢,骑马去了衙门里上值。 等人走了,胡御医才没好气地拂了拂袖子,嘟哝道:「现在的年轻人,怎么连同房生子都不会了!」又偷偷骂道:「真的是……还举人!好生蠢笨!」 两手抓了抓鬓发,胡御医决定懒得管了,他话都说那个份上了,爱生不生! …… 从胡御医府上出来的钟延光心情真的很复杂,他一直以为苏绿檀以前在防备他,怕他,可没想到,她心里想的是要跟他行房。 难道说,苏绿檀一直误会他不行,所以才这样做? 钟延光勒紧缰绳,以前的他,在床笫之间,是不是也很糟糕? 这可好没面子。 心不在焉地待在衙门里,钟延光努力集中注意力处理了几件要紧事,看着时辰到了,天快黑了,便迫不及待打马回家,他刚走一刻钟,大皇子的人便来都督府里寻他。宫里的人也去了都督府里传信。 钟延光到家之后,让小厮把马牵去了马厩里,阔步赶往荣安堂。 此时苏绿檀正坐在罗汉床上翘首以盼她亲爱的夫君回家,左手边炕桌上是她让厨房熬好的药,右手边是她正在替他纳的鞋底。 今儿小厨房的人就告诉苏绿檀,药方子被钟延光给拿走了! 料到钟延光要兴师问罪,苏绿檀仍旧淡然地坐在屋里。讳疾忌医怎么行!该治的病还得治! 苏绿檀也体谅男钟延光作为男人的自尊心,所以绝对不会承认,自己给他喝的是什么药。 打死不认,不能伤了钟延光的面子,否则以后他在夫妻之事上多有顾忌,那可怎么好。 外间脚步声近了,钟延光打帘子进来的时候,苏绿檀已经放下东西扑过去了。 苏绿檀黏在他身上似的,仰着头撒娇道:「夫君回来了,我等了你一整天了。」 钟延光托着苏绿檀的身体往罗汉床上走,笑意融融道:「我也等了你一天了,可是有话要对我说?」 苏绿檀顺势坐在罗汉床上,还搂着钟延光的腰,泰然自若道:「有呢,好多好多话。对了,夫君先把最后一服药喝了,再过两刻钟我们好用膳。」 听到「药」,钟延光脸上笑意更深了,他单手抬起苏绿檀的下巴,道:「嗯?药?」 眨了眨眼,苏绿檀佯装不知,她道:「对呀,药,你经常吃的去疲安神药。」 扬唇「哦」了一声,钟延光问她:「去疲安神的?」 小鸡啄米似的点着头,苏绿檀道:「对,吃完了能睡个好觉,夫君不是吃好多次了嘛,是不是睡的比以往好多了?」 煞有介事地颔首,钟延光道:「这药效果倒是不错,夫人把药方子找来给我瞧瞧,我拿去跟朋友们分享分享。」 苏绿檀道:「这个容易。」朝外喊了一声,她吩咐道:「夏蝉,去把药方子拿来。」 皱了皱眉,钟延光盯着苏绿檀看了一会儿,这个小滑头,又玩什么花样?药方子明明被他拿去了,她让夏蝉去拿的药方子,又是从哪里来的? 过了一会儿,夏蝉果真拿了药方子过来,双手递到苏绿檀面前,低着头退了出去。 苏绿檀若无其事地抖开药方子,贴近了钟延光的脸放,道:「夫君,你看看,就是着个药方子,你若要的话,拿去就是。」 一把夺过药方,钟延光粗粗扫了一眼,上面的药名跟他怀里的药方子截然不同,看上面的药材,估摸着还真就是安神的药方子。 轻哼了一声,钟延光弹了弹苏绿檀的脑门道:「你倒是动作快。」 眼珠子骨碌碌转了一圈,苏绿檀继续装傻充愣,道:「夫君在说什么呀?」 把药方子捏成一团,钟延光坐下勾唇笑了笑。 苏绿檀把药碗推到钟延光面前,道:「夫君,快喝吧,最后一服了。」 钟延光轻冷哼道:「少折腾了,我不用喝这药。」 苏绿檀不解,道:「什么意思?夫君近来不举……」吸了口凉气,她立刻改口道:「不觉得疲乏了?」 不举两个字,硬是被苏绿檀改成了「不觉」,钟延光本来有些生气,最后却哭笑不得地捏了捏她的脸,他真的是娶了个活宝回来。 直接戳破苏绿檀的小把戏,钟延光端起茶杯,挺直腰板道:「你夫君我,从未不举过。」 苏绿檀大吃一惊,道:「夫君说什么?」 瞧了苏绿檀一眼,钟延光道:「真是笨的很,你我又不是没有做过那事,我举不举,你难道还不清楚?」 钟延光觉着吧,自己以前怎么也是一夜七次郎,每次时间足够长的吧。 怎么会不举呢。 不举跟他怎么也不沾边才对。 苏绿檀烧红了脸,绞着手指头,细声道:「可是后来不是中了蛊毒吗,你看你脑子都坏掉了,说不定下面也……」 把杯子搁在桌上,钟延光撂下狠话道:「胡说,今夜就让你试试。」 心跳加快,苏绿檀嘟哝道:「也太久没那个了,我有点怕……换一天好不好?」 钟延光失笑,姑娘家都这么害羞的?成亲的那日,他的小妻子还不知羞成了什么样。 真可惜中蛊毒什么都忘记了,否则钟延光一定把这近一年的光景,全部记的清清楚楚。 他想记得跟她有关的所有事情。 v第二十五章[08.17] 收了笑容,钟延光一本正经道:「不行,再推脱,等孩子长大了,我都快不惑了。」接着他有些羡慕道:「你看陆家的孩子都要学会走路了。」 苏绿檀噘着嘴,道:「可是咱们要喝点酒——不止是一点,喝多一点好不好?」 钟延光不肯,摇头道:「昨儿你喝的都不省人事了。」 他才不要跟人偶一样的苏绿檀亲热,他喜欢会说会动的苏绿檀,那样的她十分可爱。 被钟延光拒绝的苏绿檀着急了,皱巴着小脸,泪光氤氲道:「可是我怕……好不好嘛,就喝一些酒。」 出嫁前,苏家的妈妈跟苏绿檀临时讲过那事,她听说第一次是很痛很痛的,而且,她还是有些怕被钟延光发现了,她身子还是干净的。 钟延光受不得苏绿檀撒娇服软,她一哭,他就更心疼了,只有妥协道:「好,喝酒,喝多点。」 苏绿檀心口还是砰砰地跳,钟延光却是美滋滋的,脑子里都想好了从哪里开始下手。 有人欢喜有人忧呀。 钟延光正乐着,丫鬟急忙忙地进来禀道:「侯爷,前院来了客人,是大皇子的人。」 心知来了要紧事,钟延光心中不舍,先嘱咐道:「叫客人稍等,我一会儿就去。」 丫鬟走后,钟延光起身搂着苏绿檀亲了亲,眼皮半覆着眼珠,声音低低地道:「绿檀,等我。」 苏绿檀悲喜交加,点头应允。 钟延光指了指自己的脸,苏绿檀轻哼道:「你刚清醒过来那会儿,明明讨厌我亲你的!现在脸疼吗?」 「都是陈芝麻烂谷的事儿了,还提它做什么。」不由分说地吻了上去,钟延光咬了咬她的唇瓣。 脸疼又怎么样,疼就疼,有什么要紧的。 何况他不觉得疼。 苏绿檀哼哼唧唧的,这才几个月就成陈芝麻了?那他家的芝麻陈的也真够快的。 过了一会儿,钟延光走了,苏绿檀便开始备「特制」的酒,她从前听人说酒后乱性,把他灌醉之后,胡来一通,定能成事。 这厢苏绿檀在屋里忙着,钟延光出去见了大皇子心腹之后,当即叫人牵了他的马急速赶往大皇子府。 大皇子府书房内室,陆清然奄奄一息地躺在床上,面色惨白,唇无血色,穿着一身被撕烂的夜行衣,左胸的伤口刚被包扎过不久。 书房内没有外人,仅两位皇子加钟延光和陆清然四人。 钟延光见发小受这般重伤,攥紧了拳头,语气含着一丝冷意问:「怎么回事?」 大皇子心知钟延光与陆清然个情同手足,右手重重地搭在他的肩膀上,道:「暂且安心,没伤到要害。本宫追查到了给你施蛊之人的下落,让清然先暗中追踪打探,他情急之下,私自追了很远的一段路,暴露了踪迹,在荒无人烟之地与其单独正面交锋,受了伤。可惜本宫的人快速追上去的时候,没有来得及看清那人的长相,还让他得意地逃脱了。」 怒火丛生,钟延光道:「看来是对方故意引得清然追赶。」 这就颇有戏弄之意了,相当于在钟延光他们的脸上甩了一个耳光。 点一点头,大皇子负手而立,道:「正是,年前你不是查了一批军籍有问题的人出来吗?本宫以为,‘他’就是为此事报复来了。」 一直到年前,都是钟延光的人在追查贼人下落,后来因为都督府的事忙得不可开交,他便把人手调回,交给了大皇子的人处理。 床上的陆清然手指头隐约动了动,缓缓睁开眼。六皇子声量拔高道:「大哥,他醒了!醒了醒了!」 大皇子松了口气,道:「醒了就好,大夫说醒来就彻底无碍,只需好生休养便是。」 钟延光走到床边,又问大皇子:「陆家人可知道他这状况?」 摇摇头,大皇子道:「唤你来也是为了此事,清然不愿回家,一则恐家人担忧,二则怕引人多疑,三则他还欲追查。此事还需你替他遮掩一二,另外他昏迷之前,好像还有话要说。」 陆清然渐渐清醒过来,视线落在钟延光身上才定住了,使劲儿地像抬起手,奈何浑身无力,只好眨了眨眼睛。 钟延光坐到床边,神情严肃道:「清然,不急在一时,等你好些了再说。」 似是不肯,陆清然闭眼调整气息,有了点儿劲之后,睁眼道:「持……」声音微弱几不可闻,钟延光只好侧脸靠近他的嘴边,皱眉道:「对方可是留下了什么要紧信息?」 陆清然总算说了句完整的话:「持誉啊,你好像变得爱笑了。」 钟延光:…… 都这时候了,还有心思开玩笑。 要不是看在陆清然受伤的份上,钟延光真想一拳头捶死他。 支起身子,钟延光看着陆清然道:「罢了,等你好些再说。」 陆清然咳嗽一声,锁眉道:「持誉,小心一点,我跟……跟那人交手的时候,他说……说还要对你下手,下次定要取你狗命。」 思量片刻,钟延光道:「就因为他说了这,你就追过去了?」 陆清然点点头,道:「若有人这般威胁你兄弟,还把你兄弟当狗看,换做你,你不追去?」 微微抿唇,钟延光没有说话,人家只是嘴上说说而已。 陆清然瞪着眼有些激动地问:「你真不会为我追去???」 钟延光:…… 陆清然:…… 钟延光可是成了家的人,做事当然要有分寸,没把握的事当然不去做。当然了,如果是他为陆清然去追下蛊之人,他还是有把握在正面交手的情况弄死对方。 不过陆清然正受着伤,钟延光觉得自己还是不说实话比较好。 叹了口气,陆清然恨不得捶胸顿足,他阖上眼皮,故作伤心地把头扭到墙壁那面,道:「走走走,记得……别让我夫人知道。白瞎我对你……咳咳,对你这么好。」 多余的话陆清然也没力气说了,反正大皇子都会交代清楚。 钟延光按了按陆清然的肩膀,道:「保重。」 出了书房内室,钟延光与大皇子比肩而立,六皇子跟了过来,笑道:「难怪陆清然这么皮实抗揍,看样子自小没少吃亏,已经练出来了。」 v第二十六章[08.23] 陆清然是练出来了,他是嘴皮子练出来了。他最擅长追踪,肯定是发现了要紧的信息,迫不得已在已知后面有己方的人会立马跟上的情况下,才追了上去,他并不是个冲动的蠢人。 脸上一抹淡笑,钟延光很了解自己的兄弟,陆清然看起来没个正经,实则很有分寸,且重情重义。 三人一齐走到外间,大皇子下意识警惕地往外看了一眼,确定没人,才对钟延光道:「持誉,陆清然昏迷后,我的人从他身上发现了这个,你看看。」 钟延光接过大皇子从怀里掏出来的一截带血色的白色布料,道:「这是?」 「是陆清然从贼人手上抢过来的,他说发现贼人踪迹的时候,贼人正在同一个带着帷帽的人交手,只不过白衣人落下风很快便离开了,见贼人要跑,后来他才追了上去,被贼人重伤。」 捏着布料,钟延光道:「殿下怀疑这人是……」 大皇子点了点头,道:「惯穿白衣,只有他了,只是不知国师一个方外之人,为何掺和其中,而且并不像要与本宫与老六为敌或为营的样子。」 钟延光更加不解,国师搅和进来到底是为了什么? 六皇子猜测道:「会不会是他们两方起初合作过,现在谈不拢,产生矛盾才交火起来?」 钟延光摇首道:「不会,若是那样,国师当初没有救我的必要。或许……没有我们想那么复杂,只是因为他喜欢钻研这些奇门异术,才追查下去,正好又跟殿下的人撞上了。」 大皇子还比较认同这一看法,他道:「自建朝以来,国师向来都是方外之人。本宫会密切注意国师动向,暂且按兵不动,若有异动,到时见机行事。」 钟延光同意这种应对办法。 大皇子又道:「本宫的人追到了贼人原先常住的地方去,虽然人去楼空,也有些要紧线索。交与别人追查本宫不大放心,因都督府查军籍暗里外派出去的人,也都该回来了,这事还是交由你的人跟进,如有进展,立即传信。」 「是。」 密谈了半个时辰,大皇子唤来幕僚,一屋子的人在书房偏房里又就皇帝病重等朝中重大事宜进行商议,直到深夜了,才陆续散去。 钟延光回到家的时候,院门都落了锁,好在苏绿檀留了人守门,他才得以顺利进院子。 洗漱过后,钟延光不忍心吵醒苏绿檀,却还是想她的很,便轻手轻脚地进屋去,想看她一眼再走。 室内还亮着微光,钟延光挑帘偷偷看了一眼,见烛台上的灯火快烧完了,床上鼓囊囊的一团,一动不动,应当是睡熟了。 站了片刻,钟延光还是忍不住往前走了几步,到了床边,瞧了会儿苏绿檀的睡颜。她睡着的时候总是格外乖巧,眉宇间的机灵劲儿去了大半,整个人娴静的让人忍不住心生怜爱。 俯下身去,钟延光在苏绿檀额上轻轻吻了一下,正要离开之际,床上的美人睫毛颤了颤,睁开惺忪睡眼,声音娇媚无比道:「夫君,回来了……」 钟延光替她掖住被子,道:「吵醒你了。」 有节奏地摇了摇头,苏绿檀半阖眼皮,粉颊微嘟,道:「没有,我等你回家喝酒呢,才睡了一会子。」 钟延光看了一眼对面的炕桌上,两坛子酒,一个酒壶,两对酒杯。又看了看床上,苏绿檀分明都睁不开眼了,他哪里还舍得折腾她。 起身去剪了烛芯,沉沉黑夜里,只看得见钟延光伟岸的轮廓,他走到床边轻声道:「睡罢,改日再喝。」 一把捉住钟延光的手,苏绿檀迷迷糊糊道:「夫君要走了么?」音调懒洋洋的,带着些稚气。 钟延光脱鞋上床,道:「不走,就是怕明日早晨又要吵醒你了。」 苏绿檀顺势抱住他,窝在他怀里,撒了个娇道:「不怕吵。」 钟延光搂着她,道:「好,不怕,睡吧。」 话音刚落,苏绿檀眼皮子再次闭上,呼吸很快就均匀了。 次日清晨,苏绿檀醒来之后,钟延光果然已经走了,她看了一眼自己特备的「美酒」,希望快点派上用场。 皇帝重病,文武百官自从出了正月,已经有半月没上早朝。 二月下旬,钟延光只有一个夜里回来就寝,即便如此,归家的时候也是疲惫不堪,虽精神头看着还好,眼睛里的红血丝却从来没减少过。 苏绿檀体谅钟延光辛苦,从不跟他说烦心的事,见面的时候,只拿些开心话说给他听,比如太夫人开春之后身体见好,饭量也大了些。 钟延光在外一心都是朝堂之事,着实累的厉害了,回家听到一些琐碎小事,反倒轻松了不少。 这日夜里,钟延光过了子时才回来,简单洗漱过后,进屋发现苏绿檀还睁着眼,等着回来。 上前吻着她道:「还没睡?」 苏绿檀勾着他脖子道:「我猜到你今日要回来的。」 钟延光上了床,苏绿檀问他:「饿不饿?吃过饭没?」 他答说:「吃了有半个时辰了。」 苏绿檀抱怨:「这么晚才吃上晚膳?胃都要饿坏了。」 钟延光不以为意道:「从前在江浙一带行军的时候,一天两顿一顿也是常有的事。」 娇哼一声,苏绿檀道:「那怎么一样,你现在是有家室的人了。」 钻进苏绿檀的被子里,钟延光道:「是不一样了。」他紧紧地搂着她,闭着眼闷声道:「绿檀,我很累。」 替他揉捏太阳穴,苏绿檀道:「我看出来了,我给你按着,你睡吧。」 钟延光捉住她的一截皓腕,嗓音低低地道:「绿檀,这样我更累。」 「这还累?那你要我给你按哪里?」 捏着苏绿檀的手,往下移动。 脸上猛然蹿红,苏绿檀掌心贴在他胸口,道:「夫君,喝点酒消消疲乏再来?」 钟延光确实累的快睁不开眼了,他「嗯」了一声,忽又道:「你早就吃过了,眼下喝酒伤胃,不好。」 她说:「我再吃些糕点垫肚子。左右近来无事,早起迟些也不大要紧。」 钟延光声音暧昧不明:「绿檀……罢了,我明日又要早起,不想把你一人扔在家中,过几日再说罢。」 苏绿檀羞红的脸娇艳欲滴,细声道:「好,都听夫君的。」 两人相拥而眠,钟延光清早又走了,苏绿檀起来梳洗罢,喊了丫鬟进来下棋,凳子还没坐热,就听得冬雪进来禀道:「夫人,苏州方老爷一家来了。」 v第二十七章[08.23] 苏绿檀头也不抬地问道:「一家都来了?」 「来了。」 「哦,自有老夫人安置,有要紧事儿的时候再来告诉我。」 坐在苏绿檀对面的夏蝉问道:「夫人不去见一见?」 「不去,都隔了多远的亲戚了,老夫人当家她见一见就是了。」 若不是有了方宝柔,赵氏的妹妹去世了,定南侯府和远在苏州的方家断了联系也实属正常。 这厢苏绿檀清净了一上午,下午歇了会儿起来,方宝柔就领着她继母过来荣安堂了。 苏绿檀再不好打发她们走,便请了人进来。 方宝柔的继母虽然上了年纪,身上衣裳的颜色倒是不少,鲜红大紫居多,一张锥子脸上唇瓣薄薄,唇角天然下沉,光看面相很有些刻薄。 想来方宝柔在家中日子,未必好过。 方夫人非常热络地跟苏绿檀打了招呼,接着嘴巴跟放炮仗似的,一连串恭维的话从她嘴里蹦出来,甚至有些俗语和地方言语。 苏绿檀静静地听着,方宝柔面色却是不大好,冷声道:「母亲!」 方夫人这才收敛一些,转头就瞪了方宝柔一眼,这死丫头真不会巴结人,将来肯定是苏绿檀当家,赵氏也管不了几年事儿了,还不趁早巴结,以后未必入了人家的眼了。 说了一会子闲话,方夫人才挂着笑脸道:「是这样的绿檀啊,宝柔的弟弟,也是你的表弟,将来肯定要来京中读书的,我和你姨父想着,趁宝柔成亲,就把他一起留在京城,等时候到了,就让他去国子监念书去。」 眉头微动,苏绿檀道:「我不掌家,这事我不大清楚。」 方夫人嘴角一沉,怎么一个个都这么说,赵氏也这么说,婆媳两个商量好了敷衍她的吧! 又笑了笑,方夫人道:「那这事,就麻烦绿檀你问一问侯爷?」 苏绿檀抬头道:「侯爷近日繁忙,我也见不着他,此事你去问一问老夫人,她兴许有主意。」 方夫人有些不大高兴,赵氏让她问苏绿檀,苏绿檀让她问赵氏,这不是诚心推诿吗!正欲再问,就听得苏绿檀道:「哎呀,我这乏了,不多奉陪了,有空再聊。」 逐客令下的太明显,方夫人黑着脸走了,一出来就跟方宝柔两个吵起来了,她指责道:「还是你亲姨母家呢!哪个看重你?连你弟弟的前途都不照拂下,将来你出嫁了,娘家没能力给你撑腰,谁给你撑腰?」 方宝柔咬唇不语,她已经处境艰难,继母还这么讥讽她。仗着在钟府,她驳了两句,方夫人到底没敢和在苏州一样,对她辱骂。 母女两个离开了荣安堂,苏绿檀抓起棋盘上的旗子,哗啦啦全扔进棋盒里,讥笑道:「一个比一个会算计。」 老夫人已逝妹妹的丈夫继室的儿子,竟连国子监的名额都算计上了,真大的脸!说出去也不怕人笑话。 下午去了一趟吴氏那边,苏绿檀再回来的时候,在甬道上碰到钟延光了,高高兴兴地过去挽着他,笑问:「夫君怎么回的这么早了?」 钟延光露出一个放松的笑,道:「回屋去说。」 夫妻两个回了荣安堂,钟延光一进门就告诉苏绿檀:「皇帝病好了,只不复发,御医说情况就比较乐观。」 天子龙体安康,朝野才平静下来,钟延光他们也闲了一些。 瞧着时候还早着,苏绿檀道:「方表妹一家子来了,夫君知道吗?」 喝了口茶润嗓子,钟延光点头道:「一进二门就知道了。」 夫妻俩关系已经很亲密了,苏绿檀也没藏着自己的情绪,翻个白眼道:「人家亲自来要国子监的名额呢!」 大业最高学府的名额,方夫人说要就要,跟讨一碗粥似的,那态度看着就恶心人。 钟延光直接道:「不给,方姨父就不是个会做学问的人,更是不会教孩子,他儿子估摸着也是资质平平,给他委实浪费。」 苏绿檀道:「不浪费也不给!」 将来不知道多少人要求着要这个名额,苏绿檀才不会轻易放出去。 钟延光笑一笑道:「我预备留给你弟弟的,就不浪费了。」 惊讶地瞪着眼,苏绿檀道:「留给……青松?」 又喝了口茶,钟延光道:「嗯,听你说他为学不错,若是有这个能力,送他进国子监,也是应该的。」 毕竟是自家小舅子嘛。 苏绿檀登时高兴的不知道说什么好,扑上去就在钟延光脸上印下一吻。她出身不好,若苏青松将来出人头地,娘家才真的能强大起来,她的孩子也不必受人轻视。 钟延光顺势把她抱在自己腿上坐着,搂着她的腰道。 苏绿檀蹭着钟延光的脸,娇声道:「夫君真好!」 盯着她的笑颜忍不住嘴角上扬,钟延光喜欢她笑的样子,又纯真又温暖,仿佛能被她感染似的,心情会好很多。 苏绿檀想起了方宝柔的事,问道:「陆清然的表弟是个什么样的人?这婚事可能成?」 钟延光眼神晦暗不明道:「能不能成看两家人的态度诚意,方表妹父母亲若是觉得好,多半能成。」 钟延光避开了第一个问题,苏绿檀复又担忧道:「陆清然表弟张瑾不会是个纨绔子罢?」 摇摇头,钟延光道:「纨绔子算不上。」 苏绿檀好奇的很,眯着眼道:「夫君说嘛,我想知道。」 钟延光只好都告诉她了。 张瑾倒不是纨绔子,甚至是个有些能力的人,不过此人十分精明,不算很会做事,却很会为人,在京城里倒很是吃得开,这样的人将来未必会有大作为,靠着陆家,也绝对是更上一层楼。 独独不好的是,此人花心,十分喜欢眠花宿柳,比陆清然有过之无不及,据钟延光所知道的,他通房丫鬟就有六个,不过为了名声,暂时倒没有抬妾的,而且他院中人,个个娇媚异常,少不得勾心斗角,将来正妻嫁进去,注定难以省心。 听完大致情况,苏绿檀沉默了半晌,这门亲事还真说不上好不好。 钟延光知道苏绿檀心里在想什么,他道:「依方表妹和她父亲的意思,估摸着比起平常书香门第,更像要达官贵人之家。以苏家的家世背景,张瑾已经是上乘之选,当然了,若是方表妹更中意老实本分的秀才举人,我托朋友介绍,也不是寻不着。」 苏绿檀接话道:「就是方表妹肯定看不上。」 v第二十八章[08.23] 钟延光浅笑一下,道:「她喜欢明争暗斗,不正该是合她心意?况且我只是跟她父亲推荐了张瑾,定不定下,不由得我做主,还是看她双亲意思。」 苏绿檀道:「那这情况,还是告诉方表妹一下吧?」 摇摇头,钟延光道:「不必了,这些事都不是秘密,很容易打听到,她父母倘或有心,过两日也该知道了。」 钟延光说的没错,不出一日,方宝柔本人和她继母就知道了张瑾的情况。 不过眼下钟延光可没工夫管那么多,他问苏绿檀:「趁我有功夫,喝不喝酒?」 苏绿檀羞道:「喝,怎么不喝呢!」 说完,就让人把她早就准备好的酒和酒具都摆了上来,还让厨房备了一些下酒的小菜,油炸花生米、香辣牛肉粒。 苏绿檀很是殷勤,先给钟延光倒了一杯酒,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跟他干杯道:「来!」 钟延光挑眉问她:「还是我三杯,你一杯?」 摇摇头,苏绿檀眉眼弯弯道:「不,一人一杯。」 钟延光轻皱眉头问她:「确定?」 「嗯!」苏绿檀答的很是自信。 唇角勾起,钟延光一饮而尽。 两人喝了五杯,苏绿檀脸都没红一下,钟延光夸道:「短短几日,你倒是酒量见涨。」 苏绿檀随口胡诌:「那当然,我可是在家偷偷练过。」 钟延光笑道:「胡说。」他回来的时候都会亲吻她,根本没在她身上闻到过酒味,一次都没有。 两人又喝了两杯,钟延光见苏绿檀还没有醉意,还一直偷偷觑着他,眯了眯眼。 事出反常必有妖。 下一杯仍旧是苏绿檀亲手斟的酒,钟延光一下子握住她的手腕,道:「换一杯。」 苏绿檀强自镇定,拍开钟延光的手,道:「换什么?怎么,喝怕了?」 一把夺过苏绿檀手里的酒杯,钟延光一口喝下去,虽然有酒味,但是淡的很,显然不知道兑了多少水的。 端起酒壶摇了摇,钟延光一下子就发现是鸳鸯壶了,他无奈地看了苏绿檀一眼,道:「从哪里弄来的这个?」 不好意思地红了脸,苏绿檀道:「你管我,让着我一点不行?」 钟延光起身,笑道:「逗你玩的,知道你喝不过我。我下午还有事,先出去了,夜里不知几时回来,你早些睡。」 临走前,钟延光还安抚性地吻了吻苏绿檀的额头。 他走后,苏绿檀气得蹬腿,现在可怎么好,这大傻子越来越聪明了,以后她都作弄不了他了! 好生没趣。 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灌醉他,跟他圆房。 一想到这个事就发愁,苏绿檀索性自斟自饮,晕晕乎乎竟睡过去了,天黑了才被丫鬟叫醒起来用晚膳。 夜里等了许久钟延光都没回家,苏绿檀迷迷糊糊一觉睡到天亮。 第二天的时候,赵氏派人过来问苏绿檀后日要不要一起去拜菩萨,寺庙里的送子观音很灵验。 苏绿檀想了想,决定跟着一起去,若是送子观音灵验,赶紧让钟延光哪日醉醺醺的回来才好,这样她就再也不用提心吊胆了。 赵氏的人去千禧堂里回了话之后,她还有些意外,嘟哝道:「没想到她竟然肯去。」 方宝柔没接话,没一会儿赵氏的人又进来了,在她耳边小声禀了在外边打听来的张家的事。 听完张瑾的风评,赵氏挥退左右,恼怒地告诉方宝柔和她继母,道:「张家小子是个花心的,不好不好。」 方夫人问:「如何花心?」 赵氏列数张瑾各项罪状,方夫人听完竟只问道:「他家中兄弟几个?」 赵氏道:「三个,他是嫡长子。」 方夫人一喜,这就是以后张瑾当家的意思,以后方宝柔嫁进去,不就是当家主母了。 笑了笑,方夫人道:「依我看张瑾倒是不错,哪个哥儿没有通房丫鬟,他又不是先纳了妾。」 赵氏拉着脸道:「不行!」 方夫人没跟赵氏正面吵架,只道:「那我回去再问问我家老爷的意见。」 赵氏还欲再说,方夫人已经拉着方宝柔走了。 一着急之下,赵氏喊来赵妈妈商量,该怎么办,要是让方宝柔嫁给这样的人,她一辈子都不安心。 赵妈妈只劝道:「毕竟表小姐父母都在,即便是继母,父亲总归是亲生,您也不好干预太多。」 赵氏眼圈发红,道:「可是眼看着宝柔将来吃苦,我于心何忍?」 叹了口气,赵妈妈道:「表小姐未必觉得是吃苦。」 赵氏没听明白,高声道:「这还不苦!我自己嫁了个那样的,我怎么敢还让她也嫁那样的!」 赵妈妈干脆把话说明白了:「我的老夫人啊,您没看见吗,刚才表小姐听了您说的话,眉毛都不动一下,根本没有万分不情愿的样子,可见她是认同她继母的。