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辅宠妻那些年 卷三》 第一章 【正文开始】 凌太医医术高明,几天后,新荷的左脚腕就慢慢开始消肿了。她最近吃,喝、睡都在床上,养的全身骨头都酥了。 这日,吃过早膳后,秦氏来看望女孩儿。 「怎么不躺下歇息?绣这些做什么,仔细伤眼睛。」一进门,就看到她靠着床头绣荷包,花样是竹叶青。 新荷一笑,拉了秦氏的手:「整日里都歇着,歇的好累。」 「胡说……我从来没听人说过,歇着还能劳累的。」秦氏在床沿上坐了。云朵倒了茶水递给她。 「母亲,我想去院子里晒晒太阳,屋里好闷。」新荷笑着撒娇。 「不行,伤筋动骨一百天呢,你好好呆着,最少也要养足三个月。」秦氏坚决拒绝了。 她问了云玲、云朵关于新荷的状况,什么进饭香不香,夜里睡觉怎么样……事无巨细,一样也没放过。 新荷原本还安静地听她们说话,慢慢就觉得画风有些不对。母亲「热情洋溢」地交待她的两个大丫头,让每天给她加顿餐,连配料都准备好了。有山药炖猪蹄,雪梨鲜奶炖木瓜,豆浆炖羊肉…… 这些东西,她前世和赵渊定过亲后,母亲也让人煮给她喝。后来才知道是女子用来滋阴养颜,丰胸的佳肴。 「母亲。」新荷脸一红,她和四叔的事情,秦氏前几日就来征询过她的意见了……得知她是同意的时候,秦氏还静默了许久,应该是不情愿的吧。 如今,不知为何倒像是很满意这门亲事了。 秦氏听女孩儿唤她,回头看了一眼,继续和丫头们说话。女孩儿长大了,身姿开始变的窈窕,再着意调养一下,就更完美了。 终于交待完了,秦氏摆手让她们下去准备,她还有些私心话要嘱咐荷姐儿。 这时候,乳母许氏挑帘子进来通禀:「姑娘,城北姚家老夫人来拜访,已经在府门外等候了。」 「姚家?」秦氏反问了一句,立即起身往外走。坏了她女孩儿的名声,还敢登门,还真当新府没人了。 新荷招手叫了母亲的大丫头采风,问道:「发生什么事情了?」 「奴婢也不太清楚,好像是因为姚大小姐失踪了……奴婢也是偶然间听大老爷和太太闲聊时知道的……」采风说完,屈身行礼,退了出去。 姚锦溪失踪?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新荷秀眉紧皱。 离新府大门不远处有一顶藏蓝色软件,四周站了几个丫头、婆子。秦氏直接走了过去,语气不好地:「姚老夫人既然来了……不露面吗?」 她话音一落。一个身穿深褐色长身褙子的老妇从轿子里走了出来,表情很疲惫:「新夫人如此盛气凌人,想必教出的女孩儿也很出众吧。不然,我孙女儿怎么能不知不觉就不见了。」 「……信口雌黄,你姚家孙女儿不见了,和我们新家有什么关系?」秦氏冷笑道:「姚大小姐才是德学出众,把我的女孩儿推下山崖后还反咬一口,胆识着实让人敬佩。」 姚老夫人抚了抚胸口,开口道:「我今个过来,不是和你吵架的。溪姐儿确实不见了,已经六天了……该找的地方,我们都找了。只想问一句,新家有没有暗害过溪姐儿?」 秦氏抬眼看她,眼神的锐利丝毫没有掩饰。 「姚老夫人这话还真是说笑了,你当我们新家是开衙门的?想暗害谁就暗害谁。堂堂京都,天子脚下……诬赖人也不是这个说法。还是说,姚家经常干这样的事,所以你才说的这么顺口?」 姚老夫人刚要说话,秦氏摆手打断了,「姚锦溪的事情和我们无关,言尽于此,信不信由你。」话一说完,她便领着丫头、婆子们进了新府。 「太夫人,现在怎么办?」站在轿子一侧,穿水红色比甲的丫头问道。 姚老夫人佝偻着腰进了软轿,许久后,说道:「能怎么办呢,回府吧。秦氏眼神坦荡荡的,她没有害溪姐儿。」 「太夫人,您别担心,大老爷已经报官了,相信很快就会找到大小姐的。」一个婆子安慰她。 姚老夫人苦笑了声:「报官?咱们大老爷自己就是当官的,有什么用呢。溪姐儿这会,估计是凶多吉少了。」 天气阴沉沉的,北风呼啸着,像是要下雨了。 又过了两天,镇国将军府请的媒人上门了,还是长宁侯家的郑老夫人。顾望舒和新荷互换了庚帖,亲事也就正经定了下来。 阖府上下喜气洋洋。下人们管不了主子的事,也不敢乱说话,只觉得大小姐和四爷是郎才女貌,十分的登对。 李氏领着两个儿子特意去了大房,一个劲夸新荷嫁的好。 新明宣得知消息后,倒没有说什么,和妻子张氏一起送了二千两银票过去,说是给妹妹添嫁妆的钱。 最奇怪的是新老太太,她好像彻底沉迷于佛堂,亲孙女儿的亲事是一句也不问了。 纳吉礼一过,叶老太太携着大儿媳妇蒋氏亲自来了趟新府,和秦氏唠了一下午,把迎亲的日期定在了腊月二十八。 随后,顾望舒准备好的聘礼也由镇国将军府抬进了叶家。 新德泽和妻子秦氏坐在正堂的圈椅上看聘礼单子,折合成银子足足有一万两。 「这,这真是大手笔啊。」新德泽咽了口水,女婿真是舍得。这么多的银钱估计镇国将军府也贴补了不少。 「嫁妆的事情,我们要着重添些,虽说不可能有这聘礼多,也不能太少了。不然,女孩儿嫁过去会被人家看不起的。」秦氏说道。 「是是……我去和二弟商量一下。」新德泽一迭声地点头,拿着聘礼单子走出了「德惠苑」。 秦氏端起小几上的茶水,喝了一口,看着这么多的聘礼,心放到了肚子里。顾望舒既然这么舍得,想必也是看重荷姐儿。她一辈子就这么一个女孩儿,小小年纪就要嫁了,心里着实不好受。要不是出了姚锦溪那一档子事,女孩儿的名声不如原来好了……她真的要再留两年的。 居住在同一个胡同里,赵尚书家怎么会不知道新府的事情。周氏为了大儿子的秋试,严令阖府上下,关于新大小姐的亲事,谁都不许多说一个字。她也以勤学为借口,让夫君劝导着大儿子尽量在书房苦读。 赵渊虽然觉得父亲、母亲的行为有些怪异,却也没有放在心上。毕竟马上就要秋试了,他自己也很紧张。 女子出嫁前穿的肚兜,中衣是需要自己绣的,新荷被拘在「莲苑」,每日里就是做女红。反正,她左脚腕伤着,也只能待在屋里。倒也没觉得太无聊。闲暇时,还把那个花样是竹叶青的荷包绣好了,准备送给四叔。 新荷出嫁之前,顾望舒来了趟「莲苑」。本来是不合规矩的,不知道他是怎样说服秦氏的,竟然放了他进来。 云朵、云玲看见姑爷来了,机灵地带着丫头、婆子们退了出去。 顾望舒走进西次间,意外的发现小姑娘倚着大迎枕打盹,左脚腕用被褥垫高了。穿着家常的雪荷色斜襟褙子,头发松松地挽了丫髻。 第二章 ……小半个月没来看她了。 他放慢脚步,轻轻地走到罗汉床前。弯下腰打量她。 小姑娘脸色圆润了些,更加白皙了。眉毛细长,颜色比较淡。睫毛是卷翘的,也很长。鼻子小小的。唇尖微微翘起,看着像微笑的模样。十分的温柔、恬静。 顾望舒不自觉伸手揉了揉她的齐眉额发……竟然惊醒了她。 小姑娘睡的有些迷糊,盯着他看了好一阵,说道:「我做梦了吗?」怎么四叔突然站在眼前了,他穿了件月牙白直裾,眉目如画的。 顾望舒心里一软,伸手把她抱了起来,一手小心地穿过她腿弯,一手扶着她的后背。是抱孩子的那种抱法。 新荷猛然升高、被抱离罗汉床,吓了一跳,反射性地搂了他脖颈,彻底清醒过来,「四叔?」 她眼底的惊恐逗笑了顾望舒,他出言安抚:「别怕,丫头们都不在。我和大嫂……」他咳嗽两声,改了口:「我和岳母提前说过了。她同意的。再说,我也是正经来和你商量事的。」 「商量事?」新荷脸一红,怎么这会子就叫上岳母了。 「是,我想重新置办套宅院,当作新房用。你觉得怎么样?」顾望舒抱着她在西次间踱步,小姑娘像是重了些。 新荷想了一会,摇摇头:「我没什么意见,你决定就好。」四叔身上有股淡淡的檀香味,很好闻。 顾望舒看她像小猫确定地盘似的,闻了闻自己,然后趴在肩窝处不动了。便更怜惜了些,又问:「你喜欢热闹吗?」 「……喜欢。」新荷抬头看他,热热闹闹的多好啊,难道他不喜欢吗? 「那好,我知道怎么做了。」顾望舒低声和她说话:「成亲之前,我不能再来看你了。你好好养着,等我来娶你过门。」 新荷点点头,没说话。离婚期越来越近,她觉得很不真实,甚至忐忑不安了。 顾望舒不敢多呆,又略坐了会,便去了前院。岳父还在等他过去…… 微风穿过槅窗吹进西次间,带着扑鼻的茉莉花香,沁人心脾。新荷摸了摸发烫的脸颊,低下了头。 十月中旬,赵渊以秋试第二十名的好成绩金銮殿面圣,赐二甲进士出身。赵家上下张灯结彩,一片欢腾。 新德泽领了长子新明宣特地去赵府恭贺。 赵章德多精明的人,听小厮通禀说新家父子拜见,领着赵渊就迎了出去。新家大小姐如今和顾阁老定了亲,也就相当于攀上了镇国将军府,身价今非昔比了,他自然不敢得罪。 金榜名传四海知,太平时合称男儿。 今天是赵渊最开心的日子,十年寒窗苦读到底有了结果。叶辰宇、新明宣等几位好友都来了。大家开怀畅饮,喝了不少酒。 晚上的时候,赵渊去了正房,跪下给父亲、母亲磕头,「儿子不负期望……」 他的话还没说完,周氏眼泪就流了下来,上前把儿子搀住,说道:「渊哥儿,好孩子,快起来。」 赵章德看着长子,也是一脸的欣慰。这孩子的名次比他当年考的还要好。 赵渊在圈椅上坐了,和周氏说话,「母亲,儿子想让您去新家提亲……」他现在功成名就,新家应该也没什么可挑剔了。 周氏一愣,没想到儿子直接说了这样的话。她抿了唇,不知道怎么开口。 赵章德咳嗽几声,说道:「渊哥儿,你一直在国子监苦读,最近三个月几乎都不在家……这中间,发生了一些事情,想着你要秋试,就没有和你提。」 父亲、母亲的神色太奇怪了,赵渊感觉有些不对劲。他问道:「发生什么了?」 「……荷姐儿定给了镇国将军府的表少爷——顾阁老。」周氏心里也不好受。因为这件事情,她和秦氏的关系都疏远了。 「什么?」赵渊差点从圈椅上跳起来,「怎么可能?顾望舒是她的四叔啊。」 「当年,顾阁老只是寄养在新家,和荷姐儿并无半点血缘关系。更何况,这次是叶老太太看上了荷姐儿,亲自去给外孙提的亲。你秦伯母考虑后,也就同意了。」 母亲说的每一个字,赵渊都不相信……顾望舒对新荷不报任何私心,全凭长辈的意愿成婚。那根本就不可能。他二十岁出头就进了内阁,如果不是心计无双,怎么会有今天的位置……一想到此人,他印象最深的就是乞巧节的那场相遇了。他当时对荷姐儿的态度就令人怀疑。没想到他真正的目的是娶她。 「站住!」 赵章德见长子起身往外走,厉声喝道。 「我要去见她。」赵渊头也没回。 「混帐东西,来人,把他给我拦下。」 赵章德的护卫从暗处出来,几下就按住了他。 「母亲……」赵渊挣扎着喊道。 周氏眼圈红了,她劝长子:「听你父亲的吧,我们惹不起顾阁老。世家里多的是好姑娘。母亲再给你找个更好的。」 赵渊绝望地:「可是,我喜欢她啊。」 赵章德嗟叹一声,摆手:「把少爷带回他自己的房间,好好看守。」这孩子被他养的太天真了,为了自己的一点私事,家族、名声都不顾了。 周氏拉了拉夫君的衣袖,想说话又不敢开口的样子。 「……瞅瞅你生的好儿子。」夫妻这么多年,赵章德第一次说了重话,「赶紧在世家里,给他找个媳妇,门当户对的就成。别的要求都没有。」 周氏喃喃地点头,她即心疼长子又不敢违背丈夫。嫁到赵家的前一晚,母亲千叮咛万嘱咐,要她出嫁从夫,不能违抗…… 明月当空,赵渊独自坐在书房,一杯接一杯地灌白酒。新荷的身影防佛就在眼前了,他不知道自己究竟为什么会喜欢她。只是,喜欢就是喜欢。每次见到她,都会觉得特别熟悉,像前世就认识似的。 他很想娶她,疼惜她一辈子。 ……现在没机会了。 大丫头灵芝进来给大少爷送酒的时候,竟然看到他趴在桌子上哭,很压抑的。肩膀一直在抽搐。她吓了一跳,立即跪在地上。 「滚出去。」赵渊把酒杯砸向槅窗。 天亮时,赵渊做了个决定,他要找个机会见见新荷。 他想知道,她是否真的愿意嫁给顾望舒。 日子进入腊月的时候,他等来了机会。 那天,下着雪。他和新明宣一起从翰林院角门出来,直奔新府。看管他的护卫只看到新府的马车从眼前驶过,也没看见大少爷,便不在意。 新荷的左脚腕完全好了,和大丫头云玲一起,去后花园看新开的腊梅。 「荷姐儿,过来。」新明宣喊了一声,和赵渊一起在不远处的八角亭站了,「她马上就嫁人了,本来不该再见你的……有什么话就一次性说明白吧。」 新明宣知道好友的心思,如果能就此解开他的心结,他愿意帮他这一次。大家是一起长大的情分,应该也无碍吧。 话虽然这样说,新明宣却丝毫不敢怠慢,在几步远的松柏旁站了。 新荷听到喊声,转身就怔住了。她看见了赵渊。 第三章 这是定亲之后,她第一次见到他。她又看到不远处的大哥,大约便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你去旁边守着,要是有闲人过来,就想办法提醒我。」新荷低声和云玲说话。 「奴婢遵命。」云玲答应一声,转身走了。 新荷打量了赵渊一眼,他身形高大、穿着青袍鹭鸶的补服,和前世一样,进了翰林院。她屈身行了正礼:「见过赵大人。」 赵渊俊眉紧皱,她对他如此生分了…… 「起来吧。这个时候不该来见你的。」赵渊闭了闭眼,再睁开已是清明一片:「你和顾望舒定亲了?」 新荷低声「嗯」了一声,突然想起前世新家落魄时,他上下奔走的模样。 这么好的人,即使她不喜欢,也值得被善待。 「……你是真心的,想嫁给他?」赵渊问道。她在他面前站着,身穿鹅黄绣如意纹小袄,长高了许多。一直低着头,不敢看他。 「是。」 新荷抬眼看他,回答的异常坚决。她希望赵渊能找到一个和他相匹配的姑娘,好好过日子。 他的一生,才刚刚开始。 心口处突然疼痛起来,赵渊伸手捂住,看着她远离了自己的视线。 大雪连续下了几天,呜呜泱泱的。 新荷坐在临窗的塌上发呆,她最近做梦老是梦见前世的事情……患得患失的。 秦氏领着丫头们挑帘子走了进来,和女孩儿说嫁妆的事情。红楠木攒海棠花围拔步床,白玉石雕牡丹花八面屏风、黄梨迎门柜、珊瑚流光阁帘、千叶攒金嵌红宝石凤凰头面、嵌白玉铜镜等等。大到陪嫁的田庄、铺面,小到簪子、手镯。林林总总的统计了,凑够八十担的嫁妆。 秦氏是府里的宗妇,什么陪房,女孩儿要带几个丫头,统统都要操心,忙的焦头烂额。 镇国将军府是大家族,带过去的丫头、婆子们必定要十分的伶俐省事,这样才能帮衬到女孩儿。 「母亲。」新荷偎依在秦氏的怀里。 「这孩子……好好的这么感伤做什么。你长大了,嫁的又好,母亲心里高兴。」秦氏眼圈红着,拍了拍女孩儿的后背。她这一辈子过得都不好,菩萨保佑,女孩儿的日子要顺顺当当的。 秦氏哄了女孩儿好一会,才起身走了出去。她还要和夫君再算计一下,看看嫁妆有什么遗漏的没有。 日子一天天的过,快极了。新荷瞧着迎亲的日子越来越近,紧张的饭都吃不下了。 亲迎前一天,秦氏派了云朵、慧敏过去镇国将军府,为新荷安床。 新家热闹非凡,接了请帖的人几乎都过来了。自从新家和镇国将军府联姻后,来往的人便多了。外祖母秦老夫人带着儿子、媳妇也来了。倒是没看见秦念云。新荷前世的时候和她的关系还不错,这一世却很少见面。 叶家的催妆盒子也送来了,全猪、全羊、各式礼品。还有整套的凤冠霞帔、大红盖头。 吃过晚膳后,秦氏来看女孩儿。还没说两句话,母女俩就哭作一团……秦氏是心疼女孩儿早嫁。新荷是为即将到来的未知而恐惧。 丫头们去请了秦老夫人,这才劝住。娘仨坐着说了好久的话。 第二天,寅时一过,云玲就把新荷喊醒了。 片刻后,秦氏领着全福人来给她梳头。她穿着长身莲纹缎褙,一脸笑意,看着女孩儿又欣慰又心酸。全福人请的是张静蝶的亲姨母宋氏,如今的广陵侯夫人,儿女双全,双亲俱在,她穿着绛紫色的祥云长褙,端庄又富贵。 过了一会,外祖母秦老夫人、二婶母李氏、大嫂张氏等也到了。 云玲服侍着新荷梳洗后,宋氏接过梳子给她梳头,这孩子头发又细又柔,看着很让人怜惜。她绾了倾髻,用赤金莲花头簪给固定了。 秦氏房里的梳妆丫头来给她上妆。 「荷姐儿的眉毛很淡,你多描几次。」秦氏交待道。 「是,奴婢遵命。」 外面锣鼓喧天,鞭炮齐鸣,迎亲的队伍到了。 前院正堂外,新德泽领着新德育、新明宣站在前面,身后跟的是秦家的三个舅舅。 同胡同的赵章德父子,太医院院史钱大人,还有新德泽在户部的同僚都来了。 赵章德一直密切注意着儿子赵渊,就怕他心劲上来,干出什么丢人现眼的事。 新府大门徐徐开了,顾望舒穿着正二品的吉服,面如冠玉,身姿挺拔地走了进来。身后跟着气宇轩昂的两人。一个是兵部尚书叶瑾泽,另外一个则是文化阁大学士凌舟。都穿着正二品的官服。 顾望舒几步到了新德泽面前,跪下磕头。 新德泽虚扶了一把,说道:「起来吧。」这可是他的阁老女婿,跪来跪去的,累着了他可怎么办。 双方的人彼此见面寒暄,又吃了早晨席面。新家放了一挂鞭炮后,新明宣背着妹妹,送上了花轿。 新荷的嫁妆浩浩荡荡地抬出新府,绕着京都走了一圈,进了镇国将军府。 半个时辰后,新荷抱着宝瓶被人搀护着下了轿子。一路鼓乐齐鸣、吹吹打打地进正堂,拜了天地。 她头上顶着红盖头,什么都看不见,紧张的左手一直在发颤。 「别怕。」新荷被送进新房的时候,顾望舒手牵红稠低头在她耳边说了一句。 很奇异的,她的心安稳下来,跟着他往前走去。 顾阁老的洞房没人敢闹,大家只是象征性地观赏完挑盖头、撒帐、喝合卺酒……就出去吃酒席了。 云朵、云玲相视一笑,退去外间,把门关上了。 顾望舒回头去看坐在床塌上一身大红喜服的新荷,容貌柔媚到惊人。他说不出心头是什么滋味。 终于把她娶回来了。 新荷抬眼看他,慌乱无措。四叔嘴角含笑,她觉得比任何时候都要好看。 「乖,我先出去,一会就回来。你不舒服的话,先洗簌一下。」顾望舒揉了揉她额发,轻声道。 新荷点点头,看着他开门出去了。 她长出一口气,不知名的慌张快把她憋死了。 云玲、云朵带着一大帮丫头、婆子们进来,先给她行了礼。然后服侍她把风冠、喜服去了,洗了脸,换了件正红的长身褙子。 新荷一天没吃东西,也是饿坏了。她让云玲拿些吃的过来,随便垫了垫肚子。 外面宾客如云,吵嚷的很厉害。 一切刚收拾妥当,便听到外边有丫头给四叔请安的声音。 「你们都下去吧。」顾望舒进了西次间,摆手说道。 以云朵、云玲为首的丫头、婆子们屈身行礼后,退了出去。 「……四叔,我来给你脱衣服。」新荷本来是想说,我来服侍你换衣服,嘴一哧溜,整句话都变了。 明知道她大约是说错了话,顾望舒却忍不住笑,「好啊,你过来。」 新荷的小脸烧到通红,有什么可笑的,她不就说错了一句话吗。 顾望舒看着小妻子低头走过来,才到他肩膀高,已经梳了妇人的发髻。身量那么小。他不忍心逗她了,笑道:「你歇会吧,我自己来。」说话间,拿了换洗的衣物,进了旁边的净房。 第四章 隐约的水声传来,新荷望着大红的鸾帐,被褥……心跳的「扑通扑通」。 顾望舒沐浴后从净房出来,竟看到她倚着床头睡着了。也难为她,今天确实是很累人。 这时候,戊时已经过了。外面的天色渐渐黑下来。宾客也都散去了。顾望舒帮她把缎鞋脱了,抱着她放到拔步床的里侧。 新荷一直是半睡半醒的,被他一抱,顷刻睁开了眼。猛然想起母亲给她压箱底的那些册子,小脸腾的红了。 母亲还说,让她多看多学上面的姿势和动作……以备于伺候夫君。 「醒了?」顾望舒轻柔地掀开里侧的大红鸳鸯被,把她放了进去。起身,吹灭了两盏烛火,屋子里顿时便暗了下来。 他起来把幔帐放下,侧身坐到床沿上。 小妻子的眼睛瞪得乌溜溜的。清楚的倒映出他整个人。里面有恐惧,好像还有些别的东西。 她的眼神很澄澈,像一汪清水……顾望舒被诱惑了,慢慢低头吻上她的眼睛,鼻子,嘴唇。 气息紊乱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回荡,有他的,也有她的。 新荷闻着四叔身上淡而柔和的皂香味,身体放松下来,陷入了绵软的被褥里。 时间彷佛静止了。 许久,顾望舒放开她,掀了自己的被窝,躺进去。 新荷思忖了会,洞房花烛夜就这样结束了吗?怎么和母亲说的完全不一样?还是说她的表现四叔不满意? 她虽然是重生的,可前世也没有这样的经历啊。 新荷偷偷睁开眼睛,去看躺在一侧的四叔。他额头上出汗了,两只手掌也紧握成拳。天气这么热? 她想了想,把身上的被子掀开,钻进了他的被窝。 察觉到小妻子的动作,顾望舒整个身体都紧绷起来。他是体谅她年纪小,怕伤到……她这是干什么?顾望舒磨了磨牙。胳膊却不受控制地拦了她细腰,带进怀里。 光线昏暗,新荷抬头看他,四叔的头发只松松在头顶挽了小攥,鬓发还有些湿润。他眉眼如玉,轮廓分明,微笑起来,是惊心动魄的好看。俊美如天人。 小妻子眼神里的孺慕鼓舞了顾望舒,他摸索着把她褙子的盘扣解开了,然后是中衣的系带…… 他覆身上来压住她,一个又一个的吻落在她的脸颊上,嘴角处。 新荷敏感地发觉到危险,要往一边躲。顾望舒抓了她两只胳膊,把她紧紧的控制在自己怀里。 随即,分开她的双腿,低下了头。 新荷惊怔了……画册上没有这个动作啊。 然后是灼热的刺痛感…… 动作很柔和了,她还是疼的流下眼泪。 吻落在了眼角。 她疼,顾望舒也疼。额头的汗「啪嗒」落了下来。 再往后,身体深处有些酥麻,但更多的还是疼痛。 漫长的时刻,终于过去。顾望舒把她搂在怀里好一会,声音嘶哑着唤人抬热水进来。 云朵、云玲指使着几个粗壮的婆子,把早已准备好的热水抬进来,倒在净房的桃木浴桶里。 「你们俩留下服侍夫人,其他人都出去。」顾望舒看了眼云朵、云玲,说道。 众人屈身称是,几个婆子低头往门外去,云朵、云玲则站在一旁等候。 顾望舒整理了身上的直裾,挑开鸾帐,把昏昏欲睡的小妻子抱去净房,放到桃木浴桶里。 新荷的双腿被掰的有些合不拢,骨头也酸痛……一进入热水,便舒服的谓叹出声。 顾望舒好笑地捏捏她的鼻子,招手把两个丫头唤了过来。 云朵和云玲有些局促,还好姑爷立即出了净房。 云玲看见姐儿腰间的青、红印记,吓了一跳,慌忙拿了白麻软布,浸湿热水,替她热敷、擦拭。 顾望舒在床头倚着,闭目养神。刚刚他有些失控,明知她年纪还小,却…… 要更怜惜些的。 净房里,四周都点着红烛,光亮耀眼。 沐浴后,云朵取了大红的主腰、襴裙服侍她穿上。 新荷清醒了些,打着呵欠吩咐道:「你们下去休息吧,今个累了一天,明天还要早起跟着我去敬茶。」 两人笑盈盈地称是,退出净房。 新荷蹑手蹑脚地走去床边,看到四叔紧闭着眼,以为他睡熟了。刚要说话,他睁开了眼睛,看她一会,揽腰抱上了床,「睡吧。」她圆润微露,肩膀白皙如雪,又穿着大红颜色的衣服,实在是…… 他决定离小妻子远一点。 两人重新躺在床上,顾望舒侧着身子睡在外面,离新荷远了一段距离。 新荷疲累一天,实在是困极了,头一挨枕头就香甜睡去。 顾望舒转过身,看她好久,爱怜地亲亲她眉间,连人带棉被都搂进怀里,也沉沉睡去。 冬季夜短,天很快就亮了。 霞光把槅窗上的高丽纸染成红色,太阳初升在东边。 新荷醒来时,发现自己在四叔的怀里躺着,八爪鱼似的,紧紧缠绕住他。 ……太尴尬了。 她悄悄的往后退了一下,想要离开。 有声音在头顶:「别动。」 顾望舒睁开眼,低头去看小妻子,翻身把她压在身下,去吻她的红唇。 大早晨的……这是不是有点太那啥了。 不过,新荷真的不敢再挣扎了。那样烫人的东西抵在腿上…… 呼吸渐渐热起来。顾望舒咬牙、起身去了净房。 新荷抚着胸口,长出气。快要吓死了……她出声唤了云朵、云玲进来服侍。 顾望舒换了簇新的绯色直缀从净房出来时,发现小妻子身穿正红缠枝花刻丝褙子,坐在锦缎杌子上由丫头馆发。他去靠窗的塌上等她。 新荷沉默了会,开始打量新房。昨天紧张的要命,都没敢抬头看。房间挺宽敞。红楠木攒海棠花围拔步床的旁边安置了红漆描金彩绘妆台,上面贴着双喜。床尾左侧是黄花梨八仙立柜。正对面,紧挨槅窗摆放的是茉莉长塌,两边放着云纹小几,用红绸铺了。左面小几上有一对大红白梅瓶,右边是一套青花白玉茶具。 净房和西次间交接处陈列着六扇喜鹊登枝屏风……能遮掩下视线,这一点倒是想的周到。 一会儿,丫头、婆子们来请安了。为首的周婆婆原先是秦氏屋子管厨房的,女孩儿出嫁,就给了她,另外还带了几个漂亮伶俐的陪房。慧敏、慧文依旧是二等丫头。其余的就是叶府准备的了。 「以后,近身伺候还由云朵、云玲、慧敏、慧文来做。厨房的事交给周婆婆。有什么不明白的直接找云朵、云玲。她们无论怎么安排,都要听从……」新荷起身训话。 顾望舒坐着喝茶,觉得小妻子装大人的气势还挺足。 众人屈身称是。 新荷摆手让她们出去,上了早膳。两人略吃了几口,便起身往外走。这时候,该去给叶老太太敬茶了。 等出了门,新荷才发现住的地方叫「秋水居」,是三进院落里的第三进,上房五间,左右各有耳房、厢房,前后有倒座房。她是去过叶府的,好像并没有这样大的院子。 第五章 顾望舒看她疑惑,便解释道:「这是我新置办的,和外祖母家仅一墙之路,内院有个小门,过去之后就是叶府了。」说话间,他领她上了抄手游廊,又过了夹道,果然看见了黑漆的小门。一个刚留头的小丫头在旁边守着,看见两人屈身行了礼。 两人穿过小门,顾望舒又说道:「第二进是我的书房,旁边厢房是幕僚、护卫们住的地方。第一进养了些死士,府里的小厮、管家也都住在那里。你没事的时候,不要往前院去。如果觉得无聊,就去找外祖母聊天。」 他看小妻子的眼睛又乌溜溜的,揉了她额发,笑道:「荷儿,你知道像我这样的人……身边总会不太平的。就连我自己,也练了些护身的功夫。」 「……不要怕我。」他的声音很艰涩。 新荷摇摇头,去牵他的手,示意自己不怕。她想了想,问道:「我也要学功夫吗?」 顾望舒惊愕后又有些想笑:「不用。我总会保护你的。」 约一盏茶的功夫,两人就到了「静安堂」。新荷来过叶府几次,已经很熟悉了。不过,这一次是以外孙媳妇的身份…… 她发怵的厉害,手心都出了汗。 顾望舒知道她有怕生的小毛病,低声哄她:「别怕,没事的。我会一直陪着你。」 他们往院里走,一路两行的婆子、丫头纷纷行礼,都知道这是表少爷携新媳妇来拜见老太太了。 到正房门口了,里面传来欢声笑语,很是热闹。有婆子进去通报,随即便出来请让两人进去。 叶老将军身穿家常的青色圆领衫,头发胡须都白了,看着精神倒很好。叶老太太穿着深兰色的缎褙。两人在太师椅上端坐、笑逐颜开。 顾望舒和新荷跪在地上,接过一旁丫头递过来的茶水,「外祖父/外祖母,请喝茶。」 「好孩子。」两位老人伸手接过,抿了一口,放到身侧的小几上。拿出早已准备好的礼物递给他们,让起来说话。 「过来……」叶老太太招手把新荷叫到身边,拉着她:「比着原来长高了些,可怜见的。舒哥儿要是欺负你,和我说,我帮你收拾他。」这孩子太瘦了,身量还没长开。模样是标致的,看着就很温柔。 新荷脸一红,点了头。 满屋子的人哈哈大笑。 蒋氏说道:「来大舅母这里。」说话间,让丫头把两支金簪给了新荷。 「谢谢大舅母。」新荷屈身行礼。 「这孩子,是个知礼数的,我喜欢。」蒋氏笑道。 一圈人认下来,新荷得了不少礼物,也散去不少。叶府家大业大,孙子孙女都多。顾望舒在小辈里论行第挺高的,大家都得叫一声二表哥。来给二表嫂请礼、问安的自然不是少数。 叶辰雪和她说话还是冷冰冰的,不过也开口称呼了表嫂。 众人笑着说一会话,顾望舒看她不那么胆怯了,便和叶老将军一起,往前院去。 眼看着午时到了,叶老太太让人在「静安堂」的庭院摆了两桌席面,和新荷一起吃了顿饭。 席上,叶老太太和新荷紧挨着坐了,和她说话,「舒哥儿生性孤僻,你要多担待。他是真心的看重你。当初,在我面前说了许多好话让帮忙去提亲。」 「这孩子,父母去世的早……又难得张口要什么,我答应后,第一次见他笑的开怀。」 「方才见你二人一起过来,舒哥儿那么平和满足,老太婆就知道把你娶进门这件事是做对了……」 新荷微微低了头,说道:「外祖母,我知道了。」 「好孩子。」叶老太太开口道:「你们年轻人贪睡,我都知道……你也不必日日早起,给我请安、问候,闲暇时过来说说话就好。」 新荷「嗯」一声,就近给叶老太太添了碗甜粥。 午膳后,众人说了会话,也就散了。叶老太太年纪大了,有午休的习惯。不好打扰。 新荷和云玲、云朵一起往「秋水居」去。路过夹道时,被叶辰雪拦了。 「表嫂好。」她阴阳怪气地行了礼。 新荷没说话。 「怎么,嫁进叶家很开心吧?开心到连话都懒的说了。」 新荷笑笑,疏离地开口:「我嫁进的是顾家,连宅院都是分开住的,和叶家只是亲戚关系而已。叶大小姐不会是忘了吧?」 叶辰雪被堵的无话可说,「你如此伶牙俐齿……我可不是对手。」 「叶大小姐客气。」 「姚姐姐失踪这事和你有关系吧?」叶辰雪咄咄逼人:「先别急着否认……女人的感觉一向都很准。」 「你感觉准不准的,和我有什么关系?」新荷说道:「我对她是否失踪丝毫不感兴趣。你如果真的认准是我做的,去京兆衙门报案啊?」 叶辰雪望着转身离去的新荷,气得七窍生烟。这是什么人啊,如此没礼貌。报案?说的轻巧。别说只是怀疑,就算真的是她,有二表哥在,别人也不敢动她分毫吧。 「大小姐,我们回去吧。」她的大丫头颖儿说道。 「回什么回?你眼睛瞎了?看不到我心情不好啊。真是的,谁让你跟着我出来的,一点也不如宁儿聪敏……」叶辰雪抱怨道。 宁儿是她的另一个大丫头,长得俏丽不说,也特别的会哄她开心。 颖儿听大小姐这样说话,低头不吭声了。 前院花厅,顾望舒陪叶老将军和几个舅舅说话。 「连舒哥儿都成家了,我真是老了。」叶老将军感慨。 叶辰宇从外面走了进来,笑道:「祖父,这样的话,您天天都要说。无论什么事,您后面总要加一句‘我老了’……」 几人哈哈大笑。 叶老将军笑骂道:「浑小子,年纪不大、胆子倒不小,连我你都敢打趣了。」 又说笑了一阵,顾望舒推说有事,准备起身离去。 叶瑾泽喊住他,两人去了旁边的厢房说话。 「……姚阁老前几日找了我,旁敲侧击地问他孙女儿的事情。」叶瑾泽抿了口茶水,面无表情:「姚家和叶家是世交,关系一向不错。他哭的眼泪一把,鼻涕一把……我心里也不好受。」 顾望舒抬头去看叶瑾泽,二舅是叶家最聪明的人,应该猜出这件事情和他有关系了。 「说说吧,是不是你做的?」 顾望舒冷淡地开口:「是我做的。她该死!」 「你……」叶瑾泽有些被惊住,他猜想出姚锦溪的失踪和大外甥有关系,但没想到会是他做的。 「到底是为什么?姚阁老为人厚道,平常对你也多有提携。姚锦溪是他最喜爱的孙女儿,从小亲自教养长大的。」 顾望舒抬步走到门口,背对着叶瑾泽站了:「你问我为什么?姚锦溪心狠手辣,因为自己的私欲把内人推下山崖。那天的情形二舅也看见了……我不用再解释了吧。」 「这样的人,难道不该死吗?!」 叶瑾泽没说话,他在艰难地消化事实。很难想象,姚锦溪他是见过的,娇滴滴的一个大家闺秀,怎么会做出那么狠毒的事? 「二舅不相信?」青年「哼」了一声,「我堂堂一个东阁大学士,还不至于因为一个女人说谎。」 第六章 「……」他并不是不相信大外甥,而是在思考另外一件事,叶瑾泽俊眉紧皱:「你不怕姚阁老知道真相后,报复你吗?他姚家在朝堂根基深厚,想动你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 「二舅觉得我会怕?」顾望舒说完,头也没回,径直走了。 叶瑾泽苦笑着摇摇头。依大外甥的性格,还真的不会怕。只是,他这个做人家舅舅的,总得想办法帮忙自家人才是…… 顾望舒刚出了厢房不久,被叶辰宇拦住了。这些表兄弟里,他们俩算是亲密的。 「你要干什么?」青年的脸色有些不好。 叶辰宇「嘿嘿」一笑:「二表哥……我想去看望二表嫂。」 青年停下脚步,认真打量他一眼。叶辰宇穿着杭绸竹叶青直裾,容颜姣好,明媚天成。简直比女子还精致了。 顾望舒慢慢摇了头:「不行。」话一说完,便往前走去。 「哎,二表哥,为什么不行?作为表弟,拜访拜访表嫂是正常的吧……」叶辰宇加快步伐去追。 「她很累,你改天再来。」 「什么叫她很累?」叶辰宇突然笑了:「你做了什么坏事?」 顾望舒忍无可忍,「叶辰宇,你要是再敢跟过来,信不信我让你去刷马?」 「二表哥……」叶辰宇哭丧着脸站在了原地。他怎么敢不信? 上个月五弟叶辰皓不知道怎么得罪了二表哥。硬是被父亲压着刷了十天的马。现在,他远远看见马圈就会吐。 顾望舒进「秋水居」的时候,新荷正指使着丫头、婆子们搬东西,忙的热火朝天。他大致看了看,好像是她带过来的那些嫁妆。 「四叔。」新荷刚喊一声,就改了口:「夫……君,你回来了。」称呼他为夫君,她很不适应。不知道他什么感觉,她自己反正是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顾望舒像是被取悦了,嘴角翘起,揉了揉她的额发。 新荷躲了躲,干什么像对待小孩子似的,在家时母亲、哥哥也喜欢揉她的额发,「你吃饭了吗?」 顾望舒摇摇头。 「想吃什么?我让小厨房给你做。」新荷走到他面前,仰脸问道。他个子可真高啊,不知道是怎么长的。 她好像才到他肩膀高。 小妻子很关心他。这个认知让顾望舒的心里暖烘烘的,他弯腰把她抱了起来。仍然是抱孩子的那种抱法。低头在她耳边说了一句:「想吃你……」这是他的真心话。 新荷瞬间红了脸,这还是她认识的四叔吗?怎么变成这样,这样……她不知道要说什么好了。 屋里的丫头、婆子早有眼色地退了出去。 「哈哈哈……」顾望舒看她的模样,大笑出声,又怕她恼,笑了一阵便忍住了:「我的意思是说,想吃你亲手做的饭……」 「那,那我去给你做吧。」 顾望舒把她按在怀里,「傻荷儿。」小妻子看起来有点笨,他说什么她好像都信。 新荷趴在顾望舒的脖颈处,第一次见他笑得如此开心。无意识地数他强劲有力的心跳。这样的日子也挺好的。 阳光透过槅窗照进屋里,洒下一片温暖。 新荷蓦然有些心神恍惚,她想起前世时自己的结局,心有些凉。眼泪掉了下来,她要是真的死了,四叔一个人要怎么办呢?他那么好,对她又用心至诚,她舍不得。 「怎么了?」怀里的小妻子浑身颤抖着,像是在害怕什么。 顾望舒抱着她坐在榻上,捧着她的脸,问道:「出什么事了?」 新荷只是摇头,扑到他怀里,不说话。 良久,她开口道:「我怕,有一天我会死。」 「傻荷儿……你不会死的,四叔发誓,会一直一直陪着你。」顾望舒去吻她脸上的泪珠:「就算真的有那么一天,我也陪着你去。」 新荷哽咽着说不出话来。此生所愿: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 她的泪水真多啊,吻都来不及……顾望舒低叹一声,伸手把她按在怀里,辗转堵住她嘴唇,十分激烈的一个吻。 小妻子像是被他吓住了。眼睛乌溜溜的。手足无措地盯着他看。泪水盈盈挂在睫毛处,柔媚到让人产生错觉的暴戾……狠狠占有。 终于不再哭了。 新荷的心里其实比谁都明白,四叔对她很好,从很小的时候就这样,简直是宠溺了。她不知道这是不是和他少年时,她常帮助他有关系……无论怎么样,他如此对她,她也应该有所回报。 投之以桃,报之以李。 顾望舒觉得自己的自控力要失陷了,她年纪还小……他准备就此放过她。 新荷暗暗鼓足勇气,主动搂了他后背,试探性地在他唇上亲了一下。 捅了马蜂窝。 顾望舒秀致如玉的脸出现了一瞬的狰狞,气息浓重起来。他抱起她往床边去,鸾帐放了下来。 …… 新荷想起前一晚上的疼痛,汗毛都立了起来,往床角躲去。 都到这时候了,顾望舒又不是圣人,自然不容她逃脱。 顾望舒无可置疑地把她拽到身下,压了她双手,沿着下巴往上吻去。温热的气息扑到她耳垂边,新荷的心热切地跳动起来。 他低声哄她:「相信我,乖,不会再疼了。」 中衣的系带很快解开了,露出大红莲生贵子肚兜……很快,两人便情陷其中。 虎子有事情来找主子,被云玲拦在门外,「……先回吧,待会我和二爷说,你来找过他。」 顾望舒在叶家行第为二,成家后,顾宅的下人们就称呼他二爷了。 虎子一愣,看了眼紧闭的槅窗,登时便明白过来。端正的四方脸上都是笑容。他「嘻嘻」笑道:「有劳姑娘了。」 云玲的脸有些红,转过身去,没吭声。 云雨过后,顾望舒亲自抱了小妻子去净房,事事亲力亲为。 新荷累瘫在浴桶里,想到自己刚刚哭着求要的画面,羞的头都不敢抬。 两人收拾干净后,顾望舒换了家常的玄色直裾,又从黄花梨八仙立柜里翻出粉浅银红锦缎对襟长褂给新荷披上,才打横抱起,往拔步床走。 闻着熟悉的皂香气味,新荷往他怀里拱了拱。 顾望舒低头看了看怀里的小妻子,她大约是困了,秀气地打着呵欠。也怨自己,明知道昨日劳累,今天又早起……偏偏还拉着她荒唐。 顾望舒把小妻子放到被褥里,哄她睡熟了,才轻手轻脚地离去。 「好好进去守着,夫人醒了让人去前院书房通知我。」他走出正房,吩咐一旁站着的云朵、云玲。 两个丫头屈身应是。 「二爷,方才虎子来找过您……」云玲说道。 顾望舒点点头,往前院走去。 今天是腊月二十九,再过两天就是年下,府里下人们都很忙碌,杀猪、做豆腐、蒸馒头、包饺子等等。周婆婆虽说是管厨房的,但云朵、云玲毕竟年轻、夫人又一团孩子气,她有时候也帮助她们一起管理内院。 顾望舒刚到书房,便看到虎子在门外侯着,见到他,忙从怀里拿出一封信件,双手交给他:「严公公托人送过来的。」 第七章 顾望舒接过来,从头到尾过了一遍,自言自语:「……丹药这么快就没有了?」他脚步顿了顿,进屋从多宝阁里拿出一个鎏金盒子,给了虎子,轻声说道:「把它交给严公公。」 虎子「嗯」了一声,转身往外走。 「等一下。」顾望舒唤住他,又交待一句:「我记得库房有一尊半人高的羊脂白玉观音,你找出来一起送过去,就说我提前给严公公拜个年。」 虎子应是退下,往库房方向去了。 临近傍晚,天色阴沉着下起了雪,纷纷扬扬,像一片片芦花。 新荷下午的时候并没有睡很久,大约一个时辰的功夫就醒来了。她制止了丫头去前院叫顾望舒,让她们帮着自己把嫁妆规整下,日常的必需品都拿了出来。 酉时一刻,新荷嘱咐慧文去小厨房一趟,让周婆婆准备晚膳。 庑廊下有小丫头隔着布帘通传,说二爷过来了。 顾望舒挑帘进来,拍拍身上的雪花,往西次间走。他的小妻子在茉莉长塌上坐着发呆,小小的一团。好像是有什么心事。 「四叔。」新荷听到脚步声,回头看他。她还是习惯于这个称呼,喊夫君的话也不是不好,就是不太喊得出口。 顾望舒也不介意,揉了她额发,也在榻上坐了,「什么时候睡醒了?怎么没见丫头去叫我?」 