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 娘子坑夫不手软 卷四》 v第一章 【正文开始】 吴氏早产,这么大的事,韦氏一人照管不过来,这才请了苏绿檀赶紧过去帮忙。 夏蝉跟在后面,问苏绿檀:「要不要同老夫人通禀一声?」 苏绿檀想着赵氏身体不好,便道:「先不必了,我先去看看再说。」 到了荔香院,院子里的丫鬟婆子已经安静了下来,但进进出出人多了,就显得气氛凝重。 苏绿檀看见人都站在厢房门口,知道产房是设在了厢房,便走了过去。 正好韦氏从里面出来,穿着一身素净的衣服,脸色不大好,见了苏绿檀来,眉眼舒展了一些,上前拉住了她的手,道:「绿檀,你来了,我一会儿在产房里看着,这院子里里外外,你替我照看一下。」 苏绿檀点着头,拉着韦氏到旁边去说话,紧张问道:「妹妹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怎么会早产?」 皱着眉,韦氏道:「丫鬟说是磕了一下。磕的不严重,不过她的胎像一直不大稳,动了胎气,孩儿才要提前出来了。」 苏绿檀道:「三弟回来没?」 韦氏颔首道:「已经让人去学里喊他了,大夫跟稳婆都让人赶紧去请了。她这是头胎,怕的很,我进去陪她,院子里,你先替我看着。」 厢房里,吴氏的哭喊声,震天动地。 苏绿檀忙不迭应了,她想了想,道:「大伯母,我也想进去看看妹妹。」 看了苏绿檀一眼,韦氏拧眉道:「你别去看了,她是一直太惦记孩子的事,心思重了,平常又不喜动,胎气才不稳。你身子骨比一般姑娘好,头胎肯定比她好,现在看了吓住了,以后反倒不好。」 韦氏说的有道理,苏绿檀便歇了心思,只在内院帮忙,不进屋去。 苏绿檀到上房的次间里坐着,丫鬟婆子有事都来先禀了她,她绞着帕子很是不安,不知道在想什么。 通过韦氏的话,苏绿檀也猜到吴氏生产肯定凶险,心里担心的很,又跑出去催着问丫鬟,稳婆什么去请的,什么时候能来。 丫鬟道:「去请了三个稳婆,三个人都住的近,但来府里也还要一些功夫。」 紧锁眉头,苏绿檀道:「还从稳婆家里去请的?怎么之前没把人请到府里来住?」 丫鬟道:「回夫人。大夫看过三夫人了,说暂时还生不下来。本来是说提前半月请的,哪知道出了这等意外。」 摆摆手,苏绿檀让丫鬟退下了。 不到半个时辰,大夫和三个稳婆都来。 情况得到了控制,也渐渐好转,吴氏终于从厢房里出来,钟延泽也匆忙赶回,急不可耐地进了厢房,婆子们劝都劝不住,韦氏也不去劝了。 午时之前,苏绿檀吩咐人去厨房打了招呼,替院里人先备好了午膳。 有了男人回来,还有韦氏出面,荔香院就好多了,苏绿檀也心事重重地离开了这边,回荣安堂去用膳。 苏绿檀用过膳,丫鬟给准备了干净的衣裳,让她下午洗漱。 苏绿檀不肯,她压根就没进去看,脑子里记得的,只有吴氏的哭声,和苏青松出生时候的事。 …… 下午赵氏派人喊苏绿檀过去一趟。 到了千禧堂,赵氏问了苏绿檀荔香院的事,因为荔香院的人现在肯定无暇分身,她心里记挂着钟家的香火,就只好来问儿媳妇。 苏绿檀挑好的说了,开始那会儿坏的情况被她简单略过,赵氏这才算放了心。 咳嗽两声,赵氏就让苏绿檀回去了。 苏绿檀随口问了一句:「老夫人怎么咳嗽起来了?」 病中人哪哪儿都脆弱,赵氏听了苏绿檀的关心,莫名心暖,扯了个笑,道:「就是干咳,没大事,大夫说吃几服药就好了。你弟妹生产你别怕,你肯定比她有福气,持誉的孩子有祖宗保佑,肯定好好的。你忙了一上午了,自去休息罢。」 应了一声便出去了,苏绿檀刚走到院子里,赵妈妈跟了上来,同她说了方宝柔的事,说人已经送去尼姑庵了,叫人看得很紧,待了几天就老实多了。 苏绿檀不大关心这个了,只是笑着谢了赵妈妈的记挂,便回去了。 到了荣安堂,苏绿檀睡了一下,这一睡不知道怎么的就睡到了天黑,等她睁眼的时候,钟延光就回来了,可把她给吓一跳。 钟延光捏了捏苏绿檀的脸蛋,才把她拉起来,搂到罗汉床上去坐。 苏绿檀一开口就跟钟延光说了吴氏的事,眉宇间愁色很浓。 拉着苏绿檀的手,钟延光道:「放心,弟妹不会有事的。」 低着头,苏绿檀一下就掉眼泪了,嫩白的手握着拳,关节处微微泛白。 钟延光慌忙坐到她身边,揽着她的肩膀,问:「怎么了?」 苏绿檀道:「我想我阿弟了。」 笑了一下,钟延光道:「又不是不能再见了。」 靠在他的怀里,苏绿檀呜咽道:「我阿弟出生的时候,我娘就去了。其实我连她的面都没见着,小的时候会想她,长大了连她在画上的样子也忘了,今日不知道怎么的,突然就想起她了,也想我阿弟。」 原是触景伤情。 紧紧地搂着说了,钟延光下巴蹭着她的发顶,轻轻地拍着苏绿檀的背部,柔声哄道:「你放心,等你有了,从你有孕开始,我就找十个稳婆在院里住着,你生产的时候,我也会陪在你身边。不会有事的。」 靠在钟延光结实宽阔的胸膛上,又在他的衣襟上擦了擦脸,苏绿檀轻轻出了口气,道:「现在舒服了。」 钟延光低头看着脏脏的衣服,无奈笑笑。 夜里,尽管白日经历了吴氏生产的事,也还是没能让夫妻两人的恩爱甜蜜减少半分,帐子里仍旧春光旖旎,不过钟延光今日没为难她就是了。 床上餮足,要隔些时日来一次。 v第二章 第二天,吴氏顺利生产,也恢复了很多,平南侯府又重新安定下来。 苏绿檀的月事还是没来,夏蝉再次提醒,才让她重新重视此事,让人去请了胡御医过来把脉。 胡御医今日正好在宫里当值,上午过不来,半下午才能出宫,估摸着会晚些过来。 苏绿檀心里是有些忐忑的,莫名又挂念起苏青松,想着阿弟几月没给她写信,便打算写一封家书回去问问,是不是读书太忙了,都顾不上给她写信了。 内室里没有笔墨,苏绿檀便去了西梢间,因着没找到适合的笔,便去了隔壁钟延光的书房,找笔和纸。 隔壁书房虽然平日门是关着的,也有丫鬟看守,但钟延光对苏绿檀是不设防的,她可随意进出。 进了书房,苏绿檀不大熟悉书房东西的摆放,除了毛笔搁了一溜在桌上,能用来写信的纸却一时寻不到。 苏绿檀随便翻找了一下,桌上没有,她便拉开底下的屉子看了看,这一找,就找到了某本眼熟的书——《今平眉》!!! 看到这本书的时候,苏绿檀是震惊的,她没想到钟延光的书房里会有这本书! 难道说,昨天钟延光还是发现了她藏的书,所以把书给拿到这儿来检阅了? 紧张兮兮的苏绿檀又仔细看了看手上这本的封皮,明明还崭新的很,跟她手上的完全不是一本! 翻开手上的这本看了看,苏绿檀发现,这本书是有翻阅痕迹的!折痕明显!说明钟延光是看过了的! 脑子里百转千回,苏绿檀皱眉想了好多种可能,钟延光是怎么会买这本书的?这本书可是禁书,没那么好买,而且没人介绍,他怎么可能刚好会跟她买同一本书,最大的可能就是,他根本就是知道了她看那种书,所以才跟着她买的! 回忆了近几日的温存时刻,苏绿檀冷哼一声,难怪说她背的某些段落明明跟书上一样,到了钟延光嘴里却不一样了。 他竟然擅自加戏文! 他的才学,用的还真是地方呢! 原封不动地把书放回去,苏绿檀都忘了写信了,先回了荣安堂,找自己的那一本,她的那一本果然是还在。 苏绿檀越来越肯定自己的猜想,就是不知道钟延光是什么时候,开始买的这本书。 眼下时候尚早,苏绿檀打扮都懒得打扮了,直接带上帷帽出去了一趟,到了那书斋里,书斋还是那书斋,掌柜的也还是那掌柜的,一切都和以前一样。 苏绿檀单刀直入,问了掌柜的某个男人是什么时候来买书的。 钟延光给掌柜的印象太深刻了,掌柜一下子就想起来了,只是含含糊糊的,不敢回答。 苏绿檀小小地威胁了一下,掌柜猜出来这可能是对夫妻俩,也不敢得罪,便把钟延光的大致样貌给描述了下。 苏绿檀又问:「他是什么时候来买的?」 掌柜苦恼道:「不就是夫人来了之后,那位大人后脚就来了吗?」 瞪大了双眼,苏绿檀嘴巴张了半天,要不是戴了帷帽,准把掌柜的吓一跳。 似是不信,苏绿檀又问了一遍:「你确定是去年我买的时候,他就来买了?」 连点了好几下头,掌柜的道:「是,那位大人气势汹汹的,小人记得很清楚。这位夫人,劳您回去在大人面前好言语几句,小店可禁不起折腾!」 下意识地点了点头,苏绿檀便转身出去了,她回忆着当时种种,那时候的钟延光明明还一本正经,一副不近女色的样子呢,那他怎么会看这种书! 刚回到府里,苏绿檀屁股还没坐热,就有丫鬟进来禀说:「夫人,金陵来信了。」 这个丫鬟刚进来,另一个丫鬟又来了,道:「夫人,胡御医来了。」 胡御医和金陵来的信一起到了苏绿檀面前,她先让大夫把的脉。 把脉的时候,胡御医抬了抬眉毛,嘴边露出一个笑容,随后又把眉头皱起来了。 这副表情,让苏绿檀和丫鬟们都很费解。 苏绿檀紧张道:「胡御医,我身体可是有什么大毛病?」 笑了笑,胡御医道:「那倒不是。」只不过他看出了这对小夫妻两个,终于圆了房,心里感到欣慰而已。 看来他那书还是很有作用的嘛! 「哦」了一声,苏绿檀又问:「那可是……」她到底没好意思问出口,欲言又止,还是夏蝉替她把话说出来了,说她月事迟了。 夏蝉还道:「我们夫人前几月都好,这月不知怎么的就迟了。」 胡御医道:「时日尚短,还不好说。夫人放宽心,有时迟几日也是正常的,等半月以后我再来替夫人把脉,那时要准一些。暂时先不必吃药,同平常一样便是。」 那就是说不见得是孩子来了,苏绿檀说不上高兴不高兴的,正要让人送走胡御医,便听得他问:「对了夫人,侯爷之前问过我和脑疾有关的事,可是侯爷伤了脑子?」 胡御医后来仔细想过,若不是伤了脑子,也不至于夫妻两个迟迟不行房吧! 苏绿檀愣然片刻,问道:「脑疾?侯爷问胡御医跟这有关的事了?」 点了点头,胡御医道:「也只粗粗问过几句。脑疾不比别的病,复杂多变,一时好了,后面未必不会复发,还要多多观察才是。」 微微讶异,苏绿檀问道:「复杂多变?也就是说,有些症状,譬如忘了什么事,说不准还会记起来?」 「有可能。」 苏绿檀掐着掌心,把钟延光这些日的怪异行为都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半天没有说话,许久才切齿道:「劳御医费心了,侯爷好的很,什么毛病没有!」 笑一笑,胡御医道:「这我就放心了,那我过半月再来。」 苏绿檀着人送了胡御医出去,她一个人呆在内室里,歪在罗汉床上,闻着炕桌上点着的檀香,心思还是静不下来。 好他个钟延光!肯定是早就恢复记忆了,竟然一点口风也不透露给她!还常常骗她这样那样! 又想起了圆房的那一夜,苏绿檀面色更加艳红,她还以为自己终于跟他睡了,其实是他终于跟她睡了才对! 还有后来的那些事,什么坐莲拜月的,钟延光心里明明知道她什么都不会,就等着看笑话呢! v第三章[09.24] 想着想着,苏绿檀又羞又恼又委屈,她起初是不该糊弄他,可后来也是动了真心,待他一片赤诚,甚至宁愿舍弃性命。恢复记忆那么大的事,他却不告诉她,明知她羞于启齿,还让她成日战战兢兢地哄着他玩。 正绞着帕子,苏绿檀就听见了沉重的脚步声,不是钟延光是谁? 一抬头,苏绿檀就瞧见钟延光提着个方匣子,上面盖着红绸布,阔步往屋里来。 钟延光满面笑意,把东西搁在炕桌上,道:「听门房说胡御医来过了,怎么样了?他怎么说的?」 轻哼了一下,苏绿檀低声道:「没事儿,只让我和平常一样。」 钟延光「哦」了一声,指着桌上的东西,道:「瞧你昨日烦闷,给你买了个东西回来。」 眼皮子一掀开,苏绿檀顺着钟延光的话,先往红绸布上看去,闷声问道:「什么玩意?」 扬一扬下巴,钟延光道:「自己打开看看。」 苏绿檀扯开红绸布,竟然是个方形的瓷缸,外面是生动有趣的婴戏莲纹,里面养着一只绿壳的小乌龟,也就巴掌大,看起来年岁还小。 好奇地看了一眼,苏绿檀道:「为什么送王八?」 笑一笑,钟延光道:「什么王八,这是乌龟。王八要咬人的,乌龟只会缩头。」 苏绿檀翻个大白眼,有什么区别,都丑丑的。 钟延光唇角翘起,道:「你不喜欢吗?」 撇了撇嘴,苏绿檀道:「不喜欢,为什么要喜欢王八?」 垂了垂眼皮,钟延光不知想起了什么,意味深长地道:「应该喜欢的。」 苏绿檀就是不喜欢,她正酝酿好情绪,要点一点钟延光,外面就来了个丫鬟急匆匆地禀道:「侯爷,前院如茗找您有急事,说是客人在外书房等着了!」 点了下头,钟延光肃了神色,道:「你先去,我一会儿就过去。」 丫鬟放下帘子走后,钟延光起身拉着苏绿檀的手,在她额上亲了一下,道:「无聊就喂一喂乌龟,我晚些回来陪你。」 抽回手,苏绿檀气得不想跟他说话。 钟延光一走,苏绿檀盯着瓷缸里的乌龟气呼呼道:「谁要养你啊!你就是王八,大王八臭王八绿王八」 发泄一通后,苏绿檀才想起苏青松写给她的信还没看。命人把瓷缸给搬出去了,她便拆开信,读了起来。 信上的字迹并不工整,很是青涩。因为这封信不是苏青松写的,是他贴身伺候的小厮写来的。 信上内容十分简洁明了,短短两行字把苏绿檀魂儿都吓丢了:夫人怀孕又小产,二爷涉事,如今已偷偷离家五日不归,老爷说捉他回家定要将他打死。 拿着信纸,苏绿檀的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何氏多年不孕,现在竟然怀孕还小产了!竟然还跟苏青松有关! 依着苏世文对何氏的宠爱,又经历了抄家的事,二人也算同甘共苦患难的夫妻,若何氏小产的事真的跟苏青松有关,只怕捉了人回来,不活生生打死,也真的是要打断一条腿! 从金陵送来的书信,便是快马加鞭也要十日左右,都过去十日了,也不知道苏青松到底怎么样了,是被抓回家了,还是在外风餐露宿! 苏绿檀双手颤抖着,想要站起来,却发现两腿发软,她强自镇定下来,往外高声大喊,叫了夏蝉进来。 夏蝉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瞧见苏绿檀这副模样,也跟着吓坏了,抚着主子的背,道:「夫人怎么了?」 捏着信,苏绿檀吩咐道:「去看看侯爷忙不忙,叫他回来,说我急事找他!」 夏蝉不再多问,点了头赶紧出去了。 一刻钟夏蝉就回来了,气喘吁吁道:「夫人,侯爷才将出去了,说是一时回来不来了。」 心下一沉,苏绿檀渐渐冷静下来,道:「扶我去永宁堂。」 领着两个丫鬟,苏绿檀就往太夫人院里去了,正好罗氏没有歇着,让丫鬟给她讲戏文,精神头很好。 苏绿檀进去之后,眼睛红红的,罗氏瞧出不对劲,挥挥手让下人都退下去了,拉着她到自己身边坐着,问道:「怎么了?持誉欺负你了?」 摇摇头,苏绿檀泪珠子漱漱地落,抽泣道:「家中阿弟出了事,他的小厮偷偷写了信给我,说他偷跑出去了,已经多日没有归家。从前都是我照顾他,去岁到今年再没见过,他一人在家中孤立无援,我父亲一向严厉,我真怕他有个好歹!」 罗氏揉着苏绿檀的手,道:「先别急,你先说出了什么事?」 苏绿檀慢慢地把事情告诉了罗氏,又慌忙道:「我虽不知具体情况,但他是我带大的,他一向知道分寸,肯定不会做那等丧心病狂的事。太夫人您不知道,他打小就喜欢心善,便是连院子里的雀儿都舍不得弄死。有一年开春的时候,他在屋子里被鸟叫吵得睡不好,下人搬了梯子要去打掉树上的鸟巢,他个傻子说里面有嗷嗷待哺小鸟,母鸟会心疼,就不让下人损毁。那个春天,一到中午他都是去我那儿的耳房里歇着的。」 罗氏自当晓得他们姐弟情深,安抚她道:「你先别急,你父亲再怎么严苛,也不至于真伤了你的弟弟性命。」 拼命地摇着头,苏绿檀道:「我弟弟脾气奇倔,跟我父亲矛盾颇深,我父亲每次打他的时候,都下了狠手,这回要真有什么事,我怕父亲打残了弟弟。」 缓缓地点着头,罗氏柔声问:「那就让前院的大管事亲自去一趟金陵。」 苏绿檀从罗汉床上起来,噗通一下子跪下了,磕了个头,道:「太夫人,我想回去看一看阿弟。金陵离京城路途遥远,我们姐弟两人,也不知还有几次见面机会,若是这回有了什么差池,我怕抱憾终身。」 罗氏自己也是有兄弟姐妹的,但是活到这个年纪,全部都离她而去,娘家的后辈们也是死的死,远嫁的远嫁,或者人在京都,太过谄媚,她不大欢喜的,如今能说得上话的,几乎没有。再多隔一代的,也就谈不上亲不亲了。 仔细思量了一下,罗氏道:「你家中远,回门的时候也没有回。那你便让前院的大管事安排下去,回去看几日。记得让持誉给你找些人手护送你走,安危第一。」 苏绿檀赶忙擦了眼泪,起身道谢,回到荣安堂的时候,心里已经安定了一些。 还好有身边四个大丫鬟在,她们办事妥帖仔细,苏绿檀有条有理地吩咐过去,夏蝉和冬雪两个知情的跟前院沟通,春花和秋月两个不知道的则在内院听差。 天刚黑之后,前院的管事就安排好了几个随行的护院,苏妈妈也跟外面的店铺的掌柜商定好了,让苏绿檀明日便跟着商队一起乔装出发。 夜里,苏绿檀本想等着钟延光回来跟他说这事,哪知道他不知道遇着了什么急事,一夜未归。 次日清晨,苏绿檀等不到钟延光回来了,心想一切都安排妥当了,便让丫鬟检查行囊包袱,她则亲自研墨,预备留下一封交代的书信。 苏绿檀原本只是想简单地留个话,转念一想,心有不甘,想让他也吃一吃苦头,便提笔写下了「和离书」三个字。 随后按照「和离书」的格式,正儿八经地写道:凡为夫妇之因,前世三生结缘,始配今世之夫妇。若结缘不合,比是冤家……二心不同,难归一意。解怨释结,更莫相憎。愿夫君相离之后,脑疾痊愈,再娶娇娘。自此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匆匆写完,苏绿檀放下笔墨,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温开水,低头在纸上扫过一眼,看看有没有不适之处,默读的时候,不小心把水给滴上去了。 v第四章[09.24] 「哎呀」一声,苏绿檀看着被晕开一些的纸张,算了算了,懒得再写一遍。 四个大丫鬟也正好都进内院来了,禀了苏绿檀里里外外都准备好了。 苏绿檀把信拿到内室去,就这样摊开放在炕桌上,还叫了四个丫鬟进来问道:「都吩咐下去了吧?」 夏蝉颔首道:「吩咐了,院里人只知道夫人要回金陵了。」 苏绿檀让春花秋月两个丫鬟守在屋里,夏蝉和冬雪则跟着她去屋子后边的槐树下,把藏的东西都挖起来,心想回去总要打点一二,这份钱财可算是用得上了。 一刻钟的功夫,银票都从树下拿出来了,眼下已是一切归整停当,苏绿檀便带着两个丫鬟一起从西角门出去,上了马车,带上身强体壮的护院,在外城门口,跟着侯府名下铺子里的靠谱商队出发赶往金陵。 钟延光赶回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早晨了,苏绿檀早就远离了京城。 他自从前院往内院走的时候,就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偏又说不上来,只是心里想着苏绿檀,步子便快了一些。 疾步赶回荣安堂,钟延光突然觉得院子里安静了不少,他往内室去看,却不见有人,伺候苏绿檀的四个丫鬟也只有剩下两个了,他赶紧喊了人过来问,到底怎么回事。 春花忐忑道:「夫人回金陵去了。」 钟延光大吃一惊,瞪着眼问:「什么?回金陵?为什么?什么时候走的?」好端端苏绿檀怎么回金陵,他一点风声都没听到。 摇了头,春花道:「奴婢不知,夫人只说是回金陵去了。夫人昨日清晨走的。」 身材颀长伟岸的钟延光站在廊下,眼神顿时变得冷厉,拳头握得像铁一样硬,骨节处白的没有丝毫血色,沉声道:「她前日和昨日见过了什么人?做了哪些事?有没有交代下什么话?」 春花仿佛看到了刚来侯府那会儿的钟延光,绞着手指头,颤声道:「夫人就见过胡御医,还去了一趟院子后面,别的没做什么特别的事。夫人还说,屋里给侯爷留了一封书信。」 钟延光转身就进了屋,把炕桌上的信拿了起来,顶上的「和离书」三个字,生生把他眼眶刺红了,他猛然哽咽了一下,眨了下眼睛往下读去,看到「脑疾痊愈」四字,便顿然明了苏绿檀都知道了些什么。 锥心之痛袭卷全身,钟延光忽觉全身无力,他扶了下墙,看着纸上曾被打湿过的痕迹,心想苏绿檀写下这封信的时候,肯定也是痛苦万分吧!要不她的眼泪也不会把纸张打湿了,到现在都皱巴的不像样了。 钟延光紧咬牙关,狠狠地在墙上捶了一下,闷闷地一响,硬硬的拳头砸掉了墙上一层,他的手背也隐隐泛着血色。 真是个笨姑娘,若恼了骂他一顿捶他一顿就是,反正他皮糙肉厚,何苦离家!京城到金陵,千里之远,她若出了好歹可怎么办! 苏绿檀独自离家,钟延光像失了智一样,铁青着脸,眼里没有旁人,出了内室跟风一样从春花面前刮过去,眨眼间人就不见了,他疾走到前院,准备吩咐人备马,亲自赶往胡御医家中,要细问前日之事。 小厮如茗正好得了承恩伯府的请帖,追着钟延光禀了这事。 钟延光面色黑沉,道:「先去备马!」 如茗点着头道:「已经备了,承恩伯世子跟怀庆怀庆公主大婚,侯爷不——」 「滚开!」 钟延光极度不耐烦地斥骂了一句,如茗非常自觉地闭了嘴,严色以待,他已经许久没有看到主子这本情绪外露了,想必肯定是在朝中遇到了天大的事儿,眼下可要多乖觉几分才是。 收起帖子,如茗赶紧让人备了马给钟延光,等人走出了前院,他才松了口气,擦了擦脑门上的汗,找了前院见多识广的大管事打听朝中的风吹草动。 打听无果的如茗纳闷地走到二门前,让人把帖子递到了千禧堂去。 …… 钟延光已经到了胡御医家中,他平常在外虽然待人略显冷淡,礼节却还是有的,今日跟癫狂了似的,一进胡御医家的大门,比那领路的小厮还走的快,直直地往前院书房去——若不是怕人家内院有女眷冲撞了,叫苏绿檀知道了要吃醋,真就直接闯进去了。 原本领路的小厮一脸发蒙地看着钟延光,到底是谁到谁家来? 钟延光走的快,一下子就到了前院会客的大厅。 胡御医从内院赶来,他上了年纪,腿脚不比年轻人,自然走的慢。 钟延光在厅里根本坐不住,就站在门口等,催问道:「你们家主子什么时候来?」 眉毛一颤,垂首的小厮道:「快了。」 钟延光怒火渐盛,「你刚说就快了,现在怎么还是快了!」 小厮哪里敢顶嘴,只敢腹诽:侯爷,您都连着问三遍了!!! 不过胡御医是真的快来了,钟延光等了片刻,就看见对方慢慢悠悠地走来了。 实在是等不及了,钟延光亲自迎了上去,拧着眉道:「胡御医,你对我夫人说了什么?」 胡御医满脸茫然,道:「说什么?我说什么了?」仔细想了想,他又道:「就是关心了侯爷的脑疾,怎么了?可是又复发了?」 果然! 眼下追究,已经为时晚矣,钟延光黑着脸细问其中细节,胡御医一一道来,其实也没有什么特别的,那日他就简单说了几句而已。 钟延光心里有了计较,抬脚要走,胡御医又道:「哦,对了,夫人可能有孕了,侯爷——」 「什么?!」 钟延光惊呼出声,一把揪住了胡御医的领子,眼睛瞪的像铜铃,道:「她有孕了?!」 往后缩了缩,胡御医被突变成蛮子的钟延光吓住了,胡子抖一抖,道:「时日尚短,还把不出脉来。但夫人月事迟了几日,丫鬟说她前几月都是准的,十之八九是有了。不过下官怕夫人空欢喜,便没有断言一定有喜,只让她同平常一样便是,再过半月,应当是把的出来了,那时候下官再去替……」 又不等胡御医说完,钟延光扔下一句「对不住」,把人给松开,风风火火地离开了。 胡御医一脸的懵,钟延光这反应跟别人的「我要当爹啦」完全不同,一点没有当爹的欢喜样子啊? 钟延光才没心思计较那么多,他直接去了皇子府,找大皇子提前打了招呼,又去找了上峰商议,最后才回府写好了奏疏,呈给天子。 如今天子正在病中,有些事暂交给几个皇子打理,不过这事也没那么快就允了,钟延光只好先叫人把东西收拾好了,随时准备出发。 钟延光晚膳也没来得及用,天黑透之后才回到家,他从大门进了前院,找了管事细问苏绿檀离家的事,得知她跟着商队走的,护院才带了六人,便心急不得了,她貌若天仙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只有六个壮汉哪里够护得住她! 想到此处,钟延光又出去了一趟,到铺子里捉着掌柜的问商队往常走的路边,便命心腹连夜追去,护着苏绿檀周全。 深夜回府,钟延光觉得荣安堂静悄悄的,一点人气也没有。往常苏绿檀要不是在廊下等他,要不就在室内看书弹琴,便是说说闲话,弄出点声响,也叫人觉得温馨。 v第五章[09.24] 突然一下子少了苏绿檀,钟延光觉得日子过的好生没意思。 以前苏绿檀在家中的时候,即便他要出差,心里知道她在家里等着,也就只是惦记惦记,如今晓得她走了,钟延光心里空落落的,被挖了一个大洞似的。 这才一日没她,钟延光就觉得日子太难熬了! 进了内室,钟延光把那「和离书」又拿出来,在烛下夜读。 和离是大事,须得双方族里长辈见面,谈好财产分割,再议和离。 苏绿檀嫁妆都还在定南侯府,京中也无长辈,和离之事肯定谈不成,再者,和离 书也该由他来书写才对,她写的这封,根本就是儿戏。 丫鬟春花送了晚膳进来,因怕钟延光不大有胃口,只送了一碗粥,当然小厨房也备了新鲜的几个小菜。 钟延光纹丝不动地坐着,一下子又想起春花说的,苏绿檀去了院子后边,便想起了一桩事,槐树底下的还藏着她的钱财呢! 捏着和离书,钟延光就跑到院子后面去了,找了东西亲自铲土。 庭院后面没有灯,乌漆墨黑的根本什么都看不见,春花跟秋月两个赶紧提着羊角灯过去。 钟延光不知劳累似的,奋力铲土,挖了快有他一条腿那么深,都不见东西。 春花不得不瑟瑟发抖地提醒道:「侯爷……都要挖到槐树根了。」 怔忪片刻,钟延光一下子扔了工具,愣愣地站在原地,槐树底下的东西,真的没有了。 钟延光看着手上那封虽然儿戏的和离书,却能深深地感受到苏绿檀下笔时候的伤心难过,他是瞒了她一些事,却没有伤她的意思,却不知道她竟然恼成这样。 想着想着,钟延光越发难过,失了魂一样走回屋子里,坐在罗汉床上十分难受,看着房中一切,都能联想到苏绿檀在家时候的一颦一笑,她的嗔她的怒,每一样都生动惹人喜欢,把他一潭死水似的生活变得津津有味。 二十出头的大男人了,上过战场杀过人,伤过筋动过骨,疼的再厉害的时候至多也就是龇牙,现下却红了眼睛,抬手用手背抹了一下,皮肤上顿时觉得湿哒哒的。 使劲地眨了眨眼睛,钟延光等不了了! 带上要紧的东西,钟延光便去了千禧堂,赵氏都歇息了,愣是被他让丫鬟给叫醒了,穿好衣服在次间里见上一面。 赵氏也是有起床气的人,尤其这些日本来觉浅,能睡着已经是难得,被钟延光这时候叫醒,难免有些不耐烦。 钟延光也顾不得许多,直接对赵氏道:「母亲,儿子要走了,估摸会在金陵待上好长一段时间,太夫人年纪大了,我就不去打搅她老人家了,家里的事,您多关照一些。」末了又道:「保重身体。」 登时就清醒了,赵氏抬眼道:「去金陵做什么?那不是绿檀的娘家吗?」 一提起这个,钟延光喉结滑动了一下,声音低沉几分,道:「绿檀回娘家了,我去寻她。」 赵氏完全清醒了,大声道:「什么?!她回娘家了,我如何没听说?」 钟延光别开脸,道:「我也是今日才知道,她怀了身孕,我这就要去寻她了。」 一听说苏绿檀怀了身孕,赵氏都没多想,一拳头就捶在钟延光身上,咬牙道:「她怀孕了?!那你怎么还把她给气走了!你这臭脾气什么能改的了!」 赵氏急得团团转,懊恼地拍掌道:「真真是胡闹,她怀孕了还回娘家做什么?!」 钟延光喃喃答道:「她自己还不知道。」所以他就更担心了。 抓了抓头发,赵氏催道:「那你还不赶紧去把你媳妇儿追回来!」 重重地点了下头,钟延光道:「娘,我走了,这事就别让太夫人知道了。」 赵氏忙道:「那我肯定不敢让太夫人知道,她老人家晓得了,我们仨都吃不了兜着走!绿檀怀孕的事,我先瞒下了,至于她回娘家的事,等太夫人问起,我再找个借口说罢,你赶快走吧!」 钟延光扭头就走了,出门前吩咐了如茗明早去一趟陆家,等公文批下来了,让陆清然想法子给他送过去,他就先斩后奏,领着人先赶往金陵。 到城门口的时候,城门早就锁了,还好钟延光身份特殊,否则今夜就耽搁了。出了城,他一路沿着掌柜说的路线把陆路给走完了,赶到码头上换了船只走水路,留了一半的人马继续走陆路。 这一追,就是半个月,过了徐州一路南下,钟延光出差的公文都拿到手了,可还没追着苏绿檀,也没有得到手下传来任何有用的消息,他怀疑她故意绕路避开了他。又或者……遇到麻烦耽搁了。 想到此处,钟延光一边提心吊胆担心苏绿檀的安危,一边急速赶往金陵,终于在第二十五天的时候,到达了金陵。 苏绿檀因担心阿弟安危,也是快速赶回金陵,因着行程顺利,第二十四天的时候,她就已经到了自家门口,应天府朱雀街苏府。 这一路上,苏绿檀心想着,钟延光看了那封「和离书」肯定会恼会气,不过等太夫人告诉他,她是为了苏青松回来的,大抵也就没事了,所以她现在一心惦记都是苏青松的安危。 苏绿檀风尘仆仆地到了家门口,已经是天黑时分,她憋了一肚子的气,指挥跟来的护院使劲儿撞门,咚咚地闷响声,快把苏家的人都吵醒了。 快到子时,苏家门房披着衣裳,趿拉着鞋子出来,提着一盏小灯开门,一见是自家出嫁的小娘子回来了,后面呼啦啦跟了一大串人,他半天没回过神,张了半天嘴,才磕磕巴巴道:「姑娘,啊不,夫人回来了,小的拜见夫人。」 提起裙子,苏绿檀一脚跨进去,身后的护院和丫鬟统统跟进来,她冷着脸道:「少爷在不在家?」 老门房一边带路,一边使唤人去把轿子抬来,弯着腰,一脸为难之色,禀道:「少爷他……还没回来。」 「咯噔」一下,苏绿檀火气就窜上来了,道:「我爹在不在家?在前院还是后院?」 门房顿觉气势不对,擦了擦额上冷汗,摇头道:「在家。但小的不知道在哪个院子,夫人要去问老爷院里小厮才好。」 苏绿檀仔细想了想,若是在家,应当是在何氏院子里了。她快步往内院走去,后面的轿子也跟了上来。 苏府的小厮体格不算瘦弱,可跟定南侯府的六个护院比起来,简直像老鹰面前蹲着几只小麻雀。 苏绿檀要上轿的时候,侯府护院道:「夫人,让小的来抬您吧!」 苏绿檀都还没答应,苏家的几个小厮乖乖让开,等她坐上去了,几个壮汉轻轻松松把人抬去了二门前,又稳又快,跟一阵清风似的。 迟来的前院管事,跟在后面头皮发麻,他家小姐原先就是个有脾气的,这会子这般模样赶回来……苏青松的事,不好交代啊! 到了二门前,护院敲门,苏绿檀交代了前院的管事安置好这几个护卫,便领着丫鬟往内院苏世文住的主院去了。 主院里,苏世文睡的正香,庭院里喧闹了起来,值夜的丫鬟急匆匆地敲门,在外面喊道:「老爷,大娘子回来了!」 苏世文正做着苏绿檀被休的噩梦,一听到苏绿檀回娘家的消息,一下子从床上弹了起来,瞪着眼睛喘着气,凝神一听,原不是梦,嫁出去的女儿真的回来了! 苏绿檀回府,对苏家任何一个人来说,无疑是件天大的事。 v第六章[09.28] 金陵之于京城,千里迢迢,嫁出去的娘子好端端地回了府,极有可能是因为不好的事。 经历了抄家一事,苏世文仍旧心惊胆战的,一听到这个惊天消息,睡意全无,披着衣服连夜起来,这就要赶去见苏绿檀。 何氏也被惊醒,不过她还在养身体,女人打扮起来又慢,便没有那么快跟过去。 主院门口,苏绿檀跟丫鬟就站在那里,等了一会儿,来迎接的竟然是苏世文本人。 苏世文年过不惑,穿着一身玄青色云雁纹的直裰,腰带都还没系好,模样倒不显老,夜里看起来,脸上的皱纹都看不大清楚,就是头发白的快,这个年纪已经黑白发丝,一半一半。 远嫁归家,回到熟悉的地方,见到亲人,苏绿檀难免动容,眼眶一热,微微有些动容,唤了苏世文一声「爹」,下一句便问道:「阿弟呢?他在何处?」 苏世文铁青着脸,打量着眼前略有些狼狈的女儿,忐忑道:「先进来说话。」 提起裙子,苏绿檀领着丫鬟跟着进了上房次间里。 大晚上的,丫鬟连茶水都要去现煮,苏绿檀坐在靠背椅子上,手边空空的,直视苏世文,又问了一遍:「青松呢?他在哪儿?」 苏世文坐定,眸光沉沉,盯着苏绿檀问:「怎么现在回来了?」压着声音,道:「可是在侯府惹了什么乱子?是不是得罪了太夫人?还是跟你婆母相处不睦?难道是侯爷把你赶回来的?!」 这一连串的提问,苏绿檀也没心思回答,唇角一沉,继续提高音量问道:「爹,我问您,我弟弟在哪儿?他人呢?」 苏绿檀避而不答,苏世文一听就觉得不对劲,他猛然拍桌,发出一声巨响,又从椅子上蹿起来,走到女儿面前,质问两个丫鬟,道:「说,你们夫人在侯府里出了什么事?现在到了什么地步了?怎么会被赶回娘家?!」 夏蝉跟冬雪都吓的一哆嗦,苏世文是大商人,虽不是贵人,多年养尊处优,气度不凡,发起火来还是很吓人的。 苏绿檀一阵语塞,随即答道:「没有没有没有!我在侯府好好的,什么事都没有,这次回金陵,是太夫人允了我的。」 苏世文全然不信,瞪了苏绿檀一眼,道:「你的脾气性子,我比谁都了解!我早就担心你嫁去侯府会……没想到你还是这么不懂事,蛮蛮,你太不懂事了!」 定定神,冬雪回答说:「禀老爷,夫人无事,这次当真是太夫人允过才回来的,否则夫人怎么出得了门?」 重重拂袖,苏世文黑着脸,指着冬雪道:「你少糊弄我!金陵离京城虽远,这事也不是不好打听。若不是被侯府嫌弃了,太夫人为什么会赶她回来?」 夏蝉也斗胆道:「老爷,太夫人喜欢夫人喜欢的紧,夫人从未被嫌弃过。」 皱一皱眉,苏世文指着苏绿檀,问夏蝉道:「就她这脾气,能与你们老夫人相处和睦吗?」 夏蝉没有一口答出来,起初苏绿檀跟赵氏,确实不大和睦。 丫鬟就这么一瞬间的犹豫,就被苏世文给捕捉住了,他笃定地冷哼道:「我自己养大的女儿,我还能不清楚?你们两个给我滚出去!」 夏蝉跟冬雪纹丝不动,看向苏绿檀,问她的意思。她们俩是苏绿檀的陪嫁丫鬟,卖身契都在她手上,如今已经算是侯府的人了,即便回了苏家,也只听苏绿檀的。 苏世文气不过,沉声道:「我说话不管用了是吗?她被休,你们回到苏家,一样归我苏家处置,真当我不敢打死你们两个?」 摆摆手,苏绿檀冷着脸道:「你们先出去。」 夏蝉担忧地看了苏绿檀一眼,她不怕被打死,反正苏世文没资格打死她,可侯爷这般宝贝夫人,若是苏世文对夫人动了手,看苏家怎么好跟侯爷交代! 到底还是听了主子的话,两个丫鬟慢慢地走出去,把门给带上了。 苏绿檀懒得跟苏世文掰扯这些,爱信不信,她尽量平心静气道:「爹,青松呢?我是回来看他的,我要见他。」 苏世文俯视苏绿檀,平常说起话来还算平和的他,音量拔高不少,道:「回来看他?他值得你一个侯府夫人大老远跑回来?你在侯府到底怎么了?先把你的事说清楚,否则我亲自把你押送回去,腆着老脸跟你一起去赔礼道歉!」 苏绿檀没忍住翻了个白眼,再次解释道:「我说了,我在侯府没事,我是听说了您苛待青松,才急忙赶回来的。」 苏世文不信,质问道:「那我问你,你是怎么回来的?侯爷可派人护送你回来了?侯爷亲信跟来没有?」 苏绿檀语塞,她走的急,故意避开了钟延光,还真没法解释这个问题,她道:「……没有,不过那是因为我急着回来,否则夫君肯定要派人送我的。」 冷笑一声,苏世文道:「你敢说你这次回来,没跟侯爷有任何矛盾?」 好吧……是有矛盾的,苏绿檀无奈道:「我不是被赶回来的,青松要是没事,我才不会回来!青松找到了没?他到底在哪儿?!」 苏世文脑子乱的很,双拳紧攥,得罪了侯府,没有了钟延光的庇佑,苏家一定会再被三皇子盯上,而且最近他听说天子时常病重,金陵富庶,几党必争,若这时候苏家被人发难,只怕大罗神仙都救不回来了。 苏世文在屋子里徘徊来去,最后打定主意道:「等明日天亮了,我就着人安排,带你速速回京城。」 苏绿檀知道跟苏世文说不通了,敷衍道:「好,明日回去,但是临走前,我想见青松一面,否则我无论如何也不肯走的!请父亲现在告诉我,青松到底去哪里了。」 提起苏青松,苏世文脾气又上来了,怒目圆睁,道:「那个小畜生难道还能死在外面?你先给我交代清楚,你在侯府到底犯了什么错,我也好替你想法子周全!你想清楚没有,你若被休了,没有好下场的可不止是你一个人!」 苏绿檀对苏世文也是了解透彻了,早就没了跟他解释的心,也冷言道:「父亲你要是不告诉我青松现在怎么样了,就算你把我压回京城,我也不会服软,便是到了侯爷面前,我仍旧有办法让他更加生气,更痛恨苏家。您只在乎苏家,我不一样,我只在乎阿弟。」 苏世文眯着眼看着苏绿檀,半晌才露出一个怪异的笑,道:「苏绿檀,你长大了,翅膀硬了,敢威胁你老子了?苏家家训,你是都忘干净了?」 「不敢威胁父亲,不过已是出嫁女,也轮不到父亲教导了。请父亲把青松的事尽数告知,否则女儿说到做到。」 慢步走到苏绿檀面前,苏世文死死地盯着她,道:「你真以为我拿你没有办法了?」 苏绿檀丝毫不惧,只道:「女儿素来知道父亲严厉,不过我肚子里已有定南侯府嫡长孙,父亲要是想搭上整个苏家,您就试试看。」 苏世文哑然一瞬,惊讶道:「你有孕了?」 「有了,不过时日尚短,还不显怀。」 苏绿檀是胡诌的,但总要苏世文投鼠忌器才好。 苏世文的脸色也果然好看了一些,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喃喃道:「有了孩子便好说好说。」 苏绿檀执着地问:「青松在哪儿?」 瞧了苏绿檀一眼,苏世文道:「不知道,估摸着去了哪个同窗的家里,都一个多月没回来了。你母亲好不容易捡回半条命,他个不孝子也不知道回来看看,他若敢回来,我肯定要当着祖宗的面打断他两条腿!」 苏绿檀大怒,道:「已经养大的孩子还不如没出生的孩子是不是?父亲,养不教父之过,您该先反思自己才是!」 「还轮不到你来教训我!」 苏绿檀别开脸,深吸一口气,道:「我不信父亲没去找过青松,见不着他,我不会回京的。」 v第七章[09.28] 拂一拂袖,苏世文冷漠道:「找过半月,不见踪影,便没让人去寻了。他身上没有银子,我在各个商铺都留了消息,不许给他半点援助,过不了多久,他自然会回来。」 苏绿檀声音尖锐了一些:「过不了多久?都过了一个月了他还没回来!」 皱一皱眉,苏世文道:「他都这么大了,还能饿死?我像他这么大的时候,早就背着货物,几个州府跑来跑去,也没见饿死!」 苏绿檀不欲多说,转身便走,只留下一阵风。 苏世文脸色黑的像锅底,斥骂一声「没教养」,正好何氏就出来了,她穿着金陵时兴的缂丝妆花马面裙,三十出头的年纪,因保养得当,肌肤白皙,美艳不减,风韵犹存,隐约可见当年沉鱼落雁之姿,只是面色有些憔悴,反而更添柔弱,惹人心疼。 何氏走到苏世文身边蹙了下眉毛,弱声道:「怎么见面又吵架了?」 苏世文叹气道:「从前忙于生意,没功夫管他们姐弟两个,一个两个的都养废了。我就知道蛮蛮嫁去定南侯府总有一天要出事的,果然应验了。这回还不知道怎么跟侯府交代……苏府和苏家铺子里上上下下几千人,不能被她毁了。」 当时要不是事态紧急,苏世文还真不敢把苏绿檀嫁过去,这一年多好不容易渐渐安心,还是没躲过这一劫! 末了苏世文又道:「还好她有了身孕,侯府子嗣艰难,想必看在孩子的面上,侯府也不会过多为难苏家。」 何氏柔软的手搭在苏世文的肩膀上,锁眉道:「蛮蛮这丫头古灵精怪心思多,这一路舟车劳顿,真怀孕了,她哪里会赶回金陵?老爷还是把大夫找来给她把把脉,省得被她糊弄了。若是没怀孕,对侯府那边也好有另外的法子应对。」 这么一提醒,苏世文还真上心了,连忙吩咐了人明日去请大夫来。 不过为时晚矣,苏绿檀自打从主院出去,压根就没回原来住的海棠苑,而是出了二门,叫走了送她回来的护院,连夜出门,去了外面住店休息,想等到天亮之后,亲自去寻苏青松。 第二日早晨,苏绿檀领着人去了苏青松的挚友家中拜访。 与此同时,钟延光也快到金陵,他派去金陵的人马,也已经打听到了苏绿檀的消息,赶过来禀了他,说苏青松仍未归家,而夫人回了府又出去了。 钟延光心知苏绿檀是去找苏青松的,便吩咐属下道:「你们先拿着我的公文去应天府衙门和金陵卫所,与我在城中汇合。」 下属走后,钟延光也快马加鞭入城,想快些见到苏绿檀。 他太想她了。 苏绿檀找到了苏青松,在城郊外的一个偏远村子里,他自己搭了个简陋的木房子,风餐露宿,不去山上挖野菜的时候,就在村里打零工,帮着人修缮房屋、干农活,混一顿饭吃,或是换几个钱。 就这样生生熬过了一个多月,眼下已经从富家公子,混成了乡下的赤脚汉子。 苏绿檀刚找到苏青松的时候,眼泪哗哗就落下了,漱漱落个不停,惹得苏青松十分内疚。 姐弟两个出村子的路上,苏绿檀在马车里擦着眼泪责怪道:「父亲不给你银子,你不会管朋友借吗?你那些个朋友,难道没有肯援助你的?」 眼眶红红的,苏青松道:「自然有的,不然姐姐也找不到我。不过是我不肯受。我若不靠自己,就算找朋友借了,还是沾了苏家的光,说到底还是要靠着父亲。那我就白出来了,何不让他将我打死算了。」 苏绿檀道:「父亲不还,我替你还!你不想花苏家的钱,还不想花我的钱吗?」 摇摇头,苏青松道:「我怎么能要姐姐的钱。」 苏绿檀嗔骂道:「死脑筋!几个钱,你姐夫难道还能跟我计较?」 苏青松笑一笑,道:「姐夫豪气仗义,自然不会计较,不过这不止是银子的事。我不能给姐姐姐夫添麻烦就是了。」 苏绿檀听苏青松言语之间对钟延光多有赞许,随口问道:「你就见过他一面,怎的知道他不会计较?」 笑得眼睛都要眯起来了,苏青松道:「我从姐姐脸上看出来的。」 苏绿檀翻个白眼,她现在脸上可没显着跟钟延光有关的事! 姐弟两个擦了脸,一路出了村子,还没入城,马车猛然停下,两人的脑袋碰到了一起,疼的苏绿檀直龇牙。 坐定之后,苏绿檀问车夫:「怎么了?」 因为不熟悉入村的路,苏绿檀是临时雇的车,显然车夫技术堪忧。 车夫不止技术不行,胆子也不行,他坐在外面「哇哇」地叫,嘴里喊着:「大人饶命,大人饶命!」 