而且杨五郎那事,您难道还没看出来?表小姐一心想攀高枝儿呀!」 赵氏抹着泪,斥道:「胡说!宝柔不是这样的人,那杨五郎也是我相中的,她是听我的话才会那么做的。哎哟,可怎么办,持誉呢,持誉什么时候回来?」 赵妈妈不再言语。 中午的时候,赵氏正要找妹夫好生说道说道,就听人说方父已经出去了,听说是约了人见面。 赵氏奇了怪了,问赵妈妈:「我怎么没听说宝柔父亲在京城有认识的人?」 v第二十九章[08.23] 赵妈妈如实道:「听方夫人说,好像是那人跟张家人也认识。」 心头一凛,赵氏顿觉大事不好,生怕妹婿瞒着她跟张家把亲事定下了,一时间急得不知道怎么办,就让人把苏绿檀给喊来了。 正在小憩的苏绿檀被人叫醒,起床气还不轻,过去的时候不大高兴道:「老夫人,您又怎么了?」 赵氏把事情一说,问道:「你说这可怎么办才好!持誉几时回来,快让他给张家递个话儿过去!」 扯了扯嘴角,苏绿檀道:「侯爷有要事,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再说了,这事儿说到底还是方家的事,您作为姨母肯出一份嫁妆,已经情至意尽了,再插手,人家未必领情。」 赵妈妈也是这般劝说。 火烧眉毛的时候,赵氏管不得那么多了,在心里定下了虽然身份地位不如她,但是交往了多年的好友的嫡子,立刻就让人套马,去了好友家中。 怎么说也不能让方宝柔嫁给那种小子。 赵氏去了好友叶夫人家里,一阵好说,才让对方松口,有了做亲的意思。 叶夫人一直知道赵氏有个宝贝外甥女,近来听说就在跟别家相看,这会子又问到她头上,不免生疑,问道:「你家小娘子不是说前些时去了六皇子府吗?」 笑色一僵,赵氏解释道:「只是跟着我家儿媳妇去作客的,没有别的意思,你放心,我家外甥女清清白白的,还没许人家。」 叶夫人还算了解赵氏,知道她一贯护短,忽然肯定低下身段跟她家做亲,心里有些信不过,没有一时答应,只道:「毕竟是两个孩子的终身大事,容我家老爷回来了,我问一问他的意思,你也知道,我们家大事都是老爷做主。」 赵氏点了点头,道:「你家仁哥儿我一直很喜欢,正逢宝柔父母也来京中了,若你家老爷肯了,便立刻使人传信给我。哎,不瞒你说,宝柔年纪不小了,我是怕耽误了她,才心急了一些,倒没有别的意思。」 这句话叶夫人还是信的,做了多年好友,赵氏就是脾气坏些,心倒是不坏。 叶夫人暂且答应下了,便送走了赵氏。 赵氏走的时候,心情好了许多,她在京中就这么一个知心好友,虽然对方连个诰命都没有,但却是她唯一能说真心话的人,若是能亲上加亲,她心里的大石头,也能落下了。 叶夫人心里总归是有些疑虑的,因为她知道赵氏一贯有些瞧不起她,一直等到丈夫回来了,她赶紧把这事说给了丈夫听。 叶大人想了想,方正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严肃的表情,道:「她看得上咱们家?」 叶夫人一面替丈夫宽衣,一面道:「妾身知道老爷一贯不喜欢我与她往来,但她心眼不坏你也知道的,况且方小娘子只是她外甥女,娘家又不出挑,咱们仁哥儿配她还是尽够了,算不得高攀。」 思忖片刻,叶大人道:「且再看看,你也出去打听打听。」 叶夫人有心做这门亲事,便道:「前些时听说方小娘子去了六皇子府,估摸着是有相看的意思,亲事没做成便想到了咱们家。虽说妾身心里也有些不舒服,但相看不都是这样,一家家地相看挑选,也没说一次就肯定能成的。不然跟仁哥儿相看过的那些姑娘,咱家没看上,难道都嫁不出去了?那岂不是妾身的罪过。」 叶大人笑了笑,道:「你若少挑剔人家家世些,仁哥儿也已经该成了亲了。」 嘟哝一句,叶夫人道:「仁哥儿来年必定中秀才,往后便是举人进士,前途无可限量,出身太不好的小娘子,跟他到底不般配。」 叶大人嗯了一声,道:「有人提拔确实重要,我都快四十了,在这个位置上也坐了十来年了,希望仁哥儿别走我的路才好。」 叶夫人没接话,五年前的时候,赵氏在她面前提过为叶大人调职的事,却被清高的丈夫拒绝了,哪晓得一熬又是六七年,再生了悔意,更不好跟人家重提旧事,便一直本本分分地做了多年的七品京官。 夫妻两个商量了一夜,决定过几日打听一下再给赵氏个准话。 定南侯府里,赵氏一回家就让人守着角门,只要方老爷回来了,赶紧通报到她这儿来。 一直到晚上,方老爷才回来,下人还说他喝醉了,赵氏为着避嫌,当夜不好再问,一整夜都没睡好,大清早起来,就让人把妹婿给捞了起来,在次间里见了方宝柔一家三口。 赵氏好说歹说,把张瑾私德上的毛病列了一大堆,苦口婆心地劝妹婿,道:「宝柔嫁给这样的男人,你做爹的于心何忍?」 方夫人忍不住道:「天底下哪有不纳妾的男人,夫妻两个只要能相敬如宾便是好了。求男人一心一意,还不求菩萨天上下银子!」 方老爷撇了撇嘴,倒是觉得妻子说的很对。 赵氏见他们夫妻两个都没有反对这桩亲事的意思,看了方宝柔一眼,道:「宝柔,你快跟你爹说说!」 方宝柔一听对方父亲只是七品小官,而他本人连个功名都没有,一下子感觉跌入泥土,故作羞涩道:「这种事,我哪里好置喙……」 急切之下,赵氏只得横了心道:「你们若不听我的,宝柔的婚事我也不管了,她的嫁妆我只出个添箱礼,别的你们也别想了!」 方宝柔心里「咯噔」一下,仿佛被挖了一块肉下去,赵氏许诺给她的嫁妆可值两千两银子,若是少了这份嫁妆,她哪里能体面地嫁去张家!就指望她父亲给的嫁妆,嫁过去了还不得捉襟见肘。 新妇拿不出银子打赏下人、讨好公婆妯娌,往后也就别想在夫家立足了。 方宝柔绞着帕子,心里不知道再思量着什么。 方夫人倒是无所谓,反正赵氏给的嫁妆又到不了她手里,方宝柔少拿嫁妆,她又不在乎,只要跟张家结亲了,以后好处还怕少得了? 方宝柔打定主意,便劝了继母道:「母亲,女儿终身大事,不好马虎定下,且再等一等。」 赵妈妈扯了扯嘴角,很是不屑,某人刚还说不好置喙,这会子倒是好意思了,真没脸没皮! 这样的心机,也就只能拿捏心软糊涂的赵氏了。 方夫人不想两头得罪,便敷衍赵氏说:「宝柔说的对,先不急,两家看看再说。」 赵氏很着急,她问妹婿:「你昨儿去见的谁?是不是跟张家人见了面?可没有瞒着我把婚事给定了罢?」 方老爷摇摇头道:「只是喝一些酒,定下婚事还早着!」 心里轻松了一截,赵氏道:「那便好,听我的没错,叶家小郎君绝对是配得上宝柔的。」 此事暂时没个定论,方家一家子离开了千禧堂,赵氏以为他们动摇了,还准备再拿一些东西添置在方宝柔的嫁妆里,让方家彻底松口。 方家一家人回了客房之后,方老爷和方夫人两个商量道:「还是张家好,那嫁妆不要就不要了。」 方宝柔急切道:「难道父亲肯补给我?」 方夫人白她一眼说:「家里有没有那些银子你心里不清楚吗?而且只管你出嫁,你弟弟妹妹在家喝西北风呢?」 冷着小脸,方宝柔道:「我不管,姨母的心意,我非领不可!」 方夫人劝道:「叶家连你爹都不如,你嫁过去受那个罪做什么?你也太自轻自贱了些!」 方宝柔被骂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道:「我又没说想去叶家!」 方夫人冷哼道:「你姨母的态度你也看见了,难道你还想又嫁去张家,又得她的银子?」 v第三十章[08.23] 「为什么不可以?」方宝柔脱口而出。 皱一皱眉,方夫人道:「怎么可以?你说我听听。」 把脑袋一扭,方宝柔没好气道:「自是可以!」 方老爷和方夫人两个琢磨了一下,对视一眼,有了个馊主意……也许还真可以! 这一家子拿定了主意,第二天就去赵氏那边递了话,说答应方宝柔嫁去叶家。 赵氏开心的不得了,当即就让人送信去叶家,正好叶家除了方宝柔去过六皇子府的事,也没打听到别的事,便同意先相看相看。 借着明日上香的机会,赵氏约了叶夫人,带上长久「不孕」的苏绿檀,一起去了寺庙里祈福。 苏绿檀冷眼看着赵氏做的糊涂事,甩开袖子不管,自去了有求子观音的大殿里,点了三炷香,虔诚地拜了拜,跟菩萨说了好一会子的心里话,才拿起求签筒,求了一签,她问的是到底该不该跟钟延光坦白。 掷出一支竹签,苏绿檀看不大懂签文,但是「中下签」三个字她是认得的,忐忑地拿着签文去给大殿的解签和尚,她十分担忧地问:「结果是不是不好?」 那和尚点着头,皱眉道:「嗯,是不大好,签文提示施主量力而行,切莫操之过急。」 吸了口凉气,苏绿檀满怀心事地走了,所以还是等钟延光醉酒行事比较好。 她刚走不久,解签的和尚换了值日,新上值的和尚把竹筒里的签文检查了一遍,皱眉道:「谁做事这么不小心,怎么把中下签全分一个竹筒里了?」 …… 苏绿檀从寺庙里出来之后,便去同赵氏会合,她已经走到了甬道外面,远远从方门叶夫人的脸上判断,这门亲事谈的还算顺利。 倘或方宝柔真心肯嫁去叶家,也未必不好,只是她野心勃勃,这么亲事还真说不准做的好不好。 还不待苏绿檀一脚跨进门去,竟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国师在她身后道:「定南侯夫人?」 一回头,苏绿檀惊奇道:「国师怎么在这儿?」 国师微微点头,道:「我与这里的住持常常谈经论道,今日便是,敢问夫人来此作甚?」 苏绿檀道:「自然是拜菩萨的,不然我还能干嘛?难道也来求剃度不成?」 嘴角一抽,国师恨不得扶额道:「我是问,拜什么菩萨。」 撅撅嘴,苏绿檀有些失落道:「送子观音。」 国师见她情绪不高,道:「不如……我替你算一卦?」 苏绿檀抬头,忽又摇头,道:「算了,顺其自然。」 多求一卦,不过是多些失望,依她的聪明,怎么可能灌不醉钟延光,迟早有办法! 稍稍欠身,苏绿檀道:「我走了,国师告辞。」 国师见她要从往石门里去,抬一抬手,做了个「请」的手势,奈何因手臂受伤,动作不大自然。 苏绿檀顿时看出端倪,犹豫了一下,还是出于感激和礼节问道:「国师受伤了?」 银色的面具下,国师道:「……没有。」 苏绿檀语塞,当她瞎子吗,不过对方不乐意说,她也不会多问,便道:「没有就好,那我走了。保重。」 国师眼睑微垂,她明明就是看出来了。 苏绿檀走开两步,国师喊道:「夫人。」 一转身,苏绿檀回头问他:「怎么了?我这回可没带金疮药。」顿一顿又道:「带了也不能给你了。」 钟延光会吃醋的,国师疼也没办法了。 国师问道:「侯爷有三日没归家了吧?」 想了想,苏绿檀道:「是了,夫君大前日派人回来传过话,说是要出京一趟,三五天才能回来。」 国师提醒道:「若是侯爷……回家了,让他不要往荒芜多雾之地去,有事尽量在京中解决。」 秀眉蹙起,苏绿檀道:「国师这是什么意思?」 国师再不肯多说,旋身离去。 苏绿檀站在门口发呆许久,身后有丫鬟在喊她了,才愣愣回神,走到了赵氏那边。 回程的马车上,苏绿檀托腮琢磨着国师的话,他明明就是在提点她,可是那么简单的一句话,到底有什么含义? 荒芜多雾之地不能去,难道是谁有人暗算钟延光? 想起钟延光被投毒的那次,苏绿檀的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在南夷的时候,他就是在大获全胜之后,回城途中被人下蛊。 一想到这个,苏绿檀都没心思听赵氏说话,被喊了好几句,才扭头道:「老夫人您说什么?」 赵氏心情大好,也不计较苏绿檀的轻慢,道:「我说宝柔的事,还要你帮着操心,到底是一家人,她都要出嫁了,从前的小事就别计较了。」 苏绿檀自有打算,她笑答道:「好啊。」她就等着看看,这桩婚事到底成不成。 回府之后,苏绿檀没闲心思立刻操办方宝柔的事,着人去前院叫了钟延光的小厮如茗过来,问了好几句话,却都没个答案,便使唤他去六皇子府送了一封信。 若是钟延光有事,六皇子妃那里多少该有些消息罢。 苏绿檀得到的回信上,一点多余的信息都没有,反倒是六皇子妃不轻不重地提了怀庆要成亲的事,婚期定在三月下旬,离现在也就一个多月的时间。 眼下无心关心其他,苏绿檀只惦记着钟延光的事,又派人去了陆家,直到天黑才得到一句口信,说陆清然早就出京了,已有一段时间不曾回府。 这样的消息,让苏绿檀十分惶恐,她又连夜派人去了大皇子府,在院门落锁之前,她才得了准确的消息,说钟延光只是出京办事,五天之内便能回来。 如此,苏绿檀才肯安稳睡去。 接下里的几天里,苏绿檀往大伯母韦氏那边跑了几趟,跟着她一起念经拜佛,她不知道为什么这心里总是有些不踏实,从前钟延光出去几个月,她都没这么不安过,眼下唯有抄写经书的时候,才能安稳一些。 这几日里,方宝柔的婚事也被提上日程,他们一家子搬去了原来赵氏出嫁用的老宅子。 v第三十一章[08.30] 据苏绿檀所知,叶家已经请了媒人上门说亲,也得到了她双亲的许可,送了大雁上门,即将问名,合八字。 同时定南侯府千禧堂里,也有了大动静。 外甥女的婚事顺利进行,赵氏依照她答应的,原先许诺出的嫁妆,也都准备全部抬过去了。 赵妈妈依旧觉得很是不妥,在赵氏耳边提醒了一句:「左右离小娘子出嫁还早着,不如先送一半过去,剩下的一半,等纳吉过后,婚约正式定下了,再送过去也不迟。」 赵氏觉得此举无妨,也提心吊胆地怕了,便采纳了赵妈妈的意见,把嫁妆送了一半过去。 …… 五天之后,钟延光还是没回家,也没有派人传信回来。 苏绿檀终于按捺不住了,先递了帖子去了六皇子府,借着六皇子妃的面,见了六皇子,追问他钟延光的事。 六皇子安抚道:「夫人多虑了,侯爷任都督佥事,本就忙碌,不过是出京办事,能有什么事。」 苏绿檀没能被说服,朝六皇子妃看了一眼。 六皇子被妻子掐了一把,只得努嘴道:「三天前我知道侯爷是没事的,其余秘事是大哥与侯爷之间交接,我知道的并不多,夫人若实在担忧,去大哥府上问一问。」 苏绿檀道声多谢,便立刻让马夫驱车去了大皇子府,临时递了名帖,好在大皇子妃见了她,但大皇子不在府中。 大皇子妃端庄大气,不似六皇子妃那般好说话,苏绿檀求问的很是拘谨,得到的回答只有一句「我不知情」,和其他敷衍的话。 苏绿檀又气又急,仍面色如常。 大皇子妃似乎有点指责的意味道:「男人在外办事,做夫人的该把持好内院才是,你这样毛毛躁躁的,岂不是更让他分心?再说了,侯爷经验丰富,行事老道,不过出去办个事,能有什么事?」 心知问不出什么,苏绿檀也不留下自找苦吃,道了谢便走了。 回到府里,苏绿檀还是放心不下,想了想,这等大事,只能去叨扰太夫人拿主意。 苏绿檀到了永寿堂见了太夫人,因顾及罗氏年事已高,叙述此事之时,尽量不把情况说的严重,隐去了国师提醒的那一段。陈情之时,也极力克制,奈何她紧握靠背椅子的手,出卖了她。 原本坐在罗汉床上的罗氏,听罢苏绿檀的话,沉默半晌,缓缓往迎枕上靠去,挥退左右,问道:「外面,一点风声都没有?」 摇摇头,苏绿檀垂眸道:「没有,蛊毒之事,侯爷都不曾对我细说,其中涉及朝堂政事,我也不曾多问。」 罗氏想了想,道:「再等等,若明日再无消息,再另想办法。」 苏绿檀不肯等了,她把国师的话告诉了罗氏,急切道:「太夫人若准许,可否……可否容我前去求问。」 罗氏问她:「国师缘何会说这些话?他一个方外之人,难道也……」 「我不知道,从前国师救过夫君性命,兴许有怜悯之意。那日若不是老夫人叫我跟着一起去上香,也不会碰上国师,冥冥之中,许是祖宗眷顾。」 疲惫痛心地闭上双眼,罗氏紧紧地攥着帕子,回忆起钟家男子早逝之况,颤声道:「持誉经第一生死大劫,少不得你从旁看顾。这一回,也肯定是菩萨显灵,你去罢,不论发生任何情况,你以我的身份先拿主意,不管是不是恶果,钟家,还有我。」 苏绿檀心神不宁,一口应下之后,便立刻要走。 罗氏让她稍等,命人取来她的名帖信物,以方便苏绿檀行事。 苏绿檀走后,罗氏把自己关在了小佛堂里,高僧不仅批过钟延光的姻缘,也批过他的命,说他一生有三大劫难,平安度过,方可平安一生。 钟延光从前在江浙一带险些死在倭寇手里,在南夷也差点中蛊毒身亡,此劫,应当是最后一劫。 罗氏潜心跪拜叩首,不求荣华富贵,不奢万寿无疆,但愿孙儿安然无事,身体康健。 倘或钟家人是欠了老天爷寿命,不得不还,那便取她余下阳寿,换定钟家香火延续。 …… 苏绿檀来不及重新梳妆,拿着罗氏给她的东西,急急吩咐人套马,领着丫鬟匆匆赶往国师府邸。 偏这次来的不凑巧,国师正在园子里见客,苏绿檀便被请去了主院次间里坐等。 约莫等了半个时辰,才有下人过来禀了苏绿檀,说那位客人马上要走,国师正从园子里赶来。 苏绿檀生怕多耽误一刻钟都危急钟延光的生命,便同国师府上下人说,她正好有些闷,出去迎一迎国师。 出了院门,苏绿檀便看见国师送一个劲装打扮的男子出去,她觉得有些眼熟,便多瞧了两眼,等国师走到她跟前了,才想起来,那男子是大皇子身边的人!从前在骑马场和六皇子府里的庄子上,见过那么一两次。 心情一下子沉入谷底,苏绿檀跟着国师进了院子,她直言道:「敢问国师,大皇子派人来找你,可是为了我家侯爷的事?」 双足一顿,国师继续前行,请苏绿檀进明间里说话,他声音平平静静道:「本座不愿多言。夫人这回可是有什么要紧之事,还是想找本座替夫人算上一卦?」 苏绿檀急得眼圈都红了,仍强自镇定下来,望着国师道:「那就求国师替我家侯爷算上一卦,他如今身在何处,是否安好?」 国师端起握着核桃的手滞了一下,随即自然而然地继续把玩着褐色的一对核桃,道:「夫人请回吧,本座今日不算卦了。」 苏绿檀打发了丫鬟去门口等着,国师也让自己的仆人退下,明间的门还开着,但厅堂宽敞,二人说的话,外面的人不容易听见。 苏绿檀忍着泪,道:「我知国师一直置身事外,不求国师亲力亲为,但求国师提点一二,倘或夫君平安归来,定南侯府定铭记国师大恩大德,若……也绝不责怪国师。事毕之后,我愿捐出钱财万两,以国师之名广施恩德,祈求天佑国师长命百岁,如意安康。」 她知道,自己这话说的很没分量,国师受大业百姓爱戴,得天子朝臣尊敬,根本不需要定南侯府任何的帮助。 但苏绿檀还是想尽力一试。 银色面具下的男子似乎不为所动,端坐在椅子上,玩核桃的手也停了下来,一丝多余的动作都没有。 苏绿檀起身,面对国师,两手交叠,双袖展于腹前,欲屈膝下跪。 国师慌忙起身,一手抓住她的手臂,声音里终于有了些起伏:「夫人,你这是做什么?」 苏绿檀仰头,双眼泪光盈盈,声音有些发颤:「出嫁随夫,侯爷是我往后一生要白头偕老的人,倘或他不能陪我老去,别的东西和这比起来,都不值一提。」 两人较着劲,谁也不肯先退一步。 苏绿檀的眼泪漱漱地落下,滴在国师白皙无暇的手背上,使他微微有些触动。 师祖说过,男女之情最是荒诞无稽,或因权势而移,或因世事生变。他本该是天生无情之人,只因国祚而生,也该为国势而死。 最不该就是牵扯朝堂之事,和儿女私情之中。 v第三十二章[08.30] 叹了口气,国师道:「夫人,本座师祖已经驾鹤西去,他老人家临死前有言,千万叮嘱过本座,有些事实在不可为,还请夫人谅解。」 热泪落了几串,苏绿檀自知不该强人所难,强忍心痛,直起身子,哪知道双腿一软,险些摔倒,被国师扶了一把,她立即拂开对方的手腕,后退两步,福一福身子就要离去。 背着手,国师攥紧了两颗核桃,坚硬的核桃硌疼了他的掌心,却也只能任由眼前柔弱的女子,自行离去。 屋子里十分寂静,只听得见苏绿檀低低的啜泣之声,陡然一声瓷器破碎的声音,国师脑袋一动,面具下的眉头狠狠地拧在一起,心口噗通噗通地跳,乍然出声道:「夫人留步。」 苏绿檀登时旋身,揪着袖口,梨花带雨地看着国师。 国师挪开目光,躲避苏绿檀那张令人揪心的脸,道:「夫人稍等。」 说罢,国师挑帘进了内室,挂在窗边的,新炼制出来的示命风铃再次摔碎,上面用朱砂写下的生辰八字支离破碎。 捡起风铃碎片,国师往窗外看了一眼,此刻明明无风,风铃无论如何都不该落下的。却偏偏在他拒绝了苏绿檀之后,摔的几乎粉碎。 他的劫,根本不是应在钟延光身上,而是苏绿檀! 风铃第一次摔碎的那日,明明是苏绿檀先来,钟延光才随后而来。 冷嘶一声,国师低头一看,碎片不知何时割破了他的掌心,冒出的血珠,同瓷片上的朱砂一样鲜红刺目。 师祖说过,他是天定之人,万事唯以保全性命为先。 扔了瓷片,国师随意地擦了擦手,挑帘出去之后,朝苏绿檀道:「夫人,若本座肯应你今日之请,来日不论本座有任何要求,你无论如何都须得应下。」 愣然片刻,苏绿檀道:「什么要求?」 眼神晦暗不明,国师道:「本座暂且无法告知,但本座绝无轻薄之意。」 苏绿檀到底还是相信国师为人,眼下救夫心切,便一口应下:「好,只要侯爷平安归来,我决不食言。」 点一点头,国师道:「劳夫人把侯爷与你的生辰八字报与我。」 苏绿檀脱口而出,国师很快掐算起卦,道:「夫人与侯爷姻缘天定,命数相辅相成,此事还需夫人同行,方有生机。不过夫人身份尊贵,若要单独与本座出行,还请三思。」 苏绿檀想起了太夫人交代的话,重重颔首,道:「我这就回府安排,与国师在城门之外回合,可行?」 「可以。本座派人去大皇子府上借一队人马,酉时之前,与夫人再会。」 苏绿檀马不停蹄地赶回去,换了身窄袖衣裳,除去头上的钗饰,一头乌黑的长发扎成马尾,不施粉黛,带上帷帽,只让丫鬟去永宁堂传了要入寺祈福三天的口信,便领着夏蝉和冬雪两人,上了马车,赶往城外。 将至酉时,苏绿檀便出了城门。 眼下还不到三月,酉时的天色也已经渐渐擦黑,苏绿檀摘下帷帽,带着面纱,挑起小窗的帘子,四处张望,在西边看到了几辆停着的马车,但马车都装饰简朴,看不出国师究竟坐在哪一辆上。 苏绿檀正要吩咐车夫上前去看看,耳边响起了熟悉而稍显虚弱的声音:「嫂夫人,我来了。」 惊讶抬头,苏绿檀看见面色略有些病白的陆清然,骑着枣红的马,笑吟吟地望着她。 眼眶一热,苏绿檀道:「你不是……不是不在府中么?」 扯着嘴唇一笑,陆清然道:「嫂子进香,我自该亲自护送,否则持誉会担心。」 不争气地又落了眼泪,苏绿檀放下帘子,把脸擦了又擦,吸了吸鼻子,才重新打帘对外面的人道:「多谢。」 点头示意,陆清然勒马前行,道:「我在前带路,其余的人自会跟上,嫂子放宽心。」 苏绿檀压了压下巴,吩咐车夫跟着陆清然走。 定南侯府的马车急速往前行驶,国师的马车也悄悄跟在了后面,陆清然放了暗令,乔装随行的人马也都紧随其后。 一行人去了郊外的一家寺庙里,苏绿檀下了马车,领着丫鬟进了寺庙,进了客房,封了庙。 苏绿檀嘱咐两个丫鬟,安安心心地待在此地,三日之后,她自会带她们一起回家。 冬雪还是话不多,只是低头擦着眼泪,夏蝉呜呜地哭,拉着苏绿檀的手不肯放开。 在金陵便历经一次生离死别,如今又要重受一次。 苏绿檀安抚二人道:「我又不会有什么事,你们两个千万守好此处,否则等我回来之后若坏了名声,被人世人瞧不起,才要吃更多的苦头了。」 交代完,苏绿檀便带上帷帽去了寺庙后门,踏着夜色,上了国师的马车。 陆清然换去了常服,他带来的人也都穿着一身夜行衣,包围在马车的周围。 陆清然告诉苏绿檀道:「之前我追贼人到了野外荒芜之地,发现了他的藏身之所,不过没有活捉住他,反被他伤。后来持誉接手,几下追查,又在贼人住所发现蛛丝马迹,便一直没了音信。大皇子与我的人,几度追寻无果,目前没有别的音讯,按国师之言,我们再赶去那地仔细搜寻,也许有结果。」 苏绿檀这才知道了事情始末,难怪陆清然一直不在陆家,原是受了伤,只怕受伤不轻,如今也是强撑着过来的,思及此,她便更加感激。 疾行了一个时辰,马车颠簸,苏绿檀脑袋都磕了不止一次,国师闭目,稳稳地坐在一旁。 约莫过了一刻钟的功夫,马车忽然停下,苏绿檀往帘外看了一眼,陆清然正好站在帘外,道:「嫂子,还有两个时辰的路程,先歇会儿。」 苏绿檀放下帘子,靠在了车壁上,外间驾车的车夫递进来了两壶水和一些干粮。 国师伸手去接了,给了一壶苏绿檀,把干粮也放在她身侧。 苏绿檀也确实口渴了,仰头喝了一口,是冷水,犹豫一瞬还是喝了,冰凉的水顺着喉咙下去,身子也感到有些寒冷。 只是稍作休息,苏绿檀咬了几口饼,马车便又启程。 两刻钟后,苏绿檀困乏了,还不知到了那地,将要面临什么,便缩在马车的角落里,养精蓄锐,睡了过去。 国师睁开眼,拿出一个火折子,微弱的火光下,身侧的女子裹着披风,秀眉颦蹙,不安地靠着车壁,他脱下自己身上披着的披风,随手盖在了她身上。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速度慢了下来,国师取回披风之后,把苏绿檀叫醒。 揉了揉脸,苏绿檀当即打起精神,往帘子外看了一眼。 国师挑起车门前的帘子,问陆清然:「到了?」 陆清然下马,走到车前,跨上马车,蹲在车门口道:「是的。此处我们之前来过,穿过这片小树林,后面有个小木屋,就是南夷之人的藏身之所。在木屋后,还有一片深林,我的人在林子前发现了人马入林的痕迹,白日去巡查过一番,往里走了一里路,马蹄印就消失了,荒无人烟,再无任何线索。」 钟延光的线索,就是在这里断掉的。 