新荷点点头,说道:「怕耽误你忙正经事。」 她望着外面,向往地:「雪下的好大……」其实她更想问,能不能出去玩雪。 顾望舒把她抱起来,放到腿上:「这几天不要出去,天太冷了,会冻伤你的。」 新荷瘪瘪嘴。 屋子站着伺候的丫头们,都低下了头。 片刻后,周婆婆领着人把饭菜送来了。云朵招呼着摆在了东次间。 新荷挣扎着从顾望舒的腿上滑下来,和他一起往东次间去。 「好丰盛啊。」新荷皱皱小鼻子,在圈椅上坐了,「真香。」 檀木方桌上摆了清蒸鲈鱼,红烧肉片,水煮大虾,红枣莲藕排骨汤,还有几样时令青菜。 「香就多吃点。」顾望舒拿过勺子,先帮她舀了碗汤。 新荷眯着眼笑:「谢谢四叔。」 旁边站着伺候的水月闻言,去看夫人。哪里有夫妻之间称呼四叔的。而且还让二爷给她盛饭……太没有礼数了。 她和水音是叶老太太身边的二等丫头,长相都是一等一的好。原先指给二爷时,她们都是欣喜的。叶老太太尽管没有直接说明,她们心里却也明白。这是暗地里指给二爷做通房的。 谁知,一进了「秋水居」才知道不是那么回事,二爷疼宠夫人,旁的丫头连一眼都不看。更别说召见她们了。 水月心里羡慕,却从来不信二爷会独宠夫人,哪家的猫儿不偷腥…… 因着她和水音是叶老太太指派过来的,夫人也高看一眼,并不让她们去做粗使的活计,在「秋水居」依然是二等丫头。只是近身的事情,从不让她们伺侯。 新荷对于四叔夹过来的鱼肉、大虾来者不拒,只是不喜欢吃青菜,高高地堆在面前的碟碗里,都冒了尖。 「姐儿……」云玲看不下去了,咳嗽一声:「夫人,你多吃些青菜,对身体有好处。」 新荷摇头,「我不想吃。」 云朵也忍不住开口劝:「你忘了刘大夫说的,吃这个能长高。」哄小孩的语气。 新荷脸一黑,过了年她虚岁都十五了,又不是孩童,这样的谎言太小儿科…… 顾望舒正在给她剔鲈鱼,听她这样说,把筷子放下了,摆手让丫头们都出去。 几个有头有脸的丫头,屈身应是,走了出去。 顾望舒没说话,淡淡地瞥她一眼。 新荷一激灵,觉得四叔可能生气了,忙坐端正了。她心里还是会怕顾望舒,这种从骨子里带来的恐惧是根深蒂固的。 「把青菜吃了。」顾望舒声音很浅。 「……」新荷苦大仇深地瞅了瞅青菜。实在是不想吃,淡而无味。 她想了想,起身走到顾望舒身边,拉了他的衣袖:「四叔,我吃青菜会头疼的。」声音软嚅着和他撒娇。 顾望舒气笑了,这种逻辑……和她的丫头骗她有什么区别。他顺势拉了她的手,让她坐到自己怀里。新荷猝不及防,不自觉搂住了他脖子。他胸膛的热度透过布料传递到她身上。很舒服的感觉。 顾望舒一手揽住她,一手把她的碟碗端了过来,夹了青菜放到她嘴边:「你要是不吃的话。」他磨了磨牙:「我亲自喂你……」 新荷愣愣地看他。 「你不信是吧?」顾望舒说完,把青菜放到自己的嘴里,作势低头。 新荷瞪大眼,结结巴巴的:「……你这是做什么,快放我……下去。我吃。」 顾望舒见她妥协,表情很是遗憾。却也放开手让她下去。 新荷立刻端着碟碗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咬着牙吃青菜。 一会儿,丫头们进来收拾碗筷。 云朵一眼便看到碟碗里的青菜没有了,她以为是夫人倒掉了,抬头又看见夫人一脸的沮丧,顿时明白过来,和云玲相视一笑,这估计是二爷的本事。 还真是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 饭后,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新荷洗簌后,由云朵服侍着上床歇息。 「你们出去吧,这里不用伺候了。」顾望舒和屋里的丫头们说了句,转身进了净房。 西次间置了地龙,也有炭盆。烤的暖融融的。 新荷盯着大红的鸾帐,想到这两天的亲密……脸腾的红了。四叔哪哪都对她好,就只喜欢在这件事上欺负她。 没容她思考多久,便沉沉睡去了。这两天实在是太累了。 顾望舒换了中衣从净房出来,才发觉她睡熟了。秀气的眉头皱着,好像是不太舒服。他弯腰亲亲她额头,吹灭了西次间的烛火。 外面的雪下得更大了,夹杂着大风,簌簌生响。 瑞雪兆丰年,是个不错的预兆。顾望舒心想。 次日新荷醒来时,卯时已过。 由于下雪的关系,槅窗上贴的高丽纸反射出耀眼的白光。明亮极了。 新荷侧过头,发现四叔还在睡觉,气息很轻。 他长得真好看啊,眉毛如同水墨描画的,睫毛又长又密……她忍不住伸手去摸,到嘴唇时,又停住了。 「怎么停了?」顾望舒不知道什么时候醒的。 新荷羞愧的往被褥里躲,偷看别人还被察觉,真是丢脸。 顾望舒身手利索,抓着她胳膊,搂进了自己的被窝。 早晨的男人是惹不得的,她不知道?! 「四叔……」新荷求饶。 顾望舒翻身压住,亲她的下巴。 「四叔,疼。」声音很委屈。 「哪里疼?」顾望舒侧身把她抱在怀里,摸索着检查。 新荷抿了唇,小脸红如晚霞。这要怎样开口说? 顾望舒见小妻子低着头,也不说话。更急躁了。一手挑着她下巴,「说话。」 「……」 新荷被逼迫的没办法,嗫嚅道:「那里……」 「哪里?」 看着小妻子难以启齿的模样,顾望舒茅塞顿开,他挑开鸾帐,伸手在床头的多宝阁里拿出一个碧色玉瓶。实在是怨他,动作孟浪都不知道和缓些。 第八章 「这是?」新荷见他进来,问道。 「躺好,我给你抹药。」顾望舒耳根红了。 「……」新荷有些懵,那里还能抹药? 「这是宫廷秘药,很安全,你不用担心。」顾望舒耐心的同她解释。 「……」这根本不是担心不担心的问题吧。 顾望舒把小妻子从被窝里拽出来,薄唇紧抿。修长的手指挖了些药膏。掰开小妻子的双腿,低下头去。 空气渐渐凝固了。 新荷身子瑟缩着,额头上出了细汗。 顾望舒也不好过,他抹完药,径直往净房去。 新荷独自躺在床上,等凉凉的药劲都下去了,才叫云朵的名字。过来挑鸾帐的是慧敏,她屈身笑道:「云朵姐姐在小厨房给您看补汤呢。」说话间,去柜子里选了件月柳色织锦妆花褙子,白色月华裙。 「补汤?」新荷好奇地开口。 「归芪乌鸡汤,是二爷安排下的,说是给您补气血。」 新荷一愣,他如何知道这些常识……又是什么时侯安排的?她竟然一点都不知道。 慧敏服侍她穿衣、梳洗,又手巧地帮她绾了圆髻燕尾,用一对赤金花叶发簪固定了。 「夫人,您的额发有些长了。」她帮新荷画眉时说道。 「额发长的太快……你给我修短些吧。稍微露出一点点眉毛即可。」新荷找了把剪刀递给她,「不然,过完一个正月,就要扎眼睛了。」京都有一个习俗,正月里不让修头发。 慧敏答应一声,从袖口处拿了帕子,让新荷遮住脸。以防碎头发落下来。 慧敏经常帮新荷修额发,技术高超,三两下,就好了。不长也不短。 新荷在铜镜里端详了会,觉得很满意。 顾望舒换好衣服从净房里出来,摆手让慧敏把早膳摆上。 「四叔。」新荷去牵他的手,两人一起往东次间去。 外面的雪已经停了,天地之间白茫茫的,像冰雪琉璃世界。院里的下人们都在扫雪,忙的热火朝天。 新荷猛然想起一件事,招手叫了慧文,「你去内院打个招呼,凡是花朵上落的雪都不要动。」 慧文屈身应是,挑帘子出去了。 新荷见四叔的眉宇间有些疑惑,便笑笑道:「我看院子里有许多花草,下一整夜的雪,必定累积了不少。收集些洁净的装到罐子里,埋到地下。到明年夏天,用来煮茶,最是清冽好喝。」 顾望舒揉她的额发,「随你的,别冷着就好。」 这时候,云朵、云玲端了补汤进来。 早膳后,新荷和顾望舒一起去「静安堂」给外祖母请安。虽说叶老太太强调了不需要晨昏定省,但是新荷刚嫁进来,一般的规矩还是要守的。 正房里欢声笑语,蒋氏的大儿媳郑氏领着两岁半的儿子叶昆鹏陪着叶老太太说话。 「鹏哥儿,来,到曾祖母这里。」叶老太太拍拍手哄他。这是叶府的嫡长孙,又长得白净俊秀,她喜欢的不得了。 小昆鹏刚学会走路,一摇一摆的像个水鸭子。屋子里的丫头、婆子笑成一团。他本来是往叶老太太方向去。听见身后有声音,便转过身子去看,大概是幅度太大了,竟往一侧歪去。刚进屋的新荷吓了一跳,忙紧跑几步,把他搂在怀里。 郑氏出了一头的汗,大过年的,小祖宗要是摔着,可了不得…… 「谢谢二弟妹。」她接过儿子,道了谢。 新荷莞尔一笑,「大嫂客气了。」 顾望舒俊眉紧皱,她刚刚怎么跑那么快,也不怕摔倒。 两人给叶老太太请安。 「起来,坐着说话。」叶老太太笑道。 旁边的婆子搬了缎面的杌子过来。 「这孩子,出门也不穿个大氅,冻着了怎么办。」叶老太太嗔怪道,说话间又去训跟来的云朵、云玲:「都不知道规劝主子……」 两个丫头忙屈身应是。 「外祖母,不妨事,您摸摸我的手,都是热的。」新荷笑着去牵叶老太太的手。 「……怪道,你倒热乎乎的。」叶老太太笑了,又去说顾望舒:「你总是比她大了几岁,要多关心着。」 「外祖母说的是。」顾望舒恭敬地点头。 郑氏陪着坐了一会,见祖母和外孙、外孙媳妇说的热闹,心里有些不舒服,就借口离去了。 「有个事是要和你们商量的。」叶老太太说道:「按理说该是三日后回门,你们的时间却赶的巧,刚好是大年初一。我和你们外祖父商量了,想着把日子改到大年初二,刚好也是闺女回娘家……你们觉得怎么样?」 新荷看顾望舒不说话,只得开口道:「全凭外祖母安排,我们没意见。」 「好孩子。」叶老太太刚夸了一句,又埋怨道:「出门也不知道戴个兔儿卧……还露着这么长的脖颈,真的不冷吗?」 新荷笑着回道:「外祖母,真的不冷。」 天下的老人都是一样的,希望自家孩子穿的暖,吃的饱,健健康康的。新荷知道叶老太太和善,心里便亲近了些。 过了一会,叶辰宇和五弟叶辰皓来给叶老太太请安。进门便看到了顾望舒。叶辰皓有些怵,急急忙忙给祖母请过安,又给顾望舒夫妇行礼,然后就告辞走了。像是身后有鬼在追似的。 「这孩子,进了国子监还如此冒失……」叶老太太摇摇头。 「五弟的性格是最稳妥的……」叶辰宇意有所指,扫了顾望舒一眼,呵呵笑着给新荷行礼,「见过二表嫂。」 叶辰宇的长相很明媚,特别是笑起来的时候,灿烂耀眼。是和顾望舒完全不同的类型。但有一点是无疑的,两人都十分的好看。 新荷镇定地回了礼,起身站在四叔的身后。 叶辰宇和叶老太太说了一会话,眨眨眼情,抬头去看新荷:「二表嫂,改日我去府上拜访,好不好?」 新荷一愣,点点头。 顾望舒的眼神在叶辰宇身上虚无缥缈地转了一圈,不吭声。 「这就好,你们是亲的表兄弟,要常来常往。」叶老太太笑道,她最喜欢儿孙们兄友弟恭的模样。 「对了,听你母亲说,她娘家表妹的女儿十六岁,长得好看,女红也好……」叶老太太问孙子:「你相中了没有?」 「祖母,我还不想成亲……」 「胡说,过了年你都满十八了。你大哥在你这个年纪,鹏哥儿都生出来了。」叶老太太一脸的严肃。 这样扯下去,也不会有什么礼表。叶辰宇尴尬地笑道:「好,都听祖母的。赶明儿我就去街上划拉个漂亮姑娘,给您当孙媳妇。」 三少爷说话太风趣了,一屋子的人都抿着嘴笑。 等出了叶老太太住处,新荷和顾望舒说道:「四叔,能不能把咱们院子里挂些红灯笼,过年嘛,又喜庆又好看。」 顾望舒揉了揉她额发,「好,我回去就让人布置。」 「谢谢四叔。」她惯常被他这样宠着,笑盈盈的。进了角门,穿过抄手游廊,往「秋水居」去。 云朵和云玲正拿着青绿并蒂莲花双耳罐子,在接白玉兰花瓣上落的雪。见两人进来,纷纷屈身行礼。 第九章 「秋水居」庭院,划分成左右两侧,用两排冬青隔成甬路。连接第二进院落的是一个月亮门,有两个刚留头的小丫头守着。 左侧种了株腊梅,开的极好,花瓣是淡黄色的。其余零散是各种类型的花,有直接栽种地上的,也有盆植的。各用青色石砖围了。倒也错落有致。 右侧放着两个墨色大缸,里面养着指尾粗细的金鱼。缸里还养了些金钱草,难得绿莹莹的。四周摆了几盆白玉兰,现在正是开花的时候,洁白或浅粉的六瓣花朵,迎着风雪开放,雅致极了。 顾望舒整了整衣摆,轻声道:「我先去书房一趟,处理些事情,你回屋歇着吧。」 新荷点头,望着四叔的背影远去了,转身往西次间去。 有人陪她说话的时候还不显,一冷清下来,她就开始想念母亲。无论前世还是今生,这些天都是她离开秦氏最久的日子。家里的李姨娘和王姨娘个个都不是善茬,没有她陪伴着,母亲一个人怎么挨呢。新荷叹了口气。 慧文年纪小些,性子也跳脱。她见夫人不太高兴,便建议道:「庭院开了许多腊梅花,咱们去剪些吧……」在新府的时候,夫人最喜欢这些花花草草了。说话间,她指了指长几上摆的一对白瓷染青花小矮瓶,「用那个装最好看。」 新荷没什么兴致,懒洋洋地倚坐在茉莉长塌上。摆手示意她不想去。 「夫人,您喝茶。」慧敏端了茶水过来。泡的是茉莉香片,清香幽远。 新荷接过,喝了两口,吩咐道:「你们俩去剪些腊梅,给叶老太太送去吧。」 「是,夫人。」两丫头领命去了。 不大一会,慧敏抱着一捧腊梅枝回来了,笑道:「夫人,慧文已经把叶老太太的那份送去了,这是剩下的。」 西次间放的有炭火,热气一熏,梅花的清香扑鼻而来。 新荷有了精神,和慧敏一起,修修剪剪,把那对白瓷染青花小矮瓶盛了水,腊梅插进去。放到茉莉长塌两旁的小几上。 「好看。」慧敏拍手赞道。 新荷想到她六岁那年,也是冬天,也是下雪的时候,她让丫头送梅花给四叔…… 一晃这么多年过去,她竟嫁给了四叔,还真是世事难料。 新荷伸手捧了一只花瓶往外走,说道:「我去前院书房,给四叔送去。」 慧敏忙跟在她身后:「夫人,让我拿着吧。」 新荷摆摆手,主仆俩走过抄手游廊,出了月亮门,几步路的功夫就到了前院。这里多种植松柏、竹子,看着就意境苍远。 在小厮的指引下,她们往顾望舒的书房去。 虎子在门口把守,见她过来,忙请安道:「夫人怎么这会过来了……奴才去通报一声。」 新荷点头,在门口等候。她环顾四周,发现厅堂和书房是相通的,五间上房,左右厢房。和「秋水居」的格局一模一样。 厅堂布置着四把太师椅,北面的墙上挂着一副松柏常青图。案桌上摆了香炉。正上方挂着红漆黑字的匾——松柏堂。这字和图也算应景。 书房传来陌生男子的笑声,新荷一惊,莫非四叔有客人?她想要掉头回去的时候,虎子出来了,说道:「夫人,主子让您进去。」 顾望舒在圈椅上坐着,一侧也坐了个人。顾望舒招手让她过来,问道:「路上的雪都有些滑了,你过来做什么?仔细摔倒。」 新荷见他俊眉紧皱,不高兴的样子。解释道:「院里的腊梅花开的很好,我剪了些,给你送过来……」她说着话,把花瓶放在他身旁的案桌上,又加了一句:「炭火一熏,满屋都是梅香,很好闻的。」 顾望舒笑起来,揉她的额发,还觉得她是小孩子似的,喜欢摆弄花草。 「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 身穿宝青蜀锦豺纹滚边长袍的男子看了眼淡黄色腊梅,笑道:「嫂子好风雅。」他长相清秀,气质不凡。 顾望舒脸上的笑容淡了,和新荷介绍道:「这是长宁侯世子郑砚。」 新荷下意识有些怯,她行了礼,偷偷的往顾望舒身后移。 郑砚愣愣地,这小嫂子他怎么瞅着……像只幼猫,见了生人还会躲的那种。眉目温柔,大约是个好脾气的。好像还以为旁人看不到她的动作。太有意思了。 他强忍住笑,去瞧顾望舒。这厮一贯的心狠手辣,薄情寡义,娶个媳妇倒和他的性格完全相反。 顾望舒知道小妻子的性格,拉了她的手哄道:「你送的腊梅很好,我很喜欢。乖,先去内室等着。」 郑砚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眼前这人真的是顾望舒?不会是刺客把他杀了,然后假冒的吧? 顾望舒轻咳两声,才说:「严公公那里不用担心,我昨日派人打点过了。」 「……那老贼别的爱好没有,就只喜欢银钱。」郑砚抿了口茶,无所谓地:「皇上的身体越来越差,估计是撑不了几天……东宫之位还悬着,夏勤想让五皇子继位,说什么立嫡立长。太子早被废了,根本没有立嫡这一说。皇上子嗣单薄,这样一来宫里就剩下两位皇子,成年的五皇子和五岁的十皇子。」 「五皇子的生母是贤贵妃,身份尊贵,皇上也宠幸。十皇子就不一样了,生母只是位不受待见的贵人……」 顾望舒起身走到案桌旁,摩挲着腊梅花瓣,「夏勤摸透了皇上的脾气,又和五皇子关系亲近,要是让他登上帝位,我们的日子就不好过了……」 「谁说不是呢?」郑砚二郎腿一翘,「所以,我来找你商量办法啊。」 顾望舒没说话,过了一会,自言自语地:「炭火一烤,还真的是满屋飘香。」 「梅花的气味确实好闻。」郑砚接了一句,又改口:「哎,我说顾二爷,我问你事情呢,你听到没有?」 「……听到了,可是我也没办法。」 郑砚望望他背影,翻了白眼,他会没有办法?说出来鬼都不会信吧。 郑砚低头想了想,以顾望舒的手段……一个大胆的设想在脑子里浮现,莫非……他不太敢相信。又不得不信。 顾望舒见他不说话,开口撵人:「回吧,大过年的各家各户都忙,我就不留你吃午膳了。」 「抠门。」郑砚起身,狡黠道:「走之前,我要不要和嫂子告个别?」 「不用。」声音阴冷无比。 郑砚哈哈大笑,心情愉悦地离去。他对于能偶尔刺激一下顾阁老,表示有极大的兴趣。 新荷从内室出来,顾望舒看着淡黄色腊梅不说话,脸色还是阴沉的。 她试着去牵他的手。 顾望舒的脸色和缓了些,他不喜欢别的男人关注她。如果可以,真想把她锁起来。让她一辈子只见他自己。 内心的邪恶蠢蠢欲动,他闭了闭眼。 两人往「秋水居」去,过青石板小路时,顾望舒几乎半抱着新荷,雪天路滑的,他怕她摔倒。 云朵安排人摆了午膳。都是夫人喜欢的口味,除了……青菜。 第十章 顾望舒在心里思考郑砚的话,沉默着吃饭。他其实是很冷清的人,话也很少,在她面前还会多说几句。新荷也不怎么说话,因为她在艰难地吃青菜,而四叔总是夹青菜给她。 东次间里,只有碗筷碰击的声音。 水月添了一碗香菇青菜汤放到顾望舒面前,柔声道:「二爷,多喝点汤,有营养。」 新荷抬头去看,她身穿月白色绣花长褙,头上戴绢花,容貌清如梨花,很是出众。不过,她作为二等丫头,却说这样的话……不伦不类。 「你叫什么名字?」新荷故意问道。 「水月。」那丫头有些呆,夫人竟然没记住她的名字? 「拉出去吧。和周婆婆说一声,把她分去厨房烧火……」新荷吩咐云朵、云玲。 水月跪下磕头,「夫人,奴婢不服,您为什么要这样惩罚奴婢?奴婢可是叶老太太亲自派来服侍二爷的。」 新荷刚要开口,顾望舒打断道:「打一顿,扔出府吧。」 「在「秋水居」,夫人说二是一,那二就是一。有反抗者,直接打死。」很轻描淡写的说法。顾望舒又夹了青菜放到新荷面前的碟碗里。 「是。」屋里伺候的丫头、婆子们皆跪下行礼。 水月的嘴里塞着帕子,由两个婆子拖了出去。她挣扎着,鼻涕眼泪流了一脸…… 水音银牙紧咬,低头默默地退出东次间,出了角门,往「静安堂」的方向去了。 叶老太太刚吃完午膳,由几个大丫头陪着在回廊处遛弯。这时候,一个眼熟的丫头急匆匆地跑过来,「扑通」就跪下了。 她吓了一跳,忙让人把她搀起来,问道:「你不是在舒哥儿处伺候吗?慌慌张张的,出什么事情了……」 「二爷,二爷他要打死水月姐姐,还说扔出府……」水音拿袖子擦着眼泪,断断续续把事情说了一遍。 一时众人都没有说话,叶老太太坐在廊沿上歇了会,交待身旁的郭嚒嚒,「你去和舒哥儿媳妇说一声……我这边缺少个针线丫头,水音的女红还不错,我想把她留下。」 郭嚒嚒答应一声,屈身离去。 「老太太,我不是这样的意思……」水音惊慌道。二爷身份尊贵又俊美如天人,就是当不成姨娘,做个通房她也愿意。 叶老太太声音有些冷:「无论你是怎么想的,从现在起就都打住。水月敢勾引爷们,又以下犯上,胆子够大……这样的结局也适合她。」 「我把你要过来,已经是尽了主仆的情分。做人家奴婢就得有自觉,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水音的后背都出了汗,含糊着说不出话来。 「把她带下去。」叶老太太和大丫头桃枝说道。 「是,老太太。」桃枝梳双髻,肌肤微丰。伸手招来两个小丫头,架着水音进了西厢房。 一场事闹下来,叶老太太再没有了遛弯的心思。大过年的,出这样的腌臜事,让人心里不痛快。舒哥儿是自己的亲外孙,堂堂二品大员,他会和一个丫头故意过不去?除非这丫头做了什么下作的事情。她叹息声,这也怨自己,水月和水音眼头活,长得好看……偏又指给了舒哥儿,原本想着…… 唉,谁知道这两个丫头如此沉不住气。 郭嚒嚒到「秋水居」的时候,新荷刚吃完午膳。她怔怔的。明白四叔的做法都是为她好,帮她立威。 她也不是害怕,就是不大习惯。原本听说四叔做事狠辣,可毕竟只是听说。等到亲眼见了……才知道心里的真实感受。 顾望舒在太师椅上坐着喝茶,看着小妻子在一旁远远地站了,是有些怕自己的模样。 他对别人的感觉十分敏锐。左手紧握成拳,又慢慢忪开,藏到了衣袖里。 这件事情,他是可以私下处理掉……但却没有。 他不能总在她面前千方百计地掩盖黑暗,既然两人都成亲了,小妻子应当了解他的所有……至于,了解之后会不会厌恶?顾望舒不敢再想了。 「给二爷、夫人请安。」郭嚒嚒屈身行礼。 新荷勉强笑着让云玲搬杌子来,说道:「嚒嚒怎么亲自来了,外祖母要交待什么,托个寻常的丫头过来就行。」 郭嚒嚒笑道:「夫人客气,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老太太那里缺少个女红丫头,想把水音要去。」 新荷想了想,大致猜到了叶老太太的意思,也没多话,「那是她的福气,等会我就让丫头把她的东西收拾收拾,一并都给带着。」 「夫人最是明白事理的,怪不得老太太喜欢。」她还以为要费心解释一二呢,这么快能想通,也是个七窍玲珑心的。只可惜,年纪还尚幼。随即又觉得自己瞎操心,再年幼人家也是主子,背后是新府,又是二爷的正妻…… 郭嚒嚒笑着告辞,新荷让云玲跟着去送。 应她的要求,顾宅上下都布置了很多灯笼,吉祥的红色纱灯,上面描画着福娃娃……十分细致,不知道花了多少心思。 一到晚上,满庭院都是橘黄色的光。很温暖。 大年三十晚,大家都聚到「静安堂」去吃年夜饭,男人们在花厅喝酒聊天。 女人们就在宴息处自个乐呵。 叶家家大业大,儿孙满堂,很是热闹。小孩子们跑来跑去的,儿媳妇蒋氏、林氏、田氏各自带着女儿、孙媳、庶女在席间坐了。一旁还有站着伺候的姨娘们。难得一片平和地说说笑笑。 叶辰雪在新荷的旁边坐了,身后站着她的两个大丫头,颖儿和宁儿。都梳双髻,身穿崭新的缎褙。前者长相温和,后者则娇艳俏丽、眼角眉梢处都是算计。 「表嫂,喝一杯吧?」叶辰雪倒了杯酒,递给新荷。 明知道她没有善意,当着这么多人,新荷也只能一饮而尽。 蒋氏只当没看到女儿的行为,依旧拉着二弟妹林氏一起闲聊。 叶辰雪的第二杯酒又倒下来时,新荷按住了酒壶,笑道:「……嫂子不胜酒力,再喝下去真就醉了……」 「哟,大过年的,表嫂非得如此扫兴,醉了又有何妨,反正也是凑个喜庆。」她连说带笑,看着十分的风趣、可爱。 叶老太太也笑,「喝了吧,没事,醉了让舒哥儿背你回去。」 「……我还没见过二表哥背媳妇呢。肯定特别好玩。」叶辰月很好奇。她才八岁,是叶瑾泽的嫡次女,府里的七小姐。因行第最小,大家也都宠着。很活泼、烂漫的小姑娘。 一屋子的人哄堂大笑,新荷红了脸。最后,她喝到醉醺醺的。散场时,过台阶,还差一点要摔倒。 颖儿离她最近,伸手扶了一把。碰巧就被叶辰雪看见了,用眼剜了她好久。骂了句,吃里爬外的货。 顾望舒早得了丫头禀报,在回廊处等她。见她走路歪歪斜斜的,上前一步把她抱起来,往角门方向去。 新荷突然凌空,迷糊的去搂那人的脖颈儿。闻着熟悉的檀香味,她很安心。 「……她怎么喝的这样醉?」 顾望舒皱眉问道。小妻子很乖巧地偎着自己,却一身浓浓的酒味。 第十一章 云玲低头回道:「……席上,大小姐一直在灌夫人。」 顾望舒薄唇抿着,没说话。这几日,小妻子和他总有点疏远。虽说不明显,他也感觉的到。 如今醉了,竟愿意亲近他。顾望舒的手臂紧了紧。 从后半夜起,鞭炮声就「噼里啪啦」响个不停了。新荷吵得睡不着觉,就往身边拱。顾望舒本来就浅眠,他也被鞭炮声惊醒了。望着一直试图把他拱掉床的小妻子,伸手把她拉进了自己的被窝。 被他禁锢着,新荷拱了一会,发觉拱不动,便沉沉睡去了。 宿醉的结果就是,早晨醒来,头疼无比。听着外面灶头婆子烧水、煮饭的声音,新荷揉着太阳穴坐了起来。身侧没人。 「四叔。」新荷喊了声。 很快就有了响应,他在净房。 云玲、云朵挑帘子走了进来,服侍她起床。因为是大年初一,给她选了桃红色绣缠枝缎褙,赤金芍药步摇。看着很喜庆、端庄。 顾望舒从净房出来,和新荷一起去给新老太太拜年、在其住处吃过早膳后,又去各位舅舅家转了一圈,才回「秋水居」。 明天是大年初二,要准备回门带的东西了。新荷缠着顾望舒问东问西,她很兴奋,终于能见到母亲了。 她难得如此开心,顾望舒也纵容着她,有问必答。 大年初二一大早,新明宣和新明扬驾着马车来接新荷回门。新明扬穿着宝蓝色直缀,他已经十四岁了,长得十分高大,肖像其父,很是挺拔俊秀。 顾望舒吩咐小厮把准备好的回门礼往马车上搬,两扇猪肉、两袋白面、两筐鸡蛋、上好的秋露白两坛、橘子、苹果等时下瓜果各两箱、糕点糖块无数……都是取夫妻成双、合好百年的美意。临出门时,虎子又匆忙带了一对红冠大公鸡。一马车装的满满当当,嘚嘚的往帽儿胡同驶去。 四人分坐了两辆马车,新明宣兄弟俩和顾望舒算是熟识,一路上也没冷场。 约半个多时辰,一溜马车停在了新府门前。 顾望舒从第一辆马车里下来,等了片刻,新荷才从后面走过来,两人去「德惠苑」给新德泽、秦氏磕头。 秦氏的表情欣慰又奇怪,悲喜交集的。女孩儿穿着大红刻丝金枝纹缎褙,梳着抛家髻,戴了两支赤金如意红珊瑚发簪,脖颈处还带着长命锁赤金璎珞圈。已经是妇人的装扮了。 女孩儿小脸细白,穿着也尊贵,想必是过得不错。秦氏略放些心。 有小厮进来通报,说二爷要请姑爷去前厅喝茶。新德泽便领着顾望舒去了。 「念慈苑」里,张嚒嚒正和诵读经文的新老太太说话,「听说大小姐回门,老奴远远地去看了一眼,荣光满面的,您别担心了。」她絮絮叨叨的,还提到一马车的回门礼,说嫁的好。 新老太太至始至终都没有抬头,好像经书上开朵牡丹花似的,一直盯着看。她最喜欢的孙女儿嫁给了她最恨人的儿子。这简直是个笑话! 秦氏眼圈一红,拉着女孩儿的手去了西次间,低声问她:「……圆房了没有?姑爷对你好吗?」 「母亲……」新荷的小脸都羞红了。 乳母许氏忙端了牛乳茶过来,她记得大小姐最喜欢喝这些的。 「傻荷姐儿,在母亲这里有什么可害臊的?有不妥之处,母亲也好给你拿个主意。」秦氏接过牛乳茶,放到女孩儿身旁的小几上。 新荷微微地侧过身去,小声道:「圆……房了。」 秦氏长出了一口气,「那就好。以姑爷如今的身家、地位,什么样的女人没见过,母亲还怕他嫌弃你年纪小……」她的话刚说一半,就换了话题:「如今在顾宅,你是正妻,管教下人要宽严相济。虽然没有公婆,但镇国将军府人口复杂,你自己更要多留心……」 儿活一百岁,母忧九十九。秦氏望着女孩儿,有一肚子的话要叮嘱。 一会儿,李氏领着丫头、婆子们来了,一进门就爽朗地笑。她从丈夫和大儿子那里,充分理解了侄姑爷的官职作用……大儿子的前途搞不好就是侄姑爷一句话的事。对着这位唯一的侄女,她当然要表现出极饱满的热情。 采风搬了缎面杌子过来,让她坐下。 新荷向李氏请安,李氏笑容满面地扶着她,夸道:「荷姐儿越发娟秀了,比大嫂的容貌更好看。」 秦氏的脸上有了笑容,「你呀,就会哄我开心。」女孩儿出嫁后,倒是李氏经常来陪她、还宽慰她的心。妯娌俩亲近了许多。 「……瞅瞅,实话都不许人说了……」李氏打趣道。 屋里站着伺候的丫头、婆子们都被逗笑了。 新荷惊诧地去看李氏,二婶母难道是转性了?母亲的反应更是奇怪,对二婶母也是和颜悦色的…… 新荷陪着说了好一会儿话,却没见大嫂,便问了母亲。 「……你嫂子有喜了,胎像有些不稳,我便让她在屋里好好养着。明日,你去瞧瞧她。」秦氏和她说。 新荷点头称是。这样大的一件喜事,她一定要去探望的。 「荷姐儿,你嫁人了……也别怪二婶母多嘴,抓紧生个儿子是正经。二婶母这里有张偏方,很有用的。当年生维哥儿就用的它。」李氏拉着新荷的手,说得煞有其事。 秦氏惊奇地看向李氏,随后就表示附和。 新荷:「……」 眼看着午时到了,李氏告辞离去。秦氏让自己的大丫头采月跟去二房拿偏方。 在生儿子这一块,二婶母有着绝对的话语权…… 采月步程很快,一眨眼的功夫,赶着就回来了。 秦氏望着手里薄薄的纸张,让乳母许氏拿给刘大夫看一眼。得知,是个难得的好方子时,就给了女孩儿,让她回去后一日一次的煎着喝。 新荷苦笑不得。 秦氏传了午膳,母女俩坐在一起边吃边聊。 新荷随口问了王妙白和李画屏的事。 秦氏拿汤勺的右手顿了顿,才慢慢开口:「王姨娘心性十分厉害,要不是有你二婶母,我前日就着了她的道……好在,你父亲也不是糊涂的……」 「王妙白?」 采风插嘴道:「是,她早晨来给太太请安,回去就腹痛难忍,隐晦地告诉大老爷,说是太太让她喝了茶水所致。她哭的非常伤心,又呕吐不止,逼真极了。二太太不知道怎么听说了,当机立断让人去请了刘大夫,诊治后才知道她这病是常年恶疾所致。稍有不慎,便会复发……喝什么茶水都不会出现任何问题的。」 「太太这才摆脱掉……大老爷查明真相后,骂了她一顿,已经几日没去「妙音堂」了。」 新荷去握秦氏的手,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她如今也嫁作人妻,对于母亲的境地就更了解些。 「……好了,别担心我,母亲已经习惯了。」秦氏很淡然,她和新德泽青梅竹马,怎么会没感情呢。只不过,大都被时间消磨了。 新荷伸手拿过勺子给母亲添了碗汤,不经意问道:「我看二婶母和您走的很近……」 第十二章 秦氏笑着拍拍女孩儿的手,「你二婶母也是个可怜人。她最近也没什么坏心思。」 「……日子总得过下去不是。」 母亲的话颇有深意,新荷独自想了好久。后来的许多日子里,也是这句话一直在支撑着她。 「莲苑」收拾的很干净,和出嫁前并无二致。新荷陪母亲吃了顿饭,领着丫头、婆子们回去了。 再晚些时候,顾望舒也来了「莲苑」。他喝了不少酒,离老远都能闻到身上的酒味,好在精神看着不错,没有喝醉。 「四叔。」新荷走过去,挎住他胳膊。 顾望舒低头亲她的红唇,小妻子脸颊红扑扑的,很是诱人。 「……」新荷挣扎着左右去瞧,她怕丫头们瞧见了、觉得不庄重…… 「好了,没人。」顾望舒笑着哄她。都成亲了,还这么害羞。他说着话,拿了换洗的衣物往净房去。 改日,新荷拿着礼品去「墨竹轩」瞧了张氏,她脸颊圆润,看着气色很好。姑嫂俩说了一下午的话。张氏是个实心肠的人,嫁作人妻后的经验,和小姑子说了许多。 原定的是在新家住够四天,后来顾望舒临时有事,两人住了三天就回了顾宅。 临走前,新荷让慧文把王妙白和李画屏叫来了「莲苑」。 她在正堂坐了,看下首的两位姨娘。论姿色自然是李画屏站了上峰,但是论稳重,她就远远不及王姨娘了。 两人自进门和她请安,已经过去了一刻钟。新荷只淡淡的「嗯」了一声,连个杌子都没让丫头搬。她不时低头和一旁的云朵、云玲说笑,连正眼都没给她们。 王妙白来之前就知道,府里有位嫡出的大小姐,嫁给了顾阁老。年纪还尚幼,便没有放在心上。叫她们来,无非就是震摄罢了,理一个黄毛丫头做什么。嫁出去的女孩儿泼出去的水,她能在新家待几时。真是没想到,这嫡出大小姐拿捏人的功夫这么好……她们两人站在正堂,她不闻不问。却笑着同丫头们说话,摆明了是没把她们放在眼里。 王妙白脸上还保持着微笑,指甲却掐到了肉里。 李画屏早领教过新荷的厉害,她脸一直绷着,不说话也不笑,很安静的样子。来之前,春红特意交待她了。让她少说话,尽可能的不说话。 新荷喝了一盏茶,说道:「两位姨娘都是聪明人,我就不绕弯子了。你们两人出身都不高吧。一个是破落户人家的女孩儿。一个是扬州瘦马。」说到这,她轻笑了一声:「在我朝的律法里,妾是可以通买卖或者送人的,知道吗?也就是说,你们的价值和物件差不多吧……」 这太侮辱人了,王妙白和李画屏的脸色难看极了,偏又没法反驳……大小姐说的都是事实。 「出生低贱呢,就应该安分守己。胆大包天的动到主母头上……还真是不要命的主。」 「我母亲是府里的宗妇,正三品的诰命夫人,岂容你们放肆。」新荷「哼」了一声,手里的盏碗重重地放在小几上。 两人皆是一惊,李画屏狠狠地瞪了王妙白一眼,都是这贱蹄子惹得祸,连带着她也遭殃。 「大小姐明鉴。愚妾虽蠢笨,却也知道礼数,从来不敢去打主母的主意。」李画屏跪下行礼。 新荷冷冷地看着,没说话。 王妙白后背的汗都浸透了衣裳,她跪下磕头:「妾身是鬼迷了心窍……以后再也不敢了。」 新荷给慧敏使个眼色,让她把两人搀起来。 「府里给姨娘们的待遇向来不错,要是你们流落街头了,不知道能不能吃饱饭?」 新荷故意不看她们的脸色,继续说道:「……这世上呢,什么都缺,就是不缺年轻美貌的女子……我这样说,对吧?王姨娘。听说扬州瘦马里,你这样的,是资质最差的……」 「我虽然嫁出去了,也是正二品的诰命夫人,伸手处置两位姨娘……想必父亲也不会阻拦……」 王妙白的脸色彻底蜡白了,她之所以得到新德泽的宠爱,就是因为她摸透了这个人的脾气秉性。正是这样,她才害怕了。新德泽绝对不会是宠妾灭妻的人,他有自己的仕途。他愿意给她宠爱,是身上有读书人「红袖添香」的酸儒通性……根本谈不上说喜爱的。只看他时不时对李画屏的眷恋,就知道男人的本性了。 要真如大小姐说的一样,把她撵出府,再招来几个更貌美的,不出三天,她就会被新德泽忘到九霄云外…… 「大小姐,妾身真的知错了!再不敢冒犯太太!请大小姐给妾身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王妙白的脑袋磕到「邦邦」响,她是真的不愿再过以前、像被别人挑牲畜一样的日子了。 李画屏的心理素质本来就不好,这一通话说下来,腿都软了。 新荷让丫头把她们扶起来,笑道:「姨娘这是做什么,传出去……大家还以为是我虐待了你。」 王妙白的额头都见了血丝,她摆手道:「不敢不敢,这是妾身走路时不小心碰的……」 新荷看目的达到了,就开口道:「行了,今日我也累了,你们回去歇着吧。有一点还是要说明的,我从顾宅坐马车出发,半个时辰左右就能到帽儿胡同,再方便不过了。」 两人屈身称是,看大小姐没什么反应了,才由各自的丫头扶着回去。 马车进顾宅时,酉时刚过一刻。天边出现了晚霞,沐浴着夕阳的余光,十分的好看。 新荷站在「秋水居」庭院里,仰头看了许久。她喜欢一切新鲜、美丽的东西。 今天是大年初五,过了初六就是上朝的日子。顾望舒作为皇上身边的红人,闻风而动来拜年的官员有很多……顾府门前车马盈门。也不知道他们是哪里得来的消息,都一窝蜂地赶在顾阁老从老丈人住处回来的时候…… 顾望舒和眼熟的同僚匆匆说了几句话,就进屋换了绯色官服、锦鸡补子。他是有急事要进宫的。 青年被众人簇拥着,登上了乾清宫门前的汉白玉台阶。从另一个方向过来的,也被一群人簇拥着——是夏勤。 青年停顿了一下,没有说话,率先迈进乾清宫。 朱瞻宣在严涌的服侍下,刚吃过一粒丹药,这时候精神正好,看谁都笑眯眯的。 「来来来,两位爱卿,坐。」他让小太监搬了圈椅过来。 顾望舒和夏勤跪下行礼后,分别坐下。 「召你们前来,是商量一下中宫的人选……」 朱瞻宣抿了口清茶:「太子的人选不定,百官心不齐啊。」 顾望舒一凛,没吭声。 夏勤倒是接了一句,「皇上考虑的周全。」 严涌抬头去看夏首辅,暗骂了一句:老家伙,听他这语气还迫不及待了……他讨厌夏勤的尖酸苛刻。夏勤讨厌他的贪得无厌。两人互相看不顺眼。 「那,你们说说,该立哪位皇子为储君?」 朱瞻宣很是漫不经心。 夏勤见顾望舒不语,讥笑一声,大约也能猜到他的想法。顾望舒虽然是皇上的心腹,却不是五皇子的。一朝天子一朝臣……等到五皇子继位,顾望舒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 第十三章 「老臣以为,五皇子的才华能担当大任。」 朱瞻宣看了一眼顾望舒,说道:「顾爱卿,你有什么意见?不妨直说。」 烛火照在青年的侧脸上,留下一道虚影。他俊眉紧皱,好像在积极认真的思考问题。 一会儿,他回道:「……论聪颖、敏慧这一块,微臣觉得十皇子更好一些。」 「你这纯粹是居心不良,十皇子才五岁,黄口小儿……怎么能当储君?」 朱瞻宣还没开口,夏勤就忍不住了。 顾望舒淡漠一笑,反击道:「夏首辅不要血口喷人,在下只是说十皇子较五皇子更聪慧而已,并没有提及让十皇子继位储君……」 「怎么?夏首辅极力推荐五皇子,莫非是有所图?」 顾望舒丝毫不给夏勤开口的机会,继续说道:「到底要立谁为储君,皇上的心里自有公断,还不劳夏首辅您操心……」 「你……」 夏勤一开口又被朱瞻宣打断了,他头疼道:「二位爱卿不要再吵了……你们回去吧,朕心里有数了。」 两人跪下行礼后,退了出去。 朱瞻宣眼睛微眯,也许严涌说的对,老师大约是年纪太大了,皇家储位的事情也想出手干预?! 顾望舒坐在马车里,紧闭双眼。他如今是皇上的心腹,可是这心腹又怎么会是好当的?最近一年里,他进内阁,升大学士……个中艰辛,自己是最清楚不过了。 他不可能也不会因为下任储君继位,失去这一切。 在朱瞻宣的心里,两位皇子的各种表现都差强人意。但是,又没有其他的办法,他只剩下这两个儿子。十皇子太小,估计要立为储君的只能是五皇子…… 外面的天色已经黑透了,新荷久等顾望舒不回,便让小厨房简单熬了碗桂圆红枣粥。她没什么胃口,只喝下几口便随手递给了云朵。 新荷从黄花梨八仙立柜里拿了主腰、襴裙,去净房洗漱。云朵、云玲跟进去伺候。 外面有小丫头通报,说二爷回来了。 顾望舒走进来,屋子里的丫头就依次退下了。新荷披了浅金五彩绣花长褙从净房出来,问道:「四叔,你吃饭了没有?」 顾望舒俊眉紧皱,回答的很简洁:「没有……怎么晚上洗了头发?」随即拿过细棉麻长帕子给她擦拭发丝上的水珠。 小妻子的头发又绒又细,很绵软的。 