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职当贵妻 卷三》 第一章 【正文开始】 出大事了!沈嵘痛苦地闭上眼睛,不忍去看许攸脸上的表情。 可是……怎么没有尖叫声?沈嵘终于觉察到有些不对劲了,他微微眯开一道缝儿,却瞅见许攸正坐在地上跟茶壶亲热,茶壶热情地趴到她的肩膀上,伸着舌头毫不客气地把她的脸舔了个遍…… 「哈哈,行了行了,我都快倒下了。」许攸一边笑,一边努力地想要把茶壶推开一些。茶壶仿佛看出了她的意思,终于规矩了一些,耷拉着舌头站在她面前使劲儿地摇尾巴,一副激动又亲切的样子,那模样简直比上回见到赵诚谨还要兴奋。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沈嵘百思不得其解!他正疑惑不解着,鹦鹉小绿慢条斯理地飞出来了。这几年它的架子非常大,早已不复几年前刚进王府时夹着尾巴去讨好人的模样了,有一次赵诚谨还开玩笑说「小绿就是没有雪团压着,所以才翻了天。」他提起雪团的时候居然没有难过,只是有些小小的遗憾。 「咕噜咕噜——」小绿的绿豆眼忽然瞪得老大,喉咙里发出奇奇怪怪的声音,过了一会儿,它像发疯似的忽然扑扇着翅膀朝许攸飞过来,一头栽进许攸的怀里,激动得「咕咕」直叫,看得沈嵘和平哥儿他们傻了眼。 今天到底是怎么了?沈嵘愈发地摸不着头脑。茶壶还能勉强解释得过去,毕竟这个傻大个一向热情,虽然今天有点热情过头。但是小绿——这个家伙可是王府里出了名的眼睛长在头顶上,仗着自己以前在皇宫里待过,见谁都是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整个王府,也就在王爷、王妃和世子爷面前还老实些,他甚至有时候还欺负平哥儿呢。 「呜呜呜——」那只二缺鹦鹉还装模作样地哭起来了,把脑袋埋进许攸的怀里使劲儿地蹭啊蹭,嘴里嘀嘀咕咕地哭道:「雪团啊,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沈嵘顿时就呆住了。 许攸冷不丁地被小绿叫破身份,吓得心都快停止跳动了。正所谓子不语乱力鬼神,这事儿不论真假,真要传出去,站在风口浪尖的就是她,说不定还会有人认为她别有用心呢。所以许攸立刻跳起身拎住二缺鹦鹉的一条腿将他提得远远的,歪着脑袋没好气地朝它道:「你这种笨鸟睁大眼睛好好看清楚,我不过是戴了雪团的猫牌,怎么就成了雪团了?我是人,不是猫!」 她一边说话还一边大动作地挥舞着胳膊上的猫牌,二缺鹦鹉仿佛有些糊涂了,喉咙地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小脑袋一会儿探出来看看许攸,一会儿又歪过去瞅瞅她胳膊上的猫牌,样子疑惑极了。 沈嵘这才反应过来,忍不住盯着那猫牌看了几眼,脸上的表情却依旧有些凝重。 「怎么了?」赵诚谨低低的声音从竹林后传过来,旋即人已到了面前。他脸上带着笑,云淡风轻的样子,声音并不高,可许攸发誓她从那声音里听到了一些隐藏的得意。这个家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是故意的吗? 其实早就已经猜出来了,特意带了茶壶和二缺鹦鹉来确认?可是,上一次齐王这么说的时候,他明明很激动地否认了! 许攸悄悄朝赵诚谨瞟了一眼,发现他也正在看自己,两只眼睛亮晶晶的,好像在闪着光。察觉到她在看他,赵诚谨眉梢眼角全都弯了起来,笑吟吟的样子。许攸的心顿时跳得厉害,好像被他从里到外地看了个透彻,心虚得不行。她赶紧就把目光给挪开了, 「小雪姐姐总是招动物喜欢。」原本跟平哥儿玩到一起的阿初也听到动静跑出来看,瞅见被狗和鹦鹉围住的许攸,立刻笑起来,骄傲地高声解释道:「以前在云州,我们整条巷子里的猫猫狗狗都喜欢往我家跑,还有小红豆也是……」可是,阿初的那只小红豆在两年前的一个春天离家出走了,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为了这,阿初再也不肯养小动物了。 平哥儿闻言好奇极了,睁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仔仔细细地打量着许攸,好像要从她身上找出点什么与众不同的地方,「那……它们听你的话吗?」 「那当然了!」继续是阿初在抢话,「我姐让它们做什么就做什么,指东不往西,可听话了。」 「那……小马、小鹰也听你的话?那老虎呢?」平哥儿的眼睛里简直藏着两簇小火苗,那眼神儿看得许攸心里头直发毛,总觉得只要一句话回得不对就得被这个小家伙给缠上。 许攸当机立断地否认,「没这回事!我见了老虎照样吓得两腿发软、拔腿就逃。」 赵诚谨都快笑出声来了,朝平哥儿挥了挥手,道:「玩你的去吧,别在这里缠着小雪。回头大哥教你骑马。」 平哥儿立刻高兴起来,咧嘴笑,「大哥说话算数!」说罢,又上前去跟赵诚谨击了一掌,这才满意地拉着阿初跑开了。 许多年没回来,荔园还是以前的老样子,就连桌子腿上被她挠出抓痕都清晰可见,墙脚的猫窝已经褪了色,但还是坚守在原来的地方,逗猫棒也搁在上头,收拾得干干净净的,一点灰尘也没有。 「坐吧,」赵诚谨给她指了个位子,自己在她身侧的地方坐下,院子里伺候的下人赶紧上了点心和水果,「……这个樱桃好吃,」赵诚谨指着盘子里红艳艳的樱桃笑着道:「一会儿我给你沏茶。」 说罢,不待许攸客气,他就已经招呼着沈嵘去取茶具。 沏茶还有这样的讲究?许攸有些好奇。以前在王府的时候赵诚谨还小,并不怎么饮茶,后来去了云州,寻常百姓家谁会把银钱花在茶叶身上,大多是随便揪几片叶子、花蕾晒晒干,再用水一煮,味道也不错,美其名曰叫做茶水。 不过,看赵诚谨这架势,好像沏茶也是一件挺费工夫的事儿? 很快的,许攸就见识到了这种权贵人家流行的高端大气上档次的煮茶仪式…… 「是普洱吗?」许攸见赵诚谨从匣子拿出一块茶饼,忍不住问。秋天喝普洱,倒也应景。 赵诚谨却被她问得一愣,「什么耳?」他抬头看她,见她的目光放在他手里的茶饼上,遂笑着解释道:「是皇祖母赏的凤饼。我父王与母妃都不爱饮茶,倒便宜了我。」一边说着话,一边拿了长长的竹筷夹住那块小茶饼放在火炉上文火慢烤。不一会儿,便有浓郁的茶香飘出,沁满了整个房间。 「还挺香的!」许攸没话找话说,一会儿,又指着银碟里雪白的粉末状物体好奇地问,「这是什么?」看起来像盐,可是,煮茶为什么还要放盐?难道是西式烹茶法,一会儿再往里头放点奶油和砂糖? 「盐,还有姜末,蒜末……」赵诚谨指着摆在桌上的一大排小碟子一一说给她听。许攸越看越觉得头皮发麻,结结巴巴地道:「这些……全都要放茶里头?」那玩意儿煮出来还能喝吗?索性再添些牛羊肉并几片白菜叶子,一会儿中午就不用煲汤了。 赵诚谨看着她哭笑不得的脸,忍不住想笑,偏又强忍着,正色回道:「是啊,一会儿煮好了你仔细尝尝。家里头都说我的茶煮得好……」他见许攸蹙着眉头都快哭了,终于忍不住抱着肚子「哈哈」大笑起来,甚至失态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第二章 许攸这会儿总算明白过来了,原来这个家伙是在故意逗他,顿时气得呲牙咧嘴,咬着牙恶狠狠地瞪他。赵诚谨边笑边解释,「小雪你莫恼,我可没骗你,京城里都是这般煮茶的,我自己喝不惯。本以为你会喜欢呢。」 对于许攸和他的品味一致,赵诚谨表示很高兴。沈嵘一脸无语地看着他们俩,悄悄揉了揉太阳穴。 「哪有这么喝茶的。」许攸自己倒了杯白水,摇头道:「茶味全都盖住了,真是暴殄天物。」她又拿起匣子里余下的几块茶饼闻了闻,眉头不由自主地皱起来,小声道:「味道怪怪的,好像不大对。」 赵诚谨好奇地问:「小雪也懂茶?」以前明明没见过她喝茶,光见她吃鱼了。 许攸谦虚地笑,「略懂,略懂。」才不是略懂的,她明明懂得很多,起码比这种使劲儿往茶汤里加葱姜蒜的要懂得多了。她的老家在茶乡,谁家不种茶,谁家不炒茶?最有意思的是邻居家制茉莉花茶的,家里头无论男女老少,一年到头身上都带着茉莉花香,简直比传说中的香香公主还神。 「小雪觉得这个茶不好?」 许攸有些为难,这可是太后御赐的茶饼,她有几个脑袋敢说御赐的东西不好?见她脸色如此,赵诚谨笑起来,柔声道:「都是自己人,小雪还怕我们说出去。老实说,我也觉得这个味道不好,涩得厉害,也就偶尔装装风雅的时候才用。」 沈嵘站在旁边斜着眼睛看了他一眼,默默地不说话——明明三天两头地就要煮一壶,这会儿倒又说什么不喜欢,真是少年心,海底针…… 许攸闻言,心中稍定。她也懒得推三阻四了,径直问:「这茶是怎么制的?我看那叶片都碎成渣渣了,完全看不清茶叶原本的样子。一会儿煮开了,该多难看。」喝的时候就更不得了,岂不还得弄个漏斗过滤,要不然满嘴都是茶叶渣子和葱姜蒜末,光是想一想就挺可怕的。 赵诚谨对这个显然还是有点研究的,立刻应道:「摘了嫩叶先蒸熟了,尔后再碾碎,烘干压在模子里。待要煮茶的时候先拿出来烤一烤,烤得香了再碾碎入壶……」他看见许攸撇了好几次嘴,嫌恶的神情简直毫不掩饰,于是,他的声音也越来越低,「依你的意思,要怎么弄?」 他不是很信许攸能想出什么新式的制茶法,可是,一想想她本来就不同寻常,又觉得好像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许攸轻咳了一声,清了清嗓子道:「我先说清楚,这个也不是我发明的,是我以前遇着的一个老和尚教的……」她巴拉巴拉地说了一大通,努力地证明这个扫地老和尚的存在,但无论是赵诚谨还是沈嵘,两个人都觉得挺好笑:她似乎觉得自己真的可以瞒过他们。 「……得用火炒!当然,也不是不能蒸,那个法子叫蒸青,做出来的茶叶颜色漂亮,但炒青的香味浓……」 赵诚谨听得云里雾里的,皱着眉头想了一阵,又问:「小雪你会制茶吗?」 她当然会!可是——许攸眨巴眨巴眼,小声道:「但是,我手边也没茶青啊?」 赵诚谨不大明白茶青到底是什么玩意儿,但他猜了猜,觉得差不离,「我家里头倒是种了几棵茶树。」 「王府里有茶树?在哪里?」许攸顿时瞪大了眼,她怎么不记得王府里种了茶树? 赵诚谨的目光微闪,「是去年春天我亲手种下的,就在花园的东边。难怪你不知道。」他不等许攸回话,便站起身兴致勃勃地道:「我带你过去。」 沈嵘眼观鼻、鼻观心,心中默默地想,还真是不爱饮茶的人呐,又是亲自种茶树,又是对制茶工艺了如指掌,也不怕人家揭穿…… 三人一道儿去了小花园,那几棵茶树就种在小湖边,因有湖水滋润,长得倒还繁茂。许攸伸手揪了两片叶子捂在手里头搓了搓,又闻了闻,点头,「还不错,香味挺好的。」许攸不大懂茶叶的品种,也说不清楚这几棵茶树到底适合炮制什么茶,只笼统地随口赞了一句。 赵诚谨也学着她的样子把揪了茶叶放在掌心捂热了,使劲儿地搓,又凑过去闻了闻,脸上顿时露出惊讶的神情,「好香!」这香味清新雅致,沁人心脾,跟那几块茶饼的味道截然不同。 「要不——」许攸试探性地问:「我采一些茶叶回去试试看?」她说这话的时候有点小激动,来这个世界这么多年,总算该干一件穿越女做的事了。这要是把茶叶给苏出来,她都能流芳千古了。将来人家要怎么称呼这个茶?雪茶?名字还挺好听的! 赵诚谨立刻眉开眼笑,「你就试试看,做不成也不打紧。」一边说着话,又一边招呼着沈嵘去拿筐子,他要亲自采茶。 拢共才几株茶树,便是把茶叶都给撸光了也整不了多少茶青,最后,许攸只带了小半筐茶青回家。 待目送着许攸她们乘坐的马车走远了,赵诚谨这才沉下脸,低声朝沈嵘叮嘱道:「今天这事儿千万别传出去。」 沈嵘先是一愣,品了品赵诚谨话里的意思,这是真觉得孟家小姐能制出茶来?自古以来,盐茶之利,溥于丁田,龙团凤饼价值千金,就连京中权贵也难得一二,若真能另创制茶之法,这里头的利润简直……沈嵘光是想一想就觉得热血沸腾。 当然,他也只敢稍稍想一想,万万没料到的是,过了两天,许攸就真把制好的茶叶给送上门来了。 茶叶是用瓷罐装着的,瓶口还郑重地用蜡封了,再打开,里头还用油纸包仔细包着。赵诚谨捏了捏,里头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他忍不住想笑,抬头看了许攸一眼,见她小脸绷得紧紧的,一副严肃模样,又赶紧把脸上的笑收了回去,正色道:「是小雪你亲自制的?」 「那当然!」许攸举起双手来彰示她烈士的功勋,「你看我的两只手,烫出了这么多水泡。」 赵诚谨脸色顿变,连茶叶包也顾不上拆了,扔下手里的东西朝她冲过来,急得额头上顿时就沁出了汗,「怎么会这样?痛不痛?阿嵘,快去把我柜子里的烫伤膏拿过来。」 「已经没事了,」许攸无所谓地挥了挥手,「把泡挑破过两天就好了。」 可赵诚谨却拽着她的手不肯放,待沈嵘拿了药膏回来,他还非要亲自给她上药,「……不是说炒茶吗,怎么把手给烫成这样?你平日里不大做饭,不会用锅铲,就让阿婆或二婶帮忙炒嘛。」 「哪能用锅铲炒茶啊,」许攸吃吃地笑起来,「炒茶得用手,我这是业务不精,平日里练得太少,真正的高手才不会烫着手呢。」 赵诚谨这会儿根本就没心思去关心怎么炒茶,他小心翼翼地把药膏涂满了许攸的手指,又用纱布包裹了一圈又一圈,直到把许攸的两只手裹成了粽子这才满意。 许攸顿时无语。不过当着赵诚谨的面她没好意思抱怨,心里头却想着,等一会儿出了王府大门,立刻就把这些玩意儿通通拆掉。 等处理完伤口了,赵诚谨总算想起喝茶的事了,遂又吩咐沈嵘去取茶具。许攸闻言赶紧拦住,道:「不用那么麻烦,烧壶开水来就好了。」 第三章 赵诚谨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朝沈嵘点点头,自己则好奇地打开了油纸包。 兰花般清新雅致的香味顿时飘入鼻息,赵诚谨的精神顿时为之一振,不说旁的,但是这茶香已是价值连城。再仔细一看,油纸包里的茶叶蓬蓬松松的,叶片完好,色泽暗绿油润,一看便让人心生欢喜。 待沈嵘拿了开水过来,依着许攸所说的法子将茶叶泡开,那清幽的茶香愈发地沁人心脾。茶汤清澈碧绿,犹如夏日里的一缕清风吹过,不待喝,但是闻一闻、看一看就已令人心折不已。 这简直就是意外的惊喜!赵诚谨端起茶杯,心中早已开始各种筹划,若是经营得好了,便是给孟家挣个爵位也不是难事! 「纱布记得别拆!」临走的时候,赵诚谨忽然开口叮嘱道。许攸一怔,旋即干巴巴地笑了两声。 「明儿我过去看你,要是看见你把伤口拆了……」他没说话,那双幽深而漂亮的眼睛就那么一眨也不眨地盯着她看,看得许攸心里头发毛,赶紧投降,「知道了,管家婆!」 回家的路上,阿初一直在絮絮叨叨地说着话,今天有和平哥儿玩了什么,谁赢了,他又如何如何地厉害,巴拉巴拉……许攸则一直靠在车壁上发呆,一闭上眼睛就是赵诚谨微微笑看着她的样子,双眼明亮,眸光闪闪,看得人心里头毛毛的。 一回家,孟老太太就把她叫进屋里去了,仔仔细细问起在王府里发生的事,许攸倒是没提赵诚谨给她包扎伤口的事,只是一脸严肃地道:「顺哥儿再三叮嘱让我们别把这制茶的事泄漏半分,他还说——」许攸故意顿了顿,压低了嗓门凑到孟老太太耳边低低地说了一句话,孟老太太立刻惊得跳了起身,脸色都变了。 「这……不……不会吧……」这爵位又不是大白菜,哪能随便就得了的,更何况,这制茶的法子还不是他们孟家的。孟老太太顿时就心虚了,赶紧道:「你跟顺哥儿说了没有,这制茶的法子是别人教的,我们这么拿来用,将来若是有人找上门来,可要如何是好?」老太太是个实诚人,遇到这种事第一个反应不是惊喜交加,而是焦急担忧,单是这一点,许攸就觉得,这个家有老太太看着,绝对出不了事。 许攸拍拍孟老太太的背,低声劝慰道:「阿婆你放心,这事儿有顺哥儿担着,我们又没说这制茶的法子是自家独创的,至于皇帝陛下怎么看,那是他的事。再说了,这爵位的事还没影子呢,我也就跟您说说,阿爹那里都没提呢。」 许攸心里头清楚,这制茶的方法一旦推开,其利益之丰厚必定引得众人觊觎,单凭他们孟家,就算背后有瑞王府撑着也没用,倒还不如卖皇帝陛下一个好,把这法子给捐了,从他手里头讨个爵位。给他这么大个便宜,皇帝陛下应该也不会吝啬吧,许攸可记得前朝修宫殿有功的工匠还有封了侯的呢! 到了晚上,孟老太太召集了雪爹和孟二叔悄悄开会,许攸身为当事人自然也「列席」了会议。把这事儿仔细一说,大家伙儿都傻了,就连一向镇定自若的雪爹都有些说不出来话,瞠目结舌了半晌才不敢置信地朝许攸问:「小雪,你老实告诉阿爹,这制茶的法子你是从哪里学来的?」 许攸又把那大和尚的借口再说了一边,听得孟二叔张着嘴半天合不拢,雪爹却还不信,沉着脸喝道:「阿爹问你正事,你别推三阻四的胡吹乱编。快快老实交代清楚!」 奇了怪了,明明连狡猾的赵诚谨都给骗过了,怎么就骗不了雪爹?许攸低着脑袋迅速地想着各种借口,支支吾吾地又编道:「其实……是我那几年睡着的时候做梦梦到的,」她抬头见雪爹又把脸一沉,遂闭着眼睛把声音都提高了,「就是知道你们不信所以才瞎编嘛!我说了实话你们又不信,明明就是做梦梦到的!」 她先前编的白胡子大和尚没人信,这回弄个鬼鬼神神的,孟老太太却信以为真起来,正色道:「小雪这回不像是在说谎,谁没事编这种故事?一听就像是在瞎说。」见老太太替她说话,许攸立刻作委屈状,一边撇嘴一边开始红眼圈,「就知道阿爹要骂人,所以才不敢说,万一被外人听到了,怕不是要说我是妖怪,抓了我去烧死……」 「啊呸呸!」孟老太太见她掉眼泪,顿时心疼得不行,上前将她抱在怀里,柔声哄道:「小雪不哭啊,阿婆相信你。」说罢,又狠狠地朝雪爹和孟二叔瞪了一眼。 雪爹揉了揉太阳穴,知道问不出别的花样了,无奈地朝孟老太太道:「娘,此事关系重大,我只是想问个清楚。这制茶的法子要真推开,原来制茶的人没了活路,咱们家首当其冲要被人责难,到时候——」 「天塌下来有皇帝陛下担着,你怕什么!」孟老太太理直气壮地道:「小雪不是说,顺哥儿要把这法子捐给朝廷?既然是朝廷的旨意,关我们家什么事?再说了,顺哥儿不是说要给咱们家讨个爵位,到时候你身上有了爵位,还怕那些屑小?」当然,老太太想的更加长远,只是有些事现在还不大好说罢了。 雪爹拿老太太一点办法也没有,却又不肯就此退让,想了想,朝许攸道:「小雪你先回去睡觉,我跟你阿婆还有话说。」 许攸虽然有些不愿意,但也不敢违背他的意思,悄悄朝孟老太太挤了挤眼睛,起身回了屋。待她离开,雪爹这才沉声朝孟老太太道:「娘,我知道你都是为了我好,为了孟家好,可这事儿关系到小雪的将来,我实在不敢拿她去冒险。」 「什么意思?」孟老太太眨巴着眼睛,有点狡猾地问。 「小雪手握着生钱的技法,圣上能放心让她嫁出去?」雪爹苦口婆心地道:「我就怕到时候陛下一封圣旨把她召进宫,小雪这一辈子就都给毁了。」 孟二叔闻言顿时惊得长大了嘴,脸上也露出焦急的神情,孟老太太面色肃穆,眼睛里有异样的光,过了好一会儿,老人家才慢吞吞地回道:「这不是……还有顺哥儿么?」 她抬头瞟了一脸惊诧的雪爹一眼,不急不慢地道:「你别说没看出来啊,顺哥儿这三天两头地往家里跑,几年来东西像不要钱地往云州送,你这当爹的,心里头能没底?先前我是不同意,毕竟我们两家门不当户不对,饶是顺哥儿再怎么有心,小雪压根儿就进不了他们家的门。可我现在多少看明白了,不管这桩婚事能不能成,顺哥儿都是个好孩子。你道是他为什么把这事儿给揽过去?虽说在皇帝面前讨了好,可到底招人恨,这要不是为了小雪,为了我们家,就凭他那股子聪明劲儿,能干出这种事?」 雪爹颇不自在的揉了揉眼角,无奈道:「娘,顺哥儿可是瑞王府世子,将来是要承爵的。」整个京城才几个亲王?七老八十的老头子续弦都一大堆人盯着,更不用说赵诚谨青春年少,人品才貌无一不是万里挑一!多少双眼睛如狼似虎地盯着他,自家女儿就算再怎么聪明伶俐,可家世摆在那里,便是因这制茶之事果真得了爵位,在那些权贵眼中,也照样上不得台面。小雪便是能进门,恐怕也只能做妾。雪爹是无论如何是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的。 第四章 「且先看着吧。」孟老太太道:「就看他们俩有没有缘分,反正小雪年纪还小,顺哥儿这里若是不成,我们就赶紧把她的亲事给订下来,我看胡家那小哥儿也不错……」 这怎么又扯到胡鹏程身上去了……雪爹愈发地头疼。女儿大了,可很是一件让人烦恼的事情。 第二日大早上,赵诚谨居然又找上门来了。雪爹一听到外头的动静,脸色立刻就沉了下来,他忽然觉得自己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那个孩子。 但赵诚谨却绝口不提茶叶,反而与雪爹和孟二叔说起阿初读书的事来,「……我看来看去,城北的香山书院倒还不错,书院的山长是大儒叶真,授课的老师也都是有真才实学的。平哥儿不愿去上书房,所以府里头还准备把他也送过去,若是阿初也一起,倒是有个伴。」 孟二叔先是又惊又喜,可仔细一想,很快又开始打退堂鼓,小心翼翼地道:「这个……恐怕不大好吧。」他们来京城时间长些,多少听过香山书院的名号,自然知道那是京城里除了上书房之外头一等读书的地方,多少人削尖了脑袋想进去却找不到门路,他们这等微末小官是想都不敢想的。 赵诚谨过来找他们提这事儿,说白了就是主动来帮忙,孟二叔一想到最近这几年赵诚谨给孟家帮的忙,心里头就虚,「还是不麻烦世子爷了,」孟二叔搓了搓手,小声道:「那香山书院可不是寻常人能去的地方,我们阿初随便找个私塾就好。」 赵诚谨哪里会猜不到他的心思,笑笑道:「二叔是怕会麻烦我?原本平哥儿也要去的,都已经跟叶山长打过招呼了,不过入学时还要考试,可不是我一句话就能定的。香山书院名气之所以大,是因为叶山长不拘一格招募贤才,别说阿初,便是寻常百姓家的学子,只要是才学出众,学习刻苦,也照样能入学。二叔不妨让阿初先随我去香山书院见一见叶山长,他若是自己有本事能过得了叶山长那一关,莫非二叔还拦着不让他去?」 论口才,孟二叔哪里是赵诚谨的对手,三言两语就被他给说服了,甚至还忍不住得意地自吹自擂道:「我家阿初还是很聪明的,以前在方先生的学堂里读书,每回他都能拿第一……」 「那就这么定了。」赵诚谨笑得温柔极了,「明儿早上我过来接他。」 雪爹在一旁甚觉无力。 把这事一定下,赵诚谨又顺便去隔壁书房看一眼阿初。 他没急着进门,凑过半开的窗户往书房里看了几眼,很快就发现了坐在书桌边的许攸。他昨天千叮嘱万嘱咐不能拆掉的纱布早已不知所踪,她正握着毛笔低头写字,小圆脸微微沉着,很是认真的模样。 雪爹和孟二叔就在身后,赵诚谨不好一直站在窗口偷看,轻咳一声,踱到书房门口轻轻扣了扣,朝阿初笑了笑,又故作惊讶地看着许攸道:「小雪也在啊。」 雪爹忍不住白了他一眼:这装模作样的,也太假了! 许攸听到赵诚谨的声音,手上顿时一抖,一滴墨汁就滴在了白纸上,落下一个圆圆的黑点,她顿时就皱起了眉头,无奈地吐了一口气,抬头朝赵诚谨道:「你来了呀。」说罢,又好奇地瞥了雪爹和赵诚谨一眼,心里有些意外,但没说话。 「世子爷说要把阿初送去香山书院读书。」孟二叔笑吟吟地朝她们俩道,阿初闻言,立刻高兴得从凳子上跳了起来,「是城北的香山书院吗?我能去哪里读书?真是太好了!」 许攸扭过头去看他,这大概就是等同于现代接到国内最顶尖大学录取通知书的感觉?或许还要更牛x一些。 「还没定呢。」赵诚谨谦虚地朝阿初道:「明儿我带你去书院见一见山长,他兴许还得考一考你,若是你没通过,可就进不了门了。」 阿初兴奋得直跳,「我才不怕,随便他考……」他实在激动得很,满屋子地跑来跑去,看得雪爹和孟二叔脑仁疼。见有阿初在屋里,雪爹也不怕赵诚谨跟许攸走得太近,遂揉了揉太阳穴,出了门,孟二叔见状,也赶紧跟了出去。 等他们一走,赵诚谨便故意想了几个问题来考阿初,阿初立刻就安静下来,咬着笔头去冥思苦想怎么应答,他自己则绕到许攸身边,好奇地问她,「小雪你在写什么?」 「制茶的流程,」许攸甩了甩有些发酸的胳膊,苦着脸道:「字还挺多。」 「那我帮你写吧。」赵诚谨低头看了一眼宣纸上熟悉的字体,心里油然生出一种奇异的满足感,忍不住勾起嘴角,声音也愈发地低沉而温柔,「你说,我写……」 赵诚谨这一写就写到了中午吃饭的时候。 孟二叔为了让老太太享福,特意请了个厨娘回来做饭,老太太却总嫌弃人家做得不好,这会儿家里头来了客人,便非要亲自下厨,还言之灼灼地道:「顺哥儿的口味我最清楚,换了旁人都做不好。」 许攸总觉得,老太太好像对赵诚谨的态度忽然之间亲昵了许多。先前虽然也好吧,可是,自总能感觉到有那么一股子淡淡的疏远,可现在,老太太好像把他当亲孙子似的疼。 吃饭的时候许攸忽然想起沈嵘来,遂随口问了一句道:「今天怎么不见沈嵘跟着你?」 赵诚谨解释道:「我让他去南边买茶园,托付别人总不放心。」说罢,又朝许攸道:「你昨儿不是说福建那边的茶园好?我特意让他去了那边。眼下朝廷的贡茶大多出自巴蜀,福建那边的茶园倒是不贵,大叔二叔若是手里头有些闲钱,也可以先置办一些园子,我估摸着再过两年价格就得番好几倍。」 雪爹和孟二叔闻言都有些心动,尤其是雪爹心里头想得长远,虽说现在孟家的日子还算好过,可许攸眼看着就大了,再过两年就得嫁人,且不说她的婚事到底落到何处,嫁妆终归是要先预备着。以前家里头贫寒且不作他想,而今既然有机会,雪爹自然是希望能多替她打算。虽说此举难免又有赵诚谨出面帮忙的嫌疑,但雪爹也找不出比这更好的法子了。 他与孟二叔悄声商量了一会儿,很快便拿了主意,吃过饭后,便悄悄将赵诚谨喊到一边,把手里头攒下的银子全都拿了出来。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就连赵诚谨都没想到短短几年时间,雪爹和孟二叔居然攒下了不少的家当。 「……都是打仗那会儿攒下的,一直藏着没敢让人知道。我和你二叔都不善经营,所以只能死死地攒着,本打算等小雪出嫁的时候给她置办嫁妆,将来等她出嫁的时候也体面些。」雪爹说这话的时候赵诚谨的心都漏了一拍,咬着牙,硬着头皮与雪爹对视了一眼,却发现人家根本就没正眼看他,赵诚谨满腔的热情瞬间就被一瓢凉水给浇灭了,一颗心拔凉拔凉的。 不过,他从来都不是轻言放弃的人,便是心里头再怎么失望,面上却还是一切如常,强打起精神朝雪爹道:「大叔放心,有我看着,自能将你的茶园打理得井井有条。」他说罢,想了想,又道:「大叔既然到了京城,单靠每个月那点俸禄,恐怕吃饭都不够。依我看,也能想点别的营生,或是买地,或是买铺子,钱虽花出去了,每年却总有进项,总比坐吃山空的强。」 第五章 孟二叔闻言顿时激动起来,忍不住插话道:「世子爷到底是有见识的人,说得有道理。我看京城里那些世家大户,家里头的田地数不胜数,府里头的姑娘出嫁的时候都是几十顷几十顷地的陪嫁,吃穿几辈子都够了。」 雪爹没好气地看着他道:「我们拢共就这么点银子,不是说好了让世子爷帮忙去福建买茶园,哪里还有钱去置办田地?再说了,这京城附近的地早就被人抢了个精光,哪里还有我们的份儿。」 赵诚谨也笑着道:「大叔说得也有道理,这京城附近的地大多是有主的,买到都要靠时机。我也就是跟您提一提,让你们心里头有数,什么时候有机会了,就千万莫要错过。」这个机会……雪爹稍一思忖心里头就有了数,正所谓伴君如伴虎,京城里每年被撸掉官职,甚至流放边疆的官员不知道有多少,每年京城附近的地也就是这么出来的。 赵诚谨跟雪爹他们说完了话也不急着回去,许攸随口问一句,他便露出委屈又受伤的神情,「平哥儿进京去见皇祖母了,家里头一个人也没有,回去了也没人搭理,实在冷清,所以才来找你们说说话。」 这话说得,就好像他是什么没人疼爱的小白菜似的,换了别人还真可能被他给骗到,可许攸又哪里是别人,她可亲眼瞧见过这位小白菜又多受宠,太后见了他,比见了太子还亲呢。 不过她也没说破,便往旁边的凳子上挪了挪,招呼他坐下,道:「既然你闲着没事儿,那就过来帮我的忙。」她转身把收在柜子里的茶叶拿了出来,找了个筛子摊开,道:「我们来捡梗子。」 「捡梗就是把茶叶里头的长梗子捡出来,这玩意儿掺在茶叶里头不好看,泡开了还涩口,所以得把它们都捡出来……」她一边絮絮叨叨地说着话,一边麻利地把筛子里的茶叶分成两摞。 「为什么要分开?」 「你不觉得这个样子好看吗?」许攸的脸上露出狡猾又得意的神情,「大小匀整,叶片也完好无损,可以卖得贵一倍。反正有钱人多得是,人家也不在乎这点小钱。这还不算什么,等到了春天春茶上市的,头园茶还能炒作到天价……」 赵诚谨眨巴着眼睛看她,一会儿,忍不住笑出声来。许攸歪过头来瞪他,气呼呼的样子,「怎么,你不信?」真是大少爷,一点商业头脑也没有,许攸对此表示鄙视。 赵诚谨连忙挥手,「没有,我怎么会不信。」他笑得高兴极了,牙齿都露了出来,雪白的,「我只是没想到小雪还会做生意,这可真难得。不过,炒作是什么意思?」他一脸好奇地问,样子认真极了。 许攸愣住,呆了一下,才打了个哈哈,有些不自然地解释道:「这不是炒茶吗,我随口一说。对了,明年开春,我们还能炒别的茶,我跟你仔细说说……」她赶紧把话题就给岔开了,赵诚谨也没再追问。 不过,待听得新茶的炒制方法,赵诚谨却低下头半晌沉吟不语,过了许久,才缓缓道:「这个倒是不急。」 「为什么?」许攸不解地问,她还挺想喝绿茶的。 赵诚谨莫测高深的笑起来,「就好比打叶子牌,好牌总是留在最后,急急忙忙把手里头所有的牌全都打了出去,后头岂不是就没得玩了。」敢情这家伙是想留一手,许攸仔细想想,还是觉得他做得对,于是点点头笑道:「可不是,后头我还想从皇帝陛下那里再多讨点好处呢。」 赵诚谨在孟家一直待到天快黑才回府,第二日大早,又亲自过来接阿初去香山书院。平哥儿这回也跟着,还没下马车就急急忙忙地从窗口探出脑袋来,扯着嗓子大声喊「阿初,你好了没有。」 阿初也顾不上换衣服,飞快地从屋里冲了出来,急急忙忙地应道:「我来了,我来了。」 二婶抱着衣服从他屋里追出来,一边跑一边小声地骂,「你这混小子,还不赶紧回来换衣服,一会儿穿成这样去学堂,老师还不得把你赶出来。」 阿初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又飞快地往屋里跑,不过一分钟的工夫,就又蹦出来了。雪爹和孟二叔今儿都去了衙门,阿初就像一只没人管束的鸟,恨不得飞到天上去。 赵诚谨牵着平哥儿进了院子,与老太太和二婶见过礼,又朝趴在窗口朝外看热闹的许攸挥了挥手,道:「小雪不去吗?」 许攸一愣,旋即心里生出一些惊喜,「我也能去?」 「又没人拦着不让你出门。」赵诚谨笑眯眯地看着她,「香山书院在城北的落雁山,这会儿山上的枫叶都该红了,正是一年中最美的时候,你若不去,岂不是辜负了这大好的美景。山顶还有瀑布,有十几丈高,美不胜收……」 「我马上去换衣服……」 一会儿她就穿着男装出来了,头发也整整齐齐地束起来,一丝不乱。这身男装是她拿了雪爹的旧衣服改的,洗得有些发白,但大小还算合适,套在身上,俨然是个俊俏的少年郎,只是往赵诚谨身边一站,足足矮了他大半个脑袋,许攸顿时就泄气了。 赵诚谨看着她气鼓鼓的样子只觉得好玩,忽然生出想在她头顶上揉一把的冲动,好险才忍住了,心虚地偷偷朝孟老太太瞄了一眼,见她似乎没注意到自己,这才吁了一口气,用力地捏了捏拳头。 赵诚谨行事颇为低调,所乘的马车看起来也毫不出奇,只是比寻常马车稍稍大些,只是里头的陈设要精致许多,坐在里头也平稳舒适,不过,便是这么低调的马车也有人能一眼认出来。马车刚刚出了巷子,许攸就听见外头传来齐王殿下咋咋呼呼的声音,「咦,这不是二哥家的马车?谁在里头?顺哥儿,平哥儿?」 赵诚谨脸上的笑容顿时就僵住了,平哥儿偏偏还挺兴奋,一听到动静立刻就钻出小脑袋朝齐王打招呼,「七叔,是我,我和大哥去落雁山。」 「顺哥儿也在啊,怎么不出来跟七叔打声招呼?」