v第三十三章[08.30] 国师吩咐道:「点火把慢行,先到木屋后面的林子再说。」 陆清然跳下去,上马朝身后打了手势,把命令传了下去。 林子里登时亮起火光。 苏绿檀也清醒了许多,朝外看了一眼,深夜的山林寒气逼人,一打开帘子,冷气迫面而来,似乎还留在冬末时节。耳边似有呜咽之声,似风声,似野物的叫声。外面漆黑一片,除了笔直瘦长的树木和一些矮树的轮廓笼罩在浓浓的蓝黑雾气里,什么都看不见。 放下帘子,苏绿檀扭头问:「国师之前提醒我,叫侯爷不要来荒芜多雾之地,可就是此处?」 稍一点头,国师道:「是。」 苏绿檀心中有疑,问道:「国师如何知道此地?」 面具下的声音在夜里显得格外清晰:「本座追那南夷之人的时候来过。」 苏绿檀讶异道:「国师也追过那人?」 国师便没有隐瞒了:「深谙蛊道之人并不多,本座心有疑问,追查过此事。」 劫难一说,被国师略去了。 苏绿檀又问道:「国师可有所获?」 摇了下头,国师道:「那人蒙面,身形健壮,本座只知道他身上烙有南夷某部落的印记,其余不知。」 瞥了一眼国师手臂,苏绿檀道:「国师的伤,就是那时候来的?」 「嗯。」 沉默片刻,苏绿檀又道:「冒昧问一句,国师为何又答应我的请求?」 眯了眯眼,国师凝神听着车外的动静,道:「因为本座也要了你的一个承诺,天下没有无缘无故的好处,夫人不必感激,有朝一日,你要还回来的。」 摇了下脑袋,苏绿檀道:「国师救过夫君,于情于理,定南侯府都该感恩。」 马车骤然停下,陆清然的声音从外面传进来:「到了。」 国师拿上带来的包袱,与苏绿檀一起下了马车,看见小木屋里没有亮光。 陆清然一挥手,立刻有人进去查看,国师趁此功夫在周围走了一圈,眉头深深地皱了起来。 苏绿檀也借着火把打量了周围,这处的雾气似乎越来越浓了,远处的林子里,黑不见底,就像一口幽深且死气沉沉的潭水,就连呼吸之间,也觉得凉意更甚。 陆清然的人快步从木屋出来,禀道:「大人,有人来过,应当是木屋主人。」 陆清然握紧了拳头,微弱的月光下,面色愈发惨白。 自钟延光和他的人马失去联络之后,这边也派人来查探过,守了好几日不见踪影,便撤了人马,去了别处搜寻。 没想到那人竟然回来过。 国师从林子的入口处走过来,道:「那人奸猾,必是趁夜色回来的,即便你们留人了,也未必捉的住他。不过他既然回来了,必有所求。这树林有多大,你可打听过?」 陆清然道:「此地未开垦完,树林靠着深山,连着山脉,约有一千多亩,连着一条入河间府的水路。」 就是因为荒芜多雾,实在不好搜寻,才迟迟不见人影,有些去了水路的人马,至今都还没回来。 国师道:「不能再坐马车进去了,捂住口鼻,骑马行走。」 国师看了苏绿檀一眼,她道:「若行路不快,我可以骑马。」 陆清然点头,安排好余下事宜,留下少数人马等候,替国师和苏绿檀挑了马,一行人便入了林子。 带上面纱,苏绿檀披着披风,骑马前行,一入林子,那股子寒气便愈发深入骨髓,冻的人直哆嗦。 拢着披风,苏绿檀紧紧地跟在国师和陆清然身后,她的后面,也守了几个人。 约莫走了一刻钟,已然不识方向,国师停下马儿,后面的人也跟着停下。 环视一周,陆清然道:「差不多就在此处,持誉和他带着的人马不见了,前面还能看见他留下的暗记,从这里之后,就没有了。」 苏绿檀骑马在树木旁边观察了一下,找了五棵树,便看见了一道划痕,看似平常,划痕上下有突出的锯齿,像一把特殊的钥匙。 国师摆弄罗盘,道:「跟紧一些,继续走。」 他的话仿佛定心丸,让所有的人都安心了许多。 又走了一会子,苏绿檀打了个喷嚏,陆清然也咳嗽了一声,显然是受寒气侵袭,有了反应。 国师脑袋往后稍侧,道:「陆大人,你受不了,最好回去。」 勒着缰绳,陆清然道:「雾气有毒?」 「嗯,有些毒性,而且又是夜行,身体康健之人倒无妨碍,你身上的伤恢复的不好,再跟下去,恐有危险。」 国师一直以为陆清然已经大好,眼下看来,他只是强撑而已。 「那她呢?」陆清然指的是苏绿檀。 国师道:「女子只是比男人体弱,过后也能恢复,不必过分担心。」 挣扎片刻,陆清然只好答应了,临走前把斗篷脱下,扔到苏绿檀的马背上,看了她一眼道:「千万小心。」 陆清然带了一个下属回去了,苏绿檀骑马上前,跟在了国师身侧。 走了一会儿,陆清然的马蹄声远了,苏绿檀的正前方出现了飞鸟的声音和吱吱声,听起来毛骨悚然。 国师伸手拦在苏绿檀身前,道:「停下。」 话音刚落,头顶不知飞来一群什么,乌压压地一片,苏绿檀身后的人挥刀向天,砍杀了几只。 苏绿檀正要抬头,整个人都被国师的披风给兜住了,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陷入黑暗之中的苏绿檀,嗅觉和听觉变得灵敏,她闻到鼻翼之间有清香的植物味道,可是这味道,似乎刚才从她下马车的时候就有了,她还以为是身在林中,才沾染上的,没想到是国师披风上传来的味道。 v第三十四章[08.30] 难道说,她睡着的时候,国师把披风盖在了她身上? 当真是国师,慈悲心软,对她如此照顾。 细嗅之下,苏绿檀发现这种香味,是她从来都没闻过的,她喜用花草制香膏胭脂,这种味道,委实陌生。 同时宝马嘶鸣,马蹄狂踏,动物的惨叫之声,也都不绝于耳。 不知过了多久,林子里又静了下来,苏绿檀头上一空,直起了身子,往四周看。 国师端坐于马背之上,警惕地看着四周,而随行的人马,已经分散开来,只有寥寥几个还跟在苏绿檀身后,其余的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勒紧了缰绳,苏绿檀心跳加速道:「国师……」 抬一抬手,国师道:「不要出声。」 苏绿檀立刻闭嘴,静静地待了一会儿,才听见国师轻轻吐了口气,道:「没有受伤的,继续前行,受了伤的赶紧回去用艾叶敷住,多喝醋,七日内只吃糯米。注意脚下,泛光之处切勿踩踏。」 片刻功夫,便有走了两人,苏绿檀的身后,就只跟了两个人。 诡异的山林阴森的像画本里狐狸精住的地方,苏绿檀有些怕了,只是面上不显。 又走了一段路,后面有人道:「国师,这里似乎来过。」 环视一圈,苏绿檀指了指,道:「好像是,这棵树最低之处有两个树枝,那棵树,树枝上只有一片叶子,我没记错。」 国师道:「我知道。」 四人又绕了一圈,似乎陷入了迷阵之之中。 苏绿檀思及钟延光,有些哽咽道:「他们,就是在这里面迷路了吧。」 这么深的山林,也不知道有没有吃食,是否平安。 国师安抚道:「稍安勿躁。」 点了点头,苏绿檀安心地跟在国师身侧,国师吩咐身后的两人道:「你们二人,一个往东偏南方向走五十步,后退三步,前行五步,留在那处,另一个往西偏北方向前行八十步,后退十步,留在那处。」 身后二人听令行事,这处便只剩下苏绿檀和国师二人,黑漆漆一点火光都没有。 掏出火折子,国师举在胸前,冲苏绿檀道:「你看那边,我看这边,看他们两人的火把什么时候灭掉,一看到立刻提醒我。」 苏绿檀点头,调转马头往东偏南方向看去,半刻钟的功夫都不到,火把的光就消失了,她喊道:「灭了。」 国师应了一声,身子不动,还盯着那边,过了一会子,亮光也消失了。 「都不是。」国师说了这么一句话。 苏绿檀尽量声音平稳地问他:「那两人可还走得出来?」 国师掐算了下时间,道:「应该是出去了,若是进去,火把会灭的更快。」 思忖一瞬,苏绿檀道:「里面的雾气更浓?」 「是。」说罢将身上的披风扔了过去,国师又道:「把陆清然的那件给我。」 苏绿檀有些犹豫,她不大好意思道:「我不冷,两件够了。」她明知雾气有毒,林间又危险异常,如何会答应国师替她受难。 国师不由分说地扯过陆清然的斗篷,系在身上,道:「本座自幼用草药浸泡身体,常年服秘制药丸,已是百毒不侵。本座既然答应了夫人,自当尽力保全你的安危,请夫人勿要多虑。」 如此一来,苏绿檀才放心地把国师披风裹在身上,在寒夜里新加了一层特别的衣裳,果然暖和许多,身上透着草药的香味,似乎把骨子里的寒意也削弱的几分。 两匹马儿越靠越近,苏绿檀道:「再往深处去,还会有什么?」 「怕么?」国师淡淡的声音里有了一丝暖意。 摇摇头,苏绿檀挺直背板道:「不怕。」又道:「方才国师让那两人走的步子,是奇门遁甲里的?」 「是,此林有人设阵,非道中人,进来必定出不去。」 「那南夷之人,除了蛊毒,还会奇门遁甲,真是……奇才。」 国师声音里似有笑意:「奇才不少,难得的是鬼才。」 「嗯?」苏绿檀投去一个疑问的眼光。 「当年师祖挑选继任之人的时候,与本座共同入选的有上百人,这上百人个个是天纵奇才,我们共同学习秘法,长到一十二岁,只剩了三人,后来师祖选了本座。」 「其余两人为何落选?」 国师一面同苏绿檀说话,一面观察四周,并非漫无目的地走,而是小心地避开了所有有两人高的树木,他道:「本座不知师祖之意,后来曾看过他的手札,给本座的评价比起其余师兄弟更适合当前的大业,许是这个缘故罢。」 苏绿檀想了想,国师虽为人冷清,实则心善,大业尚算安定,有这样的人镇国,倒是合适。 「那国师的师兄弟去了何处?」 国师一时不语,过来一会儿提醒道:「注意不要蹭到矮树。」 苏绿檀应了一声,紧随其后。 不知走了多久,苏绿檀感觉似乎在转圈,国师却骑行的很坚定,最后果然出了这一段深林,头上的月亮也变得明朗起来,远处还能看见波光粼粼的小溪。 恍如柳暗花明,苏绿檀欢喜道:「可是出了迷阵了?」 「是了,切莫掉以轻心,离我近些。」 二人几乎是比肩而行,往小溪那边走过去,两侧树木摇曳,沙沙作响,静谧的林子里透着一丝诡异。 黑云涌动,盖住了一半的月亮,夜色暗了下来,苏绿檀往头顶看了一眼,这一看,便被吓了一跳,勒紧了缰绳惊叫道:「有东西!」 国师抬头,顶上一道巨大的猛物暗影似要扑过来,张牙舞爪十分骇人。 国师往上空撒了一竹罐水的东西,那影子登时就如烟雾消散了。 尽管惊魂未定,苏绿檀还是语气如常地问道:「那是什么?」 v第三十五章[08.30] 国师淡声道:「不过是雾气造出来的假象,用来吓唬人,令人自乱阵脚的。」 若是大队人马遇到这种情况,肯定作飞鸟散了,用来扰乱军心再厉害不过。 二人继续前行,苏绿檀又问:「国师撒的是什么?」 「没什么特别的,皂荚水,那些幻影遇到皂荚水就会消失,都是哄人的小把戏。」 抹了把冷汗,苏绿檀心道:这还是小把戏,换做平常人,早该吓的三魂七魄都离体了。 苏绿檀自言自语了一句:「不知什么时辰了。」 国师道:「过了子时了。」 轻轻吐气,苏绿檀根本没想到都这么晚了,她还从未在这个时辰,流连在深山老林之中。 将至溪边,苏绿檀道:「马儿也累了,要不下去喂点水?」 国师点头,两人一起下马,牵着马儿往溪水边去。 走着走着,苏绿檀觉得脚底下松软的厉害,她喊住国师:「好像不对劲。」 国师的马儿看见水,已经往溪边奔过去了,刚踩进去,大半个身子都陷了进去,水光溅起,带着一阵恶臭味。 苏绿檀赶紧扯住自己的马儿,不让它跟过去。 连连后退几步,国师深皱眉头,道:「沼泽。」 二人退后好几步,苏绿檀才道:「怎么看起来清澈的像溪水一样?」 一直镇定的国师攥起了拳头,声音里带着一丝冷色:「原来三皇子麾下的人,不是南夷部落的蛊师。」 狐疑抬头,苏绿檀问:「国师不是说他身上有部落的印记吗?」 「许是后来加入部落的吧。跟过来,本座知道如何出去了,夫人上马。」 苏绿檀复又上马,国师牵着马,两人一马,又回到了刚才的林子里,一直往回走,头也不回。 身边的树木似乎总在变换,又仿佛一直都是原样,苏绿檀被绕得晕头转向,见国师步伐笃定,专注观察,便不好出声打扰,又走了许久,才重新到了另一处开阔之地,不远处便能看见连绵起伏的高山耸立,直入夜空。 夜愈寒冷,苏绿檀咳嗽了两声,国师微微扭头,道:「已经出了林子,马上就可以上山,山上应该会有侯爷留下的踪迹。」 一听此话,苏绿檀喜不自禁,疲惫的声音里带着欢愉道:「这就没事了?」 「暂且没事了,山上不好布阵,应当再无阻碍,不过可能有野兽毒虫出没,还需小心。」 苏绿檀扯住缰绳,道:「让我下来。」 国师松手,看着她下马。 苏绿檀有些愧疚道:「国师坐上去,你也该休息了。」 愣然片晌,国师声音依旧淡漠:「不必,本座不累。」 苏绿檀道:「那我也走会儿吧,坐着难受。」 国师轻「嗯」一声,两人往山上走去。 刚过寒冷的冬季,二月里下过几场雨之后,山上的泥土泥泞难行,刚上去没多久,就踩了一脚的泥巴,走起路来十分吃力。 两人边走边观察,却因为泥土太厚太湿,掩去了人迹,一点痕迹都没留下。 苏绿檀猜测道:「这山这么大,侯爷他们会不会是从别的地方上山的?」 国师道:「若是他们出了刚才的林子,极有可能从别处上山。不过看山脉走向,应当就是这座山了。」 「若是没出呢?」苏绿檀声音发颤。 「那便还困在林子里。」 苏绿檀不敢多想,这么些天了,如果钟延光等人还困在林子里,他们吃什么喝什么,精神上又如何承受得了。 攥紧缰绳,苏绿檀肯定道:「一定出来了。」 国师问她:「为什么这么觉得?」 「刚才在林子里,一点异味都没有,而且,他是我夫君呐,所以一定会出来的。」说到最后一句话,苏绿檀的嘴边竟浮起了笑意。 国师继续看着前路,道:「夫人说的没错,肯定是出来了。」 若没出来,不会没有死人的味道。 一路上山,脚下踩过草木无数,时不时有吱呀之声,苏绿檀仔仔细细地观察着每一处,生怕漏掉任何一个钟延光他们留下的记号。 约莫走了半个时辰,还是一点发现都没有。 国师停下脚步,道:「休息一下罢,这边没有人迹。」 身上热出了薄汗,苏绿檀擦了擦额头,道:「不用,这边没有人,我们就去那边。」她指着另一个方向。 国师坚持道:「休息一下,再等一个半时辰,也该天亮了。」 苏绿檀抬头望天,不见丁点曙光,她道:「若是天亮了,应该会好找一些。」 「是了,干粮不多,眼下保存体力较好。」国师解开包袱,递了一块饼子给苏绿檀。 过了夜的饼已经又干又硬,苏绿檀饿的厉害了,也不管难不难吃,就着凉水,又吃了一些。 找了一块好落脚的地方,苏绿檀靠着树干,蹲了下去,闭上双目休息一会儿。 国师走过去问她:「夫人身体可有不妥?」 苏绿檀摇头,道:「无事,就是累了。从前我在金陵经常学习玩耍,成天活蹦乱跳,精力旺盛,后来到了京城,许多东西都搁置下来了,因此身体不胜以往,今夜觉得有些辛苦。」 国师道:「夫人底子已然不错,若是体弱之人,此时早就支撑不住了。」 v第三十六章[09.04] 苏绿檀站起来,弯着腰,还靠在树上,两手撑在大腿处,抬眼笑道:「是吗,没给国师添麻烦便好。」 国师温声道:「没有,夫人机敏心细,若不是与夫人同行,本座并无十全把握。」 毕竟上次交手,他就被贼人伤过,那人所学之术太过阴邪,不好对付。 苏绿檀不大好意思道:「国师过誉了,其实我都没帮上什……」话还没来得及说完,她觉得后脑勺凉飕飕的,迅速转身,盯着身后。 后面除了深不见底的黑,什么都没有。 国师上前一步,身子稍稍挡在苏绿檀身前,道:「夫人发现了什么?」 摸了摸脑袋后面,苏绿檀道:「忽然刮了一阵风似的,可这山林里,树叶都不怎么动,哪里来的风。」 点起最后一个火折子,国师往四周照了照,也没有发现异常之状。 两人正在查看情况,身后的马儿乍然受惊,扬起前蹄,仰天长嘶,砰然倒地。 苏绿檀吓得往后仰倒,幸得国师揽住,才没摔倒。 待二人站定,马儿抽搐一阵,便死了。 苏绿檀声音低低道:「有人。」 对了,有人,不是牛鬼蛇神出没。 国师把火折子递到苏绿檀手里,从腰间抽出一把软剑,道:「注意周围。」 苏绿檀下意识地点点头,把火折子举过头顶,屏息凝神。 走过马儿身边,苏绿檀眼尖地看到马背上有一支暗器,必是因此才突然暴毙。 稍稍抬头,苏绿檀瞥见一抹影子,竖起耳朵听到了微弱的滴水之声,她一把拉住国师的手腕,快速把火折子往左手边上空举起,高声道:「在树上!」 国师反应迅猛,跃身将长剑刺去,抱树的蒙面男子躲避不及,被刺伤了大腿,摔在了地上。 苏绿檀快步跟上国师的步子。 那男子连滚带爬地逃跑,来不及回头,国师握剑向前,正要出招,哪知对方往后撒了一把粉末,国师来不及撤招。 苏绿檀把火折子扔了过去,扬起披风,扑向国师,替他挡住了那些粉末。 两人双双倒地,跌在长草的陡坡上,往下滚了几圈,国师搂着苏绿檀,护着她的脑袋,撞上一棵树才停下。 四周没了动静,苏绿檀眩晕了好一会儿才恢复过来,压着她的国师,正喘着气地望着她。他面具歪了半边,露出光洁的面部和高挺的鼻子,左边眉如长剑,隐有天人之姿。 苏绿檀揉了揉太阳穴,人还有些迷糊,依稀看见一张好看的脸,便听得国师在她耳畔轻声道:「值得么?」 皱着小脸,苏绿檀摇晃着脑袋,眨了眨眼,道:「值得,您的安危比较重要。」 没有国师,她进不来,出不去,钟延光也无法平安归家,所以值得。 戴好面具,扶着树干爬起来,国师拉了苏绿檀一把,捡起兵器,道:「他受了伤,跑不远。」 苏绿檀站稳之后,把身后的披风扯到面前来嗅了嗅,气愤道:「这畜生,扔的泥土,我还以为是什么毒药!吓死我了。」 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苏绿檀还在碎碎念。 国师失笑,他也没想到,就是一把泥土而已。 回头捡起火折子,二人追着血腥味往前,在一颗大石头后面,看到了蒙面人奄奄一息地靠在上面,双手还在发抖。 国师警惕上前,用剑挑开他的面巾,登时愕然手抖,剑柄险些松开。 这张面孔,这具躯体,陌生又熟悉。 男子仰头看了国师一眼,嘴皮子动了动,到底没说出话来,目光怨毒地笑了笑。 苏绿檀见那人年纪不算大,面色隐隐发紫色,左脸一直到脖子上,都有复杂的图腾,便他知道就是给钟延光下蛊之人,她问道:「他已经不行了?」 收了剑,国师道:「是,在我们伤他之前,就有人把他打了个半死,否则伤马的暗器,就该落在本座身上了。」而且,他显然受了蛊毒反噬,面目已经开始狰狞扭曲。 听到这句话,苏绿檀莫名开心,能把这人打个半死,一定是钟延光他们! 苏绿檀站在国师身旁,问那人:「定南侯在哪里?」 那人只是看着国师痴痴地笑,手掌缓缓抬到身前,捂着胸口,痛苦地呻吟着。 国师道:「夫人回避一下。」 苏绿檀问:「怎么了?」 「了结他。」 头皮一麻,苏绿檀乖乖地退后好几步,拿披风把脑袋全部盖住,捂着耳朵,一点声音都不想听见。 国师的剑没入那人的喉咙,他便不再痛苦,睁着眼死去。 取出男子怀里无比眼熟的东西,放进自己的衣服里,国师提着剑便回头拍了拍裹得严严实实的苏绿檀,道:「无事了。」 苏绿檀摸了摸鼻子,没想到国师看起来这般仙风道骨的人,杀起人来,眼睛都不眨一下。 不过此人该死,苏绿檀丝毫不同情他。 茫然地站在山里,苏绿檀道:「我们该往哪儿走?」 国师道:「四处走吧,他既然在这里,侯爷应该也在这附近了。」 两人继续往高处走,苏绿檀有些后怕地问:「国师,这样的怪才太过可怖,若是再遇上可怎么办?」 「不会再遇上了。」 「为什么?」 「都死光了。」 v第三十七章[09.04] 除了他,精通这些的人都死了。 人声渐弱,天方露出鱼肚白,白蓝的云交替涌动。 苏绿檀已经累的快睁不开眼了,她找了个石头随意靠坐,再抬头,便看见了炊烟升起。 猛然蹿起来,苏绿檀指着不远处,带着哭腔道:「有烟!有烟!」 国师跟着看过去,确定那边是炊烟,不是雾气,他看着雀跃的苏绿檀,嘴边也挂上一抹笑,道:「应该是侯爷他们了。」 二话不说,苏绿檀便狂奔过去,一边跑一边叫着钟延光的名字。 那边把守的侍从转身看过来,叫醒了靠着树闭目而眠的钟延光,他穿着铠甲,头发凌乱,额上有伤和血迹,满身狼狈。 钟延光一睁眼,一个欢快的声影奔向他,他差点以为又出现了幻觉,苏绿檀旁边银色面具的男子在提醒他,这一幕就是真的。 长剑插入地面,钟延光借剑撑起身子,笑意融融地走向苏绿檀,将她紧紧地搂入怀中,听着她在他耳边嚎啕大哭。 她的哭声都那么动听。 苏绿檀拉着钟延光避开他的随从,捧着他的脸,心疼道:「怎么伤的这么厉害。」 钟延光疲惫一笑,道:「只是皮外伤。」 苏绿檀泪盈于睫,抽泣道:「夫君,你困了多少天了,是不是饿坏了冻坏了。」 再次拥她入怀,钟延光跟她咬耳朵:「不记得困了多少天,但是每天都在想你。」 他在想和她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在想她嫁给他的那一天,在想她刚嫁给他那会儿小心翼翼的样子,在想她在他失忆之后调皮捣蛋的种种。 一日比一日想,就是这深入骨髓的想念,支撑着他吃着草也要走出去,一定要活着见到她。 苏绿檀在钟延光的怀里,哭得声音都嘶哑了,到最后变成了低声啜泣,依在他怀里,似要睡去一般。 钟延光搂着她,轻轻地拍着她的背,道:「绿檀,可是累了?」 猫儿似的轻吟一声,苏绿檀娇声道:「嗯,我从昨日到现在,就没睡过。」 钟延光放开她,捧着她的脸仔细打量,原本白嫩的小脸粘着泥土,脏兮兮的,眼睛布满红血丝,略显憔悴,头发只是简单地束起,发尾上还沾了杂草,身上披着的雪白披风,更是不必说 有多脏。 只是这披风……很是眼生。 根本不像定南侯府里的衣物,反倒像某人身上的披风。 好生扎眼。 哼了一声,钟延光问:「这披风,是国师的?」 扯了扯披风的领口,苏绿檀点头道:「还得多谢国师,若非他,我根本见不到夫君,这披风也是熏过草药的,保我不受寒气侵体。」 钟延光一声不响地把苏绿檀的披风解下来,把自己铠甲上的披风解下来,兜在她身上,动作有些粗鲁地给她系上,态度强硬道:「一会儿你跟我同乘,我抱着你,比什么草什么药熏过的 都暖和。」 噗嗤一笑,苏绿檀看出他在吃醋了,弯弯的嘴角根本都压不住,她道:「好,我这就拿去还给国师。」 钟延光捉住她的手,道:「放着我去。」 不要她去,不给国师跟她说话的机会。 苏绿檀松了手,道:「好好好,你去你去。」 钟延光把她松散头发上的带子扯开,将她额边的碎发头发拨去耳后,在她侧脸上落下一个吻,温声道:「辛苦夫人了。」 苏绿檀抿唇浅笑,道:「不辛苦。害夫君的人已经死了,以后再不用担心了。」 钟延光抬眉一笑,道:「我知道,他跟我交手之后就已经半死不活了,若不是被困在这鬼地方,我早取了他性命。」 苏绿檀低着头道:「国师把他弄死的。」 揽着苏绿檀的肩膀,钟延光担心地问:「他让你看见了?」 摇摇头,苏绿檀道:「没有,我怎么敢看!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不干净的东西呢。」 钟延光冷冷地朝国师那边瞥了一眼,还算懂些人情世故。 拉着苏绿檀的手,钟延光道:「走吧,早些回去,省得外面的人担心。」 这些天了,太夫人和陆清然他们,都该担心坏了。 苏绿檀跟钟延光两人牵着手走回人群,他把披风朝国师扔过去,道:「多谢。」 国师瞧了一眼苏绿檀身上的披风,朝钟延光微微颔首,把陆清然的斗篷脱下,换上了自己的披风,原本常年做白衣装扮的人,变成了灰衣人。 钟延光深深地看了一眼国师的打扮,才朝众人下了命令,启程回京。 侍从们困了多日,靠草虫度日,早起虽然没有吃东西,但有了钟延光和国师这两个主心骨,各个精神抖擞,神采飞扬。 余下的十来个侍从,腾出一匹马给国师骑,钟延光跟苏绿檀同骑。 苏绿檀坐在前面,靠在钟延光的怀里,困乏地闭上眼,不过眨眼功夫,似乎已经睡着了。 钟延光推了推苏绿檀的肩膀,道:「绿檀,横坐着睡罢,舒服点。」 呻(注)吟一声,苏绿檀在马背上扭了扭身子,皱巴着小脸道:「累死了,不想动。」 钟延光道:「我抱你起来就是,搂紧我。」 苏绿檀依言,勾着钟延光的脖子,眼睛仍旧闭着。 托着她的腰,钟延光抬起她的左腿,道:「跨过来。」 窝在钟延光的胸口前,苏绿檀像任人摆布的木偶,抬腿跨过马背。 v第三十八章[09.04] 钟延光把苏绿檀转了个方向,就像是横抱在怀里。 苏绿檀的脑袋靠在他勒住的缰绳的左臂和胸膛之间,纤腰被钟延光的右手环住,稳稳地坐在马背上,嘚嘚的马蹄声丝毫影响不了她,瞬间又陷入沉睡之中。 从山上到林子的路,钟延光差不多认得,下了山,林子那边便是靠国师带路。 天气晴朗,天光大亮,借着明朗的日光,林子里的阵也已经被破了,半个时辰出头,一行人便出了林子,到了木屋跟前。 陆清然已经骑在马上,好整以暇地等着钟延光归来,他面色亦然泛白,但笑意深浓,病态之中又添了一抹喜色。 兄弟二人生离死别之后见面,不禁眼眶发热,陆清然正要开口,钟延光抬手打断了他,指了指怀里的人,只是拍了拍对方的肩膀,示以一笑。 钟延光伤的不轻,他下了马,把苏绿檀也抱下去,放进了马车。 国师也一夜未经修整,跟着上了马车,其余的人跟着陆清然,骑马回程。 三人同坐马车,苏绿檀全程都是睡着状态,国师靠着车壁,闭上双眼,呼吸均匀,也不知睡还是没睡。 钟延光跟国师两人没有一句交谈,只在到了寺庙所在的山底下,抱苏绿檀下车的时候,二人对视一眼,钟延光诚恳道:「多谢。」 微微颔首,国师坐马车先一步回去。 这时候已经过了午时,一行人都饿的头晕眼花。 