新荷唤了云玲,让她去吩咐小厨房准备晚膳。 「不用麻烦,做一碗羊肉面条即可。」 云玲屈身应是,答应着出去了。 等新荷的长发差不多半干时,云玲端着红漆木盘过来了。 顾望舒招手,让直接摆在西次间的小几上。他举止优雅,吃的很香。 新荷盯着看了一会,觉得看饿了,就趴到顾望舒面前蹭了几口。像小猫似的,吃两口又饱了。 顾望舒的眼神被小妻子窄细的腰肢吸引了,他想了一会,低头吃饭了。 晚上睡觉的时候,小妻子裹着樱桃红流云百福的棉被背对着他躺在里侧。脖颈处白皙、柔美…… 顾望舒缓缓伸出手,摸了摸她的脖颈儿,然后手往下滑,掀开了被子的一角。她的肌肤十分光滑,带着胰子的清香。 新荷被他这样若即若无的抚摸,心里紧绷绷的。 她被四叔压在了身下,吻落下来,很滚烫的。禁锢在她腰间的大手,力道很大。身体软了下来。 豆青色鱼戏莲花肚兜露了出来,顾望舒手指灵活地绕到她背后,把系绳解开了。 他俯身低头,轻轻含了顶端。 这,这实在是……新荷小脸羞的通红。 等亥时过了,两人都大汗淋漓,顾望舒让丫头抬了热水,抱她去净房洗浴。 一切妥当后,顾望舒抱着小妻子重新躺下歇息。 新荷累的腰酸背痛,不多会便睡了。 顾望舒瞧了她好久,小妻子娇娇软软的,睡觉还会拱到他怀里。 他怎么舍得让她跟着自己吃苦呢? 顾望舒心里有了决定。 第二天醒来时,已经日上三竿了。新荷倚靠床头坐着。四叔不在身侧…… 云玲朦胧听到西次间的响动,挑帘子进来服侍她起床。 「我不要这件大红色的……选个素色褙子就好。」新荷抬眼去看云玲手上的衣衫,摇头道。她相貌是有些寡淡的,穿艳色的反而俗气,大婚和回门是不能拒绝的,图个吉祥、喜庆……平常的话,还是算了。 云玲笑着点头,从立柜里拿了木兰青双绣缎褙,月白色挑线裙。 「四叔呢?」新荷打着呵欠问道。 云玲一愣,随后便明白过来:「二爷一大早就坐马车走了,说是出去办事,不让打扰你休息……」 「哦。」昨天睡的太晚了,新荷一脸的困倦。 丫头们依次进来摆了早膳。 新荷喝了碗牛乳粥,和云朵说话:「你待会把府里各处的管事婆子都叫来,我想看一下账本。」母亲说了,想要抓住一个男人的心,就要先管牢他的钱。 云朵应是退下。一会的功夫,她并几个婆子一起进来了。看着都是衣衫朴素的,面相也老实。 新荷详细地问了问,便大概知道是什么情况了。她自幼跟着秦氏学掌家,这一点本事还是有的。 账本也都记录的清楚、醒目,平日的花费和收入皆一目了然。 外面传来小丫头的声音,说是二爷回来了。 顾望舒举步往西次间走,几个管事婆子屈身行礼后,退了出去。 「这是干什么的?」他进去净房洗手。 新荷似笑非笑:「查帐。」 顾望舒用帕子擦了手,坐到茉莉长塌上:「查帐?」他见小妻子面前的碟碗里有吃了一半的水煮蛋,便直接拿起吃了。 新荷脸一红,这人,也不忌讳她的口水。 云玲低了头,摆手和屋里站着伺候的丫头们一起退到外间。 「是啊,我都嫁给你了……一应吃穿用度都是要用到银钱的……再说,你在外为官,也不能太寒碜了……」新荷隐晦又磕巴的,把自己的意思表达了一遍。 小妻子说的太明显了,顾望舒强忍住笑,逗她:「所以,你的意思是?」 新荷:「……」 世人都传四叔聪明绝顶,消息是假的吧……她要钱要到这份上了,他居然没听懂…… 新荷瞧他吃饭吃的认真,完全不在意的模样。就有些泄气。 算了,还是直说吧。 「四叔,你喝粥。」新荷舀了碗牛乳粥递给顾望舒。 顾望舒伸手接过,喝了一口,甜滋滋的……和喝药似的。 「……我看账面上有一些田庄、铺子的收益很不错。还有你名下的几处私帐,走动的金额也挺大的……我在府里左右也无事,不如帮你管帐吧?」她语气里带了讨好。 顾望舒「噗呲」一声笑了出来,她终于还是忍不住直说了,「我的私帐就算了,背后牵扯到无数的权力、利益……你管不了。」 他伸手把小妻子搂在怀里,亲亲她脸颊:「家里的帐目都归你管。」那点银子,他还不放在眼里。管好管歹都无所谓,权当逗她开心了。说话间,招手叫了管家来,把各处田庄、米铺等对牌交给了新荷。 第十四章 新荷满意极了,掌握着家里的财政大权就是不一样,感觉走路时腰板儿都直了。 「主子,长宁侯世子来了,在书房等您,说是有事相商。」虎子站在正房门外通禀。 顾望舒亲了亲小妻子的额头,要往外走。 「四叔,你等一下。」 新荷把对牌放到床头的多宝阁里,拿着尺子走到顾望舒身边,量了尺寸。 「……四叔,我想给你做几件中衣。」新荷昨天就发现了,他的中衣袖子有些短了,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做的。她心里就觉得很怜惜。 新荷的手被一只大手抓住了。 「荷儿,我喜欢你关心我。」顾望舒的大手微微一用力,小妻子就扑到了他的怀里。 铺天盖地的吻落下来。 两人的心脏都剧烈跳动,不负重荷的。 「……四叔,你还有客人……长宁侯世子……」她抗拒着。 顾望舒的脸色阴沉下来,这个时候她竟然记着别的男人?他回头吩咐虎子:「让郑砚好好等着。」 虎子「嗯」了声,诧异地往房里瞧,可惜隔着厚厚的布帘,什么也瞧不见。他有种错觉,好像是主子生气了。 新荷被四叔打横抱起,往床边去。她吓坏了,昨夜的疲乏劲还没有缓过来…… 「四叔,四叔。」新荷搂了他脖颈儿撒娇,「咱们要克制一点啊。」 顾望舒不为所动。 「……等到晚上好不好?」 还不为所动。 「等晚上,晚上随你的便,怎么折腾都行……」新荷哭丧着脸。 顾望舒停下脚步,不往前走了,紧紧地搂着她,极力压制着自己的情绪。她是他生命里唯一的阳光。是他为数不多的人性部分。他不想她提起或记得任何男人。 少年时那种不安全的感觉又回来了。 他记得很清楚,那是新老太爷过世的第三个冬天,新府给下人们发冬衣……他瑟瑟发抖地路过。管家可怜他,便给他一件。后来,这事被新老太太知晓了,寒冬腊月的派人过去把管家打了一顿……果然,自那次后,再没人会对他好了,连同情都不敢有…… 只有她不惧所有的为他抗争。 用小小赢弱的肩膀替少年时的他,扛下一片晴空。 她这样美好,如果知道他为了权势干出那么多肮脏的事情后……还会继续留在他身边吗? 四叔一直没有说话,很冷淡的。不知道为什么,新荷却感受到他的不安全。她挣扎着从他怀里下来,轻轻拥抱了他。用正面的姿势。 「四叔,我喜欢你啊。最喜欢你……」她不清楚他到底是怎么了,词语匮乏的,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他喜欢听的话。脸色羞红着。 顾望舒僵硬的身体慢慢放松下来,摸摸她的头发:「好了,乖。我去前院忙了。」 新荷望着四叔的身影远去了,才唤了丫头们进来把碗筷都撤了。 「拿一匹白色的细棉布过来。」新荷唤了云玲。 云玲屈身应是,挑帘子出去了。 新荷按照丈量的尺寸,剪裁出两套中衣。刚缝了两个袖子。「静安堂」的大丫头桃枝过来了,说是左都御史家的冯老夫人亲自带着媒人来给大小姐「要好」,老太太让她也过去参谋参谋。 她和叶辰雪一向不对盘,过去做什么……话虽是这样说,新荷也不能拒绝,毕竟是叶老太太让人来请她的。 新荷让慧敏重新梳了发髻,戴了点翠双鱼戏荷挂珠钗,往叶老太太的住处去。 才进了院子,便听见正堂里一片语笑喧哗。 桃枝笑着给她挑了帘子。 进去就看见里面坐了一屋子的人,叶家的三个儿媳妇蒋氏、林氏、田氏都在。嫡长孙媳妇郑氏抱着儿子和叶老太太一起在榻上坐着。剩下的两位年纪都大了,一个身穿深绿色绣莲纹缎褙,另一个穿着褐色长褙,都是慈眉善目的。 叶老太太笑着拉了新荷坐在身旁,和那两位年纪大的说道:「这是我外孙媳妇。」 两人就笑:「您是个有福气的,这儿孙满堂的一大家子,羡慕人哟。」 叶老太太也笑,和新荷介绍道:「那位穿深绿色衣衫的是冯老夫人。另外一个是忠孝伯家的,是咱们京都有名的媒人,凡是提亲,没有不成的。」 叶老太太谈吐风趣,一屋子的人都跟着笑。 新荷一一屈身行礼,手心里出了汗。她见生人很没有安全感。 在郑氏怀里爬上爬下的鹏哥儿看见了新荷,他好像有些印象的,咿咿呀呀地要新荷抱。 新荷挺喜欢小孩子,鹏哥儿胖乎乎的,她伸手就抱了过来。 「要好」的学问挺大的,新荷听了一会,有提到风俗、问了叶家嫁女儿有没有什么规矩。还有就是商定彩礼的事情。 叶辰雪作为叶家的嫡长孙女,待遇自然是不会差的。 冯老夫人亲自问了蒋氏,叶辰雪都喜欢什么款式的首饰、衣衫。 …… 新荷逗着怀里的鹏哥儿玩,觉得今天这个阵势她完全没有必要过来。叶辰雪的上面有祖母、母亲、大嫂……她一个表亲凑什么热闹。 她偶尔转身,见冯老夫人在隐约地打量她,表情很慎重。 新荷恍然大悟,叶老太太让她过来,怕不是让她参谋什么婚事。而是用她阁老夫人的名头来压冯家。好让孙女儿嫁过去后,日子过得更顺遂些。 四叔今非昔比了,京都这些世家贵族,还有谁敢低看呢。 一切商量妥当后,两拨人皆大欢喜。叶老太太盛情留了冯老夫人她们吃午膳,而后又由媳妇们陪着打马吊,摸骨牌。 新荷抽不开身回去「秋水居」,就让云玲去前院和顾望舒说一声,让他自己吃午膳吧,不用等她了。 云玲到「松柏堂」的时候,郑砚还没有走。书房的门紧闭着。她站在门口表述了一遍夫人的意思。 一会儿,二爷的声音传了出来,说是知道了。声音里还夹杂了另外一个年轻男子的笑声。 云玲没在意,转身就走。 「云玲姑娘,我得了一罐好茶叶……你喜欢喝茶吗?」虎子从后面追了上来。 云玲羞的快步离开了,头也没回。几乎用跑的。 虎子叹了一口气,站在原地不动了。他似乎又把人家吓到了。 「哎,小嫂子这是……不理你了。」一句话让郑砚说的抑扬顿挫。 顾望舒抬眼看他:「你再说一遍?」 郑砚觉得后背冷嗖嗖的,轻咳了几声:「开个玩笑嘛……大家都是好兄弟。咳,咳……不过,小嫂子真的挺有意思的,像只幼猫似的。见人还怕生……弱而懵懂。」 顾望舒只是喝茶,脸色冷凝着,理都不理他了。 气氛如乌云压顶。 郑砚撇撇嘴,顾二真是越来越没意思了,打趣一下他小媳妇都不愿意了。他们这种人,谁不在外面养几个外室?谁没有几个红颜知己……美人再好,日日夜夜看,总也会腻味的。 「……上酒,上菜。爷今个留下吃午膳。」郑砚见顾望舒不理他,觉得无趣,对着外面的虎子喊道。 虎子应是,一溜烟下去让人准备了。 第十五章 正午的阳光很温暖,照在笔挺巍峨的松柏上,泛着绿色的油光、生气勃勃。 顾望舒和郑砚边喝酒、边说话。 「……你这秋露白的味道不错,很香洌。」郑砚笑道。 「那是,招待世子爷当然得用好酒。」虎子嘻嘻笑着,给二人各满了一杯,退了出去。 「好小子,你这话爷爱听。」 顾望舒抿了一口酒,「我昨晚见了皇上,看他的意思,估计是要立五皇子为储君……」 「确定了?」郑砚难得慎重一次。 「估摸着差不多……十皇子的年纪确实是太小。」 「你就甘心?」郑砚就着皮蛋喝了一口酒。 顾望舒讥笑道:「怎么可能会甘心呢?我又不是圣人,无欲无求的。」 「既然这样,我们就干一把狠的。我早看夏老贼不顺眼了,仗着位高权重……你看看他手下那群人干的破事……欺男霸女,囤积居奇,哄抬物价。就这还都袒护着,什么玩意。」郑砚有点急了。 「你想好怎么做了?」 「我?没有啊。」郑砚回了一句:「办法你来想就好了。我唯你马首是瞻,你指哪我就打哪呗……」 窗外的和风穿过槅窗吹到书房,柔和又暖。 顾望舒拿起酒杯一饮而尽,低声和郑砚说了自己的计划。 政治是最黑暗的东西。聪明如郑砚,何尝不知顾望舒用的是一招险棋?但是,他投靠了他。荣损就是一体的。为了家族、命运,他必须要去博一把。破釜沉舟的。 云玲赶到「静安堂」的时候,新荷正陪着冯老夫人抹骨牌,她刚学会,这会子兴趣盎然。 「怎么了?脸这样红?」云朵站在夫人的旁边伺候着,抬眼看到云玲,问道。 「……走路太急了,有些热。」 云朵没介意,低头帮新荷掷了骰子。 骨牌抹了一圈,冯老夫人和叶老太太说道:「您这外孙媳妇,手气是最好的了。把把赢。我们这些老家伙可是吃不消了……」广济寺院发生的那些事,她早听说了。什么和男人厮混掉下山崖之类的,后来又盛传姚锦溪……如今,新家大小姐嫁入高门,姚锦溪却失踪了。这中间发生过什么事情,不用猜也能明白几分。谁是谁非也不重要了。 世道就是如此……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 「初学的人,运气都是好的。」叶老太太笑眯眯的,叶家一门忠烈、外孙又是当朝阁老,她说起话来、腰板儿比谁都直。 「瞧瞧,这是心疼自家外孙媳妇呢。」忠孝伯家的一向嘴巧。 一屋子的人都笑起来。叶老太太也跟着笑,她越看新荷越觉得满意。自从把孙媳妇娶进家门,外孙脸上的笑容就多了。她心里也高兴。 郑氏脸上的笑容淡了,她抱着儿子在婆婆蒋氏的旁边坐着。以前,叶老太太逢人都是夸她的,最近都变成了新荷。她心里其实是看不起新荷的。虽说她的父亲是户部侍郎,但和她们定远侯府,还是没法比的。这种小门户里出身的女子,风评还不大好……偏就被祖母看上了。还一早就看上了,巴巴的去为二表弟求娶。 林氏的性子很温和,她和新荷坐挨着,看她出牌犹豫时,也会指点两句。 一会儿,叶辰星和庶妹叶容来请安了。 叶老夫人和俩人说了几句,让她们也去牌桌旁凑热闹。 叶辰星是田氏的嫡女,十四岁了,肖像其父,很精致、秀丽,和顾望舒的长相有两分相似。 叶容大概是庶女的关系,虽然也漂亮,看起来却怯弱,不怎么讨喜。 田氏招了两个女孩儿过来,笑着和冯老夫人她们介绍:「这是星姐儿。后面的是容姐儿。」 两人一一屈身行礼。 「叶家的女孩儿,都出落的水灵……」忠孝伯家的夸完,拉着叶辰星的手说话。 众人都默契性的忽视了叶容。 新荷打量她一眼,见她双手紧紧攥住帕子,头微低着,尴尬的脸都红了。 庶出的男子还好一点,主母一般都会因为家族昌盛的事而重视些,女子就不一样了,管你日常干什么,只好吃好喝地供着,饿不着也就完事了……礼仪、女红什么的,选两个嚒嚒过去,学不学的都无所谓。 新荷转过头,不看叶容了。镇国将军府的私事,她从未想过插手。 日落西山的时候,冯老夫人和忠孝伯家的才起身告辞。 叶老太太让蒋氏去送。 新荷又陪着坐了一会,眼瞧着外祖母疲倦了,便领着两个丫头出了「静安堂」。 天色暗下来,远处的厨房处炊烟袅袅,到了该吃晚膳的时间。 主仆三人过了夹道,往顾宅的方向去。 「二表嫂。」 身后有人唤她,新荷回头看到了叶辰雪。她在回廊深处站着,见自己停下,便走了过来。 叶辰雪身穿深绿色湖绸褙子,头上戴着翠玉碧玺簪。很华贵的打扮。 「……有事吗?」新荷问道。她对于三番两次找她麻烦的叶辰雪,没什么好感。 「怎么,没事就不能和二表嫂聊聊天啊?当了阁老夫人就是不一样,架子摆的真足。」 新荷见她说不出什么好话,转身便走。 「站住。」叶辰雪从后面追了上来,气急败坏地:「你心里是不是在嘲笑我嫁的不好?」 她这样气势汹汹的,把云玲和云朵吓了一跳,两人挺身护在了新荷面前。 新荷摆摆手,让她们别怕,她走到叶辰雪面前,站定了:「你嫁的不好吗?左都御史冯家是正二品的官位,嫡次子冯玉麟更是去年的进士——外祖母说人品温和。他们家人口简单,你嫁过去就是众星捧月……这样的亲事,如何说不好?」她的声音很淡。 叶辰雪愣愣地,不说话。 「你出嫁的日子都定了,好好绣女红等着吧。」新荷说道:「不要在这个关头做出什么有辱门楣的事……对你不好。」 「你……」叶辰雪眉头紧皱:「说什么有辱门楣,你还是看不起我。我处处比你好,出身也比你高贵,凭什么你能嫁给二表哥,我就不能……」 她还要说话,蒋氏从后面跟了上来,她见女孩儿迟迟不归,就一路问了丫头走过来,恰巧听到了这样的话。 蒋氏的脸色都变了,女孩儿婚事在即,这话要是传出去……一辈子可就毁了。她当即扇了叶辰雪一个耳光,把她剩下的话堵在了肚子里。 「母亲,您……」叶辰雪懵了,蒋氏从小到大都没有摸过她一指头,这耳光打得,她眼泪「扑簌簌」往下落。 「先把她带回去,严加看管,没我的话不许放出来。」蒋氏太阳穴嚯嚯地跳,叶家现在是她主管中匮,自己的女孩儿都管教不好,传出去叶老太太也不会放过她。 这种牵扯到女子名誉的事……叶家还有这么多待嫁的女孩儿,要是传出去了,可怎么办?她不敢再往下想了。 蒋氏身边的婆子、丫头押着叶辰雪走了。 「把这两个丫头打一顿,卖出北直隶吧。」蒋氏望了一眼叶辰雪身边的两个二等丫头。 「夫人,大小姐的事我们劝阻不了啊……」 第十六章 蒋氏摆摆手,两个人高马大的婆子立即上前用帕子塞到丫头的嘴里,把人拖了出去。 新荷明白蒋氏的举动意味着什么,她也不出声,只静静地看着。 「……雪姐儿被我宠坏了,口无遮掩的,你别放在心上……」蒋氏的话只说了一半,说不下去了。她的女孩儿口口声声要嫁给人家的丈夫,她还反过来劝人家要大度……这实在是…… 新荷直视她的目光。许久,冷漠地:「大舅母放心吧,我只当此事没发生过。也不会传出去什么……您也好好管教管教大小姐……」话一说完,她头也不会地走了。 蒋氏头一次被一个小辈指着鼻子教训,脸色青一块紫一块的,难看极了。夜风吹过,又湿又凉。她清醒过来,大步往大房的住处去。这件事她必须要赶在叶老太太知晓前、处理干净,一点风声都不能传出去。 新荷到「秋水居」的时候,顾望舒已经在西次间的长塌上坐着看书了。 新荷进屋,看他一眼,没说话。她心里憋着气,长这么好看做什么呢,那么多女子都喜欢他……前有姚锦溪,现有叶辰雪,说不准往后还会有别的女子……真是! 小妻子自回来后便气呼呼的,一个人在拔步床沿坐了。好像在生气。顾望舒一愣,出什么事了? 「怎么了?」顾望舒放下书,走过去搂了她。 新荷开始挣扎,她不想让他抱着。至少,这会子不愿意。 脑子里有一根线渐渐明朗起来,她好像想通了一些事情,姚锦溪会突然把她推下山崖……应该是和四叔有关系吧。 因爱生恨。更准确的应该是爱上四叔而恨她。 新荷因惊讶忘记了挣扎,她之前怎么从来没往这方面想过……真蠢。不,也许是想了,只是她下意识的没深入…… 顾望舒直觉就知道出事了。不然,小妻子怎么会这么抗拒他?连抱一下都不让了。他薄唇紧抿着,不容拒绝的把她按在了怀里。 「四叔,姚锦溪的失踪……是不是和你有关系?」新荷抬头问他。答案已呼之欲出,她还是想要听下他的回答。 「……是。」顾望舒自上而下地注视着小妻子,不想遗漏她的任何表情。 新荷点点头,又摇摇头。她很想问姚锦溪去了哪里?却忍住了。 知道和不知道没什么区别。她自问也不是逆来顺受的性子,姚锦溪那样害她,如果没有四叔……她只怕是要亲自动手的。 新荷心里乱糟糟的,并不是很介意姚锦溪的事情,而是由姚锦溪的事情联想到其他的……她也不明白自己到底在烦心些什么。 她有着前世的记忆,在内心深处,始终对顾望舒都是有恐惧的。每每想到她在他面前人头落地……血喷洒出来……他就在人群里站着,一句话都没有。怎么能不恐惧呢?甚至觉得他冷血极了。 两人的关系就一开始就是不对等的。她无条件的帮他,是因为知道他后来的权势无双。 她又怕他,又想依靠他。 四叔那样强势的人习惯了事事把握、掌控。他认为对的,就默默做了,然后也不说。等着你自己去发现。就像这次一样。后知后觉的感受并不美妙,甚至带了情绪的。分明是最亲密的两个人,为什么他没有第一时间告诉她? 新荷心里苦笑,发现自己的要求太多了……她何尝不是藏了很多心思,连提都没向他提及过……说到底也是怕延续前世的结局,满心的戒备。 可是,她嫁给了他。两人要相处一生,信任和爱应该是均等的。 小妻子什么话都没有说,连表情都没变,顾望舒心里却慢慢紧绷了。他有些摸不清她心里的想法。 西次间安静到诡异。 「二爷、夫人,饭菜好了。」云玲咬牙开口,她怕两人吵架……夫人刚才是受了气回来的。 新荷定了心神,去牵顾望舒的手。母亲说的对,无论如何,日子总要过下去。 晚膳摆在东次间,四餐一汤,色香味俱全。 两人坐下吃饭,和平常没什么区别。 顾望舒依旧给新荷剔鱼刺、夹青菜…… 然而,有什么东西却悄然变化着。 顾望舒最擅长的就是揣摩人心。他并不清楚她瞒了什么事,但是他本能的觉得不对。 成亲后的甜蜜、温存让他沉陷其中……忘了她心里还一直藏着事情。 夜凉如水。 晚膳后,新荷由慧敏伺候着梳洗。她换了件月牙白素缎褙子,躺到床上去。 顾望舒从净房里出来,掀了被子躺在她身边。他有点受不了小妻子的疏远。 「……荷儿,你是在埋怨我吗?」过了很久,顾望舒问道。 新荷睡的有些迷糊了,隐约听到四叔在叫她,什么也来不及想,便扭头往他怀里拱。 顾望舒身子一僵,伸手把她搂到自己的被窝,几乎是叹息了。半响再看她,竟然呼吸均匀、睡熟了。 那人的怀抱有熟悉的檀木香,新荷睡梦里都觉得有安全感。她习惯性搂上他的脖颈儿。 「这倒是乖巧了。」顾望舒低头亲亲她的脸,很怜惜的把人抱了满怀。他甚至都在想,她只要肯用心对他,亲近他……让他做什么他都愿意的,那怕是去死。 次日醒来时,顾望舒已经上朝走了。新荷心事重重的赖了一会床,就唤云朵进来伺候。 「……四叔多早晚走的,怎么一点动静都没?」 云朵绞了热帕子让她擦脸,笑道:「二爷是卯时左右出的门,走时特意交待了,不让打扰你休息。」 新荷没说话,去八仙立柜拿了杏黄色对襟小袄,把身上的褙子换下,交待云朵道:「你找个丫头去「静安堂」一趟,就说我身体不大爽快,今个不去请安了。」昨晚碰到了蒋氏母女,她心里厌烦的很,不想见到她们。 云朵「嗯」了一声,出去安排了。 槅窗外的阳光洒进来,西次间被镀了一层金光。 新荷吃过早膳后,坐在茉莉长塌上,给四叔缝制中衣。襴边用针线细细锁了。衣领处绣了青竹叶,她的女红很好,看着惟妙惟肖的。 「夫人,院里的迎春花开了,好香啊。」慧文双手捧着青花瓷圆盘从外面走了进来,盘内采摘了许多迎春花朵。 几个大丫头在新荷的旁边坐着缠丝线,看见她过来,就笑:「……每日里什么活都不做,就知道拈花惹草的,偏偏夫人还惯着你……」 慧文也笑:「那是姐姐们和夫人疼我。」 慧文是她们当中年纪是最小的,比新荷还小半岁,性格也活泼。云朵、云玲、慧敏也都愿意宠着她。 「……放到小几上。」新荷随口说道。 慧文笑眯眯地应了。 一阵风吹过,鹅黄色的五瓣花朵轻轻摆动,香气很淡雅。 临近午膳时,新荷在回廊处闲逛、溜达,她刚做好一套中衣,脖子有些酸,便出来转转。 虎子慌里慌张地回府,她碰巧遇到,就问了一句。说是二爷有东西落书房了。 新荷想了想,让云朵去小厨房把刚蒸好的香菇牛肉馅小笼包、给顾望舒带去二屉,用雕花红漆食盒装了。给虎子一并带上。 第十七章 马车跑得飞快,虎子到内阁时,包子还是温热的。 「主子,夫人让给您带了吃食。」虎子说话间,把食盒打开,包子、酱料、筷子等都拿了出来。 顾望舒像是笑了一下,随即就开始吃了。 下午的内阁最是忙碌,顾望舒身为吏部尚书,掌管全国官吏的任免、考课、还有升降、调动、封勋等一系列的事务,忙起来的时候一天连饭都顾不得吃。 「……夫人的气色,看起来怎么样?」顾望舒问虎子。 虎子一愣,回道:「挺好的。」 顾望舒稍微放松些,他真的怕她还在为昨夜的事情生气……姚锦溪被推下山崖时,撞到岩壁,脑浆迸裂而亡……他确实不想让她知道。太血腥了。她会怕他的。 未时一刻,叶老太太刚午睡起来。郭嚒嚒挑帘子就进来了,在她耳边小声地说了一番话。 「当真?」 郭嚒嚒点头,道:「回廊处的一个婆子亲眼看到的。」 叶老太太勃然大怒,立即让丫头去叫大房的蒋氏和叶辰雪,连带着把二房的林氏和三房的田氏,也一起叫过来。 叶辰雪被母亲拘在闺房里做女红,连院子里都不许去,气的她早膳、午膳都没吃…… 一会儿,三个儿媳妇并大孙女都到了。 叶老太太摆手让下人都出去,厉声喝道:「雪姐儿,跪下。」 叶辰雪从来没见过这么严肃的祖母,她被吓到了,「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蒋氏心疼女孩儿,也跟着跪下了:「母亲,雪姐儿还小、不懂事,您管教归管教,可别气坏了身子……」 林氏和田氏云里雾里的,看叶老太太的脸色都涨红了,忙跟着劝。 「……老大媳妇,你教的好女孩儿。她还小?都十六岁的大姑娘了,婚事都定下了。居然干出这等没脸没皮的事……要是传了出去,我们叶家如何在京都自处。叶家这么多待嫁的女孩儿怎么办?」 「我原来还觉得奇怪,舒哥儿媳妇每日里都来请安,极孝顺规矩的孩子。今个怎么让丫头来报,说身体不舒服……都是你们搞的鬼!」 林氏和田氏心里一惊,老太太怎么会对自己的孙女儿说这么重的话?想必是真做了什么不应该的事……她们也不劝了,等着看到底是怎么了。 叶辰雪被祖母这样骂,眼泪流个不停:「祖母偏心,来个外三门的,就说我不好了,连找的亲事都不如二表哥……」 蒋氏被女孩儿的话吓得右眼皮直跳,骂道:「住嘴!怎么和你祖母说话的。」 「我偏不,祖母不疼爱我,为什么不让我说出来?」 叶老太太气得手指都乱颤了,「我不疼你?!」她连说了几个好,语无伦次道:「你是家里的嫡长孙女,吃穿用度,哪一样不是我亲自看管的……你的亲事,更是我和你母亲一起商定的。冯家人口简单,你嫁过去就是享福的,这亲事不好吗?你是喜欢舒哥儿,他正眼看过你吗?就算我强压着他娶了你,守空房就幸福了?」 「他那样的性格,你要是真嫁过去,才是活受罪的开始。」 「你二表嫂小小的人,就嫁到了我们家,平日里我多怜惜些怎么了?」 叶老太太恼怒道:「我疼自己的外孙媳妇,难道还要和你商量不成?!」 叶老太太的最后一句话,实在是说的太重。不孝的意思都出来了。蒋氏搂着女孩儿磕了头:「母亲严重了,确实是媳妇管教不当……」 叶老太太失望透顶,她不再看叶辰雪了,和三个儿媳妇说道:「叫你们来,意思就是把府里不中用的、闲话多的丫头、婆子们,先清理出去一批……」 林氏看了一眼田氏,点头答应着。都不是愚笨的人,自然明白老太太话里话外的意思。这是要为叶辰雪收拾烂摊子了。终归是在身边长大的孩子,再怎么不对,心里还是会多疼些。只是,这叶辰雪的胆子也太大了,连叶府的名声都能不管不顾…… 叶老太太交待完事情,看着她们离开的背影,长叹一声:「这孩子自小被我宠着,性子太无法无天了……你去选两个教习嚒嚒送去大房,和蒋氏说一声,雪姐儿出嫁之前要好好学习规矩,不用再来请安了。」 郭嚒嚒屈身应是。 下午,桃枝捧着一匣子的滋补品过来了,进门先屈身行礼:「……老太太听说您病了,催着让过来看看。」 新荷让云朵接了匣子,说道:「劳烦外祖母挂念,就是夜里着凉了,没什么大碍的。」 云玲搬了缎面的杌子过来,让桃枝坐下说话。 「奴婢听说姜茶能祛寒气的,您可以多喝点。」桃枝的神情很认真。 新荷笑着点头,让丫头给她倒了杯茶。 等桃枝走了,新荷和云朵说话:「叶老太太亲自教养的丫头就是不一样,你看这桃枝,八面玲珑的,人也通透。该说的话一句不少,不该说的一句没有。」 「是,桃枝姐姐是难得的和气,府里上上下下对她的印象都不错。」云朵顿了顿,有话憋着说不出来的模样。 「……怎么了?有事赶紧说。」新荷在靠窗的茉莉长塌上坐了。 「夫人……凡事你要往好处想,别钻牛角尖。」云朵小心着措辞。 新荷没吭声,她知道云朵在说昨晚的事情。也许,她是有些钻牛角尖了。四叔……在朝堂上,也很累吧。 明枪暗箭,向来都是最耗人心智的。 作为妻子,她理当更关心他些。 天色渐渐暗下来,新荷算着时间,到四叔差不多要回来的时候,她亲自去厨上做了几道菜。 「秋水居」点了许多盏烛火,灯火通明。新荷喜欢亮堂,云朵、云玲就按照她的喜好来。 等了一会儿,顾望舒却没回来。新荷靠着迎枕坐在茉莉长塌上,拿了旁边剪裁好的中衣,接着缝制。 「夫人,明日再做吧,仔细伤了眼睛。」云玲劝道。 新荷摆摆手,示意不妨事。 主仆俩正说话呢,门外传来小丫头通禀的声音。顾望舒走进了西次间。新荷放下手中的活计,迎上去:「四叔。」 顾望舒握了握小妻子的手,认真打量了她。一天不见,真想她啊。还好她的样子看起来很平和,也没在疏远他了。 新荷见四叔进了净房,便吩咐云朵她们把晚膳摆上。 顾望舒简单洗簌后,脱下官服换了直裾。 「四叔。」新荷见他出来,走过去牵他的手,「去吃饭吧。」 顾望舒低头看到了她的发旋,在头顶偏左边的位置,调皮的打了个卷,很可爱。 她今日没绾头发,只是寻常的小攥。 他心里莫名就欢喜起来,有她,才是一个家。 两人往东次间去,在圈椅上坐了。 「二爷,这是夫人亲自下厨为您做的……」云朵笑着说了一句,领着丫头们退了出去。 新荷脸一红,这功邀的要不要太明显?她咳嗽一声,「四叔,给你炖的鸡蛋羹……」说话间,她起身给顾望舒盛了一碗。 顾望舒愣住了,他惊喜地抬头去看小妻子。 她为他洗手做羹汤。 第十八章 最初只想着能把她娶回来,日日见面就很幸福了。谁曾想,幸福的后面还有更幸福。 趁着小妻子给他端饭的间隙,顾望舒大手一伸,拦腰把人抱到了自己的怀里。 「四叔……」新荷挣扎。 「荷儿,让我抱一会。」顾望舒低头含了她耳垂。 新荷嘤咛一声,身子软了下来。 「荷儿……」顾望舒低叹着吻上她的脸,「不管以后会发生什么事,都不要疏远我……你想怎么做都可以,打我,骂我……只是别不理我。更不许一个人生闷气。」 他觉得自己很可悲,如此患得患失,没有退路的。 可是有什么办法呢?他是真的不能失去她。 堂堂内阁的阁老却在她面前这样卑微,新荷的心揪疼着。她能理解他的想法,在两人之中其实他才是最敏感的那个。因为从小到大,没有别的人真心的去关爱过他。 敏感的人通常都没有安全感。 他甚至恐惧着她的疏远。 新荷眼圈红了,紧紧回抱住他,低声道:「四叔,我永远不会……不理你。」除非哪天,你不要我了。她在心里补了一句。 好好的一顿饭,两人只匆匆吃了几口。顾望舒便打横抱起她,进了西次间。 鸾帐放下来。 新荷的衣带被解开了,烫人的大手摸进去,她的身体柔成了水。 顾望舒托住她的后脑勺就亲了上去。小妻子的红唇又香又软,迷人极了。 两人喘息着分开,顾望舒目光幽深,拉了她的手往下。 新荷摸到他紧绷的腰身,指尖触碰到那里。她浑身发烫。 …… 岁月如斯静好。 日子像流水一样,哗啦啦过得飞快。 等杨柳吐了嫩芽,桃花、杏花开遍枝头时,春天到了。 新荷成亲已经一个多月了,她开始慢慢习惯现在的日子。 这日,逢十五,休沐。 顾望舒在长塌上坐着看书,新荷唤他起来,让他试下中衣的大小。 一件领口处绣了竹叶,另一件绣了蓝色祥云纹。 顾望舒试穿了领口处绣蓝色祥云纹的,不大不小,正好。布料也很舒服。 「主子,江先生找您。」虎子在门外喊道。 江先生就是江慎,年纪不大却有些本事,是顾望舒眷养在府里的幕僚。 「……知道了,我马上过去。」低沉的声音响起。 虎子应是,转身离去。 顾望舒把水青色直裾套上,往外走。 「四叔,中衣还没有换下来……」新荷说道。 「不用,直接穿着就好。」话传到时,人已经挑帘子出去了。 新荷笑了笑,倚着床头坐了。四叔待她很好,两人的相处也越来越融洽……但是,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他对她越好,她就越愧疚。 新荷有时候也在想,她要不要抽个机会告诉四叔真相,她其实是重生回来的。她又不敢。如果真的说了,四叔就会知道她一直在利用他…… 那,结局会怎么样?! 「松柏堂」的门窗大开着,春风吹进来,温暖宜人。 江慎在书房里坐着喝茶,见顾望舒进来,忙起身行礼。 顾望舒在太师椅上坐了,问道:「五皇子的事情,调查的怎么样了?」 「倒是有一个新消息。」江慎恭敬地回答:「……圣恩宠眷的月贵人和五皇子是旧识,两人私下里常常见面。」 「月贵人?」顾望舒疑惑着开口。 「她是夏首辅的侄孙女——夏明月。五皇子和夏家一向渊源很深,少年时常去夏家拜访,一来二去的、和夏明月见面的机会就多了。」 江慎的话很隐晦,顾望舒抿了口茶,「两人之间可有私情?」 「……」江慎结巴道:「许是……没有吧。」他觉得主子的关注点很奇怪。 「夏勤倒是走了一步好棋。」顾望舒淡淡开口:「他属于五皇子一党,又安插了侄孙女在皇上身边,这风吹草动的消息想必是得了不少……再有恰当的枕边话吹着,五皇子即位指日可待。」 江慎心里一惊,他怎么没想到这层:「主子,我们接下来要做什么?」 顾望舒沉吟不语,过了一会,说道:「你继续派人监视着五皇子,别的先按兵不动。」 「是,属下遵命。」 顾望舒看着江慎离去的背影,唤虎子备了马车,往长宁侯府的方向驶去。 天气暖和起来,路两旁的柳树枝芽青翠,随风飘扬。 郑砚新得了一个红嘴鹦鹉,正饶有趣味地逗它学话,小厮通报说顾阁老来了。他笑着便迎了上去。 「哟,顾阁老……稀客。」郑砚把人往书房请,让丫头下去倒茶。 红嘴鹦鹉见生人来了,兴致大发,摇头晃脑地:「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嗓音拉的很长,怪异极了。 郑砚气笑了,这小畜生刚刚逗它半天都不言语,这会倒会吟诗了? 顾望舒看他一眼,语气凉凉地:「世子爷好雅兴。」 郑砚被噎了一下,咳嗽起来,摆手吩咐一旁的小厮:「把它拿去外间,吵吵嚷嚷,头疼。」 「是,奴才遵命。」 叽里呱啦的声音终于远离了书房,郑砚陪顾望舒坐下说话。 一盏茶后,顾望舒换了正题:「我今个来,是有事情让你去办。」 「你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郑砚了然地点头。 顾望舒顿了顿,说道:「你找个机会进宫一趟吧,就说去看你姑姑瑶太妃……然后让她帮个小忙。」 「帮忙?」 「对。」顾望舒话锋一转,「近来御花园风景如画,五皇子和皇上的新宠月贵人更是喜欢去那里欣赏美景……」 「这庶母和儿子过往甚密,大概也不是什么好事情。」 顾望舒继续说道:「也不需要瑶太妃怎么做,只是关键的时刻领着太后去御花园一趟,巧遇五皇子和月贵人即可。」 郑砚不可置信地:「五皇子和月贵人?你是如何知晓的?」 「……这都不重要。」顾望舒摇摇头:「你先给瑶太妃通一下气……」 「那,原先我们的计划呢,取消吗?」 顾望舒看他一眼,「为什么取消?齐头并进。夏氏一党也到时间灰飞烟灭了。他说过,一朝天子一朝臣。我就把这句话原原本本的还给他。」 郑砚良久都没有说话,再抬头看顾望舒时,已然恭敬不少。他心里知道,属于顾望舒的时代要来了。 「严涌这一块,你不用操心,我亲自来招呼他。」顾望舒临走时,说了一句。 郑砚点头,送他上了马车。 「世子爷,我们现在去哪?」管家看郑砚步履匆匆的往内院去,随口问了一句。 「废话,你没长眼啊……快去备马车,我待会要进宫一趟。」 管家应是,转身去了。 远隔小半个城的顾家宅院里,新荷让丫头们搬了躺椅出来,坐在庑廊下晒太阳。 风吹在身上柔柔的,舒服极了。 庭院的花都陆续开了,姹紫嫣红的,新荷的心情很好。 云朵端了盘水晶芙蓉糕过来,放到她旁边的四方檀木桌上。 新荷吃了一块,觉得好吃,就又吃了一块。 第十九章 云朵笑道:「夫人的胃口不错……」 「你这是,说我吃的多吗?」新荷不知觉带了哀怨。 云朵忙摆手,辩解道:「不是,不是。」 云玲在不远的回廊处浇花,听见她们说话也插了一句:「夫人年纪小也太瘦了,多吃些还能长个呢。」 慧敏刚好端了一杯茉莉香片出来,闻言「噗呲」一声,也笑了。 新荷:「……」 主仆几人正笑作一团,蒋氏的大丫头采青拿着食盒过来了,见面先屈身行礼。 新荷摆手,让她起来说话。 「我们小厨房新蒸了紫薯山药糕,夫人尝着好吃,就催着奴婢给您送过来……」 新荷让慧敏收下,说道:「回去帮我谢谢大舅母,烦劳她记挂。」 采青笑着应是,告辞离去了。 近半个月来,蒋氏隔三差五就会派人送东西过来,吃的用的都有,有时候也会是首饰。她的目标很明确,要堵住新荷的嘴……女孩儿的六礼都过了,就剩最后一套程序——迎亲。她可不想到最后了,又出了什么意外。 「她看起来怎么样,有没有刁难你?」采青一进门,蒋氏就迫不及待了。 「还是老样子,二夫人淡淡的,也没刁难奴婢。」 蒋氏出了一口气:「那就好,那就好。」为着女孩儿的事情,叶老太太待她都不如原来亲和了。夫君也警告过她,不能与顾望舒交恶。 一会儿,儿媳妇郑氏抱着孙子鹏哥儿来请安了。她身穿丁香色十样锦妆花褙子,发髻绾成单螺,用玉兰点翠步摇固定了。整体看着很是端庄、大气。 蒋氏对这个儿媳妇还是很满意的,娘家身份高不说,也晓事知礼。她抱着大孙子逗弄了一会,和郑氏说话。 「……你祖母年纪大了,喜欢热闹,你没事的时候就抱着鹏哥儿过去……」 郑氏敛眉应了。 蒋氏又说:「雪姐儿的事情闹得我头疼,她偏又是个不懂事的,你做大嫂的也要常去探望,劝解一二。」 「是,母亲。媳妇儿记住了。」郑氏喝了口茶。小姑子的糟心事,她多少也听了些。心里很看不上……连最起码的礼义廉耻都不顾了,她和这样的人还有什么话好说的。不过,婆婆都说出来了,她总要过去一趟的。 约酉时左右,叶瑾文来了蒋氏住处,他穿着青色团花纹的杭稠直缀,长相很儒雅。 蒋氏让丫头们在正堂摆了晚膳,她亲自起身给夫君布菜。 叶瑾文由于女孩儿的事情,对蒋氏很不满,觉得是她教养不善。一连几天都歇在郑姨娘那里。还是从嫡子处听说妻子这两日咳嗽,才过来看看。 「……雪姐儿的女红大有进益,还帮铭哥儿和阳哥儿做了夏袜。」蒋氏瞅了眼夫君的脸色,说道。 叶辰铭是大房的嫡子,如今在都察院做事。叶辰阳是叶瑾文的一个通房生的,年纪还小,养在蒋氏处。 叶瑾文听后,脸色果然好了些,「你坐着吃饭吧,老夫老妻的,别伺候我了。」 蒋氏脸上露出笑容,回道:「这辈子能伺候夫君是妾身的福气。」 叶瑾文一叹,想起蒋氏把叶府上下都料理的井井有条,也是不容易,便握住了妻子的手,道:「这些年,你也辛苦了。」 蒋氏的眼圈红了,说不出话来。这些日子,她过得也憋屈。 「好了,坐下吃饭吧。雪姐儿都要嫁人了,你多留心些。」 蒋氏点头答应了。 太阳一落下,天就变冷了,这个时节,昼夜温差还是挺大的。 顾望舒从长宁侯府出来后,直接去了严涌在京都的私宅,两人私聊了很久,临近傍晚的时候,他才坐着马车回了顾宅。 新荷见他回来,就招呼着丫头们摆了晚膳。 