苏绿檀挑起帘子往外看,原来是钟延光身后跟着上百个骑马的南京卫,他虽穿着一身家常的衣服,但身后跟了那么些士兵,难怪把车夫吓的够呛。 放下帘子,苏绿檀对苏青松道:「你姐夫来了。」 苏青松一喜,挑起帘子就跳下去了,热络见礼。 钟延光也下了马,冲苏青松点一点头,朝马车里看了一眼,道:「你姐姐可还好?」 「我姐没事儿,侯爷怎么跟来了?」 钟延光没多解释,拍了下苏青松的肩膀,上前去示意车夫下车,他挑帘往里看了一眼,苏绿檀别开脸不想跟他说话的样子,两个丫鬟也如坐针毡。 瞧了两个丫鬟一眼,钟延光道:「你们两个下来。」 丫鬟乖乖溜溜地下去了,钟延光一条腿就跨上了马车,放下帘子,跟苏绿檀两个挤在马车里。 苏青松有些紧张,想去看看怎么回事,被两个丫鬟劝着了,夏蝉小声道:「侯爷正哄夫人呢,少爷别去打搅。」 心下生疑,苏青松也没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细问,便在旁耐心等候。 马车里,钟延光身材高大,一进来就显得车厢逼仄,苏绿檀靠在车角,都没位置躲了。 钟延光拉着苏绿檀的手,诚恳道:「夫人,我错了。」他声音低低的,还带着点疲惫,又道:「和离书我撕了,你那写的,不能做数。」 其实苏绿檀的气一下子就消了,但她不想那么快就告诉他,扭开头,没有说话。 抿了抿唇,钟延光看着她的肚子道:「我暂时调来金陵了,我先送你回苏家。」 苏绿檀一下子来了脾气,道:「我不回去!」 微抬眉,钟延光温声问她:「为什么不想回去?」 苏绿檀这才看着他,垂头道:「现在回去,我爹肯定要把我阿弟打死,我定了酒楼,先住那儿。」 想起苏青松方才的狼狈样,钟延光皱眉问道:「方才见他,怎么是那副样子?」 v第八章[09.28] 苏绿檀狐疑道:「太夫人没告诉你么?」 钟延光一脸不解,拉着苏绿檀的手,道:「知道你走了,我大致交代下,就立刻追来了,这事儿还瞒着太夫人。」 苏绿檀一阵感动,把始末告诉了钟延光,不过省去了跟苏世文吵架的过程。关起门来,她可以跟父亲顶嘴,但这终究不是好事,她不想他知道。 钟延光听罢狠狠地拧着眉,敏锐道:「你回苏家那天,岂不是受了气?」 低着头,苏绿檀沉默半晌,才道:「就是跟我父亲鸡同鸭讲了一阵,他偏以为我是被定南侯府赶出来的,怎么说也说不清,不过好歹是把青松找回来了。」 钟延光问道:「你父亲斥你了?动手没有?」 苏世文是个狠人,又是苏绿檀的父亲,孝字大过天,钟延光担心苏绿檀在他面前受委屈。 摇摇头,苏绿檀道:「没有动手,他被我气的不轻。」 没动手,那就是动嘴了。 「哦」了一声,钟延光道:「回苏家。怎么能过岳丈家门而不入,外人会说定南侯府没规矩,也会看轻你娘家。」 这倒是真的,钟延光思虑周全。 苏绿檀轻哼一声,没有说话。 钟延光知道她还在恼,拉着她的手揉了揉,同她道:「我到了金陵,先着人打听了你的消息。这边太偏远了,我又人生地不熟的,在府城里等了几个时辰才有你的消息,正好趁空去衙门里交接完了,顺便领人过来追你。总算找到你跟你阿弟了,先回去再说。」 苏绿檀想着马车外上百多个卫所的士兵,这就是钟延光所谓的「顺便领人过来」,寻常百姓见了必要退避三舍,双腿发软。 多的钟延光也不急着解释了,他压下情愫与浓浓的思念,跳下了马车,问苏青松道:「能不能骑马?」 苏青松今年不足十五,比钟延光矮了不少,但是在同龄的小郎君里,身量不算短的,若是认真学过,独自骑马问题不大。 正好苏青松也学过,他笑道:「能!」 拍了拍苏青松的肩膀,钟延光道:「走,跟我一起骑马。」 苏青松乐意之至,车夫瑟瑟发抖地跟士兵一起坐在车前驾车。 两个丫鬟上了马车,马车缓缓启动,苏绿檀蹙眉道:「青松呢?」 夏蝉答道:「骑马走了。」 苏绿檀沉思了一会儿,才喃喃道:「小气吧啦的!」 夏蝉不解,冬雪笑而不语。 偏院村子里,房屋稀少,还不到炊烟升起的时候,车马路过的都是大片大片的田地,远山雾蓝。车内的帘子被风吹得飘起来,侵进来丝丝凉爽之意。 午时之前,正好入城,苏绿檀的东西和定南侯府的护卫都还留在酒楼里,钟延光先带着人回了酒楼,吃了一顿午膳。 苏绿檀着丫鬟去给苏青松添置了一身干净的成衣,待他洗过澡,穿回原来那样子,一行人才重新出发往苏府去。 不过这回苏青松是坐在马车里的。他愤然离家的事,应天府不少人都知道,这段时日他晒黑了不少,和从前细皮嫩肉的样子很是不同,他虽然是没花苏世文的钱过活,但过的也委实不算光彩,多少还是怕叫人看见了指指点点。 苏绿檀了解苏青松的想法,她柔声道:「这劫过去了,再不能冲动行事。你若不想靠着父亲,就该拿出靠自己的骨气来。这骨气不是说让你受皮肉之苦,有出人头地的志气才行。从商便罢了,苏家的家底你也知道,一辈子都越不过父亲去了,好好读书罢,考个功名出来,就比父亲强不知道多少倍了!」 苏青松看着苏绿檀,坚定道:「好!我一定好好读书。」他现在依靠姐姐,以后要做姐姐的依靠! 苏绿檀又问:「她小产的事,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父亲责怪到你头上?」 苏青松赧颜道:「我又不知道她有孕了,就跟她顶了嘴,哪知道她的胎那么不稳当,就被我给气小产了。父亲就说要打死我,不过当时顾着她,没顾得上我,我就跑出来了。我虽有错,却是无心之失,罪不至死,凭什么要打死我!我是娘生下来的骨肉,就算要打死,也不是他一个人说得算!」 仔细思量了一下,苏绿檀问道:「她磕着碰着没有?」 「没有,我从她那儿走的时候,她不过是气的炸毛,人还好好的,过了几个时辰就听说小产了。」 这里头猫腻就多了,哪儿受点气就小产了,何氏当年跟苏绿檀两人不知道交手多少回都没气病过,她才不是这么容易被气到的人。 钟延光在马车旁边同步前行,把姐弟俩的话听得一清二楚,心里也有了打算。 半个时辰后,苏绿檀在马车里打个盹儿,就到了苏府。 钟延光在前头领头,带着上百个士兵站在苏府大门口,士兵们个个训练有素,下马之后整齐划一地排开,阵仗不小。 这么大动静,苏府门房早就开了门看,不过守门的没见过钟延光,苏绿檀姐弟又没下车,苏家人便不知道是姑爷来了,见这阵势和从前被抄家的时候差不多,还以为苏家又犯事了,吓得屁滚尿流,几个人在前院里扯着嗓子嚎:「不好了不好了,又抄家了!又抄家了!」 消息很快就传到了二门上,从二门传到了主院里,丫鬟婆子更是胆子小,疯子一样窜来窜去,奔走相告:「不好啦!苏家又要被抄家了!」 苏世文跟何氏两个听到动静赶出来看的时候,庭院里丫鬟连滚带爬地扑到两人面前,惊慌失措道:「老爷夫人不好了,官兵来抄家了!」 何氏双腿一软,差点昏过去,苏世文也是勉强站定,脸色惨白,双肩发抖地想着:果然苏绿檀还是在京城闯祸了!这大难来的也太快了些! 勉强镇定下来,苏世文把何氏交给丫鬟扶着,交代了两句「后事」一样的话,就孤身往前院去。何氏不肯,硬扯着他的袖子,几乎是靠在他身上,同他一起往前院去。 在苏世文赶到大门口之前,苏绿檀是要下车的,但是钟延光阻止了她,道:「急什么。」 苏绿檀登时明白了钟延光的意思,小声嘟哝说:「你可真坏!」 钟延光笑一笑,露出一点白白的牙齿,他是很坏,尤其是为着苏绿檀的事,不择手段一些也是正常的。 百来个士兵和一两马车就这么等着,苏世文夫妻两个来的倒也快,跟门前有贵客等着似的。 不出一刻钟,苏绿檀就在马车里,透过小窗的帘子远远地看见两个相互扶持的身影跑出来,何氏挽着苏世文,提着气跟着出来。 虽然两人衣着体面,但惊慌失措的样子却显出了两人的狼狈,苏绿檀坐在车里看着,心里隐隐有些痛快,又想着这是她娘家,心里有点不是滋味。抬头看了看人高马大的钟延光,她又笑了起来,她又不是只有娘家一个依仗。 同坐在马车里的苏青松也探头探脑跟着看,苏世文跟何氏二人已经跌跌撞撞地走到大门口了,后面跟着好些仆人,畏畏缩缩的,不敢出来。 还是苏世文壮着胆子出门,站在大门口把南京卫的人扫了一遍,欲寻找领头人,问个究竟,这一看,他就看到了一个有些眼熟的人——那不是他的贵婿定南侯吗! 好一出闹剧! v第九章[09.28] 苏世文瞠目结舌,拉着何氏都没说出话来,脸色又白转红,又变成青色,沉了沉嘴角,憋了一肚子的火没有急着对下人发作,立刻换上笑脸迎了上去,没有作揖,但姿态却是恭敬的:「侯爷……是您来了!」 还真以为又抄家了,吓得苏世文也跟着快破了胆子,仿佛上次下狱的场景还历历在目,阶下囚的恐惧无助感,若明若现地笼罩在他的头顶上。 坐在马匹上的钟延光没有当即回话,意味深长地看了苏世文一眼。 心里「咯噔」一下,苏世文刚放下去的心又提了起来,纵然不是抄家,定南侯带着上百个士兵把苏府团团围住,还能有什么好事吗!肯定是苏绿檀在定南侯府闯了大祸,钟延光问罪来了! 定南侯府发难苏家,也就比抄家好那么一点点,苏世文额上冷汗直冒,连带地何氏也不敢吭声。 吸了口气,苏世文鼓起勇气再道:「侯爷,请进家中说话!」 钟延光面目森冷,这才下了马,微微低头看着苏世文,冷声道:「岳父大人。」 钟延光不叫还好,这一叫,苏世文就更加忐忑,也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如果苏绿檀没有惹事,女婿怎会待他如此冷淡?! 脑子里百转千回,苏世文还不知道用什么话来敷衍才好,苏绿檀如今可不在苏家,他一会子还不知道怎么才能跟钟延光交差! 快到初夏天儿了,金陵偶尔会让人觉得闷热,此时尤甚,苏世文面色发白,嘴唇颤着,靠近了钟延光一步,低声道:「侯爷,家事不好外扬,咱们有事进屋去说。」 嘴上求饶讨好,苏世文心里已经把苏绿檀骂了千百遍,倘或定南侯府不要她了,苏家跟着蒙难,他真是打死她的心都有了! 钟延光当然不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让苏绿檀娘家人难看,现在还不是发作的时候,他点了点头道:「正有此意,不过我夫人与小舅子还在车上,容我去请他们下来。」 苏世文大惊失色,他两个孽子已经落到钟延光手上了?!可见定南侯府是真的恼了,竟越过他去,直接对苏青松也下了手。 擦了擦冷汗,苏世文却不敢多言一句,头皮遽然发紧,声音外强中干,道:「好。」 钟延光把马匹交给了手下,苏世文冲后面的下人招招手,这才有看明白一点的仆人赶紧上前来牵马。 钟延光走到马车跟前,微低头,冲车里道:「夫人,下来。」 丫鬟打起帘子,苏青松先下来的,一身簇新的衣裳,因为心情愉悦,整个人都神采奕奕的。 苏绿檀弯腰出来的时候,苏青松想去扶她,钟延光一手横在马车前,挡住了他的动作。 苏青松只好摸了摸鼻子,往后退了一步,眼睁睁地看着苏绿檀把手交到钟延光的手里。 下了马车,苏绿檀跟钟延光比肩站着,郎才女貌,金童玉女的一对,看着着实晃人眼睛,好事者的目光都落到了他俩身上。 钟延光不乐意苏绿檀被人多看,挽着她就朝苏世文走去,示意他带路。 苏世文一脑子的雾水,总算回了理智,忙把钟延光和苏绿檀往屋子里领去。 钟延光是贵客,苏世文自然不能在平常小厅里接待他,便把人带到了前院向南的正厅里,宽敞明亮,全是黄花梨木打的家具,看着倒是奢华大气。 大厅正对门口的尊位上放着两张宽阔的靠背椅子,中间一张四方桌,旁边两溜靠背椅子稍显逊色。 苏世文恭恭敬敬地站在钟延光面前,做了个「请」的手势,让他上座。 不管怎么说,苏世文到底是钟延光的岳丈,他自然要推让下,便语气淡淡地道:「该是岳父上座才是。」 这冷淡的语气,苏世文哪里敢真答应上座,作个揖又推辞道:「侯爷上座。」 「好。」钟延光一点免为其难的样子都没有,这叫苏世文不禁想的更多……果然是在外面才给他们苏家面子,一关上门说话态度就变了。 钟延光正要去坐下,苏世文就给苏绿檀使了个眼色,哪知道女儿不搭理,只好挤眉弄眼的,暗示她一会儿要服软,好好跟侯爷解释。 苏绿檀故意朝苏世文看过去一眼,扯着嘴角皮笑肉不笑,便自然而然地坐到了钟延光身边,心情舒畅,神清气爽。 苏世文再有怒气,也不敢当着钟延光的面发出来,他关起门来教训的是苏绿檀,当着定南侯的面,那教训的就是定南侯夫人,伤的是定南侯府的颜面! 憋了一肚子的气,苏世文一张脸阴沉沉的,只好朝一个多月没见面的苏青松看过去,扬了扬下巴,示意他赶紧滚蛋,像是在说「一会儿我再收拾你」! 苏青松同苏绿檀一样,恍若未闻,没心没肺地笑着道:「父亲,您坐啊。」 苏世文头皮一紧,战战兢兢地看了钟延光一眼,对方没说坐的话,他哪里敢坐着! 偏偏苏青松说完,苏绿檀就开口了,道:「坐着说话,站着干什么?」她是对着苏青松说的。 苏世文心脏又是猛然一跳,苏绿檀太不知规矩了,钟延光还没发话,她开什么口! 迅速打好腹稿,苏世文正要跟钟延光周旋,就看见苏青松撩起衣摆,一屁股坐下去了…… 缓缓扭过头,苏世文冷冷地看向苏青松,一双眼睛瞪得大大的——侯爷吩咐了么这孽障就敢坐!给老子滚起来! 这些话当然只敢在心里腹诽,但苏世文的表情已经把意思表达得淋漓尽致了。 苏青松像是在外面待傻了,眼瞎心盲,根本不懂苏世文的意思,仍自顾地坐着,还吩咐外面的小厮道:「还不上茶去?」 苏世文心口又是猛地一撞,擦了擦脸上的冷汗,对钟延光道:「犬子无状,侯爷见谅。」 钟延光声音反而缓和了一些,道:「小舅子吩咐的对,奔波而来,我确实渴的厉害。」 这就是说苏家招待不周,苏世文喉咙干干的,连忙赔礼道歉。 钟延光抬一抬手,道:「坐下说话。」 苏世文站在前面着实挡光,碍眼。 待苏世文不安地坐下了,茶水也上了,钟延光却不急着喝茶,只是淡声道:「夫人匆忙回娘家,给岳丈添麻烦了。」 「不麻烦!不麻烦!」苏世文摆着手,哪里敢在钟延光面前说苏绿檀一个不字。 钟延光微微颔首,眸光一转,落到了苏世文脸上,道:「其实我早就到了金陵。不过听说夫人不在府上,所以找到了她,到现在才来。」 面对钟延光突然的发难,苏世文有些应接不过来,他眼皮子跳的厉害,虽是坐着,仍把头抵着,一脸敬畏道:「到底是我管教无方,连累侯爷担心了,是我的错,是苏府的错。」 何氏也跟着帮腔,软声道:「绿檀自幼无母,妾身后来才到的苏府,还望侯爷体谅……」 苏绿檀把半端起的茶杯重重地磕在桌上,灿黄的茶汤飞溅,掀起眼皮道:「这是说我没教养?」 v第十章[09.28] 何氏恼得脸颊发红,她在替苏绿檀打圆场,她却不领情! 苏世文也气得满面通红,怒目圆睁地看着苏绿檀——知道自己没教养还明说出来!不知闭嘴么! 哪晓得苏绿檀丝毫无惧,大大方方地看着苏世文,也完全没有认错的意思。 苏世文忍下这口气,欲秋后算账,又要抱拳朝钟延光道歉,却听得对方正色道:「苏夫人此言差矣,绿檀教养极好。」 苏世文生生一愣,他没听错罢?!钟延光在维护苏绿檀!随即明白过来,钟延光果然是容不得苏家置喙侯府之事,何氏不该当着钟延光的面,说苏绿檀不好。 何氏面色十分难堪,定南侯不仅驳了她的话,还叫她苏夫人,就是不承认她的身份了。 陪着笑脸,苏世文道:「夫人嫁入侯府一年,受太夫人和老夫人调教,自然教养极好,是贱内言之有误了。」 绞着帕子,何氏显然跟苏世文想到一起去了,只是沉着气,没有再说话。 钟延光带着一丝冷意道:「以后这样的话,我再不想听到了。」 「是是是。」苏世文连声应道。 钟延光继续道:「绿檀回金陵,为的是青松的事,我不放心,又因为公务搁置不下,才迟了她两日出发,不然该亲自护送她来的。既是一家人,这家事我也来听一听。」 苏世文震惊地看向钟延光,表情里还带着点不可思议,钟延光这是要做什么?替苏绿檀撑腰? 难道苏绿檀那天夜里说的话,全是真的? 又或者说,苏家的事,影响到定南侯府的名誉了,所以钟延光容不得苏青松回来,要整顿苏家了? 斟酌了半天,苏世文还是觉得后面一种可能性大得多! 钟延光要插手苏府的是,还是让苏世文震惊和忐忑的,但他也不敢怠慢,态度恭敬道:「此事实乃小儿顽皮,我疏于教养所致,侯爷若欲知详情,我必细细述之。」说罢又慌忙抬手,道:「请侯爷放心,苏家肯定会好好教育青松,再不让他惹出丁点麻烦!」 钟延光觉得好笑,苏世文未免太怕他了一些,甚至怕得过了头,他都不好用力过猛,生怕对方再曲解什么。 放下茶杯,钟延光直言道:「绿檀教养极好,想来青松也不差。过问此事,是因为绿檀心忧,作为夫君,我自是要替她分忧解难。」 苏世文着实愣了一下,定南侯这……丝毫没有责怪苏家教养不力啊! 反倒是何氏紧张地攥住了帕子,眉眼里闪过一丝慌张之色。 苏绿檀开口道:「父亲不也一直忧心此事么?正好人都在,就在此把事情说清楚了,有理说理,有据说据。侯爷一向公正,有他做个见证,青松也无话可说。」 苏世文瞧了苏绿檀一眼,随后看向钟延光道:「全凭侯爷的意思就是。」 苏绿檀防着何氏,便又道:「父亲,断事讲求公道,不能说只是凭了侯爷的意思,否则传出去了,还以为钟府仗势欺人。若是父亲或者……还有谁觉得不公正,就去把苏家族里的长辈都亲来,聚在一堂细说,倒时候也没有闲言碎语可传出去。」 钟延光立刻附和道:「夫人说的不错,若是岳丈觉得有必要,可把苏家族里长辈请来,一起论个公道。」 连忙摆手,苏世文道:「不必不必!」 苏世文是分家后,自己开宗立派把苏家生意发展壮大,这些年跟族亲也有来往,但也不是没有嫌隙,经过抄家一事,几乎没有援手之辈,苏家度过劫难之后,少不得报复回去,现在跟族人差不多是断绝了关系。 请了苏家族人来,不过是白看笑话,苏世文当然不肯。 钟延光便道:「那倒方便了,请岳丈大人把事情完整客观公正地告诉我们。」 微顿片刻,苏世文就把自己知道的事情说了,同苏青松所言相差不大,不过中间莫名其妙的那几个时辰,他解释为何氏症状隐要发作的时间,说到底,还是苏青松的错。 言罢,苏世文叹道:「是我疏于管教,侯爷放心,此事我早在应天府里压了下去,外人只道是青松贪玩,不爱举业,跑出去游玩了一个多月。不会影响苏家和定南侯府的声誉。」 苏绿檀有些薄怒,苏世文在乎的总是只有苏家苏家苏家,却不知一家的根本便是子嗣! 钟延光也挑起眉毛,面怀冷色道:「名声固然重要,可事实更加重要。据岳丈所言,我听着有些蹊跷。」 何氏下颌一紧,不自然地呷了口茶。 苏绿檀好心提醒道:「才出小月,喝茶寒身吧!」 何氏便把茶杯放下了。 苏世文继续答话说:「不知侯爷觉得何处蹊跷?」 钟延光不好说,苏绿檀朝苏世文道:「父亲,我略通医理您知道的,若是怒火攻心,早就容易发作了,等不过几个时辰。若您不信,可现在就去让人请了苏府坐馆的大夫来,一问便知。」 绞着帕子,何氏开口道:「本来青松回来了,这事就算了。既然侯爷要重提,就别嫌妾身多舌。那日他顶撞我之后,我起初只是有些怒意,却不是极怒,后来看到房中我这些年替他做的鞋袜和衣衫,想到我一腔好心付诸流水,越发觉得委屈生气,才渐渐伤身,动了胎气。」 苏青松忍不住道:「谁稀罕你做的!」 「青松,你怎么跟你母亲说话的!」 「她不是我母亲!」 苏青松跟苏世文两人的声音,一个比一个大,钟延光皱了皱眉。 苏绿檀及不可闻地冷哼一声,朗声道:「也就是说,跟青松没多大干系,小产是你自己心胸狭隘所致!」 咬紧牙关,何氏道:「绿檀说的对,是我狭隘。我膝下无子,不该把希望寄托到继子身上,我该本本分分做好一个木头一样的人才是。」 这话就是说,母慈但子不孝。 苏世文果然怒气钻心,面色黑沉,道:「青松,我常教你,做人不能失了忠孝仁义……」 钟延光打断道:「凡事有因有果,我同青松接触虽然不多,不过识人的本领略有一些。据我观察,他不是薄情寡义的人,否则也就不会时常挂念绿檀在京中过的好不好。可见与继母之事,已是积怨已久,而非一日之内才有的矛盾。岳丈大人,不可失了公正。要追究起孝不孝,许多事又要从头说起,岳丈不如讲一些具体的事,让我有个大致的判断。」 从头说起,鸡毛蒜皮事情可就多了,而且个人有个人的说法,又哪里说得清,最最重要的是,这些年来,苏绿檀姐弟两个,真正能拎出来说的,忤逆何氏的事,却是没有的。 苏绿檀瞧着何氏,却是在对苏世文说话,道:「父亲说一说,这些年,我和弟弟对继母如何?可有哪一件事是大逆不道能被人指责的?」 苏世文一怔,面色发红,垂首道:「倒是没有。」 何氏胸口起起伏伏,说不出话来,这些年她跟苏绿檀斗法,都被她想法子逃掉,或是咬牙扛过去了,真正撕破脸皮的正面冲突,还真没有。 v第十一章[10.07] 室内静了片刻,茶汤灿黄,茶香幽幽,沁人心脾。 钟延光道:「继子继母,争家产者不在少数,相安无事便是最好。既无大事,何夫人又何必积怨在心?反倒连累了自己的身体,糟践子嗣。」 何氏辩无可辩,低下了头,被睫毛遮住的眼珠子动了动。 苏世文大体认同钟延光的话,却还是本能地怜惜妻子,便道:「那青松也实在不该顶撞长辈,此事他到底是有错。」 若是苏世文承认苏青松完全没错,不全成了他苛待嫡子么?所以苏青松必然要有一些错的。 偏偏苏青松是个硬骨头,一听这话就跳起来了,没敢指着苏世文,语气却很恶劣道:「她辱我生母和姐姐,我凭什么忍她!」 钟延光微敛眼眸,苏绿檀也面色发冷,夫妻双双看向何氏。 何氏不自觉地往后靠了靠,躲避他们的目光,道:「我哪有!」 苏青松横眉冷对,道:「你想抵赖?把你的丫鬟打死一个杀鸡儆猴,就都肯说实话了!」 要是苏世文主事,他是绝对不会赞同这个办法的,甚至会说苏青松不敬长辈,连继母身边的丫鬟也敢责罚。 钟延光对御下一贯严厉,丫鬟奴才犯了大错,他觉得杀鸡儆猴的法子很好,便淡然道:「不若一试,打到半死还不改口,便是实话。不过打板子还是太慢了些,我倒是知晓一些节省时间的法子,保证让人痛不欲生,想死又死不了。自然就说实话了。」 何氏吸了一口冷气,定南侯府来的是个什么东西,说起恶毒的话,眼睛都不眨一下! 苏青松很是高兴,冷笑道:「好啊,若是正院里的丫鬟们都死不改口,算她们忠诚,我便是被打断腿也认了!」 苏世文也真的动了拷问的心思,不过几个丫鬟,打不打死都没有要紧的,主要是不能得驳了钟延光的颜面。 苏世文正准备要对丫鬟用刑,何氏自己说了实话,她扯着嗓子道:「不怪青松!」事已至此,她又不能真让丫鬟们被打死,若是被打死能守口如瓶还好,不能的话,可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钟延光和苏绿檀纷纷挑眉看向她。 苏世文也皱着眉看过去,何氏道:「是我……是我先挑起的事端,我不该念叨青松生母,引起口角。」 说到此处,何氏眼睛有点红了,道:「我十几年都膝下无子,不懂得跟孩子们相处,又怕别人说闲话,行事难免不周到,那日便抱怨了几句青松生母的不是,便跟他吵了起来,又想起这些年的委屈……也不是委屈,总之有些难受,便动了胎气才小产。」 苏绿檀瞪了何氏一眼,道:「既不是青松之过,你为何不同父亲解释清楚?」 何氏又生气又羞愧道:「我失了一个孩儿……」 「所以要找我阿弟出气?」苏绿檀一向伶牙俐齿,不给人留情面。 何氏没了话说,只当是默认了。 苏青松终于洗刷清白,忍不住抬起袖子抹了抹眼泪。 苏世文神情复杂地看着钟延光和苏绿檀,又皱眉看了看何氏,不知道说什么好。 思量片刻,苏世文还是站起身给钟延光行了礼,道:「此事劳烦侯爷千里迢迢……」 抬起手,钟延光道:「我倒无妨,受委屈的是青松。家和万事兴,岳丈且自斟酌。」 苏世文一时为难,难道还能让他给儿子道歉? 苏绿檀道:「解铃还须系铃人。」意思是说,让何氏道歉。 苏世文有些犹豫了,他倒不是替何氏觉得委屈,只是觉得长辈没有必要给晚辈道歉,他看了下钟延光的脸色……还是道歉吧。 轻咳一声,苏世文道:「把误会解释清楚便是了,夫人……」 何氏看向苏青松,低着头道:「是我的不是,让青松受委屈了。」 厅内静谧,无人说话。 苏青松不满意,钟延光不满意,苏绿檀不满意。 苏世文脸色难看,又咳了一声。 何氏只好站起身,低着头道:「青松因我受委屈了。」 苏青松哼了一声,算是有了反应。 钟延光又道:「岳丈以后切莫随意冤枉了青松,伤了父子感情。」 苏世文脑子里百转千回,面色沉沉,起身同苏青松道:「是爹的不是。」 苏青松哪里敢受这个礼,也跟着起身避开了一些。 商议出了结果,苏世文忙道:「侯爷可在金陵有居所,若是没有,不如这段时间都住在苏家如何?」 钟延光点着头道:「全看我夫人的意思。」 苏绿檀跟钟延光的事儿还没完呢,她道:「就住娘家,我习惯些。」她还想跟苏青松多待一段时间呢。 苏世文便道:「那我这就着人去安排,请侯爷移步内院。」 一众人起身,苏世文让钟延光先走,又喊了人领路往二门去。 进了二门,苏世文亲自把人送去了海棠苑。 本来苏绿檀出嫁了,院子该空出来的,但苏青松不让人搬动东西,院子便一直留着在,如今倒方便了,稍微清扫,便可入住。 到了海棠苑,安排丫鬟和收拾清理的事,免不得要落在何氏身上,毕竟她对内院还是熟悉一些。 钟延光便瞧了苏世文一眼,二人往外去,直直往院门走。 苏世文忐忑的很,用余光打量钟延光的眼神,等他吩咐。 钟延光道:「我来时看见府上下人四处乱窜,如同流民。这家风可要好生整治。」 「是是是!」苏世文微微弯腰应着。 v第十二章[10.07] 钟延光又道:「上梁不正下梁歪,这道理岳丈可明白?若是岳丈拿不好主意,我在金陵也有些朋友,可从他们家中,借一两个教习嬷嬷来。」 额上直冒冷汗,苏世文摆手道:「不必不必!」总不能丢脸丢到全金陵去罢! 钟延光瞧苏世文圆滑世故的样子,也就不再敲打,只是费解,他怎么生了苏绿檀这样倔强的丫头出来。 许是像她母亲比较多罢。 走到院门口,钟延光便驻足了,道:「那小婿不送了。」 苏世文忙道:「侯爷留步,侯爷舟车劳顿,好好歇息才是。」 钟延光不再多说,转身进了内院,只留下擦冷汗的苏世文。 当天上午,夫妻二人便在海棠苑住下了。两进三间上房的小院子,住着倒也舒服清爽。 下午的时候,苏绿檀小憩起来,便听夏蝉说,何氏被禁足了。 微微愣了一下,苏绿檀没想到苏世文还舍得禁足何氏,随后她问道:「禁足多久?以后谁管内院?」 「多久不知道,不过府里妈妈多,也不缺这几日的,再不济禀了夫人呀。」 苏绿檀才懒得管内院的事,她刚翻个白眼,钟延光就进来了,一进来就吃了她的白眼。 夏蝉乖乖地退了出去。 钟延光坐下把屋子打量了一遍,这里就是苏绿檀住了多年的地方,每一件东西都陪伴了她多年。 苏绿檀扭了头,钟延光凑过去,道:「我去衙门一趟,估计天黑才回来,你先用膳,别等我。」 轻哼一声,苏绿檀道:「谁要等你。」 钟延光捏了下她的脸蛋,道:「我走了。」 苏绿檀拍开他的手,道:「走你的吧!」 钟延光走后,苏世文亲自领着大夫来了,他生怕苏绿檀怀孕是骗人的,惹恼了好女婿。 苏绿檀月事一直没来,便也同意了大夫把脉,这一把就把出喜脉来了。 苏世文笑声恨不得传到院子外面去,苏绿檀皱了皱眉,随即也笑了起来,忍不住摸了摸肚子,她真有孩子了! 苏世文一本正经地对苏绿檀道:「有了孩子才是才侯府安身立命的根本,若一举得男更好。你还要记住,若要宠爱不衰,不可娇纵,你今日在侯爷面前就太娇纵了些,他说话的时候,你一个妇人少插嘴。容颜易衰,年轻的时候仗着长相得宠,等年老了可就没了依仗,子嗣要紧。」 这套理论苏绿檀听着就烦,撇了撇嘴道:「我看继母也娇纵的很,还没子嗣,父亲怎么没嫌恶她?」 苏世文语塞,道:「她与你不同,她与我共经生死,我不能愧对她。」 冷笑一声,苏绿檀道:「侯爷与您也不同,我不与他共经生死,他也敬重爱护我。」再说了,她也与钟延光共经生死过了,不过她不乐意告诉苏世文就是了。 苏世文无言以对,见苏绿檀听不进他的话,便道:「你不听我的话,自有你的苦头吃!」 「好呀好呀,我就等着吃苦头!」 苏世文气得脸都绿了,人都说嫁了人便晓事了,他的女儿怎么嫁出去了还不懂事! 拂袖而去,苏世文领着大夫走了。 天黑之后,钟延光回来了,苏绿檀早就吃过了饭。 钟延光匆匆吃过后,便去洗漱了,他想进苏绿檀睡的内室的时候,被两个丫鬟拦住了,夏蝉为难道:「侯爷……夫人说让您睡耳房。」 顿时锁眉,钟延光道:「让开。」 夏蝉为难,苏绿檀躺在床上,冲外道:「让他进来。」 两个丫鬟松了口气,钟延光大步进去。 就知道丫鬟拦不住钟延光! 苏绿檀盖着被子,面朝墙壁。 钟延光进屋之后,两个丫鬟便退出去了。 麻溜地爬上床,钟延光的手攀上苏绿檀的腰,道:「夫人……」 「隔壁房间收拾的干干净净的,我这床小的很,你跟我挤着做什么!」 他在她身上蹭了下,嗅了嗅味道,说:「我想同夫人睡。这床夫人睡了十五年,这被子也是夫人用过的,这帐子里也全是夫人的味道……」 苏绿檀被他说得脸都红了,轻哼了一声,没再赶他。 沉默良久,钟延光才轻声问她:「还在恼我?」 苏绿檀没答。 钟延光的手滑到她平坦的腹部,那里孕育着他们孩子。 「我有身孕了。」苏绿檀道。 「我知道,胡御医告诉我了,他说你自己还不知道。」 「今天下午大夫来把过脉了,我知道了。」 钟延光轻轻地揉着她的肚子,道:「从京城到金陵,辛不辛苦?」 「你说呢?」 「是我不好……」他把头埋在她的脖子里,面颊被她的发丝扫着,无比舒服。 苏绿檀最是见不得钟延光服软讨好的样子,登时心软了,便道:「谁让你哄着我玩!」 v第十三章[10.07] 「你也哄了我好一阵。」 翻过身,苏绿檀勾着他的脖子,表情凶凶的,道:「你不仅哄我,你还跟踪我!你看你从前一本正经的,竟然学我看那种书!」 钟延光面颊发红,眼神闪了一下,道:「你不也看么!」 「我看那不是情理之中的吗!谁知道你也看!」 钟延光笑的意味深长,「其实我看也是情理之中的。」 略有些羞涩,苏绿檀双眸熠熠灿然,道:「那现在扯平了?」 钟延光亲了她一下,道:「扯平了,重归旧好。」 苏绿檀靠在他胸膛,道:「我以后再也不骗你了,你也不许骗我。」 「好,我以后都不骗你。」 满月夜。 苏绿檀有孕,自是不能再行房,不过钟延光还有别的癖好,将她玉足握住,折腾一阵,倒也满足。 在苏家住下之后,钟延光与苏绿檀共写了一封家书回去,从金陵寄回京城,好叫太夫人和赵氏安心。 随后的几天,苏绿檀就在苏家过起了自由快活的日子,因为何氏禁足,苏世文忙于生意,她便少了许多烦恼。 不过苏世文显然还是对苏绿檀不大放心,总觉着以女儿的这副性子,荣宠难保。 这日钟延光递话说早些回来,陪苏绿檀一道用晚膳,苏世文得知后,便也早早回来,吩咐厨房做了丰盛的金陵地方菜,一家子好好吃个团圆饭。 苏世文吩咐人安排好之后,便来了海棠苑,正巧碰着苏绿檀跟苏青松两个正在玩抓子,象牙打磨出来的子儿,圆润光滑,手感颇好,姐弟两个玩的不亦乐乎。 苏世文进院子看到,皱了皱眉,道:「都多大的人了,还玩这些玩意!叫侯爷看到了,要斥你幼稚无知!」 扔了子儿站起来,苏绿檀抖了抖裙子,挑眉道:「是吗?可这是侯爷送给我的呀。」 苏青松帮腔道:「还是姐夫自己问姐姐想玩什么,给她淘了这副玩意来,不然姐姐还不玩儿呢!」 背着手,苏世文问苏青松道:「你不是回学里读书了,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可是又逃学了?」 「韩夫子病了,放了我们三天假,我正好回来陪姐姐。」 顿了顿,苏世文道:「先生生病,你……」 不等苏世文说完,苏青松便道:「先生生病,作学生的,我已与同窗们去特地探望过,送了瓜果和封红。」 满意地点点头,苏世文道:「这才像样子。」接着,他又对苏绿檀道:「进屋来,我同你说件事。」 苏绿檀不肯,就在廊下随意坐着,道:「父亲有什么话现在说就是,用不着瞒我这几个丫鬟,反正她们什么都知道。」 脸色有些发红,苏世文没直视苏绿檀,压着声音道:「晚上我想着咱们一家子同侯爷一道吃个团圆饭。你母亲禁足时日还未到,但缺了她总是不好。侯爷那边,你去说一说。」 「免谈。」苏绿檀掸了下灰,语气随意的很。 嘴角微沉,苏世文不悦道:「不管怎么说,她也是你们母亲。」 苏青松冷哼道:「要叫上母亲吃饭?好啊。」 一听有戏,苏世文便转脸看向苏青松,想让他帮着在苏绿檀面前说好话,便笑道:「对的,一家子吃饭就要齐齐整整的,少了谁都不好。」 苏青松道:「那就把母亲的牌位摆出来。」 苏世文脸色一变,抬手就要捶苏青松,嘴里骂道:「你这孽障!作死啊你!」 吃饭的时候摆上牌位,那像什么样子!苏世文想想都觉得毛骨悚然。 苏青松躲到苏绿檀身后去,苏世文顾着苏绿檀肚子里的侯府嫡长子,哪里敢上前,气咻咻地拂了袖,瞪了苏青松一眼,又换了脸色,对苏绿檀仔细叮嘱道:「一家子用膳的时候,注意着些,别失了苏家人的气度。」 苏青松笑了笑,露出一口大白牙,笑道:「父亲,我怎么不知道,我们苏家还有气度?到底是什么气度啊?」 苏世文气得脸发绿,又看了看女儿嬉笑的脸,黑着脸走了,他怎么养了这么两个孽障,没一个正经的!要不是苏家福运深厚,全家都得完蛋! 苏世文走后,苏青松捂着肚子大笑,稚嫩的脸上灿烂明朗,道:「姐姐,我可好久没这么出过气了!」 苏绿檀轻叹道:「虽说子不言父过,父亲也太势力了些。」 苏青松轻哼道:「我以后一定要好好读书,不做满身铜臭的商人!」 指了指身边的小杌子,苏绿檀让苏青松坐下说话,她问道:「你在学里读书如何?可还跟得上先生的进度?」 摸了摸鼻子,苏青松悻悻道:「还好我从前预习过功课,虽然落下了一个多月,慢慢也能跟上了,姐你放心,等你把我小外甥生下来了,我肯定在家中挑灯夜读。后年的科举考试,我一定考上功名给你看!从今以后,我要读书入仕,才不稀罕继承苏家家业!」 苏绿檀抬眸看向苏青松,她的弟弟一下子都长这么大了,同样高的凳子,她已经要抬起头看着他了。他尚显稚嫩的脸上,严肃认真,虎目坚毅,一点都不像是玩笑话。 忍不住抬头抚了抚苏青松的头,苏绿檀还没摸上去,他就躲开了,露出小虎牙,道:「姐,我已经长大了,不能随便摸我的头。」 好吧,弟弟长大了,苏绿檀有点失落。她正要收回手,苏青松又把脑袋凑了过来,挨着她的掌心,仰脸笑道:「但是阿姐永远可以摸我的头。」 噘嘴哼了一声,苏绿檀轻轻地拍了一下他的脑袋,道:「就知道逗我!」 苏青松带着点撒娇的意味,道:「也就只能跟姐姐两个开开玩笑了,我在家中都无人说话的。」 苏绿檀心头一动,看着苏青松道:「那……你以后要不要跟我去京城?」 眸光一亮,苏青松道:「果真?!」 「怕你舍不得金陵的朋友,舍不得家。」 苏青松眸光暗淡,道:「倒不会舍不得这些,只怕父亲不肯放我走,我用什么理由去京城?」 「去读书呀。」 v第十四章[10.07] 挠挠头,苏青松有些羞赧道:「那还不行,我制艺的水平,怕是去不了京城。」 「侯府还有一个去国子监的名额,你姐夫打小就征战沙场,没用掉,你若想去,就留给你。」 「当真?!」苏青松又惊又喜,道:「我果真能去?」 「能,等我生产了,那就跟我们一起回京城。你是要去好好读书的,父亲不会不放你走。」 苏青松喜形于色,抱着苏绿檀的手臂蹭了蹭,道:「还是姐姐待我好,我去我去!我去了肯定好好读书,不给姐姐丢脸!」 「你读书好不好,姐姐都不觉得你丢脸呀。」 苏青松眼眶微热,他闭上眼,靠着苏绿檀的手臂好一会儿,才睁开眼跳下台阶去,把钟延光送的象牙子捡了起来。 不多时,便到了钟延光下衙门的时间,他直奔海棠苑,看到苏青松手里抓着的子儿,长臂一展,道:「我试试。」 苏青松还有些拘谨,把象牙子递过去之后,声音不像在苏绿檀面前那么洪亮,有点羞涩地问道:「姐夫也玩这个?」 「玩,小时候跟朋友一起玩。我最厉害。」钟延光说着就笑了起来。 苏绿檀站起来,靠在木柱上,道:「跟陆清然一起玩?」 钟延光扬起头看着苏绿檀回话,道:「是啊,他总是抓着我玩这些,有时候拗不过他,就陪他玩。他总是输。」 苏青松还有孩子气,提起男孩儿们之间的事,渐渐放得开了,也跟钟延光分享了一些,和朋友们之间骑马打球的事。 苏绿檀站在廊下,看着两个男人欢快的样子,心里像照进了五月的太阳,暖意融融,带着点适度的灼热感。 两刻钟后,苏世文亲自来请人过去用膳。 苏绿檀吩咐人打了水给钟延光和苏青松两人净手,她也洗了洗手,用帕子给苏青松擦了擦,钟延光默默地大掌伸过去,也要夫人给他擦擦。 笑一笑,苏绿檀又给钟延光擦了擦手,顺便瞧了他的掌心,这还是她第一次细看他的掌心纹路。他的手掌不像她,脉络分明,他的纹路又乱又细碎,这令她陡然想到「命途多舛」几个字,她用力地握了握他的手,抬头灿然一笑,道:「走吧,去用膳了。」 钟延光反扣着着她的手,道:「好。」 苏青松乖乖地站在苏绿檀的另一边,两个大男人把苏绿檀护在中间,走路的气势,活像两个护法。 到了正院,厅里一张大圆桌子摆上了碗筷,苏世文一人坐在右边的位置,何氏没有来,正对门的位置留给了钟延光。 见钟延光来了,苏世文连忙起身迎他,拱手道:「侯爷,请坐。」 微微点头,钟延光牵着苏绿檀走到位置上,扶着她坐下。 苏世文吩咐丫鬟传饭,厨房的人便抬着饭菜来了。 苏世文笑道:「侯爷还是头一次来金陵吧,怕是还没尝过金陵的好菜。今儿我把酒楼里的厨子请来了府中,做了这一顿菜给侯爷尝尝。若是有还能入口的,便把厨子留下,这段日子专门替侯爷准备膳食。」 面色淡淡的,钟延光道:「那倒不必,我一个粗人,夫人吃什么,我就吃什么。」 苏世文笑了笑,等菜上齐了,他使了个眼色给苏绿檀,示意她替钟延光布菜。 冲苏世文笑了一下,苏绿檀提起了筷子。 苏世文笑得更加满意,这丫头总算把他的话听进去一点了。 苏绿檀也笑得更厉害了,用筷子指了指鱼片,道:「夫君,我要吃这个,但是刺多。」 举着夹起鱼片,钟延光放到自己的碗里,认真挑着刺,道:「我挑了刺你再吃,就不会卡到了。」 「……」苏世文脸上的笑容,无比僵硬。 一家子同桌吃饭,钟延光不仅替苏绿檀挑鱼刺,给她夹菜的时候,遇到味儿重的,还要替她涮一涮。 苏青松也不落于后,他知道哪些金陵菜是苏绿檀爱吃的,也给她夹了不少,清炒菜挑的都是最嫩的部分给她。 一顿饭下来,苏绿檀一个人吃的菜最多,苏世文本来饭量也不错,只是看着这桌上「盛况」,不大吃得下了,他高兴并深深地担忧着。 饭罢,略坐了一会子,苏绿檀便说要出去消消食。 眼下已是夏季,用完晚膳天都还亮着,去园子里消消食也很合适。 苏青松自然要作陪,苏世文也说要跟去,但始终没挪动步子,一边同钟延光说话,一边瞥向院门外面,正好何氏身边的丫鬟过来了,急匆匆地禀道:「老爷,夫人病了,连着两顿吃不下东西了。」 苏世文做出为难之色,看了一眼钟延光。 苏绿檀冷哼一声,她能看不出苏世文什么意思——不过是想当着钟延光的面,做这么一出,好早些放何氏出来。 苏世文惯用了这样的手段办事,苏绿檀自小读着圣贤书,性子有些倨傲清高,她是厌恶这一套的,她挽着钟延光的手,狠狠地捏了一下。 龇着牙,钟延光瞬间又恢复如常,冲苏世文道:「既然有事,岳丈就先去忙罢,有青松带着我们去园子里逛逛就是。」 欲言又止,苏世文叹了一下才道:「不尽地主之谊,实在不好哇!」 「无妨,岳父自忙你的去吧,我们走了。」钟延光是个爽快利落的人,说罢,就牵着苏绿檀走了,苏青松乖乖跟上,恨不得一步三跳。 出了院子,钟延光才有点委屈地同苏绿檀道:「夫人,以后下手可轻些,依你我的默契,这点小事不需你提醒。」 苏绿檀低头一看,掐的原是他手臂内侧,肉最嫩的地方,忙替他揉了揉,道:「知道啦!」 一路走到苏府园子里,三人都有些沉默,从园子正门进去后,钟延光便把视线落在了小石子路两旁的树木上,在往内走一些,便有假山林立,山上还有清澈的水流汩汩流淌,淡雅自然。此时暑气渐消,丹崖碧水,绿树成荫,茂林修竹,竟然还有茅屋板桥,如入山居,隐逸淡泊。 钟延光笑道:「你们家的园子倒是好看,别致高雅。」 苏绿檀没精打采的,道:「苏府也就院子能看了,当初买下来的时候,看上的就是百年前金陵重臣颐养天年住过的地方。」 耕读之家,底蕴自然是不同的。不过苏世文还是喜好奢华,除了园子没改动,自己住的院子,经过修缮改建,早就失了原来的味道,等苏绿檀知道何为美的时候,为时晚矣。 钟延光轻笑道:「此言差矣。」 苏绿檀投过去一个疑问的眼神。 v第十五章[10.07] 苏青松先跳出来道:「我知道还有哪里好看!」他与钟延光对视一眼,同时看向苏绿檀,异口同声道:「你的院子。」 是了,海棠苑里种的箭竹,用古法养的睡莲和小红鲤,牌匾、楹联,无一不是苏绿檀精心布置的,比起园子不如,但已经够雅致了。 苏绿檀笑了下,看着两人挑了挑眉毛,嘴儿倒是一般甜! 钟延光揽着苏绿檀去茅屋里坐下。 其实茅屋也不真是茅屋,仍是用柱子搭起来的,不过是披了茅草,因为下过几场大雨,冲刷了一些下来,管理园子的下人们又不会打理,茅草也渐渐少了,此处乘凉尚可,遮风挡雨却是不行的了。 进茅草屋里坐下之后,苏青松出去找园子里的下人,叫他们送茶水来吃。 钟延光便拉着苏绿檀的手,道:「想那么多做什么?在我面前,难道还觉得难堪?」 重重地点了下头,苏绿檀噘嘴道:「就是觉得难堪呢!」怎么有那么一个爹! 淡笑一下,钟延光道:「一方水土养一方人,金陵富庶,你爹生意又做到这个份上,品性既是如此,可见金陵治下并不严明,他才是这个样子。等以后……风气好一些了,他也该改一改了。」 事关朝堂,钟延光便没有明说什么。 苏绿檀托腮,道:「还好父亲一直想着让弟弟读书,将来改换门庭,做耕读传世的诗礼大家,我也跟着认了几个字。」 钟延光笑道:「你与你弟弟已经很好,长辈的事,由得他们去了,你若实在不喜欢,我置了宅子,咱们出去住。