钟延光搂着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苏绿檀,陆清然吩咐侍从栓好马,两人一起从正门进了寺庙里,吩咐住持做了一顿丰盛的素斋饭,还让僧人去守着马,便各自去了干净的客房里休息。 苏绿檀睡了许久,被钟延光抱到客房门口的时候,饿醒了,正巧听到两个丫鬟的声音,揉了揉眼睛,伴随着一阵头疼渐渐清醒。 客房里,两个丫鬟见两个主子这副狼狈模样,都哭的很厉害,但是怕扰了主子心情,又哭的十分克制,只是悄悄地抹眼泪。 苏绿檀眼睛还有些泛红,不过已经精神了许多,她打发了两个丫鬟去找僧人多要点热水洗澡,便关上门,同钟延光两个又搂在了一处。 经此一劫,苏绿檀紧紧地贴在钟延光身上,生怕他消失了一样。钟延光也是毫不掩饰自己对妻子的宠爱,眼角眉梢都带着久久不散的笑意。 两个脏污狼藉的人,一点相互嫌弃的意思都没有。 钟延光笑问她:「睡好了?」 点点头,苏绿檀道:「睡的脑袋疼。」 「你一天一夜没睡,补了几个时辰哪里够,等下午回府了,吃顿好的,夜里睡个够。」 一听说吃顿好的,苏绿檀眼眶都热了,平日里顿顿吃肉,尚不觉得可口,连吃了几乎两天的硬饼子,一口热水都没喝过,五脏六腑都难受。 昨夜时刻防备,没有功夫想吃东西的事儿,今儿一下子放松下来,被钟延光这么一提起,苏绿檀觉得十分心酸委屈。 钟延光见苏绿檀又难过了,心口一揪,问她:「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苏绿檀哽咽道:「想喝水。」 轻叹一声,钟延光道:「这也值当哭?我给你倒去。」他放下苏绿檀,立刻就去了。 苏绿檀喝了两茶碗的水才解渴,等她喝完了,钟延光才把剩下的水喝了。 喝完水,苏绿檀肚子咕噜噜地叫,钟延光笑问她:「饿了?」 点了好几下头,苏绿檀抬头看着他道:「昨天都只吃了饼,早上又没吃,饿的头晕眼花。」 钟延光摸了摸她的发顶,道:「斋饭已经在做了,等一等就好。」 苏绿檀这时候才发现,钟延光的嘴唇有些发白,面色没了往日的红润。 拉着钟延光坐下,苏绿檀问他:「这几日,你们都怎么过的?吃什么喝什么?」 眼神一滞,钟延光与她对视道:「吃带过去的干粮,和山里的东西。这没什么,从前在外行军打仗的时候,也都是这么过的。」 从前是从前,从前苏绿檀不认识钟延光,不在他身边,也没有亲眼看见,可是现在不一样了,她就在他身边,亲眼看着他受苦。 哪里会不心疼。 苏绿檀还是要问:「你们带的干粮吃不过三天,可是你们都被困了快七八天了,这时候的山里明明没有野果子吃,你们只能吃草。」 钟延光拉着她的手,温声道:「那等回家以后,你天天给我做好吃的,行吗?」 眸光一亮,苏绿檀道:「行啊,酱鹅肉、酱鸭肉、嫩鱼丸、鸡签肉、熏肉丝、虾仁饺,每天都不重样。」 钟延光大笑,道:「怎么都是肉食?」 因为苏绿檀现在满脑子想的都是吃些荤食。 几句闲聊下来,钟延光愈发觉得苏绿檀可爱,他抚着她的脸庞,眯眼笑道:「回府了,我第一样想吃的是鱼片。」 苏绿檀似乎没觉得不妥,扬起笑容道:「好啊,我也想吃了。」 摸了摸肚子,苏绿檀道:「哎,不能说吃的了,越说越饿。」 看着钟延光头上的伤,苏绿檀伸手过去,没敢真碰着,她道:「夫君,这伤怎么来的?」 握住苏绿檀的手,钟延光笑容渐深,道:「没事,就是在林子里见了异景,马在夜里受惊,磕了一下。」 他说的轻描淡写,当时蝙蝠和头顶的猛物影子一起扑过来,脚边还有暗器射来,人荒马乱,他先是撞上了树,摔下了马,被短硬的树枝划了额头,又在黑夜里被马踩了一脚,受了内伤咳 血。 硬撑着领着属下熬了一天一夜,才从林子里走出去,后来对付那恶人,警惕防守,虽然也伤了对方,但自己也中了招,伤了脑袋,昏迷三日之后,发了烧,退完烧,才逐渐好转。 好在钟延光平日身体硬朗,山上又有草药,恢复的尚可,换做别人,早就没了半条命。 幸运的是,就是在昏迷的那三日里,他做了一个冗长的梦,和他从南夷回来之后做的梦一模一样,不同的是,梦中的女子面容变得清晰了。 他就是在那之后把所有的事都想起来了,他一直好奇的梦中女子,原来就是苏绿檀。 为着这个梦,他活下去的欲望是那么的强烈。 他怎么能任由苏绿檀把他骗得团团转之后,不受任何惩罚呢。 v第三十九章[09.04] 他在她面前某些耻辱,也该好好洗刷干净了。 钟延光还有些傻气地想着,如果这就是想起她要付出的代价,他愿意承受。 他是愿意了,苏绿檀可不愿意,她看着钟延光身上的伤口,心里一抽一抽的,眨着眼又要掉眼泪的样子。 钟延光捂住她的眼睛,道:「别哭了,会头疼的。」 吸了吸鼻子,苏绿檀乖乖地闭上眼,把眼泪忍了回去。 黑暗之中,苏绿檀感受着钟延光掌心的温度,道:「那异景我也见过。」 「吓坏了?」 「有点,但是国师解决了,我心里一直想着你,就不怕了。」 钟延光笑望着苏绿檀,他知道她胆子不小,但是没想到为了他能勇敢到这个地步,这让他多喜欢了她几分。 其实重新见到苏绿檀的时候,钟延光其实是有些恍惚的,她从前当着他的面,小心谨慎的样子,和梦里如出一辙,当记忆里的她和后来的她重叠在一起的时候,他就忍不住笑了。 苏绿檀从来都没变过,一直是那么招人喜欢,尤其惹他喜欢。 夫妻两个正说着话,丫鬟来敲了门,抬了两桶热水进来。 苏绿檀红着脸和眼睛问钟延光道:「你先洗还是我先洗?」 钟延光握住她的手,道:「不能一起么?」 指了指外面,苏绿檀噘嘴道:「你也不看看这里是哪里,举头三尺有神明呢,而且这回找你,我可是求了菩萨的,怎么能心想事成之后就得罪人家,这不是过河拆桥吗?再说了,拆谁的 也不能拆菩萨的桥啊。咱们得罪不起的。」 钟延光被她的言论逗得发笑,无奈道:「你先洗,我出去等你。」 苏绿檀推着他出去,让丫鬟进来伺候她梳洗。 简单地洗过脸,擦了擦身子,换了身平日里常穿的裙子,头发简单地挽了一个圆髻,簪着两根簪子,终于恢复了以往的娇媚明艳。 钟延光再次见到她的时候,不禁眼前一亮,又顾及身上不干净,便没碰她。 这边钟延光正在洗漱的时候,斋饭做好了,他们夫妻俩的一份被小僧人送到了房门口,两个丫鬟端在门口等候着。 钟延光洗漱的很快,饭菜还热着的时候,就把门打开了。 两人坐在桌上,大口大口地吃完了素斋饭,碗和盘子都见了底。 钟延光吃完擦擦嘴,问她:「好吃么?」 漱了口,苏绿檀道:「好吃呀,不过我下次再也不想来吃了,还是家里的饭菜好吃。」 钟延光深表同感。 吃过饭,没有休整过,钟延光便跟陆清然商量着,分开回程。他让陆清然带着其余人马去大皇子面前复命,自己则跟苏绿檀两人先回定南侯府。 陆清然带着人马先走了,钟延光和苏绿檀坐了一会儿才准备下山回府。 出了寺庙门口,钟延光不走了,看着底下的石阶,道:「夫人,我想起来了一些事。」 苏绿檀抬头,道:「什么事?」 皱了皱眉,钟延光一本正经道:「以前我们陪太夫人去宝云寺后山的时候,你还记得吗?」 她告诉他,他是背着她下山的,还给她按摩呢。 心里「咯噔」一下,无缘无故提起这个干嘛,苏绿檀还没做好对钟延光坦白的准备呢,她哄了他那么些次,这要是坦白起来,也太丢人了呀! 她根本不好意思说出口。 扯着嘴唇强颜欢笑,苏绿檀揪着袖口道:「记、记得啊,怎么了?」 钟延光勾起唇角,道:「没什么,就是好奇,那时候我竟那么体贴,知道背夫人下山。」 挑了挑眉,苏绿檀面不改色道:「那是自然,毕竟成了亲的人,自然知道体贴了。有什么不对吗?」 「没有啊。」钟延光忍笑道:「夫人是不是还在难受,我看你好像有点不舒服。」 轻哼一声,苏绿檀心安理得道:「当然不舒服,成婚这么久,我都要成鱼目珠子了,从前知道体贴,如今却不知道了。站这儿废话大半天,有这功夫早就……」 话没说完,苏绿檀就看见钟延光弯下腰,背对着她。 没办法,伶牙俐齿的,钟延光都听不过来了,不顺从她还能怎么办。 苏绿檀愣愣道:「干、干嘛?」 这可是在外面。 钟延光扭头看她一眼,道:「为了夫人还做我的掌上珍珠,为夫只好辛苦一点,和从前一样。」 笑了笑,苏绿檀扑了上去,勒着他的脖子,道:「大马,走咯!」 钟延光稳稳地托住她,面带笑容地下山,心甘情愿地做,属于她的不脱缰的大马。 坐上马车回家,酉时的时候,四人终于到了定南侯府的大门口。 门房马不停蹄地往后院跑,把消息递去了永寿堂。 此时定南侯府其他人,压根都不知道钟延光和苏绿檀发生了什么事,上上下下一片祥和,仿佛从未感受到危险的靠近。 两人回到内院,便携手去了永宁堂请安。 去的路上,苏绿檀把事情都告诉了钟延光,她感慨道:「太夫人肯定担心坏了。」 钟延光颜色肃然,握紧了苏绿檀的手,道:「我们,这不是平安回来了么?」 苏绿檀眼睛热热的,道:「是啊,咱们平安回来了。」 v第四十章[09.04] 明明才出门两天不到,苏绿檀重回定南侯府,忽然有种远游之后终于归家的踏实感。 相视一眼,夫妻俩一起踏进了永宁堂的院门,进了上房里拜见罗氏。 罗氏一见儿孙儿媳平安归来,没忍住落了眼泪,擦了又擦,才稳住了气息,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多的话罗氏也不急着问了,看着两个晚辈的疲惫之色,只是道:「你们快回去休息,有什么话过两日再说。」 俩人也不客气了,喝了口茶就回去了。 苏绿檀虽然身上干净了,头发还脏的很,再忍不住了,赶紧让丫鬟替她洗了头,擦了半干之后,进屋在暖炉旁烘干。 钟延光也重新洗漱,等头发干了之后,穿上一身簇新的衣裳,出去了一趟。 再等钟延光回来之后,已经是深夜了,他还没进屋就闻到了炕桌上的菜香味,苏绿檀靠在罗汉床上睡着了,看样子等了他很久。 轻手轻脚地抱着苏绿檀上床,钟延光也钻进了被窝,与她同被而眠。 第二天早上苏绿檀醒来的时候,钟延光已经走了,看着床边留下的衣服,便知道他昨夜回来过了。 夏蝉听见屋里的动静,便进来禀道:「夫人,侯爷上朝去了,说老夫人和太夫人那儿可以晚些去请安,奴婢就没叫醒你。」 昨夜睡的太沉,苏绿檀一点儿感觉都没有,这会儿彻底恢复好了,才想起来,已是三月初一,该是百花开放的季节了。 洗漱后,苏绿檀先去了赵氏那边。 赵氏在屋里正噼里啪啦拨弄着算盘呢,苏绿檀听她嘴里念着的东西,便知道是给方宝柔清算的嫁妆在。 苏绿檀请了安,也没多问,只觉得算盘声有些刺耳。 赵氏心情似乎很好,难得主动跟苏绿檀说话,她得意道:「我算账的功夫,还是以前跟你公爹斗嘴的时候锻炼出来的。」 苏绿檀随口问道:「斗嘴跟打算盘有什么关系?」 低着头,赵氏道:「你公爹以前账上的银子都是我管,差了一分一厘我都能算拿出来,以前啊,常为了这个事跟他斗嘴,越是斗,我就越是想算清楚,就这样练了一身好本领出来。」 听了赵氏这话,苏绿檀想起了钟延光说过的陈年往事,顿觉无语,赵氏竟然还这副沾沾自得的样子。 赵氏要不是她婆母,苏绿檀真想大嘴巴子扇过去。 话不投机半句多,苏绿檀跟赵氏实在聊不来,便也没说几句。 反是赵氏心情不错,眼下看苏绿檀也没那么不顺眼了,问道:「你进香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不是说要去三天吗?」 「哦」了一声,苏绿檀道:「该拜的菩萨都拜完了呗,就提前回来了。」 「怎么是跟持誉一起回来的?」 「夫君出差正好路过那边,就把我一起带回来了。」 赵氏又道:「持誉为官辛苦,你该多体谅他,不要总是问东问西,大男人在外面不好行事。」 苏绿檀:…………您还知道管太多男人在外不好行事啊,那当初对老侯爷的时候,可没见您松点手。 敷衍地应了一声,苏绿檀便辞了赵氏,出门的时候摇了摇头。 该管的时候赵氏不管,连自己儿子这些天经历了生死大事都不清楚,一门心思就扑到方宝柔的婚事上了,也不知道到底谁才是她亲生的。 偏心眼也没见偏成这样的,关键偏疼的还是条小毒,滋滋吐着信子,不知道哪天就要咬她。 从千禧堂出去后,苏绿檀到了永宁堂,罗氏这才问了她这两天的事。 苏绿檀便把事情全部告诉了罗氏,不过没有讲太多细节,毕竟她跟国师两人单独相处了那么一段,说到长辈耳朵里,总是不好听的。而钟延光身上的伤,她也没敢如实说了,只是一笔带 过。 罗氏当然知道晚辈用心,好在她也是个宽心的,便道:「你们没事就好了。」 笑叹一声,罗氏眸光温柔地看着苏绿檀,道:「还好当初你嫁给了持誉,证明我没看错人,他命中两劫,都因为你平安度过。你们两个,必是有后福之人。」 苏绿檀道:「最大的福气,就是平安顺遂。」 罗氏点着头,苏绿檀说的非常对,可见她的聪敏与知足。 过了会儿罗氏又道:「听说方宝柔要嫁了?」 「嗯,老夫人正在操办这事,估摸着三月就定下了。」 罗氏回忆起了什么,道:「嫁出去也好。本想着她回家守孝,再不会来了,没想到你婆母还是着急着把人接来了。」 苏绿檀听出不对劲了,道:「有何不妥?」 笑一笑,罗氏道:「聪明反被聪明误,像你这样懂得知足的就很好。」 看来这里面还有讲头,苏绿檀笑问:「太夫人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快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吧,我都好奇死了。」 面上的笑容淡了,罗氏声音平静道:「她来了有几年之后,我记不得是她十二岁还是十三岁的时候,你婆母就开始往我这儿跑的勤了,还带着方宝柔。当时我还以为赵若兰改邪归正,开 始晓大义了,不过一个月功夫,她就提出来,要把外甥女送到我身边教养。」 噗嗤一声笑出来,苏绿檀没忍住道:「老夫人能有这主意?就算有,她也舍不得呀。」 点着头,罗氏道:「我后来才知道是方宝柔撺掇的,她那时候才多大!你婆母虽然出身低一些,行事也不是那么周全细致,但是待她那么好,她竟然还想到我身边来,我那时候身体本来 也不大好,哪里有精力照顾她。可见为了自己的婚事前程,她是什么也不顾了,狼心狗肺的东西。」 苏绿檀冷声道:「真是好大的脸!」 罗氏道:「就是那时候,我不待见她了,你婆母还想把她说给持誉,我早就想好了怎么打发她回去,没想到正遇着她家里祖父去世了,倒是省了我的麻烦。现在嫁出去了也好——对了, 她嫁的是哪户人家?」 「老夫人老朋友叶夫人的嫡子,听说是个很好的小郎君。」 眉头一皱,罗氏倒是没说什么,赵氏有时候就是该吃些苦头,她转而笑道:「以后再没什么事了,你们夫妻两个安安心心过自己的小日子。」 v第四十一章[09.09] 面色一红,苏绿檀哪儿能不知道太夫人提的什么事,她道:「孙媳妇会努力的。」 罗氏一笑,让苏绿檀回去。 回到荣贵堂,苏绿檀让小厨房的人备了几样新鲜菜,她打算下午洗手作羹汤,让钟延光美美地吃上一顿,同时也准备了酒,这回她不打算来什么弯弯绕绕了,就像钟延光说的那样,她喝 一杯,他喝一坛。 他是她夫君,让着她那么一点点点,有什么问题? 半下午的时候,钟延光就回来了,苏绿檀刚刚小憩了起来,听丫鬟说他回了,还以为自己没清醒过来,听错了。 打着帘子出去,苏绿檀就看见钟延光还穿着朝服就回来了。 笑着迎上去,苏绿檀道:「夫君怎么回的这样早?」 后面又来了一个人,胡御医上前笑道:「夫人。」 苏绿檀一见老熟人了,也忙笑道:「胡御医您来了。」 钟延光淡笑道:「请御医来给你把脉的。」 丫鬟奉茶,三人坐在次间里,胡御医还是隔着手帕,给苏绿檀诊了两手的脉,他道:「夫人身体无碍,只是近来有些乏累的样子,倒也不需吃药,好好休息两天自然就和以前一样了。」 嗯,处子之身也仍跟以前一样。 胡御医看着夫妻二人的感情,觉得十分奇怪,明明亲昵的模样根本不是装出来的,怎么都连夫妻之实都没有呢。 新婚第一天难道真就是睡过去的吗。 压下遐思,胡御医喝了口茶定南侯府的茶。 苏绿檀知道自己根本没受什么伤,她扭头看了钟延光一眼,才道:「胡御医,您快给侯爷看看,他额头上磕着了,还摔了几回,强撑着去上衙门、上朝,也不知要不要紧。」 钟延光温声道:「也就忙了一两天,不大要紧。今儿我跟皇上告了五天的假,在家好好休息,这你总放心了罢?」 胡御医笑看着两口子,坐到钟延光跟前去,替他把脉。 把过左右手,胡御医眉头皱了起来,钟延光轻咳了一声,动了动眉毛。 苏绿檀拿帕子甩在钟延光脸上,道:「当着我的面儿,想干什么呢?又不是要死要活的大病,怎么就不能让我知道了?」 胡御医为难地看了钟延光一眼。 钟延光无奈道:「御医如实说罢。」 胡御医这才开始放心问诊:「侯爷胸口可疼?咳嗽否?」 「胸前一块按着的时候疼,有时候咳嗽。」 揪着帕子,苏绿檀提醒道:「还有什么不舒服的。」 钟延光扬起嘴角,道:「没有。」 纵使有,以后也会一一补上。 胡御医给诊断了结果,说钟延光受了些内伤,须得吃药好好调养,尤其注意忌口,不得吃辛辣,还有一些肉类也不能吃。其他外伤擦药就好了。 苏绿檀试探着问了一句:「是不是也不能喝酒?」 连连点头,胡御医道:「那是自然,酒比辣椒更坏,还有一些解药性的东西也千万不能吃,白萝卜和绿豆,茶水也要禁几天,多喝温开水。」 忌口的东西倒是没什么,苏绿檀担心的是,钟延光不能喝酒! 钟延光知道苏绿檀在担心什么,他余光瞥了过去,忍笑道:「不能喝酒便不喝就是了,也不妨碍什么。」 胡御医跟着应道:「就是就是,也不妨碍什么。」 不喝酒,怀的孩子更康健顽强。 苏绿檀有些结巴道:「怎、怎么不妨碍啊,夫君少不得应酬吧。」 钟延光盯着她抬眉道:「难得休息几日,我本就是病了,还应酬什么,这五天从早到晚都在家陪夫人了,夫人高不高兴?」 心口突突地跳,苏绿檀欲哭无泪,高兴个什么呀高兴!她根本不想让他这时候陪她好吗! 准备好的酒也不能喝了。 一旁的胡御医笑眯眯的,道:「侯爷是该好好陪夫人了。」 苏绿檀紧张的话都说不出来了,倒时候怎么坦白,怎么开口呢! 钟延光险些憋不住了,转眼去看写完方子的胡御医,道:「我送胡御医。」 背起药箱子,胡御医道:「有劳侯爷。」 做了个「请」的手势,钟延光领着胡御医出去了,出了院门,他双手负在身后,问道:「胡御医,若是某人伤了脑子,忘记了一些东西,是什么缘故?」 胡御医擅治外伤,行医多年,他还真见过这种情况,他道:「许是淤血积在脑子里,才忘了事。」 「若是撞了脑袋后来又想起来了呢?」 胡御医笑道:「这可能是好运,淤血散开,脑子就恢复了。」 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钟延光道:「原来如此。」他撞了脑袋之后,应该就是御医说的这种情况了。 胡御医好奇道:「可是谁人伤了脑子?」 「没有,不过听说了此例,十分好奇,便碰巧问一问。」 胡御医想了想,笑了笑,道:「我那儿有本相关的书,侯爷要不要看一看?」 钟延光没有拒绝,他道:「麻烦您了,我这几日随时在府里。」 勉强地压下嘴角,胡御医道:「好,下官一会儿回家就让人给侯爷送来。」 v第四十二章[09.09] 钟延光点着头,还没听出什么异常来。 送走了胡御医,钟延光折回了荣安堂,苏绿檀以前坑蒙拐骗地哄他,这账也该好好算一算了,他仿佛是记得她要给他清洗身体,还有那个什么鸳鸯戏水、观音坐莲来着? 倒是新奇玩意,他还没见过,没玩过这些,心里还真是非常非常想见识见识了。 钟延光回到内室的时候,苏绿檀却不在屋里了,问了丫鬟才知道,她躲去小厨房里了,说是要给他亲手做一顿晚膳。 钟延光笑了笑,就坐在屋里耐心的等。 半个时辰左右,苏绿檀就回屋了,正好到了用晚膳的时间,后面跟着来的,还有提着食盒的丫鬟。 丫鬟提着食盒要往圆桌上摆,钟延光道吩咐:「摆炕桌上来。」 苏绿檀嘟哝道:「怎么在炕桌上吃?太挤了点吧!」 眸子里泛着笑意,钟延光道:「不挤,从前我们俩都是挨着坐,手牵手用膳的,你忘了?」 心下一沉,苏绿檀道:「夫、夫君记、记得了?」 钟延光饶有深意地笑道:「不是你告诉我的么?难道不是的?」 扯了个笑出来,苏绿檀道:「啊,是,当然是,不过太细枝末节,我一时也记不清了。」 记不清了? 钟延光抿了个笑,他都记得清清楚楚。 丫鬟摆好了菜,钟延光挥退她们,冲苏绿檀招招手,道:「来,坐。」他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 盯着钟延光身侧的空位,苏绿檀心里默默发抖,她怎么觉得那个位置铺上了一层刺猬皮呢。 缓步走到那边去,苏绿檀不大自在地坐上去,离钟延光有两拳的距离,根本不敢碰着他的身子。 钟延光看着两人之间这么大的缝隙,往她身边靠了靠,揽着她的肩膀,粗粝的指头无意地从她的脖子间擦过,挠的人痒痒的。 这样亲密的触碰,让苏绿檀一下子就幻想起许多画面,虽然说想的不大真切,但也足够她头皮发紧了。 她从未跟钟延光赤裸相对过,而且这还是她的第一次,她知道这回再来,肯定是动真格的了,她又羞又怕,从前说过的话做过的事,真坦白起来,完全羞于启齿。 尤其是在喜欢的人面前,怎么可能会承认那些事,嘴巴根本就张不开啊! 早知道钟延光这么难灌醉,苏绿檀就给自己留条后路,不说那么那么多丧心病狂的话了。 现在好了,这几天里还不知道要面对什么穷凶极恶的场面! 拂开钟延光的手,苏绿檀颤着手拿起筷子,心虚道:「夫君啊,饿了吧,咱们先吃饭。」 钟延光也跟着拿起牙筷,挑了一块鱼片,剔了刺,喂到苏绿檀嘴边,笑看着她:「来,张嘴。」 对她这么好,肯定是有所图! 下意识地往后缩了一下,苏绿檀红着脸道:「都老夫老妻了,还这么亲热做什么?自己吃自己的!」 声调上扬,钟延光「嗯?」了一声,道:「老夫老妻?咱们才成婚多久。」他贴在她耳畔,道:「不该是新婚燕尔吗?又或者,小别胜新婚更合适。」 他的嗓音本来就略有些低沉,带着些磁性,在苏绿檀耳边刻意压着声音,温热的气息吐在她的耳垂上,不消说有多么暧昧动人。 可苏绿檀完全不敢动啊。 仿佛下一刻,钟延光就要亲上来,剥了她的衣裳似的。 嘴上说的再多,苏绿檀终究只是个不足十七岁的处子,这种事,哪有不怕的。 一口咬住钟延光的筷子,苏绿檀慌忙吃下那片鱼肉,急急忙忙道:「这总行了吧,我要吃饭了,夫君也快吃饭。」说着忙不迭地扒饭,根本不给钟延光献媚的机会。 坏笑一下,钟延光也继续夹菜,一边吃一边道:「这五日也不知做什么好,夫人想做什么?」 「没有!完全没有!」 在钟延光不能喝酒的情况下,苏绿檀什么都不想做,不想在屋子里待着,不想跟他出去玩,反正就是有他的事儿都不行! 现在的苏绿檀一看到钟延光,脑子里不自觉地就蹦出了那一日给他排毒的画面,结实的身体,粗长的巨物,很久很久才能排出毒来。 苏绿檀不敢想象,她当时手臂都酸的不行了,如果这一切情况都发生在她身上,是多么的可怖。 大慈大悲的送子观音,她尚且年幼小纪,身体又如此娇嫩,如何承受的了呀! 心口噗通噗通跳跳着,苏绿檀只顾得吃白米饭,菜也忘了吃。 钟延光给她夹了一筷子菜,道:「吃点儿菜,想好没,想做什么?」 苏绿檀闷闷道:「食不言,寝不语,吃完再说!」 嗯?这话好生耳熟。 钟延光记得,这句话貌似是他先说给她听的罢,怎么时隔几月,好像颠倒过来了。 真有趣。 吃罢饭,半个时辰后,钟延光喝了药,挽着苏绿檀的手进了内室。 内室里,夫妻两个坐在一起,苏绿檀「一本正经」地在灯下读诗,钟延光斜躺在罗汉床上,支颐瞧着她,一动不动,像一尊会眨眼的玉雕。 苏绿檀余光瞥了过去,见钟延光保持这个动作好久纹丝不动,以为他睡着了,便悄悄扭头看了过去,却正好被他抓个正着! 苏绿檀讪笑道:「夫君没有睡呀?我还说你困了先去睡的。」 起来动了动筋骨,钟延光开始解衣服,苏绿檀吓得一哆嗦,道:「夫君你这是做什么?」 难道今夜便要吃尽苦头了?! 攥紧了书的封皮,苏绿檀心中好紧张,好悲切! 钟延光忍笑解释道:「坐了一会子,准备去沐浴了。」 v第四十三章[09.09] 松了口气,苏绿檀坐这么好半天,真的累了,她道:「你自去罢,我再看会儿。」 钟延光一步步地走到苏绿檀面前,道:「替我宽衣。」 微微一愣,苏绿檀又听他道:「从前习惯了你给我宽衣,如今倒不喜欢自己动手了。」 双手搭上钟延光的腰,苏绿檀安慰自己,只是宽衣,没什么要紧的。 替钟延光除去衣裳,苏绿檀驾轻就熟地给他挑选了干净的里衣,递到他手上去。 钟延光没有接,脸上挂着笑容,直直地看着她。 手一抖,苏绿檀差点把衣服给扔了,她细声道:「怎么不拿呀?」 钟延光笑问:「我记得你说过,咱们从前不是洗过鸳鸯浴吗?」 浑身一哆嗦,苏绿檀真想扔衣服了,什么鸳鸯浴啊!瞎说!胡扯!没有的事儿! 苏绿檀道:「府里净房也不是很大……虽、虽然我也……」 拉住苏绿檀的手,钟延光严肃也深情道:「你知道我的性子,虽刻板无趣了些,不过你从前都特意提过了,又为了我出生入死,待我这么好,我自该和从前一样地宠爱夫人,好好地回报 夫人。为了夫人我厚一厚脸皮,倒也无妨。」 钟延光脸上一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模样。 