「……四叔,你这天天都忙,好不容易歇息一天,也不陪我……」新荷轻声抱怨。 顾望舒去净房洗手,出来后,捏捏她的小脸,哄道:「以后哪里都不去了,就在家里陪着你,好不好?」是哄小孩子的口吻。 「好。」新荷情知这是不可能的,却也止不住的高兴。女人都是内心柔软的,愿意被深爱的人哄骗着过日子。真假都无所谓的,里面有真心就好。 顾望舒见她笑的纯真,就弯腰亲亲她的脸颊。 夫妻俩往东次间去,丫头们布菜、布筷后,退了出去。 一盘青菜炒鸡蛋,清蒸鲤鱼,冬瓜排骨汤,糖醋藕片,都是清淡的菜。 新荷喜欢酸甜的,藕片吃下去不少。 顾望舒知道她挑食,逼着吃了许多青菜,鲤鱼都是挑刺后才敢喂她。 末了,新荷摸着圆滚滚的肚子发愁。再这样下去,她真的要吃胖了。 「四叔,我是不是吃胖了?」她不甘心的问道。 顾望舒揉她的额发,笑:「胖一点好,太瘦的话,抱着硌手。」 新荷忧愁的想,这还是胖了啊。 顾望舒沐浴了出来,倚靠在床头看书。新荷拿着换洗的衣服去了净房。 屋里烛火闪耀。 梆子敲第二声时,二更到了。夜,开始安静下来。 新荷从净房里出来,蹑手蹑脚的往顾望舒怀里扑。 「四叔……」 顾望舒双手接住她,搂了个满怀,「荷儿,你好香。」 新荷只穿了主腰、襴裙,暴露在外的皮肤接触到空气,冷的颤抖了下。四叔的身体像个暖炉似的。她一直往他怀里拱。 顾望舒被小妻子拱的倒吸凉气,手臂搂着她顺势在床上打个滚,把她压在了身下。 鸾帐放下,遮掩了一室的缱绻。 外间轮到云玲值夜,听着夫人隐约的呻吟声,她羞红了脸。 云雨过后,顾望舒搂着小妻子喘息。好一会儿,才和她说话:「最近几天,我可能都会回来的晚些,你不用等我,困了就自己先睡。」 新荷神思倦怠地:「怎么了?」 「没什么事,就是事务比较多,忙了点。你平日里无聊了,可以去陪陪外祖母,她喜欢你。」顾望舒说着话,抱她去净房清洗。 新荷「嗯」了声,搂着他的脖颈儿睡了。 次日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顾望舒上朝去了。 新荷由云朵服侍着起床、梳洗,又简单吃了早膳。她该去给叶老太太请安了。 「静安堂」依旧很热闹,叶家的孙辈都来了,陪着叶老太太说话、聊天。 叶老太太见新荷来了,招手让她坐在身边。自从出现雪姐儿的事情后,她总感到有点对不起外孙媳妇。 「昨晚没休息好吗?你这眼圈都是黑的。」她低声问新荷。 新荷一愣,想起深夜时两人的荒唐,只得笑道:「没有。」 叶老太太点点头,说道:「你要是睡不好就和我说,我这里留了些决明子,可以让丫头们给你放到枕芯里……」 新荷笑着道谢,摆手说不用。 郑氏抱着儿子听她们说话,有些不高兴。 鹏哥儿可不管这个,他一眼便瞅见了新荷,「咿咿呀呀」地伸着胳膊让她抱。 新荷笑着抱了鹏哥儿,让他坐在自己腿上。 「这孩子,倒是和你投缘了。」叶老太太看了好一会,说道。 第二十章 蒋氏在圈椅上坐着,「可不是,鹏哥儿和我都没这么亲近。」 一屋子的人都笑起来。 郑氏双手绞着帕子说不出话来,她不喜欢儿子和别的人过于亲昵。 「母亲,容姐儿的亲事有着落了,说媒的是我大伯娘,她远方的一个侄子刚满十六,和容姐儿的年纪也相配。」田氏笑着和叶老太太说话。 「你大伯娘亲自保的媒,应该不会错。她那侄子的家境怎么样?」 「家里很富足,有二百多亩地,人口简单,容姐儿嫁过去就做当家主母。」田氏回道。 叶老太太招手让叶容近前来,「好,别委屈咱们容姐儿就好。找个时间,让你大伯母过来一趟,我和她说说话。」 田氏屈身应了。 新荷默默地瞧了叶容一眼,她微低着头,也看不出来愿意不愿意。 「容姐儿长的好看。」叶老太太难得拉着她的手说话。在叶府里,这些庶出女孩儿的命运一向不被重视。 叶辰月则小跑着到了新荷的身边,她看小侄子和二表嫂玩的开心,忍不住也要参与其中。 「鹏哥儿,叫七姑姑……」她抓着他的小手。 叶昆鹏愣愣地看向叶辰月,他还听不太懂是什么意思。 新荷笑道:「月姐儿,鹏哥儿还太小,等再长大些就能喊你姑姑了。」 林氏喊最小的女孩儿,「月姐儿,过来母亲这里玩,不许闹你二表嫂。」 叶辰月小嘴撅着离开了,她记得鹏哥儿前些日子就会喊人了,今个怎么不喊她七姑姑呢? 郑氏从丫头手里接过一碟新鲜的荔枝,递给新荷,微笑着说:「……这是今年刚出的番荔枝,皮薄肉多,二弟妹尝尝鲜。」说话间,示意站在一旁的乳母把鹏哥儿抱走。 新荷拿了一颗,剥皮后放到嘴里,说道:「有诗句赞曰:一种天然好滋味。瓤肉莹白如冰雪,又酸又甜,果然好吃。」 「……好吃,你就多吃点。」郑氏笑笑不说话了。 新荷连吃了几颗,还要再吃时,被郭嚒嚒给拦了,「……这个吃多了,上火。」 新荷一怔,笑着道谢。 郭嚒嚒是贴身伺候叶老太太的,她的话许就是叶老太太的意思。 就如此看重外孙媳妇儿吗?连吃食都注意到了……郑氏瞅了叶老太太一眼。叶老太太正在和叶容说话,似乎没听到这边的交谈。 快晌午的时候,叶瑾瑜过来了。 叶老太太拉着三儿子说叶容的事情。 叶瑾瑜是武将出身,对家庭琐事之类的并不放在心上,只大概问了几句,看叶老太太很满意这亲事,他更没什么反对的。 新荷不经意回头便看到叶容在一旁站了,她见到叶瑾瑜,神情很生疏,只屈身行了礼,「父亲。」 「你看什么呢?」叶老太太打趣她:「舒哥儿也不在家,今这午膳你陪老婆子吃吧?」 新荷笑着点头。 春日的阳光透过树叶间的缝隙洒在庭院里,总是格外明媚。 顾望舒开始早出晚归,有时候忙得她睡下了他还没回。第二天一早,她还没醒,他就又走了。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约十多天,清明节到了。清明节又称踏青——农历二月二十七。叶老将军领着儿孙们先去郊区扫墓,然后才由年轻人自行去踢蹴鞠、打马球。众人难得休沐、休学一天,他也不管,由着他们去。 叶老太太带着众女眷去了广济寺院,给各自捐的长明灯添香油钱。 新荷去大雄宝殿拜了佛,出来时便在门口不远处看到了顾望舒。她惊喜地走过去,亲亲热热去牵他的手:「四叔。」他整天忙的见不到人影,好不容易休沐了,还以为不会来广济寺院了。 顾望舒揉揉她的额发,小妻子一向胆子小,他怕她来到广济寺院会有阴影……再则,姚锦溪最后也死在了这里。他虽然不信鬼神之说,但是此事关系到她。他就不得不精心了。 顾望舒领她去禅房休息,虎子倒了热茶过来。 「四叔,你最近都在忙什么啊?」新荷有些委屈,他宠着她久了,猛然见不到他,就觉得很不习惯。 顾望舒摒退众人,抱她坐在自己的腿上,哄道:「再过几天,我就不忙了……」 新荷不信,偏头去看他的脸。 「真的。到时候,我好好陪着你。」顾望舒不能真的把即将要发生的事情告诉小妻子,只好一遍遍地安抚他。 新荷紧紧地偎依着他,低头不说话。 良久,她小心地转过身子,跪在顾望舒的腿上,仰头亲了下他的右脸颊,「四叔,我会很想你的。」 她甚少这样主动,顾望舒很是惊喜,低头轻嘬她的嘴唇。把她搂紧了。还好是佛门重地,不然……他收敛心神,不往下想了。 「主子,宫里来人了,说是有重要的事情找您。」虎子敲门。 专程跑到这里来找他,估计是大事,新荷主动从他的怀里出来,低了头:「……四叔,你去忙吧。」 顾望舒盯了她的头顶半响,语气温柔地:「我走之后,你去找外祖母她们,不要一个人乱走。」 新荷点头。 顾望舒还想再说些什么,最后又忍住了。他匆忙走了。隐藏在暗处的锦衣卫也紧随其后。 新荷独自一人在禅房坐了会,明知道他忙,却也止不住的伤感。总想让他多陪她一会。 云朵、云玲慢慢地走进来,见到新荷的脸色,劝道:「夫人,咱们出去走走吧,寺院的兰花都开了。」 新荷露个笑容,「好。」 主仆三人出了禅房的院子,往后山走,不多会的功夫,就看到一大片的君子兰,用篱笆围着。修剪的很整齐。应当是有专职的僧人在打理。 春风徐徐吹过,一阵淡雅的香气传来,好闻极了。 君子兰的枝叶都是翠绿的,开的花朵却是橘黄色的,花蕊上有许多花粉,非常的漂亮。 「荷姐儿……」 有熟悉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新荷回头去看,是赵渊。他只身一人,身穿绯色的直裾,好像比上次见面的时侯又高了些,气宇轩昂的。 她屈身行礼:「妾身见过赵大人。」 都自称妾身了。赵渊自嘲一笑,去打量她,梳着妇人的发髻,气色还不错。 「我有些话,想和你说。」他直言不讳地开口:「……憋在心里很久了……」 新荷想到两人的立场,摇头道:「赵大人,我们不方便再见面了。」 「这事情,是一定要说的。」赵渊抿了薄唇。 他看起来异常的坚决,大概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了。新荷左右望了望,后山这地方还算是隐蔽,她只想速战速决。 新荷和云朵、云玲说话:「你们下去守着,有人要过来时,立即通知我。」 「是,奴婢遵命。」两个丫头屈身应是。 等她们俩的身影远去了,新荷才淡淡开口:「赵大人,有什么事情你尽管说吧。」 「……你当真要和我这样生疏吗?原本,你应该是嫁给我的。」赵渊的状态很激动:「怎么这一世反而嫁给了顾望舒。他最是冷血无情的。你知道前世的时候,新家为什么会满门问斩吗?就是顾望舒在后边操纵的大局。」 第二十一章 新荷大惊失色,她惶恐着往后倒退了几步,赵渊怎么会知道的这样清楚?顾望舒又为什么要杀了新家满门? 「……你在骗人。」她颤抖着说道。 「我为什么要骗你?!」赵渊抬头看她,「你别害怕,我从未和别人说起过此事。」他压低了声音,「你成亲当天,我大醉一场后,便陆陆续续的有了这些记忆,起初我只以为是梦……但是,太真实了!」 「……我一次次的回想,很多事情都和现实有高度的吻合,几乎是一模一样了。」赵渊目视着远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过了一会,又开口道:「除去你嫁给顾望舒一事。」 天慢慢阴下来,太阳藏在了云彩深处。 新荷听到自己的声音,很缥缈地:「这一世,终究是不一样了。赵渊大哥,是我配不上你。」 前世的记忆一波波涌上脑海。眼前的这人,在新家最艰难的时候……始终都只有他在。 他如此好,应该要得到幸福。 赵渊敏锐地抓住了字眼:「什么这一世终究不一样了?你为什么会配不上我?难道,你也有前世的记忆……」 新荷闭了闭眼,她不能再说下去了。 「赵渊大哥,你保重。」 这一句话很沉重,带了决绝的意思。赵渊愣住了。顾望舒那样心狠手辣的人,怎么会不一样呢?他前世和他打过很多的交道,再明白不过了。 云朵、云玲一直密切注意着新荷,见赵渊要追过来,忙冲上来护着新荷往禅房的方向去。 新荷的脸色很不好,几乎惨白了。 云朵、云玲离得很远,并没有听到两人说话的内容,以为她是受到了惊吓。 马车稳稳地进了顾宅,新荷下马车后,就径直去了西次间。她脑袋嗡嗡的响,什么事情也想不进去。索性坐在茉莉长塌上,发呆。 顾望舒从宫里出来后,负责新荷安危的暗卫便将两人在广济寺后山的谈话,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 顾望舒位高权重,不得不小心自己和家人的安全。这些暗卫都是他亲自培养的,只效忠他。 「……回去吧。」顾望舒沉默极了,腰板笔直地走向马车。这太不正常了。大人的面部表情称得上狰狞了,额头处青筋暴起。 暗卫跟着顾望舒多年,他的手段见识得太多了。但这个神情还是第一次出现。 「快点。」顾望舒催促外面的车夫。 虎子额头上的汗珠密密麻麻,刚才的事情他也听到了大概。这,可怎么办才好?以主子的脾气,怕是要气疯了! 到顾宅后,顾望舒先去了「松柏堂」,他在书房里坐了,仔细想暗卫的话,一字一句都没有放过。 小妻子为什么会说,她配不上赵渊?这两人之间到底有什么渊源。 他其实猜到了些,又不敢相信……第一次对自己的思维产生了怀疑。 夕阳冉冉地坠下山去了,林鸟开始归巢。 云朵见屋里昏暗,就点了几盏烛火。 橙红的烛光把西次间映衬的亮堂起来,新荷缓缓神,端起小几上的凉茶猛灌了几口。冰冷的液体顺着喉咙滑进肚子,她清醒了许多。 外面传来小丫头通禀的声音,说是二爷到了。 顾望舒大步走进屋里,脸上的表情称得上淡漠了。他身穿月牙白直裾,发髻用青玉小冠固定,眉目清俊的如同玉淬。端的是公子世无双。 四叔长得可真好看!新荷不止一次有过这样的念头。但这会,却惟有心酸。她轻微地叹口气,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迎上去:「四叔。」在广济寺院遇见赵渊的事情,她自己都还没想清楚……就先不说吧。 「你好像不大高兴,出什么事情了?」顾望舒走去长塌坐了。 听他这样问,新荷禁不住眉心一跳:「有吗?没有啊。」 顾望舒注视着她,没吭声。但凡有事情隐瞒别人时,她就会这样自说自话。 「二爷、夫人,要摆晚膳吗?」云玲见情形不太对,插话道。 顾望舒摆手示意不用,而后道:「你们都出去。」 云朵、云玲抬眼去看新荷,得到她的首肯后,才转身离去,随手把正房的门也关上了。 新荷秀气地皱皱鼻子。她不曾见过这样子的四叔。眼神里像是着了火,周身却散发着闲人勿近的冰冷。冰火两重天的境地,把他自己也逼得不轻。新荷看到他的身体在微微颤抖。 四叔太奇怪了,新荷的第一感觉就是——她和赵渊的事情被他发现了……他怎么会发现的? 她也不是不想说,是实在没办法说出口。 「四叔,喝口茶水。」新荷亲自倒了,双手捧给他。 顾望舒「嗯」了一声,声音低沉。他也不接盏碗,目光在新荷的身上流连许久。 他心里是有些失望的。 他在等她主动开口……然而,并没有。 顾望舒想问她什么,又不想问。他怕自己承受不住她说的真相,但他又非常想弄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迟疑不决了很久。 新荷一直没有说话。 顾望舒突然就觉得疲惫不堪。他想他应该先冷静下。情绪太激烈,误伤到她就不好了。 不管是怎样的结果。他最不愿意伤的——还是她。 「四叔……」新荷见他起身要走,犹豫了下,拦住他,「天这么晚了,留下吃饭吧。」 小妻子怯生生的,眼睛睁得溜圆。 「……我没有胃口。」顾望舒伸手摸摸她的脸:「你饿的话,就自己吃吧。」 新荷失望地:「你最近都对我不好了,连吃饭都不陪我……」 十足的撒娇语气,要隔平时的话,顾望舒爱怜都来不及。可是……他如今没这个心情,「是啊,我对你不好。你呢?你对我是太好了……从以前起,我就觉得你对我好到过分。你是高高在上的嫡出大小姐。我呢,不过是一个依靠着新家苟延残喘的卑贱之人……」 「为什么要对我好呢?」 这些忍都忍不住的话,一旦撕开缺口,就再也停不下来。 新荷有些懵。四叔知道了?他知道了多少?还是说都知道了…… 她六神无主了。 他不过稍微诈了几句,她就变成了这个模样。顾望舒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希望她能辩解一二。 不过,自己还会相信吗?大概是不会了吧。顾望舒脸上没有表情了,连眼神里的怒火都没有了。 熟悉顾望舒的人都知道,他这是气到极致了。越愤怒就越淡漠。 「你怎么不说话?一句都不反驳吗?还是说,你无话可说。」他忍不住的尖酸刻薄。随即而来的就是绝望。也是,像他这样的人,怎么配别人的真心以对! 这些年死在他手上的人多到数不清了。为了权势,他不在乎任何的评价、议论。踩着一茬又一茬的死尸往上走。什么公道人心,是非黑白。他顾望舒从来不论这个。他的命由他不由天。 顾望舒记得很清楚,那一年,对于空出来的东阁大学士官位,皇上最属意的就是他和纪敞。 他二人是同科的进士,平常的关系也尚可。 第二十二章 为保万无一失,他私下派人去接近纪敞。下药之后把他丢在了京都最大的妓馆…… 很快,消息就传到了皇上的耳朵里。依大明律,在职官员不得狎妓……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说他心机叵测也好,虚伪也罢,这就是真正的他。 也许百年之后,后世子孙对他的盖棺定论是——顾望舒,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佞臣专权。 自从新荷被姚锦溪推下山崖后,他就更疯狂了……他想要强大到让别人一听到他顾望舒的名头,就退避三舍,不敢再对她动一根毫毛。 「……四叔,你喝茶水吧。」新荷紧紧咬了下唇,把手中的盏碗递给他,假装没听明白他在说什么话。 「新荷。」他第一次这样叫她,「和我说说吧,你为何差一点嫁给了赵渊?新家满门抄斩又是怎么回事?还都和我有关系,对吗?」 「四叔……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听不懂。」新荷面无血色,她逞强着开口。 「听不懂是吧?」顾望舒俊眉紧皱:「好,你不想说,那我只好亲自去查了……一天没结果,我就查一天。两天没结果,我就查两天……反正,我会一直查下去的。」 他从未如此逼迫过自己,几乎是当孩子一样的溺爱她。以至于新荷都差点忘了,顾望舒是史上最年轻的内阁阁老。能坐上那个位置的人,谁不是七窍玲珑,心计无双呢? 和他斗,无疑是关公面前耍大刀。到了这会,新荷反而平静下来,「既然要听,就坐下吧。」她在长塌上坐了,手里还端着盏碗。 顾望舒冷眼看她,不说话也没有动。 「……前世我虚岁十六的那年,新家满门抄斩……父亲母亲把我定给了赵渊,原本只等我过了十六岁生辰就嫁给他的,谁知出了祸事。」由于太紧张了,她说话有些颠三倒四,「我被砍头之前,在人群里看到了你。你实在是太耀眼了,我没法不注意。」 「无论你信也好,不信也罢,我说的都是真的。前世我被砍头后,就莫名其妙的回到了六岁……后来发生的事情,你基本上也都知道。我就不说了。」 这期间,新荷一直侧身坐着,连瞧都没瞧顾望舒。她的话都说完了,他那么聪明,估计已经全明白了。 命运其实是很公平的,你强行改变它,就要承受改变后的惩罚。或早或晚的,一定跑不了。 新荷的眼圈缓慢地红了。谁会要一个处心积虑利用自己的人呢!四叔现在恨她恨的牙痒痒了吧。 原来如此。顾望舒漠然地闭眼。怪不得他感觉赵渊和她的关系很奇怪,陌生又熟悉的。 何况赵渊又对她很执着,三番五次的求娶……如果没有他,她会嫁给赵渊的吧。 「我说你为什么会对我那么好。你在想什么?不对,你应该是一早就知道我后来会权倾天下。对我好的目的是——让我护住新家满门?」 顾望舒凛冽的声音像刀子一样,刺的新荷心口生疼。她无从辩解。他说的都是事实啊,她当时的想法确实是这样。 「凭什么要我护住新家满门?就因为你一直对我的利用?!」顾望舒走到她面前,伸手捏住她的下巴。 「……原来,你也看上了我的权势。」 新荷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泪眼婆娑地看向他:「……四叔,不是的。不是的。」一开始她是抱了这样的想法,可是后来真的不是了。他对她那么好,她也想对他好一点。 她想着,顾望舒在新家吃了那么多的苦,他还是少年的时候,就应该要过少年人的生活。 顾望舒在等她的解释。 新荷哭的哽咽难言,只来来回回地说不是的。不是的。 连哄他一两句都不愿意吗?还是说,她心里想的一直是赵渊。 「我出去静一静……你自己歇息吧。」顾望舒自嘲一笑,转身就走。他再待下去,肯定会伤到她。不管是语言还是其他的……他可能会控制不住自己。 新荷反射性地拉他的衣袖,「四叔……」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喃喃地喊他。 顾望舒的双手紧握成拳,微一使力,便挣脱开了。 「四叔,你喝茶,你喝茶……」新荷跑到了他面前,仰脸看他,睫毛处还有大滴的泪珠,却努力地笑着。 顾望舒闭了闭眼,「我真的需要静一下。」 他挥手把她推到一旁,往前走去。 眼瞧着他挑帘子出去了。新荷晃了神。她,挽留不住四叔了。 新荷迟缓的去倚靠一旁的小几,忘记了手里还端着盏碗。 盏碗撞到了小几,又掉落到地上,发出清脆的「啪啪」声。瓷片四下飞扬,溅到她的脸上。 新荷慢慢地抱着膝盖蹲在了地上。似乎有液体往脸上流淌,她伸手去摸,额头出了血。 云朵、云玲等几个大丫头,一直在庑廊下待着,屋里吵闹成那样,她们谁都不敢进去。此时,见二爷出去了。便往西次间去。 「……姐儿,不哭了,没事的。」云朵听她委屈的如小兽悲鸣,心里也难受,蹲下去搂新荷。她心急的时候还是会喊她姐儿。 「……云朵,我伤透了四叔的心。他大概不会再理我了。」新荷哭的很悲戚。她是真的爱上他了。 云朵的眼泪也「扑簌簌」的往下落,柔声哄她:「不会的,你别想太多。等到明天,就什么都会好了。」 几个丫头合力把新荷搀起来。慧敏眼尖,大惊失色道:「夫人,你的脸怎么了?流了好多血。」 云朵也吓住了,让新荷坐在茉莉长榻上,低头去检查,「快去告诉二爷,让请大夫过来。」 云玲转身就往外跑。 「回来,不许去。」新荷喊了一声。 「姐儿。」云朵急了。 新荷拽了拽云朵的衣袖,低声道:「……四叔,他说了想要静一静。何必再去麻烦呢。这一点小伤不妨事的,你们去拿伤药来,我自己就能处理。」 「夫人,这怎么能行?」云玲不得已,又折了回来。 新荷没说话,起身拿了手掌大的镂空梅花嵌珠菱镜,掀开额发,自己查看。在额头的右边贴近发际线处,有一个约指甲盖宽的伤口。已经不流血了。 新荷吩咐她们:「去端干净的热水,伤药也拿过来……」 几人点头,迅速去了。 有小丫头进来,把地毯上的瓷片清扫了。 云朵亲手给新荷上的药,伤口在额头上,这是破相了。姐儿年纪还小,可不能留下疤痕。她小心地洒了药粉,用绷带细细地缠了。 「这么小的伤口,用不到绷带吧……」新荷无奈道,脑袋上缠了这么一大圈,不知道缘由的,还以为出什么大事了。 「不行,春日里花粉大,灰尘多,必须缠绷带。等两天后,伤口愈合就不缠了。」云朵颇为坚持。 其余的几个丫头也连连点头。 新荷也没心力计较这个,愿意缠绷带就缠吧,大不了最近不出门就是。 「夫人,这么晚了,你要不要吃点东西?」慧文问道。 新荷摇摇头,她没什么胃口。 「和我一块去小厨房吧,二爷还没有吃晚膳呢……」新荷顿了顿,他劳累了一天,不吃饭怎么行呢。 第二十三章 主仆几人往小厨房去。 新荷淘米,洗青菜、切鸡腿肉。熬了蔬菜鸡肉粥。又亲自和面蒸了几笼茄丁猪肉小笼包。她不让几个丫头沾手,她们也只能干看着。 外面的天色彻底暗下来,顾宅的红灯笼都点亮了。 「夫人,二爷在书房呢,奴婢偷偷去打探过了。」慧文笑眯眯的从外面进来,模样很滑稽,要讨夸赞似的。 新荷勾勾唇,她头疼欲裂的,笑都笑不出来。 「……给二爷送去吧。」新荷把装好的食盒递给云朵,又加了一句:「别说我额头受伤的事。」 云朵屈身应是,接过食盒便走了。 「松柏堂」灯火通明,顾望舒在书房看《论语》。读到,子曰:「《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这句话的原意是思想纯正……他独自一人想了很久…… 虎子敲门进来了,「主子,夫人让丫头来给您送晚膳了。」 顾望舒好久没说话,末了,淡淡开口:「……我不饿,让她回去吧。」 虎子想劝劝,也不知道从哪里说起。再说主子们的事,又委实管不了。他低叹出声,只得出去和云朵如实说了。 「……二爷,这饭菜是夫人亲手做的。」云朵的声音大了些。 虎子自小就跟着顾望舒,最是了解他的脾气,这个时候不打扰是上上策……他小声地和云朵说话:「云朵姑娘你先回吧,等二爷气消了,也就好了……他放不下夫人的……」 他的话还没说完,顾望舒就打断了:「把晚膳送进来。」 虎子一喜,接过云朵手里的食盒进屋了。主子忙碌了一天,愿意吃饭就是好事…… 夜凉如水。晕黄的月牙高高地挂在天边、无精打采。 云朵回到「秋水居」时,新荷刚从净房里沐浴后出来。她换了身家常的褙子,发髻散下来,挽了小攥。 云玲端了炖好的乌鸡汤进来,新荷只吃了一点。 云朵小声地告诉她,二爷已经在吃晚膳了。新荷稍微松快了些。真怕四叔会拒绝……还好,没有。 「我累了。你们出去吧。」新荷躺到了拔步床上。 云朵把鸾帐给她放下,只留了一盏照明的烛火。 不确定四叔晚上的时候会不会回来,新荷的心也安定不下来。她闭着眼睛假寐,想自己的心事。 西次间安静下来,人都走了。 新荷翻身把头埋向枕头,呜呜地哭起来。面对一个从幼时起就想着如何利用他的女人,任何男人都不会喜欢吧。四叔估计对她要深恶痛绝了。 这就是命运给她的惩罚吗?太沉重了。 新荷哭得厉害,却不敢大声,怕把丫头们都招过来。 发泄了一阵,她终于冷静下来,开始想退路了。 新荷觉得自己既然喜欢四叔,又做错了事,那就应该向他低头。承认错误、表明真心……假如他真的不相信,厌恶了,不再喜欢她了。她就离开,走的远远的。 回新府终老或者出家做姑子都行。前世今生,只爱上了他,别人她是没办法再接受了。 茄丁猪肉小笼包也许是好吃的,闻着味道很好。顾望舒咬在嘴里却不知道是什么滋味。他想起刚才走时,她端着茶水拦他。大滴的眼泪挂在睫毛处,倔强的不落下来,还笑着和他说话…… 他吃不下去了,起身往「秋水居」去。 几个丫头忙屈身行礼。 「夫人呢?」 「刚睡下。」云朵回了一句。 顾望舒没说话,他站在槅窗前良久,说道:「和夫人说一声,我今晚歇在书房……」 云朵一怔,抬头去看时,他已经走远了。 梆子连着敲了两下,二更天到了。 云朵放轻了脚步往西次间去,低声道:「夫人,二爷说他去书房歇息……」 半响,鸾帐内传来「嗯」的声音。 云朵以为新荷睡熟了,便悄悄地退了出去。 两人成亲后,四叔还是第一次「夜不归宿」……新荷浑浑噩噩地想着。内心太惶恐不安了,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觉都睡不着了。 烛台的蜡烛快燃尽了,外头万籁俱寂,已经是后半夜了。 这注定是一个难眠之夜。 槅窗上的高丽纸逐渐呈现出灰色的光芒时,新荷就起床了。 昨晚,慧敏在外间值夜。她听到西次间的动静,便挑帘子进来了,「夫人,才过卯时,您再多睡一会吧……」 新荷没回她的话,去八仙立柜里选了竹菊暗纹刻丝褙子,问道:「二爷呢?」 「应该还在前院吧,没听说出去过。」慧敏说着话,去端热水,服侍她梳洗。 「今个不用绷带了,解开吧。」 慧敏力劝:「夫人,奴婢刚才给您换药时,伤口处还红肿的厉害,再缠一天吧?」 新荷摇头,脑袋上缠着绷带去见四叔,像什么样子呢? 慧敏见她执拗,解开了。 「秋水居」这些丫头里,最会梳头的就是慧敏。她三两下帮新荷绾了十字髻,戴了一对缀玉昝石木兰簪。 新荷坐在妆台前面,看着自己眼下的乌青,皱了眉。她用了脂粉去遮掩,在眉心处贴了小小的红色心型花钿。这让她的模样看起来更柔媚些。 新荷抬步往前院走,心跳越来越快。慌乱极了。几乎想转身跑掉了,但她不能。她必须要和四叔解释清楚——她的错误,她的心意。 这件事,一刻也等不得。 新荷穿过回廊,进了「松柏堂」。 虎子在门外守着,见她过来,慌忙行礼,「夫人……您怎么这样早就过来了?」 新荷略点点头,问道:「四叔呢?」 「……主子一夜没睡,在书房处理公务呢。」 新荷的心有些发疼。他也一夜没睡吗? 虎子刚要通报,被新荷拦了。她穿过正堂,径直往书房去。 「……四叔。」她挑了帘子。 他的案桌上堆了厚厚的一摞折子,见她进来,把手里的毛笔放下了。 顾望舒盯着她,没说话。 「四叔。」新荷鼻尖发酸。他似乎也不好过,才一夜的功夫,怎么看着就落魄了,下巴处都生了淡淡的胡茬。 「你过来做什么?」很冷淡的语气。 新荷勾唇,像是笑了一下。大概她这表情用的不大成功……顾望舒的脸色更严峻了。 「我有话和你说。」她不自觉地咽口水。 「要是关于昨天的事情……就算了,我不想听。」顾望舒转过身去,把烛火吹灭了。 远处的天际显露蛋白,太阳出来了,屋里渐渐亮堂起来,用不到烛火了。 新荷心中的酸楚忍都忍不住了。四叔连听她说话都不愿意吗?利用他,她确实做错了。可是,后来的爱他,也是真的啊。人家都说夫妻吵架、床头吵床尾和,但他晚上的时候都不回去睡觉了……她能怎么办呢?她不想和他闹僵了……他不去见她,她就来找他吧。 新荷倚着墙壁站了,眼泪情不自禁的往下落:「你不想听,我也是要说的……早些年我对你好,是想着以后你有了权势……在新家危难来临时,能搀扶一把。」 第二十四章 「后来就不是了。和你相处的时间越久,就越疼惜你。我有专程去探听过祖母为什么会对你不好……」 「上辈子的恩怨不该强加到你身上。看着你受苦受不公平的待遇……」新荷说不下去了,歇了一会,又开口道:「那时候,我为你争取一切都是真心的。我想让你活的轻松一些……像个少年人的模样。」 顾望舒坐在圈椅上,不发一言。 新荷长吁一口气,说道:「赵渊他是个很好的人。前世的时候,新家遭难,所有人都避之不及……只有他,跑上跑下的为新家奔波……」 「实在是没必要的。为保羽翼,赵渊最正确的做法——就是和我取消婚约。但他没有……」 顾望舒讽刺道:「记得还真清楚。他如此有情有义……这一世如果没有我,你会嫁给他吧?」 他长久沉默后的第一句话竟是这样的,新荷也气了,「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我已经嫁给了你,不会存在那样的如果。」 她现在全心全意对待他,听到这样的话自然是堵得慌。 「怎么会不存在那样的结果吗?既然有前世,也会有后世吧……他惦记着你,你心里有他。早晚是能在一起的。」 「……四叔。」新荷不可思议地:「你非得如此贬低我吗?」泪眼模糊着连他的表情都看不清楚了。 她觉得来书房找他简直是个错误。也许四叔说的对,不仅他要冷静一下,她也需要冷静。 顾望舒听见她说赵渊,用那样怀念的语气。妒忌的都要疯了。说的话也都是气话。怎么能不生气呢?他放在心坎上珍藏的人儿,很可能喜欢的是别人……赵渊和她之间的那一段过去,他是插不进去的。患难与共的感情,通常也最记忆深刻。 他竟然连话都不回了,是默认她的说法?还是默认了他自己的观点……新荷突然就灰心了。 「……我一直认为,相爱的两个人会感受到彼此的心意……」她用手背去擦眼泪:「我的话就这么多,都说完了。你要是实在容忍不了……」 新荷的眼泪掉落的更凶了。 「要是实在……容忍不了。咱们就和离吧?或者你把我休了也行。」她的双腿有些软。 额头上的伤口因情绪激烈而疼痛起来。新荷咬牙忍着。 「你就这么想离开我?!」顾望舒盛怒之下,把案桌上的那些折子和砚台等全部扫落在地。欺身把她抵在了墙上。 四叔面无表情的,对她再没有了怜惜、疼爱……看她的眼神要生吞活剥她似的。 新荷被吓到了,她哭的喘不过气来,去牵他的手:「四叔。」 顾望舒甩开了她,新荷的手背撞上了墙壁。她皮娇肉嫩的,这一下子,手背立即红起来。 顾望舒也看到了,他闭了闭眼,「这一辈子,你只能待在我身边。哪都不许去……除非我死了!」 「就算你心里藏了谁,喜欢着谁……我都不在乎。和我有什么关系呢?留不住心,我就留人!」他说话很慢,一个字接一个字地砸下来,既决然又冰冷。 这简直是种折磨,新荷又害怕又委屈,浑身颤抖着,不顾一切地:「不管你相信还是不相信,我都是真心的。」 「我就是真心喜欢你了!就是喜欢你!我下辈子还喜欢你!下下下辈子都喜欢你!」 「我生生世世都要喜欢你,你不找我,我就去找你……你不喜欢我,我就缠着你让你喜欢我。」 新荷哭的眼睛又肿又红,闹到这个地步,也不要脸面了。爱怎么样就怎样吧。 顾望舒真的被惊住了,半天没反应过来。等新荷挣扎着要走的时候,才一把搂她在怀里。 小妻子哭的声音都哑了,顾望舒叹息一声。抱着她在圈椅上坐了,倒了杯茶水喂她喝。 「四叔?」新荷狐疑地歪头看他。不生气了吗?方才还怒不可遏,大发雷霆…… 顾望舒低头吻她的眼泪。 新荷觉得痒痒的,往他怀里躲。 「四叔,你真的不生气了?」她不确定地问。 顾望舒的手臂搂紧了,察觉到她的忐忑,柔和地:「知道你是真心的。我还有什么气可生的。」他所有的心绪和存在的意义都围绕着她。所以他才会那么疯狂……以为她不爱他,要离开他。更何况,小妻子那样「不俗」的告白,也的确取悦了他。 闻着熟悉的檀香味,新荷去搂他的脖颈儿,「四叔……前世今生,我只对你动过心。」 顾望舒「嗯」了一声,心情舒畅地揉她的额发。 「嘶!」新荷疼的低叫一声。 顾望舒按着她的肩膀,把她固定在自己的腿上,去检查她的额头。 「这是怎么回事?」他俊脸沉下来。 「昨晚你离开后,我不小心把盏碗碰掉在地上……瓷片溅到脸上……」 顾望舒薄唇紧紧抿着,「为什么没有人来告诉我?」 发觉他又处在生气的边缘,新荷仰头去亲他的下巴,讨好道:「是我不让她们说的,你当时那样子离开……我不敢打扰你。」 顾望舒一手穿过她的腿弯,一手搂着她的后背,抱孩子的那种抱法,起身往内室去。在多宝阁里拿了伤药,先替她清理了伤口,然后才抹药膏。 「啊,好疼好疼……」 这药膏不抹还好,一抹上就火辣辣地疼。新荷难受的直抽气。 顾望舒让她坐在罗汗床上,和她说话,「这种药膏抹上会疼,但是对伤口愈合有奇效,两、三天的功夫就好了……也不会留下疤痕。」 新荷点头,虽然还是疼,比着刚刚却好了些。 好在过了一会,就不疼了。 「荷儿。」他突然叫她。 新荷抬头看他。 「下次受伤,要第一个和我说。」四叔的声音很淡。他每次这样,都有怒气在里面的。 新荷「嗯」了一声,去牵他的手,心里一片柔和。 和煦的阳光照耀着大地。舒倘,漫长。 「四叔,我困。」新荷懒懒的。她昨夜一宿没睡,一大早的又闹这么一场,精神便不大好。呵欠连天的。 「等一会儿,我陪你回去休息……」顾望舒说着话,去外间喊虎子进来,让他找几个小厮把书房收拾一下。 虎子答应着去了。 「走吧。」顾望舒牵着小妻子的手往「秋水居」去。 新荷好奇地开口:「四叔,你不去内阁吗?」 「不去,今日陪你。」他的心情看起来格外好,嘴角微微上翘,俊美如天人。 「真的吗?」新荷高兴地眯着眼笑。女人都喜欢被深爱的人陪伴。 「当然。」顾望舒捏捏她的左脸颊。 几个大丫头在庑廊下站着,见两人携手走过来,都松了一口气。还好主子们最终和好了……否则,夫人不知道会难受成什么样呢。 云朵上前一步,笑道:「二爷、夫人,要传早膳吗?」 顾望舒摇头,又道:「……你们都下去吧,这里不用伺候了。」 丫头们屈身行礼,退下了。 进去西次间,门被关上。 「四叔……」,新荷一句话还没说完,就被顾望舒吻住了。缠绵悱恻的。 第二十五章 衣服散落了一地。 顾望舒打横抱起新荷,把她放到拔步床上,随后便压在了身下。两人如树藤般紧紧地缠绕在一起…… 顾望舒耐心地试探着,等她动情。 一个又一个的吻落下来。温柔极了。 趁着小妻子意乱情迷的时候,顾望舒挺身而入。 两刻钟过去了,她还紧紧地偎依着他。他喘了口气,把她搂在怀里。 「四叔,你真的不在意我利用你……」新荷艰涩地开口。 「你觉得我会介意吗?只要你不离开我……想做什么都可以。我巴不得你一直利用我呢……」顾望舒顿了顿,不再说话了。 新荷心酸也心疼,强颜欢笑地亲他。 她要逗他开心一点。 很快的,顾望舒被她细碎的亲吻吸引了。 他按住她的双腿,开始了下一轮。 等这一次结束,新荷彻底地瘫软在他怀里,腰酸背痛、浑身是汗,腿都合不拢了。 顾望舒抱她去了净房。 两人沐浴后,换了干净的衣衫。 顾望舒让丫头送早膳进来。 新荷累极了,手指都抬不起来。顾望舒半强迫半喂地哄她吃了一碗牛乳粥,一个白煮蛋。 床扇敞开着,外头种的四季海棠绽放了,在阳光下,涌现出淡淡的红。 郑砚健步如飞地进了顾家宅院,「二爷呢?」迎面碰上从「松柏堂」出来的虎子,他问了一句。 虎子想了想,猜度道:「……可能,在睡觉吧。」 「睡觉?」郑砚瞪大了眼睛,「外面都乱成一团粥了,他还有心思睡觉?」 为什么不能睡觉,天大地大、睡觉老子最大,虎子腹徘道。 「发什么呆啊?赶紧去叫他,爷去书房等着。」郑砚踢了虎子一脚。 虎子也不生气,嘿嘿一笑,往内院去。 「云玲姑娘,麻烦你去通报一声……就说郑世子有急事,让主子过去一趟。」 云玲和慧敏在门口坐着绣女红,听他说话,为难地开口:「二爷和夫人刚睡下。」 虎子笑道:「确实是有急事。」 云玲迟疑了下,说道:「那我去试试。」说话间,她挑门帘往西次间走,到了门口,站定了,「二爷,前院的虎子过来了,说是有急事找您。」 顾望舒浅眠,警惕性又高,当下便醒了。他看了一眼在他怀里熟睡的小妻子,低声道:「让他先回去等着,我马上就去。」 云玲屈身应是。 小妻子小小的一团,在他怀里窝着显得格外娇小,还像孩童一样。 顾望舒亲了亲她眉心,起身穿衣。 「四叔,你要去哪儿?」 顾望舒以为她醒了,回头去看。小妻子紧闭着眼睛,小手抓着被子,喃喃自语。像是做梦了。 慌乱的小模样让他心疼极了。忍不住低头去嘬她的红唇,轻声安抚她:「四叔哪里都不去,只陪着你。荷儿乖,睡吧。」 哄了好一阵,小妻子才渐渐放松下来,翻个身,面朝里睡去了。 顾望舒无奈地笑笑,给她掖掖被子,把直裾的系带系上,出了西次间。 郑砚在书房里坐着喝茶。虎子站在一旁伺候。 不一会儿,顾望舒就过来了。他身穿石青色的直裾,脸上的笑容若隐若现。心情看起来意外的不错。 郑砚有点扎心,他在外面忙成狗,人家在家里闲着睡大觉。 「哎,我说顾二,你可真能睡啊?也不看看什么时辰了……」 顾望舒一笑,侧脸秀致如玉,「春宵苦短日高起……」 郑砚:「呸……」 「你这么惊奇做什么?我难道就不能说句玩笑话?」顾望舒给自己满了盏茶。 郑砚翻翻白眼,「能,当然能。这普天之下,哪有你顾二不能做的事情。」 「行了,说正事吧。你今天过来是干什么的?」顾望舒抿了口茶。 