不过我就是怕你舍不得你弟弟。」 摇摇头,苏绿檀很郑重地说:「舍不得,要天天看着他才好。」钟延光紧紧地握着她的手,她又甜甜一笑,说:「也要天天看着夫君才好。」 苏青松正好从外边进来了,不知从哪来弄了顶草帽过来,只听了后半句话,两手捉住草帽的边缘,苦着脸道:「姐姐,你难道不想天天看着我?」 苏绿檀伸手在苏青松的帽子上拍了下,道:「想你个头!」 苏青松的帽沿深深的压下去,盖住他整张脸,他闷闷的声音从帽子里传来:「哎呀!看不见了!」 苏绿檀大笑。 坐下吃了些茶,苏绿檀只饮了些温水,三人便回去了。 —— 在苏府住下一月后,苏绿檀的肚子也微微鼓了起来,夏日衣衫单薄,都已经显怀。钟延光也愈发忙了,收到的信件公文越来越多,苏绿檀察觉到什么,有时过问几句,他也不大说,只叫她好好养胎。 接着定南侯府的家书也传了来,跟着来的还有大包小包的布匹和金饰之类。 收到东西之后,苏绿檀没急着看物品,而是先看的书信,但这书信也不少,厚厚的一沓,她都不知道从哪里开始看起。 把书信齐整整地码在桌上,苏绿檀看着封面落款,只有一封是太夫人写来的,其余大多全是赵氏的信,还有六皇子妃的一封,和吴氏的一封。 先拆开了太夫人的信,和苏绿檀预料的一样,多是嘱咐之语,她甚至都能感受到到罗氏说话时的语气。 两月左右不见,她还有些想太夫人了。 后面看了六皇子妃和吴氏的信,苏绿檀脸上也是笑着的,信中提及不少安胎保养之法,几人的语气,也很是有趣。吴氏还在信里说了,她已经给孩子在准备东西了,等着苏绿檀回京了就能用上。 最后拆看的赵氏的书信。 一封封地看下来,苏绿檀眼睛都快花了,每封信都是赵氏亲手写的——赵氏满心惦记着没出世的孩子,也不知道从哪里搜罗的各种安胎宝典,竟不厌其烦地一条条抄录下来,但她的字不大好看啊,而且写的蝇头大小,看起来可真费眼睛。 捏着厚厚地一沓信纸,苏绿檀心想,赵氏写那么小字,大概是自己也觉得书信太多了,字写大了,信封太多显得不矜持吧。 除开安胎有关的事,赵氏还在心里念叨了许多闲话,苏绿檀竟也一一看下去了,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碎碎念的赵氏,比任何时候都有个母亲的样子,她甚至能想象出来她写信叮嘱时候的焦急神态。 看完信,苏绿檀去摸了下几匹布料,挑了喜欢的叫丫鬟帮着剪裁了,想现在就开始给孩子做一些衣物。 苏绿檀已经有段日子没有摸针线了,刚上手的时候还有些生疏,适应半天就好了,等到下午的时候,已经做好了几双小袜子和肚兜,袜子这种巴掌大的东西,放在掌心里可爱极了。 苏绿檀自己都忍不住捏来捏去,搓揉好几遍。 金乌西跌,天气凉快下来之后,苏青松也下了学,他直奔海棠苑,额上汗淋淋的,露出两排牙齿,灿笑问:「姐姐,在给小外外做鞋袜呀?」 把几对可爱的袜子拎起来,苏绿檀笑道:「是呀,你看看。」 苏青松坐在苏绿檀身边,看着几对小袜子,心都要化了,忽又有些失落道:「哎,等生了小娃娃,姐姐又要少疼我一些了。」 「胡说!」苏绿檀把新绣的帕子甩在苏青松脸上,道:「擦擦汗。」 柔滑的帕子搭在额头上,苏青松仰着脸,闭上眼弯着嘴角,一脸满足,笑眯眯道:「香香的,和从前姐姐给我做的帕子、鞋袜一模一样。」 苏绿檀哈哈直笑,道:「竟不晓得你从前还要把鞋子袜子也放脸上闻一闻香味。」 扯下帕子,苏青松道:「那可不是嘛!姐姐做的什么都是香的。」 拿了几片样式不同的布料过来,苏绿檀问苏青松:「喜欢哪个?也给你做几件衣物。」 嫌弃地看了一眼红色紫色的布料,苏青松不满道:「没有别的颜色吗?我一个大男人,才不要这样女气的颜色!」 苏绿檀正想说话,胃里一阵恶心,捂着嘴干呕起来。 苏青松吓坏了,慌张失措道:「姐,姐,要要要,我要,你说什么颜色就什么颜色。」 苏绿檀摆摆手,这跟他要不要颜色没干系呀。 苏青松又没经历过这事,无措地举着手无处安放的手,道:「好好好,不要不要,都听你的。」 夏蝉挑帘进来,皱着眉道:「哎呀,夫人孕吐了。」 苏绿檀孕吐了,苏青松傻愣愣地瞪着眼,满目茫然,从来没听说过「孕吐」是怎么一回事。 吐了一会儿,苏绿檀可算止住了,苏青松忙前忙后端茶递水。 苏绿檀恢复过来之后,面色也好转一些,夏蝉塞了个迎枕在她腰上,让她靠着。 舒舒服服地靠上去之后,苏绿檀又抿了口水,道:「这一下子都没胃口了。」 v第十六章[10.14] 苏青松紧张地问:「这吐的可要紧?怎么怀个孩子还要呕吐,又不是要从嘴巴里把孩子给吐出来。」 夏蝉一边给苏绿檀轻按着太阳穴,一边道:「这就叫害喜,怀了孩子都会这样的。前儿大夫来诊脉的时候,不是说夫人都怀孕三个半月了么?一般到四个月就不吐了,也就是说夫人只要遭罪十多天,比起害喜厉害的,夫人已经算好的了。」 一下子学到新知识的苏青松不住地点头,后又道:「姐姐还要辛苦十多天啊?」他不动声色地挪到苏绿檀身边,伸出一根手指头,戳了戳她的肚子,道:「小娃娃,你要出生了,可得好好孝顺你娘亲,否则舅舅把你屁股打开花!」 后进来的丫鬟正好听到这话,跟夏蝉一起笑作一团。 苏绿檀摸着肚子,道:「要是个外甥女,你舍得打她?」 很认真地想了下,苏青松道:「……舍不得哎!」万一长的像苏绿檀,他就更舍不得了,疼爱她都来不及。 说起性别,苏青松又高兴得不得了,兴奋道:「姐姐,到底是男孩子还是女孩子?」 「我哪儿知道。」苏绿檀轻声道。 「我喜欢女孩子,我要看小小檀!」 「万一是个小小光呢?」 苏青松有点苦恼,虽然姐夫生的也好,但是他还是希望苏绿檀先生个女娃娃。 屋里正聊的热闹,苏世文便来了,他让人送了安胎的药过来,还有些孕妇好入口的吃食,几个丫鬟抱满怀,苏绿檀怕屋里放不下,吩咐夏蝉去归整。 苏世文看着苏绿檀担忧道:「怎么还不见胖?再不舒服多少吃些,否则肚子里的孩子长不好。」 苏绿檀没什么胃口,也没有心情应付苏世文,便皱眉敷衍道:「能吃我自然会吃的。」 苏世文道:「多少要吃。你这头胎可要稳住,给你找来的伺候的妈妈你别往院子外面放,要多留在身边。」 苏绿檀没再答话,苏世文自顾坐下,笑道:「若是个男胎最好,早早封了世子……」 「父亲!」苏青松不耐烦地打断了苏世文,道:「我看生个闺女才好!」 苏世文黑着脸,作势要捶苏青松,道:「少给我胡说!信不信我撕了你这乌鸦嘴!你姐这胎肯定是个男孩儿!」 苏青松躲都不躲,反正他知道苏世文当着苏绿檀的面,是不敢对他轻易动手的,便顶嘴道:「我喜欢外甥女,就是丫头就是丫头!」 苏世文真忍不住要捶苏青松,腾地一下站起来,气势汹汹道:「滚出去!嘴里没一句好话。你姐要是生个丫头,看我不打死你!」 钟延光下衙门回来了,挑帘子进来,在屋子里扫了一眼,最后把目光落到苏绿檀脸上,笑道:「生丫头?很好啊,定南侯府只得我堂姐一个姑娘,要是夫人头胎是女儿,便是阖府上下的掌上明珠。」 苏世文立刻转身,态度谦卑道:「那是自然,侯府的千金,贵比公主,自然不是普通人可以相提并论。若是绿檀生了个姐儿,是她的福气。」 苏绿檀:「……」 苏青松幽幽道:「……父亲,你刚可不是这么说的。」 苏世文回头瞪了苏青松一眼,示意他闭嘴。 摸了摸鼻子,苏青松道:「姐夫,姐姐,我就先回去了。」 苏世文也不好打搅夫妻两人相处,便笑着嘱咐苏绿檀道:「送来的东西都是铺子里顶好的,要记得吃,爹走了——侯爷,我跟青松先走了。」 钟延光点一点头,送了他们出门口,折回来的时候,苏绿檀正拿着小娃娃的袜子把玩,他走过去拿了方在掌心里。他的手掌很大,孩子的东西放在他手里,连三分之一的位置都占不了。 眼里柔光一片,钟延光道:「这么小?会不会穿不上?」 苏绿檀道:「怎么会,刚生下来的小娃娃,都很小,这还是往大了做的。」 幻想着以后孩子出生的时候,钟延光忍不住笑了,道:「太小了,也不知道生出来是什么样子。」 苏绿檀闷哼一声,道:「你希望是姐儿还是哥儿?」 「我不是说了吗?都好,要是姐儿,就是我的掌上明珠,要是哥儿,也是我的……我的好儿子。」 苏绿檀蹙眉,她怎么听着好像还是有点区别。 苏绿檀伸着手,钟延光便去牵她,两人坐在一处,亲热地搂着,什么也没说。 钟延光问她:「饿了没?我叫丫鬟传饭。」 摇摇头,苏绿檀道:「吃不下。」 顿时紧张起来,钟延光道:「怎么了?」 「有点儿吐。」 揽着苏绿檀肩膀的手收紧了,钟延光道:「那就晚些有胃口了再吃。」 「你先去吃罢。」 「我也不饿,陪你一起坐会儿再吃。」 苏绿檀虽然不想吃东西,但精神还可以,便坐到一旁去,从笸箩里挑了些布料出来,让钟延光替她选一些,给孩子做贴身衣物。 拿着好多种样式的布料,苏绿檀低着头如数家珍:「这种摸着就舒服,洗了也还不容易坏,样式又简单大方,不显老气,我本来想用这种布料多做一些,但是颜色艳丽了,我怕要是个哥儿,穿着女气了一些。还有这样有金线的,老夫人送来的,好看是好看,给小孩子做衣裳,太奢侈了些。这种你看……」 絮絮叨叨的,苏绿檀说了好多话,她正沉浸在自己的话题里,长卷的睫毛一眨一眨,像扇子一样扑下去,粉红的嘴唇也翕合着,小脸精致娇媚。 钟延光突然就吻了下去,在苏绿檀的额头上,他也闭着眼,感受她肌肤的柔软,他怎么那么喜欢她念念叨叨的样子呢。 苏绿檀额头被他吻住了不能动,就抬起眼皮,睁着大眼睛问:「干嘛呀?」 钟延光放开她,「现在想吃点东西了么?」 揉了揉胃部,苏绿檀道:「好像不那么难受了。」 「那好,我去让丫鬟弄些清淡的吃食。」 钟延光出去吩咐后,天色黑了下来,夫妻两人才用了晚膳。 v第十七章[10.14] 夜里同床共枕的时候,钟延光很小心地搂着苏绿檀,生怕压着她的肚子。 苏绿檀窝在他怀里,扯了他一绺头发,问道:「京城里是不是有什么事呀?」 钟延光抚了抚她的背,道:「没有大事,不要担心。」 「哦」了一声,苏绿檀往他怀里蹭了蹭,道:「夫君会一直陪在我身边的对吗?」 「嗯,我会看着咱们孩子出世的。」 心里隐隐不安,苏绿檀道:「我有些想太夫人了,要不等我胎稳了,咱们回京城去?」 钟延光笑了笑,道:「朝廷调令又不是儿戏,说来金陵就来金陵,说回去就回去。安心待在这儿,太夫人身体一向很好,不在乎这几月的时间。等孩子出世了,自有她老人家疼孩子的时候。」 又道:「是不是住得不舒服?那咱们出去住。宅子我托人置办好了,离我衙门不远,随时都能搬进去。」 「没事就好。那就在这儿住着吧,我喜欢我的院子。」 钟延光淡笑着,道:「好。」 锦帐落下,钟延光轻抚她细嫩娇柔的肌肤,在她身上蹭得大汗淋漓,苏绿檀手臂酸酸的,闷声问他:「还没好?」 钟延光含住她的唇瓣,嗓音低哑道:「绿檀,这样的事你怎么能催我……」 苏绿檀嘴上不催了,手上力气更大了。 —— 金陵的六月暑气渐盛,换上薄衫还不够,有的人家都开始用冰了。 苏绿檀的海棠苑里也渐渐用上了一些,苏世文对有孕的女儿很上心,这些事上都着重吩咐了婆子丫鬟们仔细照顾。 于是好东西源源不断地送进海棠苑,但凡能用金做的器物,苏世文绝对不会挑银的。 不仅如此,苏青松也没闲着,每次来看苏绿檀的时候,从来不会空着手,有时带一些小玩意过来哄她开心,有时在外面看到适合小娃娃用的东西,也会买下来送给苏绿檀。 就几天的功夫,苏绿檀屋子里已经堆着好些虎头鞋子和金项圈了。 这日苏青松又带了几个毛茸茸的狐毛小帽回来。 苏绿檀看着就觉得热,苏青松却道:「我的外甥女正好就是十二月出生,那时候天气冷了,肯定用得上的。」 苏青松倒算得仔细,苏绿檀笑着叫夏蝉收了,她又随口念叨了一句说:「京城那边,太夫人肯定也给孩子准备了不少东西,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去看到他们了,长辈妯娌,估摸着也有些念着我了。」 苏青松道:「这个还不容易,画几幅画像回去就是。」 苏绿檀心思一动,道:「也好。去年你寄给我的画像倒是逼真活泼,你找谁画的?」 苏青松怪道:「姐姐你不知道吗?姐夫派了人来,请了画师给我画的。」 苏绿檀有些讶异道:「侯爷着人请的画师?」 「对啊,姐你还不知道?」 摇摇头,苏绿檀回忆着什么,眼神木木的,道:「那时候还不知道呢……」那时候她都不确定钟延光喜欢她,怎么会想到他会替她做这种事呢。 说起来,她还不知道钟延光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她的呢! 皱着眉,苏青松眸子里闪过微光,一颗小虎牙凶巴巴地露在外面,道:「姐,你告诉我,姐夫以前是不是对你不好?」他是男人,也最了解男人了,眼前的好,未必是真的好! 苏青松有脾气的时候,像一只炸毛的小奶虎,凶巴巴的,但气势又不是那么强悍,苏绿檀看了觉得特别有趣,便哈哈地笑了一下,道:「乱想什么呢,没有的事,你姐夫待我一直很好。」 往帘子外看了一眼,苏青松见没有人来,拉着苏绿檀的手,郑重道:「姐,虽然我现在还没有本事,但我肯定会出人头地的,如果姐夫待你不好,你要告诉我,我得先记在心里。」 苏绿檀很无奈,笑着道:「没有没有,真没有。」 轻哼一声,苏青松嘟哝着劝说:「你可别像别的女子一样,嫁出去就觉得在夫家该受气的,我要给姐撑腰的!」 苏绿檀道:「我明白,你看我像是会受气的样子吗?」 苏青松抠抠头,道:「……不像。」 「那不就是了。」 「可女子在男人面前,总归是势弱的。」 提起这茬了,苏青松又多想了一些事,沉默了一会儿,便道:「姐姐,你都怀孕了,为什么赶来金陵的时候,姐夫不亲自护送你过来?他若不能来便罢了,为何来了却不跟你一起来?只叫了几个侯府护院送你,难道他手下没有可信的人物么?」 抬抬眉,苏绿檀道:「我这不是急着过来找你,他调令一时下不来么?」 眯了眯眼,苏青松道:「真的?」 「真的,小孩子别问那么多了。」 夫妻两个之间那么曲折的事,苏绿檀三言两语跟苏青松说不清,而且她也不太想告诉苏青松,毕竟在她眼里,阿弟还只是个小孩子。 苏青松若有所思,哼了一声,固执己见道:「肯定有事没告诉我!我猜就是姐夫开始不喜欢你,一直冷落你,日久生情才待你好了,然后你们又吵架了。」 苏绿檀抿唇笑了下,还真是姐弟两个,苏青松一句话就猜得差不离了。 但这些事苏绿檀不能跟苏青松说,她自己能解决好的,再说出来也只是让阿弟徒添烦恼,便解释道:「没有什么大事儿,夫妻之间有些小矛盾不是很正常么?咱俩小时候也常常拌嘴吵架呢!」 「那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苏绿檀挑着秀眉问。 苏青松下巴仰得高高的,道:「我和姐姐再怎么吵,姐姐永远是我姐姐,你若不肯让着我的时候,我便让着你。可丈夫就不同了,吵着吵着,伤了夫妻情分,就不是能跟你知冷知热的枕边人了。所以,你只能跟我吵,不能跟姐夫吵。」 乍然从苏青松嘴里听到这些话,苏绿檀莫名想笑,倒不是笑话他的意思,而是觉得慰藉和高兴,她揪了揪苏青松的脸,道:「你的道理倒是不少,也不知哪儿学来的!怎么,现在就替娶媳妇儿做准备了?」 拿开苏绿檀的手,搓了搓脸,苏青松噘嘴道:「没吃过猪肉,还没见猪跑吗!我去朋友家里玩的时候,也见过人家父母,多少听了几耳朵家长里短和鸡毛蒜皮的事,这些道理,我自然也知道一些。」 v第十八章[10.14] 苏绿檀点着头直笑,笑了一会子,便敛了笑容道:「你年纪也不小了,我去年就听说父亲要给你说亲事了,你这一去京城……」 苏青松苦着脸,作揖道:「我的好姐姐,我若去了京城,才从家里出去,又要找个人管我,老的个天爷啊,我可受不了,且让我快活快活两年再说。何况没有功名在身,在京城那勋贵满地之处,哪个瞧得上我。」 「这倒是正理,且等你读两年书再说吧。」 总算逃过一劫的苏青松拿袖子抹了抹额头,竟已经出了层薄汗,苏绿檀打趣道:「瞧把你给吓的!」 姐弟俩正说笑着,钟延光便下了衙门回来,他头戴凤翅盔,穿着青织金界地锦纻丝裙襕,红绒绦穿齐腰明甲,庄重威武,凌厉的眉眼之间,甚至带着点煞气。 苏绿檀还是头一回见到这样的钟延光,顿觉眼前一亮,起身去迎他,道:「夫君回来了,今儿怎么穿的这么一身?」 钟延光脱下头盔,单手抱住,抬臂格挡住苏绿檀,道:「别过来,我身上味儿重,仔细你胃里不舒服。」 苏绿檀便退了回去,坐回罗汉床上。 钟延光就站在一旁,也不靠近了。 苏青松打量完钟延光,心情澎湃,心中想起「男儿何不挂吴钩」句,即便他不想从戎,也忍不住有些向往和崇拜。 正想多问钟延光两句,苏青松想起苏绿檀刚才说的话,硬生生忍住了,把话憋进了心里,挪了挪身子,稳稳地坐在罗汉床上,兀自喝了口茶水,才不紧不慢地唤了声「姐夫」。 钟延光心粗,倒是没察觉到什么,对苏绿檀解释说:「今儿去卫所里操练了,金陵不比京城,自成一派,不去看看,底下的人都不服你。」 金陵原是太祖建都的地方,后来才迁去京城,但金陵这边一切沿袭旧制,六部、五军都督府等全部保留,虽说是养老和被贬的官员才会来的地方,但这里的人也不是那么好相与的。 钟延光到底是京中人,金陵来的少,想要顺利办下事,还得有一身真本领。又因着他本就盛名在外,仰慕者多,未亲眼见过他的人,不肯信服者也不在少数。 前些时钟延光忙着大皇子的吩咐,便一直在各处走动,听说卫所里的士兵将领,知道他来了早就蠢蠢欲动了,不过因着忙,他并未搭理。 军中丈夫,粗鲁野蛮,说话不比文臣那般委婉,今儿要钟延光用人的时候,卫所里虽然还是把人调给他,但也直直白白地刺了他两句。 钟延光便去了卫所一趟,借着操练的名头,跟指挥使和指挥佥事过了几招,这才叫底下人信服。 一天下来,钟延光早就是浑身臭汗,他放下头盔,自己解下铠甲,道:「我先去洗漱。」 苏绿檀起身去给钟延光找了换洗衣裳。 钟延光拿着衣服走后,苏青松的眼睛便一直往他的盔甲上看。 笑了笑,苏绿檀道:「想看便去看看。」 「哼,我才不想看他的盔甲!」 苏绿檀笑问道:「真不去?」 鼓了鼓脸,苏青松下了罗汉床,道:「姐姐都说让我看了,那我就勉为其难地去看看。」 苏绿檀捂嘴偷笑。 苏青松小心翼翼地摸着盔甲,嘴巴张成圆形,哇哇地叫着。 艳羡完之后,苏青松立刻收了表情,佯装淡然地坐了回去——姐夫再厉害,在他心里,姐姐也还是第一位! 一刻钟后,钟延光进屋来了,换了一身干净的家常衣裳,头发已经半干,就这样束了起来,眉眼间的厉色少了不少,看着也可亲了一些。 阔步走到苏绿檀身边,钟延光坐下就着她的杯子倒了杯温水喝,问了苏青松一些举业问题。 钟延光中过举人,制艺方面不是泛泛而谈,而是很有自己的见地,即便有些年头没碰举业之事,大体上却是不错的。 苏青松原是着显摆两手,却没想到钟延光说的头头是道,大有可为人师之风范,便严色以待,与他侃侃而谈。 苏绿檀在旁静静的听着,时间过的就很快了,眼看太阳落山,丫鬟进屋来问要不要传饭。 苏绿檀道:「叫厨房过一刻钟就摆上来罢。」 丫鬟放下帘子出去的时候,苏青松正好又跟钟延光聊到骑射上,已经蠢蠢欲动地要去比划两下。 钟延光笑道:「我已洗漱过了,教你两招倒是可以,比划还是算了。」而且就苏青松这身板,跟练家子还是不同,根本谈不上比划。 苏青松眼睛都放光了,道:「那就教我两招!」 「屋子里施展不开,出去试试。」 苏青松的屁股登时离了罗汉床,在前面打起了帘子。 回头笑看苏绿檀一眼,钟延光道:「那我出去一会儿,你就坐着等我们。」 苏绿檀很想看,就道:「叫丫鬟把窗户支起来,我从窗户看。」 钟延光顺手就给苏绿檀把窗户支起来了,透过窗户,正好能看到宽敞的庭院和已经拖地的茂盛箭竹。 坐在窗边,靠着墙,苏绿檀支着下巴笑望外面,钟延光的手搭在苏青松的背上,两人走到院子里。 钟延光先扎起马步,比划了两下,苏青松照着样子学,姿势不错,力道却明显软绵绵的。 几招过后,苏青松总是被钟延光轻松制伏,一时被锁喉,一时被锁肩,越是不能动弹,越是要挣扎。 钟延光眼看着苏青松挣脱实在不掉了,才放开他。 没多大会儿功夫,苏青松就胳膊酸背也酸了,他揉了揉手臂,抬头看着钟延光,坚定道:「姐夫,我以后一定会练成你这样的——不,比你还强壮!」 拍了拍苏青松的肩膀,钟延光颔首道:「努力!」 苏青松眯了眯眼,又笑着说:「姐夫,你今年贵庚?」 「虚岁二十二,怎么了?」 「我十六!比你小六岁。」 「哦,然后呢?」 v第十九章[10.14] 苏青松哼笑一下,道:「等姐夫年纪大了,我还年轻呢!」 笑一笑,钟延光道:「是啊。」 苏青松默默道:所以,别想欺负我姐姐!否则等将来你老了,看谁厉害! 钟延光教完苏青松之后,面带笑意,负手前行。 苏青松跟钟延光学了两招,从庭院走到正房里,手上就没停过,在钟延光身后不停地比划着。一时像是扣他的颈子,一时像是锁他的肩膀。 二人进了房去,苏绿檀嗔了苏青松一眼,道:「没个正行!」 钟延光一回头,苏青松就把手放下来了,讪讪一笑,摸了摸后脑勺。 钟延光倒也没计较,只是觉得小舅子好玩。苏青松却没消停,他手上是规矩了,心里却想着:我小你六岁,等你老了,拔掉你的胡子总是能的! 苏绿檀站起身,钟延光忙去扶着,苏青松也不甘落后,扶着她的另一只手。 两人把苏绿檀小心翼翼地送去中间里用膳。 苏绿檀日渐有了些胃口,平日里用膳,都是迁就着她吃。 晚膳里,有一道芹菜,还能增进食欲,不过和鹦鹉菜一样,钟延光是不大吃的。 苏绿檀便随口道:「以后不要芹菜了,你们都不吃。」 钟延光想着芹菜对苏绿檀有好处,便夹了一筷子,就着米饭,大口吃起来,苏青松也做了同样的事。 用过晚膳后,苏青松就一直盯着钟延光,跟他较着劲,什么事儿都要比着来。 钟延光提起茶壶要给苏绿檀倒水,苏青松立马就把杯子递过去,钟延光给苏绿檀递一个迎枕,苏青松便去了床边,拿了另一个过来。 苏绿檀接迎枕的时候,打了一下苏青松是手背,道:「还不回去,再使性子我敲你脑袋!」 苏青松不以为意,行过礼便走了。 等人走了,钟延光才笑问道:「这小子怎么了?」 苏绿檀也笑道:「没事儿,就是在胡思乱想。」 钟延光了然,喝了口茶水,道:「是怕我对你不好罢?」 眉眼微动,苏绿檀笑容明媚,道:「我可没说你坏话。」 「姐弟之间血脉相连,你们又情谊深厚,我知道的。倘或我有个相依为命的姐姐,我怕她受了欺负,即便姐夫为人再好。」 「嗯?」苏绿檀瞧了钟延光一眼,道:「你倒是会往自己脸上贴金。」 钟延光坐过去,揽着苏绿檀的腰,低声道:「我难道对夫人不好吗?」 两人额头想抵,苏绿檀仰起脸,在他唇上轻轻地啄了一下,绽笑道:「好,夫君待我很好。」 牵起她的手,钟延光道:「你放心,我会一直待你很好的。」 两人亲昵耳语,缠绵一番,钟延光揽她在怀。 苏绿檀的指头挑起钟延光的腰带,问道:「夫君,你是什么时候心悦我的呀?是我给你做衣物的时候?」 「不是。」钟延光抱着她笑。 苏绿檀想了想,又道:「是我在厢房跳舞的时候?」 「不是。」钟延光磨蹭她的柔软的发顶,笑而不语。 苏绿檀勾着他的衣带,想了半天没想明白,攀上他的脖子失望地问:「那到底是什么时候?不会是恢复记忆之后吧?」 「还记得那个乌龟吗?」 微挑眉毛,苏绿檀道:「你说那个王八?那不是后来才送给我的吗?」 捏了捏苏绿檀的鼻子,钟延光笑道:「那是乌龟,不是王八,不能胡说。」 苏绿檀不以为然,这有什么不能胡说的,她扯着钟延光的衣襟,道:「到底什么时候嘛?快告诉我。」 钟延光目光空远,道:「若要追忆起来,应当是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大约还是喜欢的,否则也不会想娶你进门。」 苏绿檀一脸发懵,第一次见面?第一次见面难道不是成亲当夜吗?她茫然道:「你我何时见过?分明成了亲才见上面的。」 钟延光哈哈直笑,道:「你自然不记得了,是在宝云寺的时候。」 瞪大了眼睛,苏绿檀道:「你也在宝云寺?!」 颔了首,钟延光道:「自然,太夫人要相看你,我怎么能不去瞧瞧。」 苏绿檀觉着有些不对劲,她噘着嘴道:「你竟肯去?」 干笑一声,钟延光道:「那时我自是不大情愿,太夫人逼着我去,我想着不要拂了老人家的心意,就想着去看一眼……」 「然后回来就说看不上。」苏绿檀凉凉道。 钟延光搂着苏绿檀的肩膀好一顿哄,温声道:「倘或那时是哪个女子我都肯去,咱们也没有如今的缘分了是不是?」 轻哼一声,苏绿檀道:「好吧,你继续说,为何我没见着你?」 钟延光满面笑容道:「你在宝殿里面,我在后山,后来你陪太夫人去后山腰上的宝殿的时候,我远远地看见了你。」 「好看吗?」苏绿檀笑问。 钟延光吸了口气,道:「好看。」 「但是呢?」 v第二十章[10.14] 眨了眨眼,钟延光道:「但是也不足以让我心动。」 「哼。」苏绿檀绞着钟延光已经松散开的腰带,钟延光立刻捉着她的手道:「我若见了貌美的女人就心动……」 「就没了现在的缘分,我知道。」苏绿檀闷声道。 钟延光捏了捏苏绿檀的脸蛋,笑道:「后来你们进殿,我在墙角后面,近距离地看了你一眼,那时就觉得,更好看,真的好看。」 「哦!你偷看我!」苏绿檀指了钟延光一下,被他咬了一口。 收回手,苏绿檀仰脸问他:「现在呢?」 「现在也好看。」 把玩着钟延光的衣领,苏绿檀催着道:「快说快说,急死人了。」 钟延光又笑,道:「我看你规矩拘谨的样子,我虽觉着可以为妻,却没有想娶你的心思。然后我就跟着你们下山了,太夫人离开方便的时候,你一下子就变了,在小池塘的栏杆上趴着,蹬脚踢腿,在地上捡石头,往池子里扔,池子里的乌龟正入定,也不知道怎么招惹你了,你非要往它哪儿扔石头。」 想起那件事,苏绿檀的脸唰地一下子就红了,捂着脸道:「谁让你躲哪儿的呀!你都看见了?」 「看见了。」 苏绿檀透红着脸,解释道:「我就是想让它动一动,我可没砸到它,只是把石头扔到它旁边的水里。」 「它不肯动,所以你就骂起它来了?」 小嘴噘得老高,苏绿檀道:「我那时心情郁闷,又不清楚太夫人的意思,到底是帮还是不帮,喜欢还是不喜欢我,那乌龟不肯理我,我一时生了气,就冲它发脾气了,反正它也听不懂!这不算恃强凌弱!」 钟延光笑声震天,苏绿檀捂住他的嘴,道:「不准你笑!」 握着苏绿檀的手,钟延光道:「我觉着很有趣,太夫人再跟我提起婚事的时候,我便答应了。」 苏绿檀恍然大悟,眼睛乌溜溜的,道:「我说你怎么同意了呢,原是因为这事——哎呀,我还向那小王八许了愿,没想到它竟然真显灵了,啧啧,真不该欺负它的,等回京了,我得还愿去!」 钟延光道:「该改口了,那是可是宝云寺里待了好几十年的灵龟,都活过了两朝,咱们两个的岁数加起来都没有它大。」 「是是,是乌龟,神龟,不是王八!」 苏绿檀又道:「我还以为你是因为嫁妆才答应帮我家脱困。」 钟延光笑得无奈,道:「我又怎么会肖想你的嫁妆?再说了,你的嫁妆将来本也该留给孩子。如若我是为钱才娶妻,也太不像个男人了。」 苏绿檀笑赞道:「不愧是我苏绿檀看上的男人!」 钟延光一脸灿笑,心里甜滋滋的。 苏绿檀又继续问:「既你喜欢我,为何新婚之夜不……跟我行夫妻之礼?」 说起这个,钟延光目光幽怨黯然,道:「我倒是想,可我掀开盖头之后,你惊慌的像离开母亲的小鹿,我就有些不忍,后来应酬了回房,想拉着你就寝的时候,你也有些躲着我,不经意地把手抽回去,缩着身子。我一想到你才十五岁,于心何忍,便想着等你大一岁再说。哪知道三月后就离京了。」 苏绿檀面色绯红,有些不大好意思。钟延光温声道:「我若不喜欢你,又怎么会替你考虑,割了手替你圆过去。」 这些话都情真意切的,苏绿檀听的很是动容。 钟延光摸了摸苏绿檀微微鼓起的肚子,道:「大师说你我姻缘天定,虽然几经波折,倒也不算错,此生得你,已然很好。」 「我也这么觉得。」苏绿檀娇声应了一句,声音软软绵绵,诱人极了。 钟延光把人抱上床去,叫了水进来帮着她擦洗过身体了,便一起就寝。 苏绿檀身子已经有些重了,钟延光做什么都是轻柔仔细的,生怕伤着了她,这次也只是与她相拥缠绵,却并未有过分之举。 半个时辰后,苏绿檀也面色潮红,两人依偎在一起说话,她问他:「京里可还好?」 钟延光眼神微滞,一时没有答话。 苏绿檀问起京中好不好了,钟延光本想瞒着她,又怕她多想,索性说实话道:「皇上病了,连着小半月没醒。」 苏绿檀大惊,问道:「那朝政是谁在打理?」 「有内阁大臣,还有三位皇子监政。」 怀庆和三皇子乃一母同胞,为朱皇后所出。 眼下皇帝病重,即便从前皇后不大受宠,到底也是皇后,理所应当伺候在天子身侧,皇子们早就住去了十王府,进宫到底是多有不便,若是叫皇后一人控制了皇帝寝宫,只要能找到玉玺,盖下传位的诏书,买通几个近臣,天子驾崩,三皇子便顺理成章地登上皇位了。 而且三皇子是嫡皇子,大皇子虽然为长,却不是嫡,虽说大业立太子重德行,但嫡出的身份,到底是比庶出的更有说服力一些。 如果真是三皇子继位了,大皇子党也就没有好日子过了,像定南侯府之流,但凡参与宫变,事后一定会被打为反贼,满门抄斩,斩草除根,一个不留。 苏绿檀对朝堂之事知道的不算多,但朝中一些要紧的人事,她都知道个大概。三皇子比大皇子弱就弱在没有出挑的武官支持,若真兵戎相见,自然优势尽失,可若是朱皇后雷厉风行,一早治住了后宫,早早地把一切都打点好了,根本等不到皇子们短兵相接的时候。 到了那个时刻,除非大皇子背上谋逆篡位的名声,否则绝无可能夺得皇位。 谋逆篡位,写入史书,是要世世代代遭人唾骂,所以大皇子只能顺位,不能谋逆。 钟延光紧紧地抱着苏绿檀,他知道她已经想了许多事,遂捧着她的脸,轻声问:「怕吗?」 点了点头,苏绿檀面色微白,道:「有些怕。太夫人和老夫人都还在京中,我怎么放心得下。」 闭上眼眸,钟延光道:「我也放心不下,不过御医说了,皇上一时还去不了,隔个十来天总会清醒一次。就是醒得时候不多,未必有精力下诏书。拿药吊着,还有五月多活头。」 皇位坐到最后的时刻,身边关心根本不再是他的死活,而是他活着的片刻,能不能把事情交代清楚。若是交代好了,他的苏醒才是有价值的,若是无力交代,只怕是人人心里都想着,还不如早死算了,何苦拖累着天下的人。 苏绿檀揪着钟延光的衣襟道:「靠着药续命,若是药出了问题……」 皇帝要死不死,虎视眈眈的人,难免有沉不住气要推波助澜一把的,打死个别人背黑锅,便可拉开争夺皇位的序幕。 「你放心,三皇子有皇后,大皇子有阉人。」 苏绿檀又惊讶了,大皇子看着那么正派倨傲的人,竟肯走阉党的路子。 v第二十一章[10.20] 果真是成大事不拘小节,这样的人将来成为帝王,至少不是昏庸之辈。 苏绿檀又道:「你什么时候回京?」 「我还想多陪你会儿,我说了,想看着咱们孩子出世的。」 苏绿檀怀孕快四个月了,按照钟延光说的时间,他应该是赶不上看着她生产了。 大事面前,苏绿檀也不会胡乱使性子的,她抱着钟延光道:「若能早些回去,你便回去吧,金陵离京城尚远,自有我弟弟和父亲照拂,我倒是没什么事。京中太夫人和老夫人就在天子脚下,我反而更担心。」 抚了抚苏绿檀的头发,钟延光凝望着她,微皱眉头心疼道:「我知道,委屈你了……」 女子生产本就是艰险之事,尤其头胎,钟延光若是不能陪着苏绿檀,他会感到遗憾自责,若是苏绿檀再出了点什么事,他只怕更要难过,甚至抱憾终身。 笑一笑,苏绿檀面容明媚,安抚道:「夫君不必太过牵挂我,我父亲再怎么说也在金陵立足二十多年了,除非是和上次一样,是得罪京中贵人,否则旁人还没有那么容易撼动苏家。再者,还有你的威慑,在大局未定之前,我就更不会有事了。」 钟延光吻了吻苏绿檀的侧脸,道:「好,到了时候我自会走,不过眼下不急,我在金陵还有任务,一时半刻也走不开?」 「什么任务?」既提到朝堂之事,苏绿檀索性问个明白。 钟延光道:「金陵卫所有个人我看上了,这次回京须得带上他和他手下的人,一同前往。」 「是什么人?」 「一个卫指挥使,今年才二十来岁,你不知道的。」 二十来岁的正四品指挥使,官位很高了,苏绿檀道:「是世袭的吧,他父亲去的也够早的。」 「是了,是清然在金陵游玩的时候认识的,已同我提过数次,我也派人详细地查过他,这回来也正式跟他打了照面。不过此人谨慎,还未有意归顺与我。」 「非他不可么?」 点了点头,钟延光道:「怀庆嫁给了承恩伯世子,承恩伯领着三千营,平日里练习巡哨,调动方便。」 逼宫的时候,这三千人若能提早赶到紫禁城,优势就大了。 知道完这些,苏绿檀果然愁上眉头,钟延光抚平她的秀眉,道:「不该告诉你的。」 勾着钟延光的脖子,苏绿檀道:「你不告诉我,我更担心。」 「现在好了,可还睡得着了?」 噘着嘴,苏绿檀道:「睡得着。」 钟延光笑一笑,起身去把烛火剪了。 屋子里陷入黑暗,钟延光抹黑上床,跟苏绿檀齐肩躺着,拉着她的手,牵着手入睡。 说是要睡了,其实两人都是睡不着的。 钟延光闭着眼道:「早知道,明日再告诉你的,好歹今日能睡个整觉。」 苏绿檀侧了侧头,看着黑夜里,钟延光五官精致的轮廓,道:「睡得着的,不过是现在睡不着。」 翻了个身,钟延光侧躺着,在漆黑的夜里盯着苏绿檀,轻轻地吻了她的额角,道:「要不,我给你讲讲故事?」 「你会讲什么故事?」苏绿檀奇了。 钟延光道:「从前奶娘给我讲的,我说给你听。」 「好。」苏绿檀双手搭在腹部,很享受地阖上眼皮,洗耳恭听。 钟延光讲故事不大在行,不过是平铺直叙,不是那么有趣,但他声音浑厚,微微压着嗓音,更显低沉醇和,入耳非常舒服。 苏绿檀倒不是被他的故事给催眠了,而是听着他平缓的声音入睡的。 看着苏绿檀的眼皮子重了,钟延光听到她均匀的呼吸声,才躺下跟着睡了。 —— 流光易逝,转眼便是三个多月后,苏绿檀有孕将近七个月,肚子已经鼓成球,身子重的走路都不大方便。 九月的金陵,天气也渐渐转凉,苏绿檀最先换上了绸布衣裳,夏季里穿的绉纱裙子,全部被丫鬟收捡了起来。 钟延光也愈发忙碌,这日回来,已经是天黑之后了。苏绿檀还在屋子里做针线。 洗漱过后的钟延光,进屋就看到苏绿檀还拿着针,便道:「夜里还做这个干什么?仔细伤眼睛。」 心里惦记着事,苏绿檀虽说不刻意去想它,终究是发愁的,扯了笑容出来,她道:「闲得无聊,阿弟白日要读书,你要上衙门,我不做针线,做什么呢?想看书,又不知道看什么好。」 主要是根本看不进去书。 钟延光坏笑一下,道:「针线到底费眼,实在要看,就看书打发时间,我去给你找一本书来。」 说完,钟延光就翻动来金陵时的行囊,把压在最里面的《今平眉》给找出来了,放在苏绿檀面前。 乍然看到《今平眉》几个大字,苏绿檀唰地脸红了,嗔道:「你怎么把这书带来了?」 拇指擦了擦鼻头,钟延光道:「收拾行李的时候,随手就拿了来,本来还想把乌龟给你带来,怕路上照顾不周出了意外,便只让如茗先养着,等回去了,再交给你照料。」 苏绿檀翻开书籍折痕最新最深的那一回,钟延光都还没看多少,她恹恹道:「罢了,我暂且不看了,最后一回要是结局不好,我又容易伤怀。」 钟延光道:「那我先替看了,若是好,再念给你听?」 思忖片刻,苏绿檀道:「好呀。」 钟延光对烛夜阅,最后的两回里,平眉本想从男人的手里哄了放妾书,哪知男人不肯,还想把她送了人做个顺水人情,平眉经历太多,发现挣脱不过命运的桎梏,最后也无心挣扎,只想一死了之。 准备好后事的平眉,平平静静地打发了丫鬟,要准备找出白绫上吊的时候,就听见院子里热闹起来了,有人推了门进来,喊她出去看热闹。 平眉心如止水,推脱道:「身子不舒服,懒得出门。」 v第二十二章[10.20] 那人笑得暧昧,低声道:「老爷这两月失了两个孩子,请了和尚来做法事,那和尚长的可真俊美,若是还俗,还不知道多少姑娘家抢着要嫁,咱们也就这样了,你就不想去看一看?」 若是个道士,平眉眼睛都不眨一下,一听是个俊美和尚,心下意动,有些不切实际的猜想,半推半就地跟着人去了做法事的院子里,想一见庐山真面目……或许真是他呢。 俊俏尚来做法事,院子里围满了人,妾侍丫鬟乌压压地站了一大片,平眉挤都挤不进去,还是跟她交好的一个妾侍,身边有个膀大腰粗的婆子,费劲排众上前,才扫了条道路出来。 平眉被拉扯到人前,定睛一看,眼眶都要湿了,果真是他! 那薄情和尚,坐在法坛前的草蒲团上,眼睛闭得紧紧的,手里转动着珍珠大檀木珠子,诵经念佛。 平眉听到有人窃窃私语,说这和尚生的好俊逸,眉目舒朗,高鼻红唇,只不晓得睁开眼又是何等惊艳模样。 指甲掐进掌心里,平眉恨恨地看向和尚——眼睛睁开是什么模样,自然是薄情寡性地模样! 小妾拉着平眉的袖子,在她耳边道:「平眉,你觉得呢?好不好看?」 「丑。」说罢,平眉转身就走,还不等她走出去多久,就听得和尚道:「贵府有人的八字与你子嗣官相冲,须得让此人离府才行。」 当家的老爷虽然风流,但最信神佛,一听这话吓得大惊失色,道:「那人现在何方位?」 和尚道:「方位不知,乃是正月出生的人。」 平眉双腿僵硬,像灌铅一般,臭和尚想做什么! 底下窃窃私语起来,正月出生的人可不多,女眷们相互查问起来,有个小妾尖声道:「那不是说的平眉么!」 眉眼冷淡的小和尚终于有了表情,他顺着小妾的声音,望了过去。 平眉孤零零地站在人群后面,被所有人盯着,想走都走不掉了。 当家老爷高喝一声:「给我把她抓……」 「稍等!」和尚出声打断,道:「虽与贵人子嗣宫相冲,却是多福之人,不可打杀折煞,平安放出府去才好,还要让她在庙里烧香诵经半个月。」 当家老爷迟疑一瞬,到底听从了和尚的话,给了平眉放妾书,把人暂时安置在寺庙里,日日着人看守,让她念齐十五天的佛经。 小和尚也被请去了庙中,日日与平眉打照面。 开始的几日里,平眉老老实实念经,念完了就回房,紧闭房门,谁也不见。后来的几天,看守的人松懈了,和尚就得了空去敲门。 平眉没开门,砸了一个茶碗盖过去。 小和尚在外惊得一哆嗦,几月不见,这女人的脾气是越来越大了。 夜里,小和尚撬了窗户进去,平眉果然没睡,她就好整以暇地坐在床上,叉腰讥讽道:「好好的出家人也干起偷偷摸摸的事儿了,这还是在你老窝和尚庙里,仔细叫睁眼的菩萨看到了,一道雷劈死你!」 小和尚也不恼,拉起她的手腕道:「你已经得了放妾书,重得自由了,肯不肯跟我走?」 打开小和尚的手,平眉眼眶红红的,道:「滚远些,你是个什么狗东西,老娘要跟你走!你以为全天下的妇人,合该遂了你的心意么!」 小和尚知她是动了情,伤了心,便软言道:「我被人负过一回,才出了家。去年我回家安顿好家中琐事,心里犹然记挂着你。如今我专门为你还俗来的,你可愿随我归家?做我的妻。」 平眉不语。 和尚松了手,道:「我知你性烈,你若实在不肯便罢了,我自去游历,只不过此生再不踏足此处,便无缘相见了!」 平眉哽咽,骂道:「薄情寡性的东西,你走走走!」 和尚心口发紧,重新拉起她的手腕,低声道:「是肯跟我走了?」 踹了和尚一脚,平眉挺直腰板道:「我不过再此地待腻味了,随你去游玩,你想娶我,可没那么容易!」 和尚一笑,抱着她滚上了床单,平眉笑逐颜开,扯开领口道:「这可是你的老窝,菩萨要显灵的。」 和尚骑在她身上,低喘道:「若不显灵,我如何能解救出你……」 十五日过后,平眉得了自由。和尚先行离去,在城外等她,平眉跟继兄交代了一声,带上了户籍文书和些许家当,出了城,上了和尚雇的马车,从此再未踏足过旧地,自与那和尚逍遥几载,快活似神仙。 《今平眉》一书,最后一页的后记中说:世间果真有平眉(化名)其人,放纵不羁,世俗中人多唾骂之,唯得和尚爱重。余游历山川,偶遇此夫妇,因相谈甚欢,平眉赞鄙人见识不俗,方悉数告之,不过书中旖旎之事,乃余凭空述之,平眉亦说,若成书,要香艳才好。今已成书,不知读者几何。 一书完,苏绿檀震惊不已,她挺着肚子对钟延光道:「竟真有其人?!莫不是写书人为了博人眼球唬人的吧。」 合上书,钟延光道:「管他真假,既是好结局,已然足矣。」 抚了抚胸口,苏绿檀道:「还好是好结局,不然我心里可受不了。哎,现在很是脆弱,只能听好话,听不得坏话。若是有甜言蜜语灌耳,那就更好了。」 钟延光大笑,抱着苏绿檀上床,在她耳边呢喃甜言蜜语,一大串的好话从他嘴里溜出来,都不带停顿的。 苏绿檀一脸灿笑。 因大夫说,怀孕前三后三不可行房,钟延光这几月都会动作轻柔地与苏绿檀亲热,今日二人意动,如何能不缠绵一番? 夜里红帐落下,事后苏绿檀面色绯红,她的身上盖着被子,忽然一下子整个人被定住了似的,转了转眼珠子,道:「夫君,孩儿动了!」 手钻进被子里,钟延光摸了摸她的肚皮,仔细感受,半晌才笑道:「踢你了,痛不痛?」 索性掀开被子,苏绿檀看着圆鼓鼓的肚皮,没一会儿,平滑的肚皮上戳起一个小球,像是孩子的小手。 钟延光小心翼翼地触上去,隔着苏绿檀的肚皮,跟孩子击了掌,他声音低沉道:「可要等爹回来再出来,别太着急了。」 说罢,钟延光就替苏绿檀把被子盖上了。 苏绿檀觉着好笑,便道:「他又听不见。」 钟延光一本正经道:「我女儿乖得很,听得见。」 「要是个小子呢。」 钟延光躺下去,跟苏绿檀隔着有些距离,但是一直牵着她的手,道:「小子那就更要听话了,否则要挨揍的。」 「那还是闺女吧。」 v第二十三章[10.20] 沉默片刻,钟延光温声道:「我过两日要回京了。」 「金陵的事处理好了?」 「嗯。」钟延光把她的手握得更紧。 苏绿檀语气轻松道:「去吧,我和孩子在金陵等你。」 紧紧地攥着苏绿檀的手,钟延光没有说话,末了起身在她额上重重地亲吻一下,手指拨乱了她的发丝。 …… 钟延光要归京,苏绿檀给他准备好了途中所需的衣物和粮食,大包小包的装好,让人抬上了马车,她还要亲自送他。 