苏绿檀面色如常,内心不能平静:………谁让你鞠躬尽瘁了?! 眨了眨眼,苏绿檀硬着头皮道:「夫君啊,咱们不急在一时,你看啊,你近来身体不好,又在吃药,我想这个时候若是正好怀上了,孩子是不是可能不太好,咱们以后的孩子得健健康康 的对不对?」 钟延光皱眉道:「我怎么没听说过这种论调?」 苏绿檀道:「我听说过!不信你明天去问问胡御医。」 说完,苏绿檀使劲儿推着钟延光往外走,奈何他跟石像一样重,半天才推得动两步。 苏绿檀干脆松手,摇着钟延光的胳膊撒着娇催道:「去嘛去嘛,你洗漱了我也好洗漱。」 钟延光露出一个遗憾的表情,道:「那我去了,夫人不要着急,我下回肯定补给夫人的。」 他还捏了捏苏绿檀强颜欢笑的脸蛋,才心满意足地走了。 人一走,苏绿檀整个人就飞到床上去了,捶着床嗷嗷大叫。 这可怎么好啊啊啊。 即便再相爱的人,第一次坦然相对的时候,也仍旧是羞涩难当的。 苏绿檀看起来胆子大,对待情(注)事却是十分胆小,越想越怕,越想越害羞,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两刻钟后,钟延光洗好了进屋,苏绿檀跟他打了个照面,赶紧就拿着衣物出去了,洗了半个时辰才慢慢悠悠地回来。 此时钟延光已经披散着头发上了床,他趴在枕头上,被子只盖住了大半个背部而已,露出一双结实修长的胳膊,和宽阔结实的肩膀,背后线条分明,见苏绿檀进来,他拍了拍身边的空位 置,笑道:「快来,我已经替你把被子暖好了。」 苏绿檀忽然就走不动了,今夜这个状况,好像非常不适合睡在同一个被窝里,不是吗? 看着钟延光的身体裹在被子里凸起来那么一大团,可以想见里面是什么样的状况,再看他脸上挂着意味深长的笑,苏绿檀就觉得自己一只可怜兮兮的小绵羊,每往前走一步,就是主动入 虎口,好弱小,好无助! 忐忑地靠近床边,苏绿檀嘟哝说:「都三月天了,还暖什么被子,也不嫌热得慌!」 钟延光侧了身子,把被子稍稍往下揭一点,把胸膛展现在苏绿檀面前,道:「不是夫人从前一直喜欢我替你暖被子么?」 苏绿檀默默地爬向床上的另一床被子,人还没过去,脚腕就被钟延光给扯住了,一下子就面临了「狗扯羊腿」的囧境。 被扯住脚腕的苏绿檀根本没法往前移动,她朝着墙壁的方向伸了伸手,那才是她该睡的地方啊! 钟延光带着笑意的声音在苏绿檀背后响起:「绿檀,你不是说,以前都是我抱着你睡的,不抱不习惯,甚至睡不着么?」 眨了眨眼,苏绿檀道:「我……说过?」 挠了挠苏绿檀的脚掌心,钟延光道:「说过,我记忆尤深。」 「……」现在收回来还来得及吗? 钟延光光着身体,苏绿檀哪里敢跟他一个被窝,多看一眼都觉得危险……当然也十分迷人。 以及,脚好痒,还得硬忍住,否则跌在他怀里,可真就是羊入虎口,出不来了! 苏绿檀痒的发笑,扭着身子说:「现在热了嘛,不要跟你一起睡,热的睡不着。」 「嗯?热?」尾音愉悦地上扬,钟延光道:「你嫁来的时候也是三月,去年三月就不热了?」 「对啊,一年一个天气,也许明年就比较冷呢!呜呜,夫君快放开我,我好累,我想睡觉!」 纵然知道苏绿檀是假哭,钟延光还是放开她了,道:「先别睡。」 逃脱升天的苏绿檀,掀开被子,兔子进洞一样钻进去躺平,动作一气呵成,钟延光看得直发笑,她总是这么可爱。 伸手勾住苏绿檀的脖子,钟延光道:「过来。」 摇摇头,苏绿檀道:「夫君,今日真的累了,而且你身上有伤,等你好了,我们再……嗯嗯嗯好不好?」 钟延光道:「我只是想让你帮我擦药,身上有些外伤。」 立刻弹坐起来,苏绿檀拍了拍自己的脑袋,道:「该死,怎么把这事儿给忘了。」 钟延光捉住她的手,道:「打自己作什么。」 苏绿檀问:「药在哪儿?」 v第四十四章[09.09] 松开手,钟延光往帐子外探身,从床头的高几上拿了一个褐色红绸布塞住的小瓷瓶给苏绿檀,道:「抹匀就行了。」 苏绿檀接过药瓶子,把钟延光身上的被子往下拉,正好退到他的腰部,宽肩窄腰,脊柱线条分明,尾端有两个腰窝。 顿觉脸上一热,苏绿檀腹诽:怎么一个大男人,身材也这么好看。 趴着的钟延光见苏绿檀半天没动静,哑声问道:「吓着你了?」 朝他背上细细看去,一条弯曲的有筷子那么长的疤缠在钟延光的腰上,若从他前胸看去,一点痕迹都见不着,当背后赤裸的露出来,这条疤也就分外扎眼了。 苏绿檀刚开始光顾着欣赏钟延光身体的曲线,完全没觉得这个伤痕有什么难看的,眼下被他提起,才伸手抚摸了上去。 已经是有些年头的旧伤了,表皮微微的凸起,柔柔的指腹触摸上去,光生平滑,和别处的触感是不一样的,摸起来有种薄薄细嫩的感觉,仿佛小心翼翼地攀附在正常的皮肤上,却没能掩 饰住,结痂痊愈留下的异常伤痕。 「疼吗?」苏绿檀轻轻地问。 钟延光笑说:「当然不疼。」 「我是问,那时候疼不疼。」 愣然片刻,钟延光道:「当然是疼的,不过幸好……」幸好活过来了。 苏绿檀听他说了一半就打住,问道:「幸好什么?」 扭头看着她,钟延光笑一笑说:「幸好没有把另一边也伤了,不然多丑。」 苏绿檀:「……」他什么时候变成一个爱美的男人了? 倒了药酒在手上,苏绿檀揉在掌心里搓匀,便抚上了钟延光的背,在略有颜色的地方抹了上去,手法轻柔细致,不轻不重,恰到好处,舒服的让人想睡觉。 钟延光下巴搁在自己的手臂上,闭上了双眼,满脸惬意。 苏绿檀道:「从前给你按摩的时候,你还不乐意来着。」 笑一笑,钟延光道:「从前不知事,如今知道夫人手法的高明了。」 真的太舒适了,钟延光迷迷糊糊,脸上仍旧挂有淡淡的笑容。 抹完了背部,钟延光道:「腿上还有点。」 苏绿檀的手顿住了,他赤着身子,这被子要是往下拉一点,岂不就……虽然是背面的,但是她还是不敢看,万一看到点毛茸茸的东西怎么办……据说眼睛会痛的。 背后的人半天没动静,钟延光问道:「怎么了?」 苏绿檀红着脸,道:「夫君,要不你先把裤子穿上?」 钟延光扬唇一笑,欲伸手把被子往下推,苏绿檀赶紧按住他的手,花容失色道:「别、别!」 钟延光猛然把被子掀开,苏绿檀迅速把眼睛捂上,只从指缝里漏出一点点光……诶?怎么那么白? 放开手,苏绿檀才看到,钟延光穿了裤子的……所以捂那么严实做什么?! 她拧了他一把,嘟哝道:「说一声嘴会烂啊?」 钟延光哈哈一笑,外面伺候的丫鬟都一哆嗦,这个男人的笑声怎么这么陌生,仿佛从来没听过? 床上的两个人还嬉闹着,苏绿檀一边给他擦药,一边使劲儿挠他的痒。 最后还是钟延光把她给抱住了,屋子里才静了下来。 钟延光抵着苏绿檀的发顶,道:「今夜就抱着你睡,安心睡吧。」 苏绿檀被他紧紧地搂在怀里,见他当真没有一点动作,才真的睡着了。 次日早晨,夫妻两个醒的很晚,洗漱过后正在用早膳的时候,丫鬟便递了东西进来,禀道:「侯爷,这是胡御医着人送来的,他说昨日碰着国师替他看诊,便耽搁了,今日才送来。」 钟延光眉头微皱,国师受伤了? 不做他想,钟延光接过被牛皮纸包裹的严严实实的一本书,若不是胡御医昨日提过,给他送一本和脑症相关的书,他还真以为是和书斋里卖的那种书一样。 接了书,钟延光挥退了丫鬟。 苏绿檀正好吃饱了,放下粥碗,擦了擦嘴,道:「摸起来有点厚,什么书?」 钟延光怕苏绿檀疑心,若她知道他恢复记忆了,那多不好玩,便道:「一些治外伤方子,胡御医也不好总为一点小伤来看我,给了本书我自己看。」 苏绿檀狐疑道:「包这么好做什么?」 钟延光也漱了口,口里微微吐出些茶香,道:「可能是孤本,不好外传。」 啧啧两声,苏绿檀道:「胡御医待夫君可算是真好了。」 笑了笑,钟延光道:「那是了。」 吃过饭,苏绿檀说要去吴氏那边看看,钟延光道:「我就不去了,你早些回来。」 苏绿檀应了一声,便道:「我看看就回来,你等会子记得吃药。」 钟延光嘴上答了一句,等苏绿檀一走,就把书拿到内室给拆封了,撕下层层外皮,看着封皮上的《脑疾辨治精要》,翻开了第一页。 扉页上写的无非就是那些东西,而第二页居然不是目录,看了第一回 的内容,确实是讲脑子无疑,但不是钟延光想知道的东西,他便继续往下看去。 第二回 的内容,怎么好像有点不对劲? 深皱眉头,钟延光继续翻页……篇幅巨大的彩色人体插图映入眼帘……详细的不能再详细…… 这书是不是给错了? 说好的治脑子呢,到底谁的脑子需要治? 仔细看了书的装订线,钟延光发现……这本书竟然是拆线二次装订的,毕竟没有哪家书斋会卖连纸张都对不齐的书。 胡御医还真是煞费苦心啊,钟延光虽然不懂他为什么送这本书过来,但他觉得自己不能辜负御医的一片苦心。 v第四十五章[09.09] 于是钟延光带着感激之心继续往下看去,没想到后面越看越「精彩」,几乎把他在某方面知道的不知道的东西都囊括在了里面。 一边看一边摇头,钟延光不得不感叹医学的伟大,原来男女之事好处竟然那么多,虽不讲究多多益善,但是在人的一生中实在缺少不得,也是延绵子嗣的唯一办法,一定要做,非做不可 ! 一不小心就看得沉迷了,钟延光等到苏绿檀的脚步声近了,才意识到有人来了,他不知学了谁,一下子就把书本塞屁股底下去了,端坐在罗汉床上,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只有地上狼藉 的废纸,证明他刚才干了什么。 苏绿檀进来的时候,钟延光正要端茶抿一口,她跑过去大声喝道:「给我!」 钟延光一脸错愕,眼神闪烁,结巴道:「什、什么?」 一把夺过钟延光手里的茶杯,苏绿檀嗔道:「忘了御医说的不能喝茶了?这不是有你的温开水么?喝我的茶做什么?」 原来是这个事啊。 钟延光悄悄吐了口气,差点就让苏绿檀误会他竟然是这样的夫君——嘴上说着找御医要治外伤的书,实际上却是那种书。 他道:「哦,一时忘了,幸好我没喝,否则解了药性了。」 苏绿檀这才好脾气道:「就是了。」 趁着苏绿檀出去吩咐丫鬟传饭的时候,钟延光赶紧把书藏了起来。 在家中待了好几日,钟延光一边老老实实吃药,一边偷偷地把那本奇书看得差不多了,如今可以自称是无所不知,就差无所不能了。 在家待了四天的钟延光,胃口奇好,精神极佳,身体恢复的非常好。 御医第五天来给钟延光诊脉的时候,也笑道:「侯爷把最后两服药吃完,老实忌口,明日可照常上衙门了。」 苏绿檀听了开心得不得了,这几日钟延光有意无意地接近她,她虽然羞,但是也非常的想,等他痊愈了,也就没有什么好怕的了。 看诊完,钟延光去送了胡御医。 钟延光在路上,道:「御医,那书……嗯?」 胡御医一脸茫然地看去,道:「侯爷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 「没、没有,您确定没送错?」 一本正经地点着头,胡御医道:「没错啊,《脑疾辨辨治精要》,下官着小厮特地去书房找的,难道送错了?」 对方装糊涂,钟延光也不好拆穿,只道:「没错。」 「哦」了一声,胡御医道:「没错便好,我记得其中内容简洁易懂,侯爷若是还有什么不明朗的地方,可着人来问下官。」 钟延光摆手道:「没。」 他懂,什么都懂,比从前懂得多多了。 钟延光又随口问道:「国师可是受了什么重伤?」 胡御医道:「一点外伤,有点儿伤着骨头了,不过不大要紧,养一养也能好。」 犹豫了一下,钟延光还是问道:「可知是如何伤的?」 胡御医摇头,道:「只知好像是瓷器,别的倒不大清楚了,侯爷自可亲自上门去问。」 钟延光点着头道:「自是要去的,多谢御医了。」 把人送出去之后,钟延光就折回来了,胡御医一脚跨出二门,就捂嘴笑了,双肩直颤。 看样子,定南侯是开窍了,学会了。 还好是定南侯不蠢,否则将来定南侯夫人久久不孕,钟家人请他来看诊,他该如何诊断? 夫妻俩不过好好夜,大罗神仙也生不出孩子来! 这边胡御医离开定南侯府后,便去了国师府邸。 国师才昨日从宫中归来,睡了一夜,早起闲在家中看书,胡御医来了之后,一边替他换药,一边叮嘱了许多话。 国师一一应下,手掌心上的伤口露出来之后,十分刺目,寻常人看了都要避开。 纱布隔着药裹在伤口上,国师喉咙里一点声音都未发出。 胡御医不是没见过铁血汉子,但是在他眼里,形只影单的国师不该是这种人,他道:「若是您痛了,可叫出一两声发泄,平常疼的厉害了,也可做些舒心的事缓解一些。」 摇摇头,国师只道:「无碍,不多疼。」 胡御医只是轻叹一声。 半指长的伤口几乎把掌心划成两半,可见瓷片当时入掌多深,虎口和与小手指平行的那处,也都有细小的伤痕。 就这还不吭声呢,当真是能忍。 包扎完伤口,胡御医临行前到底是留下了一句话:「国师再当万分小心,切莫不爱惜自己,没有那么多的事值当伤害自己的身体。」 国师是大业最尊贵的人,胡御医不相信有人能伤了他,这伤必是他自己弄出来的,若是无意之伤,不会伤的这么深,唯有在情绪极端的情况下,人才会把自己伤的这么重。 看着国师戴着银色面具的脸,胡御医总是想象着,底下的脸应该永远都是平静没有波澜的,很难想象,他会把自己弄出这样的伤痕。 国师只是淡声道谢,便着人把胡御医送走了,其实他心里是暖的。 回到内室,国师坐在罗汉床上饮茶,一旁装杂物的笸箩里,有一个破碎的风铃,上面隐隐带血。 许是闻到了血腥味,国师又低头看了一眼,上面的生辰八字已经看不清了,但是他仍旧记忆得清清楚楚,师弟比他小半个月。 他还记得十年前,二师弟跟在他屁股后面的样子,明明是同岁的两个人,他文弱但高挑,师弟却瘦小的像个垂髫幼童。 国师也一直把他当做亲弟弟看待,当然,如果他知道,国师的位置,是要靠亲手杀掉两个师弟才能取得,他应该不会亲近他们二人,否则当年也就不会心软,也就不会留下祸患。 当年他得知三师弟惨死后,二师弟惊恐地向他求饶,便心软把人从房里放了,还放了自己的血,从师祖手上偷了师弟的示命风铃,让师弟拿上,连夜逃走。 v第四十六章[09.13] 带走了师祖给他们的示命风铃,逃出之后,他们这些身上打了特殊印记的人,也就再不用受命于人。 那时他自知一生要留在京城,还挺羡慕即将亡命天涯的二师弟。 不过后来当国师从师祖口中得知,老三死于老二之手,所有的情感也就一并消失了。 至于二师弟为何不向他下手,自然是因为天赋不敌,暗算他的计划失败了,才只得趁师祖第二轮考验开始之前,先博得对手同情,保命再说。 当然放人也是要付出代价的,国师要付出的代价便是可能会折寿,倘或他们此生不再相见,便可当借他阳寿的人已死,若是再相逢,便是命数相克,会折损阳寿。 师祖知道他放人的时候,反而没有发怒,只说这是他命中该有的第二劫。 临终前,师祖还说,他此生该历三大劫,一劫丧父丧母,孤苦无依,遂本性孤僻;二则被亲友背叛,遂生性薄凉。 第三条师祖未说,只说他是天生的护国者,历经二劫,明智通达。若过了第三劫,才会明白世间普通人之间的小情小爱。 唯有能辨大是大非,又能体味人间真情,既不会因利益熏心,又能体谅黎民,方能成为大业真正的国师。 这几日,国师常常会想起苏绿檀为救钟延光时候的义无反顾,这不是跟他一样的使命感,只是因为夫妻之情。 国师从前虽有兄弟情谊,却因对方的辜负,到底浅薄,如今亲眼见了只羡鸳鸯不羡仙的一对,心中莫名有了暖意。 天下安定,国之根本,说到底还是要小家安稳。 倘若人人之间,都是这般相互爱重,少些尔虞我诈,江山自可千秋万代。 至此,国师也知道自己命中一劫是什么了。 其实当钟延光出事之后,他怀疑过是对方的来历,不过第一次与师弟交手的之后,便打消了怀疑,因为体格变化太大,简直判若两人。 若非见到庐山真面目的那一刻,国师还不能相信,那就是他的师弟。 卷入这场纷争,似是命中注定,十年前折出去的阳寿,也是该还了。 长吁一口气,国师心想,御医说的对,为了什么事,都不值当伤了自己。 同时他也明白了师祖遗言的真谛,从今往后,他会做个合格的国师。 三月春暖花开,万物复苏,梅子青青,小桃初发。 定南侯府,荣安堂窗下,炕桌上摆着几样吃食,一壶清水一壶酒。 纤纤素手擒金杯,弄水声。 苏绿檀抿了一小口酒,往嘴里夹了颗花生米,道:「这个季节,就该这样过日子,不过老三他们夫妻俩没工夫,不然咱们去园子里多有趣。」 钟延光只好喝白开水,道:「你若想去,早说便是,今日我休息最后一天,下次再陪你,可要等一段时间了。」 放下筷子,苏绿檀索性用手抓花生米,道:「两人玩多无趣,要人多才好。」 钟延光笑道:「这个也容易,我叫上陆清然,人不就有了?」 撇撇嘴,苏绿檀道:「还好意思说呢,人家为你的受了伤,如今还没恢复完全,就喊他来喝酒不好吧?」 「他是个酒囊,比我还爱喝,等他好了叫他来,正好你也尽兴。」 苏绿檀莞尔道:「他是酒囊,你是饭袋?」 钟延光揪了揪苏绿檀的脸蛋,道:「酒囊饭袋?你胆子可真大,你可知你骂的是朝廷命官。」 打开钟延光的手,苏绿檀直起腰板道:「又不是头一次说你了,从前我都不知这般比喻过你多少次,你还不是心甘情愿的。」 钟延光哈哈大笑,眯着眼道:「果真?」 「果真!」苏绿檀低头,继续吃花生米,还呷了口酒,美味无穷,丝毫没察觉自己正被某人虎视眈眈。 夜里,两人洗漱完了,钟延光弯下腰去替苏绿檀脱鞋。 苏绿檀从前只与他调笑的时候,敢让钟延光做这种事,平常哪里敢,心中警铃大作,道:「我自己来!」 捏着她的脚腕,钟延光笑道:「夫人不是说,我从前常替你穿鞋,如今替你脱鞋怎么不行了?」 苏绿檀回忆了下,几乎快不记得自己说过这句话了,愣愣地点着头,道:「对对对,是了。不过夫君正在养伤,这等小事,我自己来。」 钟延光坚持替她把鞋子脱掉,扬唇笑道:「如今也快好全了,脱个鞋劳累什么?」 苏绿檀有些忐忑地上了床,这样静谧暧昧的夜晚,他多碰她一下,她都遐思无限。 钟延光在家休息好了之后,便正常上衙门去了,苏绿檀心里惦记那件事,早就放不住了,清早起来吃过早膳,就让丫鬟给她备好了酒水。这回换过来了,水是她的,酒是钟延光的。 做好了物质上的准备,苏绿檀还要做一些心理准备,可是她没找到合适的人给她帮忙。 本来当时从金陵嫁过来的时候,继母临她出嫁前,只跟她粗粗讲了夫妻之道,至于男女之事,嬷嬷跟她提过一些,她却因紧张不安,就听了几句,至多只能应付钟延光昏迷状态下的那种 情况, 等到要真正行房的时候,苏绿檀根本不知道怎么行事才好,何况预想的跟实际的又有区别。 今夜之事,对苏绿檀来说可谓是巨大的难题。 焦躁不安的苏绿檀在屋子里踱步,夏蝉端着一叠蜜枣,进来问她怎么了。 摆摆手,苏绿檀道:「说了你们丫头也不明白的烦心事。」 夏蝉跟了苏绿檀那么久,经历的事儿也不少了,她道:「奴婢不明白,苏妈妈总该明白的吧?」 苏妈妈当然明白,她都生育了几个孩子,不过这种事苏绿檀哪里好意思去问她,否则岂不是暴露了她这近一年来跟钟延光之间什么都是假的吗? 白让苏妈妈担心不说,指不定还漏出什么风声掀起波浪。 夏蝉有口无心地道:「夫人不常说人从书里乖,找一找书看?」 这一句话可提醒了苏绿檀了,书,她还有本书呢! 捧着夏蝉的脸揉成一团,苏绿檀道:「真是我的贴心丫头,出去罢,我看会子书,不准人来打扰。」 v第四十七章[09.13] 夏蝉见苏绿檀笑逐颜开,顺手替主子把花窗支开,透了透气,立刻就出去了。 苏绿檀把《今平眉》找了出来,她还记得,上回已经把第八回 看完了,平眉跟那和尚翻云覆雨,最终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枕着迎枕,苏绿檀坐在窗下,盘着腿,翻开了第九回 。 第九回 里,已经是半年之后了,竟也没交代和尚的去处,只不过平眉日常生活似乎简单安分了许多,她再不频频出门了,便是隔壁的书生和举子偶尔来借东西,她也是不做搭理。 再则,平眉的继兄也要娶妻了。 平眉作为小姑子,帮衬了一二,不过因着是寡妇,出面并不多。 继兄娶妻之后,新嫂子不知道从哪里听了些风言风语,便把主意打到她头上,撺掇着丈夫把平眉嫁出去。 平眉虽然是寡妇,但着实生的好看,找媒人上门说亲的人不是没有,只不过她挑剔,觉得对方不值得她嫁了依靠一生,不是直言拒绝,就是刻意在财帛上为难。 所以这么久了,平眉都没有再嫁。 可这一回,平眉的嫂子是铁了心要把她嫁出去了。 平眉对聘礼的要求在小县城里算得上非常高了,没想到的是,她的嫂子居然真给她找到了夫家。 这回平眉再没有不嫁的借口了,嫂子又上门劝说,让她趁着容颜还在,赶紧找个依靠,否则老了孤苦无依。父母不在,长兄为父,长嫂为母,她少不得替小姑子考量。 说起来,新嫂子也是寡妇再嫁,跟平眉说起贴心话的时候,情真意切,还真令人有几分动容。 平眉也无心再去撩拨别人,又念着继兄这些年照拂的情分,便肯嫁,只要聘礼到了,她只带走一半,就嫁入夫家。 一旦平眉松了口,这事儿也就快了,许是为了一般聘礼的缘故,新嫂子也十分积极,一个月找媒人把这事给定下了。 平眉对未来的夫婿大致有个了解,只晓得是个克妻的贵公子,所以要找个命硬的,合过八字,她的命够硬,不怕克。 嫂子的那起子心思平眉是知道的,只不过克妻不克妻的,她不大信这一套,对方打听过她了,还不挑拣什么,她也就懒得挑剔了。 平眉着红妆屋里待嫁,一直等到天色快黑了,迎亲的人还没来,她气得掀开盖头,喜婆在旁劝了又劝,说是路不好走,耽搁了,她才重新坐回去。 天黑透之前,花轿终于来了,平眉心想,拜堂估计要等到明日去了。 平眉料错了。 她的花轿是在深夜从后门进的高门大院,那时候静悄悄的,吹锣打鼓声快到夫家的时候就停了,直到落了轿,她才发现不对劲。 只是为时晚矣,平眉被强塞进内院,给人做了妾侍。 她没想到新嫂子竟然这般算计她! 好好的良家子,一下子沦为妾侍,往后身不由己,有了孩子也是庶出! 平眉咽不下这口气,铁了心要报复回去,她新纳入府,便被冷落了好几日,天天有人看守,同院的还有旁的新人陆续进来。 自知抵抗不过夫家,平眉便打算讨好能做主的男人,得了宠爱再去找嫂子的麻烦。 明里暗里打听了几日,平眉才晓得自己嫁的根本不是什么克妻的贵公子,而是个纨绔浪荡子,仗着家财万贯,纳美妾无数,而且他还挑剔,喜欢的不止是美人而已。 平眉和没经过事的小姑娘不同,她哪里会不明白家中男人养着众多姬妾,中意的是什么? 不过是床上功夫。 男人终于来院里了,平眉还做妇人打扮,她的女人味和没开苞的小姑娘截然不同,男人一见,便被异样的韵味给吸引住了,当夜便跟她睡在了一处。 第十回 ,则讲的是平眉收服男人的「真」功夫。 比起羞羞答答的小姑娘,平眉奔放熟练,过后便得了宠。 这里的真功夫描写细致,平眉颇为主动,看的人脸红心跳。 苏绿檀略背了几段简单一点的,就合上了书本,把书给藏起来了。 直到用过午膳,小憩起来的时候,嘴里还念着「解开他的衣裳……扶着他的……」,伺候的丫鬟听的不大清楚,过来问道:「夫人,要解衣裳啊?」 苏绿檀这才清醒,摸了摸脑门,全是密密的汗珠子。 还真是热了。 下午的时候,苏绿檀换了件干净衣裳,全力以待,端端正正地坐在屋子里,心态从无比的紧张忐忑,慢慢变成得镇定。 经过漫长的等待,苏绿檀好像也没那么怕了。 半下午的时候,钟延光竟然回来了! 他来的太突然了,刚冷静没一会儿的苏绿檀一下子又紧张了起来,掌心微湿。 不过钟延光进屋之后,头一句话便是道:「夫人,陆清然要来了,我沐浴后换件衣服,去园子里喝酒去。」 诶?机会就这么来了? 她问:「现在沐浴?来不及了吧,吃完酒了再沐浴起不好?」 微微抬眉,钟延光道:「今日上衙门腻了一身的汗,想洗洗了,劳夫人替我安排。」 苏绿檀忙不迭从罗汉床上下来,替钟延光找了件束腰的圆领衣裳,带上今天正好准备的酒,两人携手去了园子里。 陆清然也被侯府的下人们引去花园里。 亭子里,已经有好几个丫鬟环绕在旁,有定南侯府的,也有陆家人带来的丫鬟。 两对夫妻见面打过招呼,便坐下了,交往多年的朋友了,也没那么多规矩。 苏绿檀感激陆清然对钟延光的好,余光多扫了他一眼,见对方气色很好,心里也放了心。 今日说是赏花来的,苏绿檀便让夏蝉领着陆夫人的丫鬟,去摘了很多新鲜的花过来,等厨房里把丰盛的菜送上来了,几人把酒言欢,吟诗作对,天色一下子就暗了下来,旁边的酒壶也都 渐渐空了。 今儿两个男人兴致格外的高,喝的特别多,也可能是因为陆清然仗着自己喝的荔枝酒,便灌了钟延光许多,做了回「真小人」。 v第四十八章[09.13] 酒席快结束的时候,钟延光似乎醉的不省人事了,牢牢地拉着苏绿檀的手,低声呢喃着。 靠的近一些,便可以听见,他在唤她的名字,薄薄的唇贴在她的侧颊,温热的气息里带着清冽甘甜的酒气,熏的人燥意袭身,脸色微红。 先着人送走了客人,苏绿檀才想法子把钟延光弄回去。 这么大的体格,苏绿檀一个人肯定是弄不动的,她想让丫鬟搭把手,哪知道夏蝉还没把手伸过来,钟延光竟躲开了,挥着拳头像是能把石头给捶碎了。 夏蝉瑟瑟发抖地站在一旁,完全不敢伸手,委屈地看着苏绿檀,瘪嘴快要哭出来似的——她年纪还小,实在不想这么早死。 苏绿檀又突然想起钟延光从前喝醉之后强吻她的样子,也不敢让丫鬟来扶,正发愁,却见他自己站起来了,踉踉跄跄竟然还走的稳路。 