齐王笑嘻嘻地问,说话时,已经骑着马欺近马车,马鞭探过来要把车帘掀开。赵诚谨皱着眉头抢先一步走了出来,揉了揉眼角,唤了声「七叔」,又苦笑着问:「七叔这是要去哪里?」 齐王回道:「刚进宫被陛下骂了一通,心里头正不痛快呢。你们要去落雁山,那我也跟你们一道儿去散散心。」 赵诚谨顿时连杀人的心都有了。不过他好歹忍住了,目光在齐王身侧的侍卫身上扫了一眼,道:「我下来陪七叔骑马走走。」说罢,便低声与平哥儿叮嘱了两句,又问那侍卫要了马,翻身便上了马。 他二人鲜衣怒马地往街上一走,立刻就引得路人纷纷瞩目。赵诚谨也就罢了,虽然也生得俊,但平日里极少露面,认得他的人不多,可齐王殿下在京城里却是名人,不认得他的才少,这一路过去,还不住地有人跟他打招呼,招呼完了,又拐弯抹角地打听赵诚谨的来历。赵诚谨左右不说话,绷着脸冷淡极了。 第六章 「一晃连顺哥儿都这么大了……」齐王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难得地感叹了一声,「想想你小时候多可爱,白白胖胖像个糯米团子,整天抱着只猫,就跟雪团是你媳妇似的。要不是当年秦家作死,所有的人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赵诚谨也不知道他是否若有所指,毕竟,那一场叛乱带给了京城太多的变故,改变了许多人的人生,无论是皇帝陛下,还是瑞王爷,甚至更多人,大家都变了。 「七叔的婚事定下来了吗?」赵诚谨忽然开口问,齐王身上一颤,险些从马上摔了下来,尔后气急败坏地朝他怒吼,「好你个混蛋小子,这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明明知道你七叔我心里头烦,还故意来气我。」 赵诚谨眨巴着眼睛一脸无辜,「我这不是关心您么。林尚书虽说位高权重,可那府里头家风不正,从上到下都乱糟糟的,您若是去了那家姑娘……」他没往下说,但脸上已然露出同情之色。 齐王顿时冷哼,「你放心吧,牛不喝水还能强按头?那姓林的又是什么东西,不过是皇伯父的一条狗,自己家里头都乱糟糟的,京城里头,哪个有头有脸的人家敢与他们结亲?你皇伯父心里头能不清楚?也不过这事儿闹得大了,他碍着面子把我叫过去说了几句,这不立刻就把我给放出来了。」 自从皇帝陛下赐的一场婚把瑞王府弄得乌烟瘴气之后,他就再也不干这种事儿了,每回见了齐王,也就是吹胡子瞪眼地骂他几句,恨不得拿根鞭子来抽他,可婚事却是一点也不碰。有时候齐王想一想,又觉得瑞王爷真是劳苦功高。 他们叔侄俩就这么一路说话一路骑到了落雁山脚,香山书院就在山脚东侧,马车还没停稳,平哥儿就急急忙忙地从车上跳了下来,然后就是阿初,最后才是许攸。 因为许攸穿着男装,齐王刚开始还没怎么留意,后来才发现有点不对劲——这一身破旧衣裳的小鬼很不把自己当外人,他再定睛一看,拍着腿大笑起来,「哎呀,是小雪团啊!」 他说罢又觉得自己好像明白了什么,故意「啊——」了一声,尾音拖得长长的,还转了好几个弯,一脸暧昧地看着赵诚谨,笑得特别地淫荡。 赵诚谨绷着脸假装淡定,齐王见状,顿时玩心大起,凑到他耳边小声道:「顺哥儿你再在七叔面前装模作样,信不信七叔就能把你这事儿给你整黄了……」 赵诚谨也不知是被气的,还是被臊得,顿时脸就红了。 赵诚谨经历的事儿多了,能屈能伸,就算在齐王手里吃点亏也没觉得有什么——人家到底还是长辈呢,总得偶尔让他一回,所以,赵诚谨很快就恢复了正常,难得讨好地朝齐王拱了拱手,齐王见状,顿时得意得哈哈大笑。 到了香山书院,齐王殿下还沉浸在难得的胜利中不可自拔,以至于还在叶山长面前给阿初说了几句好话,当然,人家叶山长有没有听进去就不好说了。 许攸以前做猫的时候见过这位叶山长,他那会儿还在上书房给太子和赵诚谨他们上课,相比起上书房别的老师来说,这位实在算得上温柔慈祥。好几年不见,这位大儒竟似乎比以前还要精神,原本花白的头发已经变成了雪白,但气色却极好,见了赵诚谨,脸上立刻露出慈祥和蔼的笑容。 听说平哥儿和阿初要来香山书院读书,叶山长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地就满口应下,赵诚谨还有些不好意思,问他是不是还要考一考他们,叶山长却挥手道:「不用不用,既是世子亲自领来的,怎么也不会差,老夫还记得……」老人家巴拉巴拉地开始回忆当年上书房教书时赵诚谨的懂事乖巧,特意当着平哥儿的面狠狠地把他表扬了一番,赵诚谨的脸都红了。 齐王殿下掏了掏耳朵,忍不住插话道:「当年本王在上书房读书的时候,叶山长也是太傅来着。不过那会儿叶太傅的脾气可不怎么好。」他是先帝疼爱的小儿子,自然是挨不着打,但他那几个伴读可没少吃亏,长年累月屁股都是肿的,后来只要一提到叶太傅屁股就疼。 叶山长下颌的胡子抽了抽,表情复杂地看了齐王殿下一眼,终于还是没说话。 阿初他们读书的事定下来,今天的任务就算完成了,赵诚谨便领着大家伙儿在香山书院走了一圈,罢了,又兴致勃勃地邀请许攸去爬山看瀑布。许攸难得出来一趟,自是欣然应下。 许攸可不是京城里那些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千金小姐,她每天早晨起来都要跟着雪爹打一套拳,绕着院子跑几十圈的,身体底子极好,爬起山来健步如飞,走不了多久就把平哥儿和阿初远远地抛在了身后,唯有齐王殿下和赵诚谨能并驾齐驱。 「真看不出你这小丫头还挺有劲?」齐王是个特别随性的人,看不上的,无论旁人怎么贴上来也没个好脸色,可若是入了他的眼,他就立刻自来熟。对于许攸,他是从头一回见面起就挺有亲切感,虽然他自己也知道好端端地把人家漂亮小姑娘说成是只猫不大妥当,可他心里头就是觉得许攸跟雪团特别像,所以不由自主地就对她特别亲切。 换了是别的小姑娘,被这么个俊俏的王爷温温柔柔地看着,说不准还得心跳加速、胡思乱想,但这种事情绝对不会发生在许攸身上。不管齐王殿下长得有多么好看,多么温柔,在许攸的心里头,他永远都是那个被坏人关在屋里等待一只猫去救命的逗比——还是一只穿女装的逗比。 「咱们比一比,看谁先爬上山?」齐王笑眯眯地看着许攸,提议道。 赵诚谨立刻出声反对,「七叔,小雪到底是女孩子,便是身体好些,又哪里比得过您这练武之人。您若要比,不如跟我身边的这些护卫比?他们虽然跟在我身边的时间不长,但好歹也是练过的,不如请七叔指点指点。」 「谁要跟他们这些粗人比。」齐王殿下眯着眼睛朝他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一番,不怀好意地笑,「顺哥儿你还挺狡猾嘛。」把他和护卫们哄走了,这狡猾的小子就能跟小美人单独走,一边爬山一边说话,说不准半路上还出点什么意外……明明瑞王爷是个挺古板严肃的人,怎么就生了这么个满肚子坏水的儿子?偏偏还长得人模人样、衣冠楚楚的,难怪人家说衣冠禽兽呢! 赵诚谨假装没听懂他的话。 于是,他们一行人飞快地就上了山,好不容易到了观瀑的台阶,不想那瀑布却断流了。 「……这小半月都没下雨了……」随行的护卫结结巴巴地解释道,看起来都快哭了,「属下前日来的时候都还有水的……」虽然水流不大,但也不至于完全断流。这下可好了,把世子爷和齐王殿下哄上了山,就看这几块干巴巴的大石头,就算赵诚谨不骂他,他也没脸见人。 齐王气得吹胡子瞪眼,气呼呼地把那护卫臭骂了一通,然后一屁股坐在地上不动了,道:「本王累了,带吃的了没?赶紧的上,饿死小爷了。」 第七章 赵诚谨无奈地朝护卫们使了个眼色,众护卫见状如闻大赦,赶紧飞快地收拾出一块空地,又把茶水糕点一一摆放整齐了,这才恭恭敬敬地请众人移步。 虽然没见着瀑布,许攸却一点也不失望,出来爬山,原本享受的就是这个过程。她今儿出了一身汗,又看到了沿途的美景,便已足矣。不过,出门之前赵诚谨不是说山上的枫叶快红了么,怎么半点红叶也不见? 于是许攸便好奇地问了出来,赵诚谨脸一红,还没说话,一旁的齐王已经拍着地大笑起来,「傻姑娘,这小子说的话也能信?别看这小鬼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肚子里一肚子坏水,就是只花狐狸。这才什么时候?少不得还得要小半月才有红叶看。你又被他给哄了吧。」 赵诚谨面色如常地解释道:「我好几年不曾来过落雁山,弄错了时间也不奇怪。」 他身后的护卫也赶紧跳出来帮他说话,「都是属下的错,前日过来的时候天气冷,遇着山里的樵夫说这两日便有红叶看,便冒冒失失地去向世子爷禀告,不想竟被人给哄了,害得孟姑娘白跑了一趟……」 这护卫年纪还很轻,不过十六七岁,生得干净清秀像个什么都不懂的高中生,让人一看就心生好感。许攸又哪里会跟他生气,赶紧挥手道:「无妨无妨,我就是随口问一句,便是见不着也没什么。」 赵诚谨侧过脸来朝她微笑,「我们下次再来看。」说罢,目光又在齐王脸上扫了一眼,得意地勾起了嘴角。 这个小混蛋,真是越来越不要脸了!齐王心里暗暗地骂。 他们在山顶喝了两壶茶,又用了些点心,平哥儿和阿初才气喘吁吁地爬了上来,刚刚坐下就被齐王给教训了一通。他发现自己脸皮不够厚,拿赵诚谨那小子没辙,于是干脆就去欺负小的,噼里啪啦地来教训平哥儿和阿初。他一边训人还一边偷偷朝赵诚谨和许攸瞟一眼,结果发现这俩人都是同样的德行,喝茶吃东西,该干嘛干嘛,压根儿就眉宇过来帮这两个小家伙说话的意思。 这都是些什么人! 齐王殿下一生气,就不跟他们玩儿了,自己一个人先下了山,赵诚谨心里头巴不得,假惺惺地挽留了两句,就高兴地看着齐王殿下骑着马跑远了。「我七叔他总这样……」赵诚谨笑得眉眼都弯起来了,「像个小孩子似的,小雪你别他计较。」 下山的路上,许攸兴奋地采了一大堆各式各样的树叶,说是要回去做书签,「……你会不会做?有一种叫做叶脉书签,可精致了……」 「我不会。」赵诚谨矢口否认,「一听就特别难,还是等你做好了送我吧。」 「那好吧!对了,你要哪一种?」 「这个……不,这种竹子的也好看……」赵诚谨一副犹豫不决的模样,「好像都挺好看的。」 「那就每样给你一个吧。」许攸爽快地道。 赵诚谨这才满意了。 下了山,马车刚走不多远,便有护卫上前来凑到赵诚谨耳边轻轻说了句什么话,赵诚谨眉头一皱,脸上微微有些色变。许攸正正好瞅见了,心里微微又不安,不由得低声问:「出什么事了吗?」 赵诚谨朝她笑笑着摇头,「没什么,」他顿了一下,想了想,又还是说了,「我娘回城了。」 瑞王妃回来了! 「那你还不赶紧回家!」许攸急道:「不然一会儿王妃回家一看,哪儿都没人,还不得跟你急。对了,平哥儿去香山书院的事王妃知道吗?」 赵诚谨笑起来,「我当然跟我娘说过的。再说了,是平哥儿不愿去上书房,陛下也同意了的。」也许是因为平哥儿曾经伤过腿,就算现在早已治好了,皇帝陛下总觉得对他有一种亏欠,所以对平哥儿特别宽容,并不用皇家的各种规矩来压着他。瑞王爷临出京前还与他说起,似乎陛下还预备等平哥儿长大后再赐个爵位。 赵诚谨嘴里说得轻松,心里头却没那么太平。瑞王妃有大半年不曾回过京了,这会儿一声招呼不打忽然就回来了,难不成有人在她面前乱嚼舌根子了? 无论赵诚谨心里头怎么想,他还是把许攸和阿初一直送回了家,这才往王府里赶。待回了家,立刻就拉着平哥儿去萱宁堂给瑞王妃请安。 「母亲要回京怎么也不先使人回来招呼一声,我也好跟平哥儿一起去接您。」赵诚谨一进屋就朝瑞王妃笑道,说话时,又上前去朝瑞王妃行礼,被她给拦了。 「又不是找不到路,要你接什么。」瑞王妃朝他们兄弟俩招了招手,将他二人招到身边坐下,也懒得拐弯抹角,径直问赵诚谨道:「我听说你这两天在外头买人?是身边的人不够使唤还是怎么的?还是府里头有人不听话?」 赵诚谨一颗心顿时落了地,忍不住笑道:「原来母亲是怕我被人欺负,急急忙忙地赶回来给孩儿撑腰了。」说罢,又故意起身朝瑞王妃深深地作了一揖,笑道:「娘放心,有您撑腰,王府里头可没人敢不听孩儿的话。就连平哥儿都是极乖巧的。」 「不是因为这个,那你怎么忽然从外头买人?」瑞王妃有些不解。 赵诚谨朝瑞王妃笑了笑,又看了一眼她身边伺候的下人,瑞王妃会意,立刻让苏嬷嬷把下人们全都屏退了。待屋里只剩他们母子三人,赵诚谨遂将制茶的事说给她听。他知道自己母亲的品性,对身外之物素来看得不重,所以也毫不担心她会反对,又道:「我既是打定了主意要把这法子献出去,也就不吝啬这点人了,只是府里的家生子牵扯得太多,倒不如在外头买些无亲无故的罪奴回来,也省得将来扯不清。」 「弄得这么复杂,倒不如直接把那法子给陛下就是。」瑞王妃嘴里这么说,心里头却清楚赵诚谨做得对,他前头越是做得多,到时候献给陛下时就越是显得他大方。瑞王妃虽不饮茶,却也晓得这制茶的利润之丰厚,可不是谁都舍得把这到手的鸭子送出去的。 「孟家那边倒也舍得?」瑞王妃低低的叹了一声,有些意外。瑞王府好歹不缺钱,孟家却是寻常百姓,二话不说就把这金山给舍掉,便是京城那些世家大族也做不出这么有气魄的事。 赵诚谨坦然地笑,「孟大叔和二叔都是豁达通透的人。」知道自己护不住这样的产业,便索性献给皇帝做人情,好歹还能得点好处,若不然,就算是有瑞王府撑腰,也说不准哪天就被人设了套子,连人带财产全都丢了。 他们说了一会儿话,见瑞王妃有些乏,赵诚谨便起身领着平哥儿要告辞,瑞王妃却忽然想起什么,陡然道:「孟家那个小姑娘,是叫小雪吧,总听你说起她,好像还是救过你命的。什么时候把她叫进府里来让我见一见,也好亲自谢谢她。」 赵诚谨心中顿时一震,摸不清瑞王妃此举到底是何意思。倒是平哥儿乐呵呵地开了口,道:「是小雪姐姐。」他歪着脑袋插话道:「小雪家还有个阿初,跟孩儿一起要去香山书院读书,赶明儿也叫他来好不好?」 第八章 瑞王妃温柔地笑,道:「行啊,平哥儿说什么就是什么。」 许攸在书房里制书签,阿初在一旁写字,孟老太太在厅里里跟人唠嗑。 老太太性子好,来京城没多久就跟附近的邻居混熟了,时不时地竟有些邻居来家里头窜门,常常一聊就是一下午。 「……那巷子里头的许家,费了老大的力气特意请了个从宫里头出来的姑姑给他们家大女儿教规矩,这分明是有别的想头嘛。」住对门的胡家阿婆压低了嗓子神神秘秘地道:「也不晓得想把闺女往哪家府里头送?」 「不会是进宫吧?」陈家阿婆道。 胡家阿婆立刻嗤之以鼻,「许家哪有什么进宫的门路。不过是看着那姑娘生得还算标致,所以觉得奇货可居罢了。那大姑娘打从三岁起身边就跟着三四个丫鬟婆子,投了不晓得多少金银下去,而今又特特请了人来教规矩,不晓得要把她嫁进什么样的人家才能不亏。对了——」胡家阿婆忽然想到了什么,转过头朝孟老太太道:「你们家那大孙女长得也标致,照我看,比那许家大姑娘好看多了,怎么也不仔细调教调教,将来也要嫁人。」 「调……调教?」 「就是请人教教规矩。」陈家阿婆道:「达官贵人府里头可讲究得很,那些千金小姐谁不是打小就开始学这些,你们家大孙女长得漂亮,府里不是又有些门路,未必就攀不上门好亲事。早些年前橡果胡同里的老李家,不是就有个闺女嫁到了国公府里做妾,生了好几个儿子,在国公府里可体面了……」 孟老太太觉得脑仁有些疼,揉了揉太阳穴,没说话。 「不过那规矩也不好学,听说那教养嬷嬷可厉害了,许家大姑娘总被训得哭……」 孟老太太心里头纠结极了。 要不,还是让老大留意留意,给招个上门女婿算了! 瑞王妃一回京,王府的帖子就立刻收了一大摞,赏花的、品茶的,各种活动都来了。瑞王妃托词身体不适,通通都给推了,就连登门拜访的也被拦在了府外。但终究有些人是不好拦的,比如瑞王妃的娘家嫂子。 「怎么搞的,身体还没好?大夫怎么说……」瑞王妃的大嫂刘氏一进院子门就关切地问起来,见瑞王妃歪在靠窗的榻上,立刻就急了,道:「窗边风大,这都什么时节了,你怎么还坐在这地方。苏嬷嬷呢?都是伺候你多少年的老人了,怎么一点轻重都没有。」 刘氏当年进门的时候瑞王妃还没出嫁,二人处过几年,感情还不错,所以两人说话并没有那么多顾忌,瑞王妃也不瞒她,笑着道:「没事,我身体好着呢,只是不想应酬外人那些人。」早些年她行事总有许多顾虑,生怕怠慢了谁被人说三道四,而今却是想开了,何必要委屈自己去迎合别人。依着她现在的身份,便是有人心里头不痛快,又有谁敢当着她的面说呢。 刘氏这才放下心来,又仔细盯着她的脸看了半晌,终于笑起来,点头道:「早该如此了。」刘氏是个爽快人,在瑞王妃面前也不来虚的,见她身体无恙,便径直开口道:「我今儿来王府,一是担心你的身体,二则是受人所托,来当一回红娘。」 瑞王妃先是一愣,旋即又笑起来,道:「也对,我们府里的二姑娘也到了说亲的时候了。」二小姐是宁庶妃所出,跟她感情不深,瑞王妃也只是叮嘱府里的下人不准苛待她,至于旁的,却是不怎么关心。仔细想想,二姑娘比赵诚谨才小了一岁,的确是到了嫁人的时候了。宁庶妃前几年在张侧妃手里吃了不少亏,胆子都吓小了,后来虽得了三少爷在院子里养着,却再也不敢在瑞王妃面前晃,竟连自己女儿的婚事也不敢来提一提。 「不是二姑娘,」刘氏摇头道:「是顺哥儿。他不是也有十六岁了,可该说亲了吧。」不待瑞王妃回话,刘氏又两眼放光地继续往下道:「那姑娘我亲眼见过,相貌是没得说,家世也是京城一等一的好,左相李大人家的嫡孙女,整个京城也没有几个比得过了。新年时那姑娘也跟着李家老太太进过宫给太后请安,太后娘娘都盛赞不已呢。」 瑞王妃闻言却面露为难之色,摇了摇头,非常直接地道:「此事恐怕不成。」 「为什么?」刘氏略觉意外,「莫非你还瞧不上?不是我吹牛,这李家姑娘的家世才貌整个京城都是数一数二的,便是太子也配得起,你觉得哪里不如意?」 瑞王妃苦笑,一脸无奈地道:「不是不好,是太好了。」她见刘氏一脸不解,遂叹了口气朝她解释道:「大嫂以为我不想给顺哥儿挑个家世人品相貌样样都一等一的媳妇?只是顺哥儿的婚事我说了不算,王爷早就发过话,只让我寻个家世中等的好姑娘,还得是顺哥儿自己中意的。那李家小姐便是美得跟天仙似的,只这家世我们便不敢娶。整个京城有几个亲王府?这几年的事大嫂也都看在眼里,烈火烹油、鲜花着锦,盛极而衰啊。」 既然是瑞王爷的意思,刘氏就不好再说什么了,仔细想想,也觉得好像有些道理,可是,一想到李家那姑娘,刘氏又觉得怪可惜的,摇头道:「王爷也是太谨慎了。照我说,陛下现在不是挺看重他的。」前几年皇帝陛下行事的确是有些不妥当,可最近这两年不是已经渐渐正常了么。 瑞王妃也不愿再说赵诚谨的婚事,遂笑着把话题岔开,刘氏也多少明白她的意思,遂聪明地不再提及。 书房里,平哥儿悄悄探出脑袋朝屋里扫了一圈,正正好跟赵诚谨的目光给对上了,立刻尴尬地干笑了两声,「大哥在屋里啊。」 「你干嘛呢?」赵诚谨没好气地摇了摇头,把手里的书放到桌上,朝他点点头,「进来吧。」 平哥儿一溜小跑就进了屋,小脸微沉,一脸严肃地朝赵诚谨道:「大哥,你要倒霉了。」 「什么?」 「我听到大舅妈在跟娘亲说你的婚事。」平哥儿遂不提防地扔下了一个炸弹,赵诚谨立刻就震得从座位上弹了起来,甚至还脚下一滑险些摔了个趔趄,「什么?」 「说是左相李大人家的姐姐,」平哥儿唯恐天下不乱地继续道:「大舅妈说长得可好看了。」 赵诚谨的脸色顿时变得铁青,但到底还晓得克制,没有一时冲动地跑到瑞王妃面前去追问,「娘怎么回的?」 平哥儿故意不说话,斜着眼睛看他,赵诚谨这会儿终于有点想明白了,脸上渐渐舒展开,低声问:「娘是不是给推了?」 平哥儿立刻瞪大了眼,「你怎么知道?」 赵诚谨冷哼了一声,在他脑门上敲了一记,道:「你肚子里头装的什么鬼主意能瞒得过我?」他刚刚被这议亲的消息震得晕了头才会中了平哥儿的计,等稍稍一回过身来,立刻就从平哥儿的表情中找到了蛛丝马迹,他把脸一垮,问:「娘怎么说的?」 第九章 平哥儿立刻老老实实地交待了,赵诚谨听得瑞王妃说亲事要他中意,一颗心总算稍稍落回了实处。王府这边,他还能暂且拖着,只要他一日不松口,家里头想来也不会逼着他娶个不合心的,可孟家那边,却是个大问题。孟家人的态度且不说,小雪的反应才是他最头疼的事。说起来她也不小的,京城里头这个年纪嫁人的姑娘都有不少,她怎么就一点也不开窍呢?赵诚谨都快头疼死了。 孟老太太寻了个时机把自己的想法跟大儿子说了,雪爹顿时哭笑不得,摇头道:「娘还真是一会儿一个想法。」明明前两天还认定了赵诚谨似的,结果一转眼,立刻就变了主意,亏得赵诚谨不晓得。 「您前两天不是还一直夸顺哥儿好么?」雪爹揉着眼角,艰难地问:「怎么忽然改了主意?招上门女婿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不说别人,就说前门巷子里的赵家,那还是正五品的官儿呢,也说要招上门女婿,结果女儿都快十九了,也还没找到合适的。」但凡是有些上进心的男子,有谁愿意给人做上门女婿。 孟老太太有些不高兴,「那你就多打听打听。」她说罢又叹了口气,无奈道:「我还不想小雪嫁个好人家么?顺哥儿好是好,就是门第到底高了些,且不说人家瑞王府看不看得上咱们家,便是果真嫁了进去,我怕小雪也过不惯。大户人家规矩多,小雪打小就放养大的,怎么过得惯那种日子。我听说,光是怎么走路行礼都得学上大半年,我可舍不得我孙女吃这种苦头。」 「我知道了。」雪爹苦笑着点头,「小雪是我闺女,我也舍不得她受罪。」这桩婚事还没影子呢,他还想留着女儿在家里头多住几年,不急,都不急。 过了几天,赵诚谨过来接阿初去香山书院时带来了瑞王妃想见许攸的消息,「……知道小雪救过我,所以想要当面谢谢她。原本还想亲自来府上拜访的,被我给拦了。」 孟老太太慌忙挥手,「哪能让王妃来我们家呢。」她心里头有些不安,又有些无奈,这就是门第差距啊,人家一句话,就得把闺女巴巴地送上门去,还得打扮得漂漂亮亮的,生怕被人小瞧了。 「定了时间没?」孟老太太又问。 赵诚谨笑起来,「不用定时间,什么时候去都成。」他嘴里说得轻松,心里头却是紧张的,生怕老太太不高兴,也担心许攸不乐意,遂忍不住偷偷朝许攸看了一眼。 「今天去不了啊,」许攸趴在桌上道:「阿婆你忘了,昨儿阿爹说大人家今天要进京。」 孟老太太猛地一拍脑门,「差点把这个事给忘了,幸好小雪还记得。」 赵诚谨心中一紧,「鹏哥儿他们今天进京?什么时候到?我也去迎一迎。」 「你恐怕赶不及,」许攸没心没肺地朝他笑,「你不是要送平哥儿和阿初去书院吗?对了,阿初——你的东西收拾好了没?」香山书院离得远,阿初得住在书院里,每个月才能回来一趟,这两天一直在收拾行李。 赵诚谨有些不甘心,想了想,又道:「阿初这一走就是一个月,你也不去送送他?」他见许攸脸色微动,于是又继续烧上一把火,「阿初这是第一次单独出门吧,还这么小呢,以后得一个人在外头过,真不容易……」 许攸被他说得很快就心软了,偷偷朝阿初看了一眼,结果就瞅见阿初眼巴巴地看着她。 「好吧,」她想了想,还是觉得阿初更需要他,「我还是去送阿初去书院好了。」反正接胡大人一家子的事也不是非她不可,还有雪爹和孟二叔呢。 许攸把决定跟孟老太太告诉孟老太太,又道:「阿初第一次出去住,家里没人送怎么行,总不能把所有的事都托付给顺哥儿吧。」 孟老太太应是应了,心里头却担忧得紧,她用脚后跟想也晓得是谁说服的她,自家这孩子只长年纪不长心眼,将来可要怎么办呐!孟老太太可真是忧心极了。 今天出门特别不顺利,把阿初和平哥儿送到书院后,回来的路上马车就坏了,赵诚谨只得在路边找了个茶楼一边休息一边等着,待马车好不容易修好了,上了车走了没几步,街上又不知怎么闹了起来,把马路都给堵了,等到许攸好不容易到家的时候,天都快黑了。 「明儿你去我家吗?」临走时,赵诚谨问,表情有些期待。 许攸犹豫不决,「你不是说什么时候去都成?」 赵诚谨的脸上露出担忧的神情,「我看我娘的意思,似乎不打算在京城里久住,兴许过不了几天又要去田庄。你知道的,我父王不在府里,家里头来了客人还得母亲出门。她不爱应酬人,所以才总在庄子里躲着。」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许攸实在不好再推辞,遂笑着应道:「那行,就明天吧。」 赵诚谨这才满意了。 吃晚饭的时候许攸跟孟老太太一说,老太太立刻急了,「你这孩子,怎么现在才说。衣服都还没准备好呢。」 「前几天不是刚做了新衣?」许攸道:「那件水蓝色绣花襦裙我还没穿过呢。」 孟老太太道:「会不会太素了?」小姑娘家家的,总要穿得鲜艳些才精神。 许攸忍不住笑起来,「桃红柳绿的颜色我可不适合,忒俗气。那件挺好的,我平时还舍不得穿呢。」 孟老太太还是有些不放心,非拉着她进屋去把那身衣服试一遍给她看。待许攸把新衣服一换,孟老太太顿时就睁大了眼,一脸惊艳地道:「哎哟我们家小雪可真好看,平时就应该这么穿嘛,做什么男孩子打扮。」顺哥儿的眼睛果然毒! 老太太又仔细叮嘱了明儿进了王府后要怎么应对,见了王妃要如何回话等等,许攸俱一一记下。 第二日大早,瑞王府的马车就到了,孟老太太亲自给许攸梳了头发,把她收拾得漂漂亮亮的,这才送她出了门。 结果,她走了还不到一盏茶的工夫,胡太太居然来了。 胡太太是带着胡鹏程一道儿过来的,说是要特意过来道谢,「……若不是有孟大人帮忙,昨儿恐怕我们就得歇在客栈里……」雪爹知道他们要来,特意在东街巷子里赁了个不大不小的院子,又找了人事先收拾过,昨儿胡家人一进京,就直接把人给领到那边去了。 胡大人这回是回京述职,虽说他事先找了门路,甚至还定了是南边的实缺,可这旨意一天未下,他们就得在京城里候着,说不准还有什么意外变故,这一住,可就不晓得要住到什么时候。一大家子人,总不能都挤在客栈里头。雪爹这件事,可以说是办得极漂亮的,胡大人昨儿念叨了一晚上,直称赞孟家人顾念旧情。 胡太太与孟老太太寒暄了一阵,又问起家里的两个孩子来,孟老太太倒也不瞒她,眉开眼笑地回道:「阿初在香山书院读书,小雪早上去了瑞王府。」 胡太太虽然早猜到赵诚谨的家世显赫,却也没敢往瑞王府头上想,陡然听得孟老太太这么一提,人都懵了。 第十章 孟老太太见状,又赶紧解释道:「胡太太还记得先前在我们家住过的那个顺哥儿?他是瑞亲王府的世子,先前出了些变故才流落到了云州,被小雪就救了……」 胡太太干巴巴地笑了笑,心情非常复杂。倒是胡鹏程又惊又诧,不敢置信地大声道:「顺哥儿竟然是瑞王府世子?老天爷,我还跟他打过架!」 瑞王府对许攸来说实在再熟悉不过,就连瑞王妃也是她看过好几年的,所以她半点紧张的心情也没有,若不是孟老太太再三叮嘱过要稳重、要有规矩,她进萱宁时甚至还险些朝苏嬷嬷咧嘴笑一笑呢。 「孟姑娘请进——」苏嬷嬷笑容满脸地出来迎接,见赵诚谨寸步不离地在一旁陪着,又赶紧朝他点点头,尔后才悄悄打量起许攸来。小姑娘年纪还不大,十三四岁的样子,出落得却极好,小脸儿水灵灵的,只是约莫还在长个子,身上还纤细,瘦条条地比寻常女孩子要高些。 见苏嬷嬷看她,许攸也朝她抿嘴笑笑,样子很客气,也很亲切,好像她们见过似的。 这小姑娘胆子倒大,一点也不怕生!苏嬷嬷心里想,若换了寻常人家的千金小姐,头一回进王府,也都难免有些紧张,身上大多是僵的,哪像这小姑娘,就跟回自己家似的。苏嬷嬷被脑子里这个念头吓了一大跳,赶紧按了按太阳穴,把这个不切实际的想法赶出了脑子。 因许攸是晚辈,瑞王妃倒也没大张旗鼓地整出什么大架势来,只在偏厅里设了座。听说她们到了,瑞王妃将欲起身,忽瞅见紧跟在后头的赵诚谨,身形便迟了下来,心中暗自好笑,摇摇头,又坐下,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目光在赵诚谨脸上一扫而过。 「王妃,孟姑娘到了。」 说话时,许攸已经上前给瑞王妃弯腰道了万福,动作算不得特别标准,倒也挑不出什么毛病来。她在王府里待了好几年,多少晓得些规矩,知道在瑞王妃面前得行礼,也知道要行什么礼,昨儿晚上练了许久,腿都快蹲麻了。 「这就是孟姑娘啊——」瑞王妃的脸上露出笑容,一脸慈爱地朝她招手,「真是个标致的姑娘,看这小模样长的。」她一边说话一边朝苏嬷嬷道:「嬷嬷你看,这孟姑娘是不是瞧着有些眼熟?怎么好像在哪里见过似的?」 瑞王妃心中不是不诧异的,虽说她不止一次地从赵诚谨口中听说过孟家人,说的自然都是些好话,瑞王妃心里头甚至还隐隐猜到了些原因,不过她一直没往心里去,小家小户出身的姑娘,能有多出色?大不了也就是颜色好些,待顺哥儿见了更漂亮的,心思自然就淡了。可今儿这么一见,她忽然发现,自己好像犯了不小的错。 她就算瞎了眼也能看出自己儿子现在有多紧张,人家小姑娘第一次进王府都屁事没有,他紧张什么?瑞王妃又不是傻子,怎么会猜不到原因。她的心情顿时变得非常微妙。 对于她的这个大儿子,瑞王妃的态度很复杂,这孩子打小就聪明,人又乖巧懂事,幼时还跟她特别亲,可后来却偏偏出了那档子事儿,等赵诚谨在外头吃了不少苦头回家的时候,整个人都变了,好像忽然之间就已经长大成熟到可以为她遮风挡雨的程度。瑞王妃既心疼又心酸,一想到这点就难过得不行。 她有多久没有见过自己儿子露出这种表情了?那个成天在她面前装大人,永远都运筹帷幄、胸有成竹的男孩子,也有这样紧张又不安的时候。可是,人家小姑娘压根儿就没他放心里头嘛! 「我也瞧着眼熟呢,」苏嬷嬷在一旁接话,「刚刚一进院子门就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似的,就是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不行了,人老了记性就差。」 瑞王妃也就是这么一说,哪里还真的非要想起什么来,亲亲热热地拉了许攸在身边坐下,又细细问她平日里都做些什么。 「……在云州的时候跟弟弟一起去学堂里读书,来京城后便没去了,在家里头跟着阿婆做做针线,不过我手艺不好……」许攸说到这里还有些不好意思,毕竟,这年代的姑娘家,若是谁的女红不好,是要被人笑话的, 瑞王妃却柔声道:「顺哥儿他姐姐嫣然女红也不好,那孩子性子跳脱,就是坐不下来,绣的鸳鸯就跟水鸭子似的,难看得不行,这一点,她随我。」说罢,就连自己也忍不住笑起来,她一边笑又一边不动声色地朝赵诚谨瞟了一眼,见他明显吁了一口气,心中愈发地好笑。 刚开始,许攸说话还比较小心,后来见瑞王妃十分随和,自己也就放开了,甚至还说起在云州时生活的点滴,就连赵诚谨与黑风寨那些兄弟们劫法场的事儿也说了,「……我真是气得要命!他把我们给哄走了,自己倒掺和进去,老半天也不见人,急得我和阿初都快哭了。等他回来,骗我们说没做什么。后来,还不是被黑风寨的兄弟们给拆穿了……」 赵诚谨端坐在下首的椅子上哭笑不得,忍不住插嘴道:「我真没做什么。」他话一说完,瑞王妃和许攸俱齐齐地朝他瞪过来,目光凶狠,赵诚谨立刻就老实了,小声交待道:「就是……把人趁乱把人给藏了起来。」 屋里的气氛很好,瑞王妃与许攸说话甚是投机,瑞王妃还是第一次听人说起赵诚谨在云州时的生活,听得十分入迷,尤其是流民冲袭孟家那一段,瑞王妃急得脸都白了,待听得是黑风寨的兄弟们及时赶到才救了他们,瑞王妃这才松了一口气,双手合什地默念了几声「阿弥陀佛」,再抬头时,她的眼眶已隐隐有些发红。 许攸心里头忽然有些打鼓,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说错了话,但瑞王妃很快又恢复了正常,嗔怪地朝赵诚谨瞪了一眼,道:「顺哥儿这孩子从来不跟我们说这些,我们也都不知道他经历过什么。这孩子啊!」 赵诚谨微微低头,隐去眸中的伤感,低声道:「都是过去的事了,再说,那几年我过得挺好,若不是去了云州,也不会认识孟大叔一家人。而今父王还不总夸我稳重了么。」他说话时又不由自主地朝许攸看了一眼,心里想,世界这么大,他却能在茫茫人海中一再与她相遇,所以说,这一切都是上天注定的。 