郑砚正了神色,把盏碗放到身旁的长几上,说道:「今一大早,我姑姑便托人给我捎了口信,说五皇子和月贵人的事情被皇上知道了……」 「……衣衫不整的,皇上的脸色都绿了,当时就命人把月贵人杖杀了。五皇子也被关起来了。」 顾望舒一愣,严涌的动作还挺快。他只交待在必要的时候可以用些特殊的手段……没想到事情,办的还挺漂亮。 他问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辰时左右吧……皇上去月贵人的寝宫用早膳……结果就发现了这种事情……」 顾望舒不紧不慢地开口:「以咱们皇上的心智,虽说不会杀了五皇子,却再无可能让他继位东宫了。」 「试想一下,百年之后,这样一个德行败坏的皇子施施然成了君主?那才真的是一个笑话。」 郑砚抬头去看顾望舒,觉得他过于气定神闲了。仿佛事情的走向就应该是这样的…… 「是你一手安排的?」郑砚道。他下意识就问出了口。 「是谁安排的不重要,事情已经发生了。就得按照发生后的结果去办。」顾望舒继续说道:「你把这些天收集到的消息……特别是夏勤和月贵人之间的一些通信记录,一并交给礼部的秦尚书。他很清楚接下来该怎么做。」 郑砚一直木不吭声地听着,听到秦尚书时,「秦忠?他那人老迂腐一个……让他帮忙,行吗?」 顾望舒给他添了盏茶,点点头,道:「他会帮忙的。」 「你就这么肯定?我们辛苦准备的东西是要一举扳倒夏勤的。可别起什么反作用!」 「放心吧,他是内人的嫡亲外祖父。」 郑砚:「……」 「小嫂子也出身名门啊。」他感慨道。 顾望舒起身走到窗前,望着满院子青翠欲滴的松柏,陷入沉思。 他找秦忠帮忙,自然有他的道理。礼部如今掌管着皇室宗族的事务,由秦忠出手,来告发夏勤,最合礼不过了。秦忠他再迂腐,却也是荷儿的外祖父,这一层关系是磨灭不了的。在外人眼里,秦忠和他就是一个阵营的,这忙他乐不乐意都得帮…… 「是,她出身名门。」顾望舒的表情很柔和。 郑砚又坐了一会,告辞离去。 顾望舒回到「秋水居」时,新荷单手抱着被褥,睡的很香甜。 顾望舒站着看了她一会,伸手捏捏她的脸颊。肉嘟嘟的,还有些婴儿肥呢。手背上也有小小的窝,软绵绵的。 新荷被他打扰着,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到顾望舒在床前站着,不假思索地:「四叔……来睡啊。」 她把自己的被褥掀开一角,向他招手。 小妻子穿着水红色的主腰,身材玲珑,皮肤白皙如玉…… 顾望舒翻身压住她,去吻她的红唇。 新荷嘟囔着躲避,又习惯性往他怀里拱,「四叔,你不困吗?怎么还不睡?」 顾望舒把她搂在怀里,调整个舒服的睡姿,低头和她说话:「困,但就是睡不着……」 新荷仰头去亲他的下巴:「你什么都别想,一会儿就能睡着了。」 顾望舒「嗯」了声,望着承尘没说话。 过了一会儿,他低头去检查她额头上的伤处,问道:「还疼吗?」 「有一点点……」 「等醒来后,再给你抹一次药,就不会疼了。」 第二十六章 新荷打了呵欠,嘤咛一声:「好。」 顾望舒拍拍她的后背,哄道:「睡吧。我守着你。」 新荷摸索着牵了他的手,一脸的笑意。 两人说话的声音越来越低,顾望舒心里有事,搂着她竟然也睡着了。 下午,顾望舒和新荷一起去「静安堂」给叶老太太请安。 顾望舒难得过来一趟,叶老太太很是高兴,拉着他说话:「我昨晚睡觉,梦见了你母亲。她还是女孩儿的模样,看见我就笑。我让她放心,告诉她你过的很好,也娶了乖巧的媳妇儿……这么多年都过去了,我早原谅她了。」说话间,就有些伤感。 昨儿是清明节,叶老太太思念女孩儿也是正常。新荷拽了下四叔的衣袖,示意他安慰安慰。 顾望舒亲自满了盏茶,双手递给叶老太太,说道:「前几日,外孙偶得了一份上佳的西湖龙井。想着外祖母爱茶,晚些时候就让人给您送来。」 「……还是舒哥儿孝顺。」叶老太太脸上露了笑容,她年轻的时候对煮茶、女红都颇有领悟。现在年纪大了,眼也花了,绣花针是拿不起来了。倒是对煮茶越来越喜欢了。 新荷笑着插话:「回门时,我从娘家带了两坛往年的白雪,您要是不嫌弃,我也让丫头给您送一坛过来……夏日里煮茶最清冽了。」 「好孩子,难为你年纪轻轻的就懂得这个……用白雪烹茶是最雅致的。」叶老太太拉了新荷的手,笑道:「外祖母不白要你的一坛雪,拿早晨荷叶上的露珠和你换,好不好?」 新荷慌忙摆手,「不必。我不大懂煮茶的,给我也是可惜了。这白雪烹茶,还是幼时在舅舅家居住,一位表姐说的……」 叶老太太见她执意不要,也就作罢。 顾望舒还有事情要去找二舅叶瑾泽商量,看过叶老太太后就离开了。 叶老太太拉着新荷去院里观赏刚开的樱花。「静安堂」早年间种了两株,一株是朱红的,一株是粉红的。 大约是时节较早的关系,樱花有一部分都是花苞,阵阵幽香传来,如云如霞。 两人穿过回廊,剪了一大捧樱花枝子回去,依次插在花瓶里,十分的好看。郑氏抱着鹏哥儿来玩,觉得稀奇,就选个五彩冰梅蝶纹瓷瓶的要了。??)? 过了一会儿,蒋氏过来和叶老太太说女孩儿嫁妆的事。叶辰雪的好日子定在下月十五,时间也紧张了。 叶辰雪作为叶家孙辈的嫡长孙女,嫁妆不可能薄。新荷坐在一旁听了会,什么拔步床、小屏风……大到田庄、布桩、成衣铺,小到花瓶、面盆、灯台、茶具等,置办的很齐全。 鹏哥儿由乳母护着在贵妃榻上爬上爬下,听见太祖母说嫁人的事,他也跟着学:「姑姑……嫁……人。」 一屋子的人都被逗笑了。 郑氏更是笑的用帕子捂着嘴,解释道:「他如今正学话呢……」 叶老太太欢喜地搂他在怀里,点点他的额头,「鬼精灵。」 「……灵。」 叶老太太笑的合不拢嘴,觉得曾外孙可爱极了,连着亲了他好几口。 新荷也跟着笑,笑了一会,又觉得羡慕起来。鹏哥儿胖嘟嘟的,又活泼惹人爱,郑氏真是好福气。不知道何时会有自己的孩子?她轻轻地摸了摸肚子。 新荷低叹了声,想起四叔的模样。不管是男孩、女孩,长得像四叔就好。 赶在晚膳前回到「秋水居」,慧敏过来回话:「新家让人来传话了,说老太太摔了一跤,身子骨不大好了,常常念叨孙女儿。大夫人让您尽快回去一趟。」 新荷的身子晃了晃,云朵赶紧过来扶着。 「祖母的身体不是一直都很硬朗吗?」她问道,声音里带了哭腔。 慧敏点头:「……是啊。」她也不知道怎么接话才好。 新荷闭了眼,前世的祖母是随着新家遭难时一起去的……这一世又出了意外……祖母对旁人或对四叔,是没有好脸子,心肠也硬。可对她,从始至终都是极宠爱的……前世时,母亲不争气,二婶母和李姨娘掌府里大权,要不是有祖母护着,她不知道会被欺负成什么样子…… 新荷越想心里越难受,眼泪汪汪地起身就往外走。 「夫人,天都黑了,今儿去不得了,等眀儿吧。」云朵拦住她,回头和云玲使眼色,让她赶紧去寻二爷。 顾望舒在二房和叶瑾泽说话,他把宫里发生的事情大致说了一遍。也没隐瞒自己的野心。 二舅是个很聪明的人,又是叶家唯一做文官、掌握实权的,他在叶家的地位很超然。顾望舒必须得到他的支持。 「……你是要‘挟天子以令诸侯」了?」叶瑾泽是很吃惊,却没有什么愤怒的情绪。叶老将军只懂得死命忠心,他是不一样的,官场诡谲多变,想保满门富贵,忠君爱国的同时,总得有些其他的东西在里面。 「二舅严重了,我不是曹孟德。五皇子才能平庸,擅玩弄人心,这样的人根本不适合登基为帝。十皇子年纪尚幼,但由我护着,江山、百姓也定能无虞……」顾望舒喝了一口热茶。 叶瑾泽想了一会,又问:「你什么时候着手策划这些事情的?」 「从皇上沉迷修道……」顾望舒直说了。 叶瑾泽抬头看他,眯了眯眼。大外甥非池中物,又心机深重,能成事只是早晚的问题。叶家和顾望舒相辅相成,他为什么不支持! 「好。说吧,需要我做什么?」叶瑾泽表了态。 顾望舒淡淡道:「……必要的时候,帮我除去夏勤及其党羽。」 叶瑾泽点头,刚要再开口,贴身伺候的丫头郦儿在门外通禀:「顾宅的云玲姑娘来找表少爷回去,说是有急事。」 顾望舒的右眼皮急速跳了两下,忙起身告辞。 路上,他问云玲:「出什么事情了?」 「新老太太许是病重了,大夫人让人来通知夫人,让回去一趟。夫人一听,急得不得了……今晚就要回去……」 顾望舒不再问了,疾步往「秋水居」去。 新荷坐在临窗的茉莉长塌上,哭的伤心。丫头们拦着,跪了一地,就是不让她出门。 外头传来小丫头通报的声音,顾望舒挑帘子就进了屋。 「四叔。」新荷下塌就扑到了他的怀里。 丫头们极有眼色地低头退了出去。 顾望舒亲亲她的发顶,拉着她坐到榻上,亲自绞了热帕子给她擦脸。 「四叔,我想去看望祖母,她病了……」新荷拽了拽他的衣袖。 「过几天再去吧,好不好?」顾望舒低声哄道。最近是多事之秋,他不想出现任何的意外。 新荷脸色发白:「为什么?」四叔还在因为当年的事情……怨恨祖母吗? 小妻子的神色不对,顾望舒低叹一声,把她搂在怀里,「你不要胡思乱想。这几天京都不大太平,我是担心……」 新荷仰脸看他,等他继续往下说。 顾望舒却住口了,朝堂的事情她也不明白。说多了又怕她担忧。 第二十七章 顾望舒没有说话。新荷便一直盯着他。眼睛睁得乌溜溜的。他伸手捂住她的双眼,无奈道:「荷儿,这事情牵扯的太多,现在还不方便说……」 新荷的脾气上来了,挣扎着从他怀里出来,往净房去。门被关上了。 顾望舒沉默着。 净房里水声「哗啦啦」的,能听得出来她在洗手。 新荷出来后,远远地坐在拔步床沿上,伸手从多宝阁里拿出一本煮茶的闲书,很专注地读,也不理他。 两人都很久没有说话。 顾望舒俊脸冷凝,他不喜欢小妻子疏远他。他们俩刚解开误会,他不想再一次陷入新的误会里。何况他的年纪大了她许多,更该让着她,宠着她的。 罢了,告诉她吧。 周嚒嚒端着熬好的燕窝百合粥过来了,到正房门口时却被云朵给拦住了,「……你回去吧,夫人这会没功夫喝。」 周嚒嚒一愣:「燕窝要趁热吃、味道才最佳。」 云朵笑了笑,从槅窗里瞅了一眼屋内,模糊着也看个大概,「你先放蒸笼里吧,待会我派人去取。」 里头二爷正抱着夫人说话呢,还是不去打扰为好吧。 周嚒嚒点头应是,去了。 「宫里的五皇子出了些事情,是我安排人做的。目的——想让十皇子即位东宫……但五皇子是夏勤的人。我素来和夏勤不和。他曾经警告过我,说一朝天子一朝臣,意思很明确,就是等五皇子来日即位大宝后收拾我……」 顾望舒低声继续道:「我当然不会如他的愿。所以就通过月贵人间接收拾了夏勤。他党羽众多,手下也多有能人。恐怕早猜到是我动的手脚。」 新荷把脸埋在顾望舒的怀里,听得很认真。四叔说的轻描淡写,她听的却很紧张……夏勤是内阁首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这样的人怎么会是好对付的?! 他揉揉她的发丝,「我并不是不让你回去……实在是……」 顾望舒说不下去了,把小妻子从怀里捞出来,去亲她的红唇。 新荷躲开了:「四叔,我明白你的意思。可是祖母那里……」她也是真的担心。 「……我让常居叶府的老太医去新府一趟,有什么情况等他回来再说。」顾望舒建议道。 新荷点头,这是目前来说最合适的办法了。即不耽误祖母的病情,也能避免有心人的一些举动。 见她同意,顾望舒便起身出去安排。 夜幕低垂,天空中出现了许多小星星,闪烁着清冷的光。 饭菜摆在了东次间。 新荷吃得不多,只勉强把燕窝百合粥喝了。 「……你是不舒服吗?怎么每次吃饭都像只小猫似的。一口两口的。」顾望舒俊眉紧皱。 新荷摇摇头,说道:「没有,就是胃里比较满。想吃什么东西让人拿过来时,又不想吃了。」 顾望舒没有说话,想着料理了夏勤,让宫里擅长妇幼的太医过来给她看看。 晚膳后,丫头们进来把桌子撤了。两人往西次间去。 白天睡的多了,晚上便不怎么困。 新荷又拿了那本煮茶的闲书来看,顾望舒在她旁边坐着喝茶。她读到:山水上,江水中,井水下。想了一会,便自己笑起来。 顾望舒摸摸她的脸,问道:「看到什么了?这么开心。」 新荷没理会他,反问道:「四叔,我们每日里吃的都是什么水?」 「……井水吧。」 新荷又笑了一阵,指着书上的字让他看,巧笑倩兮:「四叔,这是不是就代表说我们都是俗人。」 烛火照耀在她的侧脸上,眉眼弯弯,柔媚到惊人。 顾望舒眸色深沉,伸手把她搂在怀里:「俗人也有俗人的好处……比如只羡鸳鸯不羡仙。」 新荷脸一红,搂上了他的脖颈儿。 良辰美景,美人在怀…… 顾望舒打横抱起小妻子,往拔步床的方向走去。 新荷被他稳稳地抱着,脸更红了。清明前夕,她指使着云朵、云玲把大红的鸾帐换成了水青色的。看着也爽利。 「四叔……今天上午已经有两次了……」新荷咳嗽一声,试着和他商量:「还是算了吧。」这样的事情做多了,也不好吧。 顾望舒揭开被褥把人放进去,随后就压住了她,气息不稳地:「所以,你不想要了?」 这,这话问的。新荷微侧过头,不敢看他,「也不是……就是说,你会累啊什么的……」 顾望舒把她的小脑袋扳正,面对他,颇有些咬牙切齿:「放心。你夫君还不至于因为这点事累着。」 新荷看到他幽深的眼眸,比以往还要专注……心跳便加剧起来,像是被吸引了,身不由己地探头亲了亲他的薄唇。 顾望舒:「……」 难得小妻子如此主动,他当然不会放过…… 水青色的鸾帐很快就放了下来。 次日,天还黑着。顾望舒便起来去上早朝。临走时,和新荷说话:「你今日哪里也不要去,就在家好好待着……我下朝回来后,陪你去新府。」 新荷睡的晕晕乎乎,她无意识地点头答应,感觉又被人抱了一会。 天气很晴朗,太阳早早的便出来了。 上午的时候,郑氏抱着鹏哥儿,身后跟着一大帮丫头、婆子过来串门。 她是稀客,这还是第一次过来,新荷笑着去迎了,让进正房。 「二弟妹不怪我~不请自来吧?」郑氏在左手边的圈椅上坐了。 新荷笑道:「哪能呢,巴不得嫂子来和我说说话呢……我整日里都是一个人,孤单的很。」说话间,便让丫头们上瓜果、糖块。 她亲自倒了一盏茶,放到郑氏身旁的小几上。 郑氏听她这样说话,总感觉像显摆似的,心里就有些不大痛快。别的爷们房里都是通房、姨娘的一大堆,偏顾阁老身侧是干干净净的。看新氏的模样,也知道日子过的多如意了。真是后悔过来顾宅……上赶着来点眼药了。 要不是婆婆蒋氏常常嘱咐她要和新氏搞好关系,她一趟都不会过来的。郑氏撇了撇嘴。 「……苹果我吃着倒不错,又脆又甜的,大嫂也尝尝。」 新荷接过鹏哥儿,和郑氏说话。 郑氏笑着点头,捏了一块,用帕子遮住嘴,秀气地吃起来:「果然很甜。」 「你喜欢的话,待会我让丫头给你送些过去。是四……二爷托人从山东运回来的。」新荷逗弄着鹏哥儿玩耍,笑得很甜。 郑氏再笑就尴尬了,她拒绝道:「尝尝鲜就可以了。连吃带拿的像什么样子……再说,是顾阁老特意从山东给你运回来的,到底是他的心意,你就留着自己吃吧。」镇国将军府什么吃食没有,偏让新氏送些果子过去,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她伸手讨要的,多丢脸啊。她可是定远侯府出来的嫡系孙女…… 新荷感觉郑氏说的话很有深意,看她的表情也不热衷,也就不再说给她送苹果的事了。 「鹏哥儿想吃些什么?二婶母都给你。」新荷说话间拿起一块西洋糖,剥开包衣让他舔了一下。 第二十八章 叶昆鹏的小眼神亮了,他从来没吃过这么甜这么好吃的东西,吧嗒着嘴还要去舔,「好……吃。」急的口水都流了下来。 「哈哈哈……」新荷笑着用帕子给他擦拭,又让他舔了几口。 郑氏也被儿子的表情逗乐了,「他就喜欢吃……别的给什么都不要。」 屋里的丫头,婆子们都跟着笑。 「喜欢吃有什么不好的?能吃是福。」新荷揽着鹏哥儿的后背,和郑氏说话:「嫂子是个有福气的。鹏哥儿白白胖胖的,多可爱啊。」 郑氏见她如此的喜爱孩子,说话的语气便和善些,「……趁着年轻,二弟妹也要个孩子吧。有了孩子你就不会感觉孤单了。」 新荷脸色微红,笑笑没说话。求子得子,哪有那么好的事情呢。 郑氏只当她刚成亲不久、脸皮薄,低头端起盏碗喝茶。 鹏哥儿自己抓住糖块舔,小手弄的黏糊糊的,被乳母抱下去洗手了。 闲坐无聊,新荷请郑氏去看院里新开的四季海棠。花朵呈五瓣,颜色鲜红,金黄色的花蕊,与桃花有些类似。香味淡极了。许多的花朵簇拥着压在一起,显得层叠灼灼,别是一样风采。 有丫头搬了杌子来,让两人坐在庑廊下。 郑氏说道:「二弟妹这满院子的花开得不错,让人一看心情就大好。」 「……是花匠们照顾的好。」新荷笑着把一盘糯米糕递给郑氏:「大嫂吃一块不?我觉得特别香。」 郑氏摆手道:「我不敢吃这个,怕不消化。」 新荷自顾自地吃了一块,觉得香甜可口。她最近的胃口变得越来越奇怪,到饭点时不爱吃饭,平常时瓜果糕点能吃很多。 「……二弟妹擅长苏绣吗?」郑氏看了眼新荷用的帕子,针脚细致、色泽鲜明,就问了一句。 「幼时,家母请的女红师傅擅长苏绣,我也就跟着学了些,皮毛而已。」 郑氏夸赞道:「这帕子上的蝴蝶秀丽、活泼,似真的一样……二弟妹太自谦了。不像我们家的大小姐,一个鸳鸯戏水的肚兜都能绣成水鸭子,还整天一副趾高气扬的样子,都不够丢脸的。」 话一说口,就反应过来自己说错了话,又补救道:「好在,她也算聪明,一点就通……再刻苦些就更好了。」 新荷喝了口茶,随手把盏碗放在小紫檀四方桌上,只当没听见。郑氏说的应该是叶辰雪吧,看来这姑嫂俩的关系也不怎么样。自从出了上次那档子事,她对叶辰雪连一点好感度都没有了。 郑氏看新氏的表情淡淡的,正疑惑着,又想起了小姑子的那些破事……她脸皮就有些撑不住,略坐了一会,告辞离去了。 新荷送她到角门。回来后叫了云朵、云玲:「我放心不下祖母的病情,你们俩先替我跑一趟新府,就说我晚一点的时候会过去。如果有什么不好,不许瞒着,要立即回来和我说。」 云朵、云玲屈身应是。 「对了,去库房里选些燕窝、人参、虫草等一起带去。」新荷叫住她们,嘱咐道。 两人答应着去了。 阳光逐渐丰沛、鲜盈起来,午时到了。 新荷独自坐在庑廊下,恹恹的。她心里记挂着祖母的身体,一个人的时候,不免会思虑万千。 慧敏偏聪慧些,看她不虞,眼珠转了转,说道:「夫人,小厨房给你备下的午膳里有肚丝酸辣汤……要不要吃点?」夫人最近的口味有些变了,酸辣的东西也比较喜欢。 「肚丝酸辣汤?」新荷有了精神。 慧敏笑道:「是的。」 「……端上来吧。」新荷听见「酸辣」二字,就想吃的不得了。比糕点还喜欢了。 慧敏笑着点头,问她午膳布置在哪。 乾清宫里,气氛沉重。 皇帝朱瞻宣召见顾望舒,两人谈了许久,最后定下来了,立十皇子朱允成即位东宫。 「夏首辅劳苦功高,辅佐朕多年,最能体察民情……没想到背地里竟干出这种事情……」 朱瞻宣的脸色很不好看。本来这两天,他心里就够闹腾了,亲生儿子和宠妃牵扯不断,又被他抓了现形……现在又出了夏勤这档子事。身为九五之尊,自尊心受到了极大的冲击,这口气他当然咽不下。 顾望舒跪下行礼:「皇上圣明,您虽念旧情,却不能不顾及黎民百姓。夏勤这些年的所作所为,桩桩件件都罪恶深重……」他磕了头,「请皇上秉公处理!」 顾望舒的这一番话,实则是有些犯上。朱瞻宣却没有生气,他需要有个台阶下……夏勤在他还是太子时,就以太子太师的身份教导他,不管他的心里是如何想的,至少在别人看来,他们之间是「情深义重」的。贸然处死夏勤,朱瞻宣很怕被天下人叱责无情。但有了顾望舒的力荐,整个的事件性质就不一样了…… 「顾爱卿请起。」 朱瞻宣起身把顾望舒扶起来,说道:「朕的江山就需要你这种刚正不阿的大臣。」 顾望舒恭敬地:「多谢皇上夸奖。这是为臣的本分。」 朱瞻宣看他良久,笑道:「允成还小,以后他的功课就由你来教导吧。」 顾望舒跪下谢恩。 夏勤的案子在天色没黑之前,就有了结果。皇上禀雷霆之怒,打杀了夏勤以及一众党羽…… 朝堂上下,一片血雨腥风。 皇城内的柳枝很婀娜,呈浅绿色。顾望舒站在东阁殿门口,定定地望了很久。 约申时左右,顾望舒便收拾东西往顾宅赶。他答应了小妻子,今儿要陪她回娘家的。 刚出宫门,就碰上了郑砚,「哎,我说顾二,你等等我……」 顾望舒瞥他一眼,往自己的马车方向走去。 郑砚紧赶慢赶地截住了他。 「顾二,你不仗义啊,现在功成了,别说请我吃饭了,连话你都懒得和我说了……」郑砚喘着粗气。 「改日,一定请你吃饭。今儿真不行,真有事。」 「你能有什么事?」郑砚刨根问底。 顾望舒说话间,就上了马车,「……陪内人回娘家。」 「重色轻友。」郑砚虽不满,却不再说什么了。 马车走掉之前,顾望舒听见郑砚嘀咕道:皇上还真是无情!杀夏勤的速度真快啊。 最是无情帝王家。 顾望舒背靠着车壁、闭眼休息。在至高无上的皇权面前,所有人、所有的感情都不值得一提。夫妻、父子、兄弟尚且靠不住,更别说亲信大臣了……朱瞻宣一向都敏感善疑,算不上是英明的君主,但绝不昏庸。他的身体即使体透支了,血液里也流淌着皇族的高贵,绝不允许有丝毫的背叛。 夏勤让侄孙女和五皇子暗中联络……这是犯了他的忌讳,就算夏勤是无意的、甚至是忠心的。都不行。「卧榻之侧,岂容他人安睡」 「主子,到了。」一会儿,虎子喊了一声。 顾望舒下了马车,穿过重重宅院,往「秋水居」去。 「四叔。」新荷坐在西次间临窗的长塌上缝制夏袜,见他回来,忙把手里的活计放下,迎了上去。 顾望舒揉揉她的发丝,拿着换洗的衣服进了净房,「你也换套衣服,我们马上出发去新府。」 第二十九章 新荷「嗯」了一声,打开八仙立柜,选了粉红绣漫天桃花长褙子、雪白的月华裙。 慧敏进来服侍她梳洗,手巧地帮她绾了朝云近香髻,用海棠花赤金步摇固定了。 顾望舒身穿石青色直裾,从净房出来后,打量她一眼。眉眼温柔,这个发髻又让她显得很端庄。很好。 两人到新家时,天色已经暗下来了。 新德泽和秦氏一起正在「德惠苑」用晚膳,听丫头通报说姑爷和女孩儿过来了,忙起身去迎。 秦氏中午的时候就得知女孩儿今儿要过来,等了半天,终于来了。 「父亲、母亲。」夫妻俩依次向新德泽和秦氏行礼。 秦氏笑眯眯地拉着女儿的手,问道:「……吃饭了没有?母亲这里备的有清蒸鲤鱼,牛乳粥,饿不饿?」 新荷摇头说,还没有吃饭。 新德泽让女孩儿留下和秦氏一起吃,他领着顾望舒去了前院,让随行的小厮去请二房的新德育和大少爷新明宣。 秦氏拉着女孩儿坐在圈椅上,让大丫头采月吩咐下去,把清蒸鲤鱼、牛乳粥等都端上来。 新荷让慧敏把带的东西都拿过来,除了常见的干果糕点,还有几套赤金的头面。都是给秦氏的。 「荷姐儿,我怎么瞅着你又瘦了?」秦氏捏了捏女孩儿的小脸,觉得她下巴都尖了。 新荷一笑,说道:「母亲,我如今是最能吃的,时常的零嘴糕点都不断……」 云朵插嘴道:「是呢,正因为零嘴吃的太多,到了饭点都不怎么吃了。」 秦氏也笑,女孩儿还像在家里时一样。 「夫人最近倒是喜欢吃酸辣的。」慧敏给新荷盛了一碗粥,说道。 秦氏一愣,立即问女孩儿:「最近可嗜睡?有呕吐吗?」 「睡觉是比以前多了些,呕吐却没有,就是胃里常常发满,闷闷的不痛快……」新荷夹了一筷红烧肉,看着肉质鲜嫩的,馋的不得了。谁知才放进嘴里,就犯恶心吐了出来。 云玲在她旁边站着伺候,慌忙用痰盂接了。 秦氏嘴唇哆嗦着,看向乳母许氏:「快,快去请府里的刘大夫。」女孩儿估计是有喜了…… 乳母许氏答应一声,转身就往外走。 「母亲,没事的。我就是觉得红烧肉有些腻歪……」新荷安慰秦氏道。采风端了漱口水过来。 「傻荷姐儿,你这样子,可能是有喜了。」秦氏一脸的笑容,激动的双手都有些发抖了。说话间让丫头拿了绵软的靠垫过来,放到圈椅上,让女孩儿靠着,好像她立刻就变的脆弱起来。 新荷脸一红,「母亲。」 「傻荷姐儿,有什么可害羞的?这可是天大的好事。」秦氏伸手揉揉女孩儿的额发,轻微地叹了口气。日子过得真快啊。一转眼,女孩儿都是要做母亲的人了。 片刻后,刘宾背着医药箱来了,身穿朱子深衣。他年纪大了,眉毛胡须都白了,走起路来气喘吁吁的。 秦氏让丫头搬杌子过来让他坐了,把女孩儿的情况大致说了一遍。 刘宾搭脉后,摸着胡须笑了:「大小姐有喜了,刚一月有余。」 「真的?」秦氏惊喜地问道。 刘宾点点头,「夫人放心,老夫从医多年,这点把握还是有的。」 秦氏让丫头去前院把姑爷叫回来,又赏了刘宾一个大封红,「荷姐儿脉象如何?」 「强劲有力,夫人不必担心。」刘宾笑着开口,随手写了一张药方:「这是保胎的。对大小姐的身体也有好处。」 秦氏伸手接过,递给了乳母许氏。 刘宾又交待几句关于孕妇作息的注意事项,才笑容满面地走出「德惠苑」。采月屈身送他出了院子。 秦氏派的丫头去「凌雅阁」请顾望舒回去,听闻新荷有了身孕,几人都惊到了。顾望舒起身就往外走,过门槛时还绊了一下,差点摔倒。 「……咱们也去你大嫂处看看。这可是大喜事。」新德泽搓着手跟在女婿的身后,脸上喜气洋洋的。他马上要当祖父了不说,外祖父也有谱了。人生处处有惊喜啊。 新德育和新明宣也一起往「德惠苑」的方向去。 顾望舒进了「德惠苑」,到了第二进的正房。守在门口的小丫头向内通禀后,挑起帘子退到旁边。 「四叔。」新荷和母亲秦氏正在说话,看见他,下意识就喊了声。 顾望舒心里说不出来是什么滋味。小妻子怀孕了?直到现在他还不敢太相信,毕竟她嫁给他才两个月。 他看着新荷很久。 秦氏摆手和众人一起退了出去,把空间留给了小夫妻。 新荷的心情也很复杂,喜忧参半的。这一世发生的事情太多了,大多超出了她的预料。她摸了摸自己的肚子……里面有她和四叔的孩子了。上午的时候,她还在羡慕郑氏……没想到,下午就有了自己的孩子。 她想了一会,微微地叹气。她能照顾好这个孩子吗?很快,为人母的心情便喜悦了起来。不管能不能照顾好,她也要全力以赴的爱他,疼他……给他她所拥有的一切。 顾望舒走近,把她揽在怀里,动作轻轻的,「荷儿,谢谢你。」这是他血脉相连的孩子啊。怎么可能不期盼呢。 「四叔……」新荷去拉他的手,想了一会,回道:「不客气。」 顾望舒忍住笑,亲她的额头:「以后不能再吃那么多零嘴了,要多吃饭菜。有什么喜欢的就说出来,我让小厨房时刻给你准备着。」他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反复的强调营养要跟上。 「四叔,母亲都和我交待过了,你别慌。」新荷微笑地看着他。 顾望舒咳嗽一声,「我没慌啊。」 「……可是,你的手心里,好多汗。」新荷从袖口处拿出锦帕,给他擦拭。 顾望舒抿了抿薄唇,不说话了。他一路走来,都在想这个突然降临的孩子,心里又惊又喜。 短短的一段路,他却想了太多,几乎难以置信了。 「生个和你一样乖巧的女孩儿好不好?」顾望舒低声和她说话。 新荷「嗯」了一声,偎依在他怀里,数他「扑通扑通」的心跳。 一室静谧。 时光仿佛特别的美好。 新德泽和秦氏他们在东厢房里坐着喝茶,每人的脸上都洋溢着笑意。在他们的理念里,人丁兴旺,才是一个家族真正的安身立命之本。 天色再晚些,秦氏就让新明宣回去照顾张氏了。儿媳妇如今月份大了,身边少不了知心的人。 新明宣向三人行过礼后,就离去了。他心里也着实挂念的厉害。 一会儿,新德育的贴身小厮过来了,开口道:「二老爷,布桩的李掌柜来找你,已经在二房的前院等候了。」 怎么这个时候来找他?难不成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新德育疑惑着,起身告辞。 新德泽也不介意,摆摆手让他走了。二弟整天都是忙碌的,有时候三更半夜还没回新府。太晚了,就在店铺里凑合一夜。 顾望舒和新荷一起从正房里出来,和秦氏说话。 第三十章 「……你都怀有身孕了,做事就不能任性了……爬高、水池边都不许去。安稳在屋里养胎就好。无聊了就回来新府,母亲陪着你。」秦氏拉着女孩儿唠叨。 新荷笑着点头:「知道了,母亲。你都交待过一遍了。」她怀个孕像是立刻变成了瓷娃娃,大家都「如临大敌」地护住她。 秦氏佯怒地瞪她一眼,「你这孩子,母亲还不是为着你好……」 「是是是。」新荷撒娇道:「母亲做的都对。」 「……我想去看看祖母。」她低声道。 秦氏一愣,望了眼顾望舒。女婿和新老太太之间的恩怨,她是知道的。女孩儿这样轻率地提出来,也不怕他心里膈应…… 顾望舒和新德泽在一旁坐着说话,像是没听到似的。 「好,母亲陪你一块去。」秦氏点头答应下来。婆婆年纪大了,自摔倒后便一直在床上躺着,成日里念叨着思念孙女儿。是该见一见的。 秦氏命采风、采月挑了灯笼在前面带路,母女俩人便往「念慈苑」去。 阵阵晚风吹来,竹林瑟瑟作响。 新老太太由大丫头秀梅服侍着吃完药后,倚靠着迎枕眯眼休息。大儿媳秦氏说荷姐儿今晚会过来,她便一直等着。 外头传来小丫头的通报声,说是大太太和大小姐过来了。她精神一振,忙让秀梅扶着她坐正了。 「祖母……」新荷跨进西次间,就要往新老太太的怀里扑,被秦氏一把拉住了,「小心点。」 新老太太借着烛光去打量唯一的孙女儿,她梳着妇人髻,身穿粉色的衣衫,手腕上戴着手指宽的金手镯,粉雕玉琢的小脸蛋……她在夫家过得很好吧。 绣芝搬了杌子来,让两人坐下。 「祖母,你的身体好些了没有?」新荷看着新老太太瘦的都脱了形,眼圈就红了。 「傻孩子,祖母年纪大了,三灾六病是难免的,没什么可难过的。」新老太太招手让孙女儿到身边来,说道:「自从你嫁人后,祖母便一直惦记着……可算是把你盼来了。」 新荷的眼泪「啪嗒啪嗒」地落下来,哽咽着开口:「祖母,你还在怪我吗?」 「……好孩子,别哭。」新老太太用手帕给她擦拭了眼泪,说道:「我都是半截身子埋土里的人了,还有什么怪不怪的,都不重要了。只要我的乖孙女儿,日子过得好就成。」 新荷哭的更厉害了。 秦氏的眼圈也红了,她劝慰女孩儿,「荷姐儿,不敢再哭了,你是双身子的人,不能这么的情绪化。」 新老太太惊怔了一会,开口道:「真的?荷姐儿有喜了?」 秦氏点头应是。 「快,拿圈椅过来,让她好好地坐下。」新老太太指使着屋里的丫头。 新荷握住新老太太的手,撒娇道:「我哪里也不坐,就陪着祖母。」说话间,便坐在了床沿上。 「这孩子……」新老太太心里软和的很。她摆手让张嚒嚒把多宝阁里一个紫色锦盒拿了出来,递给了新荷,说道:「这还是当年,我出嫁时,我的母亲亲手交给我的,现在留给你。好好保管着吧。」 新荷应是,打开来看,是一对上好的羊脂白玉手镯,全体通透,对着烛火还能看到里面的水迹……是无价之宝了。 新老太太歇了一会,摆手让屋里的人都退下,她要独自和孙女儿说几句话。 秦氏莫名的有些不安。 等关上了门,新老太太才说道:「荷姐儿,你和顾望舒在日常的相处中,要多留一个心眼,他心智如妖……你要防备些。」 「祖母……」 新荷刚要说话,却被新老太太打断了:「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荷姐儿,你是祖母的亲孙女儿,我不会害你的。」 「你二人是夫妻了,我当然希望你能幸福一辈子……」 新老太太还要再说些什么,但孙女儿的脸色都苍白了,她也不忍心。最后只嘱咐了一句:「万事都要留个心眼!」她要如何和孙女儿说顾望舒父母死亡的事情呢,但愿一切都只是她的揣测……顾望舒是真心的要对孙女儿好。 从「念慈苑」出来后,女孩儿的气色就不大好了。秦氏问她些什么,新荷也只说没事。 大约亥时,顾望舒和新荷一起出了新府,坐马车往顾宅去。 明月悬空,照的大地一片清明。 新荷偎依在顾望舒的怀里,心事重重。她在想,祖母说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恶意倒是没有的,很像是单纯的提醒。 四叔……他对自己那么好,祖母的担心是多余的吧…… 顾望舒见她一动也不动,老实的很。心里便忍不住的喜欢。搂着她就难以自持。 「四叔……」 顾望舒亲亲她的发丝,「怎么了?」 新荷很想把心里的疑惑直接问出口,话都到嘴边了,又咽了下去:「我好困。」 「荷儿乖,马上就到家了。」 「家?」新荷心里一暖,好温暖的字眼。世界万象,无所不有。却只有她和四叔组成了一个家…… 顾望舒搂紧了她,笑道:「是的,家。」 新荷微微一笑。她想自己愿意试着去相信四叔,「好,我们回家。」 两人之间,不应该只有爱,更重要的还有信任。 马车停在了顾宅门前。 顾望舒用深褐色羽纱面薄氅把小妻子兜头一裹,抱着就下了马车。 云朵指使着丫头、婆子,往「秋水居」的库房里搬运第三辆马车上的东西。都是秦氏给女孩儿准备的。林林总总的各类补药,用锦盒装着的冬虫夏草,二十年的人参,上好的阿胶,燕窝等。还另带了四只乌鸡,二篓土鸡蛋,六条鲤鱼…… 周嚒嚒听着响动也出来了,把日常现用的食材都搬进了小厨房。 「四叔。」到了西次间,新荷挣扎着从顾望舒的怀里出来,往拔步床的方向去。 顾望舒长臂一伸,拽了她的胳膊,说道:「荷儿,洗个热水澡再睡,这样解乏。」 新荷「嗯」了一声,去八仙立柜里拿了家常穿的主腰、襴裙,往净房去。关门的瞬间,顾望舒也挤了进来。 「四叔?」新荷不解地看着他。 顾望舒反手把门杠上,面不改色心不跳,「我们一起洗。」说话间,把直裾的系带解开了。雪白的中衣褪下,精壮的胸膛…… 新荷面红耳赤,眼神很漂移。 顾望舒上前一步,把小妻子揽在了怀里,低头亲她的红唇,揶揄道:「刚成亲那会儿,你害羞……我能理解。怎么这会子看见我这样,还会害羞,嗯?」 话语在辗转缠绵的唇齿间流淌,新荷身子一软,偎紧了他。 小妻子的脸色白里透红,肌肤滑腻,像上好的绸缎……顾望舒含了她的耳珠,轻轻舔弄。 「四叔……不行的。」那东西火热坚硬地抵在腰间,新荷挣扎起来,肚子还有孩子呢。 顾望舒亲了她好久,苦笑了声。本来只是想逗逗她的,到头来却害得自己欲火焚身……今儿是不成了。毕竟孩子最要紧。 他亲自拎了热水倒入桃木浴桶里,服侍小妻子泡澡。 丫头们早退出去了,在正房门口守着。 第三十一章 约半个时辰左右,净房内传来窸窸窣窣穿衣服的声音,夫妻俩走了出来,躺到拔步床上休息。 漫长的黑夜来临,大地开始沉睡了。 微风轻轻吹过,响起一两声野狗的吠叫,给寂静的街道添了几分热闹。 次日,吃过早膳后,新荷去「静安堂」给叶老太太请安,还没行礼呢,就被她给拦了。 「你现在是有身子的人了,不用给我行福礼。」叶老太太让人给她搬了带锦绣缎面靠背的圈椅,笑道:「赶紧坐下说话……」 「外祖母,您怎么也知道了?」新荷有些脸热,问道。她有身孕的事情,也是昨晚在新府时才知晓的,这么快就传到叶家了吗? 叶老太太爽朗地笑起来,「舒哥儿上朝前特地过来说的,让我好好的照顾你……千叮咛万嘱咐的,就怕他媳妇儿受委屈。」 屋里的众人都笑起来,恭喜声不断。 叶老太太的三个儿媳妇都高兴的惊叹,说福气好。 郑氏抱着鹏哥儿在一旁站着,说道:「二弟妹好福气,昨日还在想孩子的事情。这不,三、五日就有了。」 叶老太太摆摆手,说道:「她一贯是个有福气的。再给外祖母一举生个曾外孙儿,就更好了……可看过大夫了,具体是怎么说的?」 「大夫说一切都好。」新荷羞的脸通红,当众被这样问话,她觉得很不好意思。 「这孩子,还害臊了。」叶老太太招过云朵,笑道:「你来说。」 云朵心里也高兴,喜气洋洋地,先屈身行过礼:「回禀老太太……大夫说夫人的脉象强劲,已经一个月了。」 「真好。头三个月最要紧,一定要小心谨慎。」叶老太太回头去交待跟着来的云朵、云玲,要她们好好伺候着,等来日平安生产后,给她们包个大封红。 云朵、云玲屈身应了。 「……怀孕的人都嗜睡,身子也懒懒的,你不用天天过来「静安堂」给我请安,一个人无趣了过来转转就行。」叶老太太年纪大了,什么事情都经历过了,看得很开。她就喜欢儿孙满堂的日子,红红火火的。多好啊。 蒋氏微笑地走到新荷身边,拉了她的手,说道:「想吃些什么,就跟大舅母说。我让小厨房做了日日给你送去。」她主管叶府中匮,新荷又是叶老太太唯一的外孙媳妇。样子总是要做的。 新荷笑着道谢。 二舅母林氏是个温和的人,和新荷说了许多孕中需要避讳的东西。新荷听得入神,也用心记了下来。作为新手母亲,她心里还是很忐忑的。 叶老太太和几个舅母、嫂子一直陪着她说话,到午膳时才各自散了。 新荷回了「秋水居」,刚进西次间坐下,周嚒嚒便过来问她午膳要吃些什么。 「寻常的饭菜就好。我的喜好、口味你都知道,按照那个来就行。对了,再加一份酸辣面汤。」 周嚒嚒屈身应是,下去准备了。她是秦氏拨给夫人专用的厨房婆子,饮食这一块是十分小心的。何况夫人现在又有了身孕。她就更尽心尽力了。 「夫人,先吃点这个垫巴垫巴……」慧敏端了一碗牛乳鸡蛋羹,走过来。 新荷接过,喝了几口,放在身旁的小几上,随口问道:「云玲呢?」从叶老太太的住处回来,就一直没看见她。 慧敏一愣,环视四周,确实没看到云玲,便笑道:「奴婢出去找找。」 新荷点头。 「云玲姐姐,夫人找你呢。」慧敏在庭院里转了一圈,在西厢房的一间屋子里找到了云玲。 云朵和云玲是新荷的贴身大丫头,地位很高,当陪嫁丫头过来新府的。她们有自己独立的房间。地方虽不大,架子床、衣柜、梳妆台等也都是齐全的。 云玲手里端了一杯清水,正倚在床头发呆,见慧敏进来,笑着让座,「刚才走路走热了,就回来换了件衣服。」 慧敏摆手,说道:「我就不坐了。夫人跟前当值的只有慧文,她最是个不经心的……」 云玲把杯子放下,起身和她一起往外走,「云朵呢?」 「云朵姐姐去小厨房看夫人的膳食了。」 两人说着话,挑帘子迈进西次间。 新荷一向只听说过孕妇嗜睡,到了自己身上,却应验的有点飞速了。慧敏出去找云玲的当口,她坐在长塌上背靠着迎枕竟沉沉睡去了。 慧文见午膳还没好,便没有打扰她,只给她盖个薄被,由着她睡了。 新荷做了梦。 梦里大雪纷飞。她走在官道上,身旁都是来往的行人与马车……却没有一个人搭理她,像是看不到似的。 她一直走啊走啊,累的脚都酸软了,还是看不到路的尽头。 正泄气的时候,前方来了一群人,走在最前面的是顾望舒,他身穿绯色的云雁补子。新荷一喜,上去打招呼。 最奇怪的一幕出现了,顾望舒不仅看不见她,还直接从她身体里穿过去了…… 新荷惊骇地捂着嘴,随后就醒了过来。 「夫人,您怎么了?」慧敏离她最近,见她满头大汗地醒来,吓了一跳。 外面的阳光透过打开的槅窗,直射进来,耀眼极了。新荷闭着眼摇头,过了好一会儿,才问:「我睡了多久?」 