钟延光说不好,他从秦淮河走,那边人多,她去不便。 苏绿檀面上不显悲伤,语气淡淡道:「我是想去夜游秦淮,顺便送送你,你若不叫我送,我只去游秦淮河便好。」 无奈之下,钟延光只好道:「那你去吧,只是……不要哭鼻子,我怕舍不得走了。」 扭过头,苏绿檀道:「我才不哭,你何时见我哭过!」 钟延光笑一笑,是不容易见着她哭,但是见一次,他的心就会痛一次。 揽着苏绿檀的肩膀,钟延光道:「要去也行,让青松跟着去,还有胡护院也得跟去,我再留两个亲信给你,不行,两个不够,四个。得知道你能安全归府我才放心。」 「好……不过排场未免太大了。」 「你是我的钟延光的夫人,以后我还要替你挣更大的排场!」钟延光神情坚毅,信心十足。 苏绿檀重重地点一点头,笑道:「那是自然,我可是定南侯的夫人!」 等到了出发的时候,苏绿檀跟了出去,苏世文一直把人亲自送到门口,还要跟去,钟延光不许,他讪讪道:「那便让青松代我送侯爷,侯爷一路平安。」 微微点头,钟延光别了苏世文,便赶往秦淮河畔。 钟延光本该骑马出行的男人,珍惜这最后的一时半刻,便坐上了马车,与苏绿檀同乘。 因怕钟延光牵挂,苏绿檀倒也没有说太多不舍的话,故意挑了有趣好玩的说给他听,还幻想着未出世的孩儿该是什么模样,像她还是像他。 临别前的时间过的飞快,明明很远的一段距离,竟然一下子就到了。 秦淮河畔游船上画舫无数,有一艘大船正逐渐靠岸,船头上两顶绉纱红灯笼随风摇摆。 苏绿檀站在河畔旁边,放开了拉着钟延光的手,抬起泪光点点的眸子,道:「夫君放心去罢,一会子我跟青松一起回去,你不必担心。」 苏青松拍着胸脯,道:「姐夫放心,我肯定护姐姐周全。」 钟延光欲言又止,只是点了点头。 其他人马先行上船,钟延光不好留恋儿女情长,便转身离去。 苏绿檀挺着大肚子,一时没忍住,拉住他的手,蹙眉忍泪道:「你说了……要看着孩子出世的,我许你迟一些,但一定要回来。」 「好。」钟延光哽咽地应了一句。 苏绿檀放开手,转身扶着苏青松,背对钟延光道:「我回了,你走罢。」 钟延光大步走了,苏绿檀却没有离开,两人遥遥相望,直到船只消失不见,连黑影都没了,苏青松才劝了一句道:「姐,回去吧。」 钟延光走后,苏绿檀就跟着苏青松一起回府了。 钟延光这一走,金陵都跟着抖三抖,朝中天子病重,皇子夺位的事,早就在世家贵族之间传开了,有人事不关己的人,也有早早下注押宝的人。 今上有三位皇子,大皇子虽是庶出,却是养在先皇后膝下,且在朝堂之中颇有威望,三皇子系皇后嫡出,才能声誉,稍逊一筹,在文官面前,不大讨好,但他的嫡亲妹子怀庆才刚成了一桩好婚事。六皇子乃贵妃所出,虽最年幼,母族强大,又与大皇子关系亲近。 到底谁能夺得皇位,还没个定数。 苏绿檀也跟着忐忑,但凡有丁点差错,便万劫不复的地步。 苏青松也猜到苏绿檀会放心不下,下学的之后,便直奔海棠苑,过来逗她开心。 因着身子越发重了,苏绿檀也不做什么针线活儿了,天气好一些的时候,就在庭院里走一走。 这日苏青松下学归来,兴冲冲跑到苏绿檀的院子里,问她今儿动了没动。 大夫交代说孕妇要多动一动,身子骨才结实,生产的时候才不容易出问题。苏青松便把这话记得很牢,要来监督苏绿檀多走动。 正逢苏绿檀今日意懒,外面又下了一场秋雨,她在屋子里坐了一整天没有动。 苏绿檀便道:「小的动了,我还没有动。」 苏青松小心翼翼地拉着苏绿檀的手腕,道:「反正还早,外面也凉快了,我陪姐姐出去走一走。」 苏绿檀拗他不过,便道:「走一圈就回来。」 「那是自然。下了雨,园子里有泥巴,我难道还舍得让姐姐遇险?」 姐弟两个刚领着丫鬟出去,钟延光留下来的四个亲信就跟上了。 本是内宅,男子不该进来,不过有钟延光的特别交代,苏世文也不敢说什么,只当是加了几个在内院巡视的护卫。 有四个护卫跟在身后,苏绿檀觉得怪不自在的,便吩咐道:「你们离我远一些。」 苏绿檀没说要撇开他们,四个护卫便站在原地,等主子走远了一些,才渐渐跟上。 等到转弯进园子的时候,苏绿檀身后的四个护卫,便暂时看不见了。 苏青松扶着苏绿檀,刚走过小石子路,就碰到了从园子里出来的何氏。何氏穿着打扮还是和从前一样奢侈艳丽,红色的马面裙,外面罩着一件紫色的妆花的褙子,金玉簪子压满头发,妆容也上的厚,但不掩憔悴之色。 刚见到何氏的时候,苏绿檀愣了一下,她不大问内宅之事,都不知道何氏什么时候解的禁足。 v第二十四章[10.20] 不过也不难猜到,以苏世文的性格,怕是钟延光刚走,就把何氏给放出来了。算起来,她也出来好几日了。 狭路相逢,两边都没人说话。苏绿檀没有要让的意思,何氏有没有,双方就这么僵持住了。 苏绿檀碍着肚子里的孩子,不想跟何氏较劲,便拉着苏青松的衣袖,道:「走吧,我们回去。」 「站住!」何氏把人给叫住了,她的红唇微微颤抖,此时苏绿檀才看清,她的面色不大好,近乎惨白,只不过傅粉遮住,远远地看不清。 苏绿檀转身之后,苏青松挡在她的前面,道:「你想做什么?」两个丫鬟也拦在主子身前。 苏绿檀嘴上不饶人:「莫不是还想禁足?」 何氏眼眶发红,浑身都在发抖,指着姐弟俩道:「两个没良心的狗东西!」 苏青松被骂惯了可以不计较,但是何氏骂苏绿檀就是不行!他撸起袖子,大逆不道地指着何氏,道:「你再骂个试试!」 何氏身边的丫鬟站到她面前,高声道:「少爷有点儿良心罢!」 苏青松火气上头,道:「主子说话,哪儿有你这狗东西插嘴的份儿!」 听出不对劲,苏绿檀拨开两个丫鬟,问何氏道:「有什么你说便是,少在这儿不明不白地骂人,你以为我还是小时候那般任你摆布么?」 嗤笑一声,何氏道:「你何曾任我摆布过?」 苏绿檀一身反骨,越控制她,她越倔强,姐弟两个一个样,也不知道随了谁,何氏这些年可以说是用尽心机,都笼络他们不成。 冷笑一声,苏绿檀没有搭理何氏。 何氏盯着苏绿檀的肚子不放,苏绿檀警惕地看了她一眼,道:「你想干什么?」 何氏凄婉道:「没当上娘,倒是先当上外祖母了。」 苏青松讥讽道:「你也当不上外祖母。」 苏绿檀拉了苏青松一把,试探地对何氏道:「父亲宠爱你,你倒不用急着做外祖母。」 何氏目如寒霜,含了一肚子怨气,低声抽泣道:「当不了。」 虽然隐约猜到了,苏绿檀还是惊讶地瞪了瞪眼睛,她这才想起来,何氏也快四十岁了,这个年纪的女人,难得再生养了。 何氏乃烟花之地出身,自开苞之后,便要吃绝育的药,久而久之,便伤了身子,后来嫁给了苏世文,虽然吃药调养,还是多年不孕。本就是因为郁气攻心,才没了孩子,禁足的几个月,更是万分忧郁,饭吃不进,药也吃不进,大夫再来把脉的时候,就断定她此生都与孩子无缘了。 苏青松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他虽然厌恶何氏,却没有害人之心,此时也不愿意雪上加霜。 姐弟两个都沉默着,苏绿檀不想挺着个肚子刺激何氏,也生怕伤及胎儿,便拉着苏青松的手,道:「走罢,我累了,想回去。」 抹了抹眼泪,何氏声音不大不小道:「都是因为你。我虽待你严苛,却未曾打骂过你,你就这样报答我?」 何氏一贯喜欢这样说话,请了严厉的先生来,便对苏绿檀说什么「我都是为了你好」,但凡她被先生斥骂,何氏便在旁讥笑。 以前苏绿檀年纪小,知道反抗无用,便没有当着何氏的面,戳破她的心思,没想到何氏现在还是这副样子,还把一切恶果都怪到她身上。 苏绿檀忍不了,也怕何氏怀恨在心,有所举动,便松开苏青松的手,淡声道:「因为我?凭什么是因为我?」 何氏道:「我不禁足,身子早就养好了。」 笑一笑,苏绿檀问她:「禁你足的是父亲,又不是我。」 「你不仗势欺人,我怎会禁足!」 苏绿檀声音微微提高一些,道:「那也得有人肯受欺才行,父亲不禁你的足,难道后也还能派人把你给捆起来?了不得带着我搬出去住就是了。」 何氏语塞,苏绿檀道:「你总是这样,喜欢自欺欺人。是啊,你是给我请了名师,但你到底是想怎么对我,是为了培养我?还是为了出气?你心里比我清楚。禁足就更没的说了,你心里也清楚,父亲要不怕丢了家业,就不会禁你的足,何苦怪到我头上。你也就骗你自己,徒劳无功而已。」 说清楚之后,苏绿檀就拉着苏青松一起走了。 何氏呆愣愣的,忽而掩面大哭,声嘶力竭。苏绿檀说的她心里都清楚,却不愿深想,如今陡然被捅破,想起陪着苏世文同甘共苦的日子,又怨又悔。 园子外面,苏青松摸了摸鼻子,道:「姐,你说的话其实我也这么想来着,但是我说不出来。」 苏绿檀笑而不语。其实谁心里都清楚,她如今挑明了说,是让何氏清醒点,别想在她身上打主意。少了何氏的惦记,她这心里也宽松了不少。 …… 自此后,苏绿檀便再没撞见何氏,不过她仍旧防备着,日常吃穿,一应让丫鬟们细心检查。 十一月过的很快,初冬渐临,苏绿檀都换上了有些厚度的中袄,苏青松仍旧日日来陪她,替她研墨,看她写信。 苏绿檀一写就是四五封,从来都不寄出去。 苏青松还笑问她:「不寄出去,姐夫怎么看得到?」 苏绿檀娇哼道:「你不懂。不寄出去,你姐夫也知道的。」 苏青松确实不懂,他纳闷道:「姐夫又看不到,怎么会知道。」 这个问题不好回答,苏绿檀只好道:「等你成亲了,你就知道了。」 「……那我还是别知道的好!」 姐弟俩正贫嘴,苏世文急匆匆赶来了,他一向奸猾稳重,鲜少露出焦急的神态。 搁下笔,苏绿檀迎过去,道:「父亲,出了什么事?」 苏世文递上一封书信,以眼神示意丫鬟们出去,对姐弟两个低声道:「天子驾崩了!」 苏绿檀大吃一惊,按照钟延光之前说的,天子还有五月活头,怎么也不该是现在驾崩。京城传信到金陵,少说也要半月,也就是说,皇帝早就死了! 想也知道,皇帝的死,是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 京城里,肯定已经风起云涌了。 v第二十五章[10.20] 扶着苏青松的手,苏绿檀紧紧地抓住弟弟的手腕,稳住声音道:「可还有别的消息?」 苏世文神色凝重道:「尚且不知,不过据这个消息来看,过几日也该有新消息了,我再出去打点一番,你在家中等着罢。」 担忧地点了点头,苏绿檀被苏青松扶着去了内室休息。 苏青松出门之后,对苏世文道:「父亲,姐姐总是牵挂姐夫,这些事,以后莫要告诉她了。」 苏世文压着声音道:「我听说京城里的风向,好像不容乐观……告诉你姐姐,也好跟她商量着,早做应对之策才是。」 苏青松不赞同,皱眉道:「以后还是别让姐姐知道了,你不从来不听姐姐的话么,现在还找她商量什么?」 苏世文竟然无言以对。 过了几日,京城的消息果然传入了金陵,这次的消息比上次的更加让人震撼。 皇帝死后,三皇子按诏登基了。 苏世文得到这消息,第一时间就来到了海棠苑,告诉了苏绿檀。因为这事不得不告诉她。 三皇子登基后,大皇子与六皇子的人必然没有活路,钟延光恐怕在劫难逃,苏绿檀身为定南侯府的夫人,身怀嫡子,必是逃脱不掉的!苏家是苏绿檀的娘家,只怕也要受到牵连。 苏世文急匆匆地来,尽管语气还算平缓,神态却是藏不住的慌张。 苏绿檀听罢绞着帕子,一言不发,挺着肚子,面色发白,若不是坐在罗汉床上,只怕整个人都要晕过去。 苏世文也坐在罗汉床上,双手都在发抖,脑子却还没糊涂,心里早就有了计较,问道:「你从金陵来,可有旁人知道你是为了青松之事回来的?」 满心都想着钟延光,苏绿檀也没多想苏世文的话,张口便答道:「没有,侯府里知道的人都不多,包括春朝那两个丫鬟,也不知道详情。」 「我记得你来时才怀着两个月左右的身孕,根本不显。京中可还有别人知道你有孕了?」 摇摇头,苏绿檀骨节泛白,面色十分难看,低声道:「就只有太夫人和胡御医知道。」 松了一大口气,苏世文皱眉道:「这便好。你来的时候,也没有人看见你有身孕,平日你也不大出门,就是送侯爷的时候,露了一回面……应当没有人看见罢!不过侯爷离开金陵,阵仗不会小,被人看到也实属正常。好了,你再也不要出门了,包括府里来人,生产之前,你都不要露面了。」 苏绿檀渐渐明白过来,横眉冷对,道:「父亲这是什么意思?!」 苏世文也压下了心里的恐慌,说了自己的主意,道:「你从金陵回来的时候,不只是我,外面喜欢饶舌的人,也以为你是被休弃了回来的,既然京中都那样了,干脆将错就错……」 不等苏世文把话说完,苏绿檀狠狠地剜了他一眼,道:「父亲是让我做个薄情寡义之人,在危难关头,抛弃夫家?」 语塞片刻,苏世文冷着脸道:「难道你想带着腹中胎儿陪定南侯赴死?!」 扭开头,苏绿檀道:「父亲别忘了,我回来的时候,是侯爷送我回来的,而且侯爷在金陵办事,日日留在府里,我被休弃的传言,早就没有了。」 「不管传言有没有,只要有休书,别人能耐你何!」 冷笑一声,苏绿檀道:「父亲是把别人都当傻子么?夫君如此宠爱我,岂会休了我?」 「那便造一封和离书!」 「笑话!和离须得两族里长辈详谈,没有侯爷的章,侯爷的签字,哪里来的和离书!即便我认了,我夫君也绝对不会认的!」 苏世文讥笑道:「你肚子里有侯府唯一的血脉,你只管放心地把‘和离书’拿在手里,侯爷和太夫人都不是糊涂人,自然会放你——不对,是放侯府唯一的血脉一条生路。」 抚上圆鼓鼓的肚皮,苏绿檀倔强道:「只要有人知道我肚子里的孩子是定南侯府的,京中人就不会放过我的孩子。父亲怕死,把我赶出去就是,罪不及出嫁女,我已与苏家没有干系。父亲只当没有我这一个女儿就是。孩子的事,瞒不过去的。」 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苏世文铁青着脸,指着苏绿檀道:「苏绿檀,你别不知好歹!孩子的事瞒一瞒总能糊弄过去的,等孩子生下来了,立刻送走便是。你拿着和离书,还能够再嫁,你还年轻,不必赔上你的一生!往后你再嫁,爹照样给你备一份厚厚的嫁妆。如此一来,不仅保住你的性命,也保住侯府血脉,已是两全的好法子。」 「若是瞒不住呢?」苏绿檀冷冷道。 苏世文愣了一下,道:「……那便当做,没有这个孩子。你既和离了,定南侯府的事,与苏家也没有干系,以后舍些钱财,这一劫,也能度过去的。」 为了苏家人的性命和苏绿檀的性命,这个孩子就不能来到世上。 心中绞痛,苏绿檀道:「我明日便搬出去。我没有跟侯爷和离,更没有被休弃。为保父亲和阿弟安危,从今往后老死不相往来,也算是女儿的一片孝心。」 说罢,苏绿檀站起来,扶着鸡翅木的小炕桌,要给苏世文下跪磕头。 苏世文连忙起身,掐着苏绿檀的手腕,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切齿道:「你可知道,你这一走,你和肚子里的孩子,都会性命不保!」 苏绿檀眼泪漱漱地落,道:「若是我按父亲说的做了,即便保住了孩子的性命,他也不能冠以钟姓,只能苟且偷生。女儿此生认定侯爷,他不来接我,我也不会嫁给别人。父亲考虑的没错。但是定南侯府于苏家有恩,该是女儿报恩的时候了,也当是替父亲还了钟家恩情,苏家对钟家,女儿对父亲,从此以后两不相欠。」 苏世文怔然许久,讷讷无言,终是拂袖而去,只留了一句:「你想清楚了,可别后悔。」 「不后悔。」 苏世文走后,苏绿檀就吩咐丫鬟开始收拾东西了,苏青松赶来之后,气得捶墙,皮都擦破了,忍了半天还是没忍住,拿袖子遮住眼睛,呜咽了一会儿。 挺着大肚子,苏绿檀拉着苏青松温声劝道:「别怕,也许没有那么糟。」 挥挥手,苏绿檀让丫鬟们先出去了。 苏青松眼睛红彤彤的,跟着苏绿檀挨着一起坐,紧紧地扣着她的手,生怕她跑了,急切道:「姐,你别走。」 苏绿檀轻叹一下,道:「这回父亲做的没错,你在家好好的。」 苏青松把她两只手都握在掌心里,道:「姐,那你怎么办!」 眼皮半垂,苏绿檀道:「事情未必没有转机,我们既帮不上忙,还是安安心心等消息的好。」 苏青松不解,疑惑道:「父亲不是说,三皇子已经登基了吗?」 苏绿檀低声道:「三皇子是登基了,但说他是应诏登基的,我却是不信。不光我不信,大皇子也不会那么容易相信。诏书必有蹊跷,即便诏书里的手脚,大皇子找不出来,也还有别的法子解决。」 苏青松想了很久,深皱眉头道:「别的法子?此事还有何解?除非……」他瞪大了眼睛,看向苏绿檀。 大皇子只有造反一条路能走了。 v第二十六章[10.30] 微微点头,苏绿檀道:「不过不是真的造反,否则要背千古骂名。」 「那怎么造反?」 苏绿檀笑道:「清君侧。清君侧要皇帝密诏,不过这个不难,皇后能造假诏书,大皇子也能想办法造假密诏。」 接下来,就是看大皇子能不能顺利攻城。 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苏绿檀道:「打仗是侯爷的强项,三皇子手上猛将稀少,至多一个承恩伯够看,我却是不担心的。」 苏青松忽然想起来道:「我听说,承恩伯是怀庆公主的公爹?」 点了点头,苏绿檀道:「是了。」 怀庆喜欢钟延光,如今却要与钟延光为敌。 苏绿檀安抚好苏青松,便不愿多说,只道:「孩子我是肯定要留下来的,若是住在苏家,父亲不会放过你的小外甥,我还是出去住吧。有六个护院,四个护卫,两个丫鬟,我不会有事的。你暂且也不要来看我,等京中事定了再说。」 「不行!」苏青松道:「我要去看姐姐。大不了……我偷偷摸摸地去。」 苏绿檀无奈,只好道:「说定了,只能偷偷摸摸地来。我离府,多半是为了你,你要珍惜性命。」 苏青松鼻子酸酸的,道:「姐你放心,姐夫也肯定跟我一样珍惜性命。」 苏绿檀重重地点了一下头,满脑子都是钟延光的模样。 风声鹤唳的京城里,三皇子已经占据了皇宫,钟延光等人,早就退出了外城,虎视眈眈地盯着城中的一举一动。 大皇子已经上了奏折,传入皇宫,上书:朝无正臣,内有奸恶,则训兵待命,受天子密诏,统领镇兵讨平之! 打着清君侧的名义,大皇子明晃晃地找新帝要「奸人」来了! 新帝初读奏折,气得头昏脑涨,派了承恩伯父子上阵,下令让两人共夺钟延光项上人头! 只要逆贼损失了这一员猛将,新帝便有把握拖死他们。 这一消息很快就传出了城外,钟延光听罢只是冷笑,陆清然还打趣他,道:「持誉,你的人头可比我的值钱。」 钟延光无心想这事,他心里惦记着,三皇子登基的事已经传入金陵,苏绿檀要是听到了,会不会伤心欲绝,他那不靠谱的岳丈,又会不会做出什么糊涂事来。 他的爱妻苏绿檀,身怀六甲,一个人可否受得住这些苦难。 他突然好想好想她啊。 钟延光在京都攻城,他建议在京中的九个大门都修筑堡垒,并且就在郊外的设置了大营,就地驻扎。 尽管京中富饶,养得起守城士兵,大皇子他们在粮草上要吃亏一些,却抵不过钟延光手下的人进攻猛烈,天气越来越冷,双方都有些难熬。 三轮进攻后,虽未破门,守城士兵却已经死伤不少。 休战之后,城内有人悄悄逃离出来,被新帝手下的人抓住,斩首示众,因此激怒了城内民众,城中愚民已经开始不满,经人起哄之后,纷纷抗议,要求开门迎接大皇子,交出「奸臣」。 钟延光得到消息之后心中大喜,面上不显,只问陆清然道:「真定、保定和天津卫,多久能到?」 陆清然神色肃然,答道:「至多六日可到齐。」 「粮草还能坚持多久?」 「四日,后一批粮草,最多还要五日才能送到。」 抿紧了唇,钟延光道:「不可掠夺百姓的粮食,最后两日的时候,粮草精简一些,撑得过去的。等天津卫一到,就能回家了。」 瞳孔瞬间放大,陆清然笑道:「是,再过几天,就可以回家了。」 钟延光又吩咐道:「你去禀报大皇子,千万注意粮草,这里我守着。」 三日后,果不出钟延光所料,有人突袭,企图焚烧粮草,被陆清然领兵捉住,一一砍杀。 京城战事持久,金陵那边,苏绿檀已经从苏家搬了出去,搬到了钟延光在金陵时置下的宅子里,三进的院子,护卫和侍卫巡逻方便,她一个人住着很安全,身边有两个丫鬟加四个婆子,两个粗使婆子,两个稳婆。 苏绿檀虽然从苏府走了,但是苏世文没有在钱财上苛待她,知道她没有带太多金银出来,给了她一万现银,和几家粮食铺子,她一个人搬出来住,衣食住行都不成问题。 苏世文虽然一向大手笔,但是这回给了苏绿檀这么丰厚的东西,意思也很明显。所以苏绿檀也很自觉,自从苏府出来之后,没有再回去过一次。 腊八的时候,苏绿檀都没有回苏府,只让丫鬟出去买了一些煮腊八粥的材料,自己亲手在厨房熬了粥。 金陵的冬天很冷,刚到腊月不久,已经下了几场小雪,初八这天的时候,早上天气还算晴朗,中午开始猛然落了鹅毛大雪,一直持续到天色擦黑的时候,天空雾蒙蒙的一片,轻呵一口气,嘴边都带着一阵烟。 熬好了腊八粥,苏绿檀叫夏蝉添了好多碗,盛给护卫和钟延光留下的侍卫们,让他们到倒座房去避一避风寒。 钟延光手下的人都忠心不二,苏绿檀都这么吩咐了,他们还不肯擅离职守,只说轮流吃粥。 苏绿檀也不强求,让丫鬟分好了粥,便让她们都进屋来,跟她一起坐在脚盆旁边烤火。 夏蝉给苏绿檀添了一碗放了雕刻成葫芦的果子,道:「这个时候,也不知道大家是不是都吃上粥了。」 这个「大家」,指了很多很多人,苏绿檀头一个想到的,就是钟延光。 苏绿檀睫毛一颤,拿勺子舀了一点,尝了一口轻声,道:「煮的好,都烂了,入口即化,果子还是脆的,真适口。」 「好吃夫人就吃多。」 揪了揪自己的脸蛋,苏绿檀道:「我就吃一碗,再不能胖了。」她都许久没见着钟延光了,若是他回来了,认不出她来了可怎么好。 夏蝉不知苏绿檀的心事,只道:「夫人不吃,肚子里的那个总要吃的。」 正说着话,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苏青松披着大氅,冒雪而来,一进屋整个人都被雪堆得像雪人一样。 v第二十七章[10.30] 丫鬟忙上前去伺候,苏青松把大氅扔给夏蝉,瞧着桌上的腊八粥的,灿笑道:「好啊,姐姐你偷吃好吃的,却不叫上我。」 冬雪忙给苏青松盛了一碗递过去。 苏青松吃了一大口,苏绿檀问他:「你不在家过节,来我这儿干嘛?」 挑了挑眉,苏青松道:「这不是天黑了吗?姐姐说了,天黑之后可以来的。」 「我没有说不让你来。」苏绿檀声音温温柔柔的。 坐下之后,苏青松道:「再过一段时间,我就要放假了,到时候到姐姐这儿来常住,白日我不出门,别人也不知道。」 「家里你怎么交代?」苏绿檀递了一个暖炉过去。 「家里?就说我病了呗!再不行,就说我爹把我打坏了,下不了床,反正他又不是第一次揍我了,这么说保管有人信!」 笑一笑,苏绿檀道:「家里还好吧?」 「还不是那样,父亲没事了就回来陪她,偶尔来训一训我出个气,还问一问你好不好。」 「你怎么说?」苏绿檀问他。 下巴一扬,苏青松道:「我不说!」哼了一声,他又道:「父亲把你赶出来,有这么狠的心,就别问。将来可不许叫我的乖外甥叫他一声外公。等姐你以后回了京,再别回来了,让他一辈子见不着我外甥。」 无奈地笑一下,苏绿檀道:「别小孩子气,我说了,这事儿爹做的是对的。要真连累了苏家,连累了你,我才于心不安。你再这么闹脾气,我就不许你来了。」 低下头,苏青松抱着暖炉低哼一声:「可家人不应该是同甘共苦的么?」 苏绿檀没有说话,她觉得,能保全更多的人,当然更好。 苏青松又道:「当初家族蒙难,姐姐不也没跑吗?」 苏绿檀笑道:「我也跑不掉呀!好了,不说这个了,你姐夫来信了。」 苏青松眸光一亮,道:「写的什么?」 搓一搓素手,苏绿檀道:「跟我料的一样,大皇子攻城了,用的是清君侧的名义,要杀朝中奸臣。」 「可有了密诏?」 摇摇头,苏绿檀道:「细节我不知道,夫君只说了个大概。不过既然他说了,这些肯定都是顺理成章的事儿了。」 吐了一大口气出来,苏青松自己给自己抚了抚胸口顺气,道:「我就知道姐夫厉害,等他回来,父亲要吃苦头了!」 垂下眼睫,苏绿檀道:「侯爷不是糊涂人,他会恩怨分明的。好了,别总是念叨这事了。我问你,书读的怎么样?可别以为京中大变,你就可以不读书了,最迟到春天之前,京中肯定定下来了,说不定新帝登基,要开新科,明年你就能下场了。好歹去试一试。若考的好,入了国子监也有底气些。」 苏青松有点为难,啧了一声,皱眉道:「若是考不好呢?」 「考不好就就推说年纪小,还没下场呗!那么多考生,谁知道你考没考,你自己管好嘴巴,不声张就是了。」 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苏青松道:「姐,还是你机灵。」 「得了,赶紧吃粥,再不吃要凉了。」 说完话,姐弟两个并两个丫鬟,在这寒冷的夜里,过了一个还算温馨的腊八节。 夜深之后,苏青松就走了,苏绿檀躺在床上就寝,两个丫鬟守在屋子里。 苏绿檀睁着眼,不大睡得着,她的孩子一月底就该出生了,那时候要是不战事不定,钟延光就见不着孩子出生。 比起见着孩子,苏绿檀当然还是希望钟延光平平安安地回来,可总归是有些遗憾的。 夏蝉还没睡,剪蜡烛之前,瞧了苏绿檀一眼,见她还没睡,便道:「夫人怎么不睡?」 「这就睡。」苏绿檀闭上眼,浅浅地睡去了。 京中离金陵实在遥远,消息最快传来,也要半个月左右的功夫。 腊月下旬的时候,又有一个新的大消息传来了——大皇子战死了! 三皇子登基,已然让许多人纷纷倒戈,大皇子清君侧,有猛将钟延光,本让许多人又动摇了心思,可大皇子一死,叛军可谓是群龙无首,金陵的天又跟着变了。 苏绿檀身在内宅,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当然还感受不到什么,苏家却是受到了很大的影响,大冷天的,苏世文急得嘴上燎泡,苏青松也跟着挨了不少骂,还被禁了足。 除夕夜里,苏青松终于解了禁,苏世文正想放他出来吃个团圆饭,他带着斗篷,一溜烟跑没影儿了! 想也知道,苏青松肯定跑苏绿檀那儿去了。 苏绿檀产期越来越近,苏世文虽然生气,却也没有让人去把苏青松给绑回来,他现在更怕的是蠢儿子乱说话,若让苏绿檀动了胎气,一尸两命,万一钟延光回了,他可不好交代,良心上也过不去。 因着这事,这顿团圆饭是没吃成,苏世文撂下何氏,又出门去了。 苏青松此时已经跑到了苏绿檀的宅子里,他还背着个小包袱,像模像样的,可怜兮兮地道:「姐,你要收留我!」 苏绿檀揪着苏青松的耳朵进屋,嗔骂道:「你又巴巴地跑来做什么?在家过年不好?」 假装疼得龇牙,苏青松道:「不好!」 姐弟两个闹的时候,大皇子死的消息,已经传入了金陵的各个角落,包括苏绿檀院子里的四个婆子们,也都听说了。 不可避免的,苏绿檀也知道了。 苏绿檀得知大皇子已死的消息,着实吓了一跳,她距京中千里之远,完完全全不知道钟延光的近况,等到书信来的时候,事情早就不知道过去多久,每次听到新的消息,心情也跟着跌宕起伏。 上次是三皇子登基,这次又是大皇子战死,情况越来越坏。 苏绿檀不由得真正地紧张了起来,苏青松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好紧紧地挨着她坐着,不是很有底气地劝道:「姐你别太担心,姐夫吉人自有天相。」 点了点头,苏绿檀肩膀渐渐松了下来,道:「大皇子虽然死了,但是还有六皇子。我见过六皇子本人,虽不如大皇子那般果决有魄力,却也不是糊涂之人,有钟延光与朝中大臣的辅佐,未必没有成事的可能。」 v第二十八章[10.30] 话是这么说,但大皇子一死,钟延光这边的人肯定军心大乱,士气削弱,这等消息传到金陵来,也会乱了不少人的心。 重重地闭上眼,苏绿檀沉思了许久,再睁开眼的时候,一双明润的眸子里带着一点点湿意,她握着苏青松的手,道:「青松,你先回去,暂时别在我这儿住了。等你姐夫来了,你再来不迟。」 心头一紧,苏青松也攥紧了苏绿檀的手,锁眉道:「姐,你要做什么?为什么赶我走?」 「青松听话,我这院子有十几个人守着,我的住处也没有声张,我不会有事,但苏家未必,你赶紧回家去,替父亲分忧。」 苏青松听着总觉着有些不对劲,他皱着眉道:「苏家那么大,别人想硬闯也不容易,姐,你这里才几个人,我要跟你在一起!」 抿了抿唇,苏绿檀道:「金陵我是不能待了,我明日便走,你先回去,否则带着你,反而累赘。」 「累赘」两个字刺痛了苏青松的心,他眼眶一红,低着头不做声,好一会儿才闷声道:「我走!但是姐姐找到住处了,记得派人给我传个信,等家里没事了,我就去找你。」 「好。」 「姐,你要说话算话啊!不能骗我。」 轻笑一笑,苏绿檀道:「我何时骗过你?」 苏青松噘嘴道:「指不定你现在就是骗我。」 安抚了一下苏青松,苏绿檀道:「姐姐不会骗你,快回去吧。」 苏青松也怕拖累了苏绿檀,咽下肚子里的话,乖乖地走了。 他一走,苏绿檀就严色吩咐丫鬟道:「去让婆子们晚一些上街,买足半个月的粮食,让胡护院准备好木板和钉锤,接下来的半个月,咱们就不出去了。」 夏蝉跟着紧张起来,忙问道:「夫人这是……」 抬起头,苏绿檀绞着帕子,同两个丫鬟道:「大皇子若死了,侯爷败了,我们肯定藏不了太久,我这身子行动也不便,避一日是一日,若避到侯爷来了最好,若是避不到……」 夏蝉心头一惊,也不多问了,应下一声,转身就出去了,出了门,她的眼泪就掉下来了,她倒不是怕死,反正在苏家本就死过一次了,可苏绿檀肚子里还有个快出世的孩子,她舍不得一天天大起来的孩子,可怜的孩子,还没见过父亲呢! 出去吩咐了事情之后,夏蝉亲自盯着各处把事情办妥,如今苏绿檀住的宅院里,已经严密的连狗都进不来。 宅院之外,大皇子死的消息已经是人尽皆知,几乎所有人都认为大皇子党败了,钟延光也快要死了,这一场斗争里,胜利的是三皇子。 定南侯夫人和她的娘家还在金陵,若要升官发财,投机取巧的法子,就在眼前。 在金陵养老和被贬的官员早就蠢蠢欲动了,在确定消息属实之后,正月里,年都不过了,就有人开了先手,打砸了苏家的几间铺子,后面的人便陆陆续续跟上,直接去了苏府闹事。 苏府的大门天天被砸得砰砰作响,里面的人根本没法安宁。 苏青松着人悄悄去报官,结果等了整整三天,都没一丁点消息,他愤愤地斥骂金陵狗官,苏世文叹着气,告诉他道:「我早料到有这一日,报官有什么用?说不定外面闹事的,就有府衙的人,等着捉了咱们去讨赏。」 苏青松沮丧地坐在靠背椅子上,道:「父亲,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摇摇头,苏世文道:「他们闹的太凶猛,我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再等两日,他们消停了,我派人去请了人来协助,说清楚也许就没事了。」 「什么叫说清楚?」苏青松眉毛皱得像弯钩一样,语气里带着点讥讽。 苏世文一下子恼了,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气得发抖道:「难道你想叫府里上上下下一两百人,跟着一起去送死?!你要死你就去死,府里哪个家里不是有老有小的?他们都是我的仆人,你凭什么连累他们?」 这话说的很打脸,苏青松心里怒火旺盛,却不知道如何反驳,若真去送死,他心里还惦记着苏绿檀,硬生生忍下一口气,语气平缓地问道:「那姐姐怎么办?」 苏世文重叹道:「我当初叫她先躲去庄子里,生下孩子再回来,假装和离,她偏不听。如今苏家的几个门都被人围得水泄不通了,我能有什么办法?」 平民百姓是想不到来堵苏家,他们更愿意去铺子里打砸抢「叛贼家属」的东西,来的人,只会是等着去新帝面前献媚的人,这些有心之人,绝对不会放了苏世文和苏青松出去。 苏世文又道:「你先回去罢,等过了两日,有了消息再说。」 …… 两日后,外面的人果然松懈了一些,苏世文派出去的人回来了,带来的却不是好消息。 苏世文听完差点晕过去,他站起来扶着桌子的道:「没有一个人肯来?!」 管家忐忑道:「……没有。」 苏世文喘着大气,面色涨红,细数了那些人都拿了他多少多少银两,如今他有难了,却个个袖手旁观! 苏青松攥着拳头张望着,过了一会儿他的贴身小厮进来了,禀了他道:「少爷,郑公子说了,夜里派人去姑奶奶那里看了,院子都锁死了,好像没有人的样子。暂时也还没有人围在那里,估摸着外边人还以为,人还在咱们家。」 松了口气,苏青松点了点头,苏绿檀走了,他就放心了。 苏世文急急地走过去,问那苏青松道:「郑家的那个,帮你去办事了?」 抬起眼皮,苏青松道:「我跟他好几年的交情了,让他帮我跑个腿有什么大不了的?」 心思一动,苏世文揪着苏青松的肩膀,道:「快,你快让人再去传话,让他请动他父亲,他父亲同应天府的知府大人是同窗,若是郑家能帮忙,苏家便可解围了。」 冷冷地看着苏世文,苏青松道:「然后呢?就把灾祸转嫁给姐姐?」 苏世文脸色也不大好看,咬牙道:「你以为苏家还能撑多久?过不了几日,大门就破了,你姐姐一样逃不掉!若是郑家肯帮了忙,至少苏家没事,将来还有回旋的余地。」 苏青松眼眶红红的,这一去,就等于把苏绿檀一个人抛弃在外面了。 父子两个对峙许久,苏青松打开苏世文的手,拍了个红掌印在上面,站起身道:「好,去。但是只能我去,若是小厮去,他未必肯出面,若我亲自去求,他总是抹不开面子的。」 犹豫了一下,苏世文道:「只要郑家肯帮着请人,不管成不成,苏家许他一万两白银现银,若是成了,还有多的谢礼。我让两个护院护送你,注意安全,若是那边答应了,你就先别回来,等苏家安定了再说。」 苏青松没有做回应,风一样刮了出去,领着两个强壮的护院,跟着管事趁着夜黑风雪大时候,爬墙出去了。 第二天,苏青松就把事办妥了,他跟着郑家老爷,还有应天府知府带着的几十个衙役,把闹事的人给暂时轰走了。 知府大人堂而皇之地带着人进了苏家,苏世文亲自迎了他上座。 知府大人肥头大耳,笑眯眯地同苏世文说话,直接把苏绿檀打成了逆臣之妻,直接找苏家要人来了,话里话外,把苏家也跟着牵扯上了。 v第二十九章[10.30] 苏世文赶紧把关系撇清,罪不及出嫁女,同样出嫁女夫家出了事,跟娘家也没有干系。 这一点知府当然知道,他便威逼利诱,让苏世文把苏绿檀的下落说出来。 掐着扶手,苏世文额头上冷汗涔涔道:「草民真的不知,定南侯夫人自苏家出去,再没露过面,跟苏家也委实没有关系。」 耸肩一笑,知府道:「本官哪里知道,你有没有包藏逆臣,总要搜一搜才好!」 苏世文头皮发麻,险些晕过去,叫这些人搜了家,苏家还能留下什么?只怕值钱的瓦,都要被搜刮去了! 苏青松恨贪官欺人太甚,站起来道:「逆臣?是谁判了我姐姐是逆臣?是皇帝的圣旨?还是你的圣旨?」 知府面色铁青,苏世文也跟着变了脸,他正要当着知府的面狠狠教训苏青松,便有衙役来禀道:「大人,找到逆臣住处了,定南侯之前在东和坊置了宅子,宅子被锁死,但是据周围的住户说,到了夜晚,里面有人的脚步声。」 苏青松脸色巨变——苏绿檀根本没走,还在宅子里面! 奸笑一下,知府暂时放过了苏世文,领着人走了,擒贼先擒王,以后再慢慢收拾苏家不迟。 苏青松怒气冲冲地想要跟去,被苏世文着人绑了起来,关了起来。 知府的人还没赶到东和坊的时候,又有人禀他道:「大人,守城的许指挥使大人说,有大批军队要进城了。」 思忖片刻,知府道:「是哪里来的军队?」 「不知,没有举旗,可能是借调去别处的军队,要路过金陵罢!」 摆摆手,知府道:「不管,先去抓人。」 应天府知府带人赶往东和坊,苏绿檀所住的宅子之时,钟延光也已经到了城门口,他麾下大将彭岩,原是金陵人士,几月之前被他收服,带去了京中,今日重归金陵,正好又派上用场。 彭岩认得城墙上站着的指挥使,骑马先行,冲城墙上吼了几声,他声音浑厚,几句话从嗓子里冒出来,十丈之内的士兵全部都听到了:定南侯携新帝诏令,先行归金陵颁布新帝登基诏书,各府指挥使,速速放行。 京中大定之后,钟延光马不停蹄地奔波过来,所以新帝登基的诏书,金陵这边尚且没有收到,即便各个驿站派人快马加鞭,也还要迟两日才到得了金陵。 守城的指挥使原是不信,俯身往下看着彭岩,问道:「你少糊弄老子!京中消息早就传来,登基的是三皇子,叛军首领已死,新帝如何会派尔等传诏。」 彭岩解释道:「如今新帝的原来的六皇子。我同国公爷一路南下,畅通无阻,若非拿着正经诏书,还等得到来金陵听你的废话!你若再不放行,便把你当反贼看待!」 那指挥使一脸茫然,又问道:「又是哪里来的国公爷?」 彭岩高声道:「定南侯已封了定国公,速速开门,否则国公爷便只能破门而入了!」 指挥使拿不定主意,朝廷的诏书又没下来,他下了城墙,去和同知等人商议,一刻钟后,才把门打开。 城门一开,钟延光便等不得了,把士兵们都甩给了彭岩,孤身一人,先入了城,一路往东和坊去。 他知道,大皇子战死的消息传入金陵之后,苏绿檀至少为了保全苏青松,都不可能再留在苏家,给苏家人带来灾祸,她也肯定不会舍弃了他,此时此刻,必定在他置的宅子里。 缰绳勒红了钟延光的手掌心,一条红红的印子从虎口往下,一直快蔓延出掌心,他却丝毫不觉得疼痛。他疾驰如风,二十多斤重的盔甲穿在他身上,就像一件披风一样,丁点没有累赘感。 近日金陵不大太平,又正是过年的时候,路上几乎没有行人,钟延光一路狂奔,过路人连他的脸都看不清。 彭岩带了一百来个人,先跟了过来,其余的人留在了城内。军队整齐有序,行进通畅,虽然赶不上钟延光,却不会把他给跟丢了。 钟延光越来越接近东和坊,宅子门口,知府带去的衙役,已经在撞门,他闲闲地坐在马车里,抱着暖炉吃着干果,低声吩咐随从道:「把门撞烂,本官要捉活的!要是实在撞不烂,院子里没有要犯,其他的一律射杀!」 宅子里边,四个侍卫和六个护院留了一半守大门,用大的几个柜子抵住大门,还有一半守在苏绿檀房门口,个个警惕以待,蓄势待发。 苏绿檀躺在屋子里的罗汉床上,裙子已经被打湿,她知道,这是羊水破了,孩子急着要出来了。 可稳婆不在。 院子里只有粗使的婆子,之前招来的稳婆,因为封院子的事,早就跑了。苏绿檀本以为孩子要下旬或者月底才出生,她想着等这一阵过去了,京中最后的消息,也该传到金陵来了,那时候再找稳婆不迟,但是她没想到,会提前这么多天。 夏蝉和冬雪早就吓得手脚发凉,眼泪不停地落,完全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苏绿檀大口地喘着气,捂着肚子道:「我还不是很痛,先去烧热水,冬雪,你还记的稳婆怎么说的罢?」 慌乱地点着头,冬雪道:「记得……不能叫得太用力,否则孩子出生的时候,夫人会没力气的。」 夏蝉抹了抹眼泪,道:「生出来了,要小心脐带缠住脖子,会勒死孩子。」 两个丫鬟颤抖着答了好几句。 点了点头,苏绿檀额上满头大汗,道:「好,记得就好,记得就好。外面的人想捉我无非是想要邀功,孩子能顺利生下来的。不过我不想被那么多人看着,所以啊,让胡护院他们,至少要撑三个时辰。要是顺利,三个时辰就好了……」 双手合十,夏蝉虔诚地在心里求着菩萨,嘴上道:「会顺利的,夫人吉人自有天相,孩子和夫人肯定都没事的。」 夏蝉知道自己遇事容易慌张,便主动道:「冬雪你留着,我去厨房帮忙。」 挑帘出去,夏蝉心里担心极了,又去了大门口看情况,五个粗壮的男人顶着大门背后的柜子,很吃力的样子。大冬天的,个个汗流浃背。 夏蝉听得到,院子外面的人,在用柱子撞门。 哭得一抽一抽的,夏蝉也想上前去帮忙,突然围墙上冒出一排人头,拿着弓箭,她双腿一软,跌坐在地上。 宅门外,衙役大声地喊着:「若自己开门,便放你们一条生路,若不开门,便乱箭射死!」 知府倒不是仁慈,因为苏青松说的对,朝廷里还没判定南侯为逆臣,这时候杀了钟府的人,难免要担个名声,还是让他们投降得好,若非要死磕,那便是死路一条! 可半盏茶功夫过去了,里面一点说话的声音都没有,没有一个要投降的人。 知府冷笑一声,挑起帘子,伸出头,正要吩咐翻墙的衙役们放箭,一支羽箭从他脸上擦过去,割伤了他的皮肤,有小半截直直没入车门,尾部的羽毛铮铮地颤抖着。 到嘴边的话都咽了下去,知府心跳都慢了,他浑身一抖,扭头看过去,只见不远处站着个身材伟岸的男人,人高马大的,带着头盔穿着盔甲,看不清长相,但他周身的寒意,让人莫名发憷。 知府被人扶着半蹲在车门口,指着钟延光问道:「哪里来的狗东西?给我把他抓起来!」 旋腕上箭,钟延光一言不发,面若寒霜,再次拉弓,布满血丝的眼睛瞄准方向,一箭射在知府的大腿上,很快又上了一箭,把他的胳膊钉在车门上,疼得他嗷嗷大叫,再也没心思去吩咐人朝院子里放箭。 v第三十章[10.30] 周围的衙役,很快便把钟延光给围着了起来,不到一会儿,彭岩就带人就跟来了,随行的还有南京卫的指挥同知,他正要跟知府解释一番,叫他住手,却见对方已经中了两箭,便赶紧闭了嘴,任由钟延光射杀他。 同知大人挥一挥手,让衙役们赶紧撤下。知府已经血流不止,面色惨白,险些疼晕过去,还不忘喊道:「给本官把他……抓起来打死!」 钟延光走到马车跟前,放下弓箭,手握长矛,矛尖抵着知府的下巴,戳进他的肉里,取下了头盔,露出冷冰冰的脸,声音低沉嘶哑:「你想杀老子?」 知府瞪大了眼睛,脑子一片空白——定南侯?!大皇子战死,定南侯怎么会顺利来到应天府,新帝如何会放过他?! 可惜不等知府多想,钟延光的长矛就已经刺穿了他的脖子,抽回来的时候,只看得见一个血窟窿汩汩地流。 把长矛扔给了彭岩,钟延光吩咐他放了一个信号弹,走到宅子门前下马,等着里面的人开门。 钟延光的侍卫看到了熟悉的信号,甚至还有些不敢相信,却都还是犹豫了一瞬。 狠狠地捶着门,钟延光低吼道:「开门,我回来了。」 