中午瑞王妃留了许攸用午饭,上菜的时候瑞王妃下意识地朝桌上观察了一下,果然发现了几样平日里不怎么上桌的菜,应是赵诚谨特意叮嘱过,那几个盘子都摆在许攸面前,吃饭的时候,她果然多夹了几筷子。 瑞王妃越看就越是觉得好笑,她还从来没有见过自己儿子这么小心翼翼地讨好过谁,偏偏人家小姑娘还反应有点迟钝,根本就没意识到这个,俨然把这一切当做顺理成章的事。自家这孩子,总算踢到铁板了。 瑞王妃待许攸的亲切让赵诚谨看到了希望,当然,在他的计划中,瑞王妃也不算什么阻碍。从小到大,瑞王妃对他来说一直都是个通情达理的母亲,她永远都和自己的孩子站在一边,赵诚谨很庆幸自己有这样的母亲。 第十一章 至于瑞王爷,就算他再怎么不乐意,只要瑞王妃应下了,他就不会反对。 下午许攸回到家的时候,胡太太早就领着胡鹏程回去了,许攸倒是有些遗憾,「许久不见胡鹏程了,没想到今儿居然又错过了。」 孟老太太却多少看出了胡太太的心思,笑道:「他们而今就在京里住着,以后还怕见不着吗?对了,你今儿去见了贵人,心里怕不怕,紧张不紧张?」 许攸一边收拾瑞王妃送的礼物一边笑着回道:「那是顺哥儿的娘亲,人很和善的,我怎么会怕她。瑞王妃人可好了,一点架子也没有,还跟我开玩笑呢,临走时还送了一大堆东西,阿婆你看这匹料子是不是挺适合你的?」 「哎哟这个颜色阿婆怎么能穿!」孟老太太一回头,就瞅见许攸拿了匹暗红色印花布往她身上比,赶紧往后退了两步,哭笑不得地道:「你二婶穿这个还差不多,阿婆可穿不了,会被人笑话的。」 「穿里头嘛。」许攸道:「这是细棉布,贴身穿最舒服了,回头我给您做两身里衣,在家里头穿,不怕别人笑。」人家现代老太太还穿大红柳绿色呢,这个暗红已经很低调了。 孟老太太还是不肯,许攸也不管,悄悄把那匹布收了起来,预备自己给老太太做。虽说她手艺不怎么好,可做两件睡衣应该不成问题。 孟老太太又拐弯抹角地追问了一番,确定了自家孙女在王府还挺招人待见,心里头又难免有些不解,就连她都能看出些门路来,那瑞王妃是顺哥儿的亲娘,能看不出他的心思?要换了她是瑞王妃,自家儿子看上了一个低品武官的女儿,还是丧母长女,心里头还不晓得急成什么样呢。 「对了,瑞王妃说她过两天就要回田庄,还邀我什么时候有空了也去庄子里住一住。」许攸随口道,说罢又笑了笑,摇头晃脑地道:「王妃还挺客气的。」 「那你真去啊?」孟老太太有些紧张。 许攸莫名其妙地抬头看了孟老太太一眼,「我又不傻!」她把脑袋一扬还挺得意,「人家客气话我还听不出来啊。」 孟老太太都无语了,心道,你是不傻,不是一点傻! 孟老太太觉得她有必要好好跟自家孙女说一说。 「小雪啊,」老太太拉了椅子在许攸身边坐下,斟酌了一会儿语言,才带着一些慎重和谨慎沉声问她,「你也不小了,有没有想过将来要嫁个什么样的人?」 许攸一愣,反问她,「阿婆不是说要给我招上门女婿吗?」她脸上是坚信不疑的表情,认真极了,孟老太太顿时被噎住,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道:「说是这么说,可阿婆不是也跟你说过嘛,这男孩子,但凡是有点志气的,谁愿意给人做上门女婿。」 许攸倒是一脸的无所谓,「没志气也不是什么坏事,过日子嘛,真要遇着个特别有志气的,那日子才难过呢。」男人有上进心是好事,可现在这个男尊女卑的时代,许攸宁可找个老老实实的规矩人嫁了,也不愿嫁到什么高门大户整天跟一群小妾丫头抢男人。 孟老太太愈发地无语,「那何止是没有志气,大多都是歪瓜裂枣,都没几个能看的。」 这个问题就严重了!许攸心里想,真要嫁个丑八怪,她还能假装自己看不到,可将来小孩可就要遭殃了,万一到时候再生一群丑八怪的小鬼,一窝都得砸手里头。 她这么一犹豫,孟老太太立刻就看出来了,又火上浇油地道:「没听你爹说吗,前门巷子里赵家的姑娘,这都十九了,也没找到个合意的,赵家太太都快急死了,现在也不说招上门女婿了,只说嫁人,结果,过来说媒的还都是续弦……」 许攸不由得抖了一抖,这都是什么万恶的社会啊,才十九岁就成了老姑娘,她岂不是这两年就得把婚事定下来?一想到这里她就特别头疼,这要真嫁个不合意的男人,还不如一直当只猫呢。 孟老太太见她脸色越来越难看,也不吓唬她了,柔声问:「小雪将来要嫁个什么样的?你仔细跟阿婆说说,阿婆让你爹去留意。」老太太其实心里头也特别的为难和纠结,她的想法甚至一日三变,一会儿觉得瑞王府门第太高不合适,一会儿又觉得招上门女婿不靠谱,一会儿又嫌弃人胡家太太行事太势力……反正自己都是晕乎的。 许攸有点为难,要真说起来,哪个女孩子不想嫁个如意郎君,谁不希望自己的丈夫英俊帅气、温柔体贴,可是,这个世界上又有几个男人像雪爹一样呢?希望越大,失望也就越大,反正雪爹会仔细帮她把关。至于将来的日子怎么过,还不都是看自己。 「反正,阿爹会……」 孟老太太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她越来越拿这个孙女没辙了。老太太按了按眼角,瞥见桌上许攸刚做好不久的书签,有些疑惑地问:「这是什么玩意儿?怎么弄这么多树叶子放桌上?」 「这是我做的叶脉书签!」许攸得意地把桌上的一大堆东西拿出来炫耀给孟老太太看,「阿婆你看,是不是挺好看的,每一根叶脉都没断,费了我好大的力气呢。」 孟老太太皱着眉头表示一点也不会欣赏,不过她好歹忍住了没说话,只是艰难地问:「你做这么多用得完?这里怕不是有十几个吧。」不会还要拿这怪模怪样的东西出去送人?这也忒拿不出手了。 「这两个是给阿初的,这几个我自己用,还有这几个好看些的准备送给顺哥儿……」许攸把每一个书签都摊开了给孟老太太看,丝毫没主意到她奇怪又微妙的神色,「这个做起来还挺不容易的的,做坏了好几个。」 孟老太太终于还是忍不住,旁敲侧击地想要劝说她打消这个念头,「人家小姑娘都是绣了手帕、荷包送人,小雪你怎么就……」做了这么个怪模怪样的书签,人家不晓得的,还以为是什么脏东西,拿出去多不体面。老太太就算再怎么没读过书,也晓得,人家读书人的书签可不是长这样的。 可是,许攸却好像没听懂孟老太太的话,反而讶道:「送手帕?那多不好!阿婆,你是不是还以为我是几岁的小孩子呢。」以前在云州的时候,她才十岁出头,顺哥儿也才十二,那就是俩孩子,就算送个荷包也算不得什么。可现在就不一样了,顺哥儿已经都已经是个可以议亲的少年郎了,她这会儿还送个什么手帕、荷包,人家见了会怎么想? 孟老太太都快被她给噎死了,但她还是有些不死心,想了半天,又小心翼翼地道:「顺哥儿将来,也不晓得要跟哪家姑娘成亲?」 许攸顿时就乐了,「阿婆您可真有意思,怎么替他操心起来。以顺哥儿的家世,那亲事还不都由着他挑。再说了,顺哥儿生得俊,性子又温柔,满京城不晓得多少千金小姐哭着喊着要嫁给他呢……咦,阿婆你去哪里?走那么快干嘛?」 她对这方面的反应是有点迟钝,但并不傻,晚上睡觉的时候怎么想怎么觉得好像不大对劲,翻来覆去地琢磨了半个晚上,终于有点明白了。老太太这是看上赵诚谨了?怎么会这样呢?不应该啊! 第十二章 孟老太太是什么脾性,许攸自认为还是有点了解的。那可真正的是个为孩子着想的长辈,没有半点要攀附富贵的心思,许攸甚至还记得她早先刻意与赵诚谨疏远过,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竟然使得老太太对赵诚谨动了心思,生出这种要把他招为孙女婿的想法? 许攸想了半天,终于得出了一个结论,那就是赵诚谨往家里头跑得太勤,所以老太太误会了。这也不怪老太太会想歪了,赵诚谨的确是有点太殷勤,三天两头地往家里头跑不算,还总是忙前忙后地帮忙,连老太太都能想到别处去,那别人恐怕还要想得更歪了。 许攸觉得,这个问题很严重。 也许应该跟赵诚谨提醒一句? 因为这个事情纠结着,她一个晚上都没好好睡觉,第二天早晨起来脸色就明显不大好看,吃了早饭,原本还想去睡个回笼觉的,结果胡太太领着胡鹏程又到了。见了许攸,胡太太特别热情,说话时那股子亲热劲儿连孟老太太都自愧不如。 许攸僵着脸一直傻笑,胡鹏程偷偷地朝她挤眉弄眼,许攸本来还想朝他做个鬼脸的,可一想到胡太太就在一旁盯着,就又有些不敢。 然后,这个时候,赵诚谨到了。 胡太太脸上立刻露出又惊又喜的神情,胡鹏程先是一愣,旋即立刻跳起来,高兴地道:「顺哥儿来了,我去跟他打声招呼。」说罢,飞快地就冲了出去,胡太太根本就来不及阻拦。 「胡太太不必担心,世子爷一向随和,再说了,都是故人,他不会摆架子。」孟老太太笑着安慰道,说话时,赵诚谨已经与胡鹏程说说笑笑地进了屋,胡太太赶紧起身欲行礼,被赵诚谨伸手给拦了,半开玩笑地道:「千万别这么见外,您若是再这么客套,阿婆日后可不放我进屋了。」 胡太太却也知道自己跟赵诚谨还没熟到这份儿上,虽没行礼,但态度却颇是恭敬,赵诚谨也没把她放在心上,客气地寒暄了几句后,便与孟老太太说起话来,一会儿又朝许攸道:「我家庄子里送了几筐好鱼,都鲜活着,知道你爱吃,特特地给你送了一筐过来。」 胡太太顿时一脸艳羡,孟老太太笑得眼睛都快看不见了,许攸却有点尴尬。 中午孟老太太留了饭,赵诚谨也在家里头吃的,他来得多了,连家里头的碗放在哪里都一清二楚,熟门熟路的就跟自己家厨房似的,看得胡太太和胡鹏程都睁大了眼,许攸却是越来越不自在。 难怪连老太太都会误会,这个混蛋小子有点太不注意了。他还把自己当做十二三岁的孩子呢? 等他走的时候,许攸终于忍不住把他给叫住,朝四周看了看,低声道:「我有话跟你说。」 赵诚谨先是一愣,旋即忽然想到了什么,一颗心砰砰地跳得厉害,脸上也不由自主地带上了一些红晕,「说……说什么?」他轻轻地咳了一声,让自己看起来显得镇定一些,但一双眼睛却是亮得出奇,一眨也不眨地盯着许攸,眸光闪闪。 许攸忽然间觉得好像不大对劲,有些事情仿佛跟她之前的设想不大一样,可话都到了嘴边了,她又被他看得晕晕乎乎的,想也没想就把事先想好的话说了出来,然后,就看见赵诚谨原本微微泛红的俊脸顿时变得铁青。 他咬着牙狠狠地瞪着她,两只眼睛都红了,气得要命,恨不得要冲上来在她脖子上咬一口,拳头紧紧握着,身上甚至有些发抖,连话都不会说了。 「你……生气了?」许攸不安地问,赵诚谨的反应太强烈,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好像说错了话,心里头七上八下的,「那个,我其实并不是——」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赵诚谨毫不客气地打断了,这是他第一次用这种态度跟她说话。他脸上甚至还带着笑,眼神却很冷,像两根尖刺一般让人难受,「是我考虑得不周到,」他冷冷地道:「以后不会这样了。」 他狠狠转过头去,用力地吸了一口气,又终于还是忍不住转过身来生气地质问道:「你这是怕谁误会?胡鹏程?还是谁?」 什么!这跟胡鹏程有什么关系? 她还没来得及回答,赵诚谨就已经上了马车,然后,一阵风似的飞快地跑了老远。 许攸看着他的马车消失在巷子尽头,站在原地发了好一会儿愣,知道孟老太太见她半天没进屋出来招呼了一声,她这才低着头,满脸沉重地进了院子。 「怎么了?」孟老太太问,她还是头一回看到许攸露出这么凝重的神情。 许攸在屋檐下的台阶上坐了,情绪低落地抱着膝盖,小声道:「我好像惹顺哥儿生气了。」不是好像,是一定,他就是生气了!她从来没见过他那么愤怒,额头上的青筋都迸出来了,护卫们吓得连大气都不敢出。 孟老太太却一点也没放在心上,笑笑道:「那就下回跟他道个歉。」 许攸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应下,心里头却直打鼓,不知道还有没有下一回呢。 接连过了好几天,赵诚谨都不见人影,这回连孟老太太都意识到不对劲了,唤了许攸过去问,「你跟顺哥儿真吵架了?」 许攸老老实实地点头,「不是吵架,是我惹他生气了。」那天赵诚谨气冲冲地离开后,许攸就渐渐开始想明白了一些事,然后,整个人都囧了。 她好像是白活了这两辈子,上辈子的事情她都很久没有想起来过了,而这辈子,前几年是一只猫,就那么拳头大小的脑袋,能装多少智商?到后来穿到小雪身上,虽说不是什么大富大贵的人家,可家里头宠得跟宝贝似的,反把她越养越小,脑子也越来越不好使了。 一直等到现在把赵诚谨气走了,她这才开始动一动脑子,于是,大概就猜到了赵诚谨的心思了。 老实说她有点别扭,虽然赵诚谨现在已经长大了,可是,那也只是个十几岁的少年人,要换在现代,那还是青涩的高中生呢。许攸怎么想都有一种老牛吃嫩草的感觉,更何况,在她的心里,赵诚谨更多的还是小时候白嫩可爱、软软糯糯的可爱小包子模样,她甚至还记得他尿床的事儿。 这样也太奇怪了! 孟老太太有些意外,皱着眉头问:「顺哥儿一向性子好,你跟他说什么了,竟把他都给气着了?」 许攸却怎么也不肯说话了。 瑞王府 瑞王妃把赵诚谨身边伺候的下人召了过来问话,「……世子这两天还是没出门?」 「回王妃的话,世子在书房里练习书法。」护卫低声回道。 果然是没出门,瑞王妃哭笑不得,想了想,又问:「吃饭怎么样?」 护卫一脸纠结,皱着眉头斟酌着词语,「世子爷最近胃口还是不怎么好。」 又没吃!瑞王妃揉了揉太阳穴,有些头疼。她原本早就打算要回田庄了,结果赵诚谨忽然气呼呼地从孟家冲了回来,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竟然气得接连好几天都没出门,连饭都不怎么吃。瑞王妃生怕他气出什么好歹来,这才继续留在了家里头看着。 第十三章 不过,这还是顺哥儿头一次发这么大的火呢?瑞王妃担心的同时又有些好笑,自己这儿子打小就好像比别人家的孩子要懂事,长大了就更不得了,活像个从来不会犯错的菩萨,真没想到他居然也有被人气成这样的一天。 「我过去瞧瞧,」瑞王妃强忍住笑,起身道:「看看顺哥儿的字练得怎么样了。」 荔园伺候的人不多,沈嵘不在的时候,连赵诚谨的房间下人们都不敢随便进。 护卫们都在门外守着,见瑞王妃亲自到了,顿时松了一口气,脸上俱露出终于有人来救命的表情,正欲进屋去禀报,瑞王妃挥挥手将他拦住了,径直推门进了屋。 一进门,瑞王妃就被满地的狼藉给吓了一跳,写满了字的宣纸扔得到处都是,瑞王妃随手捡了一张看,龙飞凤舞的居然认不出到底写的是什么,但满满的愤懑和怒气却透过纸背全都宣泄了出来。 还真是给气着了! 瑞王妃再往前走了几步,才发现赵诚谨脸上盖着本书半躺在榻上,听到屋里有动静他也没动,兴许是睡着了。瑞王妃看得好气又好笑,低声吩咐下人们把书房收拾出来,自己则走上前,一把将他脸上的书掀开。 赵诚谨猛地一惊,迷迷瞪瞪地睁开眼,有些生气,眼看着就要发作,忽然看清面前的人是谁,所有的怒火又立刻压了下去,垂下眼角,有些不自然地朝瑞王妃低了低头,小声道:「娘,是您啊?您怎么来了?」 瑞王妃没好气地瞪着他,道:「我再不来,还不晓得我们世子爷居然还玩小姑娘的那套把戏,门也不出,饭也不吃,这是做给谁看呢?人家可不知道你在这里茶饭不思的。」她早就跟赵诚谨身边的护卫打听过到底出了什么事,那些护卫们虽然坚决不肯吐露半分,但瑞王妃可不傻,招了下人一问,就晓得那天赵诚谨是从孟家冲回来的。除了孟家小姑娘,谁有本事把他气成这样? 赵诚谨的脸色难看极了,嘴巴却还硬,强撑道:「娘你别胡说,我没事儿,在家里头练字来着。」 「练字啊,练得挺好啊。」瑞王妃随后拿起书桌上的字卷,「这杀气腾腾的,跟谁过不去呢?」 赵诚谨低着头不说话,脸色愈发地煞白。瑞王妃瞧着又有些心疼,上前给他整了整衣服,柔声道:「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清楚,跟自己置什么气?你把自己气成这样,人家小雪可半点也不知道。真要是聪明人,就算是装,也得在人家姑娘面前装,好歹也能让人家心疼心疼,你说是不是。」 赵诚谨的脸顿时就红了,虽说上次他领着许攸回王府时就故意让瑞王妃看出他的心思,可这会儿瑞王妃真这么直接说出口,他又有点不好意思。 只是这会儿心里头实在憋屈难过得很,赵诚谨也没有什么心思跟瑞王妃玩笑,低着头,无奈又沉重地道:「都是我自己剃头担子一头热,自作多情罢了。她心里头压根儿就没有我。」 瑞王妃故作惊讶地瞪大眼,不敢置信的样子,拉着赵诚谨上上下下地看,摇头道:「不会吧,我们家顺哥儿这气度、这长相,整个京城有几个少年郎比得上?哪家小姑娘见了不脸红心跳的,我看小雪跟你不是挺好?要真对你没有半点意思,人家还总陪着你到处走?你是不是没跟人家说清楚?」 赵诚谨的眼睛都红了,他这么多年独立惯了,不管发生什么事都是自己一个人扛,就连回了京城也都习惯了自己处理各种问题,唯有这感情的问题他实在一点经验也没有,全心全意地付出了许多,最后竟然落得这么个结果,实在是既委屈又难过。 「她还能不知道?」赵诚谨瓮声瓮气地道:「她居然还跟我说,我往孟家走得太勤,让人家误会了。误会什么?她怕谁误会啊?孟家上下谁不晓得我的心意?我们认识这么多年,敢情我在她心里头连胡鹏程那个蠢货都比不上。」他一提起这个事就气不打一处来,恨不得跟胡鹏程那小子打一架,但更多的却是不服气,不管比什么,他有哪一点地方不如胡鹏程了? 护卫和瑞王妃身边的下人早就被屏退了,所以赵诚谨说起话来才这么肆无忌惮,越说越真情流露,以至于眼睛都快红了,好像随时都快哭出来。瑞王妃看得心里头也怪难受的,于是又试着劝道:「那既然人家心里头有别人,那不如索性就作罢了。真要说起来,好姑娘多的是,明儿娘亲就带你出去走动走动,依着我们家顺哥儿的品貌,不晓得多少姑娘想嫁给你呢。」 赵诚谨却立刻就炸毛了,眼睛里写满了惊恐,「我不去!」 「干嘛不去?」瑞王妃看着他笑,笑容非常的意味深长。她难得见到儿子这样幼稚又激动的模样,只觉得可爱极了。 赵诚谨咬着牙又不说话了。 「好吧,」瑞王妃也不逼他,慢条斯理地道:「咱们不去别处,去你外祖父家总行了吧?你还真打算躲在家里头不出门呢?要不然,就直接去孟家跟人家姑娘说清楚,是死是活不就一句话的事儿。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这会儿就胆小了。」 赵诚谨心里头直打鼓,他倒是想去孟家,可又怕得很。虽说他跟小雪现在吵了架,可也不至于就成了仇人,下了见了面,说上几句好话,小雪照样还跟以前一样,可万一他真把话给说清楚了,那可就一点后退的余地也没有了…… 「那还是……去看外公吧……」 瑞王妃恨铁不成钢地点了点他的额头,没好气地骂道:「看你这粟米似的胆子!」 赵诚谨接连半个月没登门,就连二婶都忍不住开始悄悄问了,「……世子爷最近都往家里头来了,是不是在忙?」 孟老太太也不瞒她,摇头道:「跟小雪吵架了,生气呢。」 二婶顿时惊得瞪大了眼,「小雪这脾气也太厉害了,世子爷多好的性子啊。」 孟老太太叹了口气,没说话。许攸鼓着脸,沉默。 她有些犹豫,不知道是不是应该去王府找赵诚谨说声对不起,仔细想想,那天她说的话好像真的有点过分,虽然她本意并非是要疏远他,可是,赵诚谨恐怕都要气死了。许攸还从来没有见过赵诚谨那么生气的样子。 要不,等阿初放假回来的时候,她去找赵诚谨道个歉?有阿初在身边,赵诚谨也许就不会拉下脸来跟她生气了。反正,离阿初回来也没几天了。 康国公府里,赵诚谨已经陪了老国公爷好几天,瑞王妃也难得能会娘家住几日,自在得很,只是,如果有些人不是那么不懂察言观色就更好了。 打从瑞王妃母子回了国公府,素来低调冷清的康国公府忽然就热闹起来,康国公膝下有六个儿子,孙子孙女足足十几个,总有各种各样的亲戚接着各种借口来府上拜访,到了府里,寒暄几句就把话题岔到了瑞王妃母子头上,再往下说,便是赵诚谨的婚事了。 国公夫人只作听不懂,瑞王妃也是「婚事自有王爷作主」,一句话便把来人的嘴巴给堵死了,但还是有些不屈不挠的,竟还亲自领着自家的女儿、侄女登门拜访来了。这其中,赫然就有当初瑞王妃婉拒过的李家千金。 第十四章 大太太刘氏生怕瑞王妃误会,一脸尴尬地偷偷拉了她低声解释,「……我是真回绝了的,那李家大太太也满口应下,谁晓得……她们还会来。」她就不明白了,这李家在京城也是数得上的人家了,大姑娘长得也不差,多少人想求亲求不到,怎么就非要吊死在一棵树上。第一回也就罢了,可她明明白白都已经回绝了的,居然还领着姑娘亲自登门,这就未免有点太强人所难了。 不过李家大太太面色倒是如常,甚至压根儿就没问起过赵诚谨,更不曾拐弯抹角地说什么亲事,这让刘氏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想得太多了,也许人家今儿来府里只是凑巧,根本就不是为了顺哥儿来的? 瑞王妃也终于见到了李家这位大小姐,平心而论,无论是气度还是容貌俱是上等,言行举止也都挑不出一丝差错,若不是因为她家世太显赫,赵诚谨又心有所属,瑞王妃说不准还真会相中了她。 李家太太在国公府也没待多长时间,说了一会儿话便起身要告辞,刘氏客客气气地出声挽留,李家太太却直摇头,「原本只是路过,遂进来探望国公夫人,而今既是见过了,也该回府了,府里头还一堆事呢。」说罢,便领着李家大小姐出了门。 不想还没出院子,暗沉的天竟忽然下起雨来,一眨眼的工夫竟越来越大,转眼就成了瓢泼大雨。 「这可真是老天爷要留客了。」刘氏笑道,一边说着话,又一边引着李家母女往回走。 李家母女无奈,这才又折了回来。 今儿是阿初回家的日子,许攸早早地就起了床,跟着孟二叔一起去香山书院接人。 若是许攸跟赵诚谨没有吵架,几乎想都不用想就让阿初跟着瑞王府的马车一道儿回来,哪里还用得着他们来接,也省得他们去车行雇马车。可自从他们俩闹翻后,赵诚谨都有二十来天没登孟家的门了,不说许攸,就连雪爹和孟二叔也都有些心里打鼓。 雪爹倒也不是没想过要去寻赵诚谨道个歉,说到底,那天终究是许攸说话不中听,可许攸却拼死将他给拦了,又道:「这事儿是我不好,就算真要道歉也该我去,怎么能让阿爹去找他说。顺哥儿可比你矮一辈呢。」 可真要她登门去找赵诚谨,许攸又不知道见了面到底说什么好。先前她不清楚赵诚谨的心思,所以说话行事才会那么肆无忌惮,可现在,既然知道赵诚谨对她有情愫,她怎么可能还像以前一样随意。 她甚至都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态度来面对他。 赵诚谨,那自然是极好的人,可是……她一直把他当做弟弟一样看待的,忽然就发展到男女之情,这个跳跃是不是有点太大了,她陡然之间接受不了啊! 二叔雇来的马车有点旧,也不知道以前拉过什么货,车厢里总有一股子散都散不掉的鸡屎臭,许攸在车里坐得久了,觉得自己从头到脚都被那味道给渗透了,连毛孔里都是那股子恶心的气味。 他们到得早,阿初这会儿还没出来,书院外也渐渐来了许多马车,都依次停在门口,不一会儿,便停了老长的一条。许攸心跳得厉害,想着一会儿若是遇着了赵诚谨该怎么办?她应该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似的朝他咧嘴一笑,然后…… 「爹——」阿初像匹欢乐小马从书院里冲出来,大老远就瞅见了侯在门口的孟二叔,立刻高兴得直扑过来,许攸也乐呵呵地朝他打招呼,使劲儿地挥手道:「阿初,我在这里!」 「小雪姐姐你也来啦!」阿初蹦蹦跳跳地跑到她面前,刚欲说句亲热的话,忽然把鼻子一捂,扭着脖子扁着嘴,一脸嫌恶地道:「这是什么味儿?」 「马车里的味道,」许攸也挺无奈,挥着袖子扇了扇,道:「咱们赶紧回去吧,回家了再洗澡换衣服,这味儿是挺难闻的。」 阿初眨巴眨巴眼,有些为难,「可平哥儿还没走呢。」 「王府来接人的马车肯定到了,还怕他没人接?」其实许攸是有点不想遇到赵诚谨。 「要不——」阿初小声地建议,「让平哥儿跟我们一起走吧?」 许攸哭笑不得,「你让平哥儿坐这臭气熏天的马车,就算我们肯,他也不肯啊。」就连阿初都这么嫌恶,平哥儿打小就锦衣玉食娇养大的,能受得了这股味道。 「那……我们坐他家的车回去?」 许攸顿时就明白阿初的意思了,把脸一垮,沉声道:「你要想坐王府的马车就去坐,我和二叔赶这辆马车回去。」说罢,也不理他了,掀开帘子麻利地上了车,坐了几秒钟,又嫌恶地捏紧了鼻子。 阿初再迟钝也觉察到问题不对劲了,他不敢找许攸问,悄悄回到孟二叔身边低声道:「小雪姐姐怎么了,好大的火气?我不过是提议坐王府的马车回去,她立刻就翻脸。」 「吵架了!」孟二叔的余光忽然瞟到瑞王府的马车驶到了书院大门口,脸色顿时为之一肃,「你姐跟世子爷吵架了。」 阿初顿时大惊,「不会吧!」 那么要好的朋友也会吵架! 赵诚谨从车上下来,瞅见孟二叔,冰冷的脸上露出一丝暖意,目光飞快地在四周扫了一圈,没看见许攸,浓浓的失望顿时席卷而来。他重重地呼了一口气,挤出笑容走到阿初面前,轻声道:「平哥儿还没出来?」 阿初有些紧张,结结巴巴地回道:「他……山长找了他说话……一会儿……就……就来了……」他一边说着话,又一边紧张地朝许攸所在的马车方向瞄,赵诚谨立刻就察觉到了,目光也不由自主地朝那个方向瞟过去,却只看见厚厚的车帘。 人在马车里,却故意躲着不出来,分明就是不想见他。赵诚谨只觉得胸口一阵憋闷,连气都有点喘不上。 赵诚谨刚刚还坚决地生着气,恨天咒地地发着誓,要是小雪不过来道歉,他也绝不低头。可等了一会儿,不仅不见她来致歉,连人都躲在马车里头不肯出来,赵诚谨所有的坚持全都变成了渣,他沉着脸,心如擂鼓地问阿初,「你姐在马车里?」 阿初怯怯地点头,不安地悄悄朝马车看了一眼。 赵诚谨不说话了,鼓着小脸一眨也不眨地盯着马车看,好像恨不得要把那马车盯出一个洞来。过了半晌,他终于还是沉不住气,深吸一口气,理了理衣服,缓缓地走到马车边,先是轻咳了一声,然后朝马车里轻轻唤了一声「小雪」。 车里的许攸一愣,傻乎乎地把车帘子掀开了,露出一张直不楞噔的脸,两个鼻孔里塞着不知从哪里撕下来的布条,一脸茫然地看着他。她还真没想到赵诚谨会过来主动跟她打招呼,在她的印象里,赵诚谨是个表面上很好相处,其实心里头蔫坏,脾气很大的家伙,那天他都气成那样了,居然还会主动来跟她说话? 「你——」赵诚谨被许攸新奇的造型逗得险些笑出声,他甚至忍不住想伸手去帮忙把她鼻子里塞着的东西拿掉,可又觉得这动作似乎有点太亲密,众目睽睽之下,他还真不大敢做,「没事吧你,是流鼻血了吗?」他关切地问。 第十五章 许攸赶紧摇头,这才意识到自己好像又丢了脸,赶紧把布条扯下来,想了想,又掀开帘子下了车,小声道:「车里头臭,我觉得自己好像都被熏成腊肉了。」她一边说着话一边又嗅了嗅身上,嫌恶地「咦——」了一声。 赵诚谨这才后知后觉地闻到这股奇妙的味道,立刻就变了脸色,慌忙捂住鼻子道:「这都是什么味儿,怎么这么难闻?」 许攸一脸无奈,「二叔雇的马车,他估计也没留意。」孟二叔一直坐在前头赶车,压根儿就不晓得马车里的乾坤。 「一会儿你和阿初坐我家里的马车回去吧,」赵诚谨面色如常地道:「要不然,等到了家,大家都得吐了。」他本以为自己见了许攸会扭扭捏捏,尴尬得很,没想到真说起话来了,又好像跟平时一样,赵诚谨觉得这样挺好的。 许攸有些犹豫不觉,赵诚谨已经朝孟二叔打招呼了,「二叔,一会儿小雪和阿初坐我家里的马车,您看行吗?」 孟二叔怎么会驳他的面子,立刻笑着回道:「好啊好啊,我雇来的这马车有点颠簸,坐了也不舒坦。」说话时,平哥儿终于颠颠儿地出来了,瞅见赵诚谨,他的表情有点激动,「大哥,老师……老师夸我了,说我的字写得好。」 平哥儿猛地往赵诚谨方向冲,还没近身就被许攸身上的味道给熏着了,立刻捂住鼻子停住了脚步,睁大了眼睛东张西望,「这是什么味儿?哪里传出来的,真难闻!」 许攸又忍不住低头嗅了嗅衣袖,有些为难地朝赵诚谨道:「要不,我还是做这边的马车吧,让阿初跟你们一起就好。」她身上,好像是真挺臭的。 赵诚谨却无所谓地摇头,「没关系,散一会儿就好了。」 可回去的时候马车里一直都笼着那股淡淡的鸡屎臭,平哥儿倒是没说什么,可许攸心里头总有点不那么自在,屁股底下好像长了刺,怎么坐着都不安稳。赵诚谨却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似的,依旧如故地跟她闲聊,一直等到把她们姐弟送到孟家门口,赵诚谨才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道:「后天是我母亲的生辰,让我请你和阿初去府里作客,你们去不去?」 许攸心中一突,顿时有点紧张,「我……我们去……是不是不大好……到时候府上都是贵客,我们去了,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赵诚谨虽是一片好心,可是,这到底门户有差,便是她们去了,恐怕到时候也是要被人笑话的。 赵诚谨却笑道:「并没有请外人,只有几家相熟的亲戚,不必担心别的。」他的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许攸也不好再推辞,遂顺水推舟地应下,又道:「我得回去跟阿婆商量商量,还得想想带什么礼呢。」 瑞王妃的生辰,可不是两斤寿面就能打发的。 「你家里头不是还有些茶叶?」赵诚谨建议道:「上回还仔细挑拣过,倒比送我的那一份还要匀整些。就是不知道你舍不舍得拿出来送人。」 「就剩二两了,」许攸有些不好意思,「最近被我给喝了不少。对了,王妃不是不怎么爱喝茶吗?」 「她不爱喝加了盐的茶,你炒的那些她可喜欢得不得了,你给我的那份早就被她给哄走了。」赵诚谨说话时也不晓得想起了什么,脸上不由自主地带上了笑,神情温柔极了,跟在后头的护卫见状,俱是放下了心口的石头。这些天来赵诚谨整天都绷着脸,浑身上下都笼着一团乌云,护卫们连大气都不敢出,这种凝重的气氛足足持续了二十来天,直到这会儿才终于消散了。 赵诚谨又说定了后天派人过来接许攸姐弟后,这才与平哥儿一起回了府。待他们的马车走远了,阿初忽然扯了扯许攸的袖子,胆大包天地问:「小雪姐姐,你跟小顺哥吵架了?为什么吵架?小顺哥这么好……」 许攸不理他,哼了一声就进屋里去了。 因为又要去瑞王府,孟老太太和二婶赶紧给许攸和阿初准备新衣裳。雪爹和孟二叔的差事做得不错,除了俸禄外,每个月都有不少额外的油水,所以家里手头还比较宽裕,老太太给他们做起新衣服来也一点也不心疼。 「……以后可别再这么冲动了,说话得过一过脑子,这可是在外头,人家不像顺哥儿那样能体谅你。虽说今儿去王府的都是顺哥儿家的亲戚,可到底都是高门大户,不一定瞧得上我们。便是受了气,也先忍一忍,别让顺哥儿为难。」临走时,孟老太太不住地叮嘱她们姐弟俩,当然,主要还是叮嘱许攸。 许攸也不敢敷衍老太太,郑重地一一应下,尔后,这才牵着阿初上了马车。等她们的马车驶出了巷子,孟老太太才轻轻叹了口气,小声嘟囔道:「是该买几个丫头了,不然,出了门身边连个伺候的人也没有,平白让人笑话。」 且不说孟老太太如何打算,这厢许攸与阿初很快到了王府,出来迎接的竟是平哥儿。 「大哥刚刚正好被我娘叫过去了,」平哥儿解释道,脸上露出无奈的神情,「原本只叫了家里头的几个亲戚,不想还是有人不请自来,大哥忙得都脱不开身。」到底今儿还是瑞王妃的寿辰,人家客人都上了门了,总不能把人拒之门外,只是心里头不痛快罢了。 许攸闻言,心里头顿时有些不安,悄悄朝阿初看了一眼,这个没心眼的小家伙一点反应也没有,一如寻常没心没肺地跟平哥儿说得投机。 瑞王妃依旧在萱宁堂,厅里已经到了不少人,俱是京中贵妇,也有带着自家女儿子侄上门的,无论大家心中如何作想,面上都是一番亲切的笑容。 「小雪来啦!」不待许攸上前行礼,瑞王妃已经笑着朝她招手,柔声道:「来就来,还带什么东西?