「很短,有一刻钟吧。」 云玲闻声也赶来了,倒了茶水递给新荷,「夫人,喝一口吧。」 新荷摆手,示意不用。 梦里的大雪纷飞和现世的丽日当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真是梦中一瞬,恍如隔世。 新荷是死后重生的,她相信举头三尺有神明。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这个梦到底在提示她什么呢? 这时候,云朵挑帘子进来了,「夫人,午膳好了,摆在哪里?」 「放一会吧,我待会再吃。」新荷显得疲倦不堪。 云朵瞧着她脸色雪白,忙近身搀扶了,拿出手帕给她擦拭额头上的汗。小声问道:「……怎么了?」 新荷缓了好一会,才开口:「做了噩梦。」 「夫人,白天的梦都是相反的。不好的事情其实都是好的事情。」云朵笑着哄她。 新荷也勉强笑了笑。 而此时的顾望舒刚吃过午膳,正在东阁殿厅堂和姚固说话,交谈朝堂上的事。 「……夏勤也倒了,下一任首辅该是你了。」姚固捋了捋胡须,他对眼前的年轻人由衷的敬佩。能不动声色地除去夏勤,真是有本事啊。 「姚阁老真是高看了,内阁中论本事、论资质……都大有人在。首辅的位置怎么说也轮不到顾某人。」顾望舒笑着说:「我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 姚固低头喝茶,不说话了。他在内阁混了几十年,别的本事不敢说,眼力见儿还是有的。 「你这君山银针喝着不错,很淡雅。这茶叶还都是一根根竖起来的……」 顾望舒端起茶杯看了眼,说道:「这是长宁侯世子给的。您要是喜欢,下午的时候我让人给您送去。」他这个人,恩怨很分明的。有仇报仇,有恩报恩。姚锦溪心肠歹毒,他就杀了她。姚固帮他良多,在不触及彼此利益的情况下,他还是愿意给这个老人恰当的尊重。 第三十二章 「……好,一言为定。」姚固笑笑,混浊的双眸中迸发出一缕清明,直直地看向顾望舒。他对于孙女儿的失踪,一开始怀疑的就是顾望舒。 姚家那么多的暗卫,查出的所有线索,矛头对准的都是顾望舒……他亲眼目睹了夏勤的倒台…… 他不敢轻举妄动。 姚家和镇国将军府叶家是世交,而镇国将军府却是顾望舒的外家。孰轻孰重……就不用说了。 姚家是百年世家,不可能也不允许因为一个姚锦溪败落……一个孙女儿,失踪就失踪吧。 以姚固对顾望舒的了解,他还不至于对一个女孩儿动手,除非她做了什么逼着他动手的事情。 虎子从外面进来回话。 姚固就先离开了东阁殿,回了文渊阁。 「……主子,工部尚书赵章德近两日总得皇上召见,他信奉王阳明的心学。出手果断,且家族实力雄厚。江先生的意思是夏勤倒了,皇上很可能会安排赵章德进内阁……」 顾望舒没说话。朱瞻宣具有帝王的一切属性,他不允许权力有集中的倾向。夏勤权势最鼎盛的时候,他扶持自己,用意就是牵制夏勤,制衡朝堂的各股力量。夏勤一倒,眼看着自己站在了权力的中央,他就准备升赵章德的职位了……还是老一套,分化对手。让权力尽可能的分散。然后各种政治势力相互博弈,他这皇位就坐的稳了。 不得不说,朱瞻宣的帝王术学到了精髓。 虎子说:「严公公还提到一件事,说是让密切注意赵章德的儿子赵大少爷……好像这次赵章德得圣上器重,和他有关系。」他尝试着把严涌的话原原本本和顾望舒说了一遍。 「赵渊?!」 虎子点头应是。 顾望舒抿了一口茶。赵渊拥有前世的记忆,明白历史的发展走向,他会趋利避害…… 这样一想,就是个极端危险的人物了!而且对他很不友好。不过,他也不怕。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顾望舒难道还斗不过一个赵渊? 「你让江慎去翰林苑约一下赵渊,看他什么时候有时间,我要和他谈谈。」顾望舒的右手食指有节奏地轻叩桌面。这是他思考事情的习惯。 虎子答应一声,转身往外走。一会儿,又回来了:「主子,柳呈有事情向你禀报。」 「让他进来。」 柳呈进门后,先行礼,犹豫了一会才开口:「……负责夫人安全的暗卫来报。说,说……」 柳呈的后背上冒了汗,这到底该不该说啊。本来这暗卫应该直接和大人接头的,他不好说,就找理由推给了自己。 顾望舒抬眼看他,「好好说话。」 「下午的时候,有一个穿青色短褐的年轻女子进了「秋水居」,夫人和她谈了好久,像是在拜托她什么事情。隔的远,具体的谈话内容也听不清楚。」柳呈咳嗽了几声,继续道:「后来,暗卫追出去,发现那女子进了工部尚书赵府……」 顾望舒很淡漠:「又是赵府?」 柳呈额头上的汗水流了下来,他不知道自己该回答是还是不是…… 「你出去吧。这件事到此为止,不用再跟了。」顾望舒淡淡地。 柳呈如释重负地拱了拱手,他真怕大人会突然发难。跟着大人越久,心里就越敬畏……大人的手段他见的太多了。越是气愤,表情就越淡定。今儿这模样,心里一定是怒极了。 望着柳呈远去的背影,顾望舒沉思了好久。理智告诉他,他应该要相信妻子。但很快又否定了……心里闪过几种念头,无论是哪一种,他都敢肯定小妻子还有事情在瞒着自己。 到底是什么事情呢?顾望舒焦躁起来。小妻子脱离他掌控的感觉糟糕透顶。 晚上他回「秋水居」的时候,新荷正坐在茉莉长塌上做针线。笸箩里已经放了一只做好的青底黛面朝靴。 见他回来,新荷笑着迎了上去,帮他把薄氅的系带解开,递给了一旁的丫头。 顾望舒双手揽着小妻子的腰,把她抱了起来。扑鼻都是清新的芬芳。 「你好香啊。」他打量她。 新荷去摸发髻上的海棠花,「是这个在香吧?我看庭院里四季海棠盛开了好多,就选了几朵。」 简单的随云髻,乌黑的发丝间插着几朵淡粉色海棠花。一举一动,清香四溢。很美。 顾望舒低头亲她的脸颊。 屋里的丫头都悄声退了出去。 新荷被亲的有些痒,忍不住「咯咯咯」地笑起来。她讨好地:「四叔,我给你做了朝靴,要不要试试?」 顾望舒亲亲她的红唇,让她坐到长塌上,独自拿了朝靴来试,「不大不小,正好。」 「那就好。」新荷笑眯眯地:「我还怕你穿上不合适呢。」 顾望舒看着她很久,起身把她搂在怀里,柔和地:「荷儿,有你真好。」 新荷任他抱着,闻到四叔身上熟悉的檀香味,觉得十分安心,低声问他:「你饿不饿?」 顾望舒没说话,过了会,答非所问:「荷儿,一个人在家里还习惯吗?」 「……习惯。」新荷不太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他上朝的时候,她都是一个人在家的,这有什么习不习惯的。 「要是没事做或者无聊的话,就去外祖母的住处逛逛……」 新荷「嗯」了一声。这话他经常说的,她都记住了。 「今儿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情吗?」 顾望舒的声音很低,几乎喃喃自语了。她听得不太清楚,就问道:「你刚才说了什么?」 顾望舒揉揉她的额发,摇头说无事。转身去外间让丫头摆饭了。 春面不寒杨柳风。三月初的天气,正是温暖宜人的好时候。 赵渊从翰林院出来时,天色微微暗了下来。有小厮过来挑起车帘,他上了马车。 官道上很安静,马蹄的「嘚嘚」声传出去很远。 马车停在了帽儿胡同。 赵渊挑帘子从马车里下来,进了赵府。 赵章德在正房里坐着,和妻子周氏说话。 「宜姐儿是我姨表姐的内侄女,人很温柔美丽,年纪比咱们渊哥儿小了三岁,正是议亲的好时候……我瞧着是很满意的。」周氏喋喋不休的。 赵章德喝了盏茶,觉得味道不太对,随口说道:「渊哥儿的亲事你做主就好。」顿了顿,他又问:「家里没有碧螺春了吗?你怎么给我泡了茉莉香片?」 「有碧螺春啊……」周氏探头去看,不好意思地:「我一直惦记着渊哥儿的亲事,可能是弄混了。」 赵章德摇摇头,伸手招来丫头,让她重新泡一壶新茶过来。 「关于渊哥儿的亲事,你最好还是和他商量一下。孩子长大了,也会有自己的主意。」赵章德想起最近几次和儿子的谈话,觉得他成熟了很多。颇有主见了。特别是他让自己给皇上送一本《长生》,是关于修道的书籍。他当时气不打一处来,但是儿子很坚持。他又素来知道皇上喜欢炼丹,便咬牙去送了。没想到皇上喜欢极了,还说是什么老祖着的,找寻了许久,终于得手了。就因为这事,皇上竟然对他信任了很多…… 第三十三章 周氏秀眉皱了皱:「他多大年岁都是我亲生的,得服管教。」 赵章德没搭理妻子,他为官小二十年了,不敢说是老狐狸一样的人,也差不多了。作为朝堂的正二品大员、工部尚书,他政治嗅觉还是很灵敏的。皇上的频频召见,让他明白自己很可能会再一次升迁…… 「你在想什么?都不陪我说话。」周氏埋怨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夫君,整日里上朝忙碌也就算了,回家来也不和她说说话。 赵章德哭笑不得,又不能真的把想法告诉妻子,便开口道:「怎么不陪你了?听你说话呢。」 「……渊哥儿虚岁都十九了,连个通房都没有……你看大哥家的良哥儿,孩子都凑成一个好了。」周氏越说越急:「真恨不得明儿就让渊哥儿成亲。」说的口干舌燥的,她又强调:「我看宜姐儿就很好了……抽个时间,赶紧让渊哥儿去相看相看。」 赵章德还没说话,赵渊就进了正厅,打断道:「我不愿意。」 「你这孩子……」周氏眼睛一瞪,「不孝为先、无后为大,你是赵家的嫡长孙,这事情由不得你。」 赵渊也没有反驳母亲,先行了礼,说道:「父亲,儿子有些话要和您说,借一步吧。」 周氏气结:「……我是外人吗?」 赵章德安抚了妻子两句,让儿子跟着去了书房。 「父亲,儿子想让您进内阁。」赵渊在圈椅上坐了。 赵章德刚噙了口茶,闻言全部喷了出来,他拿出帕子胡乱擦拭了几下,训斥道:「内阁是谁想进就能进的?你太幼稚了。」 「父亲暂时有这个想法就好。其他的事情,静观其变。」赵渊透露出和年龄不相符的沉着。 「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皇上会点名让您进内阁。」这是上辈子就发生过的事情,这辈子自然也不会例外。不外乎在他的刻意帮助下,父亲进内阁的时间提前了而已。 赵章德第一次正视自己的大儿子,「你怎么知道皇上会这么做?难道就因为那本书?」 「父亲是在说笑话吗?」 赵渊笑了,英俊的侧脸还有一丝稚气,说道:「那本书就是让您在皇上面前露个脸。起不到什么别的作用。皇上之所以让您进内阁,那是因为您的资质够。」他没说出口的是,那本《长生》是他花大价钱从一个民间艺人手里买回来的。上辈子,严涌就靠这本书成了皇上最信任的亲信,连遗诏都许他保管着。 赵章德:「……」 「父亲,您别用这种奇怪的眼神看我……母亲说得对,我是赵家的嫡长孙,整个家族门楣总得扛起来不是。」赵渊坐直了身体。 赵章德想了一会,叹息道:「渊哥儿,父亲知道你的意思。但我也有我的顾虑,如今的朝堂,做主的是顾阁老,他又刚升了太子太师……首辅的位置他志在必得。赵家满门清贵,以顾望舒的权势地位……我不想和他对着干。」 赵渊扭头看着窗外,不为所动:「有些事情,避是避不过去的。」父亲的想法果然还是和前世一样。 「如若是皇上硬把您推到和顾望舒相对立的位置呢?父亲预备怎么办?」他看向赵章德,「与其被动的接受,还不如提前想好对策,以阁老的地位作为依仗……就算顾望舒哪天真的要对赵家下手,我们也不至于毫无还手之力。」 赵章德觉得儿子已经成熟的可怕了。 他这些弯弯绕绕的心思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好了,你回去歇息吧,为父会好好考虑的。」赵章德摆摆手,又补了一句:「没事的时候,多去陪陪你母亲,她因为你的事情愁的吃不下、睡不着。」 赵渊点头称是,他也不着急。反正,到了最后父亲是会同意的。 「渊哥儿。」 他转身要走,被父亲叫住了。 「……父亲知道你喜欢新家大小姐,可是她已经嫁人了……你就都忘了吧。」赵章德劝道。 赵渊绷着嘴,没说话。 前世今生的纠葛,怎么忘记呢! 天色渐暗,有丫头进来禀报,说夫人那边摆了晚膳,请俩人过去用膳。 父子俩起身,往正房的方向去。 相隔几个胡同的顾家宅院里,也灯火通明。云朵带着丫头们布菜、摆筷后,就退了出去。 顾望舒一贯是先服侍小妻子吃饭,等她吃好了他再吃。 他拿起筷子,动作熟练的替她夹了小半碗的菜,道:「赶紧吃吧。」说话间,他开始盛汤、剔鱼刺。 新荷只吃了几口,就胃里难受,吃不下了。她鼓起脸颊,向顾望舒撒娇:「四叔,我吃饱了。」 「胡闹,就这两口?」顾望舒皱眉看她。 「我真的是饱了,再吃下去就会吐了……」 顾望舒不信,招手把云朵叫了进来,问道:「夫人的这种情况,有请大夫过来看过吗?」 云朵屈身应是,说道:「大夫说,孕妇的体质不同于常人,夫人这样的情况也是有的。只让奴婢们时刻备下饭食……等夫人的胃口好了,再吃也可以。」 顾望舒摆手让她出去,把新荷抱在腿上,低声哄道:「荷儿乖,你现在不是一个人了,不能那么任性,要好好吃饭。」 四叔的侧脸近在咫尺、俊秀如玉。新荷望了一会,觉得好看极了,就「啪唧」亲了一口。 顾望舒愣住了。他本来是哄她吃饭的。这一下…… 「四叔,四叔……」新荷看四叔盯着自己,咳嗽了一声。她还真是色欲熏心啊。 顾望舒伸手去捏她的脸颊,慢慢地:「怎么了?」 新荷从他的眼眸中看到了熟悉的欲望……胆战心惊地:「我想吃饭。」 「好啊。我来喂你。」顾望舒俊眉一挑。 晚膳后,新荷抱着吃得溜圆的肚子在西次间散步。没想到,偶尔的色欲熏心还能促进食欲。 顾望舒从净房沐浴后出来,换新荷进去。 一切妥当后,夫妻俩躺在拔步床上。时间还早,新荷睡不着,翻来覆去的。顾望舒伸手把她搂到自己的被窝里。亲了她好一会,低声和她说话。 「四叔,我有话要和你说。」新荷思来想去,还是决定把下午的事情告诉顾望舒。 信任是生活中必不可少的东西。四叔太缺乏安全感,她更不想瞒着他了…… 顾望舒轻嘬她的红唇,「好,你说。」 「……赵渊让他房里的婢女来府里找我,说有要事相商,约个时间见面的。我拒绝了。也让婢女转告了我的意思,让她好好劝阻赵渊……」 「我不会和他见面的。四叔,你放心。」 新荷难得回应他的吻,小声允诺:「我只爱你。」 小妻子脸颊红红的,可人极了。那么害羞的人,却怕自己不安心,强迫着示爱。 顾望舒心里感动,紧紧搂住了她。 烛火昏暗,新荷迷迷糊糊的和四叔说话,不一会儿,困倦袭来,便翻身睡去了。 她不知道自己睡着了之后,顾望舒却久久没有睡去。注视着承尘许久,才缓慢地闭上眼。 小妻子的话,他相信也不相信。 第三十四章 人都是这样的,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就一定会生根发芽。 三月的天,逐渐温暖起来。 冬天穿的厚重衣物都收起来了,竹篾、凉席从库房里也拿了出来,先放到太阳底下晒晒、去去霉气。 新荷吃过早饭后,去「静安堂」给叶老太太请安。众人一起说说笑笑的,时间也过得快。 屋里书架上摆的墨竹被云朵换成了四季海棠,微风一吹,满屋飘香。 下午,闲来无事,新荷和丫头们一起坐在庑廊下做绣活。四叔的朝靴做的很快。大约半个时辰左右,就缝制完毕了。 「夫人,您的针线活做的真好。针脚又细密又均匀。」慧文弯腰去看青底黛面朝靴,惊叹不已。 新荷「噗嗤」一笑,这丫头自从来了顾宅,越发活泼了。 「哪有你夸的那么好,勉强能看罢了。」她笑道。 云玲端了碗山药银耳红枣粥走过来,「夫人,歇歇手,喝点这个。」 新荷正好饿了,双手接过,喝了大半碗。 身侧的慧敏逗慧文道:「我看你的水鸭子绣的就不错,不如,给我绣个手帕……」 「什么水鸭子?」慧文一愣:「我绣的是鹦鹉。」 「哈哈哈……」众人笑成一团。 新荷笑了一会,说道:「云玲倒有一方绣鹦鹉的帕子,红嘴绿毛,神气活现的,好看极了。」 慧文一听,就嚷着要看。 云玲被缠的没办法,便从袖口处拿出一方手帕。 慧敏离她最近,伸手便抓了过来,啧啧称奇:「这帕子上的鹦鹉色彩艳丽,绣工细致。云玲姐姐的女红真是一流的好。」 四方手帕在众人的手里流传,夸赞声不断。 「别瞎说……夫人的女红才是真正的好。」云玲脸红红的。 新荷和她说话:「又谦虚了,大家伙夸你是因为你的绣活确实好。」 云朵笑着去捏云玲的脸,和她开玩笑,「这么贤惠的人儿,以后啊,不知道要便宜谁家去呢。」 云玲去打她的手,不让她说话,两人闹作一团。旁边的几个丫头也跟着起哄。 这两人是她的贴身大丫头,平日里都是端着的,难得这么活泼。新荷便不管她们。 等一会儿,两人安静下来了,新荷才开口说话:「你们俩因为伺候我,都耽误嫁人了。放心吧,我会留心着的,有好人家了你们也去相看相看,合适了就定下来。」 她也是听云朵开云玲的玩笑时想起来的,这两个丫头在她身边一呆就是十多年了。主仆患难与共的,也是不容易。大好的青春都耽搁在她这了。人活一辈子,能有几个十年呢。 云朵沉默了一会,笑道:「我都二十二了,早淡了嫁人的心思,只求在夫人身边伺候就好。云玲比我小一、两岁,倒是可以考虑考虑。」 话说的很悲观,却也是事实。女子二十多岁,隔在平常的人家,早就儿女成群了。众人一时都没有说话。 新荷拍了拍云朵、云玲的手,安慰道:「别这么说,总有好的人出现的……替我管理田庄、铺子的陪房里,有几个掌柜的儿子也都是年华正好的。赶明儿我让周嚒嚒去打听下……有合适的,双方又情愿就把亲事一办。到时候,也离得不远,你们还可以在我身边伺候。」 「云玲的就不用找了,眼前就有一个……」云朵的话刚出口,就闭嘴了。 新荷一怔,摆手让云朵、云玲随她进西次间说话。这样的事情可得弄清楚,传出去流言蜚语就不好了。 「……说吧,怎么回事?」新荷在茉莉长塌上坐了,让其他的丫头都退到门外守着。 云朵看了眼微低着头的云玲,开口道:「奴婢也不大清楚,就是见二爷的小厮虎子常和云玲说话,似乎是对她有意。」 「似乎是什么意思?」新荷的神色很平和。 云玲很局促,说道:「……也没有别的意思吧,奴婢很少和他说话。谨记着夫人的教诲,不敢、不敢越雷池一步……」 新荷摆手示意她不用紧张,又让二人搬杌子坐下,叹口气道:「原先在新府的时候我年纪小,母亲也没有提起过……按你们的年纪早该放出府去……」她顿了下,又问云玲:「你对虎子是怎么个意思?」 云玲听后久久不语,从懂事起就开始伺侯夫人了,嫁人的事情她想的不多。现在年纪大了,便更不想了,与其找不到好人家,还不如一直伺侯夫人……但一直不嫁人,又感觉心里少了些什么。 「怎么了,你对他不满意吗?」 云玲摇摇头,说道:「奴婢也不知道……」她也真的弄不明白自己的想法。 新荷摆手让二人下去了。她对虎子的印象还是不错的,人机灵不说,也高大端正……这件事不能着急,得从长计议。也要和四叔打个招呼,毕竟虎子是他的贴身小厮。 另外,新荷也决定见见虎子,确定下他的心意……他要是心里有云玲,那自然是好,她从中间撮合撮合,说不准就成了。 新荷定了主意,便喊慧敏进来,让她去找周嚒嚒过来说话。 从新府跟来的几个丫头都知道云朵、云玲要嫁人了,很为她们高兴。云玲倒没什么,云朵的笑容多了些。 内宅管事的人不多,也就云朵和周嚒嚒,云朵要是嫁了掌柜或者庄头的儿子,服侍她就不方便了。再则,新荷和云朵、云玲是一起长大的情分,她也舍不得她们离开……能配上府里的人是最好了。 她先让周嚒嚒去她的陪房处打听一下,回来再细细地说给她听。 刚闲下来,喝一口茶,顾望舒便回来了。进门和她打过招呼后,换了宝蓝色杭绸直缀。 新荷瞅了眼外面的天色,也就申时一刻左右,「四叔,今儿回来的挺早?」她伸手在椭圆形青釉盘中拣了块桃酥,咬了一口,有一搭没一搭的和他说话。 顾望舒正系直缀腰间的系带,「嗯」了一声,说道:「……待会还要再出去一趟,处理些私事。」 「哦。」新荷从茉莉长塌上下来,偎进顾望舒的怀里和他捣乱。 顾望舒看着伸到嘴边的桃酥,咬了一口。低声哄她:「荷儿,你先去旁边坐,我有事和你说。」 新荷想起云玲的事,她刚好也要和他说说,就依言坐了下来。 顾望舒三、两下把衣衫整理好,走了过去:「午膳时候,父亲来找我,说大舅家的二表姐过两日及笄。母亲的意思是让你陪她一起过去。」 秦念云及笄的日子到了?前世她就是及笄后嫁给了龙虎将军的嫡子。 在新荷的认知里,二表姐秦念云才是真正的大家闺秀。琴棋书画无一不精、且容貌绝美。她一直便活得很好,顺风顺水的。 新荷有点不想去,她想起二表姐和姚锦溪是闺中密友,心里就别别扭扭的。 「怎么了?」顾望舒见她脸色不好,就坐到她身边,「不想去的话就不去了,父亲那里,我去说。」 他一向都敏感聪明,很容易猜到别人的心思。新荷抬头看他,四叔连这样的小事都愿意帮她做吗? 第三十五章 小妻子的眼睛乌溜溜的。嘴角有桃酥的残渣。 顾望舒突然捧了她脸颊,把她嘴角的桃酥舔去了。 新荷:「……」 小妻子的表情太搞笑了,简直是一个大写的懵圈。顾望舒强忍住才没笑出来。他坐直了身体,掩饰性的低咳几声:「今儿的胃口怎么样?进饭香不香?」 新荷反应过来,扳着手指和他说:「挺好的。早膳吃了一个肉包,半个猪蹄,还喝了牛乳粥。午膳吃了一碗米饭,半条鱼。下午的时候还吃了糕点……」她话说的很碎,还讲了些去给叶老太太请安时的趣事。 顾望舒满了盏茶,仔细地听她说,没有一丝的不耐烦。安静的内室里都是她软嚅的声音,如银铃般清脆,很好听。 「对了,四叔,我也有件事要和你说。」新荷倚靠在他肩头。 顾望舒手臂一伸,把她往怀里带了带,低声道:「你说。」 「是虎子的事,他有定亲吗?」 顾望舒愣怔了下,回道:「应该是没有。」 「屋里的大丫头云玲,到了该成婚的年纪……我瞧着她和虎子很般配,就想说和一下。当然,他要是不情愿就算了。」 顾望舒摸摸她的秀发,「这事,你拿主意就好。」 新荷打了呵欠,偎着他犯困。她刚吃了桃酥,又灌了热茶,浑身暖洋洋的。 顾望舒换了坐姿,让她倚靠的更舒服些。片刻后,等她睡熟了,他抱起她放到了拔步床上。 看着她柔美的睡颜好久,才起身离去。 顾望舒出门前,交待了云朵、云玲,说夫人醒了告诉她,他出去办事、会赶在晚膳前回来。 两个大丫头屈身应是。 今儿约了赵渊在「归云阁」见面,顾望舒出门上了马车,嘱咐了车夫一句,便闭目养神。 「归云阁」是一座酒楼,坐落在金鱼胡同最繁华的一条街上,对面就是吉祥戏楼。每天人来人往的,很是热闹。 「归云阁」的单间,很清静。赵渊已经到了,他要了壶清茶,给自己满了一盏。 赵渊在前世的时候和顾望舒打过很多招呼,最了解这个人了。顾望舒渴望权力,为得到它不顾一切,从不在意任何人或任何事,这是很可怕的!他擅用心计又心狠手辣,这样的人,要是没什么想要的,不可能来找自己的。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顾望舒就下了马车,径直往二楼单间走去。 他长得好看,神情又冷若冰霜,一路两行的人都频频打量他。 顾望舒目视前方,一言不发。他早习惯了被人注目,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抱歉,让赵编修久等了。」顾望舒进了单间,把门关上了。一杆子护卫都在外面守着。 赵渊笑笑:「我是个闲人,不及顾阁老事务繁杂,等一会也无妨。」他在圈椅上坐着,相貌英俊,有一种超乎寻常的稳重。 顾望舒慢悠悠地叫来小二,让他把酒菜都上了。 「这里的竹叶青远近闻名,赵编修可以尝尝。」 赵渊又满了一盏茶,「能得到顾阁老的极力推荐,必然是好酒了,待会顾某可要多喝几杯。」 酒过三巡。 顾望舒开口道:「我来找你,是为了赵尚书进内阁一事,我和姚阁老他们已经说过了。」 赵渊满了杯酒,淡淡地:「想必顾阁老是误会了,家父进不进内阁是皇上的意思,我是做不得主的。」 「误不误会的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不想和赵家站在对立面上……你说对吗?」顾望舒摇头笑笑。 赵渊表情冷淡下来,这样的一个人……作风还是一如既往的霸道且直来直去。 他继续说:「阁老严重了,赵家怎么会和您站在对立面呢,您权势滔天,给我们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啊。」 顾望舒并不接他的话,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赵编修说这话就是糊弄在下了。据我所知,赵尚书最近的动作都是由你在后面出谋划策……对吗?」顾望舒淡漠地开口。 「哦……」赵渊抬头看他,意外地笑了:「早闻顾阁老消息灵通,当真是百闻不如一见。是我出谋划策又怎么样呢?难道当儿子的就不能帮帮自己老子了?」 顾望舒往后靠在椅背上,漫不经意地把玩手里的酒杯,「赵编修果然是个君子,敢作敢当,可惜了顾某不是。在下最拿手的是阴谋诡计。」 他把酒杯放下,喝了口茶。 赵渊瞳孔紧缩。这人,竟如此不避讳自己的行径……新荷嫁给他,能幸福吗? 「闲话就不多说了,今儿也没算白跑一趟,至少明白了赵编修能卜会算。顾某没别的意思,只是想多个朋友多条道。赵编修以为如何?」 赵渊想了想,却笑起来:「能卜会算?顾阁老抬举了。赵某只是读过几年书,略懂得几分道理罢了。」 赵渊是很聪明的人,绕来绕去的,无非就是想和他争斗而已。顾望舒起身,道:「赵编修,明人就不用说暗话了。顾某还有事,不奉陪了。」他整了整衣袖:「对了,我提议的事,赵编修还是考虑好再做决定吧。」 赵渊也站了起来,欲言又止的,终究还是开了口:「尊夫人,可还好?」 顾望舒停了下来,转身看他,脸上的笑容淡了:「……这就不劳赵编修担心了。」 顾望舒走了。 赵渊一个人在「归云阁」待了很久。一抹殷红色的夕阳穿过槅窗的缝隙照在酒桌上,一切都显得那么寂寥而失落。 两世的爱而不得,让他的心里充满了愤怒。 「小二,上酒。」赵渊开了房门,朝楼下喊。 小二答应一声,拎着酒壶就上了楼。 书僮赵旺进了单间,劝道:「大少爷,天色不早了,咱们回吧。您这一身酒气的,夫人又要念叨了。」 赵渊没搭理他,给自己满了酒。 顾望舒走后不久,新荷就醒了,她迷瞪了一会,唤云朵进来服侍她梳洗。 她下床穿衣,问道:「四叔呢?」 「二爷出去办事了,说晚膳时分就回来。」 新荷「嗯」了一声,进了净房。自从怀孕之后,她如厕的次数便逐渐增加了。 一想到肚子里有一个小生命在一天天慢慢的长大,她的心就柔成了水。 第二日,新荷醒来时,时辰还早。她陪顾望舒吃过早膳后,和他一起去给叶老太太请安。 「静安堂」的仆从们正在打扫庭院,见到二人,纷纷屈身行礼。 等进了正房才发现,二房、三房的人已经过来了。 叶老将军正和孙子叶辰宇说话,孙子辈里,就他考中进士,进了大理寺做文官。老人家自豪的很。 叶老太太正在询问三儿媳田氏:「宇哥儿的婚事相看的怎么样?」 叶辰宇是三房的嫡长子,论行第在叶家孙辈里排行第三,虚岁满十八了。到了该成亲的年纪。他定下了,后面的弟弟们才好定。 田氏笑着回答:「见了两个,咱们宇哥儿眼界高,都没瞧上。」 叶老太太也笑:「他愿意相看就好,没瞧上就多找几个,世家里当龄的好姑娘有的是。」 第三十六章 顾望舒和新荷先给叶老将军、叶老太太几个长辈行了礼,然后几个小辈又向他们行礼。 新荷自嫁进来便一直在内院呆着,这还是第一次见到叶瑾泽、叶瑾瑜。兄弟俩长得很像,都是高大俊朗的。叶瑾瑜偏秀气一点,和顾望舒的长相有几分相似。 「你过来坐,这里软和。」叶老太太招手叫新荷,拉她在贵妃榻上坐了,又说:「你如今怀有身孕,不必这么早来给我请安,多睡一会儿对你和孩子也好。」 新荷微笑着说道:「每日里习惯了给您请安,不来的话就会想外祖母。」屋里满当当的都是人,她有些不自在。 「……你们瞧瞧,舒哥儿这媳妇儿不仅孝顺还嘴甜。老太婆整日被你夸的心里美滋滋的。」叶老太太调侃道。 一屋子的人都笑起来。 顾望舒眉眼含笑地看着小妻子,眼眸柔和了下来。 「……二表哥的眼睛都看直了。」叶辰宇走过去,拍他的肩膀。 他嗓门大,一屋子的人都听见了,笑得就更厉害,连叶老将军都翘起了嘴角。外孙儿自从娶妻之后,整个人都温和多了,这是好事。 新荷脸羞的通红。 这时候,叶瑾文领着大房的众人也来请安了。叶辰雪跟在末后,头发绾成垂云分肖髻,身穿茜红色月季妆花褙子,看着精神还不错。 「见过祖母。」叶辰雪盈盈下拜。 叶老太太摆手让丫头把她扶了,拉着她说话。孙女儿再有十多日就要嫁去冯家了,到底是在身边长大的孩子,和旁人不一样,总要多疼些的。 丫头端了糕点和茶水上来,新荷略吃了几口,觉得太腻,便放下了。 过了一会儿,顾望舒、叶瑾泽他们去上朝了,屋里一下子就冷清下来,只剩下女人们轻微说笑的声音。 「二表嫂好福气。」叶辰雪走到新荷面前,行了福礼:「早听说你有了身孕……却今儿才来道喜,你别见怪。」 新荷抿嘴一笑:「表妹的好日子近了,忙碌些是应当的。」 叶辰雪还要说话,叶老太太咳嗽一声,拉了她过去,「整日惦记着向你二表嫂亲自道喜,今儿面也见了,你就回去吧。」 蒋氏接了一句:「是了。这孩子心诚……」说话间,拉着女儿屈身给叶老太太行过礼,退出去了。 郑氏抱着鹏哥儿在一旁坐着,逗他玩耍,好像没听见她们说话。 太阳升起来,天渐渐暖和了。 从叶老太太那里出来,已经半晌午了,新荷解了薄氅的系带,交给一旁的云玲。 到了「秋水居」,云朵和她说话:「夫人,你先睡一会吧……今儿起的太早了,你的脸色看着很不好。」 新荷确实也累了……昨晚没有睡好。 西次间的小几上放着一个柴窑美人瓶,里面插着新开的栀子花,是难得的白色。阳光打下来,在地面映出影子。美丽极了。 「……这花倒好看。」新荷脱了外衣,躺在拔步床上。 云朵给她放了鸾帐,笑着说道:「大约是慧文放的,这丫头终日里和花草为伴,花匠许婆子顶喜欢她了。」 新荷笑笑,闭上了眼睛。 云朵挥挥手,让屋里伺候的丫头们都退出去。她轻手轻脚地去了外间守着,怕夫人有什么事叫她时听不见。 槅窗边,飞来了几只麻雀,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 过了很久,新荷还没有睡着,她抱着被子打个滚,总觉得缺了什么。和四叔一起睡觉的时候,她总会被他搂在怀里。闻着他身上熟悉的气味,不知不觉也就睡着了。有时候四叔醒来时,她还没醒,他总要先亲亲她。或者盯着她看好一阵,才会去忙自己的事情。 这么多的习惯凑在一起,就是爱了吧? 想着想着,新荷竟睡了过去,梦中也是三月天,一片祥和。 日子一天天的过,快极了。等「静安堂」里如雪如霞的樱花慢慢败了,代替的是浅绿、茂盛的叶子时,三月中旬到了。 三月初十,镇国将军府就开始张灯结彩,搭棚试灶、喜迎宾客了。 冯家和叶家是世交,聘礼自然是不会少,光现银就有二千两。礼品单子更是写了几页纸,叶老太太和蒋氏看过之后,都是十分的满意。 三月十四一大早,冯家的催妆盒子就送了过来,猪羊鸡鸭,酒糕糖饼,大红的销金盖头,整套的赤金头面等,很是体面气派。 叶辰雪从自己的大丫头颖儿嘴里听说、只银两就有二千两时,也高兴起来。现银越多证明夫家就越看重她,嫁进门了也是当家作主。 亲迎当天,新荷早早就起床了,由丫头们服侍着穿了柳绿色素面兰花褙子,绾圆髻,用缠花翠珠碧落玉簪固定了。和四叔一起往大房的方向去。 顾望舒一进门就被叶瑾文叫了去,今儿宾客来的多,豪门世子、达官贵人都到了,正是需要人手去陪着的时候。 新荷则进了内院,先给叶老太太、几位舅母行过礼后,才去和叶辰雪说话。她身穿凤冠霞帔,十分的娇美动人。 新荷给了添箱礼,和叶老太太坐在一旁说话。 「你怀着身孕呢,不方便。待会观完礼,就先回去。」叶老太太叮嘱她:「人多糟乱的,撞着你就不好了。」 新荷乖巧地点点头,丫头端了一碗冰糖雪梨汤,她接过喝了几口。 全福人请的是蒋氏的表姐,人很端庄,穿得也喜庆。拉着叶辰雪说了很多的吉祥话。 等到了中午,冯玉麟和几个年轻人一起进了叶府,先去给叶瑾文和蒋氏磕了头,然后去「静安堂」拜见叶老将军和叶老太太。 一挂鞭炮响过,叶辰铭背着妹妹叶辰雪和冯玉麟一起拜别了叶瑾文夫妇。叶辰雪由全福人扶着上了花轿。 新荷觉得脑子里乱糟糟的,她去花厅转了一圈,简单地吃了些席面,和云朵、云玲一起回了「秋水居」。 「夫人,您过来瞧瞧这边的牡丹,是绿色的,开花了。」慧文站在腊梅树的旁边和新荷说话。 云朵瞪她一眼,「怎么说话呢?和夫人也敢直呼了,谁教你那么大的胆子?」 慧文吐了吐舌头,也不生气。 新荷摆摆手,当真往慧文的身边走去。 绿色的牡丹开放的层层叠叠,花朵硕大,花蕊是白色的。浓香怡人。 「很好看。」新荷夸赞道。 慧文笑着点头:「是吧,我也觉得很好看。」 新荷陪慧文玩了会儿,才回到正房。 云玲端盆热水过来,绞了热帕子递给新荷,让她擦擦脸。 守在门口的小丫头向内通禀,说是二爷到了。新荷净了手后,去迎顾望舒,问他:「四叔,你这么早就回来了?」叶府来了那么多宾客,她以为他要陪到很晚呢。 顾望舒抬头去看新荷,「三位舅舅都在,也不差我一个。」他又问:「你的脸色看起来不怎么好?」 「……大概是遇见的人太多了,乱糟糟地聚在一起,吵得心慌。」新荷微微笑了笑。 顾望舒揽住她的腰,坐在长塌上,说道:「你应该早点回来歇息的。」声音低沉,虽然有责怪,更多的却都是宠溺。 第三十七章 此时阳光正好,西次间一片明亮。新荷不经意侧身便发现他正专注地盯着自己,长长的睫毛在眼脸处形成一道剪影,鼻梁高挺,肤白如玉。 「四叔,你长得可真好看。」新荷第一次当面这样夸他。 顾望舒淡淡地笑,问道:「你喜欢吗?」 「……当然喜欢。我喜欢长的好看的。」新荷的双眼笑成了月牙:「尤其是四叔。最喜欢!」 顾望舒也笑,胳臂微一用力,把她搂在了怀里。低下头去亲她的脸:「你喜欢就好,我很荣幸。」 他的手慢慢向下滑,到褙子系带处,又停了下来。 新荷觉得这个吻十分炙热,无比缱绻地落在她的脸颊、她的唇上。怀抱也变得滚烫起来,两人都似乎沾了火。她忍不住嘤咛出声。禁锢在她腰间的大手又抓紧了些。 「四叔……」新荷弱弱地开口,她能感觉到顾望舒的压抑。自她怀孕之后,两人就再没有房事了。孩子在她肚里还没到三个月,谁也不敢马虎。 顾望舒艰难地帮她整理了衣服,低叹一声:「你歇一会,我去冲凉。」 「冲凉?」新荷眼眸如水,盈盈地看向他:「今儿天不热啊。」 顾望舒没说话,却拉着她的手往下……那东西坚硬如铁。 新荷手一抖,脸迅速红了。四叔衣冠楚楚、貌如美玉的……内里简直是个流氓…… 小妻子的头都快低到胸口了,顾望舒不忍心在逗她。起身拿了换洗的衣服去净房。 西次间安静下来。「哗啦啦」的水声和皂角的香气让人心跳加速。 新荷掩饰性地叫了云朵进来,让她去小厨房拿桂花糕……其实,她一点也不饿。 一会儿,顾望舒从净房里出来了,身穿月白色直裾,身姿挺拔。 「又饿了?」他走去小妻子身边。 新荷正望着窗外发呆,闻言吓了一跳,下意识就点了头。 「每日里吃的也不少啊,怎么还这样瘦?」顾望舒揉了揉新荷的头发,「我陪你出去走走吧……大好的春光,不能白费了。」 新荷拉了他的手,点头道:「好。」坐的久了,腰有点酸,活动活动也好。 夫妻俩出了房门,往游廊的方向去。一路两旁的廊沿上放了许多盆四季海棠,小小的粉色花瓣穿插在绿叶丛中,精致又好看。穿过夹道,在「秋水居」院子的右侧有两个墨色大缸,一个里面养的是指尾宽的金鱼,另一个则养了碗口大的睡莲。睡莲是慧文问过新荷之后新移的……再往前走,经过月亮门,就是前院了,顾望舒的书房设置在这里。 满眼都是高耸青翠的松柏,新荷吸了口气,太阳晒的人懒懒的,好舒服啊。她挎着顾望舒的胳膊走走停停,建议道:「四叔,你的书房旁边应该种些竹子……东坡居士说过‘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 「……不可居无竹。」顾望舒笑道:「你还知道东坡居士?」 新荷抿了唇,有点不高兴:「当然。你以为我总是不学无术的?人家好歹也跟着母亲念了几年诗书……我还会写大字呢。」 顾望舒笑着亲亲她的额头:「为夫不敢,我家娘子可是有大学问的。」小妻子自从怀有身孕后,就更娇气些,也敢在他面前使小性子了。他很愿意她这样子,至少表示两人很亲近。 「那你要不要栽种些竹子?」 顾望舒点头,保证道:「马上让他们去栽种。」语罢,招手把虎子叫了过来,让他领着人去移载竹子。 虎子答应着去了。 新荷这才笑了,亲亲热热地拉着顾望舒在庭院里转悠。 微风吹过,松柏岿然不动。远处的蓝色天空中飘荡着朵朵白云,形状各异,看着也蓬松、软绵。 顾望舒目视着前方,眼神很悠远,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四叔,你猜孩子生出来像你还是像我?」新荷紧紧牵了顾望舒的手,和他十指相扣。 「男孩像我,女孩儿像你。」 「……我倒觉得不管是男孩还是女孩儿,长相都要像你……」新荷歪头打量他一会,又说:「这样的话,等他们长大了,男孩好娶媳妇,女孩儿容易嫁人……」 顾望舒轻柔地摸她的头发:「长相像荷儿,也很好看。」 新荷的嘴角微微翘起。 为人父母的,总期盼着孩子出生,想像着孩子是什么模样……憧憬一切的美好。 两人逛的有一会了,新荷有些累,便往回走。 「荷儿,你前世的时候,和赵渊的交际深吗?」顾望舒突然问道。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可是不问的话,就像在心里扎了一根刺,每每想起来连觉都睡不安生。 新荷沉默了一会,四叔不提,她都忘记了还有赵渊的存在。依她对四叔的了解,想必是他和赵渊见了面……不然也不会再一次向她问起了。 他们之间究竟说了什么? 新荷有点头疼,又不能不说,她想了一会,开口道:「也谈不上交际吧,严格的说,只见过一次面。」 