忙追了上去,苏绿檀挽着钟延光的手臂,一边扶着他,一边指引方向。 折腾了许久,总算把人给弄回荣安堂了。 钟延光倒是舒服了,舒舒服服地躺在床上,苏绿檀一身的汗,被他死死地圈在怀里出不来。 钟延光怀里的苏绿檀一边挣扎着,一边切齿道:「放开我。」 一个翻身,钟延光把人压在了身下,吻了上去。 这么重的一个人,苏绿檀推都不开,她扭着脑袋躲开,憋红了脸道:「我、我要去洗澡!」 钟延光在她唇上啃了两口,才把人松开,躺在床上胡乱摸索着。 苏绿檀见钟延光半醉,塞了个枕头到他怀里,轻哼道:「一会子有得累了!」 说完,苏绿檀就拿上干净衣服走了。 屋子里没了动静,抱着枕头的某人才睁大了眼睛,嘴边漾起笑意——醉了?怎么可能! 钟延光知道自己酒量几斤几两,何况陆清然又是把握着尺度灌他,根本就醉不了。 平躺的钟延光本想把衣服扯开,一想到等会儿的情景,还是放弃了。 留着她来吧。 两刻钟不到的功夫,苏绿檀穿好了中衣,把白日里从书中学来的东西在脑子里巩固了好几遍,才挑帘进去,准备亲身上阵。 静谧的房间里,两个大火烛烧的过了一大半,棉芯猛然爆出噼啪的响声,把苏绿檀惊得一颤——今夜可算的上乘人之危了,好生心虚。 苏绿檀不紧不慢地走到床上,钟延光似乎还没安宁下来,伸手摸着什么,好像叫着要喝水。 苏绿檀放下手里的东西,去倒了一杯过来,喂到他嘴边,哪知道钟延光竟然不喝。 捏着钟延光的下巴,苏绿檀嘴里念着:「喝呀喝呀,到底喝不喝?」 钟延光不喝,苏绿檀就把杯子放下了,刚放下某人半睁眼,又迷迷糊糊叫着要喝水。 苏绿檀只好自己喝下一口,用嘴渡给他。 四片唇瓣一碰到,钟延光用力地吸着苏绿檀的唇,仿佛只有里面的潺潺泉水,甘美清澄,能解他的渴。 苏绿檀下意识就把水给咽下去了,但钟延光却没有再松手,而是把她搂得紧紧的。 苏绿檀没忘了今夜的任务,她开始伸手去扯钟延光的腰带,两人仍在亲吻,她已经摸到了钟延光的锁骨,再往下,便摸到了腰带。 扯了几下……越扯越紧。 这腰带也不知是不是打了死结了,这时候正好解不开了。 苏绿檀气的,钟延光身上狠狠拧了一把,推开他脑袋,往下看了一眼,真变成死结了,她嘟哝道:「你怎么系的,解不开呀……」 闭眼的某人疼得皱了下眉头,硬生生忍着,亟待滋润的喉咙却没敢发出半点声音,耐着性子等着苏绿檀给他把衣服解开。 不知道过了多久,或许只有半刻钟,但对钟延光来说,和半年没有区别了,他借醉嚷着热,要脱衣服。 她脱的实在太慢了。 苏绿檀啧了一声,道:「这不是正在给你脱吗?」她手忙脚乱的,心里又发虚,这腰带今夜怕是解不开了。 屋子里烛光微弱,两只蜡烛灭了一根,光芒登时减半,靠床的这边一下子暗了下来。床框上的鎏金钩子一颤,红绸帐子哗一下子撒了下来,抖动得如红浪层层堆叠,盖住了帐子里的旖旎 景象。 帐内人影幢幢,娇弱的那个影子垂首含胸,费劲地拨弄着什么,健壮的那个影子的手臂忽然动了起来。 钟延光忍不得了,揪着自己的领子,一把将衣服撕开了,刺啦一声,上半身的布料都撕烂了,从胸膛中间划开了一条道似的,露出里面的纯白中衣。 可腰带还是没解开。 苏绿檀吓的够呛,瞪着眼睛看了半天,他就这么解热气的?那要是在外面呢? 捶了钟延光一下,苏绿檀道:「粗鲁!」 说完,苏绿檀又去解钟延光的第二件衣服,可是腰带卡在中间,这衣服就是没法全部除去。 反正衣服都烂了,也就没什么好顾及的。 爬下床,苏绿檀去找了把剪子来,一下子就把钟延光的腰带给剪了。 这下好了,没有妨碍了。 苏绿檀探着脑袋往外放剪刀的时候,钟延光嘴角隐隐约约藏了一抹笑,随即恢复如常,把剩下的衣服,都撕了,撕的干干净净。 贴身的衣服轻薄柔软,很好撕。 听到一阵布料被撕破的声音,苏绿檀扭头进来的时候,就看到了躺在被面上的钟延光,只穿着长裤子了。 嘴角一抽,苏绿檀心道:也太会费银子了,这几件衣服得小几十两呢! 没工夫再想别的,苏绿檀扯开被子盖在钟延光身上,自己也钻了进去,笨拙地开始摸索。 毕竟是生手,苏绿檀对房事知道的又只是些花样子,真正实行起来,困难多多,连亲吻都是那么的生涩,从他的唇到他的下巴,像小猫儿在钟延光的脸上舔来舔去,没有太多技巧,但是 v第四十九章[09.13] 撩拨的人心痒痒。 这样的节奏,钟延光忍耐不住了,瞬间反客为主,欺身压下,霸道地占领了她的两片软唇,轻轻地捏上豆腐似的东西。 耳鬓厮磨,缠绵悱恻。 苏绿檀猜到钟延光是酒后发了疯了,又怕又期待,小心翼翼地跟着他的动作,紧绷的身子逐渐松软,指甲掐着他的双肩。 轻触之初,她是舒服喜欢的,可是那一刻来临的时候,她还是疼哭了,点点泪光盈在微颤的卷睫毛上,婉声求着他,两手也抵在了他的身前,想把他推开。 她知道会疼,但是不知道会这么这么疼,疼的她一点儿也受不了了,甚至恨他和他的…… 她声音在帐子里非常非常的细,一点点哭腔带着求饶的意味,太刺激耳朵了。 苏绿檀双眸微微泛红,泪水顺着莹白的肌肤滑下去,低声抽泣着,透红的唇在昏暗的帐子里,像一颗樱桃,咬上去也是甜的。 他没舍得放开她,强烈的冲动暂时把她的哭声抛去一边了。 而且那书上说了,磨磨唧唧反而不好,痛快些忍过去就好了。 初次,很快便过去了。 苏绿檀哭过后更累了,什么都顾不得便睡去了。 钟延光却很恼。 虽然知道最初都会很快,可真当面对的时候,还是接受不了。 万一苏绿檀记得清清楚楚怎么办? 看着枕边人还有泪痕的面颊,钟延光给她擦洗了一下,才恹恹睡去。 其实没怎么睡着,他在闭着眼等,等她快点醒。 得再证明下才行。 次日清晨,苏绿檀醒来,钟延光双目泛红的看着她,跟野豹看着猎物似的。 苏绿檀一动身子,便酸痛得不得了,瞪着汪汪水润的眸子看着钟延光,双手把被子拉到下巴处,柔媚的面颊上带着一丝慌张,道:「夫君……你干什么?」难不成他昨夜全部记得,所以 看出真相,现在要发脾气了? 昨夜刚吃过苦头的人,一早起来还要受责难,好委屈。 苏绿檀咬着嘴唇,面颊微嘟,眨了眨眼,眸子里又泛起水光。 钟延光看了好想欺负。 于是苏绿檀又被欺负了。 大清早的,钟延光折腾了半个时辰才走,苏绿檀又哭了,短暂的哭声过后,嗓子里发出的声音就变了,娇媚入骨,勾人心魄。 钟延光起来穿衣服的时候,时候已经不早了,但是已经一雪前耻,所以他很高兴。 可是苏绿檀只看到钟延光的背影,所以看不到他的表情,用被子遮住身子,从帐子里探出去。伸出长长的玉臂拉着他的衣袖,仰头道:「夫君,你生气了?」 钟延光转头笑看着她,道:「生什么气?不过正常行夫妻之事,我为何要生气?」 他仍旧记得苏绿檀昨夜生涩主动的样子,哪里舍得这么快就揭穿她,何况她自己不是说过许多样式,看她晚上和早上害羞的模样,恐怕日后难得逼她共行此事,假借失忆之事,还能哄一哄 。 在吃够了甜头之前,钟延光无论如何也不会承认自己恢复记忆之事。 抱了抱苏绿檀,钟延光道:「我上衙门要迟了,你先好好休息,晚些回来再说。」 钟延光出去之后,吩咐了丫鬟好生伺候,还交代的很细致,热水、干净衣裳床单之类的也都提及。 屋子里的苏绿檀一倒头又睡了很久,醒来之后正怕没有热水洗澡,哪晓得丫鬟就备下了。 趁着钟延光不在家,苏绿檀赶紧亲自动手清理了床,把这事给遮掩过去了。 衙门里,钟延光一整天心情都非常非常好,平常冷漠的面颊上,频频缀起淡淡的笑意。 连同僚也敢跟他开玩笑了,打趣他从未迟到的人,竟然迟来了。 钟延光倒也不计较,置之一笑,继续忙于公务。 后来的几日,钟延光一直心情不错,回家回的比以前还早,几乎日日都是归心似箭,骑着马刻不容缓地往家中去。 苏绿檀受了轻伤,赶着钟延光去书房睡。 钟延光哪里肯,沐浴过后又摸了过来,说是怕丫鬟瞧见了二人分房,影响夫人地位。 他还说,他不是色中饿鬼,不过这些话都是夫人从前说的,所以他都记得牢牢的,并且坚决贯彻。 苏绿檀:…… 三月十四,天大晴。 煦暖的阳光洒在青瓦屋顶上,落下了一层淡淡的光晕。内宅里已经鸟啼声声,红花绿草相映,绒毛一样的柳絮随着和柔的东风起舞,飘过鼻尖的时候,惹得丫鬟打了个喷嚏。 近来初经人事,苏绿檀身体底子再怎么好,终究是个姑娘家,已经被折腾的腰酸腿软了好几日,若非正好来了一次月事,钟延光还不会放过她。 可偏偏,苏绿檀还不能表现出很生疏的样子,硬着头皮迎合他,起初自然是从书本中学来的姿势,所以略显僵硬,后来情到深处,媚态横生,二人也越来越合拍,常常是大汗淋漓才作罢 。 今日正好身上干净了,苏绿檀痛痛快快地洗了个热水澡,那处前些日本来就有些红肿,又戴了几天的月事带,她都快觉得自己是不是变「胖」了。 白日在家好好休息了一天,苏绿檀什么也不想,焚香抚琴,权当散心。 现在的天黑得迟了些,钟延光还能趁着天还亮的时候归家,他回来的时候先是被荣安堂里的琴声给吸引的,不消说,便知道琴的主人是谁。 从院子里进去,钟延光循着琴声望过去,上房的花窗支开大半,带着点昏黄的日光落在高丽纸糊的窗户上,照出里面婀娜的人影,以他的视线,正好能看到窗格下露出的小巧下巴,精致 v第五十章[09.13] 如玉,窗下佳人抬臂抚琴,姿态优雅,惹人心动。 钟延光径直走到窗户旁边,敲了敲窗,冲里面笑道:「夫人,我回来了。」他褐色的温润眸子带着一点点亮光,像两颗星子。 苏绿檀弹琴入神,被唬得一跳,抬头嗔了他一眼,嘟哝一句「讨债鬼」,便下了罗汉床,穿好绣花鞋出去迎他。 夫妻两个在门帘处拉上了手,钟延光问她:「可会抚《凤求凰》?」 秀眉微蹙,苏绿檀声音利落道:「不会。」 钟延光揽上她的腰,道:「我教你。」 噘着嘴,苏绿檀道:「今日实在不想费神了。」 钟延光也不恼,自顾坐到炕桌上去,弹了一首《蒹葭》。 若放在以前,苏绿檀听到钟延光这样的琴声,必是欢天喜地,如今听了却是有些怕怕的。 果然琴声刚刚结束,钟延光就状似随口问了一句:「夫人今日身子可爽利了?」 头皮一紧,苏绿檀道:「夫君快教我《凤求凰》,我想弹给你听!」 钟延光笑一笑,他改变主意了,道:「晚上再说。」 苏绿檀一哆嗦,自觉地爬上罗汉床,挨着钟延光坐,手指轻轻地搭在琴上,用渴望求学的眼神看着他,道:「不,我想学,现在就想学,不想等到晚上!」 捉住她的手,钟延光道:「好啊。」 钟延光教琴一直教到了用晚膳之前,苏绿檀的手指头都磨红了,他的指腹却因着常年惯使兵器,生了薄薄的茧,重抚琴弦也没有留下太深的痕迹。 用膳的时候,苏绿檀筷子的都捏不好了,钟延光笑一笑,给她把菜夹到碗里,让她用小瓷勺挖着吃。 苏绿檀秀眉蹙着,哼哼唧唧的。 轻咳一声,钟延光忍着笑意道:「以后不想学就不学,你看你,指头都红了。」 放下勺子,苏绿檀摊开纤纤素手,葱白食指放在钟延光跟前,椭圆的指腹微微翘起,透着绯红,红白相衬,格外诱人。 喉结耸动,钟延光眉头微抬,便挪开了目光,他怕这顿饭吃不好。 吃过饭了,钟延光破天荒地动手给苏绿檀找了衣衫,还替她除去头上的簪环。 苏绿檀受宠若惊道:「夫君,你做什么?」平常都是她伺候他的。 钟延光道:「你的手指不是伤了么?我服侍你还不好?今日我替你擦洗身子。」 说着就要横抱起苏绿檀,她勾着他的脖子,蹬着腿道:「我、我洗过了,放开我,快放开。」 抵着她的额头,钟延光问:「洗过了?」眼皮子半垂,瞬间明白了过来,唇边绽了尬笑,道:「身上干净了。」 轻哼了一声,苏绿檀道:「是的,可是……我还痛着!」 在她唇边吻了吻,钟延光道:「没事儿,我有法子。」 苏绿檀面色透红的不像话,娇艳欲滴,太想让人采撷。 钟延光把她抱到床上去,点了点她光洁的额头,道:「等我。」 拿着干净的衣服,钟延光迅速去了净房,一刻多钟的功夫就回来了。此时天气暖了,他洗完澡出来只穿了一件纯白的中衣,带子随意地系着,等他快步走进屋的时候,衣服已经敞开了, 露出大片结实的胸膛,坚毅宽厚,腹部也是线条分明,很是悦目。 趴在床上的苏绿檀看着看着,便多看了两眼,真别说,钟延光不光脸好看,身材也好,若是不提床笫之间的粗鲁行为,光看看还是不错的。 钟延光见苏绿檀脸上带着笑意,拿了一样东西,走过去坐在她身边,脱靴上床,把她拉在怀里,亲热起来。 苏绿檀枕在钟延光的大腿上,推着他的肩膀,仰脸看着他,瞪着圆圆的眼睛道:「我月事才过,有些不舒服,今晚歇一歇好不好?」 钟延光柔声问她:「可是痛了?」他知道,女人的身子很柔软的,尤其苏绿檀吹弹可破的皮肤,更加娇嫩,不好伺候。 点着头,苏绿檀噘嘴道:「好像红肿了。」 钟延光的手往下探去,嗓音低了些许,道:「我看看。」 慌忙捂住自己的衣摆,苏绿檀惊呼:「不要!」这还没坦然相对几次,就让他看最私密之处,哪里好意思。 钟延光握着她的手腕,道:「不闹你,给你上点药。」 「药?」苏绿檀脑袋一歪。 钟延光把小瓷盒摸出来,才巴掌大,一扭就开了,里面装着玉色的膏子,有浓淡适中的桂花香味。 接过盒子,苏绿檀放在鼻尖嗅一嗅,道:「哪儿来的?」 「当然是找胡御医要的。」 唰地一下,苏绿檀脸立刻蹿红,她皱眉嗔道:「你怎么找胡御医要这个!」 钟延光捏着苏绿檀的鼻子,道:「我说的是,你的手指磨得红了,要消一消肿。」 苏绿檀又嘟哝说:「用在手指上的,能用在那里吗?」她可是很讲究的。 钟延光又道:「我特特问过了,胡御医说哪里都可以用,想来那里也是可以的。」 两人说话的声音愈渐低哑,帐子落下,静谧的房间里只听得见两人衣料擦动窸窸窣窣的声音。 苏绿檀终究还是让他替她抹上了一些,搂着她聊起了天。 两人正聊的高兴,钟延光忽然问:「可还难受?」 药稿子十分奏效,涂上去清清凉凉的果真舒服不少,苏绿檀已经没有了不适感,她灿笑手:「舒服多了。」 红帐里,美人面颊粉嫩,琼鼻樱唇,两齿微露,钟延光绞了一绺她的头发,抓着她的手指含在嘴里,轻轻地舔着她的指尖,欺身压了下去。 好几日没有亲密之举,再来的时候,似乎又变得紧致了,钟延光前几天还要勇猛。 v第五十一章[09.19] 苏绿檀攀着他的脖子,慢慢地跟他磨合着。 一段时间下来,比从前更默契,也更舒服了。 清浅的声音从帐子里传出,渐渐如浪潮高涨,一浪高过一浪。 烛火都灭了,内室里才重新变得静悄悄的,这时才隐约听闻几声女人的娇嗔:「累的要死了,谁还跟你坐莲!」 粗哑的声音刻意放的平缓,跟她好言好语地商量着:「就一次,让我尝尝。」 「不来!」 「从前你说过的。」 「明儿十五,你要上早朝的,当心迟了被御史骂,指不定连我也骂上。」 「迟不了,我起得来。」 「哼,今夜累了!」 娇媚的声音里,确实带着一丝丝的疲倦,男人只好作罢,搂着她道:「那就明日。」 过了一会子,便只听得均匀的呼吸声了。 次日早晨,天不亮钟延光就爬起来了,精神抖擞,神清气爽,苏绿檀还睡的很沉,他穿好衣裳,在她额上印下一吻,便走了。 苏绿檀早起,刚刚梳了个圆髻,戴好簪子,手上还拿着篦子,还没来得及去千禧堂请安,便有丫鬟急急忙忙地赶进来,惊慌失措地禀道:「夫人不好了,出大事了!叶家的人闹上门来, 老夫人晕倒了!」 「啪」地一下,把篦子拍在桌上,苏绿檀一个转身,银红的缠枝莲褙子跟着旋了圈儿,她道:「怎么回事?」 丫鬟说不清楚,只知道好像是为着表小姐的婚事引起来的。 定南侯府只有赵氏主中馈,她昏倒了那边肯定也乱做一团了,这事儿也不好惊动太夫人,苏绿檀只得领着两个丫鬟一起过去,看看到底是怎么个情况。 苏绿檀早猜到方宝柔会咬赵氏一口,只是没想到会一下子把人气昏过去,看来她这回作的死可不小! 赵氏被方宝柔气晕过去,若她身体康健,苏绿檀倒是不担心,只是去岁年底赵氏病的那一回,大夫说过她有些病须得慢慢调养。 后来赵氏瘦了许多,有些富贵病反倒好了些,只不过她时有眩晕和头痛之症,大夫特特交代过,不可受大刺激,否则容易得脑卒中。 钟延光小时候身边的妈妈就是得脑卒中去的。 这么一联想,苏绿檀面上有些急色,她快步赶去了千禧堂,这会子院子里已经乱成一团,丫鬟婆子围在上房门口,叽叽喳喳不知道说些什么。 苏绿檀赶过去,丫鬟婆子们纷纷噤声,让出一条道给她走。 进了屋,苏绿檀把冬雪留在了外面震慑丫鬟婆子,领了夏蝉进内室打下手。 挑帘进去的时候,苏绿檀见叶夫人虽然打扮的很庄重,但整个人都在发抖,和她的丫鬟无措地站在罗汉床跟前,赵妈妈和千禧堂的两个丫鬟凑在罗汉床前,盯着平躺下去的赵氏,想办法叫醒她。 苏绿檀走过去喊了一声「赵妈妈」,又转脸看了叶夫人一眼,点了个头。 六神无主的千禧堂终于来了个能主事的人,赵妈妈和叶夫人俱都松了一大口气。 苏绿檀看了一眼赵氏,只见她脸色惨白的吓人,气息也微弱的很,跟半死的状态差不多,只有人中是红肿的,留下了不少指甲印。 摸了摸赵氏的手,苏绿檀问道:「赵妈妈,可请大夫来了?」 赵妈妈抹了抹眼泪,道:「请了,估摸着快来了,老奴掐了半天的人中,老夫人怎么还不醒呢!」 苏绿檀又问道:「老夫人有没有呕吐?」 赵妈妈摇头,一边掉眼泪,一边道:「没有。」 苏绿檀吩咐夏蝉搭把手,将赵氏的头朝上,抬起她的下巴,捏开她的嘴巴,看喉咙里有没有东西,便道:「找一找有没有薄荷油?」 小丫鬟连忙翻箱倒柜,从药匣子里找了薄荷油出来,苏绿檀放在赵氏的鼻子旁边,过了好一会儿,赵氏才悠悠转醒。 提心吊胆的叶夫人身子一下子松下去,险些栽倒,幸好被她的丫鬟扶着。 苏绿檀转身过去对夏蝉道:「你先领叶夫人去耳房里休息,备好茶水,切莫怠慢。」 不管怎么说,赵氏是因为叶夫人的到来才晕倒的,若有个好歹,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定南侯府的人不会诬陷人,也不会为难人。 叶夫人虽然苏绿檀暂时不会放她走,但瞧着对方是个行事果断有章法又讲礼的人,自己还占着理,便不多怕了,应了一声,便被丫鬟搀扶着先去了耳房待着。 这厢赵氏刚醒,一睁眼看到的是苏绿檀,脑子还没清醒过来,便一把抓住了儿媳妇的手,喘了好几口气。 苏绿檀看着手腕上那只虚弱无力的手,一时也没急着把赵氏推开,只叫人倒了茶水过来给她润润嗓子。 赵妈妈跟丫鬟合力把赵氏扶起来,靠坐在迎枕上,仔细地给她顺气,她的脸色才算好看了一些,但身子还在发颤,四肢抖得尤其厉害。 苏绿檀感觉得到,赵氏掌心在发冷汗,真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活到几十岁的人了,还分不清好歹。果然书读得少了,还得经历磨难来补,才学得乖。 屋子静了好一会儿没人说话,赵氏喝过水了,渐渐想起昏倒之前的事,双手并不稳地捧着茶杯,看向苏绿檀里眸子含着水光,忽然就哽咽了,道:「绿檀——」她想说很多话,甚至还想动怒,可是身体软的令她什么都做不了。 撇了撇嘴,苏绿檀道:「叶夫人还没走。」 赵氏焦急张望了一下,苏绿檀继续道:「她在耳房里休息着,我已叫人用茶点伺候着,前院的事也自有人料理,大夫也快来了,至于别的,待老夫人身子好了再做定论,成亲退亲都不是一日两日能定下的事,不急在这一时半刻。」 苏绿檀的声音平平稳稳的,还是带着女人的娇气,但是赵氏现在听起来,就是觉得舒服得多了,元气大伤之后,她莫名觉得心安,整个身子往后靠去,窝陷在迎枕上,像是把儿媳妇的话听了进去。 赵妈妈也在旁解释道:「老夫人,老奴什么都没有来得及说,多亏了夫人把持。」她不喜欢方宝柔,这时候是替苏绿檀说好话的最好机会了。 赵氏神色复杂,脸上浮了一点红色,看起来气色开始恢复了,其实她是有点难堪和尴尬,她说不明怎么会有这样的情绪,偏就是有。 只不过旁人看不出赵氏的心,只以为她好转了一些。 没一会儿大夫就急急忙忙赶进来了,把脉之后开了药,又嘱咐了很多话,大体就是这是慢病,这回发急症没有出大事就不要紧,以后要好好养,饮食要注意,油腻辛辣少食,多走动走动,发发汗,少动肝火,心平气和,跟大夫从前说的差不多。 等大夫走了,赵氏默默流泪,哭着说了一句:「我这怎么平心静气地下来!」 苏绿檀好整以暇地坐在一旁,完全没有要主动帮忙的意思,连问都不问一句,赵氏哭了一会儿也就不哭了,抬眼看着苏绿檀。 v第五十二章[09.19] 赵妈妈捏了捏赵氏的手臂,道:「您现在的身体也不合适处理这些事……」随后往苏绿檀哪里瞧了一眼。 赵氏这时候也没有心思顾及别的了,祈求道:「绿檀,这事就麻烦你帮着处理了,我……我……」 早猜到是这个结果,苏绿檀本来也没太在乎赵氏,念在钟延光的情面上,便道:「老夫人先让我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再说。」 陈述的事,就由赵妈妈代劳了。 方宝柔不出所料地坑了赵氏一把,在纳吉礼过后,赵氏应允的嫁妆就送了过去,叶家都准备下聘礼了,方家送了一封退婚书,狠狠地在叶家人脸上甩了个耳光。 一般定下了婚事,女方已经算男方家的人,如果不是突然发现男方家里有隐瞒重大事情,譬如男方没有生育能力,或是死心塌地地爱着另一家的姑娘,非卿不娶,女方是绝对不会把退婚书送到男方家里的。 送了退婚书,等于告诉别人,叶家的小郎君有问题,他们方家不要了。 叶夫人跟丈夫相敬如宾多年,房中没有妾侍,独得了一个宝贝儿子,现在被一个地方小官家里这么开涮,叶家人不发疯才怪。 叶大人在衙门里都还不知道这事,叶夫人只去递了个信,冲动之下便领着家丁和丫鬟来了定南侯府。 赵氏又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就把人请了进来,被叶夫人劈头盖脸一顿指责,直言要断绝关系,甚至说出了「不共戴天」、「赵若兰你要就把我的命拿去」这种话。 赵氏脑子发蒙,再听叶夫人说了方家干的好事,看到了方家的退婚书,一下子没经得住,就昏过去了。 叶夫人火气发出来之后,也被吓坏了,后来千禧堂就乱了。 苏绿檀听完这种好笑的事反而笑不出来了,要不是亲眼所见,亲耳听到,怎么会知道有这种白眼狼呢。 这种事方家都干的出来,若还是方宝柔的主意,那就更有意思了。 淡笑一下,苏绿檀语气干净利落地道:「现在老夫人是想怎么解决这件事?」 赵氏身体前倾了一下,又靠了回去,捏着帕子说不出话,半晌才道:「你说该怎么办?」 苏绿檀掂起炕桌上的茶杯盖,砰一下又落在茶杯上,发出瓷器碰撞的清脆响声,她抬头盯着赵氏道:「老夫人,我的主意是,先安抚好叶夫人,补偿的事等侯爷回来了再说。至于方家那边,第一,把您送的聘礼要回来,第二让他们给叶家赔礼道歉。这些事处理好,您也该恢复好了,再怎么做就看您自己的主意。」 这话有逻辑有条理,正合赵氏心意,她本是个心实的人,很看重和叶夫人的情分,现在最不想就是伤了二人多年的姐妹关系。 赵氏完全服从苏绿檀了,她甩了一下手,道:「都听你的,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 苏绿檀笑了,道:「当真?」她可不是赵氏,不会对方家人手软。 赵氏心知这几件事不容易办,得罪方家是必然的,以后肯定要交恶了,方宝柔这外甥女估计也得抛弃了,她咬牙道:「当真!眼下先替我给你叶姨好好道歉。」 翻个白眼,苏绿檀才不会替赵氏给叶夫人说抱歉,她道:「道歉的事还得您来,我不过是去说个情理而已,指着我道歉,叶夫人凭什么原谅你?」 赵氏无话可说,苏绿檀站起身,理了理裙摆,道:「儿媳妇这就去说理了,您收拾好了自去给叶夫人赔礼道歉。」 苏绿檀去耳房里见了叶夫人,对方头一句话便是:「我可没推搡你婆母!」 苏绿檀笑说自己知道,然后完全以一个中间人的姿态,先把赵氏的状况和她对待这件事的态度说了,又把钟家大概能给出的补偿也说了,利弊分析地清清楚楚,让叶夫人一时心动,怒气削减大半。 正好这时候赵氏来了,病殃殃的样子,看着叶夫人欲语泪先流。 叶夫人虽然生气,心里还是发虚的,她怎么会不知道钟延光不是好惹的,无奈地甩了甩袖子,也没给赵氏好脸色,只道:「亏得你家有个好媳妇!我先回去了,等方家的事料理好了再说!」 叶夫人一走,赵氏巴巴地看着苏绿檀。 苏绿檀一脚跨出去,道:「我已有了主意,细节还得等侯爷回来商量,晚些我们再过来,您保重身体,好好休息。」 赵氏频频点头,进屋的时候拉着赵妈妈的手,吸了吸鼻涕道:「哎,以前怎么没发现,绿檀是个好的呢!」 赵妈妈忍不住说:「夫人一直就很好……」是您眼瞎心盲啊! 叶夫人来闹过后,方宝柔的事很快就在定南侯府传开了,丫鬟婆子们都在议论,赵氏是没工夫去管了,赵妈妈也只有精力去敲打自己院里的丫头,但人多嘴杂的,根本管不住。 方家的名声,包括方宝柔的名声,一下子在定南侯府就臭了。 苏绿檀从千禧堂回到荣安堂,才两个时辰不到,她院里的丫鬟都嘴碎起来了,夏蝉听了进来禀了她,虽然端的是管束丫头们的姿态,言语之间,免不了有些得意,为方宝柔的倒霉,而感到高兴。 苏绿檀瞥了夏蝉一眼,嗔道:「死丫头,口是心非,你要说就痛快说,在我面前我又不指责你什么,在外面管好嘴就是了。」 夏蝉一下子说了个痛快,活生生把方宝柔扒下一层皮。她生来性子就耿直火辣些,言辞犀利,把底下丫鬟们议论的话都溜了一遍。 