不是让顺哥儿特意跟你说了不准带礼的吗?」 许攸眨了眨眼,赵诚谨才不是这么说的呢!但这话她是绝对不会傻兮兮地问出来的,而是笑了笑,小声回道:「又不是什么贵重东西,听说王妃喜欢喝这茶,正好家里头还有一些,所以就带了过来。」 原来瑞王妃喜欢喝茶!厅中众人都把这个消息记在了心里,同时又不免对许攸的身份有些好奇,悄悄朝她上下打量起来,还有自认为跟瑞王妃交情好的,索性便径直开口问:「这是哪家的姑娘,以前竟没见过?怎么之前也不出来走动?」她没瞧见这姐弟俩有长辈领着,且身边连个伺候的下人都没有,偏偏瑞王妃还对她另眼相看,不由得有些疑惑。 「是以前顺哥儿在云州认识的孟家姐弟,前不久刚进京。」瑞王妃笑着解释道,并未提及雪爹的官职。众人心中俱是明了,原来只是个寻常百姓,不过是因为救过世子才有了这样的体面。 唯有刘氏心中犯疑,先前瑞王妃可是亲口跟她说过,要给赵诚谨娶个门第稍低的媳妇,不会是看中了这位吧?这模样的确生得标致,见了众人也不曾紧张失态,倒不像寻常没见过世面的小丫头,刘氏越想越觉得有可能。 阿初也恭恭敬敬地向瑞王妃见过礼,尔后平哥儿才领着她们姐弟俩去了后花园。 第十六章 院子里早有七八个年轻男女在一起坐着说笑,许攸瞄了一眼,发现昔日的中二少年太子殿下也在,不过他现在早已不复几年前的稚嫩青涩,看起来俨然有了太子的架势,微微沉着脸,一副老成持重的模样。余下的几个少年人中,也有许攸瞧着眼熟的,仿佛也是哪家王府的世子,以前她见过一两回,只是没往心里去,也叫不出名字来。至于剩下的几个小姑娘,许攸就不认识了,不过,想也能想到定是权贵世家出身。 难怪赵诚谨会被绊在这里脱不开身,这些人当中谁也怠慢不得啊。 见许攸和阿初进来,赵诚谨的眼睛一亮,立刻起了身,朝她们俩颔首而笑,又趁着旁人不注意朝许攸挤了挤眼睛,尔后才主动朝太子道:「这是以前跟太子哥哥提过的孟家姐弟。」说罢,他又朝许攸姐弟俩招了招手,介绍道:「这是太子殿下。」 阿初一愣,刚刚还咧着嘴傻笑着呢,一瞬间就收敛了,小圆脸紧紧绷着,难掩紧张地朝许攸看了一眼,见她面色如常,他又奇迹般地镇定了下来,正色朝太子行礼。太子随和地挥挥手,笑道:「都是来作客的,不必多礼。」他说话时有些好奇地看了许攸一眼,总觉得好像有些眼熟,但忽然之间也想不起在哪里见过,便也没多问。 待落了座,赵诚谨又粗粗地介绍了一下座上诸人,他介绍得简单,只说了姓氏,并不点名身份,但许攸却多少能看出些名堂来,少年人中明显以太子和赵诚谨为首,至于女孩子里头,则隐隐以其中一个姓李的小姑娘为尊。那小姑娘在一众女孩子当中穿得最华丽,模样也还齐整,不过以许攸的审美来看,就是个没张开的小姑娘,清秀有余,美丽不足。 李姑娘似乎跟瑞王府挺熟,与赵诚谨和平哥儿说话时的语气显得亲切又随意,甚至当她听说许攸就是当初在云州救过赵诚谨的恩人时,她还一脸郑重地朝她道谢。许攸心里头顿时有点怪怪的,特别地不舒服。她很想当头问一句她救的是赵诚谨,关她屁事,可一想到临出门时孟老太太的叮嘱,遂又把那满腹的不耐烦给吞了回去,结果,过了一会儿,肚子竟还隐隐痛起来。 一定是气到了,她心里想,忍住痛,低下头,端起杯子里的玫瑰水狠狠灌了下去。 「……对了,李姐姐还做了书笺呢,是她亲手制的,只是还没取名字。李姐姐快拿出来给我们瞧瞧,顺便也让太子殿下与世子爷指点指点。」有人笑着提议道,那李姑娘推辞了两句,一会儿,终于还是顺水推舟地应了,又让丫鬟把早已准备好的书笺一一分发到众人手中。 许攸对这种东西没有什么研究,随手翻了翻,只一组比寻常宣纸小许多的纸张,淡淡的红色,上头描了细致又精巧的花纹,平心而论,的确是挺好看的——闻一闻,好像还带着香味呢。跟这漂亮的书笺一比,她藏在怀里的那几个叶脉书签简直不能入眼,许攸决定还是不拿出来丢人现眼了。 「李姑娘真是蕙质兰心。」太子笑笑着夸道,又扭过头朝赵诚谨道:「顺哥儿觉得呢?」 赵诚谨正色朝他点头,「那不如请太子殿下为李姑娘的书笺赐名?」 众人顿时纷纷叫好,李姑娘脸色微变,很快又笑盈盈地朝太子行了个万福,「请太子殿下赐名。「 太子脸上笑容一僵,但几乎只是0.01秒,飞速地又恢复正常,眼角抽了抽,无奈地朝李姑娘道:「我见这书笺色如芙蓉,不如便唤作芙蓉笺?」 赵诚谨立刻附和,「好,这个名字好。你们还愣着做什么,快快去取纸笔过来,让太子殿下题字。」护卫们惟他命是从,赶紧一溜烟地跑书房去取文房四宝了。 许攸分明觉得,太子的脸都青了。 趁着下人去取东西的空儿,太子终于没忍住,呲着牙,作出乐呵呵的表情,凑到赵诚谨耳边咬牙切齿地小声问:「好你个顺哥儿,你干嘛呢?」 赵诚谨做无辜状,声音压得更低,「人不是你带过来的吗,我能干嘛。」 太子恨得呀…… 一群年轻人坐在一起,总有许多话说,不过许攸跟他们不熟,便安安静静地坐在一旁旁听。阿初倒是跟平哥儿说得挺热闹,说到高兴的地方,还会难掩激动地笑出声来,待发现众人的目光全都投到他二人身上,两个小家伙又怪不好意思地捂住嘴,尴尬地咧嘴笑。 至于那几个小姑娘,依旧不遗余力地使劲儿捧李家小姐的场,不过,据许攸观察,好像太子殿下和赵诚谨似乎都不怎么感兴趣。赵诚谨且不说,太子殿下怎么也这样呢?就在说话的这会儿工夫,许攸已经知道这位李家小姐是当朝左相的嫡孙女,这么显赫的身份和背景,太子殿下怎么也不多加拉拢? 趁着出恭的时候,太子终于逮了机会把赵诚谨给堵住了,斜着眼睛没好气地问:「你行啊,人家明明冲着你来的,把人往我身上推算怎么回事?」 赵诚谨比他还气,怒道:「你要牵线拉媒好歹也事先弄清楚我要不要?李家的婚事早就被我娘拒了的,这回更是压根儿就没请她们,你这么大刺刺地把人带进门是做什么?」 他跟太子从小一起长大,说话比较随意,太子倒也吃他这一套,被他吼了也一点不生气,反而委屈地辩解道:「你又没跟我说过,我哪里晓得这些事。大清早一出门,就在路上遇着了他们的马车,论起亲戚来,李家大太太我还得教声表姑,她说要一道儿来府里,难不成我还说不行?」 太子也挺郁闷的,要真说起来,那李家大姑娘人长得标致,家世也不差,他本来还以为自己在做好事,谁晓得赵诚谨会是这样的态度。那李家大太太也真是的,既然都被回绝了,怎么还三番两次地往人家府里跑,这不是让人为难吗。 许攸在园子里坐了一会儿,悲催地发现肚子好像越来越痛,而且那种痛法还挺诡异,她想着想着就觉得不大对劲,脑子里忽然冒出个念头,顿时有一种泪流满面的冲动:老天爷还真会玩弄人,大姨妈什么时候来不行,非赶着这会儿来,这不是要她的命吗? 她煞白着脸起了身,悄悄从园子里退出去找茅房,结果才出花园就遇着了太子和赵诚谨,瞅见她煞白的脸色,赵诚谨顿时就紧张起来,三步并作两步地奔过来,一脸担心地问:「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怎么脸色这么难看?」 「没事。」许攸扶着额头只觉得头痛,真是什么麻烦来什么,原本她只想悄悄地找个丫鬟求帮忙,这下好了,遇着赵诚谨,她几乎可以预见接下来的尴尬,她可不敢指望这傻小子会自己想明白。 「脸都白了还说没事,」赵诚谨的声音都在发抖,盯着她上上下下飞快地看了一圈,又道:「你先坐一坐,我去让人叫大夫。」 「别啊——」许攸急得汗都出来了,也顾不得太子在一旁好奇地盯着他们俩看,赶紧伸手拽住赵诚谨的袖子,疾声道:「我……我真没事,要不,你去给我叫个丫鬟来。我——」 第十七章 「不行!你都成这样了,丫鬟过来管什么用,一定得请大夫。」赵诚谨只道她怕麻烦自己,哪里得肯,愈发坚定地要去请大夫。倒是太子到底比他大几岁,应是经过人事了,大概猜到了点什么,一见不对劲赶紧就回避,挥挥手朝赵诚谨道:「顺哥儿你们先说着,我去园子里帮你招待客人。」说罢,一溜烟就跑了。 赵诚谨还觉得他不仗义,回过头使劲儿朝他喊,「太子哥哥你让下人去帮我请个大夫过来——」 太子抖了一抖,跑得更快了。 许攸愈发地头疼得厉害。 赵诚谨还不明缘由,见她额头上汗都沁出来了,愈发地紧张慌乱,伸出手要扶她去屋里休息,又低声劝慰道:「小雪你要是痛得厉害别忍着,一会儿大夫就过来了,你哪里不舒服就跟他说。」 反正也没别人在,许攸索性豁出去了,没好气地道:「大夫来管什么用啊?我是来了葵水,又不是生病,大夫来了也没辙啊。」 赵诚谨先是一愣,一秒钟之内迅速地变成了一个大红脸,简直红得快要滴出水来,眼睛都不知道往哪里看了,扭扭捏捏的还真像个正常的少年人,「那……你……我去叫……叫人来,你先坐一坐。」他低着脑袋不敢看人,扶着许攸在走廊边的美人靠上坐下,看了一眼,似乎又觉得不大好,飞快地转身进了屋,一会儿,又拿了两个厚厚的坐垫出来给她垫上。 许攸就跟蔫了的气球似的,身上一点力气也没有,赵诚谨见她脸色不好,心里慌得很,却又不晓得怎么办,想了想,终于还是一跺脚,跑去请外援了。 不一会儿,就瞧见他领着个丫鬟过来了。就这几分钟的工夫,他脸上已经恢复了正常,至少外表看起来没什么异样,但还是不敢看许攸,更不敢有眼神交流,就连许攸偶尔看他一眼,他都会不好意思地把脸悄悄别开。 来的丫鬟许攸瞧着有点眼熟,想了半天,才想起来好像是萱宁堂伺候的,那这事儿岂不是连瑞王妃都知道了?许攸的脸上顿时一阵阵地发烧,这说来也奇怪,就算她扯着嗓子跟赵诚谨说葵水来了的时候都没觉得有多丢脸,甚至在看到他羞臊得涨红了脸时还觉得挺好玩,可这事儿要真传到瑞王妃的耳朵里——这就太丢人了好不好! 但那丫鬟倒是挺温柔的,把许攸带进屋,又教她用月事带,甚至还去厨房给她弄了一碗热热的红糖水,「孟姑娘若是身上不舒服,就先在屋里歇会儿,阿初少爷那边有二少爷呢,您不必担心。」 许攸喝了红糖水,肚子里暖暖的,也不怎么疼了,但是一想到这也是瑞王妃一片好意就又点了点头,小声道:「我坐会儿就好。」想了想,又问:「姐姐怎么称呼?」 那丫鬟连忙挥手,抿嘴露出一对小梨涡,「奴婢叫玉簪,孟姑娘叫我的名字就是。」她一边说着话一边又将手里的暖炉递给许攸,柔声道:「孟姑娘用这个捂着肚子,会舒服很多。」 许攸点头接过,又道了谢,不一会儿,就觉得身上好像又来了力气。 她歪在榻上躺了一会儿,也不知眯了多久,再睁开眼睛时玉簪已经不在了,她朝四周看了看,起身将暖炉放了回去,又整了整衣服准备去找阿初。出了门,才走了几步,就听到「叽叽咕咕」的声音,扭过头一看,竟是二缺鹦鹉飞了过来,停在走廊边的小树上,歪着脑袋,滴溜着小眼睛盯着她看,小声地喊了一句,「雪团?」 许攸警觉地朝四周看了看,没瞧见人,这才朝它招了招手。二缺鹦鹉好像有些激动,立刻就扑扇着翅膀往她肩膀上靠,还黏黏腻腻地使劲儿喊,「雪团雪团雪团……」 许攸朝它「嘘——」一声,低低地叮嘱道:「你小点儿声,别让人听到了。」 二缺鹦鹉立刻住嘴,喉咙里发出「咕咕」的声响,歪着脑袋使劲儿往许攸脖子里蹭。许攸心里头有点感动,伸手摸了摸它的小脑袋,小声道:「好了啦,你乖乖的,我以后还会来看你的。」 二缺鹦鹉低低地「呜」了一声,依依不舍地从她肩膀上跳开,落到树上,一眨也不眨地看着她。许攸朝它挥手让它先走,它却一动也不动,依旧固执地站在原地——这一点也不像它。 许攸没法子了,只得狠狠心,自己转过身往前走。刚过随园门,绕进园子里,竟正正好遇着了那个李家大小姐。李小姐脸色不大好,标致的小脸紧紧绷着,眉宇间隐隐有些怒气,小个梳着双环发髻的小丫鬟屏气凝神地跟在她身后,连大气也不敢出的模样。 李小姐忽地瞅见许攸,眸中厉色一闪,脚步顿住,阴冷的目光在许攸的身上来回扫了好几遍,虽然没说话,但许攸却能明显感觉到她目光中的不屑和鄙夷。这是要干嘛?这姑娘就算太瞧不上她,也不会蠢到在瑞王府闹事吧,太子和赵诚谨就在园子里坐着呢。 果然,李家大小姐最终也只是用目光把许攸狠狠凌迟了一遍,许攸也不生气,弯起眼睛朝她笑笑,客客气气地打了声招呼,然后,从她身边走过去了。 原本以为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没想到许攸才刚刚落座,还没来得及跟赵诚谨打声招呼,外头就传来了李家大小姐惊慌失措的呼救声。众人顿时面面相觑,太子没动,看了赵诚谨一眼,赵诚谨长眉一挑,朝身边的护卫训斥道:「还愣着做什么,赶紧过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护卫立刻应声而去,园子里坐着的其他几个小姑娘也都紧张起来,探头探脑地朝园子外头看,还有个先前跟那李家小姐一唱一和的红衣少女朝许攸质问道:「孟姑娘方才不是刚从那边过来,李姐姐怎么忽然就出了事?」 许攸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我与李大小姐在园子门口遇着的,哪里晓得她怎么了?姐姐若是担心她,就赶紧过去看看,光说话有什么用。」 「你——」那红衣少女顿时就气得红了脸,咬着唇,揪着帕子恼得说不出话来。她早就看许攸不顺眼了,一个小门小户的黄毛丫头竟然跟她们平起平坐,还由王府的二少爷亲自迎进来,光是这一点就已经足够让人生气了。不过今儿有太子在,又是在旁人府里,这红衣少女也不敢乱来,只气恼地瞪她,又眼圈泛红地朝太子偷偷打量,见他压根儿就没注意到自己,心中愈发羞恼。 护卫很快又折回来了,但李家小姐却没跟过来,赵诚谨瞳孔微缩,眉头微微蹙起。护卫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句什么,赵诚谨的脸上竟然有古怪的神情一闪而过,尔后又不自然地咳了一声,低声道:「我不大好出面,去跟王妃和李家大太太禀告一声。」 护卫立刻应声而去,园子里的众人却因为赵诚谨这一句话全都竖起了耳朵,就连太子也按捺不住好奇心问:「出什么事了,这么神神秘秘的?」 赵诚谨的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目光在众人脸上扫了一圈,仿佛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李大小姐在园子里被我家小绿给打了。」 第十八章 太子顿时就瞪大了眼,先是不敢置信,尔后又是想笑又不好意思笑,拼命忍着,脸都憋红了。他当然知道小绿是谁,所以才是这样哭笑不得的反应,但园子里其他人却不知道小绿的身份,那红衣少女气得脸都红了,声音甚至还微微发抖,「这个小绿好生不讲道理,李姐姐那么好的人,她怎么能说打就打呢?到底是怎么得罪了她……」 赵诚谨摸了摸鼻子,也不反驳,脸上的表情很是古怪,目光还时不时地偷瞄许攸一眼,眸中有隐藏不住的笑意。 许攸觉得自己挺无辜的,她又没干什么,见了那李家大小姐连句话都没说,明明都怕惹事给避开了的,哪里晓得二缺鹦鹉会去招惹她呀。不过说老实话,这鹦鹉虽然平时是有点二缺,可一般没人惹它,它也不会主动攻击人,无缘无故的,怎么就跟那李家大小姐给杠上了? 再说瑞王妃这边,听说李家大小姐挨了打,一众女眷全都变了脸色,李家大太太立刻就急得跳起来,朝瑞王妃怒道:「王府里头竟然是这种家风,由着人对客人下手!」说罢,不等瑞王妃分辨,便怒气冲冲地领着丫鬟婆子往后花园方向冲。 瑞王妃倒是面色如常,按了按眼角,朝众人道:「我们也过去看看。」小绿打人?她可一点也不担心。 浩浩荡荡的一群人到了园子里,李家大太太顾不得安慰自己女儿,冲到瑞王妃面前要讨个说法,瑞王妃不急也不恼,开口问赵诚谨道:「到底是怎么回事,顺哥儿给大家都说说。」 赵诚谨一脸苦笑,摇头道:「孩儿也不知情,方才李家大小姐要出去走走,便唤上她的丫鬟出了园子,结果才将将出门,就听到她在院子里喊救命,孩儿使了护卫过去问,才晓得是小绿动的手。」 他的话刚刚说完,李家大太太立刻就气得嚷嚷起来,「大家都听到了,我们家淑媛好端端地在府里头做客,到底做了什么错事要被人这般责难。我非要去找太后评评理,难不成这天底下就没说理的地方了。」 瑞王妃像没听到她的话似的,继续气定神闲地道:「小绿呢?」 话刚落音,就瞧见小绿扑扇着翅膀飞过来了,它胆子倒大,绷着小脸落到茶几上,歪着脑袋朝四周看了一圈,忽然扯起嗓子高声喊了一句,「嘴贱,该打!」 众人闻言俱是一愣,面面相觑没反应过来。 瑞王妃指了指它,一脸无奈地朝众人道:「这就是小绿,是顺哥儿小时候陛下赏的鹦鹉。」 敢情打人的竟然是这只鹦鹉! 众人顿时愕然,旋即又想起它刚刚说的话,觉得自己顿时就真相了。 偏偏小绿还生怕事情闹得不够大似的,扭着脑袋又开始学腔学调了,「……我看瑞王妃是瞎了眼了,什么下贱玩意儿都往府里头请,竟让那种出身低微的贱人跟我们坐一起……」 它模仿能力简直不是盖的,甚至连李家大小姐说话的语调都一模一样,所有人都惊呆了,李家大太太也抽了口冷气,眼看着不好收场了,立刻把眼睛一闭,晕过去了。 这个李大小姐也忒倒霉了!许攸心里想,虽然她也知道李大小姐嘴里骂的那个身份低贱的人就是自己,可是,就这么骂几句也掉不了一块肉,倒是李大小姐今天这事儿传出去,势必成为整个京城的笑柄,她怎么就被二缺鹦鹉给逮了个正着呢? 瑞王妃沉下脸,丝毫没把李家大太太晕过去当回事,挥了挥手,朝下人道:「李大太太与小姐身子不适,赶紧把人给送回去,莫要耽误了病情。」说罢,又面色如常地朝众人笑道:「今儿府里头还叫了裕兴班唱戏,我们去东面院子,戏台这会儿应该也摆上了……」 众人像做梦似的跟着瑞王妃出了园子,一路到了东面的淮园,戏台果然早就已经搭好了,咿咿呀呀地听了半场,又瞧见王府的侍卫欢天喜地地过来报信,「……王爷回来啦!」 园子里顿时一片喜气。 至于李家母女,已经没有人关心了。 瑞王爷原本在南边办差,依着早先的信里所说还得两三天才能到,没想到他竟然快马加鞭,日夜兼程地赶在瑞王妃寿辰这一日回了府,瑞王妃嘴里不说,心里头还是很高兴的,赴宴的女眷也对此艳羡不已。 只是瑞王爷长途奔波,实在没有精神出来与众人寒暄,露了个面后便回了屋里休息。许攸和阿初则在用过午饭后就告辞回了家。 赵诚谨红着脸将许攸送出府门,临走时还各种叮嘱,只是到底年纪轻面皮薄,还不好意思说什么「要喝点红糖水,注意保暖」之类的话,但意思却已经很明显了。 阿初反正是没整明白,瞪大眼睛好奇地看着他们俩,不住地摸摸后脑勺。许攸就装模作样摆出一副淡然的姿态,临走时还朝他笑了笑,忽然想起兜里藏着的书签,于是又掏出来给他了。 「送……送给我的啊?」赵诚谨的脸上一瞬间就鲜活起来,两只眼睛闪闪发亮,「是什么?」他说话时就忍不住想拆开来看。 「是书签,小雪姐姐亲自做的。」阿初道,他似乎还觉得不够,又浇了一瓢冷水,「我也有好几个呢。」 赵诚谨脸上的笑容这才收敛了些,但还是郑重地把那装着书签的小信封收了起来,又招呼护卫送她们姐弟俩回家的,被许攸婉言谢绝了,「反正离得也不远,走路也不过一刻钟。我和阿初走回去。」她说:「到了巷子口,我还要给阿爹买老陈家的卤猪耳朵呢。」 赵诚谨这才作罢,但还是依依不舍地目送着她离开,一直等到实在看不到她的人影了,这才一步三回头地回了屋。 这样与众不同的态度,太子要是再看不出来就是傻子了。所以,等许攸她们一走,太子就忍不住开始取笑他,「我说你怎么对李家小姐的示好一点反应也没有,原来心里头早就已经有打算了。不错不错,这小姑娘长得还挺好看的。」 赵诚谨这回没反驳,不急不恼地由着他说,嘴角却不由自主地勾上了浅浅的笑。太子见状,反而安静下来,眉头微蹙,摸了摸下巴,正色问:「顺哥儿,你来真的啊?」 赵诚谨把脸一板,「太子哥哥是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你还听不懂?」太子一脸古怪地看着他道:「这小姑娘模样是生得好,可你不会真的想娶她吧?这……这门第也太低了,皇叔和皇婶怎么会答应?皇祖母也不会同意的。」 赵诚谨却浑然没把他的话放回事,挥挥手道:「我心里头有数。」 「可是——」 赵诚谨却忽然朝他笑起来,道:「太子哥哥你放心,我不会乱来的。这桩婚事我娘早就知道了,至于父王那里,我跟他死皮赖脸地求一求,他就是再不乐意,也不会逼着我去娶个我不中意的妻子。」 他的态度如此坦然,这让太子越想越觉得不可思议,「皇婶居然没反对?」李家大小姐看不上也就罢了,可京城里要找个与瑞王府门当户对的美貌少女也不难,瑞王妃怎么会同意让个低品武官家的丧母之女进门,这实在太不可思议了。 第十九章 太子就这么迷迷瞪瞪地回了宫,直到回去给皇帝陛下请安时也还想着这事儿,被皇帝一问,他就招了,还特别不能理解地道:「我看顺哥儿那语气,好像是来真的。皇叔和皇婶怎么会答应呢?」 皇帝陛下也有些意外,想了想,摇头道:「你皇叔和皇婶都没说什么,你替顺哥儿操什么心。这婚姻大事,岂是顺哥儿一个人说了算的,你皇婶心肠软,依了他也不稀奇,你皇叔怎么会同意。」他嘴里这么说,心里头却又想得深了些,他早就猜到瑞王为了避嫌不会与京中权贵联姻,却万万没想到他居然会做到这种地步,若真让瑞王世子娶了个官职低微的武官之女,不说朝臣们会怎么想,太后那里绝对要跟他闹。 皇帝顿时有些头疼,决定逮空儿得把瑞王召进宫来好好说说这事儿。 瑞王府,萱宁堂 瑞王妃正跟瑞王爷抱怨着李家人的行为,「……到底也是京城里有头有脸的人家,也不知道怎么想的,那婚事我早就明明白白的回绝了,她们偏像听不懂人话似的还要上门。这回可好了,闹出这种事,园子里那么多只耳朵听着,这李家以后还有什么脸面出去走动。」 瑞王爷睡了一觉起来,这会儿精神倒还不错,斜倚在榻上嗤笑道:「李家?他们家还讲什么脸面。本就不是什么大户人家,早些年还是京城里开杂货铺子的,全靠着李作麟当了左相才发家。先帝和陛下为什么会提拔他?也不就是因为他家世薄好掌控。眼看着李作麟老了,恐怕过不了两年就得致仕,李家儿孙中没有一个得力的,他一退,这李家岂不是立刻就衰败了,所以才这么四处钻营,想攀附一门好亲事。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竟把主意打到我们头上,太子宫里头进不去,又来琢磨顺哥儿。这是把本王当傻子呢。」 若真娶了李家大小姐,那才是真正的愚不可及。李家虽然后继乏力,这会儿却还硬撑着,左相的身份摆在那里,任谁跟李府联姻,皇帝陛下都得多想几圈,真真地显眼!若是个真权贵也就罢了,偏偏这李家却是个累赘,再过个几年,那一大家子人可都得攀附着王府而活了。 瑞王妃先前却是没考虑过这么多,被瑞王爷这么一提醒,顿时有些后怕,道:「幸好我把婚事给回绝了,要不然,岂不是还给顺哥儿召了许多麻烦。」 瑞王爷懒洋洋地挥手道:「顺哥儿的婚事不用急,他才多大呢,慢慢相看着,倒也不必太讲究家世,但有一点一定得注意,可不能像李家那样,子孙里头没一个能扶得起来的。祖辈父辈且不说,顺哥儿到底还小,看得是将来。」 瑞王妃忍不住笑起来,「是,他还小,可他自个儿却急着呢。」她也不瞒着瑞王爷,遂将赵诚谨对许攸心思说给他听,又道:「就上回,因为人家小姑娘说了他几句,他竟然气得好几天没出门,信誓旦旦地说什么人家不道歉他就不理人了,结果还不是自己又巴巴地凑过去。」 瑞王爷顿时就震惊了,「还有这种事。」这说的真是他的儿子不是别人?这简直就是另一个人嘛。 「我反正是管不了他了。」瑞王妃无奈地摇头道:「你若是不对这桩婚事不乐意,就自个儿跟他说去。」 瑞王妃皱着眉头没作声,安静好一会儿,才沉声问:「那孟家是个什么情况?」 「家里头倒也简单,拢共才几口人,孟家老大膝下就这么一个闺女,倒是还有个侄子,和平哥儿一般大小,在香山书院里读书,听平哥儿说那孩子倒也聪明,我今儿也见了,看起来挺伶俐的,进退也有度。」瑞王妃嘴里说不管这事儿,可其实还是在替孟家说好话,瑞王爷与她这么多年夫妻,怎么会察觉不到她的态度,只是,这孟家的门第也太低了呀。 瑞王爷头疼极了,用手指敲着床榻,陷入了为难的境地。 最轻松的反而是许攸和阿初姐弟俩,出了王府大门,二人不急不慢地往家里走,到巷子口时,又去陈家卤肉铺子买了一斤猪耳朵,用油纸包好了正欲往家走,阿初却忽然抱着肚子蹲到了一边,痛苦地小声道:「姐,我肚子痛。」 阿初怎么也肚子痛了!是不是吃错了什么东西?许攸担心地蹲到他身边,关心地问:「哪儿痛?左边肚子还是右边肚子?恶心不恶心?」 「就是……肚子痛……」阿初痛得眼泪都出来了,额头上也渗出了汗,一抽一抽的,想是痛极了。 许攸顿时就慌了神,赶紧把阿初往背上背,「阿初你别急,我们马上就回家,然后去请大夫来给你看病。你先忍忍啊……」她说话时已经把阿初背到了背上,迈开步子就要往家里跑,结果还没走几步,就听到后头有人在叫她。 「小雪团——」齐王不知从哪里忽然冒了出来,咧着嘴笑呵呵地看着她,瞅见许攸一脸急切,这才意识到有些不对劲,讶道:「这个……阿初怎么了?」 「他肚子痛。」许攸的声音里都不由自主地带上了哭腔,「我背他回家。」 「生病了赶紧去找大夫啊。」齐王没好气地道,他一边说着话,一边不由分说地把阿初抱了过去,又翻身上了马,「我带你们去找大夫。」说罢,又忽地伸手拽住许攸的胳膊,一用力就把她拽上了马背,还没等许攸反应过来,马儿就撒开蹄子开始狂奔。 齐王要去的医馆离得不远,马儿跑了约莫一刻钟,齐王便在一个并不起眼的院子门口停了下来,下马将阿初抱在怀里,尔后毫不客气地冲到大门口使劲儿踢门,「救人了救人了,胡庸医,赶紧过来开门。」 许攸这会儿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阿初身上,也没留意齐王的称呼,直到院门被打开,从院子里走出一个十七八岁年轻的俊俏后生,她这才一愣。她之所以愣住并不是因为这年轻人长得俊,而是——这分明是个女扮男装的少女! 但齐王殿下好像根本就没发现这个问题,他扯着嗓子朝那少女大吼,「胡庸医,你赶紧过来看看这小鬼怎么了。」 少女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很淡定地没跟他吵架,伸出两个手指头在阿初的胳膊上把了下脉,又在他肚皮上摸了几把,直把阿初摸得像杀猪似的嗷嗷惨叫了几声,这才不急不慢地又把手收了回来,道:「无碍,吃一剂药就好了。」 「真的假的?」齐王好像有些不信,瞪大了眼睛朝那少女道:「你都没仔细看,要是弄错了怎么办?再仔细给诊一诊,不行就让你师父来。」 少女顿时就炸毛了,怒气冲冲地跳起来,指着齐王大骂,「你什么意思?要是信不过我干嘛把人往我这里送,以为我是软柿子随你捏呢?别以为你是什么鬼王爷我就怕了你了,一天到晚嘴里没说过一句好话,什么狗屁王爷,给我有多远滚多远!」 眼看着他们俩就要吵起来,许攸赶紧冲上前,勇敢地一把捂住齐王的嘴,讨好地朝那少年笑道:「请您赶紧开方子吧。」 第二十章 少女见状,似乎对于许攸这种胆大包天的行径十分赞同,意外地朝她笑了笑,甚至还竖了个大拇指,这才慢悠悠地背着手回了屋里。许攸这才松开捂着齐王嘴巴的手,收到后背悄悄擦了擦。 齐王都快气晕过去了,怒发冲冠地冲着她吼,「好你个小雪团,胆子还真肥啊你,敢对本王动手!你还真是雪团啊!」 许攸对齐王殿下毫无逻辑的推理表示无语,她揉了揉太阳穴,无奈地朝他道:「齐王殿下,我们家阿初还躺在这里呢。」她这会儿还是没心情跟他开玩笑。 齐王这才从激愤中回过神来,赶紧抄手把阿初往屋里送,直到将他在床上安置好了,齐王殿下又要继续来找许攸的麻烦。许攸对这位大人已经无话可说了,扶着额头拒绝跟他说话。 齐王倒也不恼,坐在一旁絮絮叨叨,许攸一边给阿初擦汗,一边不住地往外看。不一会儿,那少女就出来了,手里头拎着一个纸包朝许攸招手道:「不用开什么方子了,我家里头有药,直接给你抓了。」 这姑娘真是太贴心了!许攸感恩戴德地接了药,那少女又引着她去厨房熬药,「厨房里多的是小炉子,你随便挑一个就行。」 许攸又赶紧拎着药去厨房,齐王摸了摸下巴,倒是没跟过来。 结果,才过了一会儿,许攸就听到从外头传来那个少女暴躁的怒吼,间杂着齐王的大呼小叫,然后,又是一阵噔噔噔的声响,齐王殿下气急败坏地冲到厨房来了,一张漂亮的面孔涨得通红,咬牙切齿地恨得直跺脚,嘴里还不住地小声嘀咕着什么「庸医,混球……」 许攸都有点看不下去了,出声劝道:「齐王殿下,不是我说你,年纪都一把,跟人家小姑娘较什么劲?不说你吵不过人家,就算真吵架吵赢了,说出去也不是多么体面的事……」 齐王一脸茫然地看着她,「我什么时候跟你较劲了?」 许攸无语地看了他半晌,决定不跟他说话了。炉子里的药已经熬好,许攸小心翼翼地把药汁倒在碗里给阿初送过去,齐王在厨房里发了一会儿愣,再跟过来的时候,整个人都有点不对劲了,漂亮的脸微微沉着,目光闪烁,时不时地往那少女脸上瞟一眼,那少女反正也不给他好脸色。 那少女年纪虽小,医术却高明,阿初喝了药,不一会儿就见了效,不再喊肚子痛,再过了几分钟,这个小家伙就睡着了。 齐王殿下却安静下来,不仅不跟那小姑娘吵架了,反而主动说要去孟家报信。许攸有些意外,但还是郑重地谢了他。 等他一走,那小姑娘就忍不住凑到许攸身边跟她说话,「小姑娘,我看你长得漂漂亮亮,挺机灵的,怎么跟齐王那种二百五混到一起去的?他那人真是一点道理也不讲!」 「也不是吧,」许攸虽然也觉得齐王殿下有时候的确比较逗比,可人还是挺不错的,偶尔还挺靠谱,想了想,还是替他说好话,「其实他也就是一双嘴巴贱,要真说起来,人还是挺好的。你看看京城里头,那些权贵公子哥儿哪个不是把眼睛长在头顶上,齐王殿下却一点架子也没有,这就挺难得的。」 少女撇了撇嘴好像有点不大服气,但想了想,到底还是没再说什么。 她们俩聊了一会儿天,没提齐王,尽说些乱七八糟的事,哪里的豆腐花做得好,哪家的卤肉干好吃之类,等到齐王再回来的时候,俩人居然还说得挺投机,只差没勾肩搭背地约好去哪里玩儿了。 让许攸意外的是,齐王没把雪爹和孟二叔叫过来,却把赵诚谨给带回来了。 他悄悄朝许攸挤眉弄眼,得意得尾巴都快翘到天上去了,「看我多聪明。」 「阿初怎么样了?」赵诚谨一进院子就担心地问,又道:「七叔说得不清不楚的,只道他肚子痛得厉害,要不要我去请太医过来?」 许攸赶紧摇头,「吃了胡大夫开的药,早就已经不痛了,这会儿正在睡呢。」她一边说着话一边引着赵诚谨进屋,又担心地道:「你这么出来不要紧吗?府里头的客人怎么办?齐王殿下也真是的,原本说好了让他去找二叔,他偏偏去找你,还嫌你的事儿不够多吗。」 赵诚谨却道:「大叔和二叔这会儿恐怕还在衙门呢,七叔去了家里头也只有阿婆和二婶在,帮不了忙不说,反倒还吓着了她们。」他一边说话一边上前去探了探阿初的额头,确定没发烧,这才放心,又转过头朝许攸笑道:「我家里的客人也都走得差不多了,再说不是还有平哥儿么。」 可平哥儿才多大,让这么个尚未长成的小孩出面迎送客人,是不是有点不大妥当啊。许攸心里这么想,嘴里没说,事实上,对于赵诚谨的到来,她还是很感动的,有一种忽然间有了主心骨,踏实下来的感觉。 他们俩坐在阿初床前候着,偶尔小声地说说话,直到天色渐渐暗下来,阿初才终于醒了。他睡得挺好,先前煞白的脸色已经恢复了红晕,完全看不出之前不久生病的迹象,他发现自己躺在一个陌生的地方还有点发懵,迷迷瞪瞪地摸了摸后脑勺,一脸茫然地问许攸,「小雪姐姐,这是哪里啊?」 「我们在医馆,你生病了,不记得了?」 阿初眨了眨眼睛,终于回想起来,迟钝地「哦」了一声,点点头,「是齐王殿下把我送过来的。」他歪着脑袋有些意外看了看赵诚谨,眉头皱起来,「小顺哥怎么也在?」 「担心你才过来啊。」许攸伸手去摸他的肚子,阿初一下没反应过来被她摸了个正着,小脸顿时涨得通红,慌慌张张地往床里头躲,扭扭捏捏地道:「哎呀你干嘛呀,别乱摸。这怎么能随便摸呢?」 赵诚谨眯着眼睛斜睨了这个身在福中不知福的家伙一眼,没说话。 「摸摸怎么了!」许攸没好气地瞪着阿初,「毛都没长齐还学人家忸怩起来了。」