她尽量简单的描述,「我忘记是十四岁或者十五岁了,赵家托人来说媒,父亲、母亲就答应了……后来,赵渊登门来拜见父亲,我刚好也在「凌雅阁」,就躲在帷帐后面……那是第一次见他,也只见过那一次。」 新荷话说完了,抬头去看顾望舒,却发现他正盯着她。明明脸上的表情很平静,眼神却十分的凌厉,是直击人心的敏锐。她不由得手心发凉。别人的掩饰在他面前是无所遁形的,还好她都是实话实说。 她和赵渊之间也确实没什么。最多也就,发乎情、止乎礼。别的也就没有了。 她在最好的年华里躲在帷帐后面看他,还和他定了亲……顾望舒的指甲倒扣到肉里,怕她看出来,缓缓地用袖子遮掩了。 嫉妒的快疯了。 他在她的眼里看到了不安,甚至是有些畏惧。她在怕他吗?顾望舒薄唇紧紧抿了。 「我只是随口问问,你怕什么?」顾望舒松开手,去摸她的脸颊,她的肌肤白皙光滑。在太阳的照耀下,有一层淡淡的光辉。 新荷被他的手一碰,没来由的,心口开始紧绷。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开口:「我不怕。」 说还不如不说,像欲盖弥彰似的。 顾望舒把她拉到怀里亲了亲,「嗯」了一声,说道:「我知道你不怕。是我怕。」 新荷一时没听懂他说的话是什么意思,独自想了想,「你也不用怕,我现在嫁给你了,就只喜欢你。」 顾望舒没吭声,拉着她的手往「秋水居」走。小妻子明显安慰他的话却让他好受了许多,但他不得不谨慎。能三两下就左右了皇上意志的人,绝非池中物……除非他对皇上有深度的了解。赵渊就做到了……这样的人能为他所用是好事,否则只能杀之而后快。 「四叔,你怎么了?」新荷看的出来他不高兴了,索性问出了口。她不想两人之间因为赵渊再起什么误会。完全没必要的。 顾望舒叹了口气,「……没什么。我只是不喜欢赵渊……」他怎么会喜欢呢,都想好理由要杀他了。 第三十八章 新荷刚要说话,迎面就碰到了新明宣和叶辰宇。他们好像刚从叶府那边过来。 「荷姐儿。」新明宣揉了揉新荷的额发。 「大哥,你怎么来了?」新荷许久不见新明宣,一脸的惊喜:「父亲和二叔也来了吗?」 「父亲原本说要亲自来贺喜的,临时有急事,就让我过来了。」 叶辰宇站在一旁,笑着和顾望舒说话:「我去找二表哥拼酒,找了一圈都没见人,你果然是回来躲清闲了。」 顾望舒笑笑没说话,他先给大舅哥新明宣见了礼,领着人折回了「松柏堂」。 小厮倒了茶,退下了。几人坐在正堂里说话。 「大哥,我嫂子的身体怎么样?」新荷搬了杌子紧挨着新明宣坐了。 「她很好,你不用担心。」新明宣对这唯一的嫡出妹妹也是真心的疼爱,亲自端了茶水,递到她手里。 「等大侄子出生了,我要回家去看嫂子。」 新明宣揉揉她的额发,温柔地笑:「好。」他笑起来左脸颊有一个小酒窝,温暖极了。 顾望舒的脸色不怎么好看。怎么大舅哥一来,小妻子连看都不看他了。 「二表哥,我刚才碰见了郑世子,他也在找你呢。」叶辰宇喝了口茶,说道。 顾望舒问了一句:「他找我做什么?」 「不知道啊,我问他他也不说。」叶辰宇喝酒喝的太多了,头有些懵。 顾望舒沉思了一会,低头喝茶。 「哟,人倒是挺全的。」说曹操曹操到,郑砚大踏步就走了进来,也没让人通报。 新明宣起身行礼,被郑砚给拦了:「……咱们不论虚礼,该干啥干啥。今儿,我也是来顾二这里躲清闲了。」他哈哈笑着,在圈椅上坐了。 「小嫂子,别来无恙?」郑砚见新荷在新明宣的身旁坐着,从容温和的,便忍不住想逗逗她。 新荷屈身行礼,「谢世子爷关心,一切都好。」大哥和叶辰宇在,倒无妨,他们从小皆是一起长大的,又是熟识,也不用避讳。但是郑砚来了,她再待下去就不好了。 「夫君,妾身有些累了,想回去歇息。」新荷清咳了几声。 顾望舒点点头,起身把她送出门去,吩咐一旁的丫头:「好好服侍夫人。」 丫头屈身应是。 郑砚摇头轻笑,这顾二一见了媳妇儿,脚都挪不动了。 新荷进了「秋水居」,云朵、云玲就迎上来,扶着她在长塌上坐了。 「夫人,逛了这么久,累不累?」云玲拿了迎枕给她靠在身后,问道。 新荷摆摆手,示意没事。 周嚒嚒端着红漆菱纹的托盘走进西次间,笑道:「夫人,小厨房给您新炖了莲藕花生排骨汤,最是补身体了。您尝尝?」 新荷笑道:「有劳周嚒嚒了。」 「……夫人客气了,这都是老奴分内之事。」 慧敏双手接过,递给新荷。 「味道很好。」新荷喝了几口,让云朵拿两个八分的银裸子给周嚒嚒,算是奖赏她做事认真。 周嚒嚒屈身谢过,和她说起了前日她打听的事:「夫人的陪房,老奴都去打听了,还真有一家合适的。是良乡管理田庄的周掌柜。他的大儿子周弓今年十八岁,是个秀才,还没成亲……因为念书耽搁了。他家人口简单,也富足。」 「良乡县?有些远了。」除了这条,其他的都还好。新荷和周嚒嚒说:「你先给周掌柜透个信,让他这两日领着大儿子过来一趟。」 周嚒嚒答应了,又道:「良乡县是属于京都直辖的,也不算远。要真是配了夫人屋里的姑娘,也算好姻缘。」 新荷望了一眼周嚒嚒,难得她看的通透,确实是这个理。 云朵、云玲都在屋里伺候着,听见提她们的婚事,便不大自在。 门外有小丫头通禀,说是前院的虎子过来了,有事情要询问夫人。 新荷应了声:「让他进来。」 周嚒嚒见新荷有事,就屈身告辞,挑帘子出去了。 「你们也都出去吧,屋里留慧敏伺候就行了。」新荷摒退了屋里的众丫头。 虎子进门先行过礼,恭敬地:「奴才在郊区的竹林里发现了紫竹、粉单竹、长叶苦竹,都是茂盛的。回来问夫人,究竟移栽哪一种?」 「紫竹?」新荷还是第一次听人这样说,好奇道:「竹叶还有紫色的?」 虎子笑道:「只有枝干和叶脉是紫色的,竹叶是绿色的。」 新荷「哦」了一声,又问:「你认为哪一种最好看?」 「奴才问过匠人,说紫竹挺拔,具有观赏价值。」 新荷点头:「那就,移栽紫竹吧。」 「是,奴才这就去……」 说着话,虎子转身要走,被新荷叫住了,「先别慌,我还有几句话要问你。」 虎子不解地站在原地。夫人和他能有什么说的? 「屋里的丫头们年纪大了,我准备先放出去一批,你觉得云玲怎么样?」 虎子愣住了,回道:「云玲……云玲姑娘好。奴才觉得她很好。」 新荷看他一脸的欣喜,心里有了谱,「你家里可有妻室?」 「没有,没有。」 新荷笑道:「好了,我知道了。等赶明儿问了云玲的心意,我再告知你。」 虎子跪下磕了头,「谢谢夫人,谢谢夫人。」 虎子转身出去的时候,不知怎么的,就撞到了门板上。声音还不小,「咚」的一声。慧敏乐得捂着嘴直笑。 云玲站在庑廊下,看着廊沿上的海棠花沉默着。虎子从正房里出来,又满面笑容地离去,她都看见了。他一来,夫人就让她退出去守着。她心里就隐约明白了……夫人自小就是个有主意的,听她的话,应该错不了的。 下午申时左右,天空下起了小雨,淅淅沥沥的,如薄雾一样,笼罩了整个京都。 新明宣望着外面的天气,起身道:「时侯也不早了,我这就回去。」 「……慌什么,吃过晚膳再走。」顾望舒开口道。 新明宣笑笑:「内人身子重,心里实在是担心。改日再聚吧。」 顾望舒留不住他,便亲自送到门外,看他坐上马车才转身回来。 「……你这大舅哥人不错啊,说话做事也靠谱,挺端正的正人君子。」郑砚笑着和顾望舒调侃。 「那当然了。明宣是我见过的,最好的好人。」叶辰宇没等顾望舒说话,插嘴道。 「哟,叶老三,第一次听到你夸别人,稀奇啊。」郑砚右手臂搭在叶辰宇的肩膀上。他们家和叶家是世交,男孩子们更是从小就在一起玩,算是总角之交了。叶辰宇这人他再了解不过了,容貌长得比女孩子还明媚漂亮,脾气却是最恶劣的。张嘴闭嘴都讥讽别人……没见他和谁特别要好过,这张明宣倒是个意外。 「……你知道什么,他真的是个好人。」叶辰宇反驳道。 「对对对,是个好人。」郑砚附和他,和一个醉鬼没什么好理喻的。 叶辰宇说话不伦不类的,又一身的酒气,顾望舒知道他喝醉了,招手让小厮进来,把他送回叶府。 细雨蒙蒙,飘飘扬扬地洒落在松叶上,像一粒粒透明的小珍珠。 虎子和几个小厮一起,拉着一架子车的紫竹回来了。 第三十九章 「顾二,他们这是干什么呢?」郑砚看他们拿着铁锸在书房的前后松土,问道。 「……移栽紫竹。你看不出来?」顾望舒进了书房,从书架上拿了一本《大明律》。 郑砚跟在他身后,「移栽紫竹?」 「东坡居士有诗曰: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 郑砚咽了口水,不说话了。在诗文学问这一块,他自问,一百个自己也不赶上一个顾望舒,也就不卖弄了。他们这些世袭祖上爵位的,又不用科举考试,哪个也没有痴心读过书。都是混日子的,干嘛那么认真。不过,既然顾望舒都说种竹子好,他回去也在书房的前后栽种些。论附庸风雅,他郑砚该认第二,绝没有人出来争第一。 「哎,顾二。给你唠正经的。」郑砚倚着门框站了,说道:「前几日,你让我去请赵章德喝茶,这人很精于世故,又小心谨慎。基本上也没套出什么有用的话。他对自己的大儿子赵渊却是很自豪,谈论起来滔滔不绝。」 顾望舒听见赵渊的名字,眉头就一皱。 郑砚没注意他,继续开口:「……说什么赵渊让他给皇上送一本关于修道的书,他这句话说了一半就不说了。我当时就觉得很蹊跷,再问他也没说,然后就走了。」 「一本关于修道的书籍?」顾望舒自然自语。 郑砚应是,问道:「赵家满门如此的春风得意,会不会和这一本书有什么关系?」 顾望舒没说话,随手把《大明律》放到案桌上,思忖了一会,把虎子叫了进来,「你去宫里跑一趟,问一下严涌,看看最近皇上最喜欢读的是什么书。」 虎子答应一声,转身出去了。 「你最近怎么了?我总感觉你是在针对赵家?」郑砚给自己满了盏茶,一下子就喝了半盏。今儿酒喝的多,他自己也有些不大舒服。 「针对吗?」顾望舒的嘴角露出一丝笑容:「我不针对他,他迟早也不会放过我。」 「他是谁?」郑砚更疑惑了。 顾望舒也没有瞒他的意思,淡淡地开口:「赵渊。」 郑砚一愣,抬头就发现顾望舒的表情十分的平静。他心中一跳,明白顾望舒是认真了。 「不管怎么样,我都会帮你。」郑砚望着窗外,说了一句。他和顾望舒虽然是因利而聚,但这么多年的相处,终有点真心在的。 顾望舒「嗯」了一声。 郑砚把一盏茶喝完,和顾望舒告别。他得回去了,秋露白的后劲大,上头了。小厮给他挑帘,出了「松柏堂」。 书房前面的紫竹已经栽好了,紫色的竹竿一节一节的,迎着风雨,亭亭玉立。 郑砚瞅了一眼,觉得非常好看,挥手让自家的书僮扛了几株,准备回去也栽上……顾二的东西不要白不要。 书僮扛着紫竹跟在后面,嘴咧的快挂到耳朵上了。世子爷的行径太难看了。每次到顾阁老家,都像强盗似的,连吃带拿。 天渐渐黑了下来,雨却没有停。牛毛般的细雨斜斜地落在冬青叶子上,滋润的绿油油的。地面也湿润起来,散发出一种清新的土地芳香。 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新荷开了槅窗,探头往外看。这样的一场春雨下来,田野的庄稼会更加茁壮成长了。 慧敏正和慧文嘻嘻笑着咬耳朵,不用听也知道是在说云玲的婚事。 新荷也不制止她们,难得的喜事,由着她们去闹。 云玲被笑的脸上冒了热气,她给新荷端盏茶后,借故出去了。 丫头们看到二爷进来,屈身行礼,退去了外间。 新荷一脸的笑容:「四叔。」 顾望舒摸了摸她的头发,问道:「你们在聊什么事?在庭院里都听到笑声了。」他坐在她身旁,端起小几上的茶,抿了一口。又觉得难受,浓浓的红枣味,太甜了。 新荷也没在意,他常常会喝自己的茶,她看都看习惯了。说他也不听,久而久之就懒得提醒了。 「在说云玲的婚事,我问了虎子的心意,他也是愿意的。」新荷笑着说:「你什么时候闲了,也问问虎子,让他置办些房屋、田地的。离咱们家近点就好,我习惯了云玲陪伴在身边。」 顾望舒把盏碗放下,伸手去摸她的脸。小妻子的肌肤很白嫩:「好,都听你的。」他亲亲她的额头。 「对了,总是叫他虎子……他到底姓什么?」新荷问道。 顾望舒不太喜欢她总是提及别人的名字,快速地回答:「姓李。」 新荷还要说话,顾望舒却起身让丫头传晚膳了。 新荷想了想,也觉得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就牵着他的手去了东次间。 晚膳吃了一半,虎子过来了。 顾望舒快速地喝了几口汤,哄新荷道:「你好好吃饭,我马上就回来。」 新荷点点头,看着他往前院的方向去了。 顾望舒几步到了书房,问道:「怎么样了?」 「主子,您吩咐的事情已经弄清楚了,皇上最近常读的书是《长生》。听严公公说,是赵章德送的。皇上很喜爱,常常废寝忘食地读。对了,赵章德还送给皇上两盒丹药……」 竟然是《长生》?这本书给他的感觉太熟悉了,顾望舒怔了一会,听虎子继续往下说。 「严公公还说,赵章德的大儿子赵渊也去见过皇上一次,两人在乾清宫里相谈甚欢。」虎子的神情很严肃:「属下以为,赵章德有皇上的宠幸,进入内阁……估计要和您分庭抗礼了。」 赵渊洞悉了那么多先机,赵章德能在内阁和他分庭抗礼,也是应该的。顾望舒顿了顿,说道:「……找个时间,替我约一下赵章德。」 「主子?」 顾望舒摆摆手,解释道:「赵章德和赵渊不一样……放心吧,我知道怎么做。」 虎子想了想觉得也是,就拱手退下了。 外面还在下雨,滴滴答答的,似乎雨势又大了些。 新明宣从顾宅回到新府,先去了「墨竹轩」看张氏。她怀有身孕快五个月了,肚子很大,走路都艰难。 在叶府时被叶辰宇按着灌了许多酒,虽不至于醉。却是口干舌燥的。 张氏见他难受,立即吩咐丫头去熬了解酒汤给他喝。 新明宣歇息了会,拿了换洗的衣服去净房。这一身酒气的,他总要洗个澡不是。 「怎么样?见到荷姐儿了吗?」张氏见夫君出来,问道。 「见了,她精神看起来还不错,就是身子单薄。」 张氏深有感触:「怀孕头三个月,胃口都不好,吃不下睡不着的。」 新明宣笑着给妻子倒了一盏茶水,说道:「还好你熬过来了。前些时日,我每天过的都提心吊胆……就怕你有个头疼脑热的,怀个孕都这么艰难了,再生病了可如何是好。」 张氏脸一红,小声辩解道:「谁家怀孕不是这样子的……夫君就是太在意了。」 新明宣摸摸她的肚子:「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不在意你在意谁?」 张氏抬头看他,眼眸里亮晶晶的。她这辈子能嫁给张明宣,实在是三生有幸。看着他木纳话不多的,心里却真的记挂着她。自从她嫁进了新府,他几乎事事都顺着她,屋里连个开脸的通房都没有。 第四十章 「好了,你歇一会,我去「德惠苑」拜见母亲。她知道我今儿去了叶府,心里必定也惦记着荷姐儿。」新明宣和张氏说道。 张氏「嗯」了一声。 斜风夹杂着细雨刮在人的皮肤上,凉凉的又痒痒的。 新明宣到「德惠苑」的时候,秦氏都准备用晚膳了。 「母亲。」新明宣挑帘子进了屋,恭敬地行礼。 秦氏起身去扶:「……起来说话,用膳了吗?」 新明宣笑着摇头。 秦氏摆手让丫头添了幅碗筷,说道:「你父亲不在,难得你过来,就陪着我用晚膳吧。」 「是,母亲。」新明宣在圈椅上坐了。 秦氏亲自舀了一碗黑米粥递给新明宣,问道:「张氏的身体怎么样?」 「一切都挺好的,母亲不用担心。」新明宣说道:「我今儿见了荷姐儿,她整体看起来还不错,就是又瘦了些。」 秦氏听他说起女孩儿,更是一脸的担忧:「她每到春天,都不怎么吃饭,嘴又叼……前些时日,你念云表妹及笄,我想让她陪我一块去……你妹夫就说她害喜的厉害,身体不舒服……」 秦氏年纪大了,就这一个亲生的女孩儿,絮絮叨叨地说了好久。 新明宣体谅她,一字一句都听得很认真。时不时地迎合着。 「母亲,您想荷姐儿的话,可以去看她的。新府离顾宅又不远,坐马车的话,半个多时辰也就到了。」新明宣劝道。 秦氏想了一会,突然开窍了:「你说的对,荷姐儿不方便回来,我可以去看她呀。」 母子俩相视而笑。 一顿晚膳吃得温馨又愉快。 新明宣临走的时候,秦氏拉着他交待:「孙姨娘这两日得了风寒,你得空去看看,她喜欢你去。」 秦氏一向都是好心肠,对他的生母孙晓榕从来也不拿捏。新明宣笑着开口:「母亲早些歇息,儿子知道了。」 到后半夜时,雨下大了,春雷轰隆隆的。 新荷起夜时,被闪电照到,吓了一跳,上床就拱进了顾望舒的被窝。 「荷儿,怎么了?」顾望舒被她紧紧地巴着,手脚并用了。也觉得不对劲,忙点亮烛火,去瞧她的脸。 新荷把脸埋进他怀里,不说话。 她要怎么说?被闪电吓到了……好丢脸。 外面又打了雷,小妻子的身体都颤抖了。 顾望舒把新荷搂紧在怀里,用双手捂住她的耳朵,也不明说她的恐惧,只柔声道:「睡吧,我守着你。」 世界都安静下来,新荷有了被人遮风挡雨的感觉。她偎依在他怀里,慢慢地睡了。 一夜无梦。 次日一早,雨停了,太阳升了起来。暖黄的晨光照在槅窗上的高丽纸上,西次间被映照的一片敞亮。 新荷起床的时候,没看见顾望舒,就以为他去上早朝了。心里有点失望。 云朵听见响动,进来服侍她穿衣。从八仙立柜里选了白色粉斓边对襟双织暗花褙子,淡黄绣百柳月华裙。 新荷正梳妆时,顾望舒进来了。 「四叔……你没去上朝吗?」她很惊喜。 顾望舒揉揉她的额发,说道:「皇上最近有事情要忙,早朝都不用上了。我陪你吃过早膳再去内阁。」 新荷「嗯」了一声,拿螺黛去描眉。她的眉毛很淡,每日都要描的。 「我来。」顾望舒斜倚在妆台上,接过她手里的螺黛。 小妻子的眉型很好看,弯弯的柳叶眉,就是颜色浅些。顾望舒拿着螺黛轻描了几遍,问她:「你看着这样好吗?」 新荷对着铜镜端详了一会,觉得好看极了,点头说好。 顾望舒也很满意,笑着亲了亲她的脸颊。 两人吃过早膳后,顾望舒坐马车去了内阁。 下了一夜的雨,地面又湿又滑。新荷不方便去「静安堂」给叶老太太请安,便打发慧敏去说一声。 上午己时,周嚒嚒领着碧蓝过来了。进门先屈身行礼。 「大小姐,夫人让奴婢来给您说一声,她明日过来府里看您。」碧蓝笑着开口。 新荷一喜,问道:「真的?」 碧蓝点头应是。 「太好了。」她好久没见过母亲了,也十分的想念。 新荷摆手让云朵抓了一把银裸子赏给碧蓝,让她回去给母亲带好。 碧蓝笑着告辞,由周嚒嚒领着又送了出去。 新荷亲自去了小厨房,吩咐她们做些绿豆糕、栗子糕……这都是母亲喜欢吃的糕点。 由于一场春雨的缘故,皇城里柳树长得越发的好,嫩绿如丝、随风起舞。 农历三月十六,内阁出现了一次大变革。顾望舒任首辅,加封太子太师衔。凌舟任次辅。赵章德进入内阁。 晌午午膳后,顾望舒在太和门附近碰见了岳父新德泽,和他说了一会话。得知了岳母秦氏眀儿要去家里探望小妻子的事。 小妻子应该很开心吧。顾望舒摇头笑了笑。 新荷确实很开心,此时的她正指使着丫头收拾西厢房,忙的热火朝天。她想让母亲多住几日,也好陪陪她。 叶老太太和二儿媳林氏遛弯到了顾宅,也听说了这事,嘱咐新荷明儿一定带着亲家去「静安堂」用午膳。 新荷笑着答应了。 第二天,辰时刚过。就有两辆马车停在了顾宅门前。秦氏是和侄女儿秦念云一起过来的。 周嚒嚒和云朵、云玲一起把两人迎进院子。 秦氏是第一次来顾宅,看着这个三进独立的大院落,心放到了肚子里。她还以为女孩儿要住在镇国将军府呢,那里人口太复杂……当娘的总担心,女孩儿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受欺负。 穿过第二进院落,刚迈过月亮门,新荷便迎了上来。刚喊了一声「母亲」,眼圈就红了。 「这孩子……」秦氏拉着女孩儿的手,眼圈也红了:「好了,你怀着身孕呢,可不敢这么哭,对孩子不好。」 新荷「嗯」了一声,才看向母亲身边的姑娘。她身穿湖蓝银米珠竹叶衣裙,梳随常云髻,簪上一枝攒珠青玉笄,别无花朵;腰带是墨青色,垂了一块蝶恋花玉佩;模样娇艳如海棠,袅袅婷婷,端的是一个大美人。 这是秦念云?新荷有些愣住。怎么比前世还要好看了。 「发什么呆?」秦氏和女孩儿说话:「这是你的念云表姐。她一大早来府里看我,听说我要来瞧你,也要跟着来。你们姐妹俩也二年多没见面了……」 新荷微笑着行同辈礼,被秦念云扶了,道:「表妹身子重,这礼就算了。咱们姐妹间也不讲究这个。」脸上虽笑着,心里却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她刚才下马车时,被顾宅大门前穿程子衣的侍卫惊住了,别的大户人家都是护院……表妹这里却是…… 家里的祖母、祖父都说,表妹嫁了好人家,她原是不怎么信的。这会子倒没什么话说了。 一行人顺着冬青隔开的甬路往「秋水居」走,路上的景色十分雅致,东西两侧皆种了各种各样的花草。又恰逢春天,盛开的很热闹,扑鼻而来都是花香。 到正房后,有小丫头挑了帘子,众人依次进入西次间。新荷让她们先歇息一会,等会再去拜见叶老太太。 第四十一章 秦氏让大丫头采月把带来的滋补品递给新荷。她认为女孩儿的日子过得不大如意……不然,人家怀孕都是胖了,女孩儿为什么瘦的这样可怜。 云朵沏了碧螺春端给秦氏和秦念云,笑道:「夫人昨儿知道太太要过来,让人备下了您最喜欢吃的糕点。」说话间,挥手让小丫头把绿豆糕和栗子糕呈上来。 秦氏微笑着看向新荷,她的女孩儿一向都是细心、孝顺的。 「我是临时起意来探望表妹的,并没带什么东西。你要是不嫌弃,我就把玉镯留下给将来的外甥当个见面礼……」秦念云当真去摘手腕上的镯子,说道:「这还是我母亲的陪嫁呢……」 「表姐太客气了,这东西太尊贵,孩子还没出生,用不到的。」新荷连忙给拦了,她都这样说话了,她还怎么收?再则,顾家最不缺的就是金玉一样的物件,库房里堆的都落了灰尘。 秦氏也说话了:「云姐儿,既然是大嫂的陪嫁,你就好生珍惜。」这个侄女儿是出了名的聪明、会办事……秦氏秀眉一敛,低头喝茶。 秦念云嘴上说的是客套话,见母女俩当真拒绝了,就笑着和新荷说话:「先前我们年纪还小时,是常常见面的,那时候表妹总跟在我的身后,赶都赶不走;现在年纪大了,倒生分了。」 新荷端了栗子糕递给她:「来,尝尝这个,里面加了蜂蜜的,很甜。」 秦念云拿了一块。 「……生分倒不至于,就是长时间不见面……」新荷和她没什么共同话题,不说话又感觉尴尬,勉强迎合着。 秦氏一直在喝茶,这时候才说:「云姐儿一路奔波的,也累了。让丫头带下去先歇一会儿。」这个侄女儿好像不大会说话…… 新荷点头,叫了小丫头过来,安排她去了西厢房。 秦念云的脸有些僵硬,她觉得自己被嫌弃了……表妹事事不如她,她说话冷傲惯了,竟忘了姑母还在身边。 约莫着秦念云走远了,新荷起身偎依到母亲的怀里,撒娇道:「母亲好不容易来一趟,独自过来不是更好吗?怎么偏生带了表姐?」自从姚锦溪的事情发生后,她见到秦念云总感觉别扭。 秦氏摸了摸女孩儿的头发,无奈道:「她硬要跟着来的,说你成亲的时候她没有看见……想你了。」她皱皱眉,不再往下说了。 新荷笑笑,换了话题:「母亲,你这次来,一定要多住几天,好好的陪陪我。」 秦氏「嗯」了一声,问她最近的进食情况。 新荷都一一回答了。 当太阳垂直地照射到正房门梁时,午时到了。 新荷让丫头去西厢房叫了秦念云,和秦氏一起,去「静安堂」拜见叶老太太。回来之后她先去午休,秦氏和秦念云便由云玲领着去西厢房休憩。 「……太太,您要是有什么需要的,直接让采风姐姐去知会一声,奴婢会知道怎么做的。」云玲笑着和秦氏说话。在新府时,她最开始伺候的就是秦氏,后来才被拨去伺候夫人的。 秦氏微笑着点头, 「你一直都服侍的好,我最是放心……」顿了会,问她:「顾阁老有开脸的通房,姨娘吗?」这种事,她怕女孩儿心里难过,没有直接问过。 云玲回道:「没有。二爷只有夫人。」 秦氏还要问,云玲笑嘻嘻地屈身:「太太放心。二爷对咱们夫人是极好的。不会有通房、姨娘的。」 秦氏摆手让采月拿了二两银子赏给云玲,嘱咐道:「好好服侍着夫人。平日里就辛苦你们了。」 云玲拿了银子,恭敬道:「太太客气了,这是奴婢应该做的。」 秦氏让云玲去忙,自己进了里间休憩。女孩儿如此得顾望舒的重视,她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秦念云的房间紧挨槅窗,这时候又敞开着……秦氏和丫头的对话,她听得一字不漏。觉得很不可思议,天下间竟真的有「一生一世一双人」吗?话本里「才子佳人」的结局不都是假的吗?她熟悉的所有男子、都是通房姨娘好几个的,大哥二哥是,父亲亦是。她及笄后,龙虎将军家托人来为嫡子提亲……祖母都说是绝佳的好姻缘了。母亲打听过后,也觉得很好,但他也有两个通房了。母亲还劝她嫁过去后要有正妻的雅量。 大丫头伶俐小声和她说话:「小姐,睡会吧,您今儿也跑了一天。」 秦念云脱了外衫躺在床上,「镇国将军府的叶老太太和蔼极了,比祖母还好说话。三个夫人也都是极有礼数的,对表妹也很谦和……」她又想到新荷身上穿的云锦褙子,喝茶用的白玉盏碗,连长塌都是整块的黄花梨制成。特别是在叶老太太那里用午膳时,成群的丫头们进出伺侯,彼此之间竟然连话都不说,都是训练有素,很懂规矩的。她的出身算是名门望族了,和镇国将军府这样世代袭爵的人家比,却是低人一等的。 秦念云想的有点出神。到这一刻,她才真的相信了祖父祖母说的话,新荷真的嫁了个好人家。 伶俐给她掖了掖薄被,笑道:「表小姐是个有福气的。」 秦念云知道她称呼的表小姐就是新荷,心里烦闷,闭上眼,不说话了。 庭院里粉色的栀子花也开了,慧文掐了两支,放到柴窑美人瓶里,拿去了西次间。花匠师傅说了,栀子花有利于睡眠,香气又清淡,能使孕妇的心情变得更愉快。 新荷睡了午觉起来,由云朵服侍着梳洗。 「母亲休憩的怎么样?」她问道。 「太太还在午睡。」云朵说道:「夫人要不要先喝口茶水?」 新荷点头,睡一觉醒来还真是口渴了。 云朵倒了红枣水递给她。 新荷喝了几口,随手把盏碗放到长几上。她拿出多宝阁里那本煮茶的闲书,坐在长塌上去看。 下午顾望舒从内阁回来,看到她在庑廊处煮茶,紫檀木圆桌上放了整套的紫砂器具。旁边还站着一位陌生的女子,偶尔插几句话,像是在指点她怎么做。 丫头们看到他,都屈身行礼。 新荷抬头,笑着招手:「我新学的煮茶手艺……念云表姐手把手教我的,你过来尝尝好不好喝。」 顾望舒微微一笑,走到她身边,「好。」 秦念云这是第一次见到顾望舒。她在家时,听祖父和父亲闲聊时提起过……说此人阴险毒辣却聪明绝顶。她一直以为都称之为阁老的人了,应该年纪很大吧……最起码也是那种相貌普通,脑满肠肥的类型。然而并不是。顾望舒身姿高大挺拔,穿着绯色仙鹤补子,秀致如玉,是清俊之极的长相。 他好年轻啊,最多也就二十出头吧……大概是长久的身居高位,看着很贵气淡漠。和新荷说话时却很温和,语气几乎是宠溺的。秦念云屈身行礼,指甲都掐进肉里。 新荷笑着给两人介绍。 顾望舒摆摆手,示意秦念云不必多礼。 「听说母亲过来了,怎么没见到?」他摸了摸小妻子的额发,问道。 「外祖母请她过去「静安堂」看戏了。」新荷满了一盏茶,献宝一样递给顾望舒:「……你尝尝。」 第四十二章 顾望舒抿了两口,夸她:「闲雅醇厚,很好喝。」 秦念云抬眼看他,表妹煮茶时火候太大了,她闻都闻出了苦味,他难道喝不出来? 新荷眼睛一眯,笑盈盈地:「好喝你就多喝点。」 顾望舒让人抬了圈椅出来,坐在新荷的旁边,果真开始喝茶,一盏又一盏。 「……表妹,出来了这么久,疲乏的很,我先回去歇息了。」秦念云的嘴角扯出一丝笑容,和新荷说话。这俩人有时喁喁低语……她再待下去,就太不合适宜了。 新荷点头,发现她无意识地绞着手里的帕子,不知道想起了什么。让了一回茶,看她不喝,便唤小丫头领她去了西厢房。 「一直坐着煮茶也挺累人的,我陪你出去走一会。你怀孕了,不能总是坐着。」顾望舒进西次间换了家常穿的直缀,不由分说地牵住她的手。 「去哪里啊?」新荷懒洋洋地。 「前院的紫竹移栽过来了,长势很好……咱们去看看。」 晴朗湛蓝的高空慢慢染上了红霞,小厨房的方向升起炊烟袅袅,微风吹动竹叶、飒飒作响……一切都很美,如一副画卷。 顾望舒和新荷去前院走了一圈回来,桃枝已经在门口等她了。看到她屈身行礼,笑道:「老太太和新夫人聊得投机,留她吃晚膳了。让我过来知会您一声。」 新荷微微一笑:「知道了。」让她回去给叶老太太带好。 俩人进了西次间歇息。过了一会儿,周嚒嚒进来请安,问她晚膳摆在哪里。 新荷想起独自呆在西厢房的秦念云,和顾望舒商量:「四叔,我陪表姐在花厅用膳吧。她前来看我。总不能待客不周。」 顾望舒「嗯」了一声,揉揉她的额发,说道:「我刚好有事情要去找江慎,就在前院吃饭吧……」末了,又添了一句:「你要好好吃饭。」 新荷笑着应了。 东坡肉,红油猪耳、土豆烧牛肉、脆皮豆腐、香菇油菜等等,八荤八素,另外还加了一道猴头菇排骨汤。桌子上摆的是满满当当。丫头们张罗着布筷、摆碗。 「表姐,请吧。」新荷和秦念云相对而坐。 云朵和伶俐各自在两人的身旁站了,方便服侍。 秦念云夹了一筷豆腐,问道:「怎么没看见姑母?」 「母亲留在「静安堂」和外祖母一起进晚膳……」新荷让云朵给她盛一碗猴头菇排骨汤,离得太远了,她够不到。 「那挺好的。我瞅着叶老太太是个和善的人。你是个有福气的,嫁了这么好的人家。」 这语气太奇怪了,有一种愤懑不平的感觉。新荷不由地望她一眼,说道:「表姐的福气更好,听说龙虎将军府托媒人去给表姐提亲了……」 秦念云听她这样说话,脸色和缓了些:「什么好福气,不过是个正二品的将军府,哪里有文官清贵?」 新荷不说话,低头喝汤。 秦念云继续道:「我瞧着顾阁老的脾气秉性倒是挺好的,对你也体贴,你嫁给他一准错不了……只是,你如今怀着身孕,伺候起来难免不合适,没有想着安排个通房吗?」 她这话一出,伶俐的脸色变了。自家小姐是什么性格她自然了解,在秦府都是被宠的,胆子也大些,却没想到这样口无遮拦的话也敢说。虽说,是这么个理,表姐妹之间说几句也无妨……但小姐她还没出阁……未免让人觉得礼数不够。 伶俐暗地里拽了自家小姐的衣袖,示意她别再说了。 新荷一怔,表姐的这些话,她也不是没有想过。一般的家庭都是除正妻之外,姨娘、通房的也都会有几个,不然伺候着不方便。四叔待她这样好……从没有在她面前提及过通房、姨娘之类的话,他心里是怎么想呢? 想到四叔会对另外的女人像对她一样好,新荷的心里就难受极了。她从来不知道自己会有这么强的占有欲,或者说是妒忌,但又不能真的不考虑……女子善妒是犯了七出,会被休弃的。 万一四叔是情愿的……她这样迟迟按着不理,也不是为人妻子的本分。总要问问四叔的意思。 「这样的事情就不劳烦表姐操心了。」新荷想不明白秦念云为什么会突然说这种话,但直觉告诉她,这绝对不含有什么善意。 秦念云本来还想说话,见她言语间没有丝毫的客气,就闭嘴了。 一顿饭吃的不欢而散。 天色彻底暗下来,没有月亮,伸手不见五指。 新荷回到西次间时,顾望舒还没有回来。她坐在长塌上等了一会,门外才传来小丫头的通报。 顾望舒进门先喝了茶,问她:「吃饱了吗?」 新荷点点头,偏头去打量四叔。心烦意乱地。 「怎么了?」顾望舒伸手捏捏她的左脸颊,问道:「谁惹你不开心了?」小妻子的神色很不好。 新荷轻轻地摇头:「……没事。」又问他:「四叔吃晚膳了吗?」 顾望舒「嗯」了一声,坐在她身旁。 「四叔。」新荷踟蹰着开口:「我想问你一件事。」 「好,你说。」 新荷亲自满了茶,把盏碗递给他,说道:「……我如今怀有身孕,伺候你不太周到了。要不要,纳个通房?」 顾望舒低头喝茶,面无表情的。过了一会,才问:「怎么突然说起这事了?」 新荷低头:「也不是突然,就是今儿想到了……」 看四叔的意思像是同意了……她的心紧绷起来。 顾望舒挥手让屋里伺候的丫头们都退出去,什么话也没说。他注视着新荷,好一会,淡漠地:「这是……你想要的?」 一句话说的模棱两可,新荷拿不准他的心思,只得问道:「什么?」 小妻子微低着头,看不清楚她脸上的表情。顾望舒伸手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直视着自己:「我想知道,你心里的想法。」 她心里的想法……重要吗?新荷望着四叔如玉的眉眼,心里酸涩一片。 「为什么不说话?嗯。」顾望舒冷漠地追问了一句。 过了片刻,新荷开口:「我……」 才说了一个字,就被顾望舒打断了,「太晚了,休息吧。明儿还要早起。」 新荷愣愣地,她要说的是——这不是她想要的。 顾望舒拿着换洗的衣服进了净房。她的那句话终究没有说出口。 新荷坐在茉莉长塌上想了一会,也没弄明白四叔到底同不同意纳通房的事。有一点倒是可以肯定的,四叔生气了。 新荷叹口气,叫云朵进来伺候她梳洗。 一切妥当后,新荷换了白色绣荷花的主腰,藕荷色襴裙,躺在拔步床上等着四叔。 西次间的烛火灭得只剩下一盏,看着朦朦胧胧的。新荷的心里也不是滋味。平心而论,她希望四叔的身边就只有她?这显然是不可能的……稍微富足些的平民百姓也会有一两个妾侍,更何况四叔这样出色的人物。 顾望舒走出净房,揭了薄被躺在小妻子的身边。 新荷抱着被子,翻来覆去的,一夜睡得总不大安稳。 第四十三章 早晨醒来时,四叔已经走了。新荷去西厢房给母亲请安。 「荷姐儿,昨夜没睡好吗?」秦氏看着女孩儿眼下的乌青,心疼地开口。 新荷摇头,夫妻间的私事,她不知道要怎么和母亲说起。 「你怀孕还不足三个月,身体是最不适的时候,凡事都要放宽心……该吃吃该喝喝。什么时候想睡觉就去睡觉,也别论什么时辰点。」秦氏和女孩儿说道。 新荷点头应是。她听着秦氏絮叨,一点都没有不耐烦。心里暖洋洋的。无论处于什么样的境地,只有母亲会全身心的关注着她,不藏任何的私心。 秦念云从屋里走出来,笑着给秦氏请安。她穿了件水青色白襴边的褙子,头上戴了一支镂空穿枝菊花纹钗,样子很是素雅。 三人又说了一会话,新荷让丫头们把早膳摆在了花厅。 「……荷姐儿,母亲是不能长待在府里陪你的。你嫂子的月份渐渐大了,让丫头婆子们照看着,我也不放心。」秦氏给女孩儿舀了碗燕窝粥,说道。 新荷谢过母亲,「我知道的。您能来看我,我就很开心了。」大房一直人丁不旺,母亲才会格外地惦记张氏的胎。她都能理解…… 秦氏笑道:「傻孩子,和母亲还说什么客套话。」 秦念云指使着伶俐给她拿豆沙馅的包子,听她们说话,便开口道:「姑姑,我想多陪陪新荷表妹,我在这里多住几天可以吗……」 她的话还有没说完,秦氏就摆了手:「云姐儿,你外祖母托人捎信来了,说你成亲在即,不易在外边常待……吃过早膳后,我让人送你回秦府。」昨晚发生的事情,云玲早和她说了。不管秦念云心里是怎么想的,她都不允许也不可能再让她待在顾宅了。这样作祸的性格,实在是留不得。 「姑姑……」秦念云愣住了,「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一点都不知晓。」 秦氏没说话。什么时候的事,她也不知道。不过就是找个理由送她离开而已。 乳母许氏笑道:「老夫人担心小姐,在您没来新府之前,就修书一封提前告诉姑娘了。」 秦念云脸色通红,她转瞬便想通了其中的关窍。姑姑这是在赶她走啊。她抬眼看新荷,见她正低头和旁边的大丫头说话,好像没听见她们在说什么,或者听见了也只当没听见。 「荷姐儿,来,把这碗鸡蛋羹也喝了。我特意吩咐周嚒嚒添了牛乳的。」秦氏低声哄女孩儿。 「母亲,我吃好多了,肚子都撑的难受……」 「乖,这个最有营养了,你多少喝点。」 新荷无奈地拿起汤勺。 秦念云很快便调整了情绪,微笑了一下,说道:「姑姑说得对,表妹是该多吃些有营养的。」 新荷却觉得她的笑容很意味深长。她没说话,也象征性地笑了一下。 上午巳时,秦氏写了封信交给乳母许氏,让她陪着秦念云一起回秦府。见了母亲,把信交给她。秦念云的这种性格必须要好好管束了,不然嫁去婆家是要吃大亏的。 许氏笑着应了。 秦念云走的时候,新荷没去送,让云朵带了几样糕点给她路上吃。 风和日丽,凉风习习。 顾望舒拟了一上午的折子,有些头昏脑胀,太阳穴也嚯嚯地跳。他出了东阁,站在庑廊下,迎面吹来春风。皇城内一切都静悄悄的,太监宫女走路都不发出声响,怕影响到各宫的主子,招来祸端。 远处的荷花池,一片绿色。 阳春三月,荷花还没有盛开。 顾望舒闭了闭眼,昨夜的一幕……有种什么感觉突然涌上喉咙。火辣辣的。让他想发泄。 他以为新荷是爱他的,但昨夜之后,他不敢确定了…… 虎子过来通禀,提醒他给太子讲课的时间到了。 顾望舒沉默了一会,整理整理朝服,往太极殿去。 汉白玉台阶,红墙黄琉璃瓦。太极殿的东西耳房开成通道,与长春宫相连,修成相互贯通的四合院。殿内各转角游廊相连,形成回廊。 年仅五岁的十皇子朱允成升为太子后,他的生母也住进长春宫。母凭子贵,晋升为妃。 朱允成的年纪还太小,由贴身的宫女、太监们哄着在圈椅上坐着吃糕点,看到他过来,竟也知道说话:「顾爱卿要吃羊羹吗?」那是他最爱吃的糕点,母妃常交待要对顾爱卿表示亲近。 顾望舒跪下行礼:「微臣不饿,太子殿下您先吃吧。」这个孩子的礼数被教养的很好。 「爱卿请起,赐座。」 顾望舒谢过,从书架里抽出一本《论语》。太子殿下的年纪太小了,《论语》里面涉及的有政治主张,伦理思想,也通俗易懂。给他做启蒙是足够了。 是夜,新荷陪母亲秦氏用过晚膳后,四叔也没有回来。她等了很久,倚着迎枕迷迷糊糊地睡去了。 不一会儿被人推搡着叫醒了,是云玲。她说道:「夫人,你去拔步床上躺着睡吧。二爷许是有事情耽搁了。」 新荷迷瞪了一会,「……不用管我。再等一会,四叔大概就会回来了。」 云玲给她倒了盏红枣茶。 亥时一刻,外面传来小丫头通禀的声音。新荷着急的连鞋都来不及穿,只着绫袜便下了长塌。 顾望舒刚进西次间,她就扑了上去,「四叔。」语气里浓浓的委屈:「你怎么回来的这么晚?」 屋里伺候的丫头们,低头退了出去。 顾望舒抱起怀里的小妻子端详了好一会儿,叹气:「……从内阁回来时被郑世子找去了。你怎么这会子还没睡觉?」 新荷不说话,眼圈慢慢红了。良久,「你不回来,我睡不着。」 顾望舒的眼圈也憋红了,把她紧紧地搂在怀里,往拔步床的方向走去。 夜,静默。 