苏绿檀闲闲地端起茶杯,道:「方家做的事是太丢人了,方宝柔可没那么简单,底下总有几个念着她的好的吧?」 愣了一下,夏蝉道:「是有几个,为数不多,说方表小姐可怜无辜被继母牵连。」 苏绿檀笑一笑,道:「方宝柔的嫁妆一分都不落到方家,跟她继母有什么干系?多半是她的主意,行了,你让院里的丫鬟管一管嘴巴,等这事有定论了再说。」 夏蝉应声出去了,苏绿檀便拟好了主意,等着钟延光回府商量。 半下午的时候,钟延光就回来了,府里的人都怵他,他一路走回荣安堂,当然什么闲言碎语都没听到,这事还是苏绿檀告诉他的。 钟延光听完就是皱了皱眉头,不怒不恼的样子,道:「你接手了?」 点着头,苏绿檀道:「老夫人都体力不支了,我还能坐视不理?」而且赵氏要是病了,府里的琐事都要落到她头上,她不肯担这个麻烦,眼下做甩手掌柜才舒服。 拉着苏绿檀的手,钟延光道:「多谢夫人了。」 婆媳不和那是定南侯府内宅的事,方家坑赵氏的钱财,闹得钟府得罪叶家,那便是整个定南侯府的事,苏绿檀接管这事,在钟延光眼里,那就是通情达理。 苏绿檀道:「先说好,我可没安好心,让我管这事,我肯定要好好教训他们一顿,到时候老夫人要是心软了……」 钟延光笑道:「你放心,出了事我担着。」 对付方家,苏绿檀是有主意的,眼下要紧的是怎么安抚叶家,她问钟延光:「叶大人那里,你可以有主意?」 钟延光回忆了一下,想起一桩旧事,从前赵氏在他面前提过的,要他帮着提拔叶大人,不过后来这事赵氏又不提了,便不了了之,叶大人就一直在现在的官位上待了六年,说来也挺久了。 钟延光道:「他的履历我隐约记得一些,今年吏部大选的时候,我替他打点一下便是。」 「让他升一级?」 「我估摸着,连升两级可以,他资历本也够了,不过是缺了人脉。」 连升两级,便是从正七品到正六品,六品是个坎儿,过了六品,叶夫人也就能封诰命了,这补偿不算少。 v第五十三章[09.19] 而且叶夫人很护犊,等方宝柔这事料理清楚了,她家小郎君的名声也就洗刷干净了,想说门好亲事不难。 苏绿檀把这事儿搁脑子里转了一圈,道:「那好,我明日便去一趟叶家,顺便也去方家看一看。」 去方家,那可不止是看一眼就走。 钟延光好奇地问:「你预备怎么办?」 苏绿檀狡黠一笑,道:「公事公办呗!反正最后要物归原主,还让他们人财两空。」 挑起眉毛,钟延光问她:「这么有把握?」 「那是自然,你可别小看我。」 钟延光笑意更深了,道:「岂敢小看你。」他才不会忘记,醒来之后被苏绿檀唬得团团转的那些时日。 苏绿檀丝毫没看出钟延光眼里的深意,抬眼看着他道:「方家肯定还打着张家那边的主意,你怎么打算?」 钟延光反问她:「你怎么想?」 「自然是侯府利益为先,这事要悄悄压下了,张家接茬也没事儿,闹的这么大,迟早传开,再把方表妹说给张家,那就是得罪张家,又必然牵连上陆家。方表妹母亲去世了,父亲再娶,说起来,方家跟侯府也没有多大的关系了。依我看,方宝柔待老夫人的情分,跟陆清然比起来,十分之一都不如。这门亲事还是算了。」 钟延光道:「张瑾跟我说,方表妹的父亲找过他,他恐怕还不知道这事,我马上就让小厮先去传个信。」 「那你快快去,方家这种事也干得出来,谁知道会不会趁着这个功夫,瞒着叶家的事不跟张家说,又跑去糊弄张家。」 钟延光起身便写了封简短的信,叫让丫鬟送到前院,去给如茗,快马加鞭地送去了张家。 这件事今日暂且就这样了,用过晚膳,苏绿檀催着钟延光去瞧一眼赵氏,顺便再一起去看看太夫人。 钟延光不耐烦听女人哭哭啼啼,不过苏绿檀说了,他也就听了,挽着苏绿檀去了一趟千禧堂,坐了不到一刻钟就出来了,后又去永宁堂。 罗氏见了两人便问:「你母亲可还好?」 钟延光答的话:「尚可,休息一两日便没事了。」他说的也是实话。 罗氏也早知道赵氏会有这么一天,心知苏绿檀管了这事,她也就不担心了,只叫人拿了个放在炕上的小屏风过来,道:「这是前些日我院里人清理库房的时候找出来的,我想着你们院里没有,我又用不上,拿去吧。」 苏绿檀默默看了一眼檀木双面绣的婴戏莲纹的图案,脸颊飞红,太夫人这催的也太明显了吧! 钟延光笑着叫人收了,跟苏绿檀两人回了荣安堂之后,叫人把屏风放在罗汉床上摆着。 等丫鬟出去了,钟延光就把苏绿檀给抱起来,扔到了床上。 苏绿檀才舒服了一个白天,捶着他胸口道:「又来又来!」 钟延光嗓音低哑道:「绿檀,你什么时候给我生个孩子?」 翻了个身,苏绿檀趴在床上,牢牢地护住自己的前胸,闷闷地道:「这不是每天都在跟你试着吗?」她也想来着,但好像怀上没有那么容易,改天还得跟吴氏请教去。 正出神想着,苏绿檀的裙子就被人撩起来了,钟延光趴在她背上,抵着她的身体,在她耳畔道:「我听说,这样好像更容易怀上。」 苏绿檀万万没想到,钟延光会来这招,她扭着身子道:「我还没洗呢!」 钟延光歪头看她:「我也没洗。」 苏绿檀羞红了脸,道:「那你不会去洗吗!」 轻轻揪着她的耳朵,钟延光道:「夫人从前没有这般忸怩,怎么如今变了,是不是我哪里做的不好?时间太短?还是力气太小?我以前做的怎么样?是以前好,还是现在好?」 甩个眼刀子过去,苏绿檀推开了他,轻哼道:「怎么这么多话了,洗不洗?」 钟延光笑意融融,道:「洗。」说完,又抱着苏绿檀,往浴房去了。 浴房里有个很大的木桶,容得下两个苏绿檀,如果是一个苏绿檀加一个钟延光,那就有些勉强了。 两人在浴桶里相对而坐,水面浮着红色的花瓣和白色的毛巾,把水下风光遮得严实。 钟延光抬手拂开花瓣,往波光粼粼的水面下面看去,一头扎进水里。 地上漫了一地的水,水都快凉了二人才出来。 浴房的门打开的时候,苏绿檀身上裹着干净的衣裳,是被钟延光抱出来的,一截小腿和一双脚丫子露在外面,风一吹,大腿上嫩白的肌肤就露了出来,上面的隐隐可见淡淡的红痕。 苏绿檀整个人都埋在钟延光结实的胸膛里,掐着他肌肉紧致的手臂,道:「走快点。」 这时候院里已经没有丫鬟了,钟延光还是加快了步子往内室去,把人放进被子里,他胸前的衣服也都散开了,里面什么也没有。 苏绿檀捂着眼睛,道:「穿好衣裳。」 钟延光挑眉,「不威武吗?」 砸了个枕头过去,苏绿檀侧躺,面对墙壁。 威武,好生威武。她一想起自己在浴房里的声音,就抬不起头来。 苏绿檀这一阵的羞涩还没过去,背后又被某人贴上了。 夜里精疲力竭了两人才歇下。 总听说夫妻之间,女人是没有累的时候,但苏绿檀发誓,她虽然是躺着的,感觉她比钟延光累。 就这样苏绿檀都累瘫了,钟延光还抱着她不停问:「夫人,我们什么时候坐莲?嗯?」 苏绿檀闭眼不说话,一个字都不想说。 次日清晨,苏绿檀又睡了很久,等她起来的时候,钟延光早走了。 梳洗好了,苏绿檀便叫人套马出门,带着定南侯府的十五个武馆里出来的护院,把方家人住的地方给围了起来,叫他们收拾东西,赶紧滚蛋。 方夫人还在睡大觉,被吵醒之后,一出门就被这阵势给吓住了,门口乌压压站了好多个身强体壮的男人,跟土匪上门了似的。 方夫人哇哇大叫,转身跑进去叫自家男人去了。 定南侯府的人把旧宅围起来之后,方老爷赶紧领着小厮跑了出来查看情况,一见门口这阵势,十几个虎背熊腰的大汉,登时双腿发软。 v第五十四章[09.19] 苏绿檀坐在马车里,挑起帘子朝外看了一眼,并未露面,就听得护院领队气势汹汹地对方老爷道:「你们这贼人,胆敢侵占我们定南侯府的院子,都给我滚出去!」 这旧宅是定南侯府的财产,原是借给方家人住的,现在不借了,让他们滚,他们就得滚。 偏方老爷还没领悟过来,他还以为这中间有什么误会,好言好语地跟护院道:「我可是你们老夫人的妹婿,你们是不是弄错了?」 领头的护院穿着劲装,一张方脸,道:「赶的就是你们!还不收拾东西滚蛋!」 方老爷脑子发蒙,道:「这、这明明是老夫人让我们住的,凭什么让我们走!」 护院也不跟方家人多说,一挥手,就让手下冲进去扔东西赶人,方老爷拦在门前,道:「你们这是土匪行径,私闯民宅!来人报官报官,土匪来了!」 门口动静闹的太大,围观的人也渐渐多了。 马车里,苏绿檀把房契拿出来,让丫鬟递给护院。 护院拿着房契,道:「你只管去报官,这地契在我们家主子手上,到底是谁私闯民宅?我倒要看看衙役抓你还是抓我们!」 方老爷见了房契自然没话说了,又听得「主子」二字,还以为马车里坐的是赵氏,撇下仆从,跑到马车跟前焦急地喊着问着。 苏绿檀慵懒地坐在里面,充耳不闻,方夫人赶上前来,也跟着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哭方宝柔身世可怜,赵氏怎么能不怜惜这唯一的外甥女,还要把她赶出去。 方夫人知道赵氏心疼方宝柔,便赶紧让人把她给叫了出来。 方宝柔在屋里也早知道怎么回事了,她晓得赵氏会生气,但没想到赵氏会这么生气,她还以为叶家会惧怕定南侯府的威名,老老实实吃下这个哑巴亏就算了。 说到底,方宝柔还是高估了自己在赵氏心里的地位,她眼下自然是愤怒的,她气赵氏太不看重她。 略收拾了下,方宝柔就赶出来了,还没走到马车前,就被方老爷一把拉过去,道:「你快跟你姨母好生解释解释。」 方宝柔站在车帘子旁边,软声道:「姨母,您先让这些人撤回去行吗?具体的事儿您听宝柔跟您细说。」 车里的苏绿檀觉得好笑,她倒想听听方宝柔还有什么说辞,她不言语,只狠狠地摔了一下茶杯,哐当一声,把外面的人唬得够呛。 方宝柔靠近车帘子,细声地哭起来,万分委屈道:「父母亲不是平白要跟叶家退婚的。」 苏绿檀没答话,方宝柔以为赵氏不动容,哭声渐盛,道:「那叶家的小郎君是个登徒子!姨母,咱们进屋去说话好不好?宝柔知道您疼我,我也没想要您给的嫁妆,若是宝柔错了,就绞了头发做姑子去!您先别恼了我好不好?」 马车里传来一声轻笑,苏绿檀挑起帘子,笑吟吟地看着梨花带雨的方宝柔,道:「好啊,我替你找个好尼姑庵,让你安心做姑子去。」 方宝柔吓得连连后退,立马收了表情,颤声道:「怎么是你!」 苏绿檀道:「你把老夫人气病了,方家又侵占我定南侯府的宅子,不是我来,该是谁来?哦,你刚说叶家小郎君欺负你了,是有这个意思吧?你放心,这话我会转告给叶夫人,叫她好好教导儿子的。但是现在,你们立马从钟家的屋子搬出去!」 方宝柔死咬着唇,道:「我要见我姨母!」 苏绿檀道:「你要见你就去见,没谁拦着你,但是现在,先把我们家的宅子还给我们。」 要是从这里被赶出去,也太狼狈了,将来会被人一直耻笑,方家丢不起这个人。 方宝柔白着脸道:「凭什么让我们走,这是我姨母的宅子!你有什么资格赶我们走?」 哂笑一声,苏绿檀道:「你可真会逗趣,这宅子是定南侯府的财产,没分家就归我家侯爷做主,分了家,也是我家侯爷做主。侯爷嘛,他的事我做主,房契就在我手上,你说我能不能让你走?」说完,她就吩咐夏蝉去把房契拿回来。 方宝柔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后悔当初没把房契要来,倒落得这个地步。 苏绿檀淡声道:「不肯走?行——王护院,把这些人赶走吧,这宅子我要用来养猫儿狗儿了,不能给白眼狼住了。」 这话太难听了,方家人羞愤难当,方宝柔死死地咬着唇,恨不得掐死苏绿檀,方夫人就更泼辣了,扑上前来想撒泼,被拿着房契的夏蝉一个嘴巴子打回去了。 夏蝉倒不是故意要打人,只是下意识护主,不小心伤了方夫人。 方夫人何等泼辣,要不是护院拦着,把她扯开了,真要跟夏蝉两个动起手来。 拿到了房契,苏绿檀还拿着厚厚的册子下了车,冷声吩咐道:「都进去盯着,给他们一个时辰的时间搬完东西。」 护院们得了吩咐,护着苏绿檀,呼啦啦一堆人,一起涌进了旧宅。 三进的旧宅,从倒座房进去,就是上房和厢房,东西放在哪里,很好找。 苏绿檀站在人群中间,指挥五人搜房,五人,守门,其他人就跟她一起站在庭院里,随时准备应对突发状况。 方家人本来忙着整理东西,苏绿檀却让人到处去搜,方宝柔一下子想到自己的嫁妆,提心吊胆地跑到庭院里跟苏绿檀对峙,道:「你这又是要做什么?!苏绿檀你别欺人太甚!」 扬起手里的册子,苏绿檀道:「这是我家老夫人的私产,前几日她差人暂时存放在旧宅,不过我对你们不放心,怕丢了东西不好回去交差,让护院们清点核对,有什么问题?」 方宝柔面色惨白,揪着衣摆道:「那是我姨母给我的嫁妆!你夺人嫁妆,你这是违法乱纪!」 方老爷难得站在女儿身前帮腔:「这是宝柔姨母给她的嫁妆!」 苏绿檀冷笑道:「你可有什么凭据证明是我家老夫人给你的嫁妆?契约书可有?若是没有,又凭什么说是给你们的东西?我可是特地问过老夫人了,她分明说的是暂时存放在这儿的。我告诉你们,定南侯府的每一样东西都登记造册了,若是少了一样,今儿你们都别想走,去牢里住去!」 方宝柔气得浑身发抖,又想着是在内宅,便不顾形象地吼道:「你不就是想独占这些财产吗?我告诉你,这就是我姨母给我的嫁妆,方家的人个个都知道,你要敢动一下,我就——」 秀眉微挑,苏绿檀道:「就怎样?报官抓我?求之不得。」 苏绿檀是真的求之不得,这事没个凭证,但凡钟府咬死就是存放这儿的,方家完全拿他们没辙,而且真的报了官,册子都在,若丢了什么,方家的都别想跑。 方宝柔忽然说不出话来,她一下子就想明白了,若是见不到赵氏,这事就没法解,苏绿檀今日回了定南侯府,再叫钟延光给赵氏吹耳边风,方家没了个依仗,在外便只能任由苏绿檀拿捏了。 极怒之后,方宝柔冷静下来了,她跟方老爷道:「爹,我们先搬出去。」 「那嫁妆……」方老爷还惦记着东西呢。 方宝柔拧了拧眉毛,剜了苏绿檀一眼,切齿道:「那是姨母给我的,谁也要不走!」 狠狠拂袖,方宝柔想先走一步,苏绿檀道:「慢着,我让你走了吗?」 方宝柔气红了眼,道:「你还想怎么样?」 苏绿檀不疾不徐道:「东西还没清点完,若是丢了什么,我怎么跟老夫人交代去?」 方宝柔冷哼道:「东西我一样都没动!」 「最好是这样,少了一样,我就直接报官,到时候可别怪我不留情面。」 v第五十五章[09.19] 两人这边正说这话,方老爷噗通一声跪下了,不是他想磕头,是他腿软站不住,没人扶他,才瘫在了地上, 方宝柔过去扶起父亲,责怪道:「爹,您这是做什么?」 方老爷抖着胡子道:「宝柔……我、我……让你表嫂别报官,我这就兑了银子还给她!」 方宝柔皱眉道:「爹,你……」 躲开女儿的眼神,方老爷道:「就当了五百两,快凑齐便是!」 方夫人一听差点没两眼一黑,昏过去,五百两!她嗷嗷叫道:「你这天杀要命的讨债鬼,又跑去赌了!」 方宝柔头皮发麻,喉咙干涩,这都是什么事儿! 苏绿檀才不管方家怎么样,她道:「钱我不要你们,当的东西,给我找回来,要一模一样的,差一点我都不依你!」 方宝柔无奈地摇摇头,道:「爹,当票给我,让母亲快去赎回来。」 方老爷欲哭无泪,道:「是……是死当!」 死当,原价赎不回来的,若运气不好,别人已经卖出去了,便再难得找回了。 方宝柔脑子昏昏沉沉的,也险些要昏死过去。 苏绿檀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道:「看在亲戚的份上,我给你们三天时间,其余的东西我们先搬回去,三天后不见东西,谁当的谁就准备去吃牢饭!」 方老爷吃了牢饭,方家就夸了散了,方宝柔估摸着要被拖成十八九岁的老姑娘,到时候配个贩夫走卒都是活该。 扔下烂摊子,苏绿檀领着丫鬟先走了,把清点运送的事,都交给了护院。 苏绿檀接着去了叶家,送了礼,再把提拔的事说了,最后才把方宝柔编的瞎话告诉了叶夫人。 提这一茬,是因为苏绿檀防着赵氏对方宝柔的旧情死灰复燃,得让叶夫人做个助力才行。 叶夫人听了苏绿檀转述的话,果然生气,恨不得活活撕了方宝柔,正好心里也有了准备,到时候方宝柔想诬陷她儿子的时候,她也好狠狠地打一耳光过去。 在叶家待了一会儿,苏绿檀便打道回府,刚回去,就听门房说,方家的人来了,方宝柔想见赵氏。 苏绿檀淡笑,方宝柔脑子倒是好使,手脚也真快。 门房告诉苏绿檀,他们没有替方宝柔通传。 定南侯府的人基本都不待见方宝柔了,门房也是有眼色的,自然不会干得罪苏绿檀的事。 苏绿檀笑一笑,叫夏蝉打赏了几个钱给门房,便去了千禧堂,把今日的事禀给赵氏。 虽然门房没有替方宝柔通传,但是苏绿檀相信,以方宝柔的手段,肯定能把消息递进去,而且她压根没打算拦着方宝柔跟赵氏通上话。 去千禧堂的路上,夏蝉愤愤的,不过碍着在外面,没指名道姓地说,只低声指责了方宝柔几句。 都闹成这样了,方宝柔还想着来哄骗赵氏,太不知好歹,蛇蝎心肠。 苏绿檀摇头道:「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事儿,怪得了谁?」 夏蝉轻哼道:「还好没叫她进来,否则老夫人一心软,这事都白费劲了!」 苏绿檀冷笑道:「你也太小瞧她了些。」 夏蝉不解,皱眉看向苏绿檀,只听得主子道:「府里人再怎么厌恶方宝柔,也总有几个心里向着她的,又或是有钱能使鬼推磨。」 拧着眉头,夏蝉道:「老夫人不会还吃她的亏罢!」 苏绿檀手上捏着帕子,步履端庄,道:「这就不知道了。」 说话间,就到了千禧堂,苏绿檀进去之后,同赵氏行了礼,告诉她,东西大部分都讨回来了,下午就清点回府,只有一样估摸着要迟些,宅子已经空出来,叶家那边也打点好了。 躺在罗汉床上的赵氏,面色微微发白,听苏绿檀说完这些,慢慢地坐起来,靠着迎枕,手里还抱着个填充了决明子的软枕头,有淡淡的植物香气,她眼神有些闪躲,先是开口道:「绿檀啊,辛苦你了。」 眼尾一抬,苏绿檀隐约听出了一点异状,淡淡地「哦」了一声,道:「是辛苦,不过是老夫人身体不济,这是小辈该做的事。」 脸一红,赵氏有些羞愧,稍稍低头,不安地扯着帕子,欲言又止。 赵妈妈在旁重重地叹了一声,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到底还是抬起头对上了苏绿檀的眼睛,赵氏道:「绿檀,宝柔她……」 苏绿檀早料到了,冷冷静静地道:「方表妹来了?」 赵氏嗫嚅着说不出话来了,眼睛一红泪光又泛起来了,她擦着眼泪道:「绿檀,你没做过母亲,你不知道养大孩子的心情,我知道宝柔这孩子变了,可她到底是跟我血脉相连,又跟我一起待了那么些年,我哪里一下子就舍得下她?刚才有人来禀过我了,说她相见我最后一面,不说别的,就只跟我道个别,我想见见她……」 苏绿檀是没做过母亲,但是她当过姐姐,都说长姐如母,赵氏的心情她不是不能体谅的,再者这还是赵氏的事,她才不会过分地控制。 苏绿檀云淡风轻道:「老夫人想见就见,实在不必问我的意思。」 愣愣地抬头,赵氏道:「你不恼?」 苏绿檀摇首道:「孝敬您是小辈该做的,毕竟老夫人生育了侯爷,给了我一个这么好的丈夫,我现在只是做我该做的。我再不喜,也不至于发脾气。不过我有一句话还是要对老夫人说,您可想清楚了,若真是见道别见最后一面,也是人之常情,可若不是的,方表妹还生了别的心思,您提前把大夫叫着。这病再发作起来,还不知道是如何。」 赵氏心口一痛,苏绿檀说的话正说到她心坎上去了,她怕方宝柔耍心思,更怕真的是只能见最后一面。 犹豫了一下,赵氏道:「绿檀,要不我见她的时候,你也来,有你镇着,也省得我做糊涂事。」 赵妈妈实在忍不住了,她插话道:「老夫人,您这就已经是糊涂了!」 苏绿檀一笑,起身道:「好,您要见方表妹的时候,着人来喊我便是。」 赵氏神色复杂,等苏绿檀走了,才喃喃道:「绿檀怎么变得这么好说话了?以前没个三两句都跟我顶嘴来着……」 赵妈妈叹息道:「从前你待夫人也不好呀,奴婢说了,你别怪奴婢多嘴。从前老侯爷在时,你也管束地太多了,侯爷长大娶妇,小两口的事你也太爱插手,从他俩成婚第三天起,你就跑去搅和。后来成亲不到三年便要送妾侍过去,换了哪家的媳妇能受得了? 其实夫人是个好相与的人,只要别人待她和和气气的,她对谁不也笑脸相迎的?夫人还有一点好,她身边那几个丫头,待她都是忠心耿耿,还不是因为夫人真心地待她们好,不像表小姐那样,只是拿小恩小惠去暂时哄骗人家。这回替表小姐递话过来的人,咱们院里可有一个?也就只有浣洗院粗使的丫鬟婆子,不晓得事情真相,花些银子好打发罢了。」 赵妈妈再不多说,出门去安排见方宝柔的事了。 v第五十六章[09.24] 赵氏低着头,把赵妈妈的话往心里过了一遍,从前这些话她是听不进去的,近来身体大不如从前,精神也衰弱许多,倒还真觉得有些道理。 其实赵妈妈还说掉了一样,苏绿檀除了在赵氏针对她的时候会张牙舞爪了些,再就是赵氏伤着钟延光的心的时候,她会感到讨厌赵氏。 夫妻同心,即便是钟延光的母亲,苏绿檀也容不得赵氏伤害她的丈夫。 …… 午时过后,苏绿檀吃过午膳,歇了会儿起来,就听夏蝉说千禧堂的丫鬟来传话了。 苏绿檀让夏蝉先打发那丫鬟回去,她收拾一下便过去。 约莫一刻钟的功夫,苏绿檀就从荣安堂出去了,刚到千禧堂坐下,就听丫鬟进来同赵氏传话,说叶夫人来了。 赵氏大喜,让丫鬟快快去请。 苏绿檀抬眉道:「叶夫人来了,方表妹一会子来跟她碰面了是不是不太好?」 赵氏当然也知道,所以她道:「先让宝柔在耳房里等一等,我跟叶夫人说过话了,再见她不迟。」 苏绿檀轻笑一下,没有说话,赵氏的打算,肯定成不了。 丫鬟先奉着茶进来,接着叶夫人就也来了,她这回的脸色好看得多,带着浅浅的笑意。 叶夫人的笑容虽然浅,赵氏也满足了,多年情分在这儿,她终究是愧对了好友,对方能原谅她,她就很高兴。 苏绿檀主动让出位置,坐到叶夫人对面去,让她离赵氏更近一些。 赵氏还在吃药,身体有些虚弱,跟叶夫人说话的时候,语气弱弱的。 叶夫人也有些心软了,没有说太多的重话,只道:「我来还有一桩事想跟老夫人说清楚的。」 这称呼就生分了,赵氏心里不舒服,也就直接说出来了,她道:「你还和从前一样叫我,这样子像什么样子?」 叶夫人不肯,她扭开头道:「先把孩子们的事儿料理清楚了再说。」 赵氏不解,道:「还有什么事?」她看向苏绿檀,道:「可是还有什么遗漏了?」 叶夫人道:「你外甥女还没来见你?」 赵氏道:「正说要见,等见过你了,我再见她最后一面,好叫她回苏州去了。」 叶夫人克制着脾气,声音平缓道:「那我来的赶巧了,老夫人你要真惦记我们这么多年的情分,就当着我的面,见一见你的好外甥女,叫我知道她都怎么编排诽谤我家小子的。」 赵氏心口一紧,很是忐忑,她眉头紧锁道:「宝柔说,只是来跟我辞别的。」 叶夫人深吸一口气,道:「既是辞别,老夫人要不介意,我听一听也无妨。她既要走了,就当是了了两家的孽缘。」 赵氏没有一口答应,她莫名地害怕着。 叶夫人又道:「不管她说什么,老夫人不喊我,我绝不露面。有些事,也不好信她一面之词是不是?」 赵氏点点头,死死地攥着帕子,道:「好,我这就叫人去把她找来。」 这一回,赵氏还存了点微弱的希望。 过了半刻钟,丫鬟挑帘把人带进来的时候,苏绿檀和叶夫人都已经进内室坐着了,次间里开始静悄悄的,接着有衣料窸窸窣窣擦动的声音,想是丫鬟们都被打发出去了。 再过了一会儿,就有了浅浅的哭声,渐渐的,哭声就大了,苏绿檀和叶夫人一听就知道是方宝柔在哭。 方宝柔着实厉害,哭了半盏茶的功夫,她没哭累,里面的人都听累了。 苏绿檀心中不屑,但也早有准备,叶夫人却是把不耻都表现在了脸上。 次间里再次静了下来,方宝柔开始说话了,她声音微哑,甫一开口,说的倒真是些离别前的话,一时认错道歉,一时叮嘱赵氏好好吃药保重身体。 赵氏听得眼泪哗哗的,问方宝柔将来的打算。 方宝柔抽泣道:「本来我一心一意想和叶家小郎君成一段美满姻缘,现在闹成这样,除了做姑子这一条,我还有什么路可走?」 赵氏猛然抬头道:「你这意思……可是有什么苦衷?难道是你继母从中作梗?」 方宝柔轻轻摆头,道:「继母是待我不真心,但那叶家小郎君,也委实轻薄,相看的时候,竟然……竟然……」再说着,便泣不成声了。 内室里的叶夫人气得浑身发抖,险些要冲出去,被苏绿檀给拉住了。 一会子赵氏肯定要细问方宝柔,她编的谎话越多,破绽也就越多,到时候叶夫人再出去对峙,也才有话说。 正在此时,钟延光也往千禧堂赶来。 赵氏本来对方宝柔就不多信任了,但她哭的委实厉害,十分委屈的模样,很是让人信服动容。 到底是吃过一次亏了,赵氏倒是没和以前一样急着发脾气,而是拉着方宝柔问:「他如何你了?你跟我细细说说。若真是你受了委屈,才退的婚,这事我必定给你做主,若是你胡编乱造的,宝柔,那你就别怪姨母心狠了!」 方宝柔擦着眼泪道:「女儿家哪有拿自己清白去糊弄人的?但凡叶家小郎君恪守礼节一些,我根本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赵氏着急了,细问道:「你快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方宝柔垂眸道:「那日相看的时候,叶夫人带着小郎君来了,我原是躲在屏风后面,继母看小郎君满意了,才叫我出来斟茶待客,我就给叶夫人倒了杯茶水。