她顿了顿,又关切地问:「肚子还痛不痛?一会儿再让胡大夫给你开个方子,回去再调一调。好好的,怎么忽然肚子痛起来了?是不是中午吃得太多了?」 阿初使劲儿摇头,又往赵诚谨身边挪了挪,小声与他道:「我姐姐还挺凶的,对吧。」 赵诚谨立刻板起脸,「她哪里凶了?分明是关心你!」他都有点生气了,眼睛瞪得大大的,没好气地看着不知好歹的小鬼,心里想着,一会儿非要请胡大夫给他开一副最苦最苦的药才解恨。 阿初没找到同盟,又被赵诚谨的眼神看得心里直打鼓,立刻老实起来,乖乖地穿上鞋,出来向胡大夫道了谢,尔后才由赵诚谨亲自送回家。 那个姓胡的少女大夫还挺客气,一直笑眯眯地看着许攸,看得赵诚谨都有点不高兴了,但那胡大夫却好像没察觉到似的,偷偷地凑到许攸耳边道:「这年轻人不错啊,小姑娘好好把握,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 她大概也察觉到许攸已经看出了她的女儿身,所以态度也变得很随意,齐王殿下一直偷偷看着她们俩没作声,赵诚谨却立刻就变了脸色,猛地往前走了两步插到她们二人中间,将许攸和胡大夫隔开,又狠狠地瞪了胡大夫一眼,这才扶着许攸上了马车。 第二十一章 「那个胡大夫有点神神叨叨的,以后离他远些。」一上马车,赵诚谨就忍不住朝许攸叮嘱道:「说个话靠你那么近,嘻嘻哈哈没个正经……」他巴拉巴拉地说了一大堆胡大夫的坏话,不说许攸,就连阿初都忍不住「呵呵」了两声。 「是靠得近了点,」许攸抿嘴笑,「不过人家是个姑娘家,我跟她靠再近也无妨。倒是齐王殿下三天两头地跑到人家医馆去找人吵架好像不大好,别人见了,少不得要说些闲话,你说是不是?」 赵诚谨先是一愣,旋即立刻眉开眼笑地点头,「说得对,你说得对。」他就觉得奇怪呢,许攸虽说迟钝些,却也知道进退,怎么会跟一个陌生男子如此亲密,闹了半天,原来是个女扮男装的姑娘家。这就难怪她身为胡御医的亲传弟子,却没进太医院了。 阿初对这个反复无常的小顺哥已经绝望了。 赵诚谨把人送到了孟家,又进屋喝了杯茶,与孟老太太寒暄了几句才走。二婶得知阿初出去一趟还害了场病,吓得脸都白了,拉着他上上下下仔细检查了一遍,又非要再出去寻大夫,被阿初死活给拉住了,「人家胡大夫可是当朝御医的亲传弟子,就连她都说我好了,自然是好了。娘你再去找别人来看,浪费钱不说,搞不好人家还根本看得不准。」 孟二婶仔细想想,也觉得他说得有道理,这才作罢。 香山书院放了有四天假,阿初还能在家里头歇一歇,原本说好了要与许攸一起去街上逛逛的,却因为他生病的事被孟二婶给拦了。二人无奈,只得百无聊赖地在书房里大眼瞪小眼。不过,这种情形持续的时间并不长,因为,赵诚谨又来了。 他这回可不是一个人来的,马车门一开,茶壶身先士卒地先跳了下来,甩了甩身上的毛,转了转脑袋,好像感应到什么似的,撒开腿就往孟家的院子里冲,倒把孟老太太吓得一跳,待看清是条漂亮的大狗,老太太顿觉稀奇,笑道:「这狗长得真好看,胆子也大,一点也不怕生。」 说话时,茶壶已经瞅见了刚从书房里出来的许攸,顿时眼睛一亮,喉咙里发出激动的「呜呜」声,猛地加快步子就朝许攸冲了过来。它的速度实在有点快,像旋风一般,架势看得有点吓人,老太太当即就惊得叫出了声,一边大声招呼道「小雪快躲开」,一边使劲儿往许攸冲过来。 许攸哪里还来得及躲,被茶壶一扑,一屁股就坐在了地上,然后,抱着茶壶的脖子翻倒在地。茶壶也就地打了个滚,滚完了又赶紧往许攸身上扑,热情地舌头绕着她的脖子和脸舔了一遍,直把站在门口的阿初看得眼睛都直了。 孟老太太也看出茶壶这是在跟许攸玩闹了,顿时松了一口气,挤出笑容朝赵诚谨笑了笑,道:「这王府里的狗也跟别处的不同。」长得漂亮不说,这性子也太热络了。 赵诚谨也朝她笑,「茶壶喜欢小雪呢,它不是跟谁都这么好的。」他的话音刚落,孟老太太又听到一个奇怪的声音,「小雪,小雪,喜欢小雪。」 老太太定睛一看,哎哟,院子里又多了一只绿毛大鹦鹉,仰着脑袋,挺着胸脯,样子精神极了。老太太顿时就乐了,呵呵笑起来,指着鹦鹉道:「哟,这鹦鹉话说得挺好。」字正腔圆,不仔细听,还真不晓得是只鸟说的话。 二缺鹦鹉特别地会讨好人,扑哧扑哧地飞到老太太肩膀上,歪着脑袋看看她,亲亲热热地喊:「老太太好。」它出门之前被赵诚谨揪着翅膀再三交待过,所以不敢乱来,冲着许攸都不敢叫雪团了。 孟老太太高兴得嘴都合不拢了,连连点头道:「好,好,这鸟可真聪明!我说顺哥儿你这都是怎么教出来的?」 赵诚谨却摇头,无奈道:「没人教它,它自个儿偷学的。听了谁说话都跟着学,还学得挺像。」要不然,昨儿李家大小姐也不会吃这么大的亏,他听说现在京城里稍稍有些体面的人家都传遍了,小绿也一举成名,多少人家都赶着去买鹦鹉养呢。 二缺鹦鹉蹦蹦跳跳地飞到许攸肩膀上,黏黏腻腻地跟她亲热,阿初看得羡慕极了,也巴巴地凑过来想上前去摸摸它,但又有点不敢,凑得近近地小声问许攸,「小雪姐姐,我……我能摸摸它吗?」 许攸还没回话,二缺鹦鹉就已经很自来熟地飞到了阿初的肩膀上,滴溜溜的小眼睛好奇地盯着他,然后,扬起嘴巴去啄阿初的耳朵…… 「嗷呜——」阿初吓了一大跳,慌慌张张就往边上逃,绕着院子打转。偏二缺鹦鹉就喜欢欺负小朋友,一路扇着翅膀追过去,还时不时地在他耳朵上,脑袋上啄一口,吓得阿初「哇哇——」大叫。 一院子人看得哈哈大笑,许攸也知道二缺鹦鹉虽然有点坏,但下手极有分寸,不会伤着阿初,了看着他那一副惊慌失措的样子又觉得挺心疼,遂板着脸朝二缺鹦鹉招了招手,道:「小绿快回来,别闹了。」 二缺鹦鹉眨了眨眼睛,立刻就不使坏了,扑扇着翅膀飞了回来,乖乖地蹲在许攸的肩膀上,歪着脑袋继续看着阿初。 赵诚谨生怕阿初伤着了,赶紧关心地问:「被啄到了,痛不痛?」 阿初有些惊魂未定地摇摇头,「痛倒是不痛。」就是被吓着了,不过,他没好意思说。这会儿回过神来,阿初才意识到原来那只大鹦鹉在跟他闹着玩儿,一时又有些不好意思,悻悻地朝二缺鹦鹉笑了笑,挠挠脑袋,又朝它道:「你……就是……小绿呀。」 这个名字可是如雷贯耳,昨儿它在瑞王府大显身手的时候阿初就在场,虽然不曾亲眼瞧见小绿的矫健身姿,但能把李家大小姐整得不敢见人,就可以想见它绝非泛泛之辈。 「阿初你过来跟茶壶玩吧,它脾气好,才不欺负人。」许攸拍了拍茶壶的后背,它立刻会意,得儿得儿地就奔着阿初跑过去了,走近了,就停在阿初面前使劲儿摇尾巴,歪着脑袋咧嘴笑,像天使一样可爱。 不过阿初还是很小心,试探地伸出手在茶壶头上摸了摸,见它不仅没躲,还一脸享受地半扬起脑袋,阿初立刻受到了鼓励,又往前走了两步,小心翼翼地把茶壶抱在怀里。 孟老太太笑起来,「原来阿初喜欢狗啊。」 阿初的脸上露出又惊又喜的神情,兴奋地朝众人道:「它……它好乖。」 小绿蹲在许攸的肩膀上,不屑地朝阿初看了两眼,嘴里小声地嘀咕道:「笨蛋和笨蛋。」 许攸心中好笑,伸手摸了摸它的脑瓜子,小绿这才不吵了,想了想,又飞到孟老太太身边去讨巧了,直把老太太哄得眉开眼笑,连家里头藏着的松子都拿出来喂鸟了。 有这么两个活宝来作客,孟家院子里顿时就热闹起来,许攸也快活了不少,从早到晚脸上都挂着笑,以至于赵诚谨忽然问起胡鹏程的时候,她都完全没有多想。 「……他还在京城啊,」许攸随口道:「前几天还来过我家的。胡大人原本是想着要去南边的,可不知怎么的,一直没谋到实缺,才拖了下来。胡鹏程现在在城西的私塾里读书,十天才歇一日,人都瘦了不少。」 第二十二章 赵诚谨没说话,笑了笑。 晚上茶壶和小绿都留在了孟家,许攸和阿初倒是挺高兴,孟老太太却有些担心,「它们在王府里住惯了,会不会不习惯咱们家。晚上睡哪儿呢?」 「阿婆放心,茶壶的窝都带着呢,随便找个房间一放就成,它一点也不吵,还能帮着看家。至于小绿,嘴巴虽然啰嗦些,不过有小雪在,它不敢闹。」赵诚谨说话时还忍不住笑着看了看许攸,长眉一挑,眸光湛湛,一旁的孟老太太和二婶你看我,我看你,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赵诚谨回到王府时,天色早就暗了下来,一进门护卫就赶紧过来禀告,说是沈嵘回来了,赵诚谨顿时精神一振,立刻又召了他过来问话。 茶园的事他还没跟瑞王爷说,瑞王妃见他不提,也当没这回事,半点口风也没向瑞王爷泄露,倒是瑞王爷一个人在家里头为了赵诚谨的婚事直发愁。 若是依着瑞王爷以前的性子,跟孟家的婚事不说考虑,便是提一句也得把赵诚谨给臭骂一通,可这么多年下来,瑞王爷的脾气早就已经被磨平的,到了而今,他想得最多的不是怎么建功立业,而是一家人和和睦睦地过日子。 早些年瑞王爷膝下只有赵诚谨一个儿子,几乎把所有的希望全都寄托在他一个人身上,所以对他也是严厉大过于疼爱。赵诚谨也不负所望,打小就聪明伶俐,乖巧懂事,学什么东西都比别的孩子要快,几乎从来没有让瑞王爷操过心。 可谁也没有想到,后来竟会发生那样的变故。得知长子遇难后,瑞王爷整个人都是懵的,忽然之间就失去了理性,以至于那几年都过得浑浑噩噩。等到赵诚谨在外头吃了一圈苦头,艰难地回了京,可是,这个时候赵诚谨已经长大了,他甚至已经不需要王府的庇佑,不需要瑞王爷为他谋划任何东西,聪明稳重到让瑞王爷觉得心疼。 瑞王爷这才意识到自己对儿子的亏欠。现在的他不是什么王爷,只是一个普通的父亲,就算他再怎么看不上那桩婚事,也得费尽心思地把这事儿给促成了。可是,天晓得他要怎么样才能把孟家给扶起来。 瑞王爷正在屋里发愁着,瑞王妃端着茶进了屋,就在瑞王爷身边坐了,一边喝着茶一边慢悠悠地看着什么东西。屋里挺安静,翻书的声音清晰可辨,瑞王爷酝酿了一会儿感情,发现自己好像没法继续幽怨下去了,索性又起了身,凑到瑞王妃面前道:「在看什么?」 「二丫头的嫁妆单子,」瑞王妃喝了口茶,低声回道,又把单子往瑞王爷面前送,「王爷也瞧瞧,看哪里还有不周到的地方。」 瑞王爷接过翻看了几眼眉头微微皱起来,沉声道:「重了些,把里头贵重的摆件撤掉两成,另给她添个铺子。」王府二小姐的婚事最后还是瑞王爷作的主,定下了礼部谢侍郎家的小儿子,谢家门第虽不高,但那谢小郎却还争气,年纪轻轻就有了功名,只是比不得长婿吴幼安罢了。 瑞王妃笑笑道:「随你。」说罢,又拿了笔,飞快地将嫁妆单子重新修订了一遍。瑞王爷就坐在一旁看,随口又问:「顺哥儿人呢?」 「这会儿该回来了吧,」瑞王妃忍俊不禁,「大早上就带着狗和鹦鹉出了门,想是去孟家了。孟家那小姑娘跟它们投缘,茶壶和小绿见了她倒比见了顺哥儿还亲热些。就说昨儿李家大小姐那事,我看就是那只鹦鹉给孟家小姑娘撑腰。」 瑞王爷的脸上露出古怪的神情,好像有些不信。 「你不信?」瑞王妃笑得意味深长。 瑞王爷却忽然想起了赵诚谨养的那只猫来,连猫都能妖孽地长出一肚子心眼,何况还是只鹦鹉,如此一想,好像也就不稀奇了。他只是有点不明白,那孟家小姑娘到底是长了三头还是六臂,怎么能连顺哥儿院子里的狗都能迷得住呢? 胡鹏程从私塾出来,慢吞吞地往家里头走。 胡家现在住在东正街巷子里,宅子并不大,只有两进院子,拢共才十来间房。刚开始家里人还没觉得有什么,毕竟来京之前胡大人的差事都已经快要定下,京城这里,也不过是暂住几日罢了。谁也没有料到,这差事却没有他们想的这么容易,原本都已经定好的差事临了临了被别人给抢了先,胡大人一时半会儿又谋不到实缺,一家人竟滞留在了京城。 胡家人多,从老到小,加上胡大人的两个妾并四个女儿,光是主子就有十个,府里头总得有几个人伺候使唤吧,来了客人总得有地方接待吧,这么一算下来,房间根本不够分,胡鹏程身为胡家唯一的子嗣还能独占一间,他那几个庶出的妹妹只能挤在一起,一天里头都能吵好几架,院子里没个消停的时候,所以胡鹏程也不愿意回家。 他在外头磨蹭了好一阵,直到天色渐渐暗下来,这才无奈地往家走,刚走到巷子口,忽然听到有人叫他的名字,胡鹏程狐疑地一回头,远远地就瞧见赵诚谨骑在马上居高临下的看着他,面带微笑地道:「大老远就瞧见你,还以为认错了人。你怎么这会儿还在外头?」 胡鹏程有些不自在地咧了咧嘴,想挤出点笑容里,旋即才发现徒劳无功,想了想,便懒得在赵诚谨面前强颜欢笑了,无奈地摇头道:「家里头乌烟瘴气的,不愿意回去。」 赵诚谨见他这幅模样,原本心里头对他还有些说不出的芥蒂的,这会儿那心思竟也散了,下了马,又朝四周看了看,朝胡鹏程道:「那……我们找个地方说说话?」 他们就近找了个小酒楼坐下,店里的伙计都生得火眼金睛,一眼就看出赵诚谨身份显贵,上了饭菜后便知趣地退了出去,只余赵诚谨和胡鹏程二人在雅间里说话。赵诚谨想起几年前初见时胡鹏程桀骜不驯的样子,再看看面前蹙着眉头,好像长大十岁的年轻人,忽然觉得,自己之前胡乱地吃飞醋真是有些过分。 明明是自己力所能及的事,却偏偏一直别扭着不肯出来帮忙,还真是过分啊。 赵诚谨没问起胡大人的去向,事实上,胡家一大家子都还在京里就已经足够说明了问题,他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似的跟胡鹏程闲聊,说起几年前在云州时的日子,说着说着两个人都忍不住笑起来,胡鹏程喝了几口酒,就开始有些迷糊,说话也肆无忌惮起来。 「……我跟你说……」胡鹏程说话时都有些大舌头了,眼神发飘,「顺哥儿你那会儿长得可真俊,我家里头那两个妹子,不是见过你一回么,哎哟喂,回去俩人就吵起来了。后来打仗的时候你不是走了,我们去在山上,那俩蠢丫头还想给小雪脸色看,结果人家怎么会把她们当回事……」他说着说着就笑起来,声音里隐隐透着些伤感,这跟平日里的胡鹏程好像换了一个人。 赵诚谨却有些笑不出来,他倒了杯酒慢慢地喝,一会儿,又与胡鹏程碰一碰杯。等到天全黑了,赵诚谨才把乱醉如泥的胡鹏程送了回家,到家的时候胡大人和胡太太都快急疯了,见了赵诚谨,一时都没回过神来,就连胡太太都忘了上前去巴结他。 第二十三章 马上就到了年底,京城的天气一天比一天冷,腊月里,又沸沸扬扬地下了几场大雪,整个京城都笼罩在厚厚的白雪下。衙门里都封了印,雪爹和孟二叔也终于有了些轻松的时光,守在家里头开始为过年做准备。 茶壶和小绿依旧在孟家住着,书房里烧了炭盆,一进门就暖暖的,许攸和阿初白天都在书房里待着,茶壶倚在她的脚边瞌睡,小绿时不时地去撩拨阿初一下,趁着阿初还没反应过来又赶紧逃,每每把他气得哇哇直叫。 算一算茶壶的年纪,它已经不小了,身上的毛发也不像以前那样漂亮又光泽,虽然依旧憨态可掬,但明显看得出来,它已经不复以前的矫健和灵活。许攸有些难过,她也知道狗的寿命并不长,她甚至不敢去计算茶壶还能陪在她身边几年。 中午吃过饭,孟老太太忽然神神秘秘地过来找许攸说话,东拉西扯地说了几句还没说到正题上,许攸就觉得又些奇怪,索性直接问:「阿婆,您到底想说什么?不用这么拐弯抹角的。」 孟老太太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地道:「那个……阿婆先前不是说想给你招上门女婿吗,正好现在有个人选,是巷子里头刘奶奶家的外孙,今年十八岁,虽然身上没有功名,但也读过书,人我倒是没见过,不过刘奶奶说,小伙子长得挺精神。」 虽然知道孟老太太这是为了她好,可许攸心里头却生出一直奇怪的抗拒感,甚至还没见面,就对这个人反感起来。 她脸色一变,孟老太太立刻就明白了,赶紧道:「你别急啊,这……阿婆也就是跟你说说,又没说真的定下来。」 「阿婆,我还小呢。」许攸揉了揉太阳穴,有些无奈地道:「这个事能不急吗?」 她对现在的生活很满意,虽然也知道这种状态很快就要改变,她终有一天会不得不嫁人或是依着老太太的意思招个上门女婿,可是,她现在却只想像鸵鸟一样把自己的脑袋埋起来,好像不去管,不去想,这事儿就能一直拖着。 「好了好了,不急就不急。」孟老太太生怕她想多了,又赶紧劝慰道。其实老太太自己心里头也纠结得很,一方面想着赵诚谨是个可以值得托付的好孩子,可另一方面又顾忌他的家世。 老太太也多少见过世面,听说过那些高门大户的做派,哪个大老爷身边不是一大堆妾室和通房丫头,就连瑞王爷,京城里的人还总夸他跟王妃感情好,不照样还是生了好几个庶子庶女。自家孙女这身份,就算真嫁进了王府,那日子恐怕也不好过,不说别的,万一顺哥儿整几个个庶妃、侧妃出来,就凭孟家这家世,连个妾都压不过。 老太太叹了口气,想了想,还是把心里头的顾虑跟她说了,又道:「不是阿婆不喜欢顺哥儿,只是这婚姻大事,自古人们就说要门当户对,这是有道理的。顺哥儿好是好,那也只是现在,将来怎么样,谁又说得清。将来你要是受了委屈,我们连忙都帮不上。」 「阿婆——」许攸心里头酸酸的,眼睛里迅速就有了水汽,她使劲儿眨了眨眼,努力地把眼泪逼了回去,咧嘴强颜欢笑,「好好的,怎么又说起顺哥儿来了。他……」可是,一提到赵诚谨,许攸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赵诚谨的心思,家里头谁都能看出来,就连许攸也没法假装不知道,可是,且不说她心里头能不能对赵诚谨拐过这个弯来,孟老太太说的话也真是有道理。 老人家年纪大,经历的事情多的,看得也透彻。年轻人的感情总是丰富些,甚至会不顾一切地为对方做很多事,但这种感情能持续多久,三年,五年,甚至七年,许攸心里头一点底也没有。她想,老太太这样执着地想要给她招上门女婿,考虑的也正是这个吧。 老人家盼着她好,盼着她安安稳稳地过一辈子,总是会想得长远些,若是招个上门女婿,挑个老实孩子,心地善良会心疼人的,有孟家照看着,一辈子都太太平平。至于瑞王府的顺哥儿,京城里那么多双眼睛盯着,如狼似虎的,嫁过去了,那日子岂不是成天都跟打仗似的,更重要的是,家里人一点忙都帮不上。 晚上许攸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觉,她心里头乱成了一团麻,却又不知道自己到底在纠结什么,胸口好像堵着一股气,憋得连呼吸都有点困难。索性便起了床,点了灯,趴在床上发呆。 茶壶也听到动静竖起了耳朵,扭过头来看了看她,起身踱到她床边,仰着脑袋朝她摇尾巴。许攸的心顿时就软了,伸出手跟它的爪子握了握。小绿也扑扇着翅膀从架子上飞了下来,落到床边,歪着脑袋看她。 「干嘛?」许攸托着下巴朝小绿道:「你想跟我说什么?」 可一向聒噪的小绿这一次却没说话,安安静静地蹲在她身边啄了啄许攸的手,动作很轻,就像是安慰一样。 结果赵诚谨第二天来的时候,小绿就急吼吼地去找他告状去了,还特意躲着许攸不让她听到,至于为什么许攸会知道它是在告状?因为赵诚谨的脸色瞬间变得很难看,他几乎毫不掩饰自己的心情,就那么直直地朝许攸看过来,眼神中带着无比的震惊和难过。 许攸被他看得无缘由地一阵心虚,不安地低下头。 仔细想一想,她又觉得有些气恼,她可没有做错什么事,就连老太太说招上门女婿都被她回绝了,明明是该表扬才对。 这个逻辑好像有点不大对…… 好在孟老太太和雪爹很快就过来了,赵诚谨当着他们的面,立刻收敛了许多,不再用那种可怜又悲痛的眼神直直地盯着她看,可还是时不时地朝她瞟一眼,许攸偶尔和他的目光对上,又慌忙躲开。 赵诚谨来孟家是为了茶园的事,沈嵘从南边回来了,差事办得漂亮,买了好几个大茶园,赵诚谨特特地把地契送过来。 「……我买了些人安置在庄子里,按照小雪给的方子在学,只可惜这会儿是冬天,也没有茶叶让他们练习,不过开了春就好了……」他一一向雪爹说起茶园的筹备,事无巨细,听得雪爹连连点头,罢了又赞道:「顺哥儿做事素来仔细。」 赵诚谨却没笑,不知在想什么,沉默了半晌,忽然抬头看了许攸一眼,那两只眼睛幽黑幽黑的,有什么东西藏在里头蠢蠢欲动。 许攸忽然间有一种奇妙的预感,她觉得赵诚谨会做出什么让人意外的,惊天动地的事来,于是,心忽然就跳了起来,「噗通噗通」简直从她嘴里跳出来,一瞬间,连气都有些接不上。 她狠狠瞪着赵诚谨,咬着牙,拳头紧握,手指甲都快掐进了肉里。赵诚谨却忽然朝她笑了笑,好像决定了什么,眉目一瞬间舒展开来,他朝雪爹郑重地行了一礼,正色道:「孟叔,小侄今日来,是想向您提亲……」 屋里顿时一静,雪爹平日里那么镇定的人都呆住了,孟老太太也不敢置信地睁大了双眼,虽然……但是…… 许攸脑子里一片空白,她看着赵诚谨的嘴巴一开一合地在说话,可却一个字也没听明白…… 第二十四章 许攸没能继续听下去,因为孟老太太终于回过神来,立刻就把她赶回房间去了,「这种事儿小姑娘家家的怎么能听呢,」孟老太太一边把她往屋里,一边又小声嘀咕道:「顺哥儿今天怎么了,怎么这么冒冒失失的。」 就算真要提亲,也没有这么来的,好歹也得请个媒人,哪有自己跑过来说提亲的,不会是在哪里受了刺激吧?孟老太太狐疑地看了看许攸,沉声问:「小雪,你是不是把那个……刘奶奶外孙的事说给顺哥儿听了?」 许攸大呼冤枉,委屈地道:「我没事儿跟他说这个干嘛?」她顿了一下,咬了咬牙,小声道:「是小绿说的。」 孟老太太都快傻了,「那只鸟?」一只鸟居然还嚼舌头,简直太匪夷所思了。她这是没亲眼瞧见小绿大战李家大小姐呢?要不然,保准眼珠子都得掉出来。 「反正,你回屋里头待着。」孟老太太小声哄她,「回头阿婆再跟你仔细说。」说罢,就把她往屋里推,然后想了想,还把门给锁了。许攸真是拿她一点办法也没有。 她心神不宁地在床上躺了一会儿,又起身在屋里转了几圈,茶壶寸步不离地跟着她,见她情绪不高,还凑过来咬她的裙角,然后仰着脑袋摇着尾巴朝她咧嘴笑。许攸的心又慢慢静下来,蹲在地上抱住茶壶,小声抱怨道:「茶壶你说,他这是干嘛呢,一点准备都没有,真是冒失。」 她念叨了一会儿,就听到窗户口传来「嘟嘟——」的声音,赶紧起身过去一看,竟是小绿这个不要脸的家伙回来了。它好像知道自己做了不厚道的事,恬着脸想往屋里凑,偏又作出一副怯生生的姿态,简直就是影帝。 偏偏许攸又不好真的把它关在外头,毕竟下着雪呢,它要真在外头冻着,再过几个小时就成冰棍了。但许攸又实在气不过,一边开了窗,还一边气咻咻地瞪它,小声地骂了一句,「小汉奸!」 小绿飞快地飞进屋,停在梳妆台上歪着脑袋想了半天,终于忍不住问许攸,「什么是小汉奸?」 许攸顿时哭笑不得。就这么几下子,她好像又没那么纠结了,于是朝小绿招了招手,小绿眨巴眨巴眼,没往前走,反而往远处跳了跳,嘴里还小声嘀咕道:「想教训我?没门儿,我才没那么傻呢!」 许攸:「……」 到下午天快黑的时候阿初才过来解救她,一边开锁一边小声地朝许攸道:「姐,我一直躲在外头偷偷听呢,小顺哥后来又道歉了,说自己冲动冒失,不该这么一点准备就过来提亲,又说等过了年,再三媒六聘地亲媒人上门。」 许攸都傻了,愣了好几秒钟,才有些紧张地问:「阿婆和我爹怎么说?答应了吗?」 阿初摊手,「后来我就被发现了,然后阿婆把我扔回房间了。」 许攸就知道,她不该对这娃儿报以任何希望。 「不过——」阿初像只小狐狸似的笑起来,样子狡猾极了,「我刚刚问过阿婆了,阿婆说,还是要看瑞王府的态度,要是王爷和王妃有半点不同意都不成。不过,我倒是挺喜欢小顺哥做我姐夫的。」 「你知道什么呀。」许攸对他嗤之以鼻,「小屁孩还什么都不懂,别乱发表意见。」 「这婚事又轮不到我作主,我说什么也没用啊。」阿初被许攸训了也不恼,笑嘻嘻地继续道:「小顺哥多好啊,人和善不说,对小雪姐姐也好,在我们面前一点架子也没有。姐你是不知道,外头有些人,仗着自己出身名门,那尾巴都快翘到天上去了。就连香山书院里的弟子都一样,不是瞧不起这个,就是看不上那个,哪像小顺哥和平哥儿这样平易近人。」 许攸决定不跟这个小叛徒说话了。 等到了晚上,孟老太太亲自过来她屋里了,她这回也不拐弯抹角了,直接道:「顺哥儿说,等过了年,他再请了媒人重新来提亲。又说王妃已经同意了,王爷那边问题也不大,不过你爹还没应,后来顺哥儿又说,只要你同意嫁过去,他不纳妾……然后你爹你同意了。」 什么?同意了!为什么阿初没有提都没提这个事?许攸霍地从跳起来,一脸惊诧地瞪大了眼睛,孟老太太还挺高兴,笑得牙花子都露出来了,「哎呀我们也没想到顺哥儿会说这个,你爹当即就答应了。呵呵,这又不是我们提的,是他自个儿说的……」 所以说,其实小绿把她和孟老太太私底下说的悄悄话也有样学样地跟赵诚谨说了?这个家伙实在是无孔不入,真是个当奸细的材料,怎么没把它送到军营里与敌对战去! 「小雪你是不是也挺高兴啊?」孟老太太伸手过来捏了捏许攸的脸,两只眼睛都笑成了一条线,继续絮絮叨叨地夸赞着赵诚谨,「顺哥儿这孩子是真不错,有情有义,虽然有点心眼儿吧,不过男人嘛,心里头是得装点事儿。尤其是小雪你这孩子脑子又不大管事儿……」 喂,这样贬低自己孙女真的好吗? 「不过你爹也说了,你现在年纪还小呢,反正顺哥儿也不大,所以打算把你多留几年。再怎么说,也得给你多攒些嫁妆,不然,就算人家瑞王府不介意,出嫁的时候也不好看。我听说南边姑娘家出嫁,那都是十里红妆。咱们家虽然比不得那些大户人家,可也不能让小雪受委屈……」孟老太太已经完全沉浸在嫁孙女的喜悦中了。 这厢赵诚谨回了王府,一到家就赶紧去寻瑞王妃求救,见了面,便把自己今儿做的荒唐事给交待了,瑞王妃听了都有点不信,忍不住又问了一遍,「你真的就这样两手空空地跟人家提亲了?」这怎么看都不像赵诚谨会做的事,实在是太荒唐了。 赵诚谨的脸上抽了抽,扶额不起,「娘,我已经反省过了。」他几乎是一说出口就意识到自己做了一件多么不靠谱的事,无脑程度简直直逼齐王殿下,所幸他反应得还算快,立刻就承认了错误,又郑重地道了歉,虽然取得了孟老太太和雪爹的原谅,可赵诚谨心里头还是有些不那么放心。 「那……接下来怎么办?」瑞王妃看着面前水头丧气的儿子,有些想笑,又生怕打击到他,遂艰难地忍住了,作出一副关切的模样,想了想终究还是忍不住,小声追问道:「你怎么忽然间这么冲动了?」这可一点也不想他。 「小绿说,孟家老太太看中了一个人,想招了上门给小雪做上门女婿。」赵诚谨一说起这个连声音都低了。事实上,小绿说的还不止这一件事,后面的那些理由才是让赵诚谨真正心惊胆颤的的原因。他一方面很高兴许攸能有那么关心她的祖母,另一方面又不得不承认孟老太太的担心的确有道理。 到底要不要和瑞王妃老实交待呢?要是现在不说,将来也是要说的,到时候可能还会让人以为是小雪怂恿的,赵诚谨这么一想,便又将孟老太太的顾虑跟她说了,又道:「孩儿在老太太和孟大叔面前保证过了,将来……屋里只有小雪一个……」 他说完又有些担心地看了看瑞王妃,见她面无表情,心里头愈发地紧张。 第二十五章 瑞王妃皱着眉头半晌没说话,一会儿又抬眼朝赵诚谨看,赵诚谨赶紧摆出一副正襟危坐的表情,一脸期待地看着她。瑞王妃苦笑一声,挥手道:「你们小孩子的事情自己看着办,娘也懒得插手。宫里头,娘会去替你向太后说项,至于太后那边肯不肯,娘也不敢跟你打包票。」 赵诚谨顿时喜出望外,虽然他也知道,王府里最好说话的就是瑞王妃,只要是他决定的事,瑞王妃十有八九都不会反对,可他的婚事毕竟非比寻常,他的亲事就连瑞王爷和瑞王妃也不一定作得了主,而今瑞王妃不仅答应了他,还主动提出要去太后那里帮忙周旋,赵诚谨顿时感动得两眼发红,郑重地跪地朝瑞王妃行了一礼,瑞王妃却别过头去不耐烦朝他直摆手,「滚一边去,看着就心烦。」 赵诚谨欢天喜地地朝瑞王妃又鞠了一躬,这才起身得儿得儿地跑了,瑞王妃目送着他离开,终于忍不住叹了口气,摇摇头朝苏嬷嬷道:「这孩子,真是跟他父王一点也不像。」这样多情的男人,整个皇家也没有一个,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晚上瑞王爷回来,不等瑞王妃提这事,赵诚谨便主动去书房见他了,「……事情就是这样的。」 瑞王爷沉着脸一脸严肃地看着他,赵诚谨不避不躲,抬头与他对视,目光中写满了坚定。但瑞王爷还是再三地道:「顺哥儿,你可要想清楚了。婚姻大事不是儿戏,乃通两姓之好,你若娶了孟家姑娘,这意味什么,你心里头可清楚。」 赵诚谨正色道:「是,孩儿知道。」 瑞王爷就不作声了,他在赵诚谨紧张而期待的目光下沉默了半晌,最后大幅度地一挥手,道:「行了,你回去吧。」 赵诚谨还有些懵,起身发了好一会儿愣,这才反应过来瑞王爷这是同意了。他自己都有点觉得不可思议,本以为要费许多口舌,甚至被骂得狗血淋头,瑞王爷也不一定会同意这门亲事,没想到竟然他竟然这么轻易就松了口,这让赵诚谨有一种奇妙的挫败感,他甚至连多说几句话的机会都没有就被瑞王爷给赶出来了。 回了荔园,沈嵘还在书房忙,赵诚谨把茶园的事全权交到了他手里,沈嵘不傻,自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几乎把所有的精力全都投入了进来。听到赵诚谨回来的声音,他又赶紧出来迎,顺便说一说自己的计划。 「世子爷?」沈嵘几乎立刻就发现赵诚谨神情有异,遂关切地问:「出什么事了?」 赵诚谨皱着眉头抬头看了他一眼,缓缓道:「是好事。」他顿了一下,决定还是先不要想太多,于是又笑起来,眉眼立刻舒展开,「过了年,我和小雪的婚事就要定下来了。」 沈嵘有些意外,旋即赶紧过来道了声「恭喜」。赵诚谨的心思他怎么会不知道,更何况,赵诚谨也从来没有特意瞒着他做什么,沈嵘只是没想到这桩婚事会定得这么快,这么顺利。 「日子可曾定了?」 「还远着呢,」赵诚谨虽然有些遗憾,但总得来说已经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料,「孟叔说,还想把小雪留两年,反正我也不大,还等得起。」只要是名分一定,他安了心了,不用担心这个那个对小雪心怀叵测,也不用生怕孟家忽然异想天开又要给许攸招个上门女婿。她心里头清楚得很,在孟家人眼里,他是远远比不过上门女婿的。 虽说没有正式定亲,但双方家长心里头都有了数,赵诚谨往孟家也跑得越来越勤,过年前一日,瑞王府还派了下人送了一车年货,多是自家田庄里产的,另还有两筐南边来的桔子,东西倒并不贵重,但显见送礼之人是用了心思的。 孟老太太原本以为是赵诚谨送的,待仔细一问,才晓得是瑞王妃派来的人,心里头顿时犹如喝了人参汤一般熨帖,等年后赵诚谨再来家里的时候,老太太的态度别提多热情了。 过了年,接连好几天,瑞王爷都躲在家里头唉声叹气,瑞王妃实在看不下去了,终于忍不住问:「王爷这是为了什么事愁成这样?说出来听听,看妾身能不能给帮忙出出主意。」 瑞王爷揉了揉太阳穴,无限痛苦地道:「我在想顺哥儿的婚事要怎么跟太后开口。」还有皇帝那里,恐怕也不会轻易松口。 瑞王妃却好像一点也不着急,喝了口茶,慢条斯理地道:「那就等等吧,先跟孟家定下来。顺哥儿不是说,孟家那边也不想让他家姑娘早嫁吗?咱们悄悄把婚事定了,过个一年半载,说不好,这事儿就自己解决了。」 哪有这么好的事,瑞王爷立刻就猜出这里头还有他不知道的事,眼睛一亮,笑笑道:「你跟顺哥儿还有什么事瞒着我不成?」他不是没想过要暗中提拔孟家老大,可等仔细一打听,才发现这两年他儿子也没闲着,孟学良能进京,十有八九都是赵诚谨在后头使力,短短几年时间就从一个白身做到了六品官,虽说武官没有文官值钱,可也已经足够引人注目的,瑞王爷这会儿还真不好做得太明显。 瑞王妃高深莫测地笑了笑,端起茶杯往瑞王爷面前晃了晃,瑞王爷没明白是什么意思,挑了挑眉,一脸不解。 「王爷前几天不是问妾身这杯子里是什么茶?」瑞王妃缓缓道。 瑞王爷依旧疑惑,「跟这杯子里的东西有关?」他闻着有点像茶香,但又比平日里喝的茶要清新馥雅,所以才随口一问,不想瑞王妃却笑而不语,他还想问她讨要一些的,结果瑞王妃不肯给。瑞王爷当时还故作气恼,信誓旦旦地说要进宫找皇帝要,结果在宫里头问了一圈,也没有谁喝过这玩意儿。他原本还想寻个机会找瑞王妃仔细问个清楚的,结果后来又被赵诚谨的婚事给打断了。 瑞王妃笑,「今年的新茶还不到时候,所以顺哥儿也一直没跟你提。」