钟延光低沉而浑厚的声音透过重重的木门传进去,里面的侍卫和护院又惊又喜,咚咚咚地挪开柜子,把大门给打开了。 五人一见钟延光,便跪了下来,红了眼眶。 钟延光问道:「夫人可在?」 胡护院含泪禀道:「夫人在。」 夏蝉猛然一见钟延光,哽咽得说不出话来,却还是撑着站起来,抽噎道:「侯爷,夫人要、要生了,没有稳婆,没有稳婆!」 心口一紧,钟延光吩咐道:「外面有人,你快带人去找!」 忙不迭地点头,夏蝉被护院搀扶着出去,赶紧吩咐人去请稳婆过来。 钟延光飞一样狂奔进内院,顾不得别的,直接闯进内室,就看到苏绿檀呼吸急促地躺在了床上,低声地痛叫着,他的眼眶瞬间就湿了,嗓子里顶着硬物似的,根本不知道说什么好。 床上的苏绿檀乍然一见钟延光,欲语泪先流,靠在迎枕上,脸上带着泪和笑,断断续续道:「夫君……孩子不听话……要提前出来了。」 紧握拳头,钟延光如何不知苏绿檀是受了惊讶才导致孩子提前出来,他不愿跟她说他方才做的残暴之事,只是上前握着她的手,声音发颤道:「没事,绿檀,没事的,我已经让人去请了稳婆来,没事的,你和孩子都没事的。」 苏绿檀看着发丝凌乱,胡子拉碴的钟延光,心疼道:「夫君几夜未眠了?」 眨了眨干涉的眼睛,钟延光道:「不知道。」 肚子越来越疼,苏绿檀已经没了力气应付钟延光,她集中精力地盯着肚子,终于把稳婆给等来了。 来的四个稳婆,先是被外面的阵仗给吓坏了,一见到孕妇,才稍稍安定一些,又看到产房里有戾气十足的男人,便催道:「贵人请先出去,妇人生产不吉利。」 钟延光不为所动,紧紧地握着苏绿檀的手不松开,只道:「你们接生便是,不必管我。」 稳婆也不敢多说,只好装作钟延光不在,专心接生。 苏绿檀疼得脑子发晕,只有攥着钟延光的手,才觉得有些安心,一句话也顾不得说上,疼得高声尖叫。 三个多时辰过后,苏绿檀顺利生产,诞下一个男孩,便沉沉睡去。 钟延光把孩子交给了稳婆好丫鬟,亲自陪着苏绿檀,替她擦洗身体,把她平稳地抱去了干净的房间,一直陪在她身边。 …… 一个月后,苏绿檀生产之后恢复完全,钟延光也在金陵陪着她坐完了月子,几乎是寸步不离。 应天府新知府也上了任,苏府门庭比从前更加热闹。 苏青松常常往苏绿檀这边跑,每次来都给小外甥带了新的衣服和鞋袜。 期间,苏世文也来过,钟延光以礼相待,不冷不热。他虽然有些责怪苏世文没有尽全力保全苏绿檀,但他也感激苏世文一直想要保护苏绿檀。 钟延光非常清楚地知道,比起孩子,苏绿檀对他来说更加重要,倘或他真的身死京中,他和苏世文一样,宁愿苏绿檀舍弃孩子再嫁。 幸运的是,他为了她,活了下来。 从今以后,他也会为了苏绿檀一生一世的荣华富贵,好好地活着。 …… 三月开春,钟延光带着苏绿檀走水路启程回京,苏青松也跟了去。 春风斜斜,水面波光粼粼。 几丈高的大船上,苏绿檀体态丰腴,坐在船头晒太阳,钟延光跟了过来,她便伸个懒腰,灿笑道:「许久不见太夫人,她肯定想死我了。」 自钟延光攻城之时,太夫人和赵氏便早早被转移了出来,京中平定之后,早就搬回去了,前些时已经写信来了金陵,说家中一切都好,就是想念他们,催着他们夫妻俩赶紧回家。 钟延光穿着直裰,身材颀长,面如冠玉,捏了捏苏绿檀微微长肉的脸,笑道:「明明是你想太夫人了——不过太夫人肯定更想玉哥儿。」 玉哥儿是苏绿檀先给孩子起的乳名,因为孩子现在长大了一点之后,嫩的跟玉似的,就叫玉哥儿。 轻哼一声,苏绿檀道:「你们都是这样,有了孩子忘了娘。」 钟延光上前抱住她,在她耳畔低声道:「胡说,那小兔崽子在我心里排第四。」 挑起秀眉,苏绿檀靠在他怀里问道:「那第二第三是谁?」 「第二是你,第三也是你。」钟延光搂着怀里的娇软,淡淡地笑着。 苏绿檀扭头问他:「怎么都是我?」 钟延光抵着她的额头大笑,道:「本来就都是你。愿与爱妻白头偕老,不负韶光。」 头一次听钟延光说这么酸溜溜的话,苏绿檀笑得腰都直不起来了。钟延光紧紧地抱着她,一脸满足。 祝君此生,与子偕老,不负韶光。 v番外01[11.08] 【番外一】 苏绿檀和钟延光回到京城的时候,已经是三月上旬,春暖花开的季节,玉哥儿都有两个多月大了。 玉哥儿生的像苏绿檀,眉眼尤其像,睁眼的时候,眼珠子乌溜溜的,灵气又可爱,特别招人喜欢,而且他非常不认生,不管是谁把手指头塞到他的手心里,他都紧紧地捏着。 苏绿檀有时候同丫鬟们笑道:「要是来个人把玉哥儿给抱跑了,估计他哭都不会哭一声。」 夏蝉笑道:「玉哥儿是被疼大的孩子,谁都对他好,小少爷心里都清楚着呢,知道身边的都是爱着他的人,自然就亲人。」 抱着玉哥儿,苏绿檀伸出一根手指头逗弄着他,拨着他软软的唇瓣,小家伙的嘴巴立刻「喔」起来,变成圆圈一样,缓缓地翕张着,像在吃奶。 苏绿檀和丫鬟看得直笑。 婴孩儿总是特别稚嫩可爱,奶声奶气的,怎么看都看不够,苏绿檀光陪玉哥儿玩,都能玩上一整天。 当然除了苏绿檀这个亲生母亲喜欢玉哥儿,太夫人和赵氏都太喜欢玉哥儿。 不过因着玉哥儿年纪还小,外面还经常刮着风,太夫人舍不得让下人抱着玉哥儿过去,都是亲自来看玉哥儿的。赵氏心里还顾忌从前和苏绿檀的那些事,有些不大敢频频往荣安堂去。 这日天气晴朗,又是三月十五,苏绿檀自然暂时免了晨昏定省,赵氏先去了永寿堂,请了安还坐得稳稳的,一点没有要走的意思。 太夫人瞧了赵氏一眼,道:「可还有事?」 嗫嚅片刻,赵氏不安地握了握靠背椅子的扶手,迟疑道:「……太夫人,您今儿不去看玉哥儿啊?」 觑了赵氏一眼,太夫人道:「今儿天气好,我正好走动,自然是要去的。」 笑了一下,赵氏开心地绞着帕子。 太夫人问她:「你还有事?」 眉头一动,赵氏道:「不是,既然太夫人要去,媳妇都来请安了,那媳妇陪着您一块儿去。」 太夫人道:「我一会儿用了早膳再去。」 赵氏笑道:「那正好,妾身伺候您用早膳。」 赵氏从前可没有这么勤快的,太夫人打量了她一下,猜到了个大概,便道:「你若想去看玉哥儿,你自去就是,难道每次都等到初一十五,跟我一块儿去?」 赵氏有点不安,她道:「我怕去多了持誉和绿檀不高兴……」 若换做以前,赵氏要是不满苏绿檀,发脾气也就发了,可是现在她可不好意思再对苏绿檀说重话了,何况还有了嫡亲的孙子,她更不敢气苏绿檀了。 太夫人扯了扯嘴角,道:「绿檀没你想的那么小气,你是玉哥儿的祖母,她不会不让你亲近的玉哥儿的。」 眼睛一亮,赵氏道:「当真?」 太夫人让丫鬟扶着她起身,道:「叫摆膳吧,我饿了。」 赵氏赶紧跟了上去,给太夫人盛粥布菜。 不到两刻钟,赵氏就跟太夫人两个去了永宁堂。丫鬟正给孩子换完尿布,苏绿檀抱着玉哥儿在罗汉床上玩耍,她手里拿着个拨浪鼓,一转动小鼓,玉哥儿的小脑袋就循声转过去。 胡御医说,快三个月大的孩子,对声音颇有兴趣,偶尔还会发出点声音还应和大人。 苏绿檀从未听玉哥儿笑出声过,遂一直极力地逗他玩。 母子两个正玩着,太夫人和赵氏进来了。 把孩子放进摇床里,苏绿檀起身迎两位长辈。 赵氏一脸喜色上前,扶着苏绿檀道:「你尚且未恢复好,行什么礼,快坐下。」 捏了捏自己的脸,肉肉的一圈,苏绿檀心想,大概是还没恢复好吧…… 太夫人也坐下了,低头看着摇床里的孩子,没有伸手去触摸,她年纪大了,眼睛看的不太清楚了,怕没个轻重,伤了孩子。 赵氏却忍不住了,围在摇床旁边,一直俯身看着玉哥儿,眨着眼逗着孩子,恨不得把脑袋都凑到摇床里面去。 扬了扬下巴,苏绿檀吩咐夏蝉搬个绣敦过来给赵氏坐。 赵氏坐下后,把头上的金簪子取下来,放在玉哥儿面前,吸引他的注意力。 许是听到了金簪坠饰相撞的声音,玉哥儿一把抓住了流苏,金子的坠饰是珠子一样的,又软又软,不会割着手,苏绿檀便没有制止。 赵氏逗孩子逗得不亦乐乎,她这会子才仔仔细细地打量了玉哥儿的长相,从他的额头一直到下巴,看了个遍,在心里默默道:可真像你娘啊,嘴上却笑着对苏绿檀道:「才几天没来看,玉哥儿都长变了。」 苏绿檀笑道:「可不是么,小孩子长的可真快,我记得玉哥儿刚出生的时候,皱皱巴巴的一团,根本不好看,我还嫌他来着,没想到后来一天一个样子,越来越好看。」 「哎呦」一声,赵氏道:「当娘的哪儿能嫌自己的孩子呀!」一说完她又觉得说错话了,赶紧抿了嘴。 太夫人笑呵呵的,看着钟家的小孙子,乐得合不拢嘴,回忆起从前钟延光小的时候,道:「持誉刚出生的时候,也是皱皱巴巴的,不大好看,几个月大的时候,都没现在好看。玉哥儿已经算好看的了。」 苏绿檀很感兴趣,又多问了几句,赵氏立刻接话,说得不亦乐乎,把钟延光尿床爱哭的事儿,一件件说给她听。 太夫人在旁道:「小孩子都是一个样子,不过小娃娃什么样子都讨人喜欢。」又一脸宠溺道:「尤其是我们玉哥儿。」 赵氏大笑道:「对了,我们玉哥儿最讨喜,祖母最喜欢咱们玉哥儿咯!」 一看到小孩子的可爱样子,赵氏仿佛忘记了从前不想苏绿檀生下嫡子的事,她现在觉得,孩子长的像苏绿檀也好,毕竟生的那么好看,真的是让人爱到骨子里,舍不得放开。 太夫人和赵氏在苏绿檀这儿,一坐就是一上午。 苏绿檀着人去厨房吩咐,做了三个人的菜。 要用午膳的时候,苏绿檀搀扶着太夫人出去,赵氏还在逗玉哥儿,她瞧着丫鬟们都跟着一起出去了,偷偷地在玉哥儿脸上亲了一下,轻轻地蹭了蹭他肉嘟嘟的脸颊,低声道:「玉哥儿,祖母喜欢你,你长大了可也要喜欢祖母!」 一面说着孩子气的话,赵氏一面傻兮兮的笑着,拉着玉哥儿的小手,爱不释手,根本舍不得放开。 还是乳娘进来了,丫鬟催着赵氏出去吃饭,她才依依不舍地出了内室。 吃过饭,太夫人就走了。近来因为钟家喜事多,她精神头很好,想玉哥儿的时候,就往荣安堂走走,气色也愈发好了。 v番外02[11.08] 赵氏还留在荣安堂,苏绿檀都困得打哈切了,她还不肯走,捏着玉哥儿的小手,闻着他身上浓浓的奶气,欢喜得不得了。 苏绿檀真想说,要不让赵氏把玉哥儿带回去抱一抱,不过她怕赵氏舍不得把孩子还回来了,还是作罢了。 实在是困得坐不住了,苏绿檀道:「老夫人,我去眯会儿,您要是累了,我叫丫鬟拿张毛毡出来,哪儿都能歇。」 赵氏这才起身道:「那你睡罢,带这么大点的孩子,确实是累,我明儿再来看。」 点着头,苏绿檀把赵氏给送出去了,才折回内室小憩。 赵氏回千禧堂的路上,不停地跟赵妈妈说,玉哥儿哪儿哪儿好,哪儿哪儿软,可真招人疼! 赵妈妈笑着打趣说:「您从前还给国公爷纳妾,要是真纳了,可就不见得有玉哥儿了。」 讪讪一笑,赵氏道:「那不是跟绿檀有些误会吗?我若早知道绿檀这么好,待持誉又这般真心,巴不得她早给我们钟家多生几个大胖小子。」 苏绿檀誓死不肯假和离的事,京城人都知道了,赵氏自然也知道夫妻两个是真的伉俪情深。哪里还有拆了这对鸳鸯的想法。 赵妈妈淡淡一笑,也没再多说其他的话扫赵氏的兴。 天色擦黑之后,钟延光回来了。 钟家请了好几个奶娘,不过除非手上有事儿忙不过来,晚上睡觉之前,苏绿檀都是亲自带着玉哥儿的。 所以钟延光到家的时候,又看到苏绿檀抱着孩子,像是一整天都寸步不离。 挑帘进去之后,钟延光看了几个丫鬟一眼,丫鬟们便自觉地退了出去。 苏绿檀头也不抬,盯着玉哥儿的脸,继续喂奶,温温柔柔道:「夫君回来了?」 淡淡地「嗯」了一声,钟延光坐在苏绿檀身旁,道:「过几天要进宫受封赏,皇上留我说了些话,回得晚了些。」 苏绿檀仍旧看着玉哥儿专心「吃饭」的脸,笑道:「钟家的牌匾要换了。」 「皇上御赐亲笔所书的‘定国公府’,已经让人在造了。」 「那很好啊。」 钟延光握拳,凝视着苏绿檀的侧脸——从前她不是这样的,他升职她都高兴得不得了,还要竭力夸赞他厉害,怎么如今爵位升了一等这么大的事,她却没什么反应。 又瞧了瞧玉哥儿,钟延光拳头捏的更紧了,都是这个小东西,抢了他的夫人。 玉哥儿还没吃饱,钟延光就把孩子抱过来了,苏绿檀的肚兜都来不及拉才去,她蹙眉道:「你做什么呀?」 钟延光道:「让奶娘喂去。」 「那我的怎么办?」苏绿檀瞪着他。 夜里,钟延光替苏绿檀解决了这个问题。 苏绿檀靠在钟延光怀里,面色绯红地抱怨:这是造的什么孽,一大一小两个讨债鬼,迟早要把她给吸干了! 定国公府的门匾很快便下来了,漆金的四个大字,醒目大气。 府里的庶务仍旧是赵氏打理,苏绿檀只管带孩子。 不过赵氏现在和从前不一样了,因着要办宴席的事,她三天两头地往荣安堂跑,借着各种名目,说一刻钟的话,便把注意力都转移到玉哥儿身上去了。 这日赵氏拿着宴席上菜肴的册子到荣安堂来,跟苏绿檀一起坐在罗汉床上,道:「从前虽然也办过喜事,但这回不同,持誉升了爵位,钟家百年再难出一回这样的喜事,我觉得奢侈一些也可行。不过我怕持誉觉着我太铺张了,绿檀你替我瞧瞧。」 纤纤素手接过册子,苏绿檀翻开看了看,一桌三十二道菜,珍稀昂贵的就有八道,还有十几道各地名菜,确实奢侈。 笑一笑,苏绿檀道:「三十二道多了些,从地方菜里削减几道,也省了从别的州府多请几个厨子。」 赵氏连忙点头道:「好好好,听你的。以后家里肯定还有喜事的,留一些菜以后再上席面,太浪费了也不好。」 苏绿檀应了一声,心里道:这怎么叫浪费,叫节省还差不多。 赵氏忽然想起道:「玉哥儿快有百天了吧?」 瞧了瞧脚边摇床里睡着的玉哥儿,苏绿檀柔声道:「还有十多天就要百天了。」 赵氏攥着帕子道:「玉哥儿的洗三和满月都没做吧?」 「那时在金陵,多有不便,亲朋好友也都不在,便没有做。」 思忖片刻,赵氏道:「索性跟持誉的宴席一起办了,地方名菜就不减了,省得委屈了我们玉哥儿。」 苏绿檀沉默片刻,抬头问:「……不浪费了?」 「当然不!」赵氏地看着伸懒腰的玉哥儿,小胳膊小腿的,笑眯眯道:「咱们玉哥儿合该用天底下最好的东西!」 苏绿檀嘴角直抽,她似乎能想象到,当初赵氏是怎么一股脑往钟延光那儿塞好东西的。 这是溺爱啊。 心里想了许多,苏绿檀嘴上却没说,毕竟玉哥儿还小,他知道个什么。将来孩子只要一直待在她膝下,便养不歪。 这厢敲定了菜名之后,赵氏就开始大肆操办起来,送出去的帖子里面,玉哥儿的百天和钟延光升爵的事,所占篇幅对半。 等到了办宴席之前的几天,为安抚人心,有加官进爵的,诰命也下来了一批,苏绿檀和钟延光都要进宫谢赏。 苏绿檀年纪轻轻就成了一等国公夫人,钟延光又是皇帝跟前的大红人,夫妻两个可谓风头无两。 在宫里谢完赏,皇后留了宗妇们用膳,苏绿檀碰到了叶夫人。走了钟延光的关系,叶大人今年连升几级,叶夫人如今已是五品诰命夫人,整个人也神采飞扬,红光满面。 同苏绿檀见面的时候,叶夫人还高高兴兴地给她行了礼,问她赵氏在家中好不好。 苏绿檀忙把人给扶起来,叶夫人跟赵氏是多年好友,即便二人诰命等级不同,她也不好意受叶夫人的礼。 二人聊了一会子,皇后身边的宫女便把苏绿檀请了过去,说皇后要召见她。 苏绿檀撇下叶夫人,便跟着宫女去了皇后的寝宫。 v番外03[11.08] 曾经的六皇子妃如今已经贵为皇后,苏绿檀再细细看她的时候,也被她庄重的打扮给震慑住了。 但皇后还是原来的六皇子妃,模样性格都没变,叫了苏绿檀过来,支开宫女,留了陪嫁的几个亲信伺候,便把门关上了。 皇后拉着苏绿檀的手,开始吐苦水——她根本不乐得当这个皇后! 成了皇后之后,一言一行都有人盯着,这才拿到凤印没多久,大臣就开始上奏,要求皇帝充实后宫,多诞子嗣。 皇后气得跟皇帝三天没说话。 苏绿檀听得头皮发紧,不过瞧着皇后跟皇帝二人不过是小打小闹,感情也没受影响,她也就不多置喙什么了。 哼哼唧唧两句,皇后道:「还好皇上虽然在朝廷大事上,很乐得听取朝臣意见,后宫之事,他还是以本宫为先。」 年少夫妻,感情正浓厚的时候,大臣们越闹腾,两人反而越恩爱。而且皇后是个有分寸的人,苏绿檀倒不是很担心她的处境。 苏绿檀只劝道:「大臣们担心的不过是子嗣问题,娘娘膝下若有一两个皇子,也就可以堵住他们的嘴了。」 皇后如今只得一个小公主,还未得皇子,她道:「本宫倒是也想。」说起孩子,她便想起了苏绿檀的儿子,道:「绿檀,你家的玉哥儿,什么时候抱进宫来,让本宫瞧瞧。」 笑一笑,苏绿檀道:「等玉哥儿百日命名了,臣妾就带进宫给娘娘看一看。」 眼睛一亮,皇后抓紧了苏绿檀的手,道:「都有百日了?」 微微颔首,苏绿檀道:「是啊,眨眼都百日了。」 思忖片刻,皇后道:「正好本宫许久没有出宫了,等玉哥儿百日的时候,本宫跟陛下一定一同前往。」 苏绿檀受宠若惊,忙要跪谢。 皇后拉住了她,笑道:「快起来,这就急着谢了?本宫还打算让陛下先封了玉哥儿当世子呢!」 惊喜接二连三,苏绿檀除了道谢,也没别的可言。 皇后倒是没觉得是多大的恩惠,她只道:「你若得空,常进宫来陪伴本宫便是了。」她一点准备都没有,就要住在这辉煌的牢笼里了,至少是在这个阶段,急迫的需要有人能够分担她的苦闷。 苏绿檀心里明白,开解了两句,便不再多说。 皇后出手大方,又赐了许多东西,进贡的丝绸和粉黛,让苏绿檀带回去。 谢恩后,没过多久苏绿檀便走了。 出宫之后,钟延光已经在宫门口等她了。 夫妻二人同乘,苏绿檀终于不用再端着身份,她舒舒服服地靠在钟延光的怀里,让他给他捏肩,顺便把皇后说的话,告诉了他。 钟延光没觉得惊讶,他道:「今日皇上召我去御书房,也说了这事。」 「到底是夫妻,想一块儿去了。」 钟延光手上的力道不轻不重,语气不徐不疾道:「皇上这些日被大臣烦的厉害,我也就默默地听了几耳朵——你知道,我向来话少,大抵皇上觉得清净,才厚爱我。」 苏绿檀想了想,道:「皇上虽然还尚显稚嫩,但是有一点好,听得进谏言,倒也很好。」 和从前果决武断的大皇子比起来,当今的皇上能够广开言路,这一点非常令人赞赏,而且他分得清忠奸,能有诤臣辅佐,大业的未来,也不用过分担忧。 钟延光赞同苏绿檀的话。 到底是在天子脚下,夫妻二人点到即止,便不再议论天子是非,转而说起原先的大皇子妃。 大皇子固执己见,因兴奋之下冲动出兵战死,虽被追封为穆王,到底人走茶凉,穆王妃又是个好强的人,如今闭门谢客,处境堪忧。 苏绿檀当初有求于穆王妃,却被她严词拒绝,她虽然不喜穆王妃,也不至于落井下石,只道:「皇上皇后宅心仁厚,穆王妃日子也好过。」 钟延光眸光微暗,没有多言。 很快马车就到了定国公府门口,钟延光扶着苏绿檀下车,跟她一起优哉游哉地走回了荣安堂。 回到家中,脱去诰命服饰,卸妆梳洗,苏绿檀整个人都轻松了一大截,披散着柔软的头发,抱着醒来的玉哥儿哄着道:「以后玉哥儿就是小世子了,是咱们国公府的心肝肉。」 钟延光也穿着簇新的家常衣服,坐在一旁道:「男孩子要穷养,你们可别把他给惯坏了。」 轻哼一声,苏绿檀道:「我哪里算惯着他了?我一天才陪他多大会儿,我都没跟他睡过一个整夜。」 钟延光道:「哪家的哥儿天天让母亲照顾着的,乳娘都是做什么的?」 这可不行,他得想办法让苏绿檀少惯着些玉哥儿。 主动抱起了玉哥儿,钟延光动作有些生硬,苏绿檀紧张道:「你轻些,别弄疼他了。」 「我的儿子,没这么娇气。」 玉哥儿像是听懂了钟延光的话,只是调整了一下姿势,一点不舒服的声音都没发出来。 报了一会儿,钟延光就把孩子给乳娘带走了,他饭都不想吃,横抱起苏绿檀,走到床边,道:「女儿才要富养,要娇宠着。」 苏绿檀勾着他的脖子,面色泛红,羞答答地问道:「你还想要个女儿?」 低沉地应了一声,钟延光欺身上前,在她耳畔道:「我想要一个像你的女儿,什么都要像你,长的像你,性格脾气都要像你。」 他二十来岁才娶了苏绿檀,错过了她那么多年,他想看看小小檀是什么样,想把她从前小时候的受的委屈,都在女儿的身上找补回来。 苏绿檀声音闷闷的道:「那你就会很疼很疼女儿了?」 钟延光忍不住笑了,捏这她的脸蛋道:「我做父亲,疼她是应该的,等她有人疼了,就轮不到我疼了,我这辈子唯一要疼一辈子的人,只有一个。」 挑起秀眉,苏绿檀问道:「那人是谁?」 在她臀上捏了一把,钟延光咬着她的耳垂道:「苏绿檀啊。」 哼了一声,苏绿檀道:「要是又生了个哥儿,怎么办?」 钟延光声音愈发低哑,他道:「那就继续生……」 v番外04[11.08] 说完,钟延光就努力要女儿去了。 …… 玉哥儿百岁这天,皇帝皇后真的来了,太监也当堂宣旨,封了玉哥儿做世子。 这样的殊荣,京城里再找不出第二家来了。 不过皇帝皇后因着身份缘故,很快便回宫了,他们走后,定国公府就热闹了,真是烈火烹油,鲜花着锦。 赵氏的嘴从来就没合拢过。 苏绿檀只略略见了客,便从园子的花厅里出去了,悄悄着人去前院打听钟延光跟苏青松二人的情况,问他们两人有没有喝多。 苏青松酒量不好,钟延光酒量虽然好,但是也有喝醉的时候,而且喝醉之后总是特别粗鲁。 丫鬟从二门上回来道:「国公爷跟四爷还没喝多。」 轻叹一口气,苏绿檀无奈地摇摇头,懒得管了,看来今儿喝多是跑不了了。 苏绿檀索性往荣安堂去,还没出园子门,就碰到了吴氏。 吴氏生的儿子叫良哥儿,一岁多了,走路还不稳,要人抱着。 碰到了苏绿檀,吴氏赶紧把奶娘怀里的良哥儿抱过来,朝着苏绿檀道:「良哥儿快叫人,喊伯娘。」 良哥儿的胖,光看脸还真看不出这时候随了谁,口齿有些不清,但是很听话,吴氏叫他喊,他就真喊了。 苏绿檀现在特别喜欢孩子,良哥儿一喊,她就心软了,抱了抱孩子,跟吴氏一起往水榭里去。 吴氏环视一周,笑道:「今儿真热闹,家里许久没有这么热闹过了。」 苏绿檀道:「你要喜欢热闹,等两个孩子以后长大了,有得闹腾的。」 莞尔一笑,吴氏道:「今儿来的孩子也够多了,有几个去了我院子里,闹腾死我了,还是算了,三四个就够了。」 苏绿檀微笑,孩子的事儿哪说得准,说不定到了这一辈,钟家就子嗣丰隆了,生他个七八上十个的。 玉哥儿的百日喜宴办的很隆重,也很热闹,钟延光被缠得走不开。 帝后离开没多久,钟延光知道苏绿檀派人去瞧了他,就赶紧想了法子脱身,带着苏青松进了内院。 百日宴的时候,父亲还要给孩子命名,命名仪式这会儿,钟家内院里的自家人都去了荣安堂。 钟延光也回了荣安堂,苏绿檀把孩子从房里抱了出来,正好风和日丽的,玉哥儿也不用受风吹之苦。 钟延光拉着玉哥儿捏成拳头的右手,替他取了名字,从家谱上的「蕴」字辈,从今以后,玉哥儿的大名就叫钟蕴容,取有容乃大之意,有气量,方能成大事,守住钟家家业。 把孩子交给奶娘之后,奶娘便把玉哥儿的大名告诉了内院所有的女眷,丫鬟婆子,无一不知。钟府的男人们,因为都成了亲,住在后院,便也都在场,都知道了玉哥儿的名字。 接着,钟延光便亲手写下了孩子出生的年月,派人送去了府衙里,在京城里,才正式算有了定国公世子这个人。 直到天黑了,定国公府今日的宴席方散了,苏绿檀也忙碌了一整天,额上黏糊糊的,双腿也有些酸软。 夫妻二人洗漱过后,钟延光也披散着头发进了内室,叫苏绿檀给他擦头发。 苏绿檀让钟延光躺在她的腿上,垫了条干净的毛巾在他头发下面,用更薄的绸布细细得替他擦着。 舒适地闭上眼,钟延光脸上微微泛红。 苏绿檀闻着钟延光身上的一股子酒味儿,便道:「今日喝了不少吧?青松呢?是不是也没个节制?」 嘴角微弯,钟延光道:「今日开心,饮一些又何妨。青松也是高兴,跟他几个朋友一起喝了一些,你放心,我叮嘱人去伺候了,没事儿的。」 算一算,苏青松也来京城好几个月了,也交了一些新的朋友。 苏绿檀听了很放心,也很开心,她最初怕苏青松不适应的担忧,都消散了。 钟延光的头发把第一条干净的绸布都打湿了,苏绿檀又换了另一条,温声道:「今儿的礼单,老夫人已经整理一份给我了。我父亲也派了人送了东西过来。」 睫毛微颤,钟延光道:「岳父有心了。」 千里迢迢,亏得苏世文还记得外孙的百日宴,还能准时送来。 接着,钟延光也道:「今日国师来了,跟着皇上皇后一起来的,不过没留下吃酒,略坐一下就走了。」 苏绿檀手上的力道仍旧轻轻的,道:「国师常年带着面具,自然不会留下吃酒的。」提起这茬,她忽又想起去年和国师一起在林子里的遭遇,她恍然记得,好像隐隐约约见过他的真容,不过只是一瞬间,也记不得是什么样子了,只晓得似乎还是个年轻人。 钟延光又道:「他送的双份贺礼。」 皱了皱眉,苏绿檀奇怪道:「怎么会是两份?」礼单她都过目了,国师送来的只有一份,是一套适合钟延光用的文房四宝,另一份倒是没瞧着。 钟延光眼皮子都不动一下,淡声道:「哦,另一份他说是祈过福的物件,巴掌大的东西,我想着,就给太夫人好了。玉哥儿的,改明儿咱们夫妻两个,自去庙里求一个就是。」 「……」苏绿檀嘴角一抽,钟延光这是在吃哪门子飞醋不成? 苏绿檀揪了一下钟延光的耳朵,道:「小气!」 捉住苏绿檀的手,钟延光道:「我不是说了吗,明儿我们就去给玉哥儿求,手腕、脚腕和脖子上,各求一个。」 「好好好,你说去就去。好了,差不多了,起来罢,去院子里吹一吹风就干了。」 现在天气暖和,晚上刮的风都是暖风,出去溜达一圈,头发就干了。 钟延光从苏绿檀腿上起来,牵着她的手道:「一起去。」她的手又暖又软,握着很舒服。 苏绿檀放下绸布,道:「还能让你一个人去?」 夫妻两个携手去了庭院,因着头发不能束起,钟延光便不肯出院门,只在庭院里走一走。 从前庭走到后庭,两人看到槐树的时候,双双定住,钟延光朝她看了一眼,意味深长地笑着。 苏绿檀轻哼道:「笑什么?」 v番外05[11.08] 钟延光道:「你不知道?」 挑了挑眉,苏绿檀装傻道:「不知道!」 「哦?」钟延光尾音上扬,道:「难道你不想知道,我是失忆之前知道你藏钱的,还是失忆之后?」 眸光发亮,苏绿檀抱着他手臂道:「之前还是之后?」 淡定地抬抬眉,钟延光道:「你不是不知道这事儿么?」 他拔腿就要走,苏绿檀一下子跳到钟延光身上去,四肢把他抓得紧紧的,红着脸道:「告诉我!告诉我!」 这几个月苏绿檀饮食有所清减,人虽然瘦了一些,但还是有些肉感,整个人贴在钟延光身上,还是让他觉得软乎乎的。 钟延光伸手托住她的臀,把苏绿檀往内室那边抱,道:「还不下来?小心叫丫鬟看见。」 勾着钟延光的脖子,苏绿檀道:「那你先告诉我!」她自认为做的天衣无缝,怎么会被他知道了呢!而且她还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钟延光笑而不语,等苏绿檀送了腿,就把人横抱起来,往内室走去,正好头发也干了,夫妻两人正好就寝。 夜里,苏绿檀一直逼问,钟延光有心逗她,一直不说,在她身上大汗淋漓之后,才跟她咬耳朵。 苏绿檀在钟延光腰上掐了一把,道:「我还以为,我比较坏,其实你比我更坏!」 钟延光龇着牙笑了,搂着她道:「我若不假装不知道,你以后也不敢在我面前放纵了,那还有什么意思?」 「哼哼……」苏绿檀不满地扭了扭娇软的腰肢。 —— 内宅的日子总是安稳舒适,转眼都到了八月。 新帝今年开了恩科,寒门学子不必再等三年才重新考试,因是许多学生都兴奋激动,到京城赶考。 从国公府园子角门出去,有一家私塾,钟延光想着以后子嗣丰隆,钟家族学肯定是要兴办起来的,便把私塾买了下来,暂时收容了一些住不起宿的寒门学子。因着里面氛围很好,苏青松原先住在定国公府前院,这会子也搬去了那边。还有钟延泽,也狠下心更加刻苦了好几个月,此时也去了族学那边。 定国公府里还有一个钟延轩,上个月也搬去了族学里,不为别的,只是因为不想跟回来的房氏打照面,便借着考试之名,去了族学里。正好他手里已经没了生意可做,只能静下心来,尝试着考一考科举。 苏青松亲近钟延泽,苏绿檀倒是不担心的,她怕阿弟亲近了钟延轩。 外面诱惑大的人和事都很多,苏青松到底年轻,苏绿檀免不得要特别叮嘱一番。 考试前的三天,学里便不上课了,苏青松连熬了几天,有些头晕眼花的,这几日只打算稍微温故一下,以好好休养生息为主,便来了一趟荣安堂。 这回苏青松仍旧不是空着手来的,他搬了个像圆框一样,只有骨架的东西过来,里面有个皮垫子当座椅,底下还安了几个车轱辘,玉哥儿被人抱着的时候能勉强站起来了,这玩意他能用到一岁多。 苏绿檀见到这东西的时候,很是喜欢,赶紧把玉哥儿放了进去,笑道:「生怕玉哥儿玩摔了,我还说要把罗汉床围起来的,这倒好,扶着这椅子就是了,他又能走,又不怕滚出去了。」 苏青松撩摆坐下,笑道:「三哥也说喜欢,不过他儿子都大了,能走得稳了,用不上了。」 三哥喊的是钟延泽。 苏绿檀道:「你二哥好像又要添个孩子了。」 「哦」了一声,苏青松道:「我不知道,没听他说过。」 「平时你们不说话吗?」苏绿檀抱着玉哥儿一边玩,一边问。 摇摇头,苏青松道:「不说,他常常不在,也没功夫说上话。」 苏绿檀心里知道钟延轩干什么去了,便道:「他若拉你出去玩,可不能跟他一起去。」 抠抠头,苏青松红着脸道:「我知道,二哥是贪玩的人,我才不跟他一起去!」 苏绿檀笑了笑,擦了擦玉哥儿嘴边晶莹的口水,道:「玉哥儿,你看舅舅真乖,你长大也要跟舅舅这么听话!」 玉哥儿听懂了似的,傻兮兮地笑着,啊啊地叫着,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拍了拍玉哥儿的小手,苏青松不由自主地放软了声音,笑眯眯道:「玉哥儿要比舅舅更疼你娘亲,知道吗?」 玉哥儿继续「啊啊」两声,苏青松道:「你可是答应了,以后没做到,小舅揍你的时候,可不会手软!」 钟延光挑帘子进来了,接着话道:「要等得到你手软,我先不放过这臭小子。」 苏青松忙起身迎钟延光。 玉哥儿见着爹了,继续傻笑起来,特别乖的样子。 可小男孩儿少有不皮的,几个大人现在是不知道,玉哥儿能走之后,也顽皮的很,不过也皮实的很就是了。 苏青松留在荣安堂吃了顿晚膳,便早早地回去歇息了。 考期临近,苏青松紧张的很,头两夜都没睡着,考试的前一天,才睡了个好觉,同钟延泽一起,坐着低调的马车,去了贡院考试。 秋闱考试有三场,但是每日都能回家,苏绿檀也从来不问,只是吩咐厨房的人精心照顾饮食。 等到考完之后八月十五的那天,钟家人,包括苏青松,才一起在花厅的暖阁里吃了顿团圆饭。 太夫人近来精神很好,因为几个孩子去了,她也出席了。 阖家团圆的日子,一张大圆桌子坐满了人,去年到今年钟家又添丁两个,更是多了不少欢声笑语,和奶声奶气的稚语。 举家其乐融融地吃了顿团圆饭,太夫人到底年纪大了,不能跟年轻人比,吃过饭,饮了一些淡酒,就回永宁堂去了,留下一众小辈们说话。 钟延光和钟延泽都不大爱说话,吴氏跟苏绿檀说话也是轻声细语的,此时就显得有些安静。 钟延光起了个头,问两个弟弟和小舅子,考试考得如何。 钟延泽和苏青松都很谦虚,至于钟延轩,那就只能算心虚。 中秋宴就在钟延轩支支吾吾的回答声里,结束了。 中秋之后,放榜的日子很快便来了。 v番外06[11.15] 除了几个考生本人起的很早,苏绿檀和吴氏也都起的很早,天不亮就派人去贡院门口放榜的位置守着了。 用过早膳之后,举家都去了太夫人的永宁堂,等着前院的管事来报喜。 天亮之后一个半时辰,报喜的管事就来了,喘着气大喊道:「中了中了!」 各房的人,俱都眼神一亮,紧张起来。 报喜的管事一说中了,苏绿檀等人就急急忙忙地问中了几个。 管事伸出手比划着道:「一个。」 一听说是一个,有两个的心,顿时凉了。 尽管钟延泽知道,中的那个必是自己,他仍旧淡然地坐在椅子上,紧张地攥着拳头,没有先问出口。 太夫人心里有数,便问道:「中的第几名?」 管事道:「三爷中的第七十二名。」 今年皇上开恩,举人取一百零二个,比往年都多,第七十二名,排名不算靠后。 太夫人欣然笑道:「很好了。」 钟延泽自己也没料到,竟然真的中了,还中的不是倒数第几,他已经很满意了。 朝钟延泽笑了笑,钟延光又起身拍了拍的苏青松的肩膀,道:「你还年幼,没中也正常。」 苏青松垮着肩膀,虽然知道很大的可能不会中,但是钟延泽中了,他没有,一旦有了比较,心里有些难受。 钟延光也瞧了钟延轩一眼,道:「你本擅长经营,不走科举这条路也可以。」 钟延轩本就是临时抱佛脚,没中他一点都不意外,因此也没什么失望的。 苏绿檀对这个结果,也没觉得太意外,她问管事道:「第一的可知道是谁?」 管事道:「不是咱们京城的人,不过小的瞧见了,那人都快五十岁了。」 笑一笑,苏绿檀道:「都快五十了……也不容易。」 就算明年中了进士,五十入仕,最多还有十来年的仕途,等外调了回来,也就该致仕了。这才是真倒霉。 说起来,钟延泽算非常幸运的了。 钟延泽心里清楚,忙冲长辈们和吴氏作揖道:「多亏长辈照拂,还有夫人悉心照料,否则延泽中不得这个举人。」 苏绿檀打趣道:「有了家室的人当然不一样,内宅有人操持,方能心无旁骛,三弟可得好好谢谢妹妹。」 面色微微红,吴氏低头笑而不语。 永宁堂里气氛变得温馨起来,钟延轩也感慨道:「于男人来说,娶贤妇,确实是人生第一要紧大事,妻贤,不知道省去多少烦恼!哎!苏弟,你以后可要睁大眼睛!」 苏青松心情也好很多了,他还没娶媳妇,和钟延泽不一样,何况他还小了三哥几岁,不中才正常嘛,中了那就是神童!神童哪儿那么容易当的。 就是房氏的脸色很是难看,她死死地咬着唇,面色发白。这么多人面前,钟延轩一点面子都不留给她,也忒打她的脸了! 三房夫妻俩的小心思,谁都知道,太夫人也懒得看他们之间闹腾,便说身子乏,把人都打发了。 赵氏带头给太夫人告了辞,领着大家都出去了。 回各院的路上,赵氏跟韦氏二人有说有笑的,毕竟钟延泽中举,对国公府来说,也是好事,宴席肯定是要办的,而且是从公中出银钱,韦氏毕竟是钟延泽的母亲,赵氏凡事要跟她商量一下。 苏绿檀和钟延光则跟苏青松走在一道,也是欢声笑语不断。 三房的人前前后后地散着走,谁也不搭理谁。 苏绿檀略看了一眼,并未多说,等到了荣安堂,她同苏青松道:「青松,翻过年,你就十六了……」 苏青松面颊飞红,不过一想着钟延泽的意思,大概是说成家立业,先成家更好,他也有些意动。 挠挠头,苏青松道:「我先回去了,姐……我明儿再来!」 说完,苏青松眨眼功夫就跑了,苏绿檀觉着有些怪怪的,以前提起这事,弟弟都是说年纪还小,还早,不想娶,怎么这回不一样了。 留了个心,苏绿檀让钟延光在学堂那边派人盯着些,不能让苏青松跟着钟延轩学坏了。 钟延光是男人,自然知道男孩这个年纪的变化,他应下之后,就派了如茗等九月之后了,去学馆里盯着。 …… 下午的时候,前院报喜的人又来了一趟荣安堂,钟延光收留的那些寒门学子,有两个也中了举人。 钟延光不在,管事把这事禀的苏绿檀。 问过二人姓名之后,苏绿檀又听管事说,两人要来同主家辞别,过两日要回家一趟。苏绿檀说钟延光不在府里,着人分别送了二百两的仪程,还让管事招待了他们一餐酒席。 等钟延光回来之后,苏绿檀就把这事告诉他了。 钟延光道:「等我打听了这两人的品行,就让青松跟他们两人住一块,耳濡目染,也好多学些东西。」 入国子监还要等到来年春天,苏绿檀也正有此意。 安排好苏青松在学馆的事,苏绿檀开始给他物色适龄的姑娘,同时也写信给了苏世文,跟他打了招呼,等她相看好了,还得他来京一趟。 苏世文很快便回了信,正好今年苏家生意做大,他打算在京中多开几间铺子,甚至有意开钱庄,估摸着要在京中待很长一段时间,正好把苏青松的亲事给解决了。除此之外,他还隐隐透露出,想把窝挪到京城来的意思,但这事还得请钟延光帮忙。 苏绿檀回信的时候,只提了苏青松的亲事,至于苏家生意的事,她只字未提。 苏青松是铁了心要入仕,苏家的生意,他以后根本没有精力打理,苏世文野心勃勃,倒时候他要是舍不得这些家业,就得绑着苏青松接管,苏绿檀才不想苏青松为了钱财耽误仕途。 毕竟行商和读书都是极费心力的事,正要做起来,只能选一样。 金银可以让人行事方便,但这世道上,还是有权有势的人更占优势,苏绿檀自然不希望苏青松成为弱势的一方。 v番外07[11.15] 苏世文再回信的时候,又提了这事,他明白苏绿檀的担忧,所以打算在族里要个孩子,人做义子,给苏青松做干兄弟,把生意以后交给他打理,不过掌管权还是在苏青松手上,这样便两不误。 这馊主意出的,苏绿檀最是知道人心易变,钱财更是诱人之物,兄弟迟早要变仇家,她便只好劝苏世文,给何氏好好调理身体,再得一个孩子也无妨。 苏家的家业,留给苏家的子嗣,总比留给外人的好。 苏世文也考虑过这个问题,但是何氏身子实在是废了,一点生育的希望也没有了。 父女俩的通信到此为止,眨眼就到了快过年的时候,除夕的那天,苏世文到了京城。 钟延光礼节上还是要尊重苏绿檀的娘家,便派人把苏世文接到了府里,一家子在除夕夜里吃了顿团圆饭。 与此同时,玉哥儿还有几天就整整一岁了,现在的他已经能勉强走路,调皮的不得了,常常拽着乳娘的手,东奔西跑。他小胳膊小腿像是随了钟延光,力气又大,没有两个大人拉扯着他,根本照顾不动。 不说一天那么久,就一个时辰下来,两个粗使婆子都精疲力尽了,他还精神抖擞的,抬起手要去抓树枝上的雪。 苏绿檀也颇为头疼,玉哥儿好奇心太重了点,看到什么都想看一下,摸一下,咬一下。教训他的时候,他就笑着,瞧着你说急了,就抱着你亲一口,不哭不吵,就是爱玩。 吃完除夕晚宴,苏世文和苏青松都到了荣安堂坐着说闲话。 苏绿檀抱着玉哥儿,胳膊都酸了,小崽子还伸着手,像是要抓苏世文腰间的玉佩。 苏世文对小外孙还是大方的,随手摘了下来,递给他玩。 苏绿檀忙把玉佩夺了过来,道:「玉哥儿没个轻重,不能给他玩。」 不是苏绿檀舍不得银子,是玉哥儿真的太皮了,很糟践东西。 苏世文道:「摔了再买就是,玉哥儿开心要紧。」 ……这外公,跟祖母简直一个德行,赵氏也是什么都随了玉哥儿,费起银子都不带眨眼的,当年她对方宝柔都没有这么大方。 苏绿檀还是把玉佩拿走了,给了玉哥儿一个她自己绣的绸布球,任他抓、咬、扔,反正也坏不了,还干净。 玉哥儿摸着绣球竟然还不喜欢,眼看着要扔地上去,钟延光甩过去一个冷眼,他双眼一瞪,立刻乖乖溜溜把伸出去的胳膊收回来了,顺便收回视线,假装什么都没发生,揉捏着绣球,躲在苏绿檀的怀里。 苏绿檀笑得仰倒,才一岁大的孩子,就知道看人眼色行事,还装的挺像那么回事。 一家子守着调皮的玉哥儿,笑呵呵地守了岁,等到子时之后,苏世文和苏青松才离开。 —— 初五之后,玉哥儿就周岁了。 初六的早上,苏绿檀早早起来,亲手给玉哥儿沐浴、打扮,换上簇新的衣服,请了自家人在荣安堂明间里坐着,在楠木的四角方桌上,摆了许多物件,笔墨纸砚、算盘弓箭等,甚至还有玩具和胭脂水粉。 本来钟延光说只放笔墨纸砚和弓箭、兵马俑,那些个玩物就不要放了,定国公世子,可不能是个纨绔子。 在苏绿檀的坚持之下,还是把东西都放齐全了。 玉哥儿被乳娘抱着,在众目睽睽之下开始抓周。 钟延光站在玉哥儿跟前,直直地看着他。玉哥儿一抬头,一双黑溜溜地眸子瞧着亲爹,完全不明白他老子的意思,傻愣愣地眨了眨眼,就低头去抓物件了。 起初玉哥儿的手还在算盘上摸了一遭,苏青松在旁边「哎呀哎呀」直叫的,生怕小外甥跟苏世文一样,以后做个奸猾的商人,在看到玉哥儿的手挪到弓箭上的时候,他才放了心。 虎父无犬子才对! 最后……玉哥儿的手挪到了苏绿檀常用的玫瑰味儿胭脂上,并且抓了起来,笑嘻嘻地看着她喊道:「娘,娘,娘!」 苏绿檀心里虽然高兴玉哥儿有什么都想着她,可抓周的时候抓到胭脂,可不是好事! 苏世文也暗叹道:这可是个酒色之徒,酒色之徒啊! 果然,钟延光将玉哥儿从乳娘的怀里揪起来,严肃道:「你小子长大了要是敢做个酒色之徒,老子打断你的腿。」 玉哥儿不明所以,反正爹爹总是凶巴巴的,他也习惯了,便笑了一下,在钟延光脸上亲了一下,转脸又要苏绿檀抱抱。 苏绿檀只好笑笑道:「不该放我常用的胭脂,玉哥儿肯定是闻到熟悉的味儿了,才抓了胭脂。」 赵氏也道:「对对对!咱们玉哥儿乖着呢,将来肯定要出人头地的。」 抱着玉哥儿,赵氏让人赶紧把东西撤了,都是什么烂玩意,让她的乖孙子抓错了东西! 钟延光心里有了计较,最迟再过一年,就要让玉哥儿好好学规矩了,总是缠着苏绿檀,这像什么样子! 玉哥儿再不懂事些,都不知道妹妹什么时候才能出生。 …… 抓完周,等出了正月十五,苏世文就又找上了苏绿檀,跟她两个细谈苏青松的婚事。 苏绿檀把自己的想法说了说。 这半年来,苏绿檀还是很上心苏青松的事儿,她听如茗说了,学馆那边,钟延泽在的那段时间,确实带了不好的风气过去,不过苏青松也就是听了两耳朵,并没有真的跟着出去鬼混。 虽然只是听了一些,到底这么大的男孩儿了,估摸着也懂了一些,好在他本分守礼,并未乱来。 苏绿檀旁敲侧击的时候,苏青松竟说,朝他扔帕子的小娘子,没有一个长的有他姐姐好看,个个羞羞答答说不出话,还都是小丫头的性子,他委实入不了眼。 所以苏绿檀给苏青松相看的时候,中意的多是懂事端庄的姑娘,其中最出挑的,就是皇后的表妹万小娘子,她底下有三个弟弟妹妹,平常很会照顾他们,温柔贤淑,很讨长辈喜欢。不过万小娘子因为守孝,耽搁了亲事,今年都快十八岁,比苏青松长了一岁多。 苏绿檀本来担心苏青松不喜欢,哪知道在宝云寺相看过后,他很中意万小娘子。 如果苏世文也同意,这门亲事就八.九不离十了。 苏世文是想同意的,他道:「万家小娘子虽然年纪大了一点点,但是很会持家,倒也好,更何况她还是皇后的亲表妹,对青松来说,也是个助力。」 苏绿檀嘴角微沉,还好定国公府的家世,配得上万家小娘子,否则只怕外人也都要这样想了! 同苏世文详说后,苏绿檀便道:「既然父亲也同意了,那我便挑个良辰吉日,请媒人去万家说亲了。」 苏世文觉得很好。 v番外08[11.15] 送走了苏世文,苏绿檀低声嘟哝了两句,被进来的钟延光听到了,拉着她的手道:「只要做成了好亲事,就别管别人怎么想。」 苏绿檀也是这个意思。 