「你先睡吧……我去净房沐浴后就回来。」他把小妻子放进被褥。 新荷点头,翻个身,搂住了薄被。她能感觉到四叔的疏远…… 皂荚的香气慢慢弥漫开来。 新荷等了一会,顾望舒才从净房里出来。 他轻轻地躺在床上,动静很小。 鸾帐放下来,一时昏暗。 「四叔,睡了吗?」她调换个姿势往顾望舒的怀里偎去。 他「嗯」了一声,声音很柔和。 新荷撇撇嘴,睡了还能说话呀。 「四叔。」 「嗯。」 新荷试探着枕上他的肩窝。看他没反对,胆子又大了些,辗转着去亲他的耳垂。 顾望舒「嘶」的一声,身体紧绷的厉害。他单手控制住她,不让她乱动。 「四叔……」新荷被他压制住双臂,动一下都艰难,委屈起来。 顾望舒闭着双眼,没理她。 夜里太静了,隔窗外风吹花落的声音她都能听到。新荷犹豫了一下,四叔为什么不高兴,她其实想明白了。四叔是个很敏感的人,而敏感的人往往都缺乏安全感,最想得到别人的重视,她当时被秦念云扰了心智,根本没细想这些。 新荷挣扎着往后退,想拉开一些距离和他说话。顾望舒却误会了,垂下眼看她,眼波潋滟的。 第四十四章 两人近在咫尺,明明光线昏暗着,却看尽了彼此的心里。 新荷紧咬着下唇,钻进了他的被窝,不一会儿,又从他的被窝里探出了头,趴在他的身上。 「四叔。」她低声喊他。 美人在怀,馨香绵软。顾望舒不再无动于衷。他双手举着她的细腰,亲了她好几口。 新荷的心里很不好受,能看得出来四叔还在生气,对待她却依旧是如珠如宝的。 她正了正脸色,很严肃地:「我想和你说件事。」 顾望舒缓缓地放开了她,联想到最近发生的一些事情……神情慢慢的冷清下来。 「……在我的心里,四叔只能是我一个人的。」新荷顾不得其他,继续道:「你也不许喜欢旁人,身边就只许有我。什么通房、姨娘的更不许有。最好就是,想都不要想了。」 如同誓言一般的豪言壮语让新荷红了脸颊。殊不知,说这些话的时候,她差点都要咬了自己的舌头。 她第一次感觉到,她的脸也是真大啊。 顾望舒低沉、悦耳的笑声传来,胸腔处一阵震动。这种被在意的感觉实在是太美好。 他低下头。她望着自己的一双眼眸盈盈如秋水,乌黑细软的长发散落在他身上、和他的发丝交缠在一起,身姿柔媚玲珑地紧贴着他……肌肤光滑如玉。她听似无理、霸道的话,却让他的心一点点安定下来。 他握紧她的腰,去亲她的下巴,声音含混不清:「荷儿的话,每一个字四叔都会谨记在心底,永志不敢忘。」 亲吻混合着气息,新荷觉得痒酥酥的,忍不住便往一旁躲。顾望舒心里正得意着,自然是追了上去,翻身把她压到身下,继续说:「我的心只属于荷儿,什么通房、姨娘的话,以后都不许再提。」 褙子的系带解开了,一双烫人的大手摸进去,顾望舒低头亲她的红唇。 新荷感觉自己的身子又热又软,禁不住偎紧了顾望舒,低鸣如乳猫:「四叔,不行……」 「为什么不行?」顾望舒伸手往下,温柔的去试探她。 「……腹中的孩儿还不足三个月。」 新荷有点不知所措了,她不是故意要拒绝的。那东西如此炙热、坚硬,他一定很难受吧。 顾望舒几乎低叹了,他平复下自己的心情,抱起小妻子填进了旁边的被窝,「你好好睡吧……」 这种情况,新荷也觉得无奈。长此以往下去,岂不是太委屈四叔了。她突然想起压箱底的那本「画册」,里面好像有不一样的姿势……新荷打定了主意,明儿趁没人的时候,自己要好好地研究一下。 难得的一夜好眠。 新荷早晨醒来时,卯时已经过了,顾望舒竟然还躺在她身边。她以为他起晚了,便小声地叫他…… 「今儿没有早朝,晚点再去内阁也无妨。」顾望舒伸手把小妻子揽在怀里,两人低声说了一会话,才起床穿衣。 云朵听着西次间的动静,走进来,服侍新荷梳洗。 丫头们依次端了南瓜饼、小米粥,白煮蛋放到小几上。两人简单地吃了些,然后一起去西厢房给秦氏请安。 阳光映照着女婿的侧脸,是君子如玉的长相。秦氏又看他和女孩儿说笑着走进来,越看越满意。她昨儿看女孩儿的气色不好,还以为两人闹了别扭……还好,是她看走眼了。 等顾望舒去内阁后,秦氏拉着女孩儿的手说话。 「……我想把碧水、碧蓝给你留下,你这里能顶事的大丫头太少了。碧水跟着我学过管账,是个稳重、妥切的。等云朵、云玲嫁出去后,再伺候你就不太方便了……这样刚好你也能有个帮手。」 新荷笑着点头,谢过秦氏。她原来的打算是,从顾宅里挑选几个丫头先培养着,差不多合适了再管她房里的事……但时间肯定是比较长了,也比较麻烦。还好有母亲替她事事筹谋,真的是省心了许多。 春日漫长,新荷和母亲一起,在游廊上走了几圈,坐在庑廊下休息。她现在怀有身孕,按照叶老太太的意思,每日里都走走路,这样生产的时候会容易些。 云玲从外院拿包柔软的布头过来了。里面有杭稠、潞绸、织锦等,都是整块的布料且色彩鲜艳。她笑着说:「奴婢奉夫人的意思给叶老太太送糕点,临走时她让拿回来的,说给小孩子做肚兜、鞋面最合适了。」 秦氏接过来,打开看了,说道:「果然是极好的料子。」 新荷笑道:「外祖母一向最慈祥的,有什么好事也能记挂着我……我知道她喜欢吃软嚅的糕点,时常让小厨房做些,给她送去。」 「你做的对。」秦氏拍拍女孩儿的手,「百善孝为先。你没有公公婆婆,叶老太太作为外祖母,你孝顺她是应该的。」 新荷挑了一块大红色莲纹潞绸,准备绣一个鱼戏莲叶的肚兜,看着也喜庆、活泼。那块姜黄色的杭稠则可以绣一个喜上眉梢的,梅花枝头上站立两只喜鹊,想想就觉得好看。 母女俩边闲聊边商量肚兜的花样。云朵、云玲找了五彩的丝线、剪刀和簸箩,放到一旁的紫檀木圆桌上,方便她们能随时剪裁。 这时候,乳母许氏从秦府回来了。大概是走路太热了,她一头的汗水。 新荷喊了丫头,让给她倒茶水来。又让慧文搬了杌子。 乳母许氏笑着谢过,说起在秦府的见闻……秦老夫人的身体很硬朗,听说外孙女有身孕了很高兴等等。 喝了一盏茶,许氏拽了拽秦氏的衣袖,暗示借一步说话。 秦氏了然地点点头,和女孩儿说有点累了,先回西厢房歇息一会。 新荷应允,连忙让采风、采月扶着母亲过去。 进了西厢房,乳母许氏把门、窗都关了,低声说道:「姑娘,出事了。」 秦氏吓了一跳,心急地:「怎么了,可是母亲不好了?」秦老夫人的年纪大了,时常病痛的。她见到许氏惊慌的表情,不免会想到自己的母亲。 许氏摇头,扶着她在罗汉床上坐了,解释道:「不是老夫人的事情,是秦念云表小姐。她昨儿回去府里后,晚上就去找了老夫人。说要嫁给……顾阁老!还说什么不会和咱们荷姐儿争高低,做妾侍她也愿意,一直哭。什么非顾阁老不嫁的话都说出来了。老夫人当场就气得倒仰,训斥她一顿,让婆子叫了大房的夫人领回去了。」 秦氏端茶杯的右手都颤抖了,恨恨地:「混账的东西,竟然存了这样的心思。姐妹共侍一夫,亏她想得出来。她不要脸面,我们秦家可丢不起这人……」她气了一阵,问道:「母亲是怎样的态度?」 「老夫人肯定是不同意。但是,您也知道表小姐的性子,胆大又心狠。听大房的婆子回来通禀她今儿都开始断饮食了……要逼迫着老夫人同意。」许氏摇摇头:「刚刚在姐儿面前,我一个字都不敢提,瞒得紧紧的。就怕姐儿知道了心里会不好过。她如今怀着身孕呢,可不敢动气。」 第四十五章 秦氏仰头把凉茶喝了,冰凉的液体一下肚,她的心肠就狠下来了,「我这一辈子就得了荷姐儿一个女孩儿,眼瞅着她现在的日子好过了,亲的表姐妹竟然要横插一脚……先不说于理不合,丢不丢脸的事。我这一关,她就过不去。」 采风、采月都被这样的事情吓住了,两个丫头站在一旁,一句话都不敢说。 乳母许氏很是担忧:「姑娘,您得赶紧想个办法。我得了消息就赶着回来,就是怕表小姐的事情出现什么变化……」 秦氏脸色铁青,自言自语:「也怨我。你说秦念云来府里看我,她一央求我怎么就同意带她来顾宅了……要不是这一茬,也不会出现这种事情了……」话说了一半,她低头回想了一会,又道:「我说昨儿她怎么突然提出要多在顾宅留几日,还说什么陪伴荷姐儿……」 采风叹气道:「这和太太没什么大的关系,表小姐即存了心思,不是这次也会有下次……现在最当紧的是——怎样阻止她嫁进顾宅。」 秦氏沉吟不语,过了一会,交待道:「待会出去后,都镇定点,我们吃过午膳后直接去秦府……」 「那大小姐问起了怎么办?」采月不放心地问。 「我知道怎么说。」秦氏闭上眼。她心里一片苦楚。 天气有些热了,新荷在庑廊下又坐了一会,就收拾东西进了西次间。 云玲端了一盘芙蓉糕递给她,笑道:「小厨房新做的,夫人尝尝鲜。」 新荷拿起一块,秀气地咬了一口:「味道挺好的。」松软可口不说,还有淡淡的芙蓉花香。 云玲微笑着和她笑话:「味道好,就多吃几口……你太瘦了。」 新荷见她言语轻松,比以往的心态还要好,心里便松了口气。 云玲的亲事已经定下了,虎子得了消息后,离顾宅的不远处置办了一处宅子。三间正房,两侧有厢房,还带了一处大院落。是北直隶的典型建筑,也算气派了。 新荷嘱咐虎子,让他抽时间找个正经的媒人来提亲,然后婚嫁一办,这事情也就掀过去了。 她和云玲说过了,一开始云玲还不大习惯,现在倒也慢慢的接受了。 吃了一块芙蓉糕后,新荷又喝了半盏红枣桂圆茶,她不敢吃多,不然午膳又该吃不下了。 新荷想到母亲的口味,便起身往小厨房去。她记得母亲最喜欢吃咸水鸭和糖醋鱼,得吩咐小厨房一声,让她们准备着。 午膳摆在花厅。 秦氏看着桌子上摆的饭菜,鼻子有些酸。女孩儿孝顺又体贴……来这里几天,每一次用膳都是按照她的喜好来的。 「荷姐儿,母亲放心不下你嫂子,下午的时候想回去看看。」秦氏给女孩儿夹了一筷豆腐,说道。 新荷一愣:「这么快就回去吗?」 「……是啊。心里总担心。」秦氏开口哄她:「过几日,母亲还来陪你,好不好?」 新荷笑着点头。她是最了解母亲的,在新府时会惦记怀孕的女孩儿。来看她了,又牵挂独自在家里的儿媳妇。 秦氏走的时候去「静安堂」和叶老太太告了别。她也没让女孩儿送。外面风大太阳大的,晒到了女孩儿就不好了。 路上,秦氏一句话都不想说。她心里盘算着到秦府时要怎么办。 宋氏为着女孩儿秦念云的事情正在秦老夫人的住处小声哀求,女孩儿要死要活、滴水不沾的……她也没了主见。 「都是你养的好女儿,我们秦家是书香门第,出不得这下作的事情。」秦老夫人抿了一口茶水,骂大儿媳。 「母亲,您得想个法子啊。」宋氏焦躁道:「云姐儿一天都没有吃东西了。」 「她不吃东西?那就饿着,饿的狠了自然就吃了。」秦老夫人淡定地看她一眼,小女孩的手段她见得多了,回头吩咐贴身伺候自己的婆子:「你去二小姐的房里守着,不许她跟前的丫头、婆子给一口吃食。」 婆子领命而去。 「母亲,您这是做什么。难道真的要看着云姐儿饿死不成!」宋氏手里的汗巾都快绞烂了。 秦老夫人摇摇头,「愚蠢!」她的大儿媳性子要强,办事也爽利,怎么到了儿女这一块,就糊涂了。 「她一个小女孩家,能有多大的心劲,只要不是丫头、婆子偷偷地塞给她东西吃。她撑不了多久的……」 宋氏还要说话:「可是,母亲……」 「没什么可是的。依咱们家的立场,云姐儿不可能嫁给顾阁老,更不会去给别的人家做妾侍。姐妹共侍一夫,这话要是传了出去,满京都的人都得笑掉大牙。」秦老夫人语重心长地:「龙虎将军府的嫡子,多好的姻缘,她嫁过去了享福不说也能帮衬到家里。」 宋氏喏喏地点头,觉得秦老夫人说的话很有道理,「但是云姐儿的心思……」她叹口气:「我管不住她啊。」 「无能!」秦老夫人咬牙,不想和她说话了:「我不管你怎么做,从现在开始,你一步都不许踏进云姐儿的闺房。更不能和她见面。」 宋氏:「……」 「云姐儿暂且由我照顾着,你不用再操心了。」 宋氏想了一会,屈身行礼:「谢谢母亲。」 秦老夫人摆摆手,让她退下了。 有丫头上前为秦老夫人揉太阳穴,动作轻缓,拿捏的恰到好处。秦老夫人紧皱的眉头舒缓下来。她年纪大了,禁不住气恼、劳累,感觉整个脑门都嚯嚯地疼。云姐儿一直是她最得意的孙女儿,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在京都颇有盛名。没想到性子却如此恶劣。她又想起大儿媳一贯对儿女的宠溺……低叹一声:当真是慈母多败儿! 屋外有小丫头通禀,说是姑奶奶回来了。 秦老夫人的身姿坐正了,往门口看。不一会儿,她女孩儿秦氏领着一帮丫头、婆子们进来了。 「母亲。」秦氏屈身行了礼。 秦老夫人让丫头给她搬了杌子,问道:「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 秦氏环顾了一眼屋内的众人,挥手让她们都退出去守着。 「母亲,我也是为着云姐儿过来的。前天我去顾宅看荷姐儿,带上了云姐儿……谁知竟有了这档子事。」秦氏继续说道:「荷姐儿现在有了身孕,还不足三个月。我怕出什么变故,就赶来了。」 秦老夫人拍拍女孩儿的手:「你放心吧,有我老婆子在,不会出事的。」她顿了顿,又问:「荷姐儿最近怎么样?」 「她还好,就是瘦的厉害。」 「怀孕头三个月都艰难,你要时常的去看看她……」秦老夫人叮咛道。 「宣哥儿的媳妇儿月份也大了,她是头胎,我得回去照料着。」秦氏给自己满了一盏茶,一路上提心吊胆,口干舌燥的。 秦老夫人知道自己女孩儿的处境,只拍拍她的手,不说话了。 母女俩难得一见,坐在一起说话。 这时候,院内一阵喧哗,乱糟糟的脚步声,还有人在后面追着喊「二小姐慢点」…… 秦老夫人眉头慢慢地皱起来,刚要开口询问怎么回事。秦念云就冲了进来,身后跟着一大帮丫头。她脸色虽苍白,衣衫倒是很整齐。 第四十六章 「滚出去。」秦老夫人罕见地发火了。 众人都退了出去,只有秦念云还执拗地站在原地,眼圈红着,屈身行礼:「见过外祖母、姑姑。」 秦氏懒得看她,端起盏碗喝茶,理也不理。 「你出来干什么?不是忙着绝食、忙着对抗父母宗族的吗?一个女孩家不知羞耻,脸面都不要了……」 秦念云的小脸刷就白了,祖母一向都是最疼她的,什么时候说过这样的重话。她看向一旁的秦氏,阴阳怪气地:「姑姑,你巧不巧的这会子赶过来,是来和祖母告状?我可是什么都没有做,对荷姐儿也亲切的很。」 「混账东西!谁教你和长辈这样说话的?跪下。」秦老夫人厉喝一声,气得手指都颤抖了。 秦氏连忙起身去抚母亲的后背,看秦念云的眼神都冰冷了,「我真是后悔带着你去了顾宅!」 「后悔不后悔的我也去过了……姑姑,我就是要嫁给顾阁老。荷姐儿她什么都不如我,琴棋书画皆不通,长相也平常……凭什么她能嫁到那么好的人家?」秦念云竟然笑了。 「云姐儿,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你这样阴狠的性子,嫁到哪里、嫁给谁都过不好,也不可能幸福。」秦氏冷淡道:「只要有我在,你不可能嫁到顾宅去!」 「姑姑,你太自私了吧……」秦念云难以相信地睁大了双眼。在她的印象里,姑姑一直都是最软弱可欺的,像个包子一样,任人欺负……她最看不起这样的人。所以她有了喜欢的人,才拼命的努力去争取。 「来人。」秦老夫人听不下去了,她向院子里喊道。 几个膀大腰圆的婆子迅速走了进来。 「把她绑了,扔到祠堂去跪着。」秦老夫人摆手,一下子苍老了几岁:「……嘴给她堵上。」 秦念云害怕起来,她才要喊叫,已经被几个婆子按住了。 院子里站着伺候的丫头、婆子们都屏息静气,眼观鼻鼻观心。主子们的事情,最聪明的做法就是,只当作没看见没听见。 「母亲。」秦氏的心里不安极了,秦念云这种胆大包天的祸害,她真是怕……后背忍不住发凉。 「我知道。」秦老夫人由婆子扶着站起来,说道:「她像疯了似的,我也管不了,得去和你的父亲、大哥商量了……」 夕阳下,秦老夫人满头的白发,佝偻着腰。秦氏看得难过又心疼。 黄昏时分,日落开始了,微风徐徐,清爽宜人。 新荷坐在庑廊下绣肚兜,她在绣鲤鱼的尾巴,一针一线的十分认真。 「夫人,进屋歇会吧,您都绣一下午了。」慧文手里拿了几朵粉色的海棠花,悄悄地插在了新荷的发间。 碧水瞪她一眼,让她别胡闹。 慧文嘻嘻哈哈地笑。 「你们在做什么?」新荷奇怪地抬头去看两个丫头之间的互动。 慧文拉了一下碧水的衣袖,笑道:「没事啊。」 新荷不管她们了,鲤鱼尾巴处还剩下最后几针,赶紧绣完,站起来活动活动。都坐了一下午了,腰疼。 「啊!」新荷短促地叫了一声,绣花针刺到了左手的食指指尖。微小的血珠顿时涌了出来。 碧水一把拿住了新荷的左手,回头吩咐慧文:「快去打盆热水来。」 新荷拦住了,摇摇头:「没事的。」说罢,把手抽回来放到嘴里,吮吸了一下指尖,笑了笑:「好了,别大惊小怪的。」 她还要做绣活时,碧水把东西收起来了,「夫人歇会吧,今儿太晚了。」 云玲、云朵听见响动,也都赶过来了,劝道:「花圃里开了粉色的栀子花,颜色很漂亮,夫人去看看吧。」 新荷被她们左一句右一句地绕,只好起身往花圃的方向去。她轻微地扭了扭腰,左右晃动几下脖颈儿……坐的久了,哪哪都不舒坦。 除了栀子花,花圃里其他的花也都盛开了。月季花开的最多也最鲜艳,一共有三种颜色,黄色、粉色、朱红。 新荷剪了一些黄色的月季花苞,用花瓶装了,让丫头送进顾望舒的书房。花瓶里装的是井冒温水,一夜的功夫,花苞就会盛开成花朵。 西次间的烛火点亮了,四叔还没有回来。 新荷站在庑廊下看着满庭院的红灯笼,发一会呆,进了屋。 茉莉长塌上放着簸箩,里面有她绣了一半的红肚兜。很软滑的布料,她微笑起来,心也跟着柔软了。等孩子生下来,她估计就更忙了。孩子的小衣、小袄、鞋子都得做……听说孩子见风就长个,窜的快着呢。 云朵走进来,问她晚膳摆在哪里。新荷让再等一会,她想等四叔回来一起用膳。 云朵没吭声,招手让小丫头端了碗乌鸡汤过来,让她先喝一点。 屋外传来了说话声,模模糊糊地听不真切,好像是虎子在打听些什么…… 四叔回来了? 新荷心里一喜,让云朵去唤虎子进来。 虎子一进门,「扑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 「……你怎么了?可是四叔出了什么事情?」新荷觉得不对,她起身往虎子的身边走去。 云玲及时扶住了她,这才发现她全身都在哆嗦,「夫人,你腹中还有孩子呢,不能激动的。」 虎子闻言抬头去看她,也被吓住了,夫人脸色蜡白了。他「咚咚」地磕头:「夫人……您别急。主子没什么大事,就是下午陪皇上外出狩猎时,替皇上挡住狼的攻击……」 替皇上挡了狼的攻击! 新荷头轰的一下,这还叫没什么大事……他一个内阁首辅好端端的怎么会外出狩猎?又碰巧替皇上挡狼。一切都透露着怪异……她抬步就往外走,「四叔呢?他在哪里?」平常,只有两人独处的时候,她才会喊他四叔。现在却顾不得这些了。 「夫人,您别担心。主子的伤处已经由太医包扎过了……」 新荷急了,打断他:「我问你,他人在哪里?」 「在前院。」 「夫人,您跑不得啊。」几个大丫头在后面小跑去追她。云玲更是紧紧地搀着她,就怕一个不小心,摔倒了…… 「松柏堂」内外,灯火通明。叶家的几位舅舅以及几位表兄弟都在,顾望舒在里间的罗汉床上躺着。 新荷往里面走,被叶辰宇发现了,他皱眉走了过去:「二表嫂怎么过来了?」 叶瑾泽正在和一个穿道袍的老者说话,「顾阁老还有些低烧,您看再加些什么药……我马上安排人去熬。」 这位老者新荷是认识的,姓凌。以前去新府给她诊治过,是叶老将军请来叶府常住的老御医。 「四叔还没有醒吗?」她问道。 叶辰宇看她眼眶红着,轻微点了头。 新荷和叶辰宇说话:「我想去看看他。」 叶瑾瑜和新荷也算是熟识了,他劝道:「你在这里也帮不上什么忙,舒哥儿醒来看见你这样,心里一定难受。要不,你先回去等着……等舒哥儿醒了,我让人去通知你。」 第四十七章 「三舅,我想去看他。」新荷的手脚都冰凉了,看他们这样的架势,四叔是凶多吉少了……她不敢想象没有四叔的日子。她第一次发现,她是那么的依赖他!她才怀了他的孩子,四叔就要出意外了吗?不可能的,一定不会的。 叶瑾瑜看她的表情也于心不忍,但是一想到大外甥前胸后背处深深的狼爪印迹……他的脸就紧绷下来:「虎子,送她回去。」 「三舅。」新荷跪下了,眼泪夺眶而出:「我想去看看四叔……就看一眼。」 「父亲。」叶辰宇喊了一声叶瑾瑜,示意云朵她们把新荷搀起来,他低声道:「我领你进去。」 「宇哥儿。」叶瑾泽警告道,他知道新荷对于大外甥的重要性。正是如此,这个时候更不能让她见了。大外甥的伤势太重了……血肉模糊的,再把她吓坏了。 「她有身孕了,受不得郁郁伤怀。」叶辰宇毫不退让。 叶瑾泽看了一眼叶瑾瑜,兄弟俩都没说话,却是各让了一步。对于一位孕妇,他们说不出什么严厉斥责的话……想见就让她见一面吧。大外甥还在昏睡着,被子盖的严严实实的,应该也看不出什么。 叶辰宇径直领着新荷进了里间。 顾望舒躺在罗汉床上,双眼紧闭着,还没有醒来。厚重的被子盖在他的身上,脸色却是苍白的,看起来像是极冷…… 新荷慢慢地走过去,拉了杌子坐在他的床头。眼泪「噼里啪啦」地往下落。她伸手想去摸摸他的脸,颤抖了半响,只抓住了他放在被褥外的手。 云朵、云玲见夫人如此,背过脸去,眼圈也红了。 「四叔,我来了。」新荷低声和他说话:「……你赶紧醒过来好不好?看我一眼,我好害怕……」她哽咽起来,话都说不好了。 顾望舒的手很修长,指尖莹白。他喜欢牵她的手,然后紧紧地包裹住,很温热,给人很安全的感觉。现在却是冷冰冰的。 新荷看了顾望舒好久……哭的难以自制。每次用膳,四叔都是先服侍她,挑鱼刺,剔鸡肉……等她吃饱了他再吃饭,津津有味的。她一直想不明白,残汤剩饭的、还有什么好吃呢? 新荷有点责怪自己了,作为一个妻子她都没有尽到本分……反而是四叔迁就她更多一点。衣食住行,都为她想到了。甚至连叶老太太那里他都叮嘱了,说她年纪小,让多体谅……就怕她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受委屈。 他把她当孩子一样的宠着。 人都是这样的,一旦开始依赖一个人,就很怕失去。很怕没人再宠自己了,没人再事事细致地照顾自己。 新荷哭的又委屈又愧疚,肩膀处微微颤动。 叶辰宇转身看向窗外,今晚没有月亮,连星星都没有。除了有烛火的地方,其余都是暗黑一片。像人的心一样。二表哥有功夫在身,还有暗卫跟着,想伤他是难上加难。除非是有人提前算计好了! 「哭什么?我没事……」顾望舒睁开眼,声音还很吃力。 新荷愣愣地抬眼看他,眼泪还挂在睫毛处,无辜又可怜。 顾望舒微一使力,握紧了她的手。撑着身子坐起来,靠在床头。 新荷不知怎么的,看见他醒来却更委屈了,眼睛不眨地直盯着他,泪珠成双成对的往下落。 顾望舒叹息一声,把她搂在怀里,小声哄她:「荷儿,别再哭了。我真的没事……」 叶辰宇见状,挥挥手,屋内的众人都退出去了。 新荷紧紧地抱住他的腰,一句话都不说。她恼恨他不拿自己的命当回事。前胸后背处缠了那么厚的绷带,不用想也知道当时的情况有多危急…… 「荷儿,你和我说说话,好不好?」顾望舒心里直发软。无声的啜泣比哭喊更让人揪心。 小妻子的身子偎依着他不停地抽动,好像很依赖他却又倔强的不肯开口。顾望舒拍拍她的后背,低声下气地:「……你不和我说话,我心口处都好疼……」 新荷摸了一把眼泪,从他怀里挣扎着出来,道:「你既然醒了,不如我去喊凌大夫进来看看?」说话间,她就要往外走。 「荷儿……」顾望舒「嘶」的一声,头上的汗沁出来了。他着急要下床,撕裂伤口了。 新荷咬着牙站在他面前,泪眼婆娑:「你这是干什么?顾阁老忠君爱国,赤胆忠心,连自己的命都可以不顾及……」 顾望舒闭了闭眼,摇头。 「既然如此,那我和孩儿的命,你更不用顾及了……」新荷转过身去,背对着他:「如若有一天你真的死了!我就独自带着孩儿走的远远的,一次都不会想起你。」 「你敢!」顾望舒气血上涌,「……过来。」这次受伤是个意外,他完全没有料到。北郊的皇家园林怎么会有猛兽混进去?看朱瞻宣的模样也是惊吓不小…… 要不是他在前面挡了这一下,事件牵扯的就是弑君了。 新荷回头看他,前胸的绷带上都渗出了血迹,她不是故意要气他的,心里真是气不过。这时候却忍不住鼻子一酸:「四叔,我不知道别人都是怎么活的……可是我离了你,是活不下去的。你得好好活着。咱们都得好好活着,看着孩儿长大成人,娶妻生子。」 她泣不成声。 顾望舒声音沙哑:「……我答应你。以后会好好的照顾自己,再也不受伤了。」 新荷看了他良久,像是在判定他说话的真实度。最后才走近,偎依在他怀里。她真的不能失去这个男人。 他现在比她的命都重要了。 顾望舒去亲她的额头。小妻子小小的人儿,脾气却大的很。不过,知道她这么的在乎他、依赖他,他的心里也满足了。 新荷服侍他躺好,去外面喊凌太医进来,他的伤口需要重新包扎…… 和凌太医一同进来的还有叶瑾泽。 顾望舒看了一眼叶瑾泽,和他说话:「明日应该会有很多官员过来,我不大方便,舅舅帮忙应付一下吧。」 叶瑾泽点头。 顾望舒又说道:「如果赵章德过来,一定要留住他。前些日子,我约过他,他没说同意也没说不同意……」 叶瑾泽摆手,示意自己知道了,让大外甥不用担心。 这事情要是真和赵家有关系,那就好办了。只刺杀皇上这一条罪,就够灭九族了。 第二天一大早,朱瞻宣竟然意外的来了顾宅。 他身穿玄色的便服,由首领太监严涌跟着,大踏步迈进了「松柏堂」,随身的护卫也进了屋。朱瞻宣进了书房,顾望舒要起身迎他。 朱瞻宣摆摆手:「你多番救朕的性命,如今又身受重伤,躺下歇着吧。」 虎子搬了太师椅过来,又奉上碧螺春。朱瞻宣问他,「爱卿的身体,可好些了?」 顾望舒倚着迎枕坐在床头,恭谨地开口:「微臣已经好多了,多谢皇上关心。」 朱瞻宣说:「太子说你讲的《论语》有趣、易懂,他很喜欢。昨晚还给朕背了<雍也>……」 他抿了一口茶,「顾爱卿学问渊博,太子交给你,朕也放心。」他的目光看向案桌上摆放的汝窑天青釉面花觚,里面插着盛开的黄色月季,很明媚的颜色,「你好好养病,内阁也少不了你。」 第四十八章 顾望舒道:「这是微臣应该做的。」 「……这次的事情,朕会彻查到底。不让顾爱卿伤的不明不白。」朱瞻宣摆手让严涌把带的补品留下了。他也想看看,到底是要刺杀皇上。 顾望舒谢过,让虎子送朱瞻宣出门。 叶瑾泽得了消息,匆匆赶过来时,朱瞻宣已经出了第二进院落,他只看到了背影。过堂风吹过来,他脊梁骨都是冷的。 天空一碧如洗。清晨的阳光在东方升起,温暖又不刺目。 秦氏吃过早膳后,从秦府出来,马车已经在门口恭候了。 秦老夫人拉着女孩儿的手,一直送到大门口,开口道:「欣姐儿,母亲年纪大了,管不得什么事了。」她停顿了下,又说:「你们这些兄弟姐妹里,我最担心的就是你,性子太软弱了。以后,该强硬的时候就要强硬些……」 「云姐儿是你大嫂教养不善,我会把她接过来,亲自带着。她昨夜说的那些话你也别放在心上,她还是孩子呢。」秦老夫人不往下说了,孙女儿不知好歹,字字诛心,怕是真的伤了女孩儿的心。 秦氏握紧了母亲的手,好一会才放开,说道:「母亲,我走了。」 马车在晨曦中走远了。 秦老夫人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往祠堂的方向走去。 秦念云在祠堂里跪了一夜,摇摇欲坠的,精神萎靡极了。宋氏在一旁站着,心疼的眼泪直掉,却一句话都不敢多说。昨夜,夫君从正房回到住处后,对她发了好大的火,说好好的孩子都被她教歪了。她心里也委屈,忍不住回了两句。夫君便拂袖而去,睡了书房。 「云姐儿,你都改了吧。顾阁老不是你能肖想的。」大堂里没有外人,宋氏便低声劝道。 秦念云的声音很弱,早没了昨天的气焰:「母亲,都到了这个地步,您就别说这样的话了。我是真的喜欢他,想为自己争取一下。」 「这孩子,你怎么长了一身的反骨?」宋氏见女孩儿一天一夜滴水未进,到底也心疼。从袖口处拿出一包水晶糕,递给她:「先吃点垫巴一下。」 秦念云没有接。 「……你祖母不在。」宋氏左右看了几眼,说道。 秦念云抬起头,嘴唇都干到起皮了。她定定地看了一会宋氏,道:「母亲,我不能吃。吃一口就是认输了……」 「对不起,是我让您受委屈了。」 「傻孩子,你听母亲一句劝吧。」宋氏用帕子捂住了嘴,哽噎道。 秦念云挺直腰板,不说话了。 秦老夫人在婆子的搀扶下,挑帘子走了进来。她问孙女儿:「都想清楚了吗?」 「祖母,我心意已决。」 「好,那你就继续跪,什么时候想清楚了再起来。」秦老夫人看向宋氏:「谁让你进来的?出去。」 「母亲……」宋氏求情道:「云姐儿她真的是铁了心,您就……」 秦老夫人的脸拉了下来:「住口!我正式地说一遍,你们都听好了。云姐儿最好是自己能想清楚……不然她就是跪烂膝盖,咱们秦家也不会同意这样的糊涂事。」 「母亲……」宋氏看着秦老夫人走出祠堂的背影,瘫坐在地面上。 巳时左右,秦氏回到了新府。她歇息了会,去「墨竹轩」看望张氏。 「墨竹轩」里热热闹闹的,张氏在庑廊下坐着,正指使着丫头们挖竹笋。 「母亲。」见她进来,忙起身行礼,被秦氏拦了。 「你身子重,见我点头便好,不用再行福礼了。」秦氏拉着她的手,坐在旁边。 立即有丫头捧了茶给她。秦氏接过,抿了一口。 张氏问道:「妹妹,可还好?」 「一切都好,你不用担心。」微风阵阵,秦氏望着满院子的青竹,心情好了很多。 竹青、竹音抬着一藤篮的嫩竹笋走过来,笑道:「少奶奶,这么多够吗?」 「够了。」张氏摆手:「给母亲装些让她待会走时也带着。」 两个丫头屈身去了。 秦氏说道:「还是你孝顺,知道我喜欢吃凉拌的嫩笋。」 张氏很懂事,「这是儿媳妇应该做的。」她嫁进新府,婆婆和善,丈夫专一,已经是她修来的福气了。 秦氏拍拍她的手,若有所思的,不再说话了。 顾望舒在「松柏堂」养了几天,等伤势好些,才让人去告诉叶老将军、叶老太太……两位老人一听说情况,慌张着来顾宅看他。 阳光甚好,新荷坐在顾望舒的旁边绣孩子的肚兜。她针线活做的很快,大红的肚兜已经好了,这会正绣梅花枝呢。 「……身体可好些了?」叶老太太在桃枝的搀扶下,颤巍巍地走进书房。 新荷起身扶着她坐在圈椅上。 顾望舒笑道:「已经无碍了,外祖母不必担心。」 叶老太太见外孙一脸的苍白,忙让丫头把带的人参、燕窝拿出来,交待新荷给他熬汤喝。 新荷一一答应了。 叶老将军在书房转了两圈,夸赞道:「精忠报国。舒哥儿做的很好。」 新荷小脸一僵,微侧过头。 顾望舒随意和外祖父聊天。如他所料,这几天来看望他的官员还真不少,络绎不绝的。只是赵章德迟迟未来……倒也沉得住气。 又过了几天,顾望舒能下地了。新荷便时常陪他在院子里闲走。四叔最近都不用去内阁,她心里也舒缓些。天天起早贪黑的,总感觉他太累了,需要时间来好好歇一段。 「夫人,午膳摆在哪里?」碧水见两人携手从游廊上过来,屈身行礼,问道。 「摆在庑廊下吧,春风柔和的,也舒适。」新荷微笑着去看四叔:「可以吗?」 顾望舒点头,揉揉她的额发,宠溺道:「都听荷儿的。」 芹菜呛花生米,白菜豆腐,木樨炒鸡蛋,清蒸黄鱼,冬瓜排骨汤等摆满了紫檀木圆桌。都是清淡易消化的吃食。 新荷亲自舀了汤放到四叔的面前,道:「吃饭前,先喝口汤吧。」 顾望舒拉着她的手让她坐下:「你好好吃饭,不用照顾我。」这次受伤后,小妻子就不肯让他服侍用膳了……难得她乖巧,青菜也是一点没剩。就是嚼了半天才肯咽下去,还是不大情愿的。 几个大丫头都站的远远的,主子用膳时不喜人靠前,她们都知道。 新荷夹筷黄鱼,细致地挑了刺,笑盈盈地放到顾望舒面前的碟碗里,「四叔,多吃点鱼,有营养。」 「荷儿。」顾望舒俊眉皱起:「……你不用服侍我用膳。」 新荷别过眼深吸了口气,好久:「我想知道,你服侍我用膳时候的心情。」 顾望舒说不清楚心里是什么感觉,好像养的猫崽子终于熟悉了,要反过来照顾他了……即便照顾不好,她也肯用心了。他夹起黄鱼,吃了,鼻尖有些酸。 「……荷儿,谢谢你。」顾望舒伸手把她抱在怀里:「你怀着孩儿呢,自己才是最重要的。」见她低头不说话,又哄道:「要不,等孩儿出生后,你日日服侍我用膳,好不好?」 新荷这才笑了,见丫头们都离得远,便快速亲了亲顾望舒的右脸颊。 第四十九章 顾望舒眼眸一深,还呆愣着……小妻子却仗着他受伤不便,已经坐回原位了。 他磨了磨牙。 两人说着话,云朵近前来禀报,说三少爷叶辰宇和八小姐叶辰月过来看顾望舒了。新荷坐正了,等他兄妹俩过来。 云玲见两人的午膳用好了,和丫头们一起,把饭菜撤了。 叶辰宇牵着小小的叶辰月,身后跟了两个丫头,过来了。 「给二表哥、二表嫂请安。」叶辰月屈身行礼,从丫头手里接过三层红色攒盒,放到圆桌上,说道:「听父亲说,二表哥受伤了,月姐儿来看看您。这些都是月姐儿最喜欢吃的。上次母亲让我学女红,被细针扎了手,吃过桃肉就不疼了……」 新荷笑着摸摸她的丫髻,夸赞道:「月姐儿真乖,谢谢你。」叶辰月是叶瑾泽的小女儿,估计是听大人们谈论时,知道了四叔受伤的事情。才八岁的小姑娘,就如此懂事,二舅母林氏教养的很好。 叶辰月听到夸奖高兴起来,她看了一眼顾望舒:「二表哥不喜欢吗?」 顾望舒打开攒盒——里面都是梅干,桃肉,栗,枣,瓜仁等一系列的东西。是小孩子的零嘴。 他捏起一块梅干放到嘴里,真酸啊,差点要吐出来…… 「很好吃。我很喜欢。」顾望舒的表情有点不自然。 叶辰宇哈哈大笑,他捏了捏叶辰月肉乎乎的小脸蛋,一点世家公子的形象都没有了。 新荷知道他在笑什么,又怕叶辰月不高兴,便拉着她的手和她说话,「月姐儿,你的珍珠发箍真好看,还是粉色的呢。」 小姑娘都喜欢被人夸,叶辰月很快被她吸引了心神,津津有味的和她说起粉色发箍的来历了。 叶辰宇看她们俩个头挨着头说的热闹,开口说道:「二表嫂挺有孩子缘的。」 顾望舒笑笑,向后靠在圈椅上,和他闲话家常。 不过一会的功夫,江慎过来请顾望舒说话。 顾望舒也不避讳,领着叶辰宇便进了书房。 「皇上派大理寺左少卿谢茄去查了行刺一事,已经有眉目了。说是看守北郊园林的一个赵姓护卫所为,他也不是有心的,那狼是他自小豢养的……当日人马众多,被惊着了……」江慎低声道。 叶辰宇嘲讽地:「……被惊的时机还真是巧。」 顾望舒思虑一会,跟江慎说道:「你暗中去查一下谢茄和赵章德之间有没有什么关系……还有那个赵姓护卫,也一并查了。对了,那狼要找人好好地看守着,不许突然间死了。」这里面疑窦重重,又事关行刺皇上,他不得不忧心。他甚至有种错觉,这本来就是处心积虑针对他的一场死局,只是他命大而已。 江慎明白顾望舒的意思,他拱手后下去安排了。 云朵端了牛乳粥和几碟点心过来,有花果子油酥,松仁粽子糖,白糖梨酥。都是小孩子喜欢吃的。 新荷拿了花果子油酥递给叶辰月。看她小口小口地吃,很喜欢的样子。 「白糖梨酥里面加了蜂蜜的,你待会也尝尝?」 叶辰月却摇摇头,问道:「二表嫂,我可以吃松仁粽子糖吗?」 新荷笑着捏她的丫髻,答应道:「可以。」 这时候,周嚒嚒走过来,屈身行礼:「夫人,良乡的周掌柜领着他大儿子过来了。」 新荷「哦」了一声,说道:「先领他们去花厅候着。」 周嚒嚒答应着退了下去,让小丫头先送些茶水去花厅。 「月姐儿自己先坐一会,喝些牛乳粥,待会我让慧文陪你踢毽子,好不好?」新荷小声和叶辰月商量,「二表嫂有些事情要去处理。」 跟着叶辰月的大丫头屈身行礼,笑道:「二夫人只管去忙,我们会照看八小姐的。」 叶辰月也点头让新荷去忙,她不大会踢毽子,也不怎么喜欢。 新荷让云朵从花厅的后门进去,躲在帷帐后面。这样便能大致看下周弓的模样,称不称心的也就有了底。 云朵脸色通红却没有拒绝。 新荷领着一众丫头、婆子进花厅时,周家父子已经到了。 周大元四十出头,头发梳得很整齐,模样憨厚,身穿崭新的灰色短揭,能看出来对儿子婚事的用心程度。 周弓中等身材,湛蓝色直缀,是清秀的书生长相。眼神也不四下张望,是个稳重的。 两人见她进来,都跪下行礼。 新荷摆摆手,「起来吧,周掌柜替我管理田庄,不必这么客套。」说罢,让人上点心来。 周大元原来是秦氏的陪房,现在又替大小姐办事,也是忠心耿耿的,「夫人严重了,是您赏奴才一家吃饭……奴才知好歹的。」他从怀里拿出账本,递给新荷,说道:「这是近一年的收入,夫人请过目。」 新荷掀开看了几页,每季度的收入都写的很分明,条理也清楚,是认真做事的人。她笑道:「专程让周掌柜跑一趟,不只是田庄的事宜,也有别的……」 周大元起身应是。 「我有一个大丫头,因服侍我耽误了嫁人……模样性格都是出众的,想着大公子还没成亲,便有意撮合一下。你意下如何?」 「夫人客气了,奴才一家都是愿意的。」从周嚒嚒找人去良乡打听后,周大元也着意问了许多。知道云朵姑娘模样俊俏,做事利索,又是伺候夫人的人。这种大户人家出来的丫头,比乡野里小姐都养的好,也懂规矩。一家人商量过,也都同意了。 新荷笑着点头,去问周弓:「周公子觉得如何?」 周弓脸皮薄,她这样一问,便红了脸。他刚要回答,就看见帷帐下面的荼白暗绣梅菊纹罗裙,心知那姑娘也在看她。裙子很洁净,质地也好。既然绣了梅菊纹,想必也不是俗气的。 周大元拽下大儿子的衣衫,头上的汗水出来了。这孩子一向是个有主意的……在家征询他的意见时,他就不说同意也不说不同意…… 周弓反应过来,拱手行礼:「夫人,我是同意的。」 帷帐细微地动了一下,便再没动静了。 周大元长出了一口气,他是真怕大儿子又固执起来。 新荷微微一笑:「好,那就算定下来了。你们回去找正经的媒人来提亲、要好。」 「是,夫人。奴才一定办理妥当。」周大元用袖子去擦汗。 新荷摆手让周嚒嚒领他们下去用膳,这么远赶来了,让他们歇歇再回去。 等人都走了,云朵才从帷帐后出来。她脸色红透了、很娇艳。 新荷问了她两句,见她羞的厉害,便明白这是同意了。 【卷三完】 注:相关书籍推荐: 01、《首辅宠妻那些年 卷一》作者:杏夭 02、《首辅宠妻那些年 卷二》作者:杏夭 03、《首辅宠妻那些年 卷三》作者:杏夭 04、《首辅宠妻那些年 卷四》作者:杏夭 【豆豆提醒本书已经连载完成,豆豆小说阅读网(http://.ddshu)】 【豆豆小说阅读网电脑站:.ddshu;手机站:m.ddsh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