她一边说着话,一边起身把藏在柜子里的茶叶拿了出来递给瑞王爷,瑞王爷满腹狐疑地打开茶叶罐,低头看了看,又把鼻子凑近闻了闻,脸上顿时露出奇妙的神色,「这……这茶叶是从哪里来的?顺哥儿使人做的?」 「是孟家大姑娘炒制的,」瑞王妃见瑞王爷面色有异,赶紧伸手把茶叶抢了过来,又道:「等到三月里今年的新茶就出了,王爷到时候问顺哥儿要就是。这点子东西只够妾身一个人喝。」 「孟家还有这种技艺?」瑞王爷可不傻,他几乎一眼就看出了新茶意味着的巨大利益,顿时有些激动,「这个难不难?这……这可真是……」 「听顺哥儿说,从采茶到制茶,顺利的话拢共也才一天时间。喝起来也简单,用沸水一泡就是。顺哥儿的意思是,用这方子给孟家换个爵位。」瑞王妃一句话顿时像瓢冷水浇在瑞王爷的心上,他很快就冷静下来,想了想,忍不住苦笑,「我竟然还没有顺哥儿一个孩子看得透彻。」 瑞王府已经是显贵至极,他要真再整这么大的事出来,就算他皇兄而今心胸宽广了不再疑他,满朝的文武大臣可不是吃素的,再加上一群红眼病,他一定会被那些御史参得没法出门。 第二十六章 瑞王爷越想越觉得自己儿子实在高明,反正孟家也守不住这方子,瑞王府又各种顾忌,倒不如索性在皇帝面前卖个乖,得点实在的好处,再说了,就算真把这制茶的方子给了朝廷,也并不意味着自己家就不能做了。 「不行,我得让许管事去一趟南边买几块茶园。」 瑞王妃像傻子似的看了他一眼,幽幽道:「王爷以为顺哥儿会傻得连这个都想不到?沈嵘年前出去了那么久,不就是为了这事儿。」 瑞王爷被她嘲讽了也不生气,反而兴致勃勃地问起那些茶园的情况,「……在福建?福建也好,那边的茶园价钱便宜,巴蜀那一带的园子早被卖到了天价,我看到时候他们怎么收场……」 瑞王爷越琢磨就越是有劲,最后竟抚掌哈哈大笑起来,说着话便要起身,瑞王妃见他说风就是雨的,顿时啼笑皆非,伸手拽住他的衣袖问:「王爷这么急吼吼的是要去哪里?」 「进宫啊!」瑞王爷话一说出口,又觉得自己好像的确是急了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对了,顺哥儿是什么主意?」 「好歹也等春茶出来了再说,」瑞王妃没好气地道:「这么急急躁躁的,还比不上顺哥儿。」但跟孟家的婚事还是得及早定下来,这事儿别人不急,赵诚谨可急得满头包,只恨不得天天到瑞王妃面前念叨。 瑞王妃把议亲的安排一一说与瑞王爷听,就连提亲时的礼单也拿来给他看,瑞王爷翻了翻,点头道:「都随你准备就是,只是这婚事暂且不要弄得满城皆知,我们两家心里头有数就好。要不然,孟家反而招人嫉恨,太后哪里恐怕也会诸多责难。等到孟家的爵位到手了,我再去跟太后解释,到时候太后也没话说。」 瑞王妃哪里会不清楚这些道理,斜睨了他一眼,道:「你放心,孟家也不是那种轻浮的人家,不说婚事没定下来,就算真定了,也不会咋咋呼呼地嚷嚷得到处都知道,要不然,人家明明晓得顺哥儿对孟家大姑娘有意思,还使劲儿地想给她招上门女婿?」 这话说得有道理!这京城里无论是谁家,若是晓得瑞王府世子要成亲,怕不是脑袋都要挤破了,不说明媒正娶,便是只纳个妾,也都恨不得立刻把自家闺女打扮得漂漂亮亮地送进府来,偏偏孟家把这女儿当眼珠子一般地疼,生怕闺女嫁进门日子不好过,宁可招赘,也不高攀,结果害得赵诚谨急得跟什么似的。 这都是什么世道! 瑞王爷一面心里嘀咕着,一面又仔细地与瑞王妃商议起种种细节,一会儿,终于还是忍不住要把赵诚谨召过来仔细问个清楚,待使了下人去荔园一看,人根本不在,问了,说是去了齐王府里。 「顺哥儿去找老七了?」瑞王爷表示不能理解,「他找老七做什么?」 「谁知道呢?」瑞王妃一点也不关心这个,她不是什么都喜欢抓在手里头的母亲,更何况,像顺哥儿这样的孩子,不管做什么,他心里头总是有数的,所以瑞王妃并不会关心他所有的行踪。 瑞王爷于是又把心思歪到了齐王身上,开始发挥起兄长的智能,絮絮叨叨地感叹起老七的婚事来,「……太后气得狠了,发出话说以后都不管他了,我看老七还挺高兴,估计巴不得呢。」这么一比较,他们家顺哥儿简直就是个乖孩子。 乖孩子赵诚谨和让被太后放弃的齐王殿下正坐在齐王府的花厅里喝酒,齐王今天的脸色不大对劲,喝了几口酒之后愈发地明显,看着赵诚谨欲言又止。赵诚谨也不急,低着头慢条斯理地边吃边喝,偶尔还夸两句「府里的梅花开得真好」「这场雪估计还得下几天」这样没有任何实际意义的话。 齐王终于忍不住了,犹豫了一下,问:「我说顺哥儿,你跟孟家大姑娘的婚事定了?」 「嗯」,赵诚谨抬眼看他,应了一声,点点头,「定了。」 齐王立刻就来了兴趣,往他身边靠得近了些,好奇地问:「那你跟七叔仔细说说,你怎么把这事儿给定下来的?我上回见孟家大姑娘好像对你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意思……」他话还没说完就发现不对劲了,赵诚谨斜着眼睛没好气地瞪着他,眼神十分地不悦。 齐王立刻哈哈大笑,捧腹道:「本还想向你取取经,闹了半天,敢情你折腾了这么多年,连个小姑娘都还没搞定。啧啧,真是白张你这张脸了。生得多俊呐……」 赵诚谨也不气,淡然地笑,「我倒是不急,反正小雪早晚得嫁我,只要我再多捂一捂,不怕捂不热她的心。倒是七叔你,年纪也不小了,虽说相貌也还出众,可到底比不得十八九岁的少年郎,随便算算也比人家大上十来岁,啧啧,怎么看都有种老牛吃嫩草的嫌疑啊。」 齐王顿时被他气得一脸通红,想反驳,偏还真找不出什么话,他无奈又绝望地不得不承认赵诚谨说的话还挺对,心里头顿时拔凉拔凉的。 赵诚谨见他这挫败又丧气的模样,心中又觉得有些不自在,想想齐王虽然嘴巴臭,人却是还不错,二人之间也的确有深厚的叔侄情分,想了想,于是又劝道:「七叔你也别太往心里去,女孩子嘛,总是要面子,你耐点心,一门心思地对她好,她总会知道。只要身边没有什么不三不四的家伙来插足,她保准会被你打动。」 不管齐王殿下有时候多么不靠谱,可终归为人不错,将来成了亲,也应该是顾家又有责任感的人。好吧,从赵诚谨的内心来说,他巴不得齐王殿下早点成亲呢。 于是,赵诚谨又耐着性子一一地传授他经验——虽然就连他自己都说不好这到底算不算成功的经验。 等他从齐王府出来,天色渐暗,天上却又沸沸扬扬地飘起雪来,赵诚谨坐在马车里犹豫了一下,出声吩咐车夫道:「去孟家。」 冬天天黑得早,到孟家门口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孟老太太见了他有些意外,一边上前来迎,一边道:「怎么这时候来了?外头多冷,赶紧进来,冻着了吧。」她一走近,隐隐闻到些酒味儿,凝神一看,果见赵诚谨的脸上微微泛红,眼睛里甚至还泛着水光,不由得有些想笑,赶紧招呼人过来帮忙。 许攸也听到动静出来了,说实话,自从婚事说定后,她每回见了赵诚谨的面都还会有些不好意思,尴尬得都不敢看他,也不再像以前那样说说笑笑。她能感觉到赵诚谨的失望,但是,这种奇怪的心情变化就连她自己也没法控制,所以,也只能这样暂时拖着。 「小雪你愣着做什么,赶紧去厨房煮碗醒酒汤来。」孟老太太见她傻乎乎地在一旁站着,赶紧吩咐道:「没瞧见顺哥儿喝多了么。」 许攸又朝赵诚谨看了一眼,他也直直地盯着她看,两只眼睛亮晶晶的,微微地笑。那傻乎乎的样子就连孟老太太都看不下去了,赶紧把他拽进了屋。 到底喝了多少酒?许攸在厨房一边磨磨蹭蹭地煮解酒汤一边想,她记得赵诚谨的酒量不小啊,人家可是在山寨里头当过土匪的,谁能把他灌醉,还醉成那副呆呆的傻样子,也就孟老太太才会信他! 第二十七章 可她还是老老实实地把解酒汤煮好了,还亲自送过去,看着赵诚谨把汤喝了,这才放心,罢了又横挑眉毛竖挑眼睛地埋怨道:「喝不了就别喝那么多,年纪不大,倒会逞强。」 孟老太太沉下脸,责备道:「小雪,你说什么呢,真是没规矩。」 「没事,阿婆。」赵诚谨的眼睛在幽暗的灯光下愈发地显得亮,他咧着嘴笑,露出雪白的牙齿,带着一些小心翼翼地讨好朝许攸道:「我以后少喝。今天是……我七叔给灌的,他心情不好……」他毫不犹豫地就把齐王给出卖了,于是,很快的,许攸就沉浸在齐王殿下追不到女朋友这样新鲜的八卦消息中去了。 因为后来雪越下越大,赵诚谨晚上便没回府。许攸其实有些担心,再三地问他,「这样是不是不大好,你夜不归宿,府里头还不得担心?」再说了,要是瑞王爷和王妃晓得他晚上在孟家过的,人家心里头怎么想。 「我出门前跟家里头说了,」赵诚谨一点也没把这当回事,「家里头以为我在七叔府里呢。再说,外头的路不是都堵了吗?」他斜倚在榻上,看着许攸微微地笑,目光柔和,「不过,要是小雪实在不愿意,那我还是回去好了。反正也不远,走过去也不过两刻钟。」 他都这么说了,孟老太太哪里还肯让他走,外头风大雪大的,万一滑一跤,伤着了哪里,可要如何是好?再说赵诚谨那可是瑞王府世子,金贵着呢,万一冻伤了,怎么跟人家王妃交待。 「顺哥儿你别理小雪,安心在这里住下。家里头有空房间!」孟老太太瞪了许攸一眼,赶紧道。可是,哪里还有许多空房间,赵诚谨可不止他一个,身边还有两个年轻护卫和一个车夫呢,便是有空着的,一时半会儿也收拾不出来住人,倒是许攸隔壁的那间客房是空着的,然后,孟老太太就把许攸叫出去收拾床铺了。 「阿婆你让他住这里啊。」许攸摸了摸床上的褥子,好像有点薄,「这屋里会不会太冷了?」 刚刚还嘴硬地要赶人家走,这会儿又担心会冻着人家,孟老太太都忍不住想笑了,「晚上生个火,烧个炭盆放屋里头。小雪跟我去屋里抱两床褥子来,一床垫着,一床盖,你放心,绝对冻不着顺哥儿。」 许攸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好像多嘴了,有心想辩解两句,偏又一时词穷,想了好一阵才小声嘟囔道:「关我什么事,阿婆你心疼他才是真的,别往我身上推。」 孟老太太笑起来,「是啊,阿婆是心疼他,为什么?还不就是因为顺哥儿是我们家的孙女婿。小孩子家家的,就是嘴硬。以后嫁了人,可不能再这样,女孩子嘛,该软的时候还是得软,别仗着顺哥儿喜欢你,对你好,就高高在上,不把人家的疼爱当回事……」 许攸被孟老太太说得都快哭了,「阿婆,我是那种人吗?再说了,我对顺哥儿还不够好么?」她虽然心里头还过不了感情那个坎,总觉得别扭,可平心而论,她对赵诚谨已经很关心了,就算比不上他细心,可是,她却是为了他连性命都可以不要的。 回到厅里,赵诚谨正跟阿初说着话,茶壶倚在他脚边,小绿在一旁兴奋地跳来跳去,见许攸回来,小绿又赶紧扑扇着翅膀飞到她肩膀上去讨好她。 「阿婆说,你晚上就住东厢第二间,就是书房旁边的那间。」许攸道。 赵诚谨先是点点头,旋即又反应了过来,书房旁边,东厢第二间,这不是……他难以遏制地勾起了嘴角,虽然这实在算不得什么,可是,只要一想想小雪就在隔壁,他就有一种心里痒痒的感觉,说不清,道不明的。 「啊——」阿初托着腮有些失望,「小顺哥和我睡一屋嘛,我有很多话想跟他说啊。小顺哥,好不好?」他一脸期待地看着赵诚谨,赵诚谨「哈」了一声,脸上的表情都僵住了。这到底算怎么回事? 「有什么话不能明天说?」关键时刻,孟老太太出来救场,赵诚谨顿时松了一口气,「顺哥儿今天喝了酒,精神不好,阿初你没见他脸都是红的?」 阿初立刻就蔫了,小心翼翼地往后退了两步,关切地问:「小顺哥,我没伤到你吧。」他刚刚说话的时候有点激动,还老往赵诚谨身上跳,现在想起来,又有些后怕,「哎呀我真是太鲁莽了。」 赵诚谨放下心来,摸了摸阿初的脑袋,大度地道:「没事,没伤着。唔,等开春了,我带你们去城外看我们的茶园好不好?」 「真的?」阿初顿时就来了精神,激动地去拽许攸的袖子,「小雪姐姐,到时候我们一起去。我都没见过茶园长什么样呢!」关于许攸制茶的事,大家都没跟阿初说,虽然他嘴巴还算严,但毕竟人还小呢,又总在书院里头,难保不会什么时候说漏嘴。 「小雪也会去吧。」赵诚谨毫不忌讳屋里还有别人在,坦荡荡地看着她。许攸像没事人似的点点头,「看看也好,我还得去看看他们怎么炒茶呢?」她得当监工,毕竟,就算是得了制茶的方子,手法不对,炒出来的茶还是会存在各种各样的问题。当然,许多问题,就只能靠制茶的工人们一点一点的改进了。 晚上大家都歇得挺早,赵诚谨刚开始还一阵兴奋,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一会儿还忍不住把耳朵贴在墙上,想听一听隔壁房间的声音。这院子的墙并不厚实,赵诚谨又是学过武的人,耳朵好使,果然听到墙那边有窸窸窣窣的声音。明明什么都看不到,可赵诚谨却不知怎么的,无缘由地就红了脸。 他忽然想起什么,陡然扭过头,茶壶歪着脑袋一脸纯洁地看着他,看得赵诚谨心里头顿时就虚了。幸好今儿在他屋里的是茶壶,这要是换了小绿在,保准明儿一大清早就得去找小雪告状。 不过,他这样是不是有点太猥琐了?要是被小雪知道了,保准要生气!想到这里,他又把耳朵缩了回来,犹豫了一会儿,又看了看一直守在旁边完全搞不懂他在做什么的茶壶,终于红着脸回床上睡觉去了。 夜半时分,许攸正睡得迷迷糊糊的,耳畔隐隐传来低低的呼声,「……小雪……小亲亲小雪……」 许攸一骨碌就从床上翻起来,警惕地竖起耳朵听了听,好像察觉到她的动静,那声音又立刻停了下来。是谁在叫她?难道是赵诚谨?许攸觉得有点不可思议,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没有下限了?竟然会耍这种流氓。 可是,除了他,又有谁会大半夜的,这么怪异地叫她的名字,还能被她听见。 屋里一片漆黑,许攸小心翼翼地坐起身,尽量不发出一点声音,悄悄伸手摸到了床边的火折子,不动了。 侯了半晌,那声音终于又响了起来,果然是从墙壁的方向传过来,低沉而猥琐,许攸猛地抽出火折子,屋里顿时一亮,墙角那个不要脸的罪魁祸首立刻无所遁形,滴溜着小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许攸,然后,飞快地反应过来,大叫一声就往屋梁上飞,一边飞还一边大声求饶,「小雪饶命,我再也不敢了!」 第二十八章 许攸都被这只二缺鹦鹉给气笑了,她把蜡烛点上,这才转过身,气呼呼地冲着二缺鹦鹉喊,咬牙切齿地,「小混蛋,你给我下来!」 二缺鹦鹉才不会动呢,它索性把略嫌肥胖的身体缩了缩,还用翅膀把脑袋都给遮住了,「不下去,会挨打。」 「你以为你不下来,就躲得过?」许攸真恨不得把这只臭鸟身上的毛都给揪下来,要不是大晚上,她保准立刻去院子里找楼梯,可她不得不承认,她这会儿拿这只爱生事的二缺鹦鹉一点办法也没有。 「你……你给我滚下来,我不打你。」她尝试着想要把它哄下来,可二缺鹦鹉根本就不吃她这一套,依旧躲在屋梁上方装死。 许攸一个人在屋里费了半天口舌,直到惊动了院子里的其他人,隔壁的赵诚谨都忍不住敲墙来问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没事!屋里有只讨厌的耗子,吵得我睡不着觉。」许攸无奈朝屋梁上瞪了一眼,气呼呼地一口吹灭了蜡烛,倒床上睡着了。 第二天大早,许攸刚刚起来,就发现小绿已经不见了,起床一看,房门的门栓早就被打开——这个妖怪居然还会开门! 家里头这么多人在,许攸实在没法找这只坏鸟报仇——万一她们问起来她要怎么回?说二缺鹦鹉假装是赵诚谨,大晚上调戏她?大家一定会笑得肚子疼,就连她自己,过了一晚上,气也消得差不多了,想起来的时候还会忍不住想笑呢。 但小绿显然不这么想,它以前可是被许攸毫不留情地扇过巴掌的,那会儿她还只是只猫,现在变成了人,小绿就更害怕了。所以,等到赵诚谨要走的时候,它像离弦的箭一般飞进了赵诚谨的马车里,任凭赵诚谨怎么说也不肯下来。 「小雪会打我。」它小声嘀咕,小眼睛里露出警惕的光。 赵诚谨顿时想起昨晚的骚动,不由得好奇地问:「你干什么了?」 小绿没回答,目光躲闪,心虚地往马车里跳了跳。得了,都不用再问了,一定是干了什么要命的坏事,要不怎么会心虚成这样。赵诚谨也拿它没辙,回头朝许攸歉声道:「它做了什么坏事你别生气,小绿这家伙你也知道,尽会闯祸,不过它也没坏心眼。」 许攸这会儿早就不气了,又哪里真会跟一只鸟计较,更何况,还是一只曾经跟她有交情的鸟,她甚至还主动朝马车里的小绿挥了挥手,笑着道:「小绿你真要回去啊?要不,还是在我家住着吧,我保证不打你。」 小绿站在马车里没动,过了一会儿,又坚定不移地往里挪了挪,态度很是坚决。 过了十五,瑞王府果然使了媒人上门来提亲,双方把庚帖一换,这门亲事便算是真正落定了。 无论是瑞王府还是孟家,对这桩婚事都不约而同地表现得很低调,倒是刘家奶奶还不甘心地往孟家走了好几回,「……你可真要想清楚,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么店了,我是看着你们家闺女长得好,家里人又本分,这才再三地上门。那前头赵家还找我们说了好几回呢……」 孟老太太也无奈,「这个……实在是……我们家小雪刚定了亲……」老太太实在没法子了,只好拿出杀手锏,刘家奶奶立刻就急得跳了起来,「年前我过来问不是都没定亲,怎么这么快?」 「就是这两天的事。」孟老太太说起这个还是难掩笑意,「我们都没想到会这么快。」 刘家奶奶有些生气,又有些不甘心,「那个……你们家新招的这个郎,难不成比我家外孙长得俊?还是身上有功名?好好的,怎么忽然就把婚事给定了?上回你不是还说小雪年纪小,不着急吗……」 孟老太太也不知道怎么跟她解释,只能一直陪着笑,刘家奶奶见实在没辙了,这才气鼓鼓地走了,一边走还一边小声嘀咕,「……总有一天你们会后悔的。我家外孙……」 刚过清明,许攸就赶紧使了人去瑞王府报信,催着赵诚谨去茶园,「头园茶就是这几天出,错过了时间,就得再等一年。一年中,最好的茶叶就在这个时候。」 于是,赵诚谨赶紧就让人赶了马车过来接她了。 他倒是理直气壮,「我又不懂制茶,去了也无济于事,工人更不用说,都是破天荒的头一回,还是得靠你过去亲自指导。不然,岂不是糟蹋了东西。」 他说得倒也有道理,可是,真要就这么去了,是不是不大好呢? 「没关系,不是还有阿初吗。」孟老太太大手一挥,「去就去吧,别忘了换男装,还有,把小玉和小环带上。」 小玉和小环是前不久雪爹买回来的丫鬟,年纪都在十三四岁,以前也在大户人家做过丫鬟,后来主人犯了事,她们才重新发卖。雪爹还是托了人,才买了五六个下人,除了小玉和小环之外,还有个婆子和三个汉子。 许攸大概猜到雪爹这是为了她成亲在作准备,等家里头再宽裕些,恐怕下人还会更多,不然,到时候她嫁进了王府,总不能身边连个得力的人都没有。 于是,她就领着阿初和两个小丫鬟一起坐上了王府的马车。 瑞王府的马车其实并不起眼,外表看起来挺普通,甚至显得有些旧,所以就算经常往孟家走,巷子里的邻居都没有大惊小怪,最多只以为孟家在京城里有个来往得勤密的亲戚。但上了马车,里头却是另有乾坤。 车里特别宽敞,而且还特别稳,坐起来几乎不怎么颠簸。 「从这里到茶园得走小半天,小雪若是累了,就先躺一躺。」赵诚谨殷勤地拿了个靠垫递给许攸,又道:「这茶园是去年年底的时候才买的,老实说我也没去过,都是阿嵘一直在管,他倒是说园子不错,不过好不好还得你说了算。」 许攸笑道:「沈嵘这几个月都在茶园子里住着,见得多了,自然知道好歹,他说好,想来也不会差。唔,那个小圆饼给我一个……」 不等小玉有所动作,赵诚谨就已经理所当然地给她拿了一个递给她,不仅如此,他还随手给她倒了杯水,顿了一下,送到她手边。看他那样子,显然是想送到她嘴边喂的。他见阿初睁大眼睛看着他,手抖了一抖,又顺手给阿初倒了一杯。 小玉立刻就不动了,拘谨地看了一眼小环,发现平日里最是机灵的她压根儿就没动过。 马车走了有两个小时,出了官道后终于开始有点颠簸,路上的人倒是少了,一眼望去,长长的小路上几乎都看不到人。好在茶壶和小绿也在,有它们俩装傻卖萌,这一路倒是不是那么难过。 小绿早就忘了自己干过什么坏事儿了,像平常一样猥琐地使劲儿往许攸肩膀上跳,嘴巴甜得简直匪夷所思,许攸拿它一点办法也没有,想一想,还是不再追究了——事实上,她都不好意思再提昨天晚上的事儿,不过,就算小绿是自学成才,它到底是从哪里学来的?许攸觉得,这种奇怪而且甜得发腻的情话绝对不可能出自赵诚谨之口。 难道是瑞王爷?许攸想一想脑海里瑞王爷那张严肃又板正的脸,心里顿时就抽了几下——这个好像有点吓人了。 第二十九章 从京城到茶园,路上并不算好走,尤其是进了山之后,四周的空气好像忽然就凉下来,森冷的风从马车门缝往里钻,呼呼地响,阿初有些担心,拉了拉赵诚谨的衣袖小声问:「小顺哥,外头是不是要下雨了?」 自从赵诚谨和许攸的婚事定下来后,阿初跟赵诚谨顿时就亲近了许多,遇到了事情不再像以前一样黏着许攸,而是转而向向赵诚谨求救,好像他才是阿初的亲哥。这让许攸多少有点不爽,有一种还没成亲,弟弟就被抢走的感觉。 可问题是,那两个家伙似乎一点这方面的意识也没有,赵诚谨甚至对此还挺高兴,跟阿初说话的时候别提多有耐心了。就好比今儿,因为这两天王府里头总有些客人往来,他竟然把平哥儿扔在了府里,自个儿躲了出来,还言之灼灼地狡辩说平哥儿年岁大了,该学些应酬交际的本事,他若在府里,平哥儿就永远也长不大。 这都是些什么道理!偏偏平哥儿和阿初都把他当偶像崇拜,总用那种亮晶晶的眼神看着他,只有许攸嗤之以鼻,心里头忍不住直编排,就他那样五岁都尿床的小鬼,还装模作样,她这是不拆穿,要不,平哥儿和阿初保准失望极了。 「天气是不大好,」赵诚谨掀开车帘朝外头看了看,眉头微蹙,又朝车夫道:「走快些,别被雨给追到了。」 可任凭马车怎么跑,也跑不过乌云下沉的速度,走了不一会儿,豆大的雨点便砸下来了,砸得车顶「砰砰——」地响。 「这路上有地方躲雨吗?」许攸问,虽然她们在车里头淋不着雨,可马车外头还有十来个护卫和车夫呢,初春的天气依旧寒意未褪,真要被淋个透湿,那可不是说着好玩儿的。 赵诚谨掀开车帘的一角问了几句,很快又回过头来道:「说是前头有个庙,我们暂先去那里躲一躲。」 呃,大雨,破庙……这简直就是言情小说里男女主人公一见钟情,或是埋下隐患的绝佳场所啊。她一想到这里就忍不住想笑,甚至还很好奇地想探出脑袋朝外头看一看,结果车帘才掀开了一道缝儿就被赵诚谨给拽了回来,「外头下大雨呢,小心淋着了。不然,到了晚上得头疼。」 阿初捂着嘴偷偷笑,小玉红着脸低下头,只有小环跟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似的依旧面色如常。 「破庙到了吗?」许攸朝阿初瞪了一眼,他立刻就把笑容收敛了起来。然后许攸又一脸兴奋地朝赵诚谨问:「是什么样子的庙?庙里有人吗?」 赵诚谨对她忽然的激动有些莫名,但还是认真地回答她的问题,「我没去过,不过,就算是破庙,下面的人也能收拾好。」他足足带了十来个护卫,后头的马车里装着食物和水,连御寒的衣物都有,所以,对于这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赵诚谨虽然有些不喜,但也不至于就被它给打乱了手脚。 「这雨不会一直下下去吧,要是一直下到晚上怎么办?难道我们要在庙里过夜吗?」阿初异想天开地激动起来,「我还从来没有在破庙里过过夜呢?」 「不准乌鸦嘴!」许攸立刻捂住他的嘴巴小声训道。这种事想一想就好了,真要轮到自己身上那才头疼呢。她想了想,故意吓唬阿初道:「小孩子别乱说话,山里头什么东西都有,到了晚上,就会有喜欢小孩子的妖怪过来找你。他们会变成美人的样子朝你招手啊招手……」 阿初没有反应,倒是小绿发出「咯咯咯——」声音,像只母鸡似的,然后,它张口开始唱歌,「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带女罗……」它唱得相当幽怨,声音像随时都要断气似的,一会儿又拖得长长,歌声森然跌宕,在这大雨滂沱、阴云密布的山间,显得格外的突兀和诡异。 众人都有点毛骨悚然,就连一向老实的茶壶都被二缺鹦鹉的这一句歌声惊得站了起来,不自在地抖了抖毛,好像要把藏在里头的鸡皮疙瘩全都抖掉。阿初则悄悄地往赵诚谨身边靠了靠,不安地小声问:「小顺哥,小绿不会是中邪了吧。」 小绿闻言把眼睛一眯,有些生气,立刻又换了一首,「余处幽篁兮终不见天,路险难兮独后来……」这歌声愈发地幽远深邃,就跟春天时半夜里发情的猫叫似的,听得大伙儿心里头一阵挠心挠肺的难过。 许攸扶着额头,求助地看向赵诚谨,然后,她意外地发现赵诚谨竟然跟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似的,一脸淡然地看着大家,这种百毒不侵的体质实在是让许攸佩服得五体投地,「它在唱什么?你也能听得下去?」 赵诚谨云淡风轻地看着她笑,「它唱的是《山鬼》,其实也没什么,听得多了就习惯了。」 许攸一脸敬佩地看着他,以前小绿偶尔唱个戏曲她都觉得头疼,恨不得扇它几巴掌,没想到赵诚谨短短几年时间竟然已经修炼到这种境地,简直是让人敬佩不已,不过,也正是因为他的放纵,所以小绿才能这样肆无忌惮地发展到这种程度吧。 「啊,是《山鬼》!」阿初恍然大悟地捂住嘴,「难怪我听着好像有点耳熟。小绿从哪里学的?」 许攸道:「谁会教它唱这么吓死人的歌,一定是它偷偷飞到别处学来的。这种事情它不止一次干了。」 赵诚谨闻言忽然眉眼带笑地瞟了她一眼,阿初有些不解,歪着脑袋问:「小雪姐姐你怎么知道?是小顺哥跟你说的?」 「哈?」许攸猛地意识到自己好像不经意间又露了馅,不自在地干笑了两声,又瞅了瞅二缺鹦鹉,打了个哈哈道:「我猜的。」她生怕阿初继续追问,赶紧把话题岔开,「鹦鹉不都是这样的么,对了,我们还有多久到?」 她已经很努力地不让小绿再吓唬人,偏偏这个二缺鹦鹉一点眼色都没有,它今天好像忽然中了唱歌的毒,继续扯着嗓子大声嘎嘎,「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向了赵诚谨,他这回终于知道什么叫做跳进黄河也洗不清,无力地揉了揉额头,苦笑道:「这个……真不是我教的。」 他实在是太冤枉了,小绿这只不安分的鸟,从来都不会老老实实地待在府里头,经常一飞出门就好几天见不着影子,再回来的时候,总能学到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甚至有一回,它还在荔园「嗯嗯啊啊」起来,惊得沈嵘一连好几日都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赵诚谨,直到有一天,小绿忽然娇滴滴地冒出一句「公子下次再来啊」,他这才洗刷了冤屈。 但是沈嵘这会儿可不在马车里,连替他说句公道话的人都没有,所以,赵诚谨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大家伙儿各种想象。他忽然觉得,也许这一次带着小绿出门并不是一件明智的事。 就在这样意外又奇妙的氛围中,马车终于到了传说中的破庙。 雨依旧下得很大,瓢泼一般,赵诚谨撑着伞把许攸和阿初一一地送到屋檐下,护卫们赶紧将小庙收拾出来。说是破庙,其实一点也不破,只是稍稍有些陈旧,门窗上都还算干净,显然经常有人来打扫。 第三十章 山里头格外冷,护卫们不知从哪里寻了些干柴生了堆火,小庙里很快就温暖起来。许攸盯着那堆木头看了半天,有些怀疑这些护卫们是不是把庙里的菩萨给拆了,于是她悄悄朝四周打量了一圈,虽然没看出什么问题来,但是,东边那扇关得严实的小门实在让人遐想连篇。 护卫们在地上铺了层垫子,大家就地坐下,赵诚谨也不顾小玉和小环,理所当然地靠着许攸坐下,许攸刚想白他一眼,忽然瞅见他的肩膀上湿了一大片,再仔细一看,不仅是肩膀,几乎整个后背全都湿透了,想来是刚刚接她下马车时淋的雨。 「你身上湿了,」许攸立刻紧张起来,起身道:「车里有衣服吗,赶紧换上。这湿衣服黏在身上多难受,一会儿就得着凉。」 赵诚谨温柔地看着她,眼睛里有欣喜的光,好像得到她一句关心是多么高兴的事。他很男人地摇头道:「没事,我身体好着呢。」但还是从善如流地起身去换衣服,去了是东边的小房间,过了好一会儿,又干干爽爽地出来了。 他身边的护卫都挺能干,就这么一会儿的工夫已经烧上了水,在壶里放了老姜,等水开了,又给大家一人倒了一杯。 「这雨来得突然,下得时间也不会太长。」见许攸一脸的忧心忡忡,赵诚谨低声劝慰道:「我看过不了两刻钟就能停了。」 「就怕一会儿路上难走。」 「已经不远了,」赵诚谨看着她道:「下过雨后,山里的景色更美,我们还是赶上了好时候。」 被他这么一说,今儿出门遇到雨还是个吉利的兆头,许攸真不知道该对他说什么好,她低头喝了口姜茶,又哈了一口气,轻轻地跺了跺脚。 「砰砰——」不知哪里有低低的声音传过来,茶壶立刻警惕地竖起了耳朵,那声音并没有停,大家都不约而同地安静下来。 护卫们相互使了个眼色,立刻将赵诚谨一行围在中央,余下的人悄悄做了个手势,朝四周查看。 阿初有些紧张,下意识地想往许攸身边凑,结果刚刚动了动,结果发现最佳位置早就被人占据了,抬头一看,赵诚谨毫不客气地挡在他身前,察觉到阿初的眼神,他还朝他挤了挤眼,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小声道:「阿初害怕了?那就坐近点。」 「才不是呢。」阿初挺了挺胸,让自己看起来显得镇定又冷静,但拳头却紧紧握着,小脸也绷得紧紧的。 护卫们在屋里迅速地搜索了一遍,却没见人,赵诚谨的脸色顿时有点不大好看。 那声音大家伙儿都听得真切,总不至于是幻觉,可偏偏找不到人,甚至连个可以怀疑的动物都没有,这就难免让人遐想连篇了。小玉和小环脸都白了,不安地朝四周张望,明明是大白天,可外头却一片阴沉,乌云沉沉地压下来,让人透不过气。 闹鬼了? 许攸倒是没那么害怕,也许正是因为她的身世太奇特,所以,也下意识地能接受更多无法解释的东西。 又是「砰——」的一声响,有个黑色的影子从头顶上方掉下来,众人吓了一大跳,茶壶愣了一下,旋即颠颠儿地奔上前去把那个玩意儿衔了过来——是只破草鞋,穿得时间久了,毛毛躁躁的,甚至还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脚臭味儿,真不知道茶壶怎么受得了。 闹了半天,原来人藏在屋梁上。 护卫们顿时恍然大悟,赶紧上屋顶抓人。小绿扑扇着翅膀飞到屋梁上,好奇地盯着那人看了半晌,道:「呀,是个大和尚。」 大和尚好像被小绿给吓了一大跳,一个跟头就从屋梁上摔了下来。他的动作太快,以至于大家都还没反应过来,大和尚就这么结结实实地摔在地上,发出「砰——」地一声巨响,地板和门窗都为之一震。 老天爷,这不会是摔死了吧。 大家都愣住了,阿初更是怯怯地往后躲,就连赵诚谨的脸色都微微有些变化,他虽然杀过人,可这并不代表他能毫无顾忌地随意要人性命,这大和尚跟他们无冤无仇,只不过因为巧合凑到了一个庙里头躲雨,就因为这个害了人家一条性命,赵诚谨心中也很不是滋味。 「过去看看人怎么样了?」赵诚谨沉声叮嘱道,想了想,又悄悄踱到许攸和阿初的身前挡住了她们俩的视线。 护卫刚想上前,地上的大和尚忽然发出一声长长的「啊——」声,那声音听起来并不痛苦,倒像是……刚刚睡醒的呻吟。护卫身上一抖,顿时又惊又喜,回头朝赵诚谨道:「公子,还没死。」 「哎哟摔死老子了。」大和尚一边不耐烦的抱怨了一声,一边慢吞吞地扭了扭身体,扯着破锣嗓子朝那护卫骂骂咧咧地吼道:「你个蠢蛋,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过来扶你老子。哎哟喂,老子的腰都快断了。」 