钟延光揽着苏绿檀的肩道:「是不是该忙咱们俩的事儿了?」 一时没反应过来,苏绿檀问道:「什么事儿?」 「生个丫头啊!」他可是惦记了好久,哪知道玉哥儿这小崽子都会走路叫爹了,他还没得个女儿呢! 苏青松的亲事说的很顺利, 纳采过后, 苏世文就立刻在京城置办了家业, 买下了一间大宅子,不过京中寸土寸金的, 所以苏宅离国公府还有点远。 苏世文买下宅子之后, 苏青松就住进了回去,他也不常回家,多的时候还是待在国子监里读书。 苏宅目前只有苏世文和苏青松父子俩住着,何氏还在金陵老家,而且她也没有要来的意思, 她还说,后小半辈子, 只想待在金陵, 不来京城,就连苏世文跟她提起苏青松的亲事, 让她来京一趟, 何氏也推说身体不舒服,不便出行, 死活不肯来。 长姐如母,苏青松的婚事,全权落到了苏绿檀的手上。 苏绿檀虽然想替苏青松全程把持, 又怕别人觉得她这个姐姐插手的太多, 说媳妇一进门, 就有两个婆婆, 她心里还是有些担忧的,所以何氏的做法,真的令她有些不悦。 毕竟何氏占了这么多年苏夫人的位置,苏绿檀和苏青松姐弟两个,虽说遇着事也会跟她顶嘴,但大礼节上,逢年过节请安问候、在外不拂何氏的面子,姐弟俩至少把面子上做过去了。 何氏又没有什么嫁妆,手里根本捏不住银子的主儿,苏青松都跟苏绿檀商量过了,假设将来苏家只有何氏一个了,将来尽孝养老的事儿,苏青松绝对不会因为对何氏心存报复,就刻意为难她。 谁让何氏好歹也跟了苏世文大半辈子,也跟着苏家一起共患难过,苏青松对她是不会有什么感情,当银子和生活起居上,不会为难她。 临到苏青松的亲事上,何氏来这么一出,苏绿檀怎么能没有想法。 …… 一直到问名的时候,需要由男方家主母出面的事,都是苏绿檀一手操办的,或亲自出面,或请了体面的媒人说和。 苏绿檀态度很谦和,本着「苏青松这样的皮小子,能娶到万家小娘子这样的好媳妇已经是天大福气」的心态,她非常尊着女方家的意思,万家不过分的要求,她都替苏世文先应下了,事后即刻补上。 这婚事皇后娘娘也插了手,苏绿檀态度又这样好,万家还听说何氏在金陵不来了,苏青松将来是要一直住在京城的,也就是说,新妇嫁过来立刻就能当家,万家更乐得把闺女嫁出去。 二月下旬天气暖和之后,就要行纳吉礼,苏青松休息的时候来了国公府,陪苏绿檀吃了午膳,就跟她说:「那大雁……我想亲自去打!」 纳吉占卜完了,要送大雁给女方家里,一般都是男方家里去买了大雁回来,苏青松倒是有心意,想自己去打。 苏绿檀觉得也很好,便道:「改明儿看你姐夫有没有空,得空了让他带你一起去打。」 苏青松道:「正有此意!对了,要把三哥也叫上。」 苏绿檀笑道:「春闱要放榜了,你三哥要是中了进士,哪儿有功夫陪你去。」 中了进士,就要参加殿试,面见圣上。 挠挠头,苏青松道:「也是,那我便不叨扰三哥了,就等着来喝喜酒好了!」 苏绿檀打趣道:「你先喝他的,他再喝你的,谁也不欠谁的!」 面色一红,苏青松道:「我还早着呢!」 唤苏青松坐下,苏绿檀道:「不早了,万家小娘子年纪不小了,万家有意在今年就把婚事办完,我想着你也不小了,周全一些,尽快为好。」 提起成亲的事,苏青松还有些羞涩,不过眼里的坚毅,倒是让人放心得很。 苏青松低了头作揖道:「凡事听姐姐安排。」 苏绿檀拉着苏青松说了会子话,叮嘱了好些注意的事儿,她还道:「你年纪略小一些,万家小娘子比你大一点儿,她性子又比别人更稳重,家中有事你多听她的,不要莽撞,省得让她觉得没有依靠,伤了她的心。」 点了点头,苏青松道:「知道!我肯定向疼姐姐这样疼我的妻子!」 苏绿檀虽然开心苏青松这么看重她,还是嗔他一眼,纠正道:「那可不行,我有你姐夫疼,还有玉哥儿,将来你好好疼你的娘子就是!我就不要你操心了。」 到底还没成亲,苏青松还没法一下子就把姐姐和未婚妻分个轻重,便没有急着答话,只问玉哥儿在哪儿。 苏绿檀想着玉哥儿该午睡醒了,就让人把玉哥儿抱来。 苏青松等丫鬟出去了,低声同苏绿檀道:「姐,你马上又要添个弟弟了,比玉哥儿小不了多少!」 眉头一皱,苏绿檀道:「什么意思?」 「父亲纳了妾,都怀孕了。」 苏绿檀震惊地瞪大眼睛,苏世文这些年来对何氏多么疼爱,何氏又多么会拿捏男人的心,她可都是看在眼里的,这才来京城多久,说变就变了! 压下眼里的惊讶,苏绿檀道:「什么时候的事?」 「刚来京中的时候好像就成了吧,不过我那妾侍怀孕了,我才知道的。」 苏绿檀恍然大悟,难怪何氏不肯来京中,怕是早在金陵就看到苗头了。 夫妻两个共患难,抄家的时候都没能分离开,苏世文一到了京中,眼看着苏家蒸蒸日上,俩人竟然要分道扬镳了,苏绿檀不免唏嘘。 怎么会患难容易,同甘难。 思忖片刻,苏绿檀又担心道:「她不是个好惹的主儿,要是这事儿传回京城了,还不知道她肯不肯善罢甘休……可别在你成亲的时候闹起来!」 这么一说,苏青松也担心起来了。 姐弟两个正不知道说什么,玉哥儿被人抱进来了。 苏绿檀这两年也长高了不少,现在都能到钟延光的下巴了,玉哥儿长的也特别快,一岁多的孩子,胳膊腿都看着长,以后肯定也是个身材颀长的孩子。 帘子一挑起来,刚睡醒的玉哥儿看到苏绿檀就在夏蝉怀里挣扎着要下来,直直往母亲那儿扑,嘴里兴奋地叫着。 苏绿檀站起身去接玉哥儿,把他抱到自己的腿上坐着,玉哥儿靠在她的怀里,整个人又迷糊了起来,闭着眼,长长的睫毛扫着眼睑,在她胸前蹭来蹭去,手背揉着眼睛,喊道:「娘……抱抱。」 「这不是在抱吗!」苏绿檀无奈,又抱紧了他,问玉哥儿渴不渴。 玉哥儿往苏绿檀手上啃上去,迷瞪着眼睛,吸着她的手。 v番外09[11.15] 苏绿檀喂了一口水给他喝,问他道:「还没醒呢?」 玉哥儿噘着嘴,皱眉口齿不清道:「做、做梦了。」 「梦见什么了?」 「妹妹,我要妹妹!」 苏绿檀扯了扯嘴角,道:「哪里来的妹妹!」她这肚子都还没动静呢。 玉哥儿不知道跟哪儿学了,小孩子肉呼呼的小手往苏绿檀肚子上招呼,道:「这里有妹妹,娘亲生妹妹!」 「……你爹教你的?」苏绿檀想不出别的可能了。 玉哥儿抿紧了嘴巴,不说话。 碍着苏青松在跟前,苏绿檀没多说什么,轻轻地揪了揪玉哥儿的耳朵,道:「等你舅舅成亲了,你就有妹妹啦!」 玉哥儿好奇地看向苏青松——诶?妹妹不是娘亲才给他的吗,怎么舅舅也有。 跳下罗汉床,玉哥儿趴在苏青松的腿上,双手抓起他腹前的衣裳,到处扒拉,嘴里叫着:「妹妹,妹妹!」 捉住玉哥儿的手,苏青松失笑道:「舅舅可没有妹妹!」 玉哥儿在苏绿檀和苏青松两人之间来回地看着,他苦恼地揪着头发,妹妹到底在哪里。 苏绿檀笑一笑,不逗玉哥儿了,冲他招招手道:「吃不吃镜糕?厨房蒸上了,我听你乳娘说你中午没吃多少,醒来饿不饿?」 提起甜甜的点心,玉哥儿嘴唇变得晶莹剔透,笑眯眯地跑到苏绿檀身边道:「吃。」 玉哥儿吃完了糕点,苏绿檀跟苏青松两个在房里坐了一下午,一直等到钟延光回来。 天擦黑的时候,钟延光回来之后,又留了苏青松吃晚膳。 有钟延光在的场合,玉哥儿总是分外老实,吃饭都乖乖的很,不用人追着催着吃,还要自己试着拿勺子挖,规矩的不像话。 等到用完了晚膳,苏青松自己开口跟钟延光提了打大雁的事儿,他一口就答应了,道:「正好后天我休沐,我带你去个地方,肯定好打。」 道了谢,苏青松就走了。 天色不早,钟延光让乳娘把玉哥儿抱回去。 苏绿檀一面替钟延光宽衣解带,一面问:「玉哥儿吵着要妹妹,谁教他的?」 一脸茫然的样子,钟延光挑眉道:「怕是玉哥儿跟亲爹心有灵犀吧!」 苏绿檀嗔道:「还给你生个小子!」 紧紧地抱住苏绿檀,钟延光道:「好,那就再生个小子。」 苏绿檀笑问道:「你不想要女……」 「然后再生个女儿。」钟延光笑的有些奸猾。 苏绿檀在他胸口捶了一下,道:「就知道你贼心不死!」 捧着苏绿檀的脸,钟延光道:「夫人长高了,我记得刚嫁给我的时候,还只到我这儿的。」他在锁骨往上之处,比划了一下。 靠在钟延光肩头,苏绿檀轻轻地摇晃着身子,道:「谁让国公府的膳食好,把我给养好了。不过……我刚嫁给你的时候,你怎么记得我才到你哪儿?」 「自然是比划过的。」 苏绿檀一点印象都没了,哼哼两声,道:「后天打大雁,早些回来。」 「你不想去玩?」 苏绿檀道:「我去做什么,我成亲那会儿,不是也有一只么?又黑又肥,很费银子贵吧?」 捏了捏苏绿檀的脸蛋,钟延光道:「有银子也买不到。」 苏绿檀抬头望他:「你打的?」 钟延光道:「自然是我亲手打的,跑了一整天,才挑了最合心意的。」 苏绿檀心生感动,她完全没注意到这些细节,若是当初有心就好了! 拉着钟延光的袖口,苏绿檀问他:「你到底还瞒了我多少事?如实招来!」 「记不得了。」钟延光笑眯眯的,他是真不记得了,有些事就是他想做就去做了,没太刻意地记着,只是正巧今天知道了苏青松的事儿,才想起来了一件。 苏绿檀狭促地笑着,道:「你早就觊觎我了!」 掐着苏绿檀已经恢复纤细的腰,钟延光道:「觊觎用的可不对,这叫……」 「这叫什么?」 「那就是觊觎吧……」钟延光突然觉得,觊觎这个词,有点儿合适。 不等苏绿檀多说,他就抚摸着她的头发,吻了上去。 …… 春闱放了榜,钟延泽赐同进士出身,也就是没中进士,不过这个年纪中举人,在京中已经非常少见。 先帝在世时,就夸过钟延泽,后来许是在大臣跟前也提过那么一两句,竟然还有人记得他,也因着钟延光的关系,皇帝也有要提拔他的意思。 钟延光也问过钟延泽要不要现在就去吏部谋个差事,他说还想再多读一读书,还想行万里路,三年后,再参加科举。 钟延泽这就是一心想中进士了,有志气,钟延光也很支持他,外边的事儿,就替他挡下了。 第二天,钟延光带着苏青松出去打了大雁回来。 纳吉礼成。 v番外10[11.15] 三月时,纳征和请期也都完成了,日子定在了五月初六,是个良辰吉日。 日子说快也快,五月悠然而至,苏青松穿着崭新的喜服,去万家迎亲去了。 苏家没有女主人,苏世文请了苏绿檀和赵氏去帮忙,婆媳两个忙到天黑了赶才回家,靠在车壁上,累的话都不想说了。 车里点着一支蜡烛,还是黑漆漆的,赵氏随手一摸,就抓住了苏绿檀的手,娇娇软软的一只,她顿了一下才松开,关心:「回家之后吃点儿东西垫垫肚子再休息,我瞧着你在苏家的时候,也没吃什么。」 赵氏总是唠叨钟延光,倒是很少这般关心苏绿檀,她愣了一下,随即应道:「婆母也是。」 嘴边抿了个笑,赵氏道:「知道了。」 回府之后,苏绿檀正吩咐了下人给她做吃的,闻着一股子油味儿,忽然有些反胃。 钟延光也正好到家了,着人打水来伺候,锁眉道:「是胃里不舒服?」 摸了摸肚子,苏绿檀道:「……近来月事好像不准。」 眸光一亮,钟延光大喜道:「有了?!」 苏绿檀点着头道:「可能是。」 钟延光一把将人抱起来,苏绿檀一个不防备,双臂紧紧地抓着他的脖子,道:「你轻点儿。」 生怕伤了孩子,钟延光轻手轻脚地把苏绿檀放床上,摸着她平坦的肚子,心里祈祷着,这一胎会是个女儿。 第二天钟延光就迫不及待地请了御医把脉,苏绿檀确实有了两个月的身孕。 钟延光更高兴了,人逢喜事精神爽,脸上笑色也多了。 玉哥儿听说要有妹妹了,也是乐得鼓掌。 苏绿檀又成为了国公府里的焦点,上上下下尽心伺候着。 怀胎十月过后,孩子如期而至了。 这次的孩子来的很准时,因为是第二胎,生的特别顺利,苏绿檀甚至都没有觉得太疼,仿佛如个厕的功夫,就把孩子给生了出来。 生产过后,苏绿檀回到了干净的内室,钟延光和玉哥儿都围着她,见她似乎还有力气,精神也都还好,才放了心。 苏绿檀这时候才问道:「是哥儿还是姐儿?」 抓着苏绿檀的手,钟延光道:「姐儿。」 苏绿檀笑一笑,说:「如你意了!」 一旁的玉哥儿早就会跑了,一听说是个妹妹,一双眼睛一瞪,道:「爹,娘,我去看看妹妹!」他刚才光顾着担心娘亲来了,都不知道是个弟弟还是妹妹。 苏绿檀笑了笑,低声道:「小没良心的!」 钟延光亲了苏绿檀的额头,道:「儿子是替别的小娘子养的,夫人有我就够了。」 「喔!」 钟延光真是时时刻刻都不忘强化在苏绿檀心里的地位。 …… 钟延光和苏绿檀的女儿在出生的第二天就取了乳名,叫玫姐儿,因为是十二月生的,腊梅开了,就取了个跟「梅」字同音的字做乳名,正好「玫」又有美玉的意思,跟玉哥儿的乳名意思相近。 苏绿檀生完玫姐儿,定国公府就去亲朋好友家报喜去了。 因为玉哥儿的取名之前的喜,还有洗三和满月,都是没做的,玫姐儿的洗三,钟家人就特别重视。 玉哥儿听说自己在金陵出生,没有洗三,也跟着期待起来玫姐儿的洗三和满月。他巴巴地赶去看妹妹,看着襁褓里那么小的一团,尽管皱皱巴巴的,他的心也跟着化了。 他出了门,小声跟钟延光道:「爹,妹妹要是再长好看些,我就更喜欢了!」 钟延光一巴掌拍在玉哥儿脑门上,道:「你妹妹可不丑,你生下来的时候,比你妹子丑多了,玫姐儿已经算很好看的了。」 懵懵懂懂地点点头,玉哥儿摸了摸脑门上的红色五指印,道:「哦哦!玫姐儿肯定是京城少见的大美人!」 笑了笑,钟延光露出一口白牙,道:「对的,你娘第一,你妹子第二。」 玉哥儿仔细对比了下,第一到第二的跨度有点大啊……但是他还是很喜欢妹妹!哦哦!有妹子了! 不等到洗三过后上学,玉哥儿就去小伙伴们分享了,他有妹子了!!!全定国公府只有他有! 良哥儿今年得了个半岁的弟弟,宝哥儿的也是个弟弟,都没有妹妹,只见过别人家灵通剔透的妹子,长的跟娃娃似的,一听说玉哥儿有妹子了,个个羡慕嫉妒的眼红,睁着吵着要妹子。 吴氏闹的脸红,妹子是说有就有的么?她让钟延泽把良哥儿好好地说了一顿。 房氏就更为难了,还妹子呢,她都不知道多久没跟钟延轩同房过了。 俩小家伙要不到妹子,又屁颠屁颠地跑到玉哥儿跟前,问他能不能把妹妹借给他们几天,就几天。 玉哥儿可不肯,他唯一的妹妹,凭什么借给别人,他自己还没亲近够呢! 洗三这天,玉哥儿等玫姐儿洗净污秽,就把自己的宝贝匣子给奉献出去了,都是他平日里爱玩的宝贝,什么舅舅送的象牙抓子儿,还有各种草编和雕刻的精致玩意,他平常碰都不让人碰,这会子呼啦啦全拿来送玫姐儿了。 另两房会跑的两个哥儿也巴巴地赶着来送礼,刚把心爱地送给玫姐儿,看到玫姐儿真容的时候,都崩溃哭了——哪里晶莹剔透了,又粥又粉,根本不好看!快把礼物要回来才是正经。 玉哥儿不依了,插着腰跟两个堂兄吵起来了:「谁敢说我妹妹丑,她可是京城第二美!」说完,还发了脾气,宝哥儿一反驳,他就跟宝哥儿打起来了。 玫姐儿洗三的这天,玉哥儿和宝哥儿打起来的,打的特别凶,从廊下打到庭院里,又从庭院里追到廊下,丫鬟们不过敢拉,等到大人们发现的时候,两个人都挂了彩。 宝哥儿虽然年纪大不少,但是下手没有玉哥儿凶,两个人彼此彼此,谁也没吃亏,谁也没占到便宜。 不过在各自的母亲眼里,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房氏就宝哥儿一个命根子可依靠了,虽然她平日里不能常常带着宝哥儿,但明里暗里,对他溺爱也多,一见儿子满脸伤痕,胳膊都快被咬掉一口肉,心疼得直掉眼泪,一时没忍住,在人前就指桑骂槐,说玉哥儿没教养。 苏绿檀当然听懂了,她生产不久,还在恢复,虽然可以下床走动,动气却是不好的,她没急着怼房氏,先查看了玉哥儿身上的伤痕,脖子和胳膊上,也有红痕,他小脸还气鼓鼓的,眼珠子要瞪出来似的,凶巴巴的,像只小奶虎。 v番外11[11.22] 室内静了片刻,茶汤灿黄,茶香幽幽,沁人心脾。 钟延光道:「继子继母,争家产者不在少数,相安无事便是最好。既无大事,何夫人又何必积怨在心?反倒连累了自己的身体,糟践子嗣。」 何氏辩无可辩,低下了头,被睫毛遮住的眼珠子动了动。 苏世文大体认同钟延光的话,却还是本能地怜惜妻子,便道:「那青松也实在不该顶撞长辈,此事他到底是有错。」 若是苏世文承认苏青松完全没错,不全成了他苛待嫡子么?所以苏青松必然要有一些错的。 偏偏苏青松是个硬骨头,一听这话就跳起来了,没敢指着苏世文,语气却很恶劣道:「她辱我生母和姐姐,我凭什么忍她!」 钟延光微敛眼眸,苏绿檀也面色发冷,夫妻双双看向何氏。 何氏不自觉地往后靠了靠,躲避他们的目光,道:「我哪有!」 苏青松横眉冷对,道:「你想抵赖?把你的丫鬟打死一个杀鸡儆猴,就都肯说实话了!」 要是苏世文主事,他是绝对不会赞同这个办法的,甚至会说苏青松不敬长辈,连继母身边的丫鬟也敢责罚。 钟延光对御下一贯严厉,丫鬟奴才犯了大错,他觉得杀鸡儆猴的法子很好,便淡然道:「不若一试,打到半死还不改口,便是实话。不过打板子还是太慢了些,我倒是知晓一些节省时间的法子,保证让人痛不欲生,想死又死不了。自然就说实话了。」 何氏吸了一口冷气,定南侯府来的是个什么东西,说起恶毒的话,眼睛都不眨一下! 苏青松很是高兴,冷笑道:「好啊,若是正院里的丫鬟们都死不改口,算她们忠诚,我便是被打断腿也认了!」 苏世文也真的动了拷问的心思,不过几个丫鬟,打不打死都没有要紧的,主要是不能得驳了钟延光的颜面。 苏世文正准备要对丫鬟用刑,何氏自己说了实话,她扯着嗓子道:「不怪青松!」事已至此,她又不能真让丫鬟们被打死,若是被打死能守口如瓶还好,不能的话,可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钟延光和苏绿檀纷纷挑眉看向她。 苏世文也皱着眉看过去,何氏道:「是我……是我先挑起的事端,我不该念叨青松生母,引起口角。」 说到此处,何氏眼睛有点红了,道:「我十几年都膝下无子,不懂得跟孩子们相处,又怕别人说闲话,行事难免不周到,那日便抱怨了几句青松生母的不是,便跟他吵了起来,又想起这些年的委屈……也不是委屈,总之有些难受,便动了胎气才小产。」 苏绿檀瞪了何氏一眼,道:「既不是青松之过,你为何不同父亲解释清楚?」 何氏又生气又羞愧道:「我失了一个孩儿……」 「所以要找我阿弟出气?」苏绿檀一向伶牙俐齿,不给人留情面。 何氏没了话说,只当是默认了。 苏青松终于洗刷清白,忍不住抬起袖子抹了抹眼泪。 苏世文神情复杂地看着钟延光和苏绿檀,又皱眉看了看何氏,不知道说什么好。 思量片刻,苏世文还是站起身给钟延光行了礼,道:「此事劳烦侯爷千里迢迢……」 抬起手,钟延光道:「我倒无妨,受委屈的是青松。家和万事兴,岳丈且自斟酌。」 苏世文一时为难,难道还能让他给儿子道歉? 苏绿檀道:「解铃还须系铃人。」意思是说,让何氏道歉。 苏世文有些犹豫了,他倒不是替何氏觉得委屈,只是觉得长辈没有必要给晚辈道歉,他看了下钟延光的脸色……还是道歉吧。 轻咳一声,苏世文道:「把误会解释清楚便是了,夫人……」 何氏看向苏青松,低着头道:「是我的不是,让青松受委屈了。」 厅内静谧,无人说话。 苏青松不满意,钟延光不满意,苏绿檀不满意。 苏世文脸色难看,又咳了一声。 何氏只好站起身,低着头道:「青松因我受委屈了。」 苏青松哼了一声,算是有了反应。 钟延光又道:「岳丈以后切莫随意冤枉了青松,伤了父子感情。」 苏世文脑子里百转千回,面色沉沉,起身同苏青松道:「是爹的不是。」 苏青松哪里敢受这个礼,也跟着起身避开了一些。 商议出了结果,苏世文忙道:「侯爷可在金陵有居所,若是没有,不如这段时间都住在苏家如何?」 钟延光点着头道:「全看我夫人的意思。」 苏绿檀跟钟延光的事儿还没完呢,她道:「就住娘家,我习惯些。」她还想跟苏青松多待一段时间呢。 苏世文便道:「那我这就着人去安排,请侯爷移步内院。」 一众人起身,苏世文让钟延光先走,又喊了人领路往二门去。 进了二门,苏世文亲自把人送去了海棠苑。 本来苏绿檀出嫁了,院子该空出来的,但苏青松不让人搬动东西,院子便一直留着在,如今倒方便了,稍微清扫,便可入住。 到了海棠苑,安排丫鬟和收拾清理的事,免不得要落在何氏身上,毕竟她对内院还是熟悉一些。 钟延光便瞧了苏世文一眼,二人往外去,直直往院门走。 苏世文忐忑的很,用余光打量钟延光的眼神,等他吩咐。 钟延光道:「我来时看见府上下人四处乱窜,如同流民。这家风可要好生整治。」 「是是是!」苏世文微微弯腰应着。 v番外12[11.22] 钟延光又道:「上梁不正下梁歪,这道理岳丈可明白?若是岳丈拿不好主意,我在金陵也有些朋友,可从他们家中,借一两个教习嬷嬷来。」 额上直冒冷汗,苏世文摆手道:「不必不必!」总不能丢脸丢到全金陵去罢! 钟延光瞧苏世文圆滑世故的样子,也就不再敲打,只是费解,他怎么生了苏绿檀这样倔强的丫头出来。 许是像她母亲比较多罢。 走到院门口,钟延光便驻足了,道:「那小婿不送了。」 苏世文忙道:「侯爷留步,侯爷舟车劳顿,好好歇息才是。」 钟延光不再多说,转身进了内院,只留下擦冷汗的苏世文。 当天上午,夫妻二人便在海棠苑住下了。两进三间上房的小院子,住着倒也舒服清爽。 下午的时候,苏绿檀小憩起来,便听夏蝉说,何氏被禁足了。 微微愣了一下,苏绿檀没想到苏世文还舍得禁足何氏,随后她问道:「禁足多久?以后谁管内院?」 「多久不知道,不过府里妈妈多,也不缺这几日的,再不济禀了夫人呀。」 苏绿檀才懒得管内院的事,她刚翻个白眼,钟延光就进来了,一进来就吃了她的白眼。 夏蝉乖乖地退了出去。 钟延光坐下把屋子打量了一遍,这里就是苏绿檀住了多年的地方,每一件东西都陪伴了她多年。 苏绿檀扭了头,钟延光凑过去,道:「我去衙门一趟,估计天黑才回来,你先用膳,别等我。」 轻哼一声,苏绿檀道:「谁要等你。」 钟延光捏了下她的脸蛋,道:「我走了。」 苏绿檀拍开他的手,道:「走你的吧!」 钟延光走后,苏世文亲自领着大夫来了,他生怕苏绿檀怀孕是骗人的,惹恼了好女婿。 苏绿檀月事一直没来,便也同意了大夫把脉,这一把就把出喜脉来了。 苏世文笑声恨不得传到院子外面去,苏绿檀皱了皱眉,随即也笑了起来,忍不住摸了摸肚子,她真有孩子了! 苏世文一本正经地对苏绿檀道:「有了孩子才是才侯府安身立命的根本,若一举得男更好。你还要记住,若要宠爱不衰,不可娇纵,你今日在侯爷面前就太娇纵了些,他说话的时候,你一个妇人少插嘴。容颜易衰,年轻的时候仗着长相得宠,等年老了可就没了依仗,子嗣要紧。」 这套理论苏绿檀听着就烦,撇了撇嘴道:「我看继母也娇纵的很,还没子嗣,父亲怎么没嫌恶她?」 苏世文语塞,道:「她与你不同,她与我共经生死,我不能愧对她。」 冷笑一声,苏绿檀道:「侯爷与您也不同,我不与他共经生死,他也敬重爱护我。」再说了,她也与钟延光共经生死过了,不过她不乐意告诉苏世文就是了。 苏世文无言以对,见苏绿檀听不进他的话,便道:「你不听我的话,自有你的苦头吃!」 「好呀好呀,我就等着吃苦头!」 苏世文气得脸都绿了,人都说嫁了人便晓事了,他的女儿怎么嫁出去了还不懂事! 拂袖而去,苏世文领着大夫走了。 天黑之后,钟延光回来了,苏绿檀早就吃过了饭。 钟延光匆匆吃过后,便去洗漱了,他想进苏绿檀睡的内室的时候,被两个丫鬟拦住了,夏蝉为难道:「侯爷……夫人说让您睡耳房。」 顿时锁眉,钟延光道:「让开。」 夏蝉为难,苏绿檀躺在床上,冲外道:「让他进来。」 两个丫鬟松了口气,钟延光大步进去。 就知道丫鬟拦不住钟延光! 苏绿檀盖着被子,面朝墙壁。 钟延光进屋之后,两个丫鬟便退出去了。 麻溜地爬上床,钟延光的手攀上苏绿檀的腰,道:「夫人……」 「隔壁房间收拾的干干净净的,我这床小的很,你跟我挤着做什么!」 他在她身上蹭了下,嗅了嗅味道,说:「我想同夫人睡。这床夫人睡了十五年,这被子也是夫人用过的,这帐子里也全是夫人的味道……」 苏绿檀被他说得脸都红了,轻哼了一声,没再赶他。 沉默良久,钟延光才轻声问她:「还在恼我?」 苏绿檀没答。 钟延光的手滑到她平坦的腹部,那里孕育着他们孩子。 「我有身孕了。」苏绿檀道。 「我知道,胡御医告诉我了,他说你自己还不知道。」 「今天下午大夫来把过脉了,我知道了。」 钟延光轻轻地揉着她的肚子,道:「从京城到金陵,辛不辛苦?」 「你说呢?」 「是我不好……」他把头埋在她的脖子里,面颊被她的发丝扫着,无比舒服。 苏绿檀最是见不得钟延光服软讨好的样子,登时心软了,便道:「谁让你哄着我玩!」 v番外13[11.22] 「你也哄了我好一阵。」 翻过身,苏绿檀勾着他的脖子,表情凶凶的,道:「你不仅哄我,你还跟踪我!你看你从前一本正经的,竟然学我看那种书!」 钟延光面颊发红,眼神闪了一下,道:「你不也看么!」 「我看那不是情理之中的吗!谁知道你也看!」 钟延光笑的意味深长,「其实我看也是情理之中的。」 略有些羞涩,苏绿檀双眸熠熠灿然,道:「那现在扯平了?」 钟延光亲了她一下,道:「扯平了,重归旧好。」 苏绿檀靠在他胸膛,道:「我以后再也不骗你了,你也不许骗我。」 「好,我以后都不骗你。」 满月夜。 苏绿檀有孕,自是不能再行房,不过钟延光还有别的癖好,将她玉足握住,折腾一阵,倒也满足。 在苏家住下之后,钟延光与苏绿檀共写了一封家书回去,从金陵寄回京城,好叫太夫人和赵氏安心。 随后的几天,苏绿檀就在苏家过起了自由快活的日子,因为何氏禁足,苏世文忙于生意,她便少了许多烦恼。 不过苏世文显然还是对苏绿檀不大放心,总觉着以女儿的这副性子,荣宠难保。 这日钟延光递话说早些回来,陪苏绿檀一道用晚膳,苏世文得知后,便也早早回来,吩咐厨房做了丰盛的金陵地方菜,一家子好好吃个团圆饭。 苏世文吩咐人安排好之后,便来了海棠苑,正巧碰着苏绿檀跟苏青松两个正在玩抓子,象牙打磨出来的子儿,圆润光滑,手感颇好,姐弟两个玩的不亦乐乎。 苏世文进院子看到,皱了皱眉,道:「都多大的人了,还玩这些玩意!叫侯爷看到了,要斥你幼稚无知!」 扔了子儿站起来,苏绿檀抖了抖裙子,挑眉道:「是吗?可这是侯爷送给我的呀。」 苏青松帮腔道:「还是姐夫自己问姐姐想玩什么,给她淘了这副玩意来,不然姐姐还不玩儿呢!」 背着手,苏世文问苏青松道:「你不是回学里读书了,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可是又逃学了?」 「韩夫子病了,放了我们三天假,我正好回来陪姐姐。」 顿了顿,苏世文道:「先生生病,你……」 不等苏世文说完,苏青松便道:「先生生病,作学生的,我已与同窗们去特地探望过,送了瓜果和封红。」 满意地点点头,苏世文道:「这才像样子。」接着,他又对苏绿檀道:「进屋来,我同你说件事。」 苏绿檀不肯,就在廊下随意坐着,道:「父亲有什么话现在说就是,用不着瞒我这几个丫鬟,反正她们什么都知道。」 脸色有些发红,苏世文没直视苏绿檀,压着声音道:「晚上我想着咱们一家子同侯爷一道吃个团圆饭。你母亲禁足时日还未到,但缺了她总是不好。侯爷那边,你去说一说。」 「免谈。」苏绿檀掸了下灰,语气随意的很。 嘴角微沉,苏世文不悦道:「不管怎么说,她也是你们母亲。」 苏青松冷哼道:「要叫上母亲吃饭?好啊。」 一听有戏,苏世文便转脸看向苏青松,想让他帮着在苏绿檀面前说好话,便笑道:「对的,一家子吃饭就要齐齐整整的,少了谁都不好。」 苏青松道:「那就把母亲的牌位摆出来。」 苏世文脸色一变,抬手就要捶苏青松,嘴里骂道:「你这孽障!作死啊你!」 吃饭的时候摆上牌位,那像什么样子!苏世文想想都觉得毛骨悚然。 苏青松躲到苏绿檀身后去,苏世文顾着苏绿檀肚子里的侯府嫡长子,哪里敢上前,气咻咻地拂了袖,瞪了苏青松一眼,又换了脸色,对苏绿檀仔细叮嘱道:「一家子用膳的时候,注意着些,别失了苏家人的气度。」 苏青松笑了笑,露出一口大白牙,笑道:「父亲,我怎么不知道,我们苏家还有气度?到底是什么气度啊?」 苏世文气得脸发绿,又看了看女儿嬉笑的脸,黑着脸走了,他怎么养了这么两个孽障,没一个正经的!要不是苏家福运深厚,全家都得完蛋! 苏世文走后,苏青松捂着肚子大笑,稚嫩的脸上灿烂明朗,道:「姐姐,我可好久没这么出过气了!」 苏绿檀轻叹道:「虽说子不言父过,父亲也太势力了些。」 苏青松轻哼道:「我以后一定要好好读书,不做满身铜臭的商人!」 指了指身边的小杌子,苏绿檀让苏青松坐下说话,她问道:「你在学里读书如何?可还跟得上先生的进度?」 摸了摸鼻子,苏青松悻悻道:「还好我从前预习过功课,虽然落下了一个多月,慢慢也能跟上了,姐你放心,等你把我小外甥生下来了,我肯定在家中挑灯夜读。后年的科举考试,我一定考上功名给你看!从今以后,我要读书入仕,才不稀罕继承苏家家业!」 苏绿檀抬眸看向苏青松,她的弟弟一下子都长这么大了,同样高的凳子,她已经要抬起头看着他了。他尚显稚嫩的脸上,严肃认真,虎目坚毅,一点都不像是玩笑话。 忍不住抬头抚了抚苏青松的头,苏绿檀还没摸上去,他就躲开了,露出小虎牙,道:「姐,我已经长大了,不能随便摸我的头。」 好吧,弟弟长大了,苏绿檀有点失落。她正要收回手,苏青松又把脑袋凑了过来,挨着她的掌心,仰脸笑道:「但是阿姐永远可以摸我的头。」 噘嘴哼了一声,苏绿檀轻轻地拍了一下他的脑袋,道:「就知道逗我!」 苏青松带着点撒娇的意味,道:「也就只能跟姐姐两个开开玩笑了,我在家中都无人说话的。」 苏绿檀心头一动,看着苏青松道:「那……你以后要不要跟我去京城?」 眸光一亮,苏青松道:「果真?!」 「怕你舍不得金陵的朋友,舍不得家。」 苏青松眸光暗淡,道:「倒不会舍不得这些,只怕父亲不肯放我走,我用什么理由去京城?」 「去读书呀。」 v番外14[11.22] 挠挠头,苏青松有些羞赧道:「那还不行,我制艺的水平,怕是去不了京城。」 「侯府还有一个去国子监的名额,你姐夫打小就征战沙场,没用掉,你若想去,就留给你。」 「当真?!」苏青松又惊又喜,道:「我果真能去?」 「能,等我生产了,那就跟我们一起回京城。你是要去好好读书的,父亲不会不放你走。」 苏青松喜形于色,抱着苏绿檀的手臂蹭了蹭,道:「还是姐姐待我好,我去我去!我去了肯定好好读书,不给姐姐丢脸!」 「你读书好不好,姐姐都不觉得你丢脸呀。」 苏青松眼眶微热,他闭上眼,靠着苏绿檀的手臂好一会儿,才睁开眼跳下台阶去,把钟延光送的象牙子捡了起来。 不多时,便到了钟延光下衙门的时间,他直奔海棠苑,看到苏青松手里抓着的子儿,长臂一展,道:「我试试。」 苏青松还有些拘谨,把象牙子递过去之后,声音不像在苏绿檀面前那么洪亮,有点羞涩地问道:「姐夫也玩这个?」 「玩,小时候跟朋友一起玩。我最厉害。」钟延光说着就笑了起来。 苏绿檀站起来,靠在木柱上,道:「跟陆清然一起玩?」 钟延光扬起头看着苏绿檀回话,道:「是啊,他总是抓着我玩这些,有时候拗不过他,就陪他玩。他总是输。」 苏青松还有孩子气,提起男孩儿们之间的事,渐渐放得开了,也跟钟延光分享了一些,和朋友们之间骑马打球的事。 苏绿檀站在廊下,看着两个男人欢快的样子,心里像照进了五月的太阳,暖意融融,带着点适度的灼热感。 两刻钟后,苏世文亲自来请人过去用膳。 苏绿檀吩咐人打了水给钟延光和苏青松两人净手,她也洗了洗手,用帕子给苏青松擦了擦,钟延光默默地大掌伸过去,也要夫人给他擦擦。 笑一笑,苏绿檀又给钟延光擦了擦手,顺便瞧了他的掌心,这还是她第一次细看他的掌心纹路。他的手掌不像她,脉络分明,他的纹路又乱又细碎,这令她陡然想到「命途多舛」几个字,她用力地握了握他的手,抬头灿然一笑,道:「走吧,去用膳了。」 钟延光反扣着着她的手,道:「好。」 苏青松乖乖地站在苏绿檀的另一边,两个大男人把苏绿檀护在中间,走路的气势,活像两个护法。 到了正院,厅里一张大圆桌子摆上了碗筷,苏世文一人坐在右边的位置,何氏没有来,正对门的位置留给了钟延光。 见钟延光来了,苏世文连忙起身迎他,拱手道:「侯爷,请坐。」 微微点头,钟延光牵着苏绿檀走到位置上,扶着她坐下。 苏世文吩咐丫鬟传饭,厨房的人便抬着饭菜来了。 苏世文笑道:「侯爷还是头一次来金陵吧,怕是还没尝过金陵的好菜。今儿我把酒楼里的厨子请来了府中,做了这一顿菜给侯爷尝尝。若是有还能入口的,便把厨子留下,这段日子专门替侯爷准备膳食。」 面色淡淡的,钟延光道:「那倒不必,我一个粗人,夫人吃什么,我就吃什么。」 苏世文笑了笑,等菜上齐了,他使了个眼色给苏绿檀,示意她替钟延光布菜。 冲苏世文笑了一下,苏绿檀提起了筷子。 苏世文笑得更加满意,这丫头总算把他的话听进去一点了。 苏绿檀也笑得更厉害了,用筷子指了指鱼片,道:「夫君,我要吃这个,但是刺多。」 举着夹起鱼片,钟延光放到自己的碗里,认真挑着刺,道:「我挑了刺你再吃,就不会卡到了。」 「……」苏世文脸上的笑容,无比僵硬。 一家子同桌吃饭,钟延光不仅替苏绿檀挑鱼刺,给她夹菜的时候,遇到味儿重的,还要替她涮一涮。 苏青松也不落于后,他知道哪些金陵菜是苏绿檀爱吃的,也给她夹了不少,清炒菜挑的都是最嫩的部分给她。 一顿饭下来,苏绿檀一个人吃的菜最多,苏世文本来饭量也不错,只是看着这桌上「盛况」,不大吃得下了,他高兴并深深地担忧着。 饭罢,略坐了一会子,苏绿檀便说要出去消消食。 眼下已是夏季,用完晚膳天都还亮着,去园子里消消食也很合适。 苏青松自然要作陪,苏世文也说要跟去,但始终没挪动步子,一边同钟延光说话,一边瞥向院门外面,正好何氏身边的丫鬟过来了,急匆匆地禀道:「老爷,夫人病了,连着两顿吃不下东西了。」 苏世文做出为难之色,看了一眼钟延光。 苏绿檀冷哼一声,她能看不出苏世文什么意思——不过是想当着钟延光的面,做这么一出,好早些放何氏出来。 苏世文惯用了这样的手段办事,苏绿檀自小读着圣贤书,性子有些倨傲清高,她是厌恶这一套的,她挽着钟延光的手,狠狠地捏了一下。 龇着牙,钟延光瞬间又恢复如常,冲苏世文道:「既然有事,岳丈就先去忙罢,有青松带着我们去园子里逛逛就是。」 欲言又止,苏世文叹了一下才道:「不尽地主之谊,实在不好哇!」 「无妨,岳父自忙你的去吧,我们走了。」钟延光是个爽快利落的人,说罢,就牵着苏绿檀走了,苏青松乖乖跟上,恨不得一步三跳。 出了院子,钟延光才有点委屈地同苏绿檀道:「夫人,以后下手可轻些,依你我的默契,这点小事不需你提醒。」 苏绿檀低头一看,掐的原是他手臂内侧,肉最嫩的地方,忙替他揉了揉,道:「知道啦!」 一路走到苏府园子里,三人都有些沉默,从园子正门进去后,钟延光便把视线落在了小石子路两旁的树木上,在往内走一些,便有假山林立,山上还有清澈的水流汩汩流淌,淡雅自然。此时暑气渐消,丹崖碧水,绿树成荫,茂林修竹,竟然还有茅屋板桥,如入山居,隐逸淡泊。 钟延光笑道:「你们家的园子倒是好看,别致高雅。」 苏绿檀没精打采的,道:「苏府也就院子能看了,当初买下来的时候,看上的就是百年前金陵重臣颐养天年住过的地方。」 耕读之家,底蕴自然是不同的。不过苏世文还是喜好奢华,除了园子没改动,自己住的院子,经过修缮改建,早就失了原来的味道,等苏绿檀知道何为美的时候,为时晚矣。 钟延光轻笑道:「此言差矣。」 苏绿檀投过去一个疑问的眼神。 v番外15[11.22] 苏青松先跳出来道:「我知道还有哪里好看!」他与钟延光对视一眼,同时看向苏绿檀,异口同声道:「你的院子。」 是了,海棠苑里种的箭竹,用古法养的睡莲和小红鲤,牌匾、楹联,无一不是苏绿檀精心布置的,比起园子不如,但已经够雅致了。 苏绿檀笑了下,看着两人挑了挑眉毛,嘴儿倒是一般甜! 钟延光揽着苏绿檀去茅屋里坐下。 其实茅屋也不真是茅屋,仍是用柱子搭起来的,不过是披了茅草,因为下过几场大雨,冲刷了一些下来,管理园子的下人们又不会打理,茅草也渐渐少了,此处乘凉尚可,遮风挡雨却是不行的了。 进茅草屋里坐下之后,苏青松出去找园子里的下人,叫他们送茶水来吃。 钟延光便拉着苏绿檀的手,道:「想那么多做什么?在我面前,难道还觉得难堪?」 重重地点了下头,苏绿檀噘嘴道:「就是觉得难堪呢!」怎么有那么一个爹! 淡笑一下,钟延光道:「一方水土养一方人,金陵富庶,你爹生意又做到这个份上,品性既是如此,可见金陵治下并不严明,他才是这个样子。等以后……风气好一些了,他也该改一改了。」 事关朝堂,钟延光便没有明说什么。 苏绿檀托腮,道:「还好父亲一直想着让弟弟读书,将来改换门庭,做耕读传世的诗礼大家,我也跟着认了几个字。」 钟延光笑道:「你与你弟弟已经很好,长辈的事,由得他们去了,你若实在不喜欢,我置了宅子,咱们出去住。不过我就是怕你舍不得你弟弟。」 摇摇头,苏绿檀很郑重地说:「舍不得,要天天看着他才好。」钟延光紧紧地握着她的手,她又甜甜一笑,说:「也要天天看着夫君才好。」 苏青松正好从外边进来了,不知从哪来弄了顶草帽过来,只听了后半句话,两手捉住草帽的边缘,苦着脸道:「姐姐,你难道不想天天看着我?」 苏绿檀伸手在苏青松的帽子上拍了下,道:「想你个头!」 苏青松的帽沿深深的压下去,盖住他整张脸,他闷闷的声音从帽子里传来:「哎呀!看不见了!」 苏绿檀大笑。 坐下吃了些茶,苏绿檀只饮了些温水,三人便回去了。 —— 在苏府住下一月后,苏绿檀的肚子也微微鼓了起来,夏日衣衫单薄,都已经显怀。钟延光也愈发忙了,收到的信件公文越来越多,苏绿檀察觉到什么,有时过问几句,他也不大说,只叫她好好养胎。 接着定南侯府的家书也传了来,跟着来的还有大包小包的布匹和金饰之类。 收到东西之后,苏绿檀没急着看物品,而是先看的书信,但这书信也不少,厚厚的一沓,她都不知道从哪里开始看起。 把书信齐整整地码在桌上,苏绿檀看着封面落款,只有一封是太夫人写来的,其余大多全是赵氏的信,还有六皇子妃的一封,和吴氏的一封。 先拆开了太夫人的信,和苏绿檀预料的一样,多是嘱咐之语,她甚至都能感受到到罗氏说话时的语气。 两月左右不见,她还有些想太夫人了。 后面看了六皇子妃和吴氏的信,苏绿檀脸上也是笑着的,信中提及不少安胎保养之法,几人的语气,也很是有趣。吴氏还在信里说了,她已经给孩子在准备东西了,等着苏绿檀回京了就能用上。 最后拆看的赵氏的书信。 一封封地看下来,苏绿檀眼睛都快花了,每封信都是赵氏亲手写的——赵氏满心惦记着没出世的孩子,也不知道从哪里搜罗的各种安胎宝典,竟不厌其烦地一条条抄录下来,但她的字不大好看啊,而且写的蝇头大小,看起来可真费眼睛。 捏着厚厚地一沓信纸,苏绿檀心想,赵氏写那么小字,大概是自己也觉得书信太多了,字写大了,信封太多显得不矜持吧。 除开安胎有关的事,赵氏还在心里念叨了许多闲话,苏绿檀竟也一一看下去了,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碎碎念的赵氏,比任何时候都有个母亲的样子,她甚至能想象出来她写信叮嘱时候的焦急神态。 看完信,苏绿檀去摸了下几匹布料,挑了喜欢的叫丫鬟帮着剪裁了,想现在就开始给孩子做一些衣物。 苏绿檀已经有段日子没有摸针线了,刚上手的时候还有些生疏,适应半天就好了,等到下午的时候,已经做好了几双小袜子和肚兜,袜子这种巴掌大的东西,放在掌心里可爱极了。 苏绿檀自己都忍不住捏来捏去,搓揉好几遍。 金乌西跌,天气凉快下来之后,苏青松也下了学,他直奔海棠苑,额上汗淋淋的,露出两排牙齿,灿笑问:「姐姐,在给小外外做鞋袜呀?」 把几对可爱的袜子拎起来,苏绿檀笑道:「是呀,你看看。」 苏青松坐在苏绿檀身边,看着几对小袜子,心都要化了,忽又有些失落道:「哎,等生了小娃娃,姐姐又要少疼我一些了。」 「胡说!」苏绿檀把新绣的帕子甩在苏青松脸上,道:「擦擦汗。」 柔滑的帕子搭在额头上,苏青松仰着脸,闭上眼弯着嘴角,一脸满足,笑眯眯道:「香香的,和从前姐姐给我做的帕子、鞋袜一模一样。」 苏绿檀哈哈直笑,道:「竟不晓得你从前还要把鞋子袜子也放脸上闻一闻香味。」 扯下帕子,苏青松道:「那可不是嘛!姐姐做的什么都是香的。」 拿了几片样式不同的布料过来,苏绿檀问苏青松:「喜欢哪个?也给你做几件衣物。」 嫌弃地看了一眼红色紫色的布料,苏青松不满道:「没有别的颜色吗?我一个大男人,才不要这样女气的颜色!」 苏绿檀正想说话,胃里一阵恶心,捂着嘴干呕起来。 苏青松吓坏了,慌张失措道:「姐,姐,要要要,我要,你说什么颜色就什么颜色。」 苏绿檀摆摆手,这跟他要不要颜色没干系呀。 苏青松又没经历过这事,无措地举着手无处安放的手,道:「好好好,不要不要,都听你的。」 夏蝉挑帘进来,皱着眉道:「哎呀,夫人孕吐了。」 苏绿檀孕吐了,苏青松傻愣愣地瞪着眼,满目茫然,从来没听说过「孕吐」是怎么一回事。 吐了一会儿,苏绿檀可算止住了,苏青松忙前忙后端茶递水。 苏绿檀恢复过来之后,面色也好转一些,夏蝉塞了个迎枕在她腰上,让她靠着。 舒舒服服地靠上去之后,苏绿檀又抿了口水,道:「这一下子都没胃口了。」 v番外16[11.30] 也就这一次二人有了矛盾,自此以后,再未有过争执。 夫妻两个相互扶持十七年,苏青松专心为官,也替万氏挣下了正四品的诰命。他跟万氏也有了三个孩子,三个调皮的儿子。他们都很遗憾,没有女儿缘。但是没有也没关系,三个儿子,总要娶妇的。 后来也很幸福,三个孩子都娶了三个贤惠的媳妇,妯娌之间相处和睦。 苏青松跟万氏万年子孙满堂,鬓发斑白的时候,一起携手含饴弄孙,一生幸福。 【番外三】 初冬季节,已经开始冻得人直哆嗦,张嘴就能吐出白雾。 京城骑射场里,几个男子脱掉斗篷,驰骋在骑射场里。 