那个时候小郎君就胡乱地往我身上瞟,我只当是他好奇,没料想他是轻薄之人,毕竟是姨母多年好友的嫡子,我就放松了警惕。」 「后来呢?」赵氏问的很急切。 方宝柔继续拭泪道:「后来我继母带着叶夫人在园子里逛,小郎君也跟着,我原不知道,回房之后以为客走了,在屋子里闷不过,就想出去透个气儿,也去了园子里。哪知道就撞上了叶公子,吓得我一跳。」 赵氏问道:「他没跟在叶夫人身边?」 方宝柔摇头道:「没有,后来听继母说,那时候她正和叶夫人坐在亭子里,叶公子是要去方便的,才跟着丫鬟出来。但我撞见他的时候,他身边已经没了丫鬟,想是被他支开了。」 赵氏又道:「撞见便撞见了,这也没什么了不得的,他就怎么你了?你身边的桂枝呢?有丫鬟跟着,你怕什么?」 方宝柔绞着帕子说:「怪我没个防备,以为在家中就没事儿,去园子里的时候没带丫头。我家园子又是高低不平的地势,我猜他早就看到我要进来,才想法子把丫鬟支走的。」 赵氏啧了一声,皱眉道:「那他到底怎么你了?」 v第五十七章[09.24] 方宝柔抽泣道:「他抱着我,要亲我的嘴!这样的登徒子,我哪里敢嫁!现在就是这样,等过了门可好还有我的好日子过?姨母不是说,让我嫁到叶家,不嫌他们家卑微,就图叶公子是个老实本分的人吗?可他也不是个老实的,岂不是跟姨母的心意背道而驰了?」 赵氏叹道:「这事你父母亲怎么不早来说?若真有这事,我难道还能推你入火坑不成?」 默默地流着泪,方宝柔道:「我母亲打算的是,叶家跟方家都心知肚明这事,以免伤了姨母的心,悄无声息把婚事退了就是了,哪知道他们还这样闹腾起来,事关我的名节,我父亲为此连反驳的话都不敢说重了,生怕我再嫁不出去了。不过现在都这样了,早知道当时就嚷出来了,总是要丢掉名声的,也免了吃这个哑巴亏!」 赵氏严肃地再问了一遍:「你说的可是真的?」 跪在赵氏面前,方宝柔磕了个头,道:「姨母,若有一句假话,宝柔这辈子就去做姑子!」 赵氏心里惦记着叶夫人在里面,没有轻信方宝柔的话,继续问道:「可除了你们两个,可有旁证?一个人也没有?」 方宝柔摇摇头道:「桂枝没有跟在我身边,他又支开了丫鬟,哪里有什么证人?若真叫人撞见了,便是有人证,我也说不清,只有一头碰死了。要不是宝柔贪生怕死,还记着姨母的恩情没还完,当时死了也就干净了!」 赵氏脸色发白,心里不知道在想什么,她放开方宝柔的手,道:「好,就当有这件事,但是也不能全凭你一个人说。我问你,若叫你跟叶夫人带上她家的小郎君对质,你可说得清楚?」 方宝柔为难道:「就我们两个才知道的事,我哪里说的清楚,他若咬死不认,我也没有法子叫他吐真言!」 这事确实难办。 赵氏往内室看了一眼,终究还是喊了一声,道:「你们出来吧,今儿无论如何要把这事掰扯清楚!」 方宝柔头皮一麻,惊恐地看着赵氏说话的方向,叶夫人重重得拍起帘子,就从里面出来了,原本端庄的脸孔,因为瞪大的双眼变得凶悍,气势汹汹地朝她快步走来。 后面还跟着一个气定神闲的苏绿檀。 方宝柔一下子瘫坐在地上,蹙眉看了赵氏一眼——姨母怎么会让别人偷听她们说话? 毕竟说的是谎话,方宝柔一下子就心虚了,四肢发软,靠在赵氏脚边,嘴唇发颤。 叶夫人气咻咻地出来,忍住了动手的心,指着方宝柔道:「满口胡言!难怪都说丧母长女无人教,娶不得,还好我儿没娶你,否则真是家门不幸!」 方宝柔本能地躲在赵氏脚边,扯着她的衣摆,一下子忘了反驳。 叶夫人就这么站着,攥着拳头,冲赵氏解释说:「那日我儿确实去方便了,方家的丫鬟领他去的,那丫鬟后来分明还跟着回来了!还有,那时我不放心,叫我的丫鬟春儿也跟上去,我儿他还不知道春儿跟了他一路,现在春儿就在这儿,老夫人,你亲自问问春儿,她看见了什么,是不是看见了不堪入目的东西!」 梳双丫髻的丫头走到赵氏面前,行了礼,低头道:「我家公子方便了就立刻回来了,根本没遇着什么人,领他去的丫头也一路跟着,没有被支开。」 方宝柔微微喘气道:「你胡说!」她拉着赵氏的手,道:「姨母,您不信可以问我家丫鬟便是!」 那日小郎君确实去方便了,方宝柔虽没有去过园子,但是知道有这么一个细节,左右无人看见,她自然想怎么编排就怎么编排。 何况方家的丫鬟,方家想怎么打发就怎么打发,方宝柔说丫鬟被支开了,那就是被支开了,就算赵氏有功夫去问方家的丫鬟,也不怕露了馅。 叶夫人才不会吃这个闷亏,她仍旧端着身份,没有破口大骂,只是气息早就乱了,说话的时候声音都有些尖锐,她愤怒道:「好,你说有这事,那你告诉我,我儿那日穿的什么衣裳?你不会连恶人的衣裳都没看清楚吧!」 方宝柔心下生疑,却没有想太多,只道:「那日他穿着宝蓝色的衣裳。」相看的时候,她见过的,有些印象。 叶夫人哂笑道:「你家丫鬟没有告诉你,那日我儿去园子之前,在你继母屋里就被茶水打湿了衣裳,临时换了一件你爹年轻时穿的旧衣裳吗?你可想仔细了,你爹的旧衣裳,是宝蓝色的?」 方宝柔顿时慌了,轻薄的事她不过跟继母和父亲随便编造了两句,细节何曾核对过!她掐着掌心,暗恨继母没有脑子,竟连这种事也不知道提醒她! 搜肠刮肚地想父亲还留下的旧衣裳有哪些,方宝柔半晌没有说话,气势越来越弱。 赵氏摇了方宝柔的肩膀一下,道:「宝柔,你快想啊!」 方宝柔半垂眼皮,揪着赵氏的衣摆,视线闪闪躲躲,道:「我……我那时情急,记不起来了!我不记得了!」 叶夫人冷笑道:「不必想了,我哄你的,我儿衣裳没有被弄脏。可见你根本就没在园子里见过他,却还想污蔑他——老夫人,事也说清楚了,告辞了!」 赵氏朝叶夫人伸着手,道:「小叶——」 叶夫人动作利落,赵氏又气又急,在好友和白眼狼外甥女之间瞬间做出了选择,她竟然一个巴掌打到方宝柔脸上了,又狠又响亮。 不仅仅是方宝柔,苏绿檀也懵了,赵氏真的下得去手了? 方宝柔脸上赫然出现的五个巴掌印子,让苏绿檀清楚地明白,她没看花眼,赵氏真的打了方宝柔。 走到门口的叶夫人只淡淡回头看了一眼,心里松快了一点,仍旧出了门,正好撞上了进来的钟延光。 同钟延光打了招呼,叶夫人径自走了。 钟延光微微点头示意,进了屋来,看着次间里的状况,闲闲地走到苏绿檀身边,牵着她的手坐下,对方宝柔道:「正好,我来也为着跟你有关的事,一并解决了。」他语气一贯的平淡冷漠,旁观者不觉有什么,当事人却是觉得冷意渗到了骨子里。 方宝柔捂着脸往赵氏腿边爬,低声啜泣着,碎碎地念着:「我真的是记不清……没骗人,我没骗人……」 赵氏根本不信,痛心疾首道:「宝柔啊,我虽嘴上说你嫁到叶家我才给你那笔嫁妆,可你真嫁去了张家,我难道还能眼睁睁地看着你被人瞧不起吗?」 抬起头,方宝柔瞪大了眼睛看着赵氏——姨母的意思是说,不管她嫁到哪里,那笔嫁妆本来就会给她的! 身子一下子就软了,方宝柔哭都哭的很无力,她费尽心思,不就是为了得那笔嫁妆,闹出那么多事,得罪了那么多人,到头来赵氏却说这种话! 钟延光没有闲心思听这些话,他冷冷地扫了方宝柔一眼,道:「张瑾跟我说,你父亲今日上门去找他家人了,想跟他把亲事定下了,还说,从你嘴里漏出去了一些话,你且先告诉我,你都在张夫人面前说了什么。」 方宝柔脊背发寒,直盯着地面,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半晌才道:「表哥,我没说……不是我说的……我没有。」 方宝柔在钟延光面前否认自己在背后嚼过舌根。 钟延光却是不信的,他冷声道:「你不承认倒也无妨,反正话是已经从方家传出去了,总会有个源头,也好查。」 赵氏虽然疼爱方宝柔,但儿子和外甥女之间,她肯定还是选择亲生儿子,何况方宝柔现在变成了这种人,她早就心凉透了,她转脸道:「持誉,她到底在张家说了什么?」 方宝柔的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赵氏现在已经完全不信她了,连问都不问一句。 钟延光看向赵氏道:「母亲给我纳妾的事,传去了张家。」 一想起那次的激烈状况,赵氏脑子嗡嗡作响,这等事要是传出去了,不仅她要背上恶婆婆的名声,钟延光也会被人指责大逆不道、不仁不孝! 眯着眼,赵氏冷眼看着方宝柔,从来没有过的冷静,她平静地问道:「是你说的?」 方宝柔张着嘴,不知道怎么辩解,哇一下哭了出来,道:「我又没见着张夫人,我哪里会说什么话!」 这点方宝柔没说谎,她确实没见到张夫人,是她继母跟张夫人见过了面。 v第五十八章[09.24] 苏绿檀大抵也猜到了,她道:「这事除了我们定南侯府的人,便没人知道。府里知道这事的人,也都跟张家没什么联系,即便不是你说的,也是你传出去的。你跟你继母说了罢?」 方宝柔眼神闪闪躲躲,嗫嚅着说不出话,心里把继母恨透了,她嘴上也没个把门的! 赵氏拉起方宝柔扯着她衣摆的手,将方宝柔的手指头,一根一根地掰开,用力地把人推开一边。 极怒之后,赵氏反而冷静了,她无力地叹了一口气,闭上眼,重重地往背后靠去,脑子里一点主意都没有,但她再不会怜惜方宝柔就是了。 钟延光如鹰隼一样的目光扫过方宝柔,随即皱了皱眉,挪开视线。 赵氏睁开眼,看着钟延光,面色微微发白,道:「持誉,府里一直是你当家,我虽主中馈,眼下精神不济,这事你们看着办吧。」 方宝柔惊恐地睁着眼,嗓子里被塞着什么似的,什么都说不出来——赵氏要把她交给钟延光和苏绿檀! 苏绿檀一直不想插手方宝柔的事,但她没想到,对方竟然胆子大到敢去外面说闲话,还伤了定南侯府的名声。 冷淡地看着方宝柔,苏绿檀却是在对钟延光道:「夫君,老夫人存放在旧宅里的东西,缺了一样,方表妹的父亲说是当了五百两银子,死当,也不知还能不能要回了。」 钟延光随口回了一句:「国有国法,既然偷了东西去当,就交由官府查办。」 方宝柔发抖的手,又重新抓住了赵氏的衣服,一口一句「姨母」,眼里充满了哀求。 狠心撇开脸,赵氏没去看方宝柔,又往后缩了缩,眼睛却已经红了。 方宝柔吃准了赵氏还在心疼她,抽泣着道:「姨母,侯府的事,我不过跟丫鬟议论了两句,绝没有刻意告诉旁人。我知道我做错了,也挽回不了了,宝柔从今往后宁愿绞了头发做姑子,常伴青灯替姨母祈福,求求姨母念在多年情分上,放过我父亲好不好?他年纪大了,受不得牢狱之灾!」 方老爷一旦入了狱,方宝柔失了赵氏的庇佑,从今往后也再没有好日子过了。 就知道这一点,赵氏才心痛至极,若是方宝柔一切都听她的,哪里会变成这个样子! 姨外甥两个僵持着,一个不说话,一个不停地啜泣。 钟延光却是看的不耐烦了,他道:「母亲,方表妹要是肯替您祈福,也不能辜负她一片孝心——夏蝉,去把赵妈妈请进来。」 方宝柔警惕地看向钟延光,心里的恐惧又添上一层,她仿佛已经有预感,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样的事。 苏绿檀悄悄地握上钟延光的手背,投了个眼神过去,示意他不要在赵氏面前下手太狠。 反握住苏绿檀的手,钟延光回以一笑。 一会子赵妈妈就随夏蝉进来了,她神色肃然,拧眉走到中间,朝主子行了礼。 钟延光淡声吩咐道:「劳赵妈妈找把剪子出来,方表妹说要做姑子替母亲祈福,表兄妹一场,便圆了她的心愿。」 方宝柔大叫起来,往后退了几步,撞上了桌子。 苏绿檀扯了扯嘴角,道:「你大叫什么?难道你刚才说的话,都是哄人玩的?」 方宝柔无措地哭着,赵妈妈已经去找剪子了,很快便握着剪子出来,走到了她的身边。 方宝柔想往外逃,夏蝉站在门口,赵妈妈一把将人拉回来。 进退两难的方宝柔又跑去求赵氏。 赵氏气得把迎枕砸在了方宝柔的脸上,道:「你怎么嘴里就没一句实话!我真真是养了一头白眼狼!」 噗通一声,方宝柔又跪下了,鬓便有凌乱的发丝飘着,她磕磕巴巴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即便宝柔肯,也要父亲答应了才行!」 赵氏黑着脸道:「你便是我带大的,我也算得你半个母亲,我只问你,我叫你剪,你剪不剪?」 方宝柔哪里敢答应,她若应了,她怕赵氏马上就让她变成个姑子,没了头发,她只怕真要孤苦过一生了! 赵氏失望之极,扭头挥挥手道:「罢了,我算是把你看清了。好,既你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我这就叫人去问问你父亲肯不肯,他若愿意把你送去当姑子,那五百两我也就不计较了,他若不愿意,从此我也再不管你们的事了,钟家跟方家,一刀两断!」 方老爷会怎么选,想都不用多想。 「姨母——」方宝柔凄婉地喊了一声,声嘶力竭,痛心疾首。 正巧外间来个丫鬟,禀道:「老夫人,方老爷来了。」 方家人等了许久都不见方宝柔回来,方老爷才急了,递了银子派人传话。 赵氏转头看着丫鬟道:「把人请进来。」 耳朵都快被刺痛的钟延光站起身,对赵氏道:「既然他人来了,我去见一见,」说罢,他又深深地看了一眼赵妈妈,道:「劳赵妈妈多费心了。」 赵妈妈让开一条路给钟延光。 钟延光走后不过一刻钟,就有人来传话了,说是方老爷同意了,回话的丫鬟一脸茫然,也不知道方老爷同意了什么。 挥挥手,赵氏让丫鬟出去,叫赵妈妈在院子里叫两个婆子进来,把门关上。 方宝柔哭的已经没了力气,眼皮子肿得跟核桃一样,红的吓人,嗓音也嘶哑了。 微扬下巴,苏绿檀示意夏蝉去助赵妈妈一把。 方宝柔在屋子里乱跑,被力气大的粗使婆子一下子按在地上,夏蝉过去把她头发弄散,赵妈妈拿着剪刀,随时准备下剪子。 赵氏扭开头,道:「宝柔,这也是你自己造的孽。你的名声已经不好了,先绞去头发,沉下心来读几年的佛经,等以后你晓事了,我再叫你父亲把你接回去,否则你这一辈子,也就这样子了。」 说罢,赵氏又摆了一下手,夏蝉已经把方宝柔头上的东西都取下来了,婆子捂着她的嘴巴,赵妈妈切齿,把剪口对准了她脖子后面的头发。 女子的头发又长又厚,一剪子下去根本剪不动。 偏偏方宝柔还不停地挣扎着,赵妈妈只好一把揪住她的头发,头发扯着她的头皮,疼的她哇哇大叫,三下五除二就把头发给减去大半。 剪到这里本就够了,赵妈妈却没有手软的意思,又抓住方宝柔剩下来的短头发,乱剪一通,等剪完的时候,她已经跟外边的叫花子没什么区别了。 青丝落了一地,屋子里哭声渐小,今儿的事也差不多了结了。 钟延光负手进来。 苏绿檀问道:「方老爷走了?」 v第五十九章[09.24] 钟延光走到苏绿檀身边,道:「走了,方家的事我也让前院管事和护院去处理了,你再无操心了。」 方宝柔趴在地上,流不出眼泪了,她抓着已经掉落的头发,骨节泛白,眼光怨毒。 钟延光对此状无动于衷,吩咐赵妈妈把人带走。 婆子们架起方宝柔的身体,把人先领去了厢房,院里的丫鬟都听见看见了,暗地里小声议论着。 内室里,赵氏元气大伤,钟延光难得主动对她说了句有些安慰意思的话,他道:「母亲不必过度伤怀,欺骗和背叛你的人,即便曾经再亲密,也不值得原谅,若您喜欢丫头,从旁支里挑一个再教养就是。」 苏绿檀眼尾微垂。 赵氏一时伤心,一时欣慰,摇了摇头,道:「罢了罢了,宝柔已经把我心窝子都戳烂了。」沉默了一会儿,才内疚道:「娘不知怎的,忽然觉着有些对不住你。」 这些年,赵氏自问对方宝柔不差,反而待钟延光在生活上有些疏漏,没想到到头来是这么个结果,到底不是亲的,隔着一层呢! 钟延光不大喜欢这样煽情的场面,只淡淡道:「母亲保重,若是无事,我与绿檀就先回去了。」 赵氏点了点头,弱声道:「去罢。」 苏绿檀起身,朝赵氏行礼,便领着跟着钟延光一起出去了。 刚出了千禧堂,钟延光就把手伸到苏绿檀跟前,要牵她的手。 把葱白的手递给钟延光,苏绿檀跟他十指相扣,故作轻松,道:「夫君,方表妹若没有背叛老夫人,只是欺骗过她,念着她们这些年来的情分,也不值得原谅么?」 唇角弯了一下,钟延光佯装不知苏绿檀的意思,一本正经地道:「母亲耳根子软,应当是会原谅她,不过放在我这里便行不通了。」 心里「咯噔」一下,苏绿檀声音低了一些,道:「放在你那里,会是怎么样呢?」 钟延光掩下眼底的笑意,道:「视情况而论,即便原谅,也得好好惩罚惩罚她。」 苏绿檀头皮一紧,眼睛往别处看,随口问道:「夫君会如何惩罚他人?」 顿一顿,钟延光在她耳边温声道:「自然是轻易饶不了她。」稍稍抬眉,他又问:「夫人难道是瞒了我什么事?」 苏绿檀喉咙哽了一下,脑子里把原先胡扯的话过了一遍,脸瞬间就红了,根本说不出口,眨着眼睛心虚道:「哪、哪有。」 钟延光一笑,道:「没有就好,快些回去罢,夜里还有些事与你说。」 回了荣安堂,苏绿檀有些心不在焉的,天黑用晚膳的时候,钟延光还频频回忆从前,她也只能硬着头皮应和着。 夜色愈深,庭院寂静,花窗外可隐约听见女子的说话声。 ——夫君从前威武。 ——坐莲?坐莲容易。 ——别的?当然有别的。 ——比如?比如貂蝉拜月、龙戏凤游。 衣料窸窸窣窣轻轻擦动,钟延光从罗汉床上下来,去浴房洗漱,苏绿檀赶紧把《今平眉》翻了出来,准备临时抱佛脚。 应该……来得及罢! 钟延光去洗漱的时候,苏绿檀正抱着《今平眉》聚精会神地看。 第十一回 里,平眉得宠之后,又失宠了,男人总是喜新厌旧的,床上功夫再了得,跟同样的女人同床共枕半年,总归是会腻味的。 好在这半年里,平眉利用男人的宠爱,已经将把让她变成妾侍的嫂子给报复了。 这半年来,平眉得了不少钱财,还懂得审时度势,拉拢了男人身边的小厮,狐假虎威地教训了嫂子和她娘家人一遍,还花大价钱给继兄纳妾。 继兄喜欢什么样的女人,平眉再清楚不过。几个美妾送过去,平眉嫂子很快便面临了「失宠」的境地,近来又因为肚子迟迟没有动静,跟家里的妾侍乱吃飞醋,已经把丈夫惹得发毛了。 平眉虽然是个妾侍,还是个失了宠的妾侍,但这不大要紧,她心里要出的恶气已经出了。 令平眉心烦的是,内宅里人多是非也多,她得宠的时候上来巴结的人多,失宠的时候落井下石的人也多。 同院里受宠的妾侍,成日来找她麻烦,平眉没有精力去应付,便找了男人讨个僻静的小院子躲清静。 哪晓得男人得了新欢,不愿意轻易松口答应平眉的要求,说是要平眉跟他做更下流的事,才肯给她一间新院子。 平眉受不得男人那方面的癖好,自然不从,心里又气不过,三五天里,便看准的男人平常一贯交往的好友林生。 林生也是个家财万贯的纨绔子,不过有贼心没有贼胆,这半年来觊觎平眉已久,却不敢下手。 平眉要借他的势,便给了他一些甜头。 林生有一日在内院里吃了酒醉了,趁着男人不在家里,悄悄地摸去了平眉的院子里,钻进她的房里同她翻云覆雨。 平眉跟自己男人办事的时候,可以说是势均力敌,跟林生在一起,完全占据了主导地位,而且用的都是简单易学的手段。 苏绿檀把这简单易学的手段仔细看了一遍,尤其她在钟延光面前提过的几个,一字不落地背了下来,虽说并未行过此事,好歹知道是什么回事,一会儿当真实践起来,生疏总比完全不知的好。 反复地背了好几遍,苏绿檀听到了外间的动静,便赶紧把书藏进了箱笼里,等钟延光近来的时候,她正在翻找衣服,神色再自然不过了。 沐浴过后的钟延光穿着单薄的里衣,清清爽爽的,身上还带着一股子淡淡的香味,他走到苏绿檀身后,揽着她的腰,下巴搁在她的肩膀上,笑道:「还没找好衣服?」 指尖一颤,苏绿檀拉了拉柜子里某件衣服的领口,盖住了那本书,随后拿起旁边的一件干净衣裳,淡定道:「找好了,我去洗了,夫君你快去歇着。」 说罢,苏绿檀把柜子合上,神色如常地转身出去了,身后的帘子刚落下来,她便心虚地吸了口冷气,还好她装的好,不然被钟延光发现她看那种书,就算不说她,若是要她跟着书里全部都来一遍,这一辈子也够她受得了! 内室里的钟延光,等着苏绿檀走出去了,一转身就把柜子打开了,随便翻了翻衣服,就看到了底下压着的那本《今平眉》,再熟悉不过的封面,让他脸上挂起了灿笑。 戌时中,苏绿檀也沐浴完了进了屋,临挑帘子之前,她还把那几个要点默背了一遍,确认没有记错,才进了内室。 钟延光正平躺在床上,被子只盖到胸口,双手齐整地叠放在腹部,听见脚步声了,扭头看了苏绿檀一眼,伸手道:「过来。」 明明是甜蜜而熟悉事情,苏绿檀莫名紧张起来,脑子里又莫名浮现了各种场面,面颊顿时红了。 刚出浴的美人,脸色微红,脖子往下,露在外面的皮肤也因为浸过热水也泛红,如熟了的桃子一样水嫩,好似咬一口就能溢出汁来。 v第六十章[09.24] 喉结滑动,钟延光声音低沉了些,道:「绿檀,过来。」他浑厚的嗓音一下子把气氛变得暧昧了,让人遐思无限。 苏绿檀缓步走过去,刚走到床边,又想起烛火太亮了,便转身要去剪一根,却被钟延光一下子拉到怀里,按在床上。 捂着胸口,苏绿檀道:「灭一根……不,灭两根!」否则这么亮的屋子,他岂不是把她看得清清楚楚了! 从前黑夜在帐子里,两人都只能通过触摸来感受彼此的存在,便是在浴桶里的时候,也有花瓣和毛巾作为遮挡,若是像今天这样,苏绿檀不知道要羞成什么样。 偏偏钟延光就喜欢她这副模样,尤其她鹿子一样的眼睛水润润的,因为紧张和慌张而蹙起的眉头,和绯红的面颊,让她整张脸都变得娇艳欲滴,恨不得让人立刻马上就咬上一口。 苏绿檀最后的请求果然是无效的,所有的声音都被钟延光含在了嘴里。 烛火渐弱的时候,钟延光不满足于平常的那样,搂着她,在她耳畔轻声问:「我要貂蝉拜月……」 苏绿檀缩在被子里,肩膀下陷在枕头上,清秀的锁骨略微突出,面色潮红,道:「今晚……还不够么?」 蹭了她一下,钟延光摇头,道:「不够。」 苏绿檀噘着嘴,临阵了还想找借口再糊弄过去。可钟延光没给她机会,眼眸里带着有深意的笑容,道:「我总觉得这些场景有些眼熟了,夫人多陪我做一些从前的事,说不定我就想起来了。」 苏绿檀大惊,心口跳动的厉害,暗道:从前明明没有发生过这些事,他哪里会觉得眼熟?难道因为她胡编乱造了一些,所以钟延光脑子又出毛病了? 苏绿檀知道这些天的推诿让钟延光有了些猜疑,那是不是多巩固一些,他的脑子里,产生的错觉就会多一点? 钟延光的手拨弄着她鬓边散开的头发,问她:「难道夫人不想让我想起来?」 眨着眼,苏绿檀犹疑着问道:「当真觉得眼熟了一些?」 钟延光笑道:「当真。」 「好吧。」苏绿檀一副舍身取义的样子,咬着牙就翻身坐起来。 钟延光也配合着她,半曲双腿,双膝并拢如同放置香炉的台几…… 苏绿檀起初生涩,后来便渐入佳境。 一刻多钟后,唯独和书里不一样的是,钟延光还没到「香尽而该撤掉香炉」的时候。 他下颌紧绷着,眼皮半垂。 钟延光捧着她的下巴,道:「绿檀,过来……」 侧耳靠近他的唇边,苏绿檀听道他说了一句话,脸唰地就红了,道:「……还有这个?」 钟延光点着头,道:「有的……从前不是有过么?你怎么会不记得了?」 苏绿檀脑子有些迷糊,想了半天也没想起来,书里有那么一句话。 钟延光嘴边带着享受舒服的浅笑,轻掐了她一把,道:「好绿檀,快些。」 苏绿檀来不及多想,红着脸顺着他的话就去做了。 半刻钟,红帐子里静了下来,「香炉」也撤掉了。 春宵短,第二日天亮的很快。 苏绿檀醒来的时候,钟延光仍旧已经走了,她清醒过后,连洗漱都来不及,就去翻了那本书,把段落读了又读,明明就没发现他说的那句话! 害她腰肢扭得跟水蛇一样! …… 接下来的几天,钟延光以不同的法子,哄骗了苏绿檀数次。 终于在钟延光忙碌得有两日回不了家的时候,苏绿檀得到了休息时间。 一日一两次还很美好,一日多次……就有些吃不消了。 苏绿檀早起梳妆打扮的时候,都会刻意看一下自己的脸色,是不是憔悴了些,她自己看不大出来,便问丫鬟:「夏蝉,我这气色是不是不好了?」 夏蝉打量了一下苏绿檀,怪道:「哪有,夫人脸色愈发红润了。」 轻叹一口气,苏绿檀心道短期如此还好,长期下去,肯定行不通的,得限制钟延光才行,最最要严格控制的,就是他的那些多余心思! 苏绿檀想好了,下次再不能莫名其妙就被钟延光牵着鼻子走了。 正琢磨着夫妻之事的苏绿檀,一下子被夏蝉给抓住了手臂,她扭头看过去,夏蝉眼睛瞪的大大的。 苏绿檀问道:「怎么了?」 夏蝉满脸喜色:「夫人这月的月事没来!」 苏绿檀皱起眉头,夏蝉又掰着手指头数了数,道:「没来!会不会是有喜了?」 苏绿檀大脑有些空白,她摸了摸平坦的小腹,正在此时,冬雪急匆匆地进来禀道:「夫人,三夫人要生了!」 吴氏是去年冬月发现有孕三月,算起来生产日期该是五月,如今才四月,她就要生了,怕别是遇到了什么意外,苏绿檀心里一急,顾不得别,就跟着丫鬟去了,一边去一边问荔香院的情况。 来传话的丫鬟只说吴氏早产,荔香院开始有些乱了,不过有韦氏把持,局面渐渐控制了下来。 【卷三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娘子坑夫不手软》卷一 作者:吟雪 02、《娘子坑夫不手软》卷二 作者:吟雪 03、《娘子坑夫不手软》卷三 作者:吟雪 04、《娘子坑夫不手软》卷四 作者:吟雪 注2:本作品由豆豆小说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