兴许是看他是个老和尚,护卫被他骂了几句,倒也不生气,赶紧上前将他扶起身,又低声问:「大和尚你怎么跑屋梁上躺着?这一不留神,可不就摔下来了,幸好今儿运气好,要不然,就算没摔死,折胳膊断腿的也够你受的了。」 这个护卫年纪特别轻,估计也就十五六岁,天真得不行,竟然还觉得这大和尚没被摔死是运气好,赵诚谨都快没话说了,幸好队伍里头还有明白人,朝众护卫作了个手势,很快便有三个年轻护卫将那大和尚围在中央。先前那个小护卫顿时明白了点什么,紧张地眨了眨眼睛,悄悄往后退了几步。 偏偏那大和尚就跟完全没察觉到似的,嘴里头继续嘟嘟囔囔地说个不停,「……真是讨嫌,哪里不能去,偏偏跑到和尚庙里来,打扰老子睡午觉……咦,这是什么味儿?」大和尚吸起鼻子嗅了嗅,眯着眼睛麻溜地起了身,一边往火堆方向走,一边把地上的草鞋捡了起来往脚上套,「带什么吃的了?唔,这味道……烧鸡。」 「咦?」阿初惊讶极了,「你这都能闻到啊?」那只烧鸡足足包了好几层油纸呢,护卫刚刚才拿给他,都还没来得及打开,居然就被这大和尚给闻到的,可关键是,和尚不是不能吃荤吗? 「哎哟,这小公子模样生得真好啊。啧啧——」大和尚一见到阿初立刻两眼放光,完全没有把身边的护卫们当回事,恬着脸挤到火堆边来不由分说地拉着阿初的手飞快地给他摸了一遍骨,尔后正色道:「小公子这面相生得好,天庭饱满,下颌丰隆,虽出身不高,却有贵人相助。将来可是状元之才——那个,烧鸡呢?」 刚听到前两句,许攸还挺震惊地觉得这大和尚兴许真有两把刷子,可到最后,她立刻就扶额不起了。这其实就是一个骗吃骗喝的假和尚吧,就连阿初那么单纯的孩子都觉得不大对劲了,摸了摸后脑勺,有些疑惑地问:「那个……和尚不是不能吃肉吗?」 「阿弥陀佛,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只要心中有佛,其他的都是皮相,皮相。小孩子实在不必这么古板。」大和尚一点也不见外地一屁股靠着阿初坐下,麻利地找到了油纸包裹的烧鸡,三两下拆开了,开吃! 第三十一章 赵诚谨朝众护卫使了个眼色,大家这才有些不自在地缓缓退下,但依旧守在一旁,目光炯炯地盯着大和尚,寸步不离。 大和尚好像完全没有察觉到这些,飞快地把一整只烧鸡吃得只剩几根骨架,这才满足地打了个饱嗝,摸了摸肚子,咧嘴朝阿初笑笑,甚至还想伸出手摸摸阿初的小脑袋瓜,只是他的手才伸到一半,陡然发现手上油腻腻的,又有些不好意思地缩了回来,悄悄朝赵诚谨瞥了一眼,恭维地道:「这位公子面相真是好,这天庭饱满、下颌丰隆,双目炯炯有神,真乃王侯之相。」 赵诚谨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一点反应也没有。 他明明都没说什么,可大和尚却像是受到了什么侮辱似的急了起来,高声道:「怎么,小哥儿觉得我在信口开河?可不是和尚吹牛,就我这看相算命的本事,整个京城也没人能比得上。我连八字都不用,光是看一眼,就能——」他的声音忽然一顿,目光直直地落在许攸脸上,眉头紧紧地皱起来,双眉间挤出了一个深深的「川」字。 「哎呀这不对啊——」大和尚盯着许攸一个劲儿地直摇头,嘴里喃喃有声,「怎么会这样?不可能啊。」 许攸被他看得心里头毛毛的,不安地往赵诚谨身后躲了躲,赵诚谨立刻察觉到她的异样,身形一动,将她完完全全护在身后,袖子下温暖的手不经意间握住了许攸的手,许攸抖了一下,这回没躲。 那个大和尚却偏偏就对许攸特别感兴趣,晃过来,晃过去,却始终被赵诚谨挡得严实。 见许攸有不肯给他看相,大和尚又从兜里摸了几枚铜钱出来道:「小姑娘,要不,咱们来卜个卦?」见许攸不作声,他又挤出一张难看的笑脸来,小声地哄道:「我这卦可不是寻常的卦,能算前世今生,际遇姻缘,无所不能,你真不来试试?」 这个神神叨叨的大和尚好像有点危险,许攸决定不理他。可阿初却好奇极了,托着腮道:「大和尚叔叔你帮我算算,我上辈子是做什么的。」这个大和尚皮肤黑,头发乱蓬蓬的,看不出年纪,不过听他的声音,应该还不是太年迈,所以阿初才唤他大和尚叔叔。 小玉和小环也都是好奇的年纪,立刻被吸引过去了,根本就忘了躲在赵诚谨身后的许攸,然后——赵诚谨趁机握紧了许攸的手,还安慰地拍了拍。 「不怕,」他压低了声音凑到她耳边小声道:「有我在呢。」 「我怕什么。」许攸嘴巴还挺硬,但心里头多少有些不自在。这个大和尚神神叨叨的,可看起来好像真的有点本事,他不会真能算出她的前世今生吧?那么,她的上辈子到底是二十一世纪的小警察,还是一只猫? 她和赵诚谨悄悄说话的时候,大和尚已经彻底把阿初给收服了,他甚至连阿初小时候摔过一跤掉了两颗牙齿的事都给算出来了,围观的众人顿时目瞪口呆,就连护卫们都蠢蠢欲动地想要让他给自己算一卦。 「哎,小姑娘,你真不过来算一算?只要扔一把铜钱就行了。」大和尚又使劲儿地朝许攸吆喝,许攸还是不理他,阿初这个傻瓜居然兴致勃勃地过来帮大和尚说话,「小雪姐姐,你就试一试吧,大和尚算得可准了。他还说,我将来要考状元呢。」 就是因为他算得准所以才不给算啊!许攸心里头怒吼,可这话她却不能说,只抽了抽嘴角使劲儿摇头,「不算,阿婆说了,这些都是骗人的鬼把戏,我不信。」 赵诚谨也帮忙道:「小雪你不喜欢这个,阿初你自己玩就是了。」 阿初这才悻悻地「哦」了一声,小绿趁着大家不注意,悄悄摸到大和尚身边,挥起翅膀,一把将他手里的铜钱给拍散了,那几个铜钱乒乒乓乓地掉在地上,散得到处都是。大和尚顿时就急了,高声喊道:「哎哟我的铜钱——」急急忙忙地就弯腰去捡。 一枚铜钱滚进许攸的脚边,转了两圈,倒下了。 大和尚眯着眼睛找了半天,好不容易找到了五枚铜钱,剩下的一枚却怎么也不见踪影,「哪儿去了?」他嘴里喃喃道:「就这一眨眼的工夫怎么忽然就不见了?这可是我祖师爷传下来的宝贝,若是在我手里头丢了,将来死了也不敢去见祖师爷啊……」 许攸被他念叨得心里发慌,终于还是后退一步,弯腰将那枚铜钱捡了起来,又朝大和尚道:「在这里。」 大和尚赶紧把手在身上抹了两把,飞快地冲到许攸面前朝她咧嘴笑了笑,道了声「多谢」,刚伸手过去接,脚下却不怎么的忽然一滑,整个人都朝许攸倒了过去,一旁的赵诚谨大惊,慌忙伸手过来拦,人倒是拦住了,大和尚的手却拍到了许攸的手背,几枚铜钱全落在她手上,她的胳膊一抖,那几枚铜钱噼噼啪啪地落了下来,散了一地。 「咦——」大和尚飞快地朝地上的铜钱扫了一眼,面上顿作惊讶之色,他甚至没去看赵诚谨怒气冲冲的脸,不敢置信地指着许攸高声道:「小姑娘竟是方外之人?难怪和尚怎么算也算不出来,竟不知是哪路神仙——」 赵诚谨生气极了,脸色顿时变得铁青,护卫们见状不对,不待他吩咐,赶紧冲上前去要将那大和尚赶出庙,却不想那大和尚竟十分机灵,像条鱼似的在人群中溜来溜去,虽然挨了好几下,却始终没被护卫们抓住。 护卫们的脸色愈发地难看,他们怎么也没想到这个脏兮兮不起眼的大和尚竟然这么难对付,相互使了个眼色,众人俱是一凛,竟然拔出腰间的佩刀准备动家伙。 大和尚一见不好慌忙大叫,「不来了,不来了,那个谁,那个大公子,咱们有话好好说,你那个……公子你那个婚事……有波折啊……咱们好好说不行么……」 赵诚谨的眼睛抽了一抽,心里头顿时一阵猛跳。什么叫做婚事有波折?明明都已经定了亲了,还能有什么波折。他努力地想要说服自己,一定是大和尚故意吓唬他,可心里头却难免有些不安,万一真被他给说中了…… 他眼神微动,护卫们便立刻会意,又把开了刃的佩刀收了回去。 大和尚颤巍巍地抹了把汗,小声嘀咕道:「这小娃娃真够狠的。」 「说吧,」赵诚谨道:「怎么回事?」 大和尚却不说话了,神神秘秘地朝他眨眼睛,可赵诚谨根本就不跟他来这一套,冷冷地瞪他,一点也不着急的样子,道:「你要不说也成。」护卫们齐齐地往前走了一步,屋里的气氛顿时有些凝重, 赵诚谨却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扭过头来朝火堆边僵着脸的许攸和阿初笑了笑,温柔地道:「你们俩先歇一歇,我先把这事儿给解决了。」精分速度之快简直令人叹为观止。 大和尚似乎也意识到自己没法从赵诚谨手里讨到好处,立刻就老实起来,打了两个「哈哈」,又朝赵诚谨道:「这个……有道是天机不可泄露,那个……」他瞄到赵诚谨朝他笑了笑,心里一突,又赶紧改口,「不过我看公子你富贵逼人,寻常天机应该镇得住,不过别人就不好说了。」 第三十二章 他朝许攸挤了挤眼睛,赵诚谨自然明白他的意思,想了想,起身道:「我们去隔壁屋里说。」然后就和那大和尚一前一后地去了东边小屋。护卫们有些紧张地想跟过去,被赵诚谨给拦了。 不一会儿,他们俩又一前一后地回来了,赵诚谨面色如常地坐回到许攸身边,还问她要不要喝姜茶,态度自然得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他越是这样,许攸反而越是心里头直打鼓,有心想问他一句,又不知道怎么开口。她这么一问,赵诚谨还不得以为她恨嫁呢?这也太丢人了。 大和尚也跟没事儿人似的继续跟阿初嘻嘻哈哈地说起话来,也不知道提到了什么,两个人「哈哈」大笑,引得大家全都扭过头去看他们俩。 「原来你姓孟啊,」大和尚哈哈地笑,「以前我也遇到个姓孟的小子,长得老老实实的,却一肚子坏水,不过是吃了他两顿饭,竟然还哄着和尚教他治病,硬是把我治跌打损伤的绝活儿给哄过去了……」 这一段怎么听着这么耳熟呢?许攸想了半天,终于想起来了,那个传说中姓孟的一肚子坏水的小子不会就是雪爹吧?记得孟老太太好像提过一句,他那治跌打损伤的本事就是从个和尚手里学来的,要不就是道士。 想到这里,她又悄悄把自己的猜想跟赵诚谨说了,赵诚谨果然很意外,挑了挑眉,哭笑不得的样子。于是许攸又接着问:「大和尚跟你说什么了?」 赵诚谨被她这么一问,果然就想歪了,抿着嘴笑起来,一瞬间眉梢眼角全都鲜活起来,看得许攸心里头猛地一跳。 真是……平时不仔细看不知道,这小鬼长大了,还真有点夺人魂魄的风情。 虽然被赵诚谨那张灼灼其华的脸惊艳了一下,但许攸到底还是很快就冷静了下来,非常努力地做出一副淡然的姿态朝他笑了笑,然后就开始装傻。 雨停后,马车继续前行,大和尚留在了庙里,临走时,又问阿初要了两包卤肉,阿初很爽快地给了,他甚至还拉着大和尚的衣服问:「大和尚叔叔,你要是没地方去,不如跟我们一起去茶园吧。」 大和尚嫌恶地直挥手,「不去,这庙里头挺好的,过几天等和尚我待腻了就去别处玩儿。」他说罢,犀利的目光又朝许攸看过来,赵诚谨立刻又挡到前头去了。 与大和尚告辞之后,马车又走了近半个时辰才终于到了茶园。沈嵘早就守在园子大门口候着,见他们的马车驶进来,终于松了一口气,迎上前道:「世子爷可终于来了,先前忽然下起大雨,我还生怕你们陷在路上。」 「在半路上停下躲了一阵雨,」赵诚谨率先下了马车,又伸手过来接阿初,阿初却调皮得很,笑嘻嘻地自己跳了下来,小玉和小环要去搀扶许攸,被她挥挥手婉拒了,她到现在也还不是不大能适应身边有两个丫鬟跟着,大多数时候,总喜欢把她们支使得越远越好,这也让小玉和小环特别有危机感。 见了沈嵘,许攸还挺高兴,笑眯眯地朝他打了声招呼,然后又朝四周环顾。新雨后的山谷空气异常清新,随着每一次呼吸,感觉肺里的浊气渐渐被排空,浑身上下的每一个细胞都清爽起来,精神也为之一振。 「小雪姐姐,这里真美。」阿初激动得都想跳起来了,茶壶早就已经撒开腿到处乱窜,小绿飞了几圈,不想动了,索性停在茶壶的背上由它驮着走。许攸看着顿时有些心疼茶壶,虽然欺负茶壶的这种事儿她以前也没少干,可今日不同往日,那会儿茶壶还身强力壮,现在它却是已经开始衰老,相比起「年富力强」的小绿来,茶壶就处于弱势。 「快下来!」还不等许攸开口,赵诚谨就把小绿召了过来,小声叮嘱道:「不许欺负茶壶。它年纪大了,驮不动你。」 小绿好像对赵诚谨有些犯怵,听了他的话,立刻就老实起来,乖乖地蹲在一旁,再也不敢乱来。茶壶依旧傻乎乎地到处乱跑,但每跑一阵,又摇着尾巴到许攸面前来撒撒娇,等许攸给它顺了顺毛,它这才满足地又跑到别处去溜达。 沈嵘早已在茶园里备好了住处,引着大家进了屋里歇下。虽然只走了半天,但对平日里不怎么出门的许攸来说已经有些吃不消,草草地用过午饭后,许攸便回屋睡了一觉。 她睡得时间并不长,但睡得挺好,醒来后只觉得浑身都来了力气。院子里传来阿初说话的声音,夹杂着小绿和茶壶的玩耍声,许攸伸了个懒腰推开窗,一枝红艳艳的桃花便探了进来,花瓣上还有未干的雨滴,衬得那花儿愈发地娇艳欲滴。 「姐,小雪姐姐——」阿初欢喜地朝她挥手,「出来玩吧,阿嵘哥哥说,山里有草菇,我们一起去采啊。」 赵诚谨坐在屋檐下的太师椅上朝她微微地笑。 但他们终于还是没有去山里采蘑菇,沈嵘说山里黑得早,恐怕刚进山就得回来,再说今儿下过雨,山上路滑,不好走。于是,他们不得不把这个活动推到了第二天。 许攸这次来茶园,主要还是为了指导制茶,虽说沈嵘也特意买了几个会制茶的茶农,可是,对于这种全新的制茶法,所有人都一无所知,甚至连什么时候采茶都一片茫然,全都指望着许攸呢。 当然,许攸相信,以茶农们的智慧和她献出来的制茶法,他们早晚会比她更懂,但在现在,许攸还是觉有独一无二的优势。既然可以有捷径可以走,为什么要耗费许多时间在不停的尝试上呢。 第二天天气晴好,是个制茶的好天气。许攸大清早起来就换了男装,把要去山上采蘑菇的事儿丢在了脑后,兴致勃勃地和赵诚谨一起去茶园里看茶。小玉和小环很知趣地离得远远的,她们俩都是在大户人家伺候过的,乖觉得很,这几天下来早就把赵诚谨的意思给琢磨清楚了。好歹她们将来是要跟着许攸一起陪嫁进王府的,要是这会儿得罪了未来的男主人,实在得不偿失。 虽然前一天下过雨,但山上的路却并不难走,而且许攸也只是在山脚转一转,看一看茶叶生长的情况。 「能制了吗?」沈嵘有些紧张地问。老实说,京城的其后比不得南边优越,并不是特别适合种茶,他为了找这片茶园着实费了不少精力,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被他找到了这一片地方,山清水秀,雾气朦胧,与他在福建所买的几处园子有些累死。但是否到底能产好茶,沈嵘却还是没什么信心。 许攸摘了几颗芽尖仔细看了看,又搓开闻了闻气味,点点头,「明儿大早就让人来采。因是头园茶,只要芽尖就好。过几日再采第二批,一芽一叶,也是上上之品。对了,工具都备好了没……」她一一问起各种设备,沈嵘也一一作答,赵诚谨则一直直直地盯着许攸看,好像从来没有见过她似的。 她们在园子里转了一圈,直到太阳升得老高了才回院子。回去的路上,许攸实在受不了赵诚谨那火辣辣的目光了,终于忍不住朝他挤了挤眼睛,小声道:「你死盯着我看干嘛?」他那目光简直太黏人了,比糖还甜,也亏得小玉和小环离得远,沈嵘又惯常是一副冷静淡然的脸,要不,许攸都得羞死了。 第三十三章 赵诚谨却一点也不觉得自己的目光有多过分,还笑着朝她道:「我第一次见你这么认真又投入的样子,觉得有意思。」不仅仅是有意思,简直是太迷人了,她的眼睛里仿佛闪着光,原本就极妍丽的脸显得更加夺目,根本就让人挪不开眼。 许攸被他理直气壮的语气弄得一点办法也没有了,她悄悄朝沈嵘看了一眼,沈嵘仿佛没瞧见他们俩似的,大步流星地往前走,不一会儿的工夫就把他们俩远远地抛在了后头,至于小玉和小环,许攸都已经快看不到她们了。 「山上路滑,你小心点。」赵诚谨忽然伸手拉住她的胳膊,许攸顿时一愣,身体有些僵硬,但赵诚谨似乎一点也没察觉到,很自然地又过来牵住她的手,脸上的表情一如既往地沉着而自然,「你看吧,又滑了,我得牵着你,不然一会儿又摔跤。」 她到底什么时候脚滑过了,明明一直都走得很稳当,赵诚谨这个家伙,怎么能信口开河还这么理直气壮呢。 然后,他就这么牵着她的手回了院子,一路上许攸好几次想把手悄悄收回来,却一直没有成功。她忽然又想起大和尚来,昨天问赵诚谨的问题他一直没回答,许攸有些怀疑大和尚是不是说了什么特别吓人的话。 「那个……大和尚到底跟你说什么了?」许攸的心里头特别痒痒,好像有只猫爪子在慢慢地挠,终于还是忍不住又追问起来。到底是什么波折呢?太后不同意,还是皇帝陛下不同意?或者,他们俩都不同意? 赵诚谨微笑着看她,嘴角不受控制地往上勾,「小雪很担心?担心我们俩的婚事?」他高兴得嘴都咧开了,只要是长了眼睛的人都能看出他此时心中的欢喜,「别担心,有我在呢,不会有什么问题。小雪只用安心备嫁就好。」 许攸真是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了,扭过头,气呼呼地道:「不说拉到。」 赵诚谨见她生气,立刻服软,举手道:「好了好了,别生气,我跟你就是。那个大和尚……给了我一个锦囊,说是关键时刻再打开。他那会儿其实就是故意诓我,等我过去一问,却压根儿没替我们成亲的事儿。」不得不说,那个大和尚眼神倒厉害,一眼就看出他的软肋在许攸身上。 「锦囊?」许攸好奇极了,这简直跟诸葛亮似的,真有人能算到这种地步,「是你腰上的这个吗?」她的目光扫过赵诚谨腰间的荷包,待看清那个荷包的样子,许攸的脸上忽然一,那个丑丑的,花样十分呆板的荷包赫然是很多年以前她送的那个。 这都多少年了,那荷包本来就不怎么好看,洗了许多次,早就已经皱巴巴的不成样子,跟赵诚谨身上的衣服一点也不配。许攸都觉得有点看不过去了,于是小声道:「你把这个换了吧,多难看啊,就跟个破布口袋似的。」 赵诚谨从善如流地应了一声,又道:「那你先给我重新做一个。」他见许攸皱起眉头,又赶紧道:「等你做好了,我马上就换。」 这意思是,她要是不做个新的给他,他就一直戴着这么个破布口袋到处丢人现眼,他不会还把这玩意儿戴进宫里头去吧,孟家的脸都被她丢完了!幸好她没个什么姐姐妹妹,要不,都没法嫁人了。 但是,要真放任着赵诚谨每天揣着个破布口袋到处乱晃,许攸又觉得于心不忍啊。 下午许攸陪着阿初在山里采了一大篮子蘑菇,到了晚上,她终于还是拿起了针线,准备给赵诚谨重新做个荷包。虽然她手艺不怎么好,可到底还是跟着孟老太太学过几年的,衣服虽然做得糙,但做个荷包还是没什么问题,至于上头的花绣得是好还是坏,那就得看欣赏人的审美水平了。反正许攸觉得自己绣得挺好的。 第二天,茶园终于开始了新年第一批茶叶的采制。 上午许攸要做的事情不多,只看着茶农们将采摘来的芽头摊开就好,到了中午,她就开始忙起来。 制茶的院子里一字排开十几口大锅,灶里头早已生了火,许攸伸出手,感受着锅里温度的一点点升高。待到掌心有了炙热的感觉,她这才抄起一旁的嫩芽倒入锅中,开始用双手翻炒。 一旁的赵诚谨早已看得傻了眼,旋即顿时色变,慌忙上前去拦,急得眼睛都红了,「小雪你……赶紧别弄了,这里头得多烫啊……」他说话时分明瞧见许攸的手已经烫得通红,手脚顿时有些发软。许攸见状不对,赶紧停手,抓住一旁专心致志地盯着她学习的一个年轻人道:「你来,就依着我刚刚说的手法做。」 年轻人立刻应了声「是」,尔后吞了口唾沫,有些紧张,又有些兴奋地接替了许攸刚刚的位置,抄手开始翻炒。 「翻炒的手法很重要,若是手法不对,炒出来的茶叶形状便会受影响,制出的茶叶层次不齐,不够匀整漂亮,价钱也会受影响……」许攸朝赵诚谨使了个「你放心」的眼神,又立刻对院子里的工人开始说教。 沈嵘十分谨慎地把制茶几个步骤的工人全都分开,这会儿能进院子里学习的,都是签过死契的所以他也不担心这制茶的手艺会这么快传出去。 许攸一直盯着锅里茶叶的情况,同时心里默默计算着时间,待锅里的茶叶开始有了些粘手,这才让那年轻人赶紧把茶叶扫出来,尔后,又去隔壁院子去教人揉捻作形。 揉捻需要手劲儿,许攸揉了才一会儿,额头上便沁出了汗,赵诚谨实在看得心疼,主动把活儿揽了过去,许攸倒也不客气,立刻就撒了手。 「这个茶叶,好像跟上回的不大一样。」赵诚谨鼻子倒灵,立刻就发现了问题。许攸脸上顿作赞赏之色,「你这么快就发现了?这是绿茶,制法与上回的不一样。这个时节适合做这种茶,上回喝的那种,还得再等等。」 下午茶叶全都炒制完成,又架了炉子小火烘焙,到了第二日,茶叶便制成了。小小的院子里弥漫着浓浓的茶香,就算平日里不喝茶的阿初也连连赞叹说这味道清新雅致,好闻极了。 沈嵘顿时松了一口气。 当日下午,一骑快马带着两斤刚炒出来的新茶进了京,第二日大早,又由瑞王爷亲自送到了皇帝的案头。 听说瑞王爷在御书房,皇帝陛下有些意外,他忍不住问刘太监,「老二说了是什么事没?」瑞王爷最近愈发地惫懒了,除了每月的大朝和初一十五来给太后请安,别的时候他一般都很少进宫,更不用说像今天这样一大清早就候在御书房。 皇帝陛下怀疑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但刘太监也同样一无所知,摇头应道:「奴才见王爷那样子,倒不像是什么不好的事。」他先前去御书房瞧了一眼,瑞王爷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两只手都拢在袖子里,有节奏地一抖一抖,仿佛在哼着什么曲子。这实在不像是受了委屈来告状的。 皇帝闻言便没再多问,径直进了书房。 第三十四章 才一进屋,瑞王爷立刻就起身相迎,眉眼带笑地看着皇帝,兴奋地朝他招手,神神秘秘地笑,声音也压得很低,「皇兄,有个好东西要给你看。」他甚至不像平日里那样疏远又见外地向皇帝行礼,一瞬间,皇帝忽然觉得,他们好像又回到了十几年前年轻又热情的年纪。 皇帝的心情也不由自主地好起来,脸上也带了笑,侧着脑袋朝瑞王爷看了几眼,目光落在他宽大的袖子里,「你袖子里藏了什么东西?」 瑞王爷心情很好地笑,又向刘太监吩咐道:「去烧壶开水过来。」 刘太监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但还是从善如流地告退了。这种小事原本轮不到他来做,但刘太监是个机灵人,他立刻就意识到瑞王爷和皇帝陛下有话要说,遂立刻借机告退,同时还朝书房里伺候的其他宫人使了个眼色,宫人们也都悄然退下。 等屋里人都走了,瑞王爷才切入正题,把藏在衣袖里的小瓷罐拿了出来,像献宝似的送到皇帝陛下手里,而后,一脸期待第看着他,两只眼睛简直在放光,就像是幼时他偷溜出宫,从树梢的鸟窝里艰难地淘了几只鸟蛋拿回来献宝一样。皇帝陛下想,就算这瓷罐里装的又是几只鸟蛋,他也应该高兴。 皇帝陛下一边看着瑞王爷,一边漫不经心地开了罐子,然后……一股沁人心脾的幽香顿时传入鼻息,皇帝陛下一愣,展眉朝瑞王爷不解地看了一眼,「老二你什么时候会调香了?这味道倒也雅致。」闻着有些熟悉,又说不出到底是什么味儿,不似檀香沉香那般内敛厚重,倒有一种轻灵优雅的感觉。 瑞王爷挺得意,「皇兄没闻出来?」 皇帝陛下抬头看他,「到底是什么?」说话时,他又抖了抖瓷罐,从罐子里倒出一小把鲜绿的茶叶,全都是同样大小的嫩芽,状如莲心,一色儿的油润嫩绿,好看极了。「这是……莫非是茶叶?」 皇帝陛下并非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人,年轻时也跟着先帝南下巡视,曾亲眼见过茶叶的原形,所以这才能一语道破真相。 说话的时候,刘太监已经拎着水壶进了屋,瑞王爷迅速上前接过,又朝他挥了挥手,刘太监会意地退到了门外。 瑞王爷也不跟皇帝多说,依着赵诚谨送来的泡茶之法泡了一壶清茶,他和皇帝一人拿了一杯,眯着眼睛美美地细品,喝完了,又问:「皇兄觉得这新茶如何?」 「好!」皇帝言简意赅,他立刻就看到了这新茶中的巨大利润,一时间有些恍惚,但看了看脸上兴奋未退的瑞王爷,又重重地呼了一口气,到底是自家兄弟,总比落在旁人手里头强。 「那……既然皇兄也这么说,臣弟就厚着脸皮向您问一句,您看这制茶之法能不能……换个什么爵位之类的……」瑞王爷说到此处还有些别扭,一咬牙,狠狠跺脚道:「我也不瞒着您了,这都是顺哥儿的鬼主意……」他巴拉巴拉就把赵诚谨跟孟家的婚事给交代了,又无奈摊手道:「这事儿要是平哥儿干的,我保准要打断他的腿,可顺哥儿……我实在是下不了手,连骂都舍不得骂一句,谁让我这当父王的欠了他的。」 皇帝陛下早已陷入了深深的震惊中半天没回过神来,愣了有半晌,他才霍地跳起身,激动地朝瑞王爷怒吼,「老二啊老二,我看你真是越来越糊涂了!这可是顺哥儿的婚事,他年纪小不懂事也就罢了,你还跟着他一起胡闹,这婚姻大事岂是儿戏?那孟家……你刚刚说是个什么官儿?什么屁大点官!那能教养出怎样的姑娘来?你自己说说,这事儿是给他赐个爵位就能解决的么?小门小户出身的姑娘,怎堪为王府的女主人?你这不是胡闹是什么?王妃呢?她怎么也能由着你跟顺哥儿这样乱来……」 瑞王爷早就料到要被他臭骂一通,这会儿倒也不气,耐着性子由着他吼,待他吼得口干舌燥,端起茶杯润嗓子的时候,瑞王爷这才见缝插针地辩解道:「我这不是没办法了么?这事儿王妃也早应了,我要是再不答应,顺哥儿还不得跟我闹别扭。」 「那也不能一声招呼不打就把婚事给定了!」皇帝气得要命,恨不得把手里的茶盏都给砸了。 瑞王爷欲哭无泪,「顺哥儿急啊,再不去提亲,人孟家就要给他家姑娘招上门女婿。人家也没想把闺女嫁过来,说是齐大非偶,怕孩子在王府里受委屈,想留在家里头招赘婿,可顺哥儿急啊,饭都吃不下,门也不出。那孩子从小到大就懂事乖巧,那些年又在外头吃了不少苦,我是一想到这里心里头就难过的不行,哪里舍得他再受委屈。换了是皇兄您,见了他那样子也得心疼。」 皇帝还是不高兴,但终于没再骂了,脸色沉得像锅底。瑞王爷却一点也不害怕,继续絮絮叨叨地说话,「……那姑娘我也特特地去见过,虽说出身不高,但也不是那种扭扭捏捏上不得台面的小丫头,无论相貌人品,还是行事气度都不差,要不然,顺哥儿也断然不会非她不娶。真要说起来,有些世家大族的千金小姐还不一定比她强,那个李家大姑娘——」 「李家算什么东西,」皇帝立刻不悦地打断他的话道,显然李家大小姐在瑞王府的那出闹剧都已经传到了皇帝的耳朵里,所以他才如此反应。 皇帝闷闷不乐地半晌没说话,瑞王爷这回没再唠叨了,自沏了茶在一旁慢悠悠地品着,见皇帝的杯子里空了,又麻利地给他添上。 「顺哥儿人呢?」皇帝终于想到什么,忽然开口问。 「在茶园里呢,说是这会儿正是炒制炒制春茶的时候,得在园子里盯着。」 「孟家那小姑娘也去了?」 瑞王爷有些尴尬地笑笑,「那个……她若不去,这茶叶就没法炒了。不过,人也不止她一个,孟家小郎也在。」 皇帝陛下微微低头看了一眼杯中碧绿清澈的茶汤,没再做声。 香山书院的清明假只有四天,阿初本该早就回去读书了,但赵诚谨却想出各种理由将他暂时留了下来,「……男孩子要能文能武,书什么时候都能读,这骑射的功夫却不是那么好学的。京城里头连个像样的跑马场都没有,怎能学好骑马……」 阿初被他忽悠得压根儿就忘了回京的事。 睡过午觉后,他们三人一起出来骑马。 做猫的时候许攸就对骑马有一种天然的热爱,现在成了人,再也没有什么能阻拦她,短短数日,她的骑术简直一日千里,使赵诚谨和一众护卫另眼相看,但阿初的进展就有点慢了,直到现在,他也只敢骑着小马慢悠悠地颠,稍稍快些,他就吓得面无人色,然后,他就被许攸无情地抛弃了。 「你……那个……好好跟着小顺哥,知道吗,我先跑两圈再回来看你。」许攸忍住笑摸了摸阿初的脑瓜子,又朝一脸无奈的赵诚谨挥了挥手,轻轻一甩鞭子,马儿立刻撒开腿一路狂奔。 「孟姑娘的骑术真是高明!」有护卫凑到赵诚谨身边去拍马屁,赵诚谨斜睨了他一眼,又抬头看看早已跑得远远的,几乎已经看不见背影的许攸,说不出是想哭还是想笑,他并不知道,已经有一队人马浩浩荡荡地到了茶园山下。 第三十五章 因天气实在不错,皇帝便索性弃了车上马,慢悠悠地沿着山路走。这一片山里住的人不多,古木参天,枝繁叶茂,颇有古意,待绕过一座小山,面前豁然开朗,竟是个偌大的绿色峡谷,峡谷里漫山遍野的全种着茶树,空气中都隐隐弥漫着淡淡的茶香。 皇帝深吸一口气,极目远眺,见远处山峦叠嶂,近处屋舍俨然,小山腰上零零星星有些农人在茶园里劳作,一个纤细苗条的身影犹如闪电一般在小路上疾驰…… 皇帝半眯着眼睛看着那个骑马的身影,低声朝魏侍卫道:「朕今儿来茶园的事,你说出去了?」 魏侍卫沉着脸摇头,皇帝瞥了他一眼,目光又挪到刘太监身上,刘太监慌忙澄清,「陛下,奴才可一个字都没往外说。」天晓得怎么会有人骑了马出来迎。 但很快的,皇帝就意识到自己好像猜错了,他们才走了几步路,到了茶园门口就被人给拦了,两个农人模样的年轻汉子横在路中央朝他们大声呵斥,「干什么的你们?这里不是官道,没瞧见路边竖着牌子吗?不能再往前走了,赶紧掉头!」 魏侍卫一贯冷脸,眯着眼睛横了他们一眼,那两个农夫顿时打了个哆嗦,但不仅没让开,反而扯着嗓子大声呼救,也不晓得他们说的是哪里的方言,皇帝一群人硬是没听懂,只瞅见三三两两的农夫不知从哪些角落里钻出来,有的举着铁锨,有的扛着锄头,一个个气势汹汹。 刘太监吓了一跳,见皇帝脸色就要不对,赶紧上前去打圆场,又朝拦路的农夫道:「我们主子是京城来的贵人,是你们家主人的贵客,赶紧进去通报。」 那些农夫却剽悍得很,根本不吃他这一套,闻言直哼哼,「就瞎编吧你们,要真有贵客要来,怎么不见沈管事过来跟我们招呼一声。沈管事可事先叮嘱过了,不管是谁,没他的吩咐,谁也不能放进来。别以为穿得人模人样我们就信了,还不就是想混到我们茶园里偷东西……」 皇帝都气笑了,想一想又觉得这的确像是赵诚谨的手笔,然后又觉得怪有意思。 双方人马正僵持着,许攸骑着马疾驰而来,大老远瞧见一群人堵在茶园门口,不由得一愣,遂勒住缰绳停了马,高声问:「出什么事了,怎么把人堵在门口?」 农夫们却都是认得她的,立刻就巴巴地冲过来禀告,「孟姑娘,外头这些人非要进我们茶园,还说是京城的贵客,被我们给拦了。世子爷不是说了,不能随便让外人进来?别看他们穿得光鲜,可说不准真有什么别的意图。」 许攸也有些纳闷,若是瑞王爷要过来,总不至于连个口信都不给,这京城里头,还会有人晓得她们偷偷在这里制茶?再说,看那些护卫们的衣着打扮,也不像是瑞王府的。 她的目光飞快地在一种侍卫身上扫了一眼,然后,陡然瞅见了人群中的皇帝陛下和魏侍卫,许攸手一抖,身下的马儿顿时就误会了,颠颠儿地预备开跑,许攸顿时大惊,慌忙拉缰绳,重心顿时一偏,然后,她就在众目睽睽之下,从马上掉了下来…… 魏侍卫脸色不变,皇帝陛下幸灾乐祸地勾了勾嘴角,他听到农夫叫许攸「孟姑娘」,立刻就猜出了她的身份,所以,心情忽然间就变得很微妙了。 农夫们见许攸摔了个屁股墩儿,吓得脸都白了,慌慌张张地上前来问:「孟姑娘,您没事儿吧?」 许攸绷着脸直挥手,「我挺好,那个……」她忍着痛,吃力地扶着马腿站起身,呲了呲牙,吩咐道:「赶紧去给世子爷报信,就说,他……伯父来了,让他赶紧过来迎。」 「啊!」那农夫有些后怕地摸了摸脑袋,「真是世子爷的亲戚啊。」他又怯怯地朝皇帝看了一眼,这回总算看出皇帝陛下身上的王霸之气了,脸色顿时为之一整,扯着嘴艰难地朝皇帝挤出一个笑容来,然后,一溜烟地跑了。 许攸犹豫不决,不知道自己是应该上前去给皇帝陛下请罪呢,还是应该假装一无所知,把这个喜怒无常的皇帝陛下继续晾在这里——许攸偷偷地看了皇帝一眼,发现皇帝也在看她,她心里顿时一通猛跳,僵硬的脸挤出笑容朝他「呵呵」了两声,想了想,又很不要脸地摆出一张谄媚的表情迎过去。 她还没开口说话,皇帝忽然轻轻踢了魏侍卫一脚,低声道:「朕怎么忽然觉得这小姑娘看着特别眼熟。」这假惺惺的谄媚,却几乎不加掩饰的脸,简直就跟很多年前那只明明吓得要死,却不得不趴在他膝盖上装傻卖乖的猫一模一样。 不知道为什么,他好像忽然间有点明白顺哥儿了。 赵诚谨急急忙忙地赶到茶园门口时,许攸正在使用全世界通用的装傻技能来应付皇帝陛下的各种奇怪问题,皇帝陛下好像对她特别感兴趣,就连一向总板着脸不大爱搭理人的魏侍卫也时不时地看她两眼,目光竟然可怕地显得很温和,赵诚谨看得一颗心一抽一抽的。 