钟延光身材颀长高大,坐在马背上挺直脊背拉弓,眯了眯眼,视线落在箭头和靶心上,他身后有个面如冠玉的男子笑着喊他,道:「持誉,听说你祖母中秋的时候给你求了个姻缘签?上上签?子孙满堂?嗯???哈哈哈,终于有人收你了。」 「咻」地一声,羽箭射了出去,速度之快,几乎能看到剑柄像条长长的直线飞入靶心——箭尾啪啪直颤,正中靶心。 收了弓,钟延光转头看了身后的陆清然一眼,眉头微敛,面目严肃,因才从卫所回来不久,眼神里还带着一抹戾气,叫人有些畏惧。 勒马调头,钟延光道:「娶妻而已,什么收不收?」 陆清然骑马跟上去,拍了拍钟延光的肩膀,笑眯眯道:「这你就不懂了,男人娶妻就等于多了一个人管。哎,刚生下来有老子娘管,成亲了还有媳妇儿管,男人一辈子就要认管,不认可不行。你可别以为,你推脱了这几年,就可以不受管了。」 京中人都知道,定南侯钟延光年二十一,因为征战沙场、建功立业耽搁了,还未娶妻。 扭了一下肩膀,钟延光挣开了陆清然的手,冷声道:「天气冷了,别把舌头冻坏了。」 吐了吐舌头,陆清然嘻嘻道:「坏不掉坏不掉!」 钟延光懒得搭理陆清然,都说成亲的男人就会稳重一些,他看不然,这厮比他早成亲,却跟个孩子似的。 驾起马,钟延光往休息处去,把东西扔给了小厮如茗,便准备打道回府。 出了些薄汗,陆清然也意兴阑珊,跟着钟延光一起出了骑射场,各回各家。 钟延光骑马又稳又快,他先到的家,把马交给下人牵去马厩里喂食粮草,他便阔步进了内院,先去给太夫人请安。 太夫人罗氏正在屋里烤着火,坐在厚厚的毛毡上,抱着个暖炉,眼睛微微眯着,眼看着要睡着了,听丫鬟小声禀说,钟延光来了,登时精神了,睁开眼笑了起来。 等钟延光进来的时候,罗氏忙吩咐丫鬟给他把披风取下来。 丫鬟正要动手,钟延光看了她一眼,眼神冷淡的很,瞬间把人逼退,他朝罗氏道:「这点小事,孙儿自己来。」 说着,钟延光就把肩上的披风解开,扔到靠背椅子的扶手上。 罗氏并不计较,甚至有点忧愁,他的孙子这么大了,生的是封神俊逸,且文武双全,如今什么都有了,就是没有个枕边人,甚至连个暖床的丫鬟都没有。 推来推去的,都推到二十多岁了,老人家哪里有不着急的,何况侯府向来子嗣单薄,男人们容易英年早逝,罗氏就更着急了。 脸上的笑容淡了,罗氏道:「明儿初五,你陪我去宝云寺上香吧,要捐一些香油钱了,正好我这几日精神很好,亲自去一趟。」 眼皮微垂,钟延光声音淡淡的:「只是进香?」 罗氏笑一笑,道:「还有个姑娘陪我一道去,你正好护送我们二人,不耽搁你多少时间。」 「可是孙儿明日有事,恐怕来不及送太夫人去。」 「……那你来接我回来,总行吧?」太夫人语气小心翼翼地跟他商量着,钟延光一下子心软了,抿了下嘴角,道:「好。」 应下之后,钟延光就回去了,第二天早上,他比罗氏起的还要早,也真的出去办了一件事,才赶往宝云寺,只是他去的早,他到的时候,太夫人还没来。 在大殿里转了一圈儿,钟延光去了后山上,宝云寺的后山很大,天气好的时候还有猴子下山玩,这个天气,肯定是什么也没有了,但他还是想去看一看。 钟延光上山的功夫,太夫人已经领着一个身段袅娜,模样娇媚明艳的姑娘进寺来了,她就是苏家小娘子苏绿檀。 苏绿檀年纪不大,来佛门清静之地,也知道打扮的素净些,但是明丽姣好的五官,是怎么也遮不住的。 苏绿檀扶着太夫人进了寺庙,去了宝殿。 太夫人命人去庙里到处寻一寻钟延光,她则不动声色地跟小姑娘低声交谈着,说一起去拜菩萨。 太夫人先拜了拜,然后苏绿檀才跪下来拜了拜,她柔软的纤腰弯的很厉害,额头贴在地上,虔诚无比。 太夫人在后面蓦地心软了,着人把苏绿檀扶起来。 苏绿檀连忙向太夫人身边的妈妈道谢,又是盈盈一拜,说着吴侬软语,酥酥软软地传进耳朵,融化在人的心里。她孤身来到京城,稚嫩胆大,剪水双瞳晶莹明润,眉宇间的执拗与坚毅,看着很是动人。 太夫人更加喜欢这丫头了,当年定南侯府接连遭到劫难,赵氏不堪大用,她只能独自撑起钟家,若非年轻时候有那股子韧劲,又不肯服输,定南侯府怕是走不到今天。 有人来禀了太夫人一些话,她笑了笑,领着苏绿檀去后山的宝殿里。 因为有求于人,也因为家族蒙难,苏绿檀行事谨慎,不似家中那么顽皮,端庄乖巧的根本不像她本来的样子。 一路上后山,到了宝殿,苏绿檀都未曾说过一句求情的话,很沉得住气。 太夫人很喜欢,所以脸上总是带着笑,当她在后山宝殿的门口瞥到钟延光站在廊下的身影的时候,她就更开心了,脸上笑容灿烂,拉着苏绿檀在门口多站了一会儿。 钟延光也有机会多看了一会儿,他早听太夫人说苏家小娘子生的如何如何,机敏可爱,今日一见,果然是夸大其词。 远远地看去,苏绿檀身段确实好,婀娜多姿,美则美矣,却同普通的大家闺秀没有什么区别,这样的姑娘,他见的委实不少,往他怀里扔帕子、香囊的也不在少数。 无趣,甚是无趣。 眼看着太夫人要进宝殿来了,钟延光就退了几步,躲在转角的廊下,一直等到她们走近了,他才又悄悄地看了一眼。 这一看,钟延光就把眼睛给瞪大了,不过也就是一瞬而已——苏家小娘子果然生的好看,凝脂肌肤,五官艳美,是少见的美人。 不过苏绿檀那副规规矩矩的样子,可以为妻,却实在让钟延光提不起兴趣,他一直躲到太夫人带着苏绿檀下山后山,他才跟出去,完全没有要跟苏绿檀见上一面的打算。 过了两刻钟,太夫人和苏绿檀才从宝殿里出来,这回出来的时候,太夫人脸上的表情有些复杂,笑容里似乎带着点惊喜,眼眶也有些发红,她牢牢地牵着苏绿檀的手,下了后山。 钟延光也慢慢悠悠地下了后山,一路踏着打霜的草,他远远地看见太夫人被人搀扶着去方便,独独留了苏绿檀一个人在小池塘边。 v番外17[11.30] 钟延光见苏绿檀果然很守规矩,她一直目送太夫人走,恭恭敬敬的,跟个木头人似的,呆板的很。 正想离开,钟延光就看见苏绿檀转身了,可她转身的时候不是两只脚一前一后地动,而是双脚脚跟着地,一起扭动,像竹筒盖子被拧动了一般,一点儿都没有大家闺秀的样子——有点儿意思。 找了一处躲起来,钟延光静静地看着苏绿檀,他背在身后的手微微攥了起来,有点期待什么的样子。 看着看着,钟延光竟不自觉地笑了起来,方才那个规规矩矩的姑娘,竟然趴在池子边的栏杆上,蹬腿踢脚,像溪头卧剥莲蓬的无赖小儿。不止如此,原本托腮的她,嘴皮子动了动,表情忽然变得有些凶,似乎在……骂人?然后就从地上捡起块石头,往池子里扔。 钟延光好奇了,苏家小娘子在跟谁说话?她在骂谁?她扔石头做什么? 可惜隔得有些远了,钟延光听不清。 没过多久,太夫人回来了,在此之前,苏绿檀也变回了乖巧模样,含胸低首,柔柔弱弱,哪里有刚才凶巴巴的样子? 一刻钟的功夫,钟延光好像见到了一个人有两幅面孔???他的嘴角轻微上扬。 等太夫人走了,钟延光去了池子边看,池子里有什么?不过是个入定的老龟而已。 嘴角抽了抽,钟延光心道,苏家小娘子方才不会是在跟乌龟吵架吧? 盯着乌龟落脚处的石块,钟延光确信无疑,苏绿檀她就是跟入定的老龟吵起来了…… 心情微妙的钟延光,在太夫人回府之后,也到了家。 很快钟延光就被太夫人给喊去了,太夫人想起住持解签的时候说的吉言,绞着帕子,嘴边含笑地问他:「持誉觉着苏家小娘子如何?」 眼神淡淡的,钟延光抿了口热茶,道:「还行。」 太夫人有些忐忑地问:「那便定下她,娶她为妻,你意下如何?」 太夫人十分清楚,钟延光极有可能会拒绝,她脑子里都把住持说的话总结好了,打好了夸张的腹稿,还分析了好多好多利处,今天无论如何都要让孙儿接受苏绿檀这个福星! 一次上上签是巧合,两次不会也是巧合吧?而且这次是宝云寺的住持亲自批的命,错不了! 喉咙哽着,太夫人的话都涌到嘴边了,她正急着要劝说,气儿还没提上来,就听钟延光道:「祖母做主便是。」 太夫人瞠目结舌,突然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她看了身边的妈妈一眼,似是在询问:老身的耳朵没问题吧?! 那妈妈摇摇头,又笑着点了点头,太夫人才露出大喜的笑容。 钟延光同意了跟苏家的婚事,太夫人便把事情具体情况告诉了他,苏家愿嫁女,同时也需要定南侯府伸出援手,苏家还愿意附赠一半家财。 太夫人道:「这一半家财便算了,省得落得个图人家财的名声,你帮苏家,只当是替我还了当年苏家老夫人的救命之恩罢!」 钟延光颔首道:「依祖母所言,孙儿这就准备着手去办苏家的事。」 满意地点着头,太夫人道:「好,你的亲事我交代给你母亲,等苏家安定下来了,便快些定下,最好在明年年初就把人娶回家。」 应了一声,钟延光作揖辞别。 从永宁堂走后,钟延光一丝不苟的脸上浮上一抹淡笑,明年年初就要娶苏家小娘子啊……也不知道她嫁进来,是个什么模样。 想到此处,钟延光便更加尽心尽力地去替苏家解难,有大皇子协助,苏家送进宫中的贡品「纰漏」,很快便查了出来,原是宫人所误,恐连累自身,便说是贡品本身就有问题。 查清之后,苏家的阴霾,很快就一扫而空。 苏绿檀在京中得了好消息,也赶紧派人传信回金陵,让苏世文赶紧来一趟京中,商议她的婚事。 在此之前,苏绿檀只能请了年长的苏妈妈替她出面跟赵氏周旋,她一个未出阁的小娘子,是不好出面谈自己的婚事的。 虽然定南侯府已经答应了跟苏家的婚事,但赵氏却不知为什么有意为难,苏妈妈在赵氏面前吃了不少苦头。 苏绿檀也被赵氏明里暗里贬低了一顿,一是嫌弃她商户女的身份,二是说她议亲没个长辈出面,实在是不体面,不懂规矩。 明知道婆婆不好相与,苏绿檀思及弟弟和家族,也只好吃下这个亏,让苏妈妈暧昧不明地拿钱财许诺。 钱帛动人心,没有人跟钱过不去。 赵氏果然看在钱的份上,对苏妈妈态度好了一些,再加上太夫人的叮嘱,面上有些不情不愿,嘴上还是答应了。 太夫人知道赵氏的德性,还特地把赵氏叫去敲打了一遍,她说定南侯府结亲是因为善缘,不是因为钱财。 赵氏心里暗道,要不是为了苏家的钱,哪个肯娶商户之女?什么天定姻缘的屁话,还不是为了钱! 不过当着太夫人的面,赵氏没敢顶嘴,她婉言道:「媳妇知道,媳妇也不是贪心想要这个钱,但是苏家小娘子嫁到咱们家不能不带当嫁妆来吧,嫁妆迟早要留给她和持誉的孩子。跟妾身又有什么关系。这些我都明白的。」 嫁妆留给孩子,本就是应该的,赵氏这么说倒是没错。太夫人见赵氏嘴上是这么说的,便道:「你知道就好。嫁妆和聘礼的事,你打点好了都交来我亲自过目。」她到底是防备着赵氏。 赵氏应了一声就走了。 —— 很快苏世文也赶来了京中,腊月初就把苏绿檀的亲事给定下了。两家定亲的时候,双方长辈都见过了面,苏世文做惯了商人,说话做事喜欢把利益摆在第一位,他也明白,这桩婚是拿钱交换来的,绝不敢过河拆桥,虽未明说,许诺的钱财却未敢食言。 太夫人笑一笑,道:「两个孩子有缘分,谢礼便不必了。」 苏世文只道太夫人是怕留人口舌,便打了主意用嫁妆的方式让苏绿檀把谢礼带过去,等有了孩子,给了孩子,也就还是侯府的东西,苏家的心意,也就到了。 亲事说好之后,定南侯府该有的礼节一样没少,钟延光还亲自去打了一只大雁去苏家提亲。等到纳吉,男方家里挑了个吉日,把婚期定在了三月初。 次年三月初,京都乍暖还寒,梅花都还开着,苏绿檀二月里就出发,赶在吉日之前,带着嫁妆上了京。 苏青松也来送嫁,是他把苏绿檀背出去的,一路上他刻意走的很慢很慢,一边走还一边哽咽着跟苏绿檀说着话。 苏绿檀不敢哭,她又听不得苏青松关心的话,便捏着他的肩膀,催促道:「走快些,小心误了吉时,误了吉时,兆头不好。」 苏青松这才加快了步子,把苏绿檀送走之后,他想着阿姐叮嘱的话,一个人悄悄地哭了好久。 苏绿檀坐着轿子到了定南侯府,提线木偶一样跟着人进去,跨火盆、拜堂,送入洞房,她忐忑又紧张,压根不知道跟她牵着同一根彩带的人是什么样子。她听说定南侯模样生的好,但是杀人如麻,连伺候了自己十几年的丫鬟都不放过。 这样暴戾的人,肯定失了人情味儿,冷酷非常。 苏绿檀是害怕的。皮囊好看,心思恶毒的人,她最怕了,以后还要跟这样的人做枕边人,她就更怕了。 v番外18[11.30] 到了荣安堂的新房,苏绿檀不安坐在撒了果子的床上,她悄悄地抓了一颗花生在手里,听到脚步声之后,没敢剥开,赶紧藏了起来。 钟延光终于要来揭开她的盖头了。 头上一空,苏绿檀微微抬头,眼里藏着惊慌,随后呆了一瞬间。钟延光就这么站在她面前了,人高马大,丰神俊朗,穿着一身红色的喜服,面色有些严肃地看着她,似乎嘴边又有若隐若现的笑意,叫她捉摸不透。 连忙低下了头,苏绿檀睫毛颤动的厉害,定南侯果然生的好看啊……要不是听了他的光辉事迹,她怕是要被这样的男子给迷住了。 苏绿檀告诉自己,看人不能看皮囊。男人好看又什么用,保命要紧。 随后喜婆喂苏绿檀吃了个生的团子,她说了一句「生」,又喝了合卺酒,钟延光便走了。 钟延光走了,剩下的都是钟家内宅的妇人,赵氏有些敷衍地带着苏绿檀认了认家人,刚认完没多久,她就听到赵氏叽里咕噜地跟人说,钟延光有个青梅竹马的表妹…… 疲惫袭身,苏绿檀暂时没有多想。 新房的人一走而空,苏绿檀才轻松了下来,都忘了吃花生,赶紧卸妆洗漱,直到天黑才忙活完,吃上了一碗粥。 新房里都是苏绿檀自己的丫鬟,她吃完粥实在是累了,也没顾忌形象,翘着腿靠在罗汉床上,让夏蝉给她捏腿。 忽然外面又有了沉重急促的脚步声,苏绿檀麻溜地坐好,嘴巴都没来得及擦干净,腰板挺得直直的。 钟延光微醺进来的时候,就看到了端庄温柔的苏绿檀。 苏绿檀连忙起身迎钟延光,细声问他饿不饿,渴不渴,要不要吃些什么。钟延光道不用,他在前院待客的时候已经吃过一些了。 苏绿檀又唤丫鬟过来,伺候他宽衣洗澡。 钟延光冷冷地瞧了夏蝉和冬雪一眼,把人给斥退了,冷声道:「不必,我不习惯旁人服侍。」 心头一凛,苏绿檀攥着拳头,心道外面的传言估计是真的了,她就更加谨慎起来。 挥退丫鬟,钟延光坐下,略问了苏绿檀几句话,试图拉近关系。 苏绿檀却仍旧跟一只警惕的小狐狸似的,只低着头,答着话,却没有了那日在宝云寺的可爱模样。 钟延光一时觉得有些无趣,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他索性道:「我先去洗漱了。」 苏绿檀仍旧压着下巴,柔顺地应了一声,定南侯既不喜别人伺候,她倒也省事,而且,她也不敢伺候啊! 钟延光见苏绿檀不动,继续说了一遍:「我去洗漱了。」他起身站着,就差把手臂张开,让她给他宽衣。 苏绿檀有些不解,不知道钟延光为何还不走,寂静的房间里,她硬着头皮说了一句:「丫鬟应该没把门锁上。」 钟延光:……宽衣解带应该是指望不上了。他无奈地勾了勾唇角,道:「你就让我穿着这身衣服去洗漱?」 苏绿檀立刻从罗汉床上下来,去找了件簇新的衣裳给钟延光。 钟延光接过衣服,倒也没说什么。 等到洗漱回来了,钟延光看到苏绿檀也换了件家常的袄子坐在罗汉床上,银红的袄子颜色明亮,她肌肤本来就如雪如凝脂,愈发衬得她面容精致娇媚,看得他心神一动。 钟延光淡声道:「就寝吧,今日乏了。」 苏绿檀慢慢地走到床边,先一步爬进了里面的那条被子上。 脱鞋上床,钟延光伸手抓住了苏绿檀的手腕,哪知道她缩了下肩膀,下意识就要把手臂抽回去,一双明润的眸子带着浓浓的防备之意。 莫名心软了,钟延光松开手,压着心思躺了下去,苏绿檀也就是个十五岁的小姑娘,看着尚显稚嫩。他大她好几岁,体格也比她大那么多,也该体谅她一些,等她长大一点再说。 次日早晨,钟延光醒来之后,苏绿檀比他醒的还要早,整个人缩在厚厚的被子里,探头探脑地钻出来,被子盖着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灵动的眼睛和洁白的额头。 苏绿檀闷声闷气地大着胆子道:「妾身知道侯爷娶我非本意……」 一听这话,钟延光幽幽转头。 苏绿檀见钟延光没有表情,便斗胆猜测自己说对了,她继续道:「妾身知道侯爷是为了哄太夫人开心,若没有高僧批命,何来这段姻缘。侯爷倘或实在不喜妾身,不必勉强,不过妾身知趣,会替侯爷哄着太夫人开心的。」 枕着手臂,钟延光半阖眼皮,思量片刻,道:「好。」来日方长,他倒要看看这小狐狸都还有几幅面孔。 起来之后,钟延光便割伤了食指,抹了血色在干净的帕子上。 苏绿檀看得面颊一红,但也很满意钟延光的举动。 新婚第一天,苏绿檀就跟钟延光「划清界限」,她心里清楚,钟延光不喜欢她,正好她也怕他,等哪日他有心上人了,她再拿了和离书就是,她为苏家付出这么多,苏世文不至于不收留出嫁女。 忐忐忑忑地在定南侯府过了一旬,苏绿檀渐渐放松开了,这定南侯夫人的日子,也没有那么难过,不过是日日要给太夫人和赵氏请安,早晚有些难熬而已。 其实去太夫人那里,苏绿檀还是乐意的,因为太夫人非常喜欢她,可能是怕她在钟家过的不习惯,经常拉着她问一些家常话,还用心地叮嘱她一些新妇该注意的事儿。 就是赵氏难得对付。 婆婆给新媳妇立规矩,那都是情理之中的,苏绿檀心里也有数,所以不管是晨昏定省,还是在赵氏用膳的时候替她布菜,她都乖乖巧巧的,婆母说什么,就是什么。 可日子长了,苏绿檀也发现不对劲了,赵氏哪里是想立规矩,根本就是想磋磨她! 请安便请安,赵氏让她天不亮就起来,自己却一直睡到自然醒,把新媳妇晾在外面算怎么回事? 这还不止,赵氏用膳的时候格外挑剔,吃鱼要挑刺不说,挑快了嫌烫,挑慢了嫌鱼片冷,盛汤的时候稀了不行,浓也也不行,但凡有不合心的,就是一顿说教,后来还要把方宝柔搬出来跟她作比较,一说就能说两刻钟,啰啰嗦嗦烦死人。 请完安,再加上一日三餐下来,苏绿檀回到房中,早就是又饿又累,腰酸腿软,支撑不住了,比跳舞还累。 苏绿檀早在来之前,家里的妈妈给她讲过这些规矩的,说婆婆难伺候,但是没想到赵氏这么难伺候,又联想到方宝柔,她就知道赵氏是刻意为难她。 起初苏绿檀还忍得,到后面知道赵氏是有意为难,她也就不忍了。赵氏让她挨饿,她就让赵氏的儿子也挨饿! 挑了一天晚上,特地等到天黑之后,才从赵氏院里磨蹭回荣安堂,钟延光果然下了衙门,在房里等她一起用膳,估摸着也饿了好半天了。 回来之后,苏绿檀也不交代自己去了哪里,就问钟延光是不是菜凉了,让丫鬟们拿去厨房热一热。 钟延光倒是不大介意多等的功夫,只问道:「你可用过膳了?」 摇摇头,苏绿檀道:「还没有。」 v番外19[11.30] 钟延光好奇了,这么晚回来,还没用过膳,苏绿檀这是去了哪里?还不等他问,苏绿檀脚崴了一下,整个娇软的身体眼看着要跌倒,他眼疾手快扶住了。 虽然是故意摔的,但苏绿檀可不想投怀送抱,她连忙推开钟延光坐下,钟延光便问她:「怎么回事?」 犹豫了一下,苏绿檀挥退丫鬟,气鼓鼓地坐在饭桌前,看着一桌子丰盛的菜,硬是忍住食欲,对钟延光道:「妾身虽然孝敬太夫人是应该的,但是日日哄太夫人人开心,怎么说也是替侯爷分了忧。」 微愣一下,钟延光道:「是了,然后呢?」 噘了下嘴,苏绿檀道:「侯爷是不是也想办法替妾身多抽些时间出来,去哄太夫人。」 想了想,钟延光道:「老夫人为难你了?」 苏绿檀委屈道:「妾身也不是不想伺候老夫人,不过太夫人年纪大了,妾身想先把太夫人伺候好了,以后伺候老夫人的日子还长着。」 嘴上这么说,苏绿檀心里可不是这么想的,伺候赵氏,让赵氏等着做大梦去吧!今儿是告赵氏的第一状,以后她法子还多着呢。赵氏折磨她,她就在钟延光这里想办法找补回来。 相互伤害,谁也别想讨着好! 苏绿檀都想好了下一步怎么做,钟延光淡声说:「先用膳。」过了一会儿他又说:「明日请安,不必去了。」 瞪大了眼睛看着钟延光,苏绿檀很是惊惊讶,她才走出第一步,就连安都不用请啦?! 也未多想,苏绿檀老老实实用膳去了。 夜里的时候,苏绿檀洗漱进房,钟延光进来看着她还是一个人蜷缩在被子里,面朝墙壁,又想到赵氏的为人,和她做的事,也不忍心去打搅苏绿檀,便独自去了书房歇息,点了一夜的灯,像是在熬夜办公。 第二天早上,苏绿檀醒的很早,不过钟延光让她不用去,她就真不去了,反正出了事有他顶着。 这个早上,苏绿檀早膳吃的贼香,粥都吃了两碗,小菜也空了。 与此同时,钟延光打听苏绿檀在千禧堂里经历过的事,便去了赵氏处。 赵氏见钟延光一个人来了,问道:「苏绿檀呢?」 钟延光本想委婉些说苏绿檀病了,让赵氏心里有数,结果赵氏直接把他的话给掐灭了,她冷哼道:「这才嫁进来不到一个月,就开始拿乔了?商户女就是商户女,一点规矩都不懂!」 扯了扯大腿上的衣摆,钟延光淡声道:「是儿子让她不必来的。」 「为何?」赵氏皱着眉,不悦道:「她给你吹枕边风了?我就知道她不是个好东西,还没站稳脚跟就想着挑拨离间了!」 钟延光了解赵氏,他直接起身道:「绿檀脚崴了,她硬要来,我让她歇着的。 儿子去瞧瞧太夫人。」 赵氏仰头道:「崴脚多大点儿事儿,你就护着她!」 钟延光顿足,道:「母亲这般为难媳妇,传出去只会叫人耻笑,说您心胸狭隘。」 赵氏抱怨了一句:「哪家婆婆不给新媳妇立规矩,你也太宠着她了!」 钟延光置之不理。 赵氏不用天天给太夫人请安,她就没跟去,心里已经想好了等钟延光走了,怎么磋磨苏绿檀。 钟延光走后,去了太夫人跟前,把这事说了,他道:「孙儿粗心,内宅之事顾及不上,家宅安宁,还劳烦祖母多多烦心交代。」 太夫人脸上笑容很大,钟延光这傻小子,知道疼人了,还非要借口说什么为了「家宅安宁」,她当然乐意帮忙,便道:「你放心,不会让你为内宅之事忧心的。」 钟延光道了谢,便上衙门去了。太夫人笑呵呵地对身边人道:「这媳妇娶对了,铁树开花,持誉也开窍了。」 说罢,太夫人敛了笑容,道:「把赵氏给我叫来。」 赵氏急急忙忙地来了,太夫人少有找她的时候,一找她就是大事儿。 赶来了永寿堂,赵氏忙问太夫人有什么事儿要吩咐。 太夫人表情淡淡的,道:「没什么事儿,我这些日精神很好,以后晨昏定省不要少了。」 赵氏心生抵触,她好些年都只是初一十五来,怎么突然要日日来了?不等她想明白,太夫人又道:「站着做什么?伺候我用膳。」 太夫人吩咐了,赵氏就乖乖溜溜地帮忙盛粥布菜。 第一碗粥,太夫人说太稀了,跟喝水似的,第二碗,她又说太浓稠了,吃下去噎人。赵氏一连盛了四碗才算完事儿,后来到布菜的时候,太夫人一会儿嫌酱茄子皮儿薄了,一会儿嫌薄饼不薄,让赵氏净手一点点地撕开。 都多少年没伺候过人了,赵氏很是不情愿,到底还是做了。 这还不算完,赵氏做完了,太夫人还是训了她一顿。 太夫人训人可不像赵氏那样,她连十几年前的事儿都记得清清楚楚,拿出来臊赵氏的脸,最后还把问题都归结到赵氏没有好好读书上。 这可是赵氏的痛脚,太夫人还当着永宁堂妈妈的面说的,她委屈的差点就要把眼泪就在永宁堂了。 看着差不多了,太夫人才放赵氏走。看着差不多了,太夫人才放赵氏走。赵氏心中崩溃,原来太夫人叫了她来,就是为了这点小事?! 太夫人身边的妈妈道:「这么做是不是太落老夫人的面子了。」 太夫人无奈道:「赵氏就这么个性子,好好跟她说没用的,非得威逼才行。就这样还不见得十分有用呢。」 被太夫人说对了,赵氏刚在永宁堂受气,就把仇记在苏绿檀头上了,她就立刻喊人去叫苏绿檀来。 苏绿檀今天有钟延光给的「丹书铁券」,她才不乐得去,便在床上躺了一天,推说走不动了,不肯去。 一直到第二、第三天,苏绿檀都没去给赵氏请安,府里都传,侯爷好生疼爱夫人。赵氏还晓得,太夫人哪里,竟然钟延光打过招呼的! 赵氏气的要死,她也不大相信,自己的儿子会这么快就喜欢上苏绿檀?这才多久,怎么可能会喜欢上商户女!而且在她心里,方宝柔才是最好的姑娘,苏绿檀端庄贤淑,一样挨不上边,钟延光怎么会宠爱她? 偏不信这个邪,赵氏第四天早上直接闯去了荣安堂。媳妇不来请安,她这个做婆婆的,就亲自去看看媳妇! 赵氏闯去荣安堂的时候,动静很大,内室的钟延光和苏绿檀早就知道了。 钟延光也没让人刻意拦住,他命人放了赵氏进来。 一进去,赵氏就恨不得戳瞎双目——钟延光再给苏绿檀穿鞋!!! 闯进去的时候,赵氏看到钟延光和苏绿檀还是一副「怎么有外人闯进来」的惊愕模样。 v番外20[11.30] 【注:豆豆网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网客服qq。】 赵氏内心只觉得天崩地裂,一向倨傲孤冷的儿子,竟然给一个女人穿鞋! 赵氏闯进荣安堂,早就做好了斥骂苏绿檀的准备,各种腹稿都打好了。她是苏绿檀的婆婆,即便苏绿檀是太夫人看重的人,也不能眼里没有她这个婆婆。 赵氏依仗的,就是作为婆母的身份,说到底,也就是依靠着钟延光。她也以为,儿子是站在她这边的,所以她打死也想不到,钟延光给苏绿檀穿鞋??? 惊讶了好半天,赵氏才缓过神儿来,她一口气都快喘不上了,丫鬟扶着她在罗汉床上坐下。 钟延光给苏绿檀穿好鞋子,顺势牵着她站起来,握着她柔嫩的手。 苏绿檀柔软的手被钟延光有些粗粝的大掌给包裹着,手背像是被磨砂纸给磨了一下,在赵氏和丫鬟们的面前,她微微红了脸,捏起了拳头,强自镇定。 钟延光牵着苏绿檀就没放开了,他拉着她走到赵氏面前,苏绿檀才从他手里挣脱出去,朝赵氏请安,盈盈一拜,自然而然地摆脱了他。 微微一笑,钟延光心里了然,也向赵氏请安,道:「母亲,大清早的,您来有什么事?」 看了苏绿檀一眼,赵氏又顾忌着钟延光,有脾气都发不出来了。她知道,钟延光最是心思冷硬的一个人,若是她挑刺儿,只怕这儿子根本不会向着她,还要落她的面子。再一想到头上还有个太夫人,赵氏没好气道:「没什么,就是过来看看!」 钟延光挑眉,问道:「哦,母亲可看完了?看完了儿子随您一道去太夫人那边请安。」 略有些语塞,赵氏如坐针毡,起身道:「那就去罢。」 去到太夫人那边,钟延光和苏绿檀请了安就被太夫人赶走了,赵氏还留在那里。 赵氏留下后,太夫人却没有再为难她,而是道:「我近日又有乏了,你不必常来请安了,仍旧初一十五来就是。」 赵氏心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苏绿檀「腿疼」几日不去她那儿请安,她就不用来罗氏这儿请安。意思就是,她折磨苏绿檀,太夫人就折磨她! 哼哼唧唧地从太夫人这儿离开了,赵氏轻易不敢去找苏绿檀的麻烦。 苏绿檀没了赵氏添麻烦,日子别提过的有多舒坦了,只不过在偌大的侯府待着,上上下下没个好说话的人,着实有些烦闷。 好在苏世文因为一桩生意耽搁在京城了,苏青松也还没有走,苏绿檀便想着叫弟弟进来陪她一日,想一想她又觉得光在宅子里说话没有意思,便想着能和阿弟一起出去玩一玩就好了。 若要出门,苏绿檀当然要跟钟延光打招呼的。 钟延光知道了这事,倒是没有反对,而是道:「你定下时间,我来安排。」 苏绿檀微微一愣,心想钟延光好像也不是传说中的那么暴戾?竟然还有点点贴心。 钟延光见她迟疑了,屋子里也没有丫鬟,他便随意地坐下,道:「这两日太夫人精神越来越好,笑容也越来越多,当是我对你的报酬。你放心,你替我孝顺太夫人,我不会让你在钟家受委屈的。」 心下一松,苏绿檀瞬间释然,钟延光果然不是无缘无故对她好的。而且她也听说了,钟延光小时候在太夫人膝下养大的,这般孝顺敬重太夫人,也是理所应当的,对她好,多是为了年纪不小的太夫人而已。 苏绿檀笑着道谢道:「谢谢侯爷,若是侯爷方便,就安排人明日带我们姐弟出去罢。」 「好。你也刚来京中,去逛一逛四处熟悉下也好。」 「劳侯爷替我们请个知客,这京中我们也不大熟悉,怕四处乱逛,冲撞了贵人。」 扬起嘴角,钟延光道:「这你倒不用怕,京中也不是那么容易生事的地方。」至少对于定南侯府来说,得罪不起的人,到底还是少数。 苏绿檀莫名地相信钟延光,觉得他办事稳重,遂又道了谢,并且有些期待起明日出去游玩的事,也不知道他请来的知客,会带他们姐弟去哪里玩。 次日,苏绿檀起来的时候,丫鬟说钟延光已经从书房里离开了,但他交代了人,安排了马车伺候她出行。 苏绿檀笑了一下,穿了窄袖的簇新裙子,便领着丫鬟出了荣安堂。 西角门外,马车早就等着,苏绿檀跟丫鬟一起上了马,车夫便带着她先去了苏青松住的地方,接了他一道上车出门。 可还不见知客,苏绿檀问车夫:「侯爷可曾交代了让什么人来没有?」 不等车夫答话,一个高大的男子骑马过来,停在马车旁边,道:「今日想逛一逛街,还是想尝一尝京中美味?」 挑起马车帘子,苏绿檀就瞧见钟延光了,她蹙眉问:「侯爷,知客呢?」她可不敢问,侯爷您不会就是知客吧? 钟延光笑了一下,道:「今日我领你们玩。」 双目微瞪,苏绿檀道:「侯爷……当真?」 「这等小事,我难道还哄你?」 苏绿檀脱口而出:「难道大事侯爷就要哄我?」说完她觉得有些无礼了,竟然没藏住本性,这般怼人,她勉强笑一笑,立刻转移话题,道:「阿弟也该出来了。」说罢,就放下了帘子,吐了吐舌头。 钟延光捕捉到帘子放下之前,苏绿檀吐出来的小粉舌,抿唇一笑,心想她又露了本性,也不知何时才能在他面前坦坦荡荡地表现出本来的性格,肯定很有意思吧。 过了一会儿,苏青松就出来了,穿着直裰,因为人也很清秀,很有书生气。 向钟延光见过礼,苏青松便上了马车。 钟延光继续问道:「是喜不喜欢吃点心?」 「喜欢!」苏绿檀说的。 「好。」喜欢就好。 忍不住笑,钟延光就知道姑娘家的应该是爱吃的,他从怀里掏摸出陆清然写给他的小册子,上面密密麻麻地记录了好多京城出名的首饰铺子和点心斋以及酒楼。 钟延光带着苏绿檀姐弟俩,先去了一些点心铺子,尝一尝京中做的好的糕点,一连吃了三家,姐弟俩胃口都很好,基本把每个种类都尝了一遍,好吃的就整个都吃下去了。 后来又去逛了首饰铺子和胭脂水粉铺子,苏绿檀见了那些果然很感兴趣,大包小包买了不少,钟延光和苏青松最后沦为了她的贴身小厮,只有帮着提东西的份儿。 直到快午时了,马车里装了不少东西,苏绿檀才作罢,说有些饿了,让钟延光定了地方去吃饭。 钟延光领着苏绿檀去了有地地道道京城菜的酒楼,因为是陆清然家的,所以即便没有提前预定,也早就给他预备下了位置。 进了雅间里,店子里先上了糕点水果,过了一会儿才点了八道名菜。 苏绿檀道:「八道菜是不是吃不完呀?」 平日里钟延光很少铺张浪费,她跟他两个人在家里才吃三四个菜,苏绿檀记得太夫人身边的妈妈提点过她,说钟延光一贯洁身自好,也很节俭,让她平日行事不可奢靡。可今天好像不是这样的……三个人八道菜,着实多了。 钟延光道:「尝个鲜,用不着吃完。」 v番外21[12.09] 好吧,钟延光都说不多了,苏绿檀心想,男人都是要面子的,小舅子面前,怎么好意思失了体面。 等上了菜,因为味道太好,苏绿檀和苏青松胃口都很好,几乎吃了一半,但上午吃的甜点多了,到底还是剩下了。 苏绿檀碗里还剩了一个,干干净净的鱼丸子,若是不吃,看着就有些可惜,可她也实在吃不下了。 一想起钟延光不喜欢人浪费,苏绿檀夹起鱼丸子,想吃掉算了,结果手一松,鱼丸子不小心掉了……她真不是故意的! 一抬头,苏绿檀就看到钟延光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她一哆嗦……这厮不会是觉得她浪费了吧,才一个鱼丸子!!!她又不是故意的。 举着筷子,苏绿檀眨着眼问:「要不,捡起来让人洗洗,然后喂狗。」也不算浪费了……吧。 钟延光忍笑,道:「掉了就掉了。」 苏青松也跟着笑了,道:「姐,你怎么这么珍惜……」 苏绿檀拿帕子堵住苏青松的嘴,淡声道:「吃你的。」 旁边的钟延光看着姐弟两个的互动,觉得甚是有趣,他也有兄弟,却从来没有这般亲密过。 等钟延光带着苏绿檀回家的时候,已经是天黑时分。 逛了一整天,苏绿檀腰酸背痛的,洗漱完躺在床上,懒的像一只小猪,嘟哝道:「家里还是冷了些,金陵的温泉多舒服。」 钟延光也在屋里,见她浑身没了力气,又叨念着温泉,便道:「这两日是有些冷,正好我朋友说要去咱们家庄子上玩,我正好要外出一趟,你一起去帮忙招待客人罢。」 「好啊好啊!」苏绿檀立刻来了精神,道:「乐意之至!是侯爷哪位朋友?」 钟延光笑眯眯的,道:「去了你就知道了。」 苏绿檀说想泡温泉,钟延光就说正好有朋友要一起去庄子上泡温泉,他正好要去保定府一趟,夫妻二人便简单收拾了行李,准备去保定府。 在保定府的庄子,离京中有些远,从早上出发,下午才到,夫妻两个便坐的马车,丫鬟坐的另一辆马车。 苏绿檀在车上睡了醒,醒了睡,藏在鞋子里的脚趾头动来动去,绝了撅嘴,又掰着手指头看指腹的纹路,着实有些无聊了,便道:「侯爷,客人们也是从京中来么?怎么的不与我们一道。」 钟延光的视线从苏绿檀的手指头上收回,道:「他们都识得路的,也是去保定有事,办了事自会去庄子上。」 「哦哦!那客人们今日可来得了?」 「不好说。左右我也是去保定有公事,他们去不去,咱们都是要去的。」 笑了笑,苏绿檀道:「那倒是。」她心中窃喜,简直就是想什么来什么,这运气也太好了些。 心情大好,苏绿檀又觉着钟延光不似传闻中那么可怖,有意跟他拉近关系,便温声问道:「侯爷去保定办事可费神?去了之后住不住庄子上?」 思索了片刻,钟延光似乎为难道:「若是顺利,便可回庄子上小住,若是不顺……只好让侍卫和庄子上的佃农好好看守。你别怕,保定的人我也熟,不会出事的。」 保定知府还是大皇子手底下的人提拔上来的,钟延光依附于大皇子,自然跟保定知府有来往。 苏绿檀小鸡啄米似的点着头,道:「妾身不怕。」她惦记着泡温泉,又有钟延光保护,她一点都不担忧。 到了中午,马车停下,所有人略吃了一些东西,便继续赶路,半下午才到保定的庄子上。 庄子是靠山的,温泉就在山上,所以在半山上修建了一间三进的院落,有一半的位置都是温泉。 一到庄子上,钟延光吩咐人叫了田庄上的管事,让苏绿檀认一认。 到底是侯府的夫人,以后总要接管这些事的,所以钟延光让管事也要认一认女主子。 管事的连忙跪下请安。主家成亲的时候,他送了礼,人也去了,不过自然是没见到新夫人,后来新夫人没管内宅,他们庄子上的管事,更加没法见女主子,这回还是头一次见。 苏绿檀笑着让管事起来。 管事的恭恭敬敬地答话,尽管被苏绿檀的美貌给惊到了,眼睛也没敢乱看。 钟延光跟苏绿檀比肩,让管事的带路,一边走,就一边下命令。苏绿檀小住的这段时间,山上不得让人来打扰,山上有什么事,自然有侯府的丫鬟们下来吩咐。 管事听着钟延光的语气自然不敢怠慢。 待上了山,苏绿檀住下之后,还没急着去看温泉,腿都酸软了,钟延光在旁边坐着,她让丫鬟给她捏腿,还讨好地问:「侯爷累不累?」 钟延光看着苏绿檀的丫鬟,心道她不会是想他捏腿吧?那可不行,当着丫鬟的面,太暧昧亲昵了些。 抿了抿唇,钟延光道:「有一点点。」 苏绿檀笑不露出齿,柔声道:「舟车劳顿的,确实是有些容易累。不如让丫鬟……」 「不必。」钟延光站起身,往外去,下了山看一看庄子里的事管理的如何。 苏绿檀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撇了撇嘴,暗暗道:钟延光果然性子冷的很,不近女色,不容易讨好! 差不多过了一个时辰,钟延光才回来,天也黑了,苏绿檀盯着丫鬟们把房间都收拾好了,收拾了两间房出来,她是想着,钟延光肯定不乐意跟她住一间房的。 一起用完膳,夫妻两个出去消消食,差不多胃里舒服了,才准备去泡温泉。 苏绿檀下去就去看过那温泉了,很大的池子,泉水热气腾腾的,现在外面还刮着冷风,要是去温泉里泡着,实在舒服。 扬起唇角,苏绿檀问道:「侯爷,客人今日是来不了了吧?」 「嗯,今日是来不了了。」 苏绿檀巴不得客人今日不来,否则她一个人怎方便泡泉水,面上却不敢露出轻慢客人的态度,笑容得体道:「明日再来也无妨,正好妾身也叫下面的人准备好吃食招待。」 说完,二人一起回了住处,到门口的时候,钟延光意欲跟苏绿檀一同进房。苏绿檀指了指隔壁房间,道:「侯爷,您的行李放在那边了。」 钟延光:「……」仿佛有什么事背道而驰了? 脚步也就顿了一眨眼的功夫,钟延光便去了隔壁房。 苏绿檀见钟延光表情平淡,没像下午那般甩脸子给她看,心想她这事肯定是办的很不错的吧! 也就多想了一会子,苏绿檀赶紧收拾了衣服,准备去泡温泉啦! v番外22[12.09] 丫鬟们也累了一天了,苏绿檀便让她们在房里歇一下,洗漱过了再去伺候她即可。 夏蝉和冬雪两个,抓紧时间洗漱。 苏绿檀独自去了温泉处。 泉水是山上引下来的,好几道汩汩细流汇集在温泉里,旁边又有假山木石掩映,如在林中洗浴,静谧舒适。 解下外衫,苏绿檀穿着贴身的衣物,赤着脚下了水。 温泉的水冷热适宜,泡在里面实在舒服,苏绿檀靠在石壁上,整个人都懒懒的,不想动。 闭目养神片刻,苏绿檀听到了脚步声,她半睡半醒的样子,没注意到脚步声同以往有什么不同,便道:「夏蝉,你这么快洗漱好了?坐大半天的马车,我肩膀好累,给我揉揉。」 苏绿檀的头发早就挽起来了,一双素手伸到脑袋后,揉了揉肩膀,给「夏蝉」指位置。 后方的人迟迟不动,苏绿檀疑惑着转头看了过去,这一看一下子就吓坏了,钟延光上半身为着寸缕,笔挺地站在她面前。 苏绿檀整个身体往后仰倒,险些跌进温泉里。 好在钟延光眼疾手快,拽住了苏绿檀的手腕,把她拉住了,但……他力气像是不足,没有把人拉稳,反而是跟着一起栽下去了。 两个人一起摔进水里,衣服浸在水里,咕噜噜地冒着泡泡。 淹倒不至于淹着二人,只不过待二人站稳了,衣裳头发都湿了。 「没事吧。」钟延光抱着苏绿檀,声音低沉微哑。 苏绿檀抹了把脸,退开两步,结果肚兜散开,差点掉下来了!双臂夹着肚兜,她睁眼道:「无事,侯爷怎么来了。」随后赶紧沉在水里,只穿了肚兜跟亵裤,肚兜带子还散了,就这么站在钟延光面前,她怕被他误以为她要献媚! 她不是有意要鸳鸯戏水的! 钟延光也泡在水里,只露出锁骨往上的部位,他身上的肌肉紧致结实,线条流畅,在在月下看起来,精壮诱人。 苏绿檀面颊微红,挪开视线,好像回想起,自己方才还使唤钟延光给她捏肩来着! 她捏着肚兜的系带,连忙解释道:「侯爷,我方才还以为是丫鬟来了,不知道是你。」 一着急,本性都露了,也不乖巧地自称「妾身」了。 钟延光没觉着不妥,夫妻之间,规规矩矩的便像是隔着一层屏障,不太好。他扫了一眼苏绿檀露在外面的白皙皮肤,和她双手藏在背后的小动作,喉结耸动着,面色如常道:「嗯。今日累了,泡一泡舒服些。」 苏绿檀渐渐平静下来,毕竟她知道钟延光不会对她有任何非分之想,遂悄悄地在水里,系着肚兜。 到底是和一个男人同浴,苏绿檀还是有些拘谨,话也没敢说,只想快点走,但又拿不准钟延光的心思,生怕让他误以为,自己对他有意见,根本不敢动。 等了一会儿,丫鬟来了,苏绿檀转身看到了救星。 可惜夏蝉看到夫人竟然跟侯爷共浴了,她吸取经验,二话不说,麻溜地转身走了。 苏绿檀看着跑得异常快速的的夏蝉,瞪大了眼睛——这丫鬟怎么到京城来眼色就不行了呢???难道是京城的风水坏人眼睛? 又默默地把头转回来,苏绿檀道:「侯爷,妾身泡的差不多了。」 钟延光也道:「哦,那你先走吧。」 苏绿檀直勾勾地看着钟延光,方才情急之下就算了,现在她怎么好意思站起来!但钟延光一点先离开,和避讳的意思都没有。 委屈兮兮地看钟延光,苏绿檀鼓着小脸。 钟延光忍笑,转了身去,抬头看着头顶的月光。 苏绿檀不由得猜想,钟延光不会是故意逗弄她的吧! 穿好了衣裳,苏绿檀趿拉着鞋子,打了招呼就要走。 钟延光忽然从水里站起来,因为裤子都打湿了,紧紧地贴着皮肤,变得很透明,肌肤和肌肉都异常的明显可见。 苏绿檀瞥了一眼钟延光的身材,武将的身材,果然……还不错嘛。 泡完温泉回去的苏绿檀,洗漱后,烘干了头发躺在床上,翘着腿,偶尔翻来覆去,揣测着钟延光的心思。她怎么觉得这人有些捉摸不透呢,让她憋的好辛苦呀,这要是从前在金陵的时候,她早不知道如何上天入地,在温泉里胡乱扑腾,在庄子上闲逛来去。 一想到明天还要继续装出温柔贤淑的样子,苏绿檀磨着牙入睡的,不都说武将常年在外,难以归家么?钟延光怎么这么闲?漠北不需要他?打倭寇不需要他?各地卫所不需要他? 不过还好,这几日钟延光在保定要办公事的,她总算能够轻松几日。 把被子蒙在头上,苏绿檀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次日早上起来,苏绿檀吩咐丫鬟把早膳端她房里,随口问了一句:「侯爷什么时候走的?」 夏蝉还没回答,钟延光就进来了,道:「早膳庄子上的人送来没有?」 苏绿檀:「???」说好的办公事呢? 苏绿檀的问题不需要回答了,夏蝉赶紧回了钟延光的话,道:「天不亮管事就让人送来了,奴婢放厨房热着呢。」 「传膳吧。」 钟延光驾轻就熟地坐下,苏绿檀只好跟着坐下。 没上早膳之前,苏绿檀试探着问道:「侯爷公务忙否?若是忙,自忙您的去,妾身在这山上足不出户,倒不必记挂妾身。」 钟延光微抬眉毛,一本正经道:「我来保定已经着人去衙门传了信,有了消息人家自会来寻我。」 哦哦哦!就是说一时半会儿走不开了,苏绿檀撅撅嘴,赶紧又恢复如常。 钟延光眼尾微扬,压住了唇边的笑意。 待用过早膳,钟延光道:「要不要去庄子上瞧瞧?当是消消食了。」 「要!」苏绿檀眸光一亮,她在金陵被父亲拘束的很,虽然也能出去逛街看戏,在庄子上玩耍却还是少的,但她其实很喜欢这里,这个时候,海棠花开,大雁也回来了,简直是放纸鸢的好机会! 说罢,夫妻两个便一起下山了,让管事的带着他们四处转悠。 v番外23[12.09] 庄子上除了稻田,有成片的果树,在庄子边界处,还有主院和一排农舍,院子是留给主家来了住的,农舍是这里的佃农偶尔来住宿的地方,尤其是播种和收割的季节,佃农都不会村子,在庄子上过夜。 苏绿檀和钟延光两人穿着绸缎的衣裳,和佃农们身上的粗布衣裳比起来,显得格格不入。 田埂间的佃农见了二人也是点头弯腰的,不太敢看他们,管事说话也恭恭敬敬,客客气气。 略走了一圈,苏绿檀认了好些农作物和果树,知道了一些播种的事儿,两腿走的也有些酸软了,便回了主院里歇息。 庄上的院子跟定南侯府的比起来肯定简陋,不过好些用具都是村民们自己手工编织的,支开窗户,便可见山边朝阳,住起来很有悠然见南山的隐逸之感。 苏绿檀跟钟延光两个正喝着茶,外面似乎有了马蹄声,管事的立刻进来大笑着禀话道:「侯爷,夫人,陆大人来了。」 陆大人?还能有哪个陆大人,肯定是陆清然咯! 钟延光头皮一紧,这厮不是在外省么?怎么跑保定府来了! 苏绿檀也是知道陆清然此人的,毕竟是夫君的挚友,她即便不熟,也听说过一二,而且结亲的那天,她盖着盖头,听得此人声音最洪亮张扬,想让人忘记都难。她没想到,原来钟延光的客人就是陆清然呀。 笑一笑,苏绿檀完全没注意到钟延光异样,只道:「侯爷,您说的客人终于来了!」 面无表情地站起来,钟延光声音微冷,道:「走吧。」 摸了摸鼻子,苏绿檀起身跟上,难道她又殷勤过分了?可是分明是钟延光说的,要她帮着他待客的嘛! 夫妻两个一起出去,陆清然正好下了马,把缰绳交给了管事身边办事的人。 陆清然着一身束腰长袍,头上一根银簪,衣摆上还有尘土,看样子像是风尘仆仆地赶来。 苏绿檀连忙吩咐丫鬟进去备茶,把管事送来的新鲜瓜果也拿出来给待客。 陆清然灿笑着跟苏绿檀打了招呼,叫了声「嫂子」,这称呼叫的亲昵,跟钟延光自家兄弟似的,半点不见外。 钟延光也没跟陆清然见外,上前拍了下陆清然的肩膀,道:「先进去喝杯茶。」 仍旧笑眯眯的,陆清然点着头一面往里走,一面道:「持誉,你怎么到保……」话没说完,他的表情就扭曲了,被钟延光捏着的肩膀低了下去。 面无表情地看着陆清然,钟延光加重了手上的力道,说:「不是渴了吗?进去喝杯茶。」 陆清然一脸茫然,他什么时候说他渴了???来的路上他可是喝了空了一个水囊袋,不渴的呀! 到底没有多问,陆清然跟着进去了,喝了茶,吃着丫鬟削好的水果。 吃完东西的陆清然嘴巴并不消停,他都还没意识到,自己那句话问错了,于是继续道:「持誉,你怎……」 这次也就是刚开口,钟延光就把陆清然嘴巴给堵住了——他塞了个番茄过去,汁水顺着陆清然嘴角溢出来,加上他头发有些凌乱,活像山野里茹毛饮血的野人。 鼓着脸,苏绿檀憋着笑,把脸转了过去,拿帕子捂一捂,掩下笑容。 陆清然恨恨地咬了一口番茄,瞪了钟延光一眼,这是怎么了?他怎么说什么都错?钟延光鬼上身中邪了? 吃完了番茄,陆清然擦擦嘴,思虑了很久,才决定换个话题,道:「你来保定也不……」告!诉!我!一!声! 陆清然差点被第二个番茄噎死,委屈着在心里把这话喊了出来,目光幽怨地看向钟延光——你疯了?! 苏绿檀觉得好笑也觉得奇怪,难道钟延光平日里跟陆清然就是这般相处的? 说好的冷漠嗜血,杀人不眨眼呢,明明很平易近人,很……可爱的嘛! 正好有个五岁大孩童拿着纸鸢跑进来了,管事身边跑腿的人连忙追进来,捉着孩子惊慌道:「东家,小孩子不懂规矩。」 苏绿檀看着纸鸢眼睛一亮,道:「那是什么动物?」 垂髫小童声音软糯,笑嘻嘻道:「我爹扎的,田鼠!」 钟延光问苏绿檀:「你想放纸鸢?」 绞着帕子,苏绿檀觉得侯府夫人放纸鸢,很不端庄吧,她道:「天气好,想出去走一走而已。」 「那就去吧。」钟延光走到那孩子跟前,道:「纸鸢可否……借我们玩一玩?」 仆人忙替小孩子答话道:「东家要,尽管拿……」 钟延光瞧了仆人一眼,道:「问你了?」随即低下头,目光柔和的小男童问:「能借给我们玩么?」 小童把纸鸢递给钟延光,道:「好,你带我放。」 钟延光转身,指了指苏绿檀,道:「叫这位夫人带你放。」 被点名的苏绿檀明润妩媚的双眸微瞪,有些不敢相信,笑着磕巴道:「可我不、不太会啊。」 小童十分活泼,上前拉起苏绿檀的手,道:「我教你。」 苏绿檀就这么被小孩子给扯出去了。 钟延光大大地松了口气,回头看着陆清然,完全不知道从何解释,也好像解释不清,便道:「……你就别问了,跟着吃喝玩乐就是。」末了还添了一句:「反正你擅长。」 「……」陆清然一脸发蒙,他也是干正经事的人好不好!怎么好像钟延光娶了媳妇之后眼睛不太好使了?难道被新妇美貌亮瞎了眼? 多年兄弟情谊,这点默契还是有的,钟延光不让问,陆清然就不问了,一起跟着出去。 苏绿檀在田埂里,已经跟着小童一起放飞了纸鸢。 这会子风大,纸鸢一下子就飞起来了,苏绿檀正好穿的窄袖衣衫,挽起一小截,皓腕如霜,细嫩如玉。 钟延光看着纸鸢,看着苏绿檀的笑脸,看着她的手腕子,嘴边浮起了笑意。 陆清然跟钟延光比肩站着,眯眼道:「啧啧,持誉啊,你可还记得成婚之前你说的话?」 「什么话?」钟延光挑眉问。 「骑射场上,你说的,忘了?」 摇摇头,钟延光死活想不起来了。 v番外24[12.09] 陆清然清清嗓子,道:「你说啊——娶妻而已,收服不了你!我怎么看着你的脸有些发肿啊?」 睨了陆清然一眼,钟延光道:「你还不去洗漱下,一身的尘土,一点风度也没了。」 甩一甩袖子,陆清然撇嘴道:「还不承认,一物降一物!」 嘴角微动,钟延光并未接话。 待陆清然走后,钟延光也走到田埂间,找苏绿檀去了。 苏绿檀并不是很会放风筝, 但她一玩就忘了形, 撸起一小截袖子, 在田埂里跑来跑去,风筝时高时低的,飞的很不稳。 渐渐起了微风,风筝就飞得高了,苏绿檀为了让风筝飞的更高, 跑的也更快, 一边跑还一边欢呼,像个还没出阁的少女。 钟延光嘴边挂着笑意, 眼瞧着苏绿檀被什么绊了一下, 要摔倒, 他疾步过去,长臂横在她的纤腰上, 把人搂住了。 苏绿檀跌在钟延光的怀里,紧紧地贴着他的结实胸膛。 春日衣衫薄,两个人都能感受到彼此的体温, 陌生而暧昧不明的触碰,让两个人心里都升起异样的情绪。 苏绿檀手里松松地抓着风筝线,风停了,风筝就掉下来了,她也赶紧从钟延光怀里起来站好。 双手负在身后, 钟延光开口问:「可扭了脚?」 「没有。」 「从前你在家中, 也爱这般玩耍?」 想起永寿堂妈妈的提点, 和平常听的传言,苏绿檀可没敢掉以轻心,她连忙摇头道:「并未,妾身在家中读书做女红,鲜少像这样玩耍过,今日头一次,倒是新鲜。」 顿觉无趣,钟延光也不想问了,他道:「风筝都掉了。」 微微脸红,苏绿檀有些懊恼,道:「妾身愚笨,不会放。」 从她手里拿过风筝,钟延光道:「我来试试。」 苏绿檀退到一旁,跟小童一起旁观钟延光放风筝。 撸起袖子,钟延光拽着风筝线,快步走了起来,风也是一阵阵的,正好又起了,田鼠风筝很快就在天上飘了起来。他倒着的走的时候,步子也大,一面儿走一面收放着风筝线,风筝也越飞越高。 放到最后,钟延光把线几乎都放完了,手上只绕了三圈,他扭头看着苏绿檀道:「再不能放了。」再放风筝就要飞走了。 田鼠高高地飘在天上,在风里波浪般地浮游前行,和着微风,真是惬意。 小童从未把风筝放得这么高,便雀跃起来,一路跟着蹦跶,一路鼓着掌。 苏绿檀也眉眼弯弯,打量着钟延光,其实他生的很俊秀。因为身材颀长伟岸,看起来书生气不是很浓,有男子气概而不粗鲁,怎么看都很好看。 若非苏绿檀知道有些传闻是确确实实存在的,她怕是真要喜欢上钟延光了,不过什么都没有小命重要,她唇边的笑意渐渐淡了。 二人玩得出了一身汗,也快要到午膳时间,钟延光收了线,把风筝还给小童,回了院子里。 到了用午膳的时候,小童也要归家了,苏绿檀等小童走后,问了管事,是哪家的孩子。 管事稍稍弯着腰道:「是庄子上佃农的孩子。」 「可曾读书?」 那小童有五岁了,能开蒙了。 管事笑道:「夫人说笑了,佃农的孩子,哪里还有钱财读书。」 苏绿檀道:「一年支五两银子给他读书罢,小孩子心性好,读了书,日后兴许能成为可造之材。」 管事连忙道:「夫人心善,小的这就去办。」 钟延光讶异地看了苏绿檀一眼……其实,他也有让这孩子读书的意思,没想到她竟然先他一步吩咐了管事,笑了笑,他道:「用膳吧。」 因是在庄子上,又只有夫妻两个,加陆清然这个挚友,钟延光也就没有拘束,叫人把午膳拜在了厅里,三个人同座。 庄子上最不缺的就是新鲜时蔬,中午除了草鱼汤,还有凉拌香椿、荠菜肉丝、山药胡萝卜三个小菜,鲜嫩的颜色,最简单的作料,呈上桌子,色香味俱全,看着很有食欲。 开席后,陆清然最先笑道:「好吃!倒不比京中酒楼里的菜肴差劲。」 钟延光吃了一筷子的香椿,饮了口酒,道:「你是吃惯了大鱼大肉,叫你天天吃这些,我看你可受不了。」 苏绿檀默默地吃着菜,时蔬新鲜,美味适口,侯府的菜做法复杂,油腻的很,难道吃上这么一回家常小菜,她才没工夫说话,何况饭桌上说话,钟延光不喜欢的吧。 午膳用完,下人撤去残羹冷炙,三人移去靠背椅上坐着,陆清然道:「持誉,光是你我待着多无趣,不如叫些人来,我有几个朋友就在保定府,有些你也认得的,不如攒个酒局如何,吟诗作对,也对得起我文韬武略的名声。」 听到文韬武略四个字,苏绿檀忍不住笑了,陆清然一看就是行伍之人,因容貌出众,说一句风流倜傥还算妥帖,文韬武略还是差远了。 钟延光见苏绿檀笑了,便问她:「夫人意下如何?」他想,她也是喜欢热闹的罢。 苏绿檀道:「侯爷拿主意便是。」 陆清然瞧了钟延光一眼,像是在说——邀几个朋友来玩,也要经过夫人批准啊?怕不是妻管严吧! 钟延光哪里晓得陆清然的想法,他自己浑然不觉有什么不妥,只道:「那便邀几个朋友来,正好叫人赶紧扎个秋千。」 男人们喝酒谈天,女眷们玩秋千,放纸鸢扑蝴蝶,倒是好消遣。 陆清然爱热闹,打定主意,立刻就迫不及待出去吩咐随从替他去传话,把人请了来。 苏绿檀出去吩咐完管事,备下待客的东西,便有些困倦了,进了内室休息。钟延光也想小憩片刻,跟着一道进了屋。 院子的客房收拾给陆清然住了,钟延光当然只能跟苏绿檀一起,这边的内室简陋多了,只有架子床,除了桌子椅子,罗汉床都没有。 要睡觉,只能在床上。 钟延光故意放重了脚步,走过去的时候让苏绿檀有个防备。 苏绿檀听到脚步声,转过身看了钟延光一眼,坐起来道:「侯爷也要歇息了?」 v番外25[12.09] 「你自睡你的就是,我打个盹儿就起来。」 床上就一床干净被子,苏绿檀忙把被子分出来一半,夫妻两个中间隔着一本书的距离,就这么睡了。 苏绿檀真困了,起初有些忐忑,后面眨眼功夫就睡着了。 钟延光侧头,看着苏绿檀的侧脸,白皙细嫩的肌肤,莹白水嫩,额头饱满,浓黑的长睫毛卷着,琼鼻微翘,朱唇丰满,下巴尖尖儿的,闭上眼的时候有扬州美人的温婉,睁开眼,美眸瞪大,则添了一份清丽艳雅。 听着苏绿檀均匀的呼吸声,钟延光也浅浅睡去。 下午的时候,客人陆陆续续来了。 定南侯和陆家公子做东,哪个敢推拒?听着消息的人立刻就带着夫人来了。 这些来的人也都着锦衣华服,没有一个家世简单,要么是家中有从内阁退下来的长辈,要不是有族亲在京中为官。 钟延光和苏绿檀一道去迎客。 还没出门口,苏绿檀就听到热闹的说笑声,陆清然已经跟外面的人开心地聊上了。 从门口望过去,来的约有七八个人,大部分都是携妻子来的,或并肩而行,或挽着手,亲昵恩爱。 苏绿檀才看了一眼,肩膀忽然被人揽住,她转头看着钟延光,投去一个疑问的眼神。 微微低头,钟延光在苏绿檀耳边道:「替我好好待客,莫露怯。」 压了压下巴,苏绿檀心里明白,外面夫妻都恩恩爱爱的,钟延光当然也要跟她一起装出夫妻和睦的样子。 想通这一点,苏绿檀不敢怠慢,她接待女客的时候,客气周到,大方得体,跟她们言笑晏晏,一点儿都没失了礼数。 钟延光的余光时不时地瞥向苏绿檀,眼底划过浅浅的笑意。 时间在众人的欢声笑语中就过去了,男人们喝酒谈天,苏绿檀跟几位夫人一起四处走走逛逛,或是玩一玩秋千,天色渐渐就快黑了。 钟延光留了客人吃了顿晚膳,今日之宴,便结束了。 天黑时分,钟延光跟苏绿檀一起上山回温泉,陆清然被抛弃在山下。 回到山上的时候,苏绿檀浑身酸软,只想立刻跳到温泉里去好好泡着,她怕又像昨日一样撞上钟延光,便撇下丫鬟,去敲了钟延光的房门,道:「侯爷,您今夜可要去泡温泉?」 招招手,钟延光让苏绿檀进来说话。 房中灯光昏黄,钟延光姿态闲闲地坐在椅子上,面色冷淡,苏绿檀小心翼翼地走进去,把今天所作所为都回忆了一遍,应该没有做的不妥之处罢!今天那些夫人,明明都夸赞她了的,要是钟延光敢挑她的刺,她就梦里扎小人戳死他! 走到钟延光跟前,苏绿檀小声道:「妾身乏了,侯爷要是不去,妾身就先去了。」 钟延光抬头看着她,道:「今日做的很好。」 「啊?」苏绿檀瞪着眸子。 钟延光又说了一遍:「今日,做的很好。」 面色飞红,苏绿檀「哦」了一声,福一福身子,道:「妾身分内之事。」 「不过……」 咯噔一下,苏绿檀心里有不好的预感,她就知道这种人讲话都是这样的!!!一个枣后面就是一巴掌,难怪都说当官的人一肚子坏水,嘴里每一句靠谱的话,果然如此。 眉毛微挑,钟延光一本正经道:「还可以更好。」 苏绿檀温声问:「如何更好?请侯爷指教。」 钟延光道:「今日的恩爱,还是做的太假了些,在庄子上倒是无妨,若是回了侯府,从前演的也就白费功夫了。」 秀眉微蹙,苏绿檀觉得好像……言之有理?但又总觉得怪怪的??? 钟延光跟苏绿檀说,恩爱装的还不够,容易被人识破。 苏绿檀好好地琢磨了许久,回程的路上,也一直在想,到底怎么跟这个煞星装出恩爱的样子。 到了定南侯府后,苏绿檀跟钟延光二人,先去给太夫人请了安,再去给赵氏也请了安。 太夫人那里好交代,赵氏就甩了脸色,好在当着钟延光的面,她也不敢发作什么,只能憋着一肚子的气,眼睁睁地看着苏绿檀自由来去。 从千禧堂出去的时候,苏绿檀嘴角弯着,赵氏生闷气的样子还挺好玩的,其实婆母不磋磨她,和睦相处倒也好,偏偏二人之间横着一个方宝柔,赵氏就爱挑她的刺。 苏绿檀心想着,替钟延光保存颜面的同时,她也能在赵氏手里家风求生存也挺好的。 不过光靠这些表面功夫来敷衍是绝对不够的,苏绿檀心里清楚,万事都没有银子好傍身。 将来总有和离的一天,阿弟又要娶妇,苏家未必容得下她,她得存些银子,方不至于走投无路。 想通这一点,苏绿檀就开始攒银子了。 四月中旬,天气晴朗的一天,也是苏绿檀的生辰,她从嫁妆里攒下了一笔钱,还收到了来自苏家的银票。 左想右想,苏绿檀都想不到应该把钱藏哪里,藏房间里,钟延光也常常来住,未必不会发现,给丫鬟藏着,装恩爱的事儿也就容易露馅,被赵氏看出她又要吃苦头。 在院子里转悠了一圈,苏绿檀打算藏在后院的槐树底下,正好钟延光上衙门去了,她叫丫鬟准备了工具和水,准备挖坑把钱藏起来。 苏绿檀让丫鬟把东西放下,就把人打发走了,还特地吩咐她们干自己的活儿去,不许过来。 苏绿檀觉得,肯定没人会发现,钟延光更是发现不了! 然而她还是高兴的太早了。 今早天亮的时候,钟延光去了太夫人屋里请安,太夫人留他用过膳,跟他说了会子话,还提醒他说:「今日是蛮蛮生辰,府里人应该还不知道,她身边也没个说话的人,你也学着哄一哄她开心。」 钟延光若有所思,半晌才问:「……如何哄?」 太夫人忍不住笑了笑,道:「女人好哄,只要你用了心,不拘贵贱的东西,她们都喜欢。」 半垂眼眸,钟延光明白了一些,原来是要送东西,还要有心意的。 …… 【注】 本作品免费连载共分【30章节、番外30篇】。 豆豆网vip作品,本作品已完结。豆豆网将不定期进行免费连载(部分情节删减)。 需要直接阅读完结无删版请咨询官方客服。 官方客服qq6:2357146918 官方客服qq7:2369026116 请您理解作者辛勤劳动并给予支持;作者离不开您的支持。 豆豆vip作品,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 v番外26[12.16] 不过送什么才算是有心意,钟延光还想不明白,他又问太夫人,什么样的东西显得有心意,太夫人道:「我哪里知道,你与她日日同床共枕,难道我还能比你清楚?」 钟延光赧然,离真正的同床共枕,还遥遥无期。 辞了太夫人,钟延光想着今日不太忙,便想回去跟苏绿檀说一说话,隐晦地问问她有没有什么特别想要的东西。 回了荣安堂,钟延光看见院子里的丫鬟都各司其职,苏绿檀不在屋里,他便问夏蝉,人哪儿去了。 夏蝉心想着,苏绿檀只说去给树松松土,也没说别的,便如实道:「夫人在后院给树松土。」 眼里滑过一丝疑惑,钟延光撇下丫鬟,阔步去了后院。 荣安堂后院倒座房后面,种了紫穗槐,它的花期在夏季,现在已经渐渐暖和起来,树木抽芽,树叶也绿了。 走到后院的时候,钟延光站在游廊上,仔细地盯着苏绿檀的举动,却见她似乎在往土里放什么东西。 多看了两眼,钟延光隐约明白了,苏绿檀这小丫头藏东西呢! 嘴角上扬,钟延光笑望着苏绿檀,这姑娘年纪不大,性子倒是古灵精怪的。 眼看着苏绿檀差不多把土埋进去了一些,钟延光便后退了几步,接着大步往这边走,故意引起她的注意。 苏绿檀果然听到了动静,余光瞥见钟延光的身影,吓得身子一抖,赶紧把土往坑里刨了好几下,便直起腰,抬头看了过去。 笑容僵了一瞬,苏绿檀便立刻又笑开了,道:「侯爷……您怎么来了?」 钟延光明知道苏绿檀在做什么,忍着笑意,故意问她:「大清早的,你在这里做什么?」 苏绿檀心头一凛,眼睛眨个不停,脑子飞速地思考着。 微风轻拂,槐树枝恰好颤落在苏绿檀的眼前,她灵机一动,伸手折了一小根,露出黯然伤神的表情,欲言又止。 钟延光看着苏绿檀微颤的睫毛和槐树,突然想到,四月的金陵,洋槐已经在开花了,纷纷杂杂开上一树,像落了满头的雪。 今日是苏绿檀的生辰,她大概是想家了吧,在槐树下藏的,大抵也是跟家乡有关的东西吧。 没有多问,钟延光留下一句「想吃什么让厨房给你做」便走了。 苏绿檀猛吸一口气,又吐了出来,心想钟延光肯定没发现吧,否则怎么会不过来看看她藏了什么!还说了那么莫名其妙的一句话。 埋好了土,苏绿檀回去洗了手,让小厨房给她下了碗长寿面。 过生辰,就要吃长寿面。 …… 到了下午,钟延光回来跟苏绿檀一起完晚膳之后,就把精致的雕花木盒子递给了她。 苏绿檀好奇的很,道:「是什么呀?」 「你的生辰,一点薄礼。」 「侯爷怎么知道,今日是妾身的生辰?」苏绿檀有些诧异。 「今早去太夫人那里请安,太夫人说的。」 苏绿檀心里一暖,果然太夫人对她最好了! 眸子微亮,苏绿檀满含期待地打开了盒子,里面静静地躺着一根木头雕的祥云簪子,样式简单,手艺也……挺一般的。 不知道钟延光上哪儿买的,苏绿檀笑了笑,还是真诚地道了谢,还道:「谢谢侯爷——太夫人今日可好?」 她今日挖土挖累了,便没有出门。 钟延光看着苏绿檀笑了,心情轻松,便道:「不谢。太夫人气色很好。」 苏绿檀道:「就知道太夫人气色好!」要不钟延光怎么会有心给她买礼物。 钟延光盯着苏绿檀的笑脸,淡笑一下,没有说话,把割伤了的指头,藏在了袖子里。 …… 第二日,苏绿檀昨日过生辰的事不知道从传出去了,不消她请,妯娌们就主动来了荣安堂,找她讨酒吃。 人都来了,苏绿檀也不好不招待,便只好让小厨房做了一顿酒席摆上来,还把荣安堂库藏的酒,也倒满了好几个银壶,给她们吃。 新妇进门,即便是长嫂,先来的也总是容易觉得优越。 酒过三巡,三房的房氏就有些上头了,她一贯爱炫耀的人,说着说着,就开始跟苏绿檀和吴氏二人比较。 房氏说,钟延泽太木讷呆板,不如钟延轩会哄人开心,又说钟延光粗心大意,不知温柔体贴。 苏绿檀跟吴氏对视一眼,懒得搭理房氏。 房氏喝多了,越喝越上头,嘴上胡言乱语的。 苏绿檀刚嫁来不久,还不至于现在就跟妯娌不和,何况在她院子里,发生了不好的事,她总要担责任的,便赶紧散了酒席,想把人都打发走。哪知道房氏是个厚脸皮的,硬是等到想说的话全部说完了,才肯走,让苏绿檀和吴氏白受气,丫鬟也看了不少笑话。 苏绿檀是个要面子的人,房氏在她这里这么闹,她心里不高兴。何况传出去了,钟延光觉着夫人不够大气,失了颜面可怎么好! 晚上钟延光回来的时候,无意间听丫鬟议论了这事,当听到房氏说他粗心大意,不够温柔体贴的时候,他眉头深深地皱着,然后开始反思,他到底做了什么事,给房氏这么样的印象? 而且,他的女人,是谁都可以轻慢的吗? 洗漱完,夫妻二人同寝的时候,钟延光发现苏绿檀睡不着,想动又不敢动,便问道:「怎么了?可是府里有什么麻烦事?」 许是夜里没有灯火,苏绿檀略露出一些本性,她乌溜溜的眼睛眨着,先下手为强,道:「可不是妾身性子不好……今儿弟妹喝多了酒,说了胡话,叫丫鬟们看了笑话,妾身实在拦不住。」 她小心翼翼地打量着钟延光的表情,生怕他露出一丝丝的不悦,她紧紧地攥着被子,在漆黑的,眼睛就没离开过他的脸。 钟延光沉默了一会儿,说:「我知道。」 「咯噔」一下,苏绿檀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她还没想好怎么仔细解释,就听钟延光说:「这件事,我来解决。」 诶??? v番外27[12.16] 苏绿檀愣了一会儿,道:「……好。」 这种内宅琐事,苏绿檀还真么想到,钟延光会出面解决。 不过既然钟延光都答应了,苏绿檀也不会给自己找麻烦,他说他解决,那就全部交给他。 过了几日,苏绿檀因为吃酒的事,先跟吴氏熟悉了,一来二去,跟大伯母韦氏也熟悉了,房氏同在屋檐下,也往苏绿檀院子里来过几回。 钟延光这日从卫所里回来得早,午膳之前就到了家,他洗漱后,换了身干净衣裳,就听说房氏她们要来。 听罢,钟延光把丫鬟挥退了,跟苏绿檀道:「来的正好。」 苏绿檀不解,又想起钟延光说的出面解决那事儿,便想着,他大概是要敲打房氏的吧! 她有些期待,钟延光会怎么处理内宅里的这种事? 钟延光让苏绿檀请房氏和吴氏过来吃午膳,还道:「房氏闹事,不过是因为轻视了你。若她知道你受我爱重,自然不敢再怠慢你。」 甚是有理,苏绿檀点着头,正色道:「妾身明白了,妾身会配合侯爷的!」 钟延光压下翘起的嘴角,淡淡「嗯」了一声,一脸正色,压根看不出他心里想着什么。 房氏和吴氏来之前,还没开膳,夫妻两个靠坐在罗汉床的一边,苏绿檀问钟延光道:「侯爷,这样够了吧?」 钟延光挪了一下,紧紧地跟苏绿檀挨着坐,道:「好像……还差一些。」 苏绿檀忐忑地试着牵起了钟延光的手,微微红了脸,道:「这样呢……」说着声音就更小了,嘟哝道:「我好像见别人家的恩爱夫妻,都是这样的。」 钟延光反手握住苏绿檀的手,跟她十指相扣。 苏绿檀略有些诧异,她还是第一次跟钟延光十指相扣,他的手掌很大,几乎包裹住她的整只手,又因为常年习武握刀,他的手掌生了茧子,摸起来有些硌人。 他们的每一根指头都交握纠缠着,牢牢的分不开。 苏绿檀渐渐红了脸,柔嫩的手放在钟延光的掌心,一动不动。有那么一瞬间,她大胆地猜测着,他会不会……只是想单纯地牵着她的手而已,而不是为了太夫人才假意宠爱她。 性格使然,苏绿檀不敢想太多,他们成婚根本没有多久,她才不会这么没有自知之明。 按下遐思之后,苏绿檀便冷静了下来,一脸淡然地跟钟延光牵着手,等客人来。 很快房氏跟吴氏都来了,但她俩也没料到钟延光也在,着实愣的一场,尤其在看到夫妻两个私下里这般亲密,都忘了问安的话。 很快吴氏就先反应过来了,男人再冷傲,对妻子当然还是体贴的,钟延光也不例外,她浅笑一下,给兄嫂问了安。 房氏很快也接了话。 要摆膳之前,房氏小心翼翼地说了一句:「难得看见大哥在家。」 钟延光冷淡地回话道:「我夫人做东,我怎么能不作陪。」说着,拉着苏绿檀的手,跟她一起入座,替她放好板凳,生怕她磕着碰着。 仔细细心,温柔体贴。 苏绿檀抛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给房氏,道:「弟妹随意坐,自家人吃饭,不拘礼——是吧侯爷?」 对上苏绿檀的视线,钟延光眼底藏笑,眼尾微挑,言语里似乎带着点宠溺,道:「是。」 想起上回说过的话,房氏讪讪的,这顿饭也吃的不大自在。 午膳吃完了,房氏走的很快,吴氏留下来跟苏绿檀说了会子话,钟延光还有公务,来不及休息,就命人牵出他的马,骑马走了。 荣安堂里,苏绿檀正跟吴氏说话,夏蝉快着步子走进来,欲言又止。 苏绿檀问她什么事,夏蝉低着头,小声道:「小丫鬟听三房的主子嚼舌根来禀了奴婢。」 意料之中的事,苏绿檀也没避讳吴氏,就问道:「说的什么?」 夏蝉道:「二夫人说……说夫人您不庄重,不受礼。」 苏绿檀笑了,分明是钟延光拉着她「舍不得」放开,房氏却只敢说她的不好,这酸味也够浓的。 夏蝉继续道:「二夫人不敢大声说,是在园子里的时候,小声跟丫鬟说,被打扫园子的小丫头听到了才知道的。」 吴氏真够憋屈的,明明怕了钟延光,艳羡苏绿檀,却只敢背地里悄悄地说她坏话,连光明正大的发脾气都不敢。 一笑置之,苏绿檀道:「知道了,你退下吧。」 夏蝉走后,吴氏跟苏绿檀二人相视一笑,心知肚明。 吴氏在看到苏绿檀这般态度对待这些事的时候,笑容久久不散,这个大嫂,年纪比她小,但人不失睿智,比房氏要好得多。 妯娌二人说会儿话,吴氏要回去歇午觉,就走了。夏蝉送客人出了荣安堂,又折回来愤愤地问苏绿檀道:「夫人,您就让三房的人这般说您么?」 苏绿檀道:「她是生了嫉妒之心才会说这种话,她嫉妒我,我有什么办法。何况她这么说,证明上次她说的话,压根没忘记,她自己在打自己的脸呢,我懒得跟她纠缠了,因为她轻易再也不敢来招惹我了。」 此话不错,苏绿檀着实因为钟延光出了面,过了好长一段时间的安宁日子。 …… 自妯娌共进午膳之后,房氏和她的丫鬟都嘴碎,钟延光宠苏绿檀的事儿一下子就传了出去。 苏绿檀虽然不当家,但献媚的人依旧不少,那些有儿子的婆子,在前院当差,或是在外面替定南侯府做事的,更加殷勤,想通过她求钟延光提拔自家孩子。 苏绿檀倒是不想过上跟赵氏争权夺利的日子,但是没人添堵的日子,实在是太快活了,她巴不得钟延光真的爱她就好了。 也不知道这样的「宠爱」到底能存留多久。 为了维持住「宠爱」,苏绿檀开始主动「邀宠」。 钟延光因为忙于公务,在隔壁书房熬了大半夜,早上睡了一会儿就走了,晚上回来之后,又继续在埋头在书房里。 一天到晚见不着几面,这样怎么行,苏绿檀感觉自己要「失宠」了,她让小厨房熬了粥,在夜里亲自送过去。 钟延光的内书房也就只有两个丫鬟看守,苏绿檀进去的很容易,她敲了敲门,看着书房里伏案的影子,端着案盘,等着他给她开门。 v番外28[12.16] 听到动静的钟延光很快就开了门,门口那个曼妙的身影,除了苏绿檀,他想不出来第二个。 打开门,压下嘴边的笑意,钟延光道:「怎么了?有什么事?」 苏绿檀把案盘举上前,道:「侯爷可用了晚膳?」 「不曾。」一忙起来,钟延光就忘了。 苏绿檀道:「妾身让厨房熬的粥,山药百合粥,养胃,也不甜,侯爷应当能入口。」 钟延光低头看了一眼,粘稠亮泽的粥上面浮着切成小块的山药,晒干的百合花瓣隐没在粥里,几乎看不见。 稍稍用力吸一吸鼻子,就能闻到粥的香味。 钟延光语气轻快,道:「味道不错。」 苏绿檀举高了粥,柔声道:「妾身手酸,侯爷可否让妾身进去说话。」 连忙退开一步,钟延光让了位置出来,让苏绿檀进去,他皱了皱眉,似有些懊恼。 苏绿檀走到桌前,把粥放下了,背着钟延光吐了吐舌头,却没有要走的意思。 关上门,钟延光走到桌前,道:「我一会儿就吃。」 苏绿檀笑道:「那妾身等侯爷吃完了,再把碗拿走,妾身就坐着不动,也不耽误侯爷办公。」 扬唇笑了一下,钟延光道:「你可以动。」又不是什么朝廷机要之处,苏绿檀又是他的妻子,在书房里走动有何不可? 苏绿檀乖巧地「喔」了一声,仍旧坐在旁边的圆椅子上,没有乱动。 钟延光重新坐在桌前,准备拿粥起来喝,苏绿檀提醒道:「侯爷,有些烫,要不放一会儿再吃吧。」 伸出去的手又收回来了,钟延光道:「好,那就连累夫人多陪我坐一回儿。」 苏绿檀暗喜,她巴不得呢。 钟延光也求之不得,所以他等了一刻钟的功夫,还没开始吃粥。时而看看公文,时而瞧瞧苏绿檀,看着看着,就发现有点不对劲了……这到底是谁陪谁?这小妮子竟然支着脑袋打瞌睡起来了。 哭笑不得,钟延光无奈地摇摇头,放下公文,拿起架子上的披风,准备给苏绿檀盖上。 哪晓得苏绿檀听力灵敏,钟延光刚走两步,她就被惊醒了。 迷瞪瞪地看着钟延光,苏绿檀揉揉眼,肩膀微缩着,带着点防备的意味,看着他手里的披风,忙道:「侯爷要去睡了吗?」 「啊,嗯。要睡了。」到嘴的明明不是这句话,钟延光看着苏绿檀后靠的身子,到底没有说出口,只道:「你回去睡吧。」 苏绿檀站起身,看到桌上没有动过的粥,道:「侯爷不喜欢吃粥吗?」 捏着披风,钟延光道:「没有,正准备叫醒你,吃了就睡。」 苏绿檀鼓了鼓嘴巴,她好像给钟延光添麻烦了? 笑了笑,苏绿檀福一福身子,道:「侯爷早些歇息,妾身回去了。」 「好。」 钟延光等苏绿檀走了,三两口就喝完了粥。 后面的大半个月里,钟延光「忙于公务」的次数多了,苏绿檀经常捧着粥过去,静静地坐在一旁,等他吃完了粥,才走。 不出一个月,侯府里已经开始有流言蜚语了。 年纪轻轻的夫妻两个,常常在书房里挑灯夜战……据说还有某种怪异的声音呢!不得不引人遐想。 苏绿檀在听到夏蝉在各处听来的流言,一边脸红一边笑得前俯后仰,她还以为她们最多说他们夫妻二人如胶似漆恩爱而已,没想到府里的下人可真会乱想,竟然都编排成这样了。 夏蝉气愤的很,道:「也不知道从哪个嘴里传出来的,撕烂了她的嘴!」 苏绿檀挑眉问:「还说了什么?」 扭扭捏捏的,夏蝉面色飞红,道:「不就是说侯爷风华正茂、身强体壮呗!」 喝了口茶水,苏绿檀道:「知道了,你跟冬雪偶尔敲打下就是了。」 …… 没过几天,流言就散了,但钟延光还是听到了。 从卫所里回来,钟延光洗了澡,穿了身薄薄的日常衣裳,清清爽爽地跟苏绿檀一道用完晚膳,消消食便回了内室。 屋内烛火昏黄,火芯儿烧得噼啪作响,苏绿檀问道:「侯爷今日可还要去书房看折子?」 想起府里的闲话,钟延光打趣道:「我哪里还敢去?」 耳根子红透了,苏绿檀可没料到钟延光一向不管内宅之事,竟然也知道了! 连忙低头,苏绿檀道:「是妾身束下不力,妾身已经命人去管束过了。」 钟延光见似乎有些吓着苏绿檀了,便温声道:「无事,睡吧。」 苏绿檀咬了咬唇,果然是生气了么……话都不肯多说了,她放下帕子,去拿了剪子来,道:「侯爷先去睡,妾身剪烛。」 钟延光从苏绿檀手里拿过剪子,道:「你先去。」 苏绿檀讶异片刻,房里都没人了,钟延光这是做给谁看? 不等苏绿檀细想,钟延光的剪刀都落到烛芯上了,又催促一遍:「还不去?」 「哦哦!」苏绿檀赶忙脱鞋上床,钻进自己的被子里睡了,钟延光很快也睡着了。 次日,苏绿檀清早醒来,本来还想着这件小事,躺在被子里看到钟延光那张一贯表情冷淡的脸,便清醒了过来,他不过是随意的一个小举动,哪里包含了那么多意思,她不该乱想才是。 v番外29[12.16] 闭眼假装没有醒来的苏绿檀,错了钟延光临走前,看她的最后一眼。 几日后,苏绿檀跟钟延光的关系又变得不冷不热,外人看着仍旧是相敬如宾,恩爱不移,钟延光却有些发急了,这小妮子好像有些躲着他,可想起她的眼神,和小小的身板,他又不敢急功近利,像护着一朵花儿似的,生怕花儿受到一点摧残——疑似摧残也不行。 等到休沐的前一天,钟延光跟陆清然等人约好了出去玩,他安排了小厮如茗挑了合适的时候,上二门传话。 正好夫妻两个一起坐在屋里的时候,丫鬟过来禀了如茗的话,钟延光便佯装随口一说,同苏绿檀道:「天气好了,去曲水流觞倒是不错,不过我有些年不大读诗书,去了怕扫兴。」 哎呀!!!曲水流觞呀,苏绿檀不敢说自己是大才女,普通读书人诗酒唱酬,她还是能接得上几句的。 在侯府里待了两个多月,就去了一趟保定府,苏绿檀闷得要死,非常想出去溜达一圈了。 按捺住激动的心情,苏绿檀面上一派端庄,低眉顺眼道:「不过是诗酒唱酬,倒也不难,侯爷若是想去,妾身略知一二,可在旁替侯爷说上一两句。」 钟延光做为难状,盯着苏绿檀的脸,道:「可是去的都是男人……」 话音刚落,苏绿檀果然耷拉着眼皮,一脸的失望,很快又藏起情绪,体贴大度道:「侯爷所言极是……妾身总不能打扮成男人模样去吧。」 钟延光嘴角直抽,盯着苏绿檀绞在一起的几根葱白手指,她嘴上说着他「所言极是」,后面立刻就给他出了「女扮男装」的主意。 钟延光忍笑道:「所以你干脆打扮成男人模样去罢,反正见过你人不多,陆清然不说,没几个人认得出来。」 耳朵先竖了起来,苏绿檀抬起头,一双明润的眸子瞪的圆圆的,道:「真的呀?」想了想,她怕钟延光反悔,立刻道:「曲水流觞都坐的很远,妾身不张扬,没人认得出来的!」 钟延光的手指笃笃地敲打在桌上,视线跟随着苏绿檀扇动的长睫毛,勾起唇角道:「那倒是。」 钟延光答应了要带苏绿檀去曲水流觞,次日休沐的时候,夫妻两个早早起来,洗漱过了,便在房中挑选衣服。 钟延光随便穿了件八成新的束腰长袍。苏绿檀为了一会子换衣服方便,就穿了窄袖衣裳,头发仅用一根簪子挽住,身上再无别的饰物,面上不施粉黛,倒有种清水出芙蓉之感。 二人都打扮好了,钟延光盯着苏绿檀素净的脸上看愣了一下,随即挪开视线,道:「一会儿的男装,你去挑一件我的衣裳。」 抬头看着钟延光高大的身躯,苏绿檀红着脸道:「侯爷的衣裳,我怕是穿不了。」 钟延光道:「有从前的旧衣裳,在箱笼里放着,找找看有没有合身的。」 弯下腰,钟延光把箱笼打开,苏绿檀帮着把叠得整整齐齐的旧衣裳拿出来。说是旧衣裳,大多是七成新的衣裳,不过因为钟延光这几年身子长的快,不能穿的衣裳也就多了。 钟延光房里没有伺候的丫鬟,这些东西他也没特意去处理,就一直放在了屋子里,成婚之后,跟着别的物件一起搬过来了。 把干净衣裳搁在床上,苏绿檀挑了几件颜色不大起眼的,衣服料子都是好料子,摸起来很舒服,她选了两三件放在身上比划,问钟延光道:「侯爷,合身吗?」 坐在罗汉床上,钟延光端着茶杯,表情淡淡,抿了抿唇角,道:「看不出来,你得换上。」 「哦!」苏绿檀直直地盯着钟延光,他不走,她怎么换啊。 钟延光默默地转了过去,面朝墙壁。 苏绿檀:……转身也不行啊! 仍旧面颊绯红,苏绿檀小声嘟哝:「侯爷……」 钟延光盘腿坐着,道:「怎么?衣服不合身?」 「没什么。」 苏绿檀麻溜地脱去裙子,穿上钟延光的衣裳,她系好了腰带,道:「好了。」 钟延光转过身来,苏绿檀小脸白净,穿着男装,若是再把头发束起来,和男子一样,便是个清丽俊秀的小书生。 苏绿檀问他:「这件行吗?」 眉头微动,钟延光盯着苏绿檀害羞的面颊,道:「好像不大适合你。」 房里也没有大镜子,苏绿檀此刻莫名窘迫,身上衣服也确实宽松一些,她来不及多想,便道:「那我再换另一件。」 钟延光又转过去,听着背后衣料摩擦窸窸窣窣的声音,嘴角翘了起来。 苏绿檀穿上了一件墨绿色的直裰,道:「好了,这件比刚才那件合身,应该可以吧。」 钟延光的目光在苏绿檀被腰带勒出的纤细腰肢上,再往上,便是待放的花苞微微鼓起,圆润可爱。 喉结耸动,钟延光道:「穿刚才那件,还是那件好一点。」 苏绿檀揪着袖口,茫然地看着钟延光问道:「那件好一些吗?」 「嗯,那件好多了。」 苏绿檀看了一眼那件灰色的衣裳,突然明白了男女之间的审美差异。 像钟延光这男人啊,眼光真的差劲。 不过钟延光肯带她出去玩,自然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了,苏绿檀乖乖地带了那件灰色的衣服去。 …… 曲水流觞的位置离钟延光他们常去的骑射场不远,就在附近青灵山向南的一面。 山上有泉水和亭,泉水顺着蜿蜒的溪流一路往下,流过凉亭和青草岸边。 钟延光带着苏绿檀去的时候,陆清然早就到了,他见钟延光带着男人来,还诧异的很,等走进了一看,才发现竟然是苏绿檀! 钟延光也不管陆清然眼睛瞪得多大,低声道:「别声张。」 苏绿檀淡淡一笑,朝陆清然打招呼。 陆清然回了个得体的笑容,道:「我领你们去休息先。」他的小厮走在前面领路,苏绿檀跟钟延光夫妻两个慢慢跟上。 瞅准了机会,陆清然眉毛跳动着,不怀好意地看向钟延光,随即狠狠地捶了他的肩胛骨,眨着一只眼,像是在说「你竟然是这样的钟延光」! 面无表情地转了头,钟延光选择视而不见。 v番外30[12.16] 陆清然把人带到铺好了细布的青草地上,让他们随意坐,又叫小厮用泉水煮茶,还备了一壶酒和几碟小菜。 这边刚坐下,陆清然的小厮又领来了几个貌美的姑娘,钟延光睨了他一眼,他便挥挥手,把人打发了。 苏绿檀装作不知道,低头抿了一口茶水。 陆清然讪讪一笑,起身道:「持誉,承恩伯世子,我去看看。」 钟延光颔首道:「你去吧。」 陆清然一走,苏绿檀就没那么拘谨了,她也盘腿坐着,整个人被有些宽大的衣服罩着,微风吹起来的时候,能勾勒出她的身形,风停下来的时候,她纤瘦的手臂,在空荡荡的宽袖里,显得有些单薄,她支着脑袋看向溪流,听着清脆的鸟叫声,笑了起来。 苏绿檀笑了,钟延光也跟着笑,不过他的笑意很淡,稍纵即逝。 渐渐的来了很多人,苏绿檀站起来捶了捶腿,道:「有些累了,侯爷不起来走动走动?」 钟延光是练家子,倒不觉得累,不过苏绿檀让他起来,他当然会起来,一站起来,他就比苏绿檀高了许多,两个人的身量一高一矮,一强一弱,愈发显得苏绿檀楚楚可怜。 指了指山上,苏绿檀道:「我想去山上走走。」 点了点头,钟延光负手跟着她一起往上山去。 现在的游人都聚集在草地上谈天说地,山上很清净。 因为前两天下过一场雨,山显得特别清新透亮,又有鸟叫虫鸣,越走到深处,溪水越加清冽,苏绿檀能出来透透气,心情也大好。 心情好,苏绿檀就容易话多,而且没有旁人,她顾及也少了,絮絮叨叨的说着,也忘了看钟延光的脸色。 说起开心事,苏绿檀还要伸手比划两下,脸上表情也丰富了起来。 钟延光默默地跟在后面,嘴边浮着若隐若现的笑意,其实他想看到的就是这样的苏绿檀,他不喜欢假装端庄的她,很是无趣。 走了一路,苏绿檀累了,两人找了个大石头坐下。 吹着凉爽的山风,苏绿檀脑子才开始恢复了理智,她觑着钟延光的表情,淡漠的很,他又一贯坐的笔挺,严肃非常,让她有些害怕,也不知是不是方才的举动惹他不快了。 苏绿檀小心地解释道:「侯爷,其实妾身平常不这样的,您放心,妾身在人前绝不这样!」 「嗯,知道了。」 低着头,苏绿檀可不敢再得寸进尺,她道:「侯爷,咱们下去吧。」 「好。」 夫妻两个比肩往平坦开阔的草地上去了,正好已经有人开始放轻薄的酒杯,要曲水流觞了,钟延光跟苏绿檀二人也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许是二人运气不好,水杯一次也没有停在他们面前,总是游着游着就飞快地流去了别人的面前。 大半日下来,这次的曲水流觞,作诗的共有二十三人,有十三人做出了两首,五人做了一首,还有五人没做出来。 出山的路上,陆清然还在滔滔不绝地议论着,还惋惜地对苏绿檀低声道:「可惜嫂子难得来一次,却没作上一首诗。」 钟延光冷淡道:「有什么可惜的。」他可不希望苏绿檀的诗给外男看。 苏绿檀也知道妇人的诗外露不好,便顺着钟延光的话道:「出来看一看热闹就很好了。」 陆清然但笑不语,这夫妻两个还挺默契的,相敬如宾的样子,跟他想象的大为不同。 出了山,苏绿檀上了马车,陆清然喊住钟延光,道:「持誉,这一段骑马出去,你一个大男人坐什么马车!」 钟延光知道陆清然是找他有事,跟苏绿檀打了招呼,便骑了马,跟陆清然比肩慢步前行,道:「怎么了?」 陆清然歪着身子,靠近钟延光,笑着调侃他说:「你这是中了蛊吗?从前你可是咬死了不想娶嫂夫人吗?怎么突然改变主意了,到底为着什么事?」 微抬眉毛,钟延光问他:「你叫住我,就为了问这个?」 坐直了身体,陆清然撇嘴道:「不然呢?快告诉我!嫂子到底怎么打动你这死呆子的?」 哼笑一声,钟延光问陆清然:「真想知道?」 陆清然眸光明亮,道:「想!」 扬起马鞭,钟延光狠狠地抽在陆清然的马屁.股上,道 :「想你大爷去!」 马儿惊叫,陆清然坐在马背上,勒紧了缰绳,龇牙留下一句「你给我等着」,就被马儿带着跑了。 钟延光放慢步子,等着苏绿檀的马车。 苏绿檀挑开帘子问钟延光:「侯爷,怎么了?」 「没什么,我们回家。」 —— 转眼两人也已经成婚三月,自曲水流觞后,钟延光一直被公务困在卫所,难得回家一趟,夫妻二人常常不得相见,难免又生疏起来。 初夏时候,钟延光欲得空之后,领苏绿檀出去避暑,哪知正逢南夷战乱,朝中名将都已年迈,经大皇子与众臣力荐,钟延光奉圣命前去南夷平乱,三月后,眼看要大获全胜,却遭袭袭,中毒昏迷,被遣送会京。 【全书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娘子坑夫不手软》卷一 作者:吟雪 02、《娘子坑夫不手软》卷二 作者:吟雪 03、《娘子坑夫不手软》卷三 作者:吟雪 04、《娘子坑夫不手软》卷四 作者:吟雪 注2:本作品由豆豆网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网,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