匆匆地朝皇帝陛下见了礼,赵诚谨赶紧将众人引进园子,赔笑道:「不知道皇伯父要来,园子里也没准备,实在失礼。」他说话时又不安地看了许攸一眼,想了想,又硬着头皮替她请罪,道:「小雪她——」 结果他的话才刚刚起了个头,皇帝就挥了挥手,一脸无所谓地道:「别说废话了,我们进去瞧瞧。」 那这话的意思是——皇帝陛下没有生气?赵诚谨朝许攸挤了挤眼睛,许攸鼓着脸摊手作不知,她从来就弄不清皇帝陛下的心思好不好。 于是,一行人又浩浩荡荡地往园子里走,先前那些拦人的农夫们这会儿终于知道来人身份不一般了,先是吓得两腿发软,但见皇帝似乎没有秋后问罪的意思,又不由自主的兴奋起来,转过头就找人吹牛去了。 茶园挺大,原来的主人在山脚下建了个不小的庄园,拢共有七个院子,沈嵘将其中的三个改成了制茶的地方,余下的院子全都收拾了出来,也幸好他事先准备得妥当,这会儿皇帝陛下忽然驾到,也不至于连个落座的地方也没有。 但皇帝今儿来园子里,却不是为了游山玩水,稍稍坐了一会儿,又喝了杯茶,他便起身要四处走走。赵诚谨自然知道他要看什么,朝许攸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偷偷溜走。就算赵诚谨不提醒,许攸也会想法设法地躲远点,见状赶紧就要脚底抹油地悄悄往后逃,却不想皇帝陛下好像脑袋后头长了眼睛,忽然开口道:「那个孟家小丫头也跟上。」 许攸刚刚抬起的脚停在半空中,欲哭无泪地朝赵诚谨做了个鬼脸,赵诚谨也是一副无奈又头疼的表情,很努力地朝她点点头,示意她到他身边来。 「听说这茶叶是孟家这小丫头捣鼓出来的?」皇帝一边走,一边漫不经心地问。许攸左右不回话,低着头作老实状,由赵诚谨全权负责应答,「是,她也是从别处学来的,胡乱炒了几回,没想到竟然真被她制出来了,实在是巧合。」 第三十六章 皇帝似乎对这个回答不甚满意,斜睨了他一眼,目光又飘到许攸身上,许攸愈发地老实恭敬,低着脑袋连大气也不敢出。她越是这样,皇帝就越是盯着她看,虽然他也没忘了走路,但眼神儿总往许攸身上瞟,弄得一旁的赵诚谨心里头都怪不是滋味的。 好在皇帝的注意力很快就被沈嵘和院子里热火朝天的炒茶场面吸引了过去,开始接二连三地向沈嵘问起各种问题,这才让赵诚谨和许攸有了个喘气的机会,二人不动声色地躲到队伍后面说起悄悄话来。 「……陛下怎么忽然就来了?连招呼都不打,可把我吓坏了。」许攸有些后怕地擦了擦额头上并不存在的汗,小声地抱怨道:「皇帝陛下平时都这么闲吗?」 赵诚谨也苦笑,「他想起一出是一出,谁也拿他没办法啊。」其实让他更在意的还是皇帝陛下对许攸的态度,起初赵诚谨还总担心皇帝会看不上孟家的家世而对这桩婚事横加阻挠,可现在,他又开始担心起别的来——皇帝陛下看着小雪的眼神怎么会那么奇怪!这太让人不安了。 虽然赵诚谨也相信他皇伯父断然不至于干出什么出格的事,可他心里头还是不爽。 院子里炒茶的工人们并不知道皇帝的身份,但见他龙行虎步、气势逼人,就连赵诚谨都恭恭敬敬地立在他身后,也能猜到这位一定位高权重,所以,也都不约而同地屏气凝神起来,唯有一两个年级轻的工人没那么厉害的眼力,大老远瞧见许攸进院,立刻扯着嗓子大喊起来,「孟姑娘,您可来了!快过来帮我瞧瞧,这茶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我总觉得不大对劲。」 许攸冷不防地被他给叫了出来,心里头恨得直咬牙,却又不好再躲,只得硬着头皮走了出来,在众目睽睽之下慢悠悠地踱到那年轻工人面前,伸手往锅里捞了一把茶叶,放在鼻子下方闻了闻,眉头顿时皱起来,「锅温低了,火再烧大些。」 负责烧火的工人赶紧往灶里塞了一把柴,但许攸却依旧摇头,蹙眉朝那年轻工人道:「一会儿这锅茶要放开,茶炒坏了有青气,降作二等。」 工人立刻应下,沈嵘也过来仔细看了看,学着许攸的样子闻了闻,「原来这就是青气,昨儿炒茶时有个锅里的火大了,茶叶就给炒坏了,闻着一股子淡淡的焦香,跟这个正好是相反的。」 皇帝见他们二人说得投入,也忍不住凑过来仔细看,嗅了嗅味道,道:「我倒是没闻出什么怪味来。」 赵诚谨笑着解释道:「刚开始谁也问不出来,但茶一泡开,喝起来就明显了。将来若是和一等茶一样卖出去,少不得有客人会有异议。断不能为了这点小钱就折了自己的招牌。」其实将茶叶分时间、分等级出售都是许攸的意见,赵诚谨原本还想在皇帝面前提一提要让她露脸的,这会儿却是什么心思都没有了,只恨不得将许攸藏起来才好。 皇帝半眯着眼睛看了他一眼,微微地笑,点头赞了一句「还是顺哥儿想得周到」,然后,就又继续往下看了。 皇帝陛下看了一会儿,忽然突发奇想,想要亲自动手炒一锅茶,赵诚谨先是一愣,旋即慌忙阻拦道:「伯父三思,这……实在不妥。」这锅里的温度可不是说着玩儿的,院子里这些工人,刚刚开始学炒茶的时候,谁不是烫得满手血泡,皇帝虽然比不得人家小姑娘皮肤娇嫩,可到底也是锦衣玉食地养着,手上连个茧子都没有,要真进了那锅里,恐怕转眼就能烫伤了,到时候那可就不好交代了。 但皇帝陛下的性格,那是能听见别人劝谏的么?他甚至还指着许攸道:「这小丫头都能炒,怎么我连这么个小丫头都不如?」 他都这么说了,还有哪个不要命的敢再多嘴? 赵诚谨只得让沈嵘挑了个稳重的工人来给皇帝陛下做示范,自己又让下人去找了烫伤膏药在一旁候着。说起来,皇帝陛下虽然有些自作主张,但真正做起来,还是很小心的,直到一锅茶炒完了,他的双手也只是微微发红。 刘太监顿时就上前去拍了一通马屁,当然,到了他这个级别的太监,说话的本事相当高明,虽然是拍马屁,但听起来却十分真情实意,一点也不会让人觉得突兀,而是听起来舒服极了,许攸都忍不住对他另眼相看。 皇帝陛下被刘太监拍得心情舒畅,不管跟谁说话,都难得地给个好脸,甚至还当着众人的面把赵诚谨狠狠滴夸赞了一番。 皇帝此次微服私巡十分低调,带的侍卫不多,赵诚谨却很头疼,因为看皇帝的意思,好像还打算在这里歇一晚。许攸托着腮有些无奈,悄悄地向赵诚谨抱怨道:「你说,陛下现在怎么跟个小孩子似的,想起一出是一出,万一在园子里出点什么事,那可怎么办?」 赵诚谨也无奈,揉了揉太阳穴,又低声叮嘱她,「这两天你别出门了,就在院子里待着,让阿初陪你说话。等陛下走了,我再送你回京。」 他丝毫没问起别的话,什么你怎么认出那是陛下之类,好像许攸的所有表现都是理所当然的,许攸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有一种奇妙的错觉,就好像,赵诚谨什么都知道似的。 但是,无论赵诚谨怎样严防死守,在皇帝陛下面前,他那点小伎俩根本不够看,到了晚上吃饭的时候,皇帝陛下忽然又开口问起她了,「孟家那小姑娘呢,怎么不见人?不是说还有个小哥儿?都叫过来一起吧。早晚都是一家人,不用这么见外。」 赵诚谨僵着脸笑,起身应了声「是」,而后,又让护卫去院子里请许攸。 虽然皇帝陛下金口玉言地说了「早晚是一家人」,可是,一想到陛下那犀利的眼神,赵诚谨心里头就各种不自在,他甚至忍不住胡思乱想起来,当年在宫里头,到底发生过一些什么事呢? 很快的,许攸就和阿初一前一后地进了厅,阿初到底年纪小,难免有些紧张,给皇帝陛下跪地请安的时候都老老实实地低着头,直到皇帝让他们起了身,在一旁落了座,他才悄悄的,小心翼翼地朝上首的位置瞟了一眼,然后,他又悄悄凑到许攸耳边小声道:「小雪姐姐,原来皇帝陛下也不是那么可怕嘛。」 长得也没有三头六臂,样子也不凶,还笑眯眯的,就像邻居家慈祥和蔼的大伯伯,说起来,太子殿下跟他长得还挺像的。 许攸拿这个傻乎乎的小弟一点办法也没有,她倒是想给阿初灌输灌输这个大boss的可怕之处,可现在这场合明显不大适宜,于是只朝他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小心点。 但是,皇帝陛下显然不肯那么轻易就放过他们,许攸刚喝了几口汤,就听到他竟摆出一副和蔼可亲的脸开始跟阿初说话了。 刚开始还只是很随意地问几句,什么「读过些什么书」「先贤说的这句又是什么意思」,再后来,问题就开始慢慢变味了,当许攸意识到的时候,皇帝陛下已经从阿初的嘴里把孟家的祖宗十八代都给摸清楚了——这还是因为阿初年级小的缘故。 第三十七章 再往后,他都开始追问其许攸的过去了。 「……哦,以前来过京城啊?就是那会儿跟顺哥儿认识的?」 赵诚谨也觉得他该说什么了,遂起身应道:「是见过一回,就在城外的灵山寺,不过那会儿我们都还小呢,我盯上了小雪的玩具马车,好话说尽了,就想把车给买下来,偏偏她还不肯。不过,后来她回云州,倒是把马车留给我了。再后来,太子哥哥还让人做了一辆一模一样的。」 皇帝被他这么一提醒,依稀也有了些印象,那会儿太子还调皮得很,成天不干正事儿,有那么一段时间的确是围着辆小马车打转来着,这么说起来……皇帝想一想,又觉得自己挺可笑的,简直就是瞎想瞎折腾。 不过,这孟家小姑娘……也还不错。 然后皇帝又问起赵诚谨在云州那几年的生活,赵诚谨早答过不晓得多少回,俱一一回了,但皇帝陛下显然还不满意,又向许攸和阿初问,阿初顿时就傻了。他也知道有些话该说,有些话不该说,可问题是,他和赵诚谨事先又没串过口供,到底要怎么回话,这可就是个难题了。 结果,才回了几句,皇帝就发现问题了,皱着眉头看着许攸,又看看赵诚谨,「小姑娘还病过,什么时候病的?」 皇帝陛下小时候喜欢看各种话本册子,书里头什么稀奇古怪的事儿都有,里头就有仙人妖精变成人来报恩的,他年幼无知的时候还幻想过兴许自己也会遇到这样的有趣的事,就算后来知道那只是人们杜撰的故事,可他依旧心怀憧憬,所以在遇到那只奇怪的猫的时候,皇帝陛下就一直表现的很淡定,在他看来,这并不算荒诞可笑的事。 「很小很小的时候,」阿初眨巴着眼睛道:「好多年了,那时候,我还不会说话呢。」 皇帝心里头一算时间,可不正是那几年,于是,之前刚刚熄灭的心思又燃起来了。这半年日子过得顺心了,他又开始觉得无聊,总想整点什么事出来,要不然,也不会为了个茶园特特地从皇宫跑出来,万万没想到,到了茶园,还有更有意思的事。 反正赵诚谨的婚事还得他最后点头,太后那里还要靠他去说服,现在不过是让几个小辈陪着他玩玩,也算不得什么。一想到这里,皇帝陛下心里头原有的一点点不安也全都抛到脑后去了。 「……是嘛,病了好几年啊,现在还真是看不出来。」皇帝深深滴看了许攸一眼,转过身又朝魏侍卫笑道:「老魏你说,这小丫头是不是看着挺眼熟的?我第一回见,就总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你看像不像以前老往御书房跑的那只猫?」 魏侍卫脸色不变,沉着脸应了声「是」,阿初略显不安地朝许攸看了一眼,好像,以前齐王殿下也说过这样的话呢。这些奇怪的人,为什么总是要把小雪姐姐和一只猫联系到一起去? 他脸色一变,皇帝立刻就发现了,然后又和颜悦色地问他怎么了,阿初也老实,立刻就交代了,又歪着脑袋一脸不解地道:「不过,说起来的话,我姐姐刚醒来那会儿,还真是有点奇怪,她看到桌上有东西还会忍不住把它们统统扫到地上去,后来我家的小红豆也这样……」 赵诚谨第一次真正体会到阿初卖姐的功力了,简直是让人……欲哭无泪! 皇帝陛下虽然也想在外头多待几天,但到底身不由己,第二天大早变返回了京城,赵诚谨可算松了口气,发自内心地欢喜着把皇帝一行人送出了茶园。许攸这回没露面,找的借口是病了,面圣不雅,皇帝听说后倒也没再追问,朝赵诚谨斜睨了一眼,似笑非笑。赵诚谨则眼观鼻、鼻观心,半点也不心虚,他甚至还跟皇帝陛下对视了一眼,笑了笑。 可是,等他把皇帝送走了,无比轻快地哼着小调回来的时候,阿初告诉他,「小雪姐姐说我们明天就回去了。」 「回去?」赵诚谨只觉得一口气险些没提上来,顿时就急了,「怎么……怎么忽然说要回去了?在这里不好吗,可是有谁怠慢了你们?」光顾着去伺候皇帝陛下去了,他跟小雪的感情一点进展都没有,就这么回去了,这一回……岂不是白来了。 阿初似乎也没想到赵诚谨的反应会这么大,愣了一会儿,才迟疑地小声道:「我……我们出来得久了,所以才要回去,小顺哥你别多想。再说,我也该回书院读书了,出来这么长时间,功课都拉下了。」 赵诚谨心里头堵得慌,偏偏阿初说得也有道理,「不是早跟你说了么,读书不是一蹴而就的事,茶园里不是也有书,你若是有什么地方看不懂,来问我就是,倒不必急着这几日。那个……你骑马不是都还没学会吗?」 他绞尽脑汁地想出各种理由来留人,但阿初却始终面露为难之色,「……是小雪姐姐要回去啦。」 赵诚谨立刻就没说话了,脸上的表情有一些复杂,既失望又无奈,看得阿初心里头怪难过的,连话都不敢说了。他甚至觉得,小雪姐姐这样忽然要回京,把赵诚谨一个人扔在茶园,好像是真的不厚道。 「我去跟你姐说。」赵诚谨幽幽地叹了口气,朝阿初说道,说罢了却有不动,拧着眉头站在原地,犹豫不决的样子。他一直觉得自己很沉得住气,可最近这几天,好像有点越来越慌乱了。明明两个人的婚事都已经定下,他应该高兴才对,可是一想到许攸的态度,赵诚谨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他一直以为,只要他坚持对她好,总有一天,许攸会感动,会回应他的感情,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她却总是若即若离,虽然她也关心他,为他着想,可那种感情却跟赵诚谨所要的不一样。这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的期待,慢慢地堆积起来,直到现在,他连自己也说不清那感情有多深沉,以至于他自己都有些扛不住了。 赵诚谨迷迷瞪瞪地飘进了许攸住的院子,才进门就瞧见小玉和小环在收拾行李,见他过来,二人慌忙见礼,而后又想到了什么似的,各寻了借口躲出了院子。许攸在屋里绣荷包,察觉到有人进屋,以为是小玉她们进来了,遂开口吩咐道:「小玉给我沏壶茶。」 屋里没有动静,许攸意识到有些不对劲,皱着眉头抬起头来,瞅见赵诚谨横在门口,也没往心里去,随口打了声招呼,道:「你来了呀。」然后,就没别的话了。 赵诚谨胸口愈发地闷得厉害,低着头在她身边坐下,沉声问:「阿初说你明天要回京?」 他声音有些不对劲呢,许攸立刻就察觉到了,放下手里的针线朝他看过来,关心地问:「你怎么了?」见赵诚谨绷着脸不说话,许攸隐隐猜到了一些原因,遂小声解释道:「我出来得久了,总不好一直待在这里。再说,阿初也要回去读书了。」 她说话时两只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赵诚谨,黑色的眼睛里盛满了担心,赵诚谨有些不自在,微微低头,瞥见她扎得通红的手指,一颗心顿时又柔软起来。想一想,又觉得自己挺混蛋,如果小雪一直不能喜欢他,那也一定是因为他做得不够好,这样急吼吼地跑来找她,真是太失态了。 第三十八章 「明天走……也好,我们一起回去。」他顿了顿,有些不自在,「你说得对,我们出来得久了,是该回去了。」他咧嘴朝她笑了笑,目光又移到她手上,声音一瞬间变得温柔无比,「这荷包又不急,你慢慢来,别伤着了手。」 许攸见他的脸色忽然又变得正常了,心中有些讶异,但也没说什么,一如寻常地与他聊天。 中午时分,阿初才弯着腰,蹑手蹑脚地回来,进了屋,还不安地朝四周看了看,问:「姐,小顺哥找你没说什么吧?」 「说什么?」 「可是他早上的脸色都好难看!」阿初抚了抚胸口,后怕的样子,「小顺哥生气的时候很可怕的。」 许攸挤出笑容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回城的路上还算太平,没有大雨,也没有破庙里的大和尚,经过那座庙时,赵诚谨还特意让车夫停下马车下去看了看,但庙里空无一人,那个大和尚早已不知道云游去何方了。但许攸却又想起了那个大和尚说过的话,目光扫过赵诚谨腰间的旧荷包,若有所思。 回京后的日子很是单调乏味,阿初去了香山书院,茶壶和小绿都回了王府,赵诚谨也不像以前来得勤了,许攸除了偶尔做一做针线,就是跟着雪爹特意请来的一个嬷嬷学学规矩,生活相当地乏味。 这个时候许攸又会忍不住有些想念在茶园的日子,那样的自由自在,无拘无束,可是——好吧,许攸也觉得自己矫情,晚上睡觉的时候还会忍不住骂几句,因为怕被孟老太太听见,所以只敢骂英语,吓得小玉悄悄跟小环议论说她是不是中了什么邪。 她为什么要急着回京呢?有时候连许攸自己都有点说不清,真的是因为担心阿初读书的事,还是她对赵诚谨的关心越来越没有招架之力?害怕自己真的沉溺其中不可自拔?可是,他们明明都已经订婚了,她这样逃避,不是太作了吗? 这么多年以来,赵诚谨在她的心里占据着各种重要位置,扮演着无法替代的重要角色,可爱贴心的小主人,懂事乖巧的小孩,甚至冷静沉稳的少年郎,可是现在,这个新的角色却让许攸有些不自在。一想到将来他们要成亲,甚至还会有小孩,许攸就觉得有点怪怪的。当然,就算成亲的对象换了一个人,她也照样不自在,甚至还会反感。 成亲真是一件可怕的事! 但是,不管她想不想,愿意不愿意,这桩婚事还是如大多数人所期待的方向发展了下去。七月里,因孟家献茶有功,皇帝陛下赐了雪爹一个长宁伯的爵位,能世袭不能罔替,爵位不高不低,在京城中也并不怎么打眼。但对孟家来说,却是改换门庭的大事。 皇帝陛下显然在今年的春茶中获益不少,出手很是大方,赐了爵位不算,还赏了孟家一个大宅子,拢共有五进,院子套院子怕不是有近十个,孟老太太还玩笑说这家里头大的,恐怕近了院子要迷路。 八月份,瑞王府与孟家的婚事这才传了出来,有皇帝陛下和瑞王爷在太后面前说项,太后虽然嫌弃孟家门第有些低,但也顺水推舟地答应了,私底下却悄悄寻了赵诚谨进宫,说要给他挑几个身家清白的侧室。 「顺哥儿你看这刘家七姑娘,模样生得多好,这眉毛眼睛……」太后指着画像上花容月貌的小姑娘可劲儿地向赵诚谨推荐,「我问过了,这姑娘出身书香门第,知书达理,尤擅书法……」 赵诚谨顿时嫌恶地扭过头去,「那大脑门多难看,不喜欢。」 瞧不上这个,还有别的,太后又让宫人抱了一大堆画像来,偏偏赵诚谨总能挑出毛病来,眼睛太小啊,太胖太瘦都是寻常借口,更奇葩的还有什么脸是个歪的,牙齿难看之类,这但凡送进宫里来的画像,那都是千挑万选出来的,怎么会有这么多歪瓜裂枣,要真是个歪脸,老早就被打回去了。 太后到了这会儿哪里还会不明白赵诚谨的意思,都被他气笑了,伸手在他脸上揪了一把,没好气地道:「我这都是为了谁?你这小鬼还不领情。别以为祖母在宫里头就什么也不晓得,那个孟家,说是什么长宁伯,其实是你皇伯父新封的,之前就是个芝麻绿豆点的小官。京城里那么多的好姑娘你不挑,怎么偏偏就挑中了这么户人家。那小姑娘就那么好?」 赵诚谨脸上微微泛红,「孙儿知道皇祖母都是为了孙儿好,可是,我心里头只有她一个。她本就家世不高,进了门日后都恐怕被人笑话,若孙儿在往府里头纳别的人,将来王府里可就没有清净日子了。」 他说话时,脸上露出伤感又无奈的神情,太后立刻就想起瑞王府张侧妃的事情来,顿时就明白他的顾虑,再也不好说什么侧妃庶妃的事了。待赵诚谨出了宫,太后想了想,终于还是赏了些东西给孟家。 连太后都表了态,这桩婚事基本上是尘埃落定了。 孟家的新宅子距离瑞王府远了些,以前步行就能到,现在光是坐马车就得两刻钟,加上皇帝最近忽然心血来潮把赵诚谨召去了金吾卫任职,虽然只是个小小的羽林郎将,但一众皇族侄甥中,有谁像他这样十六七岁就开始办差的,而且还是金吾卫这样炙手可热的岗位。 也正是因为这样,赵诚谨往孟家就走得更少了,不说许攸,就连阿初都有些不习惯,忍不住悄悄与许攸道:「怎么最近都不见小顺哥?他有多久没来了?我都有足足两个月没见他了!」 「十来天吧,」许攸头也没抬,好像一点也没有把它当回事,「他忙着呢,已经当差了,怎么还能像以前一样说来就来。」说话时,她的手一抖,绣花针刺破了食指,立刻渗出一滴血珠。 许攸明显愣了一下,又飞快地用帕子把血擦掉,有些不安地起身在屋里走了两圈,仿佛随口问:「你最近有听到他的消息吗?」事实上,她有近一个月没见过赵诚谨了,上回他来的匆忙,只跟孟老太太寒暄了几句,在屋里坐了不到十分钟,许攸都还没来得急赶到前院他就已经走了。 矫情!许攸又悄悄骂了自己一句。 「小雪姐姐,我们明天去灵山寺吧?」阿初难得有个假,实在不愿意闷在府里头,「你以前不是也去过,听小顺哥说,你们第一次见面就是在那里。」 灵山寺,好像真的很多年没有去过了。 许攸忽然想起了她做猫的时候,那会儿好像还没有这么多烦恼,虽然偶尔会有点精分,但是却没现在这么矫情。有时候她都觉得自己讨厌死了,甚至还会怀疑如果她不是救过赵诚谨,他真的会喜欢她? 这种怀疑原本只是偶尔的一个念头,但不知怎么的,这个想法却想滚雪球似的越来越大,尤其是最近,也许是因为赵诚谨来得少了,这个念头总是不断地往她脑子里钻,折腾得她好几个晚上都彻夜难眠。 出去走走也好,散散心,省得在家里头憋得久了,心眼也越来越小。 于是第二天早上,许攸便和阿初一起出了门。 第三十九章 灵山寺是京城附近最大的一座寺庙,京城里上至达官贵人,下至平民百姓都喜欢来这里烧香拜佛,所以香火十分鼎盛,据说每月初一十五和佛诞日,通向寺庙的小路都堵得水泄不通。好在许攸她们来得早,一路过去倒也还顺利。 给庙里的菩萨们拜过后,阿初便拉着许攸要去爬山,又道:「我听人说,站在灵山山顶可一览京城全景,老早就想来了,可以一直不得空。今儿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定要爬上山顶才好。」 小玉有些担心地劝道:「大少爷,这山可高了,您是男孩子兴许能爬得上去,大小姐恐怕就不成了。到时候停在半山腰上,上不得上,下不得下,可要怎么得了?」她和小环以前都是在大户人家伺候的,跟着从前的主人来过灵山,这种事她可不是头一回见了。 阿初却一点也不在意,「我姐可不是那些走几步路就气喘吁吁的千金小姐,她体力好着呢。对吧,小雪姐姐。」 许攸点头,力壮山河地一挥手,「我们上山!」 丫鬟们见说服不了他们,也是没辙,只得硬着头皮跟上去,心里头却始终惴惴,生怕许攸走到半路就不肯动了,结果,她们姐弟俩硬是一口气上了山顶。 果如阿初所说,屹立灵山山顶可一览京城美景,尤其以城北的皇城尤为壮观,宫殿高楼层层叠叠,琉璃瓦在阳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辉。 「真美啊——」阿初道。 许攸伸开双臂感受猎猎的山风,深吸了一口气,又朝空旷的山谷间亮了亮嗓子,「啊——」 阿初被她陡然的高声吓了一大跳,旋即又觉得挺好玩,于是也学着她的样子,冲着山谷喊了几声。 「喊一喊,心里头倒是舒畅了。」阿初笑道,又伸了伸胳膊和腿,绕着山巅跑了几圈,一会儿,又过来寻许攸说话,「这里景色真美,我们早就该来的,下回叫上小顺哥和平哥儿一起。唔,要不,把茶壶和小绿也带上……」 「小顺哥忙着呢,人家可不一定有空。」许攸凉凉地道。 「怎么会没空!」阿初高声笑道:「只要小雪姐姐下帖子请,小顺哥再忙也能抽出空来。」他的话刚说完,眉头忽然皱了皱,凝神看向不远处的山腰,有些疑惑地低声问许攸,「小雪姐姐,你看那是不是小顺哥?」 许攸心里陡然颤了一颤,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山腰的栈道上果然有一行人在不急不慢地往上走,因离得并不远,凭着她的眼力,很清楚地能看清来人的相貌。 那是一群年轻的贵族男女,衣着华贵,仆从成群,赵诚谨就在最前头,一边走还一边与身畔的年轻女子说说笑笑,状似欢喜。 许攸脑子里忽然轰了一下,也不知心里头怎么想的,她竟然立刻把脑袋缩了回来,转过身,道:「我们……从别的路下山。」 「啊——」阿初顿时就愣住了。 阿初虽然还小,但多少已经懂了些事,见许攸脸色不对劲,立刻猜到了原因。不会误会吧!阿初顿时就急了,婚事都定下来了,他可真不信赵诚谨会忽然移情别恋,可任谁都能看出许攸和赵诚谨之间有点问题,要真这么误会下去,两个人还不得闹翻? 「走不走啊你!」许攸走了几步,发现阿初没有跟上,猛地回头朝他喝了一声,状似不悦,阿初慌忙应声,悄悄朝身边伺候的小书童挤了挤眼睛,书童会意,赶紧凑到他身边。阿初遂低声与他耳语,「……一会儿世子爷上来,就跟他说,我们从别的路下去了。」赵诚谨人那么聪明,总该猜到原因。而后,又赶紧追到许攸身边笑嘻嘻地和她说话,「……小雪姐姐你走这么急做什么?你真不等小顺哥吗?」 许攸抬头看了他一眼,脚下却不停,过了半晌,才闷闷地小声道:「我不想见他。」 「因为他身边有别人?」阿初小心翼翼地问:「你吃醋了?」 许攸没说话,忽然停了下来朝他怒目而视,表情非常不善,小玉和小环都低着头一声不吭,看着脚尖发愣,好像完全没有听到他们兄妹俩的对话。阿初也打了个哈哈,赶紧把话题岔开,装模作样地朝四周看了看,干笑道:「那个……这条路要怎么走?」 小玉她们也没走过这条小路,茫然无知地摇摇头,阿初心里头就有些打鼓,「都没走过?我们还是小心为上,原路返回吧。万一走错了路,在山里头走丢了怎么办?」 许攸被他一说,也觉得有些道理,可是一想到回去后又会遇着赵诚谨,她心里头又怪不是滋味的,正犹豫不决着,一向不怎么说话的小环忽然开口道:「这条路好像不能走,以前京城里就传言说,灵山有片鬼林,进了山便找不到方向,活生生地被困在里头,甚至还有人被困死的。」 真的假的?阿初睁大眼睛看着小环,心中暗暗竖起了大拇指。许攸也有些发懵,好奇地问:「我以前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她前前后后在京城里也算住了有四五年了,怎么一点风声都没听过,灵山寺这样的地方居然会有鬼林,这好像有点奇怪。 小环面色如常地回道:「不是每天都有,每月初九那鬼林才会出现,三天后那林子又恢复正常了。大小姐若是不信,我们往前走一段,路上保准立了警示牌,就是灵山寺的僧人们立的,离这里不远。」 她说得有理有据,由不得许攸不信,想了想,还是乖乖地回了头。虽然她倒是有心想去见识一下那个所谓的鬼林,可是今儿身边还有阿初和两个丫鬟呢,万一真困在了里头,可不就连累了他们。 一行人又飞快地上了山顶,赵诚谨他们还没到,许攸却一眼瞧见了守在山顶的小书童,立刻就明白这是阿初干的,狠狠朝他瞪了一眼,小声埋怨了一句「多事」,问小环把帷帽要来戴上,然后深吸一口气,这才端了端架子,雄纠纠气昂昂地往山下走。 果然,走了没多远,就瞧见赵诚谨他们了。 虽然许攸戴着帷帽遮住了整张脸,但赵诚谨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来,更何况,阿初还跟在她身后朝他挤眉弄眼呢。他还没来得急朝孟家姐弟打招呼,许攸已经上前客客气气地朝他行了礼,语气既不疏远,也不亲近,但听在赵诚谨耳朵里却怪不是滋味的。 「你们出门,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赵诚谨虽然看不见许攸的脸色,但也能敏感地察觉到她这会儿心情不好。他倒是没往吃醋的方向想,主要是因为从来没想过许攸有一天也会因为他而吃醋,只道是她在哪里受了委屈才不高兴,所以才关切地这么问。 许攸倒是有心想刺他一句,只是一想到这里人多,她说得越多,就越显得自己心胸狭窄、尖酸刻薄,遂又强忍住了,将胸口的郁气压了回去,低声回道:「忽然间想出来就出来了,怎么好连这点小事都去麻烦您。世子爷您忙,我们一会儿还有事,就先下山了。」说罢,朝赵诚谨微微颔首,又朝与他同行的众人微微弯腰行了一礼,便领着阿初往山下走了。 第四十章 赵诚谨这会儿才猛觉不对劲,就算许攸平时跟他生气,但也绝不会用这种语气跟他说话,就连在皇帝陛下面前,她也不会对赵诚谨说「您」字,今儿这是怎么了?他心里一动,赶紧伸手把阿初的胳膊给拽住了。 「你姐她怎么了?」赵诚谨压低了嗓门问,目光紧紧盯着许攸远去的身影。 阿初朝他身后那群贵族男女看了一眼,目光落在方才一直与赵诚谨走在一起的那个少女身上,那是个非常漂亮的姑娘,十五六岁的样子,锦衣华服,姿容高贵,一看便知出身世家大族,那姑娘正一眨也不眨地看着赵诚谨,双瞳犹如脉脉秋水,阿初觉得,就连他都能看出点不对劲来,赵诚谨能不知道?他心里头有点不痛快,好像顿时就能理解许攸的心情了,凉凉地看了赵诚谨一眼,声音也变得冷淡起来,「没事,」他道,脸上挤出僵硬的笑容,「我们出来得久了,该回去了。小顺哥你忙。」 然后,他也走了。 赵诚谨终于意识到不对劲了,蹙着眉头看着他们的背影越走越远,各种念头都涌了出来。 「世子爷?」身后有人唤他,赵诚谨没回,反而往前走了几步。很快又有个小胖子上前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小声道:「三哥,刚刚那是……孟家的……嫂子?呀,你惨了!」 「什么?」赵诚谨有些不解地皱起眉头,「为什么?」 小胖子一脸无语地看着他,「三哥,你是在开玩笑吧,这都不知道?你平时不是挺聪明的吗?」 赵诚谨又急又不耐烦,拧着眉头瞪他,「你到底说不说。」 小胖子噗嗤噗嗤地笑起来,扭头朝身后一群人看了两眼,把声音压得很低,「嫂子这分明是吃醋了!虽说你今儿是奉命护送金城公主,可嫂子又不知道,换了是我,见了你们这有说有笑的样子,心里头也不痛快……」 「吃醋了?」赵诚谨只觉得像做梦似的,他有点不信,可仔细想一想,刚刚许攸的反应的确是有些不对劲。可是,因为他吃醋什么的,简直是……太让人高兴了。 赵诚谨的眼角眉梢顿时就带上了喜色,小胖子都看傻了,有些不安地推了推他,低声问:「三哥你没事吧?」这种反应未免也太奇怪了,难道是故意的?不满意这桩婚事所以想把人家惹恼了再退婚?可宫里头不是传言说这桩婚事还是他向陛下求来的…… 「这边的事你先担一下,」赵诚谨虽然心里头暗爽,可也知道这要是被误会了,孟家真能把他拦在外头不让进门,遂把差事往小胖子身上一推,自个儿转身就要逃。小胖子顿时就急了,慌忙拽住他的胳膊,「三哥,这可不行,你要是走了,一会儿乱起来,我可撑不住。」 赵诚谨朝他特别温柔地笑,声音压得特别低,「你怕什么,你好歹也是郡王府世子,不比那什么鬼地方来的金城公主尊贵,只要你硬起来了,她敢乱来?再说了,这本就不是我的差事,要不是太子殿下拜托我,我才不愿意出来呢。」 那金城公主是前几天从高丽来的,模样倒是生得不错,架子也不小,不过是个附属小国国主的女儿,还真把自个儿当公主了,先前是太子负责招待,后来太子烦了,又把人推给了赵诚谨。赵诚谨虽不愿意接手,可他这会儿还在金吾卫当差,推都没法推。 见他要走,金城公主顿时有些不乐意,但还没来得及开口,赵诚谨已经三步并作两步飞快地下了山,金城公主气得直跺脚,咬着牙朝小胖子道:「我不上山了。」 小胖子憨厚地朝她笑,「那就下山吧。」 金城公主不动,把脸一板,怒道:「我走不动了。」 「哦,」小胖子摸了摸后脑勺,「那就歇着吧。」他朝随行的一众少年和少女挥了挥手,笑眯眯地道:「大家都歇歇吧,我也走不动了。哎哟这山可真难爬,要不让下人去山下叫几个抬杆的上来,一会儿谁要是走不动了,就坐抬杆。」 「我们可不敢坐,听说抬杆的都是山下的樵夫,不爱洗澡,身上臭着呢。」 「那你就走回去……」 金城公主被他们说得脸色微变,不甘地朝山下看了看,赵诚谨的身影却早已不见。 许攸的脚步虽然快,但也比不得赵诚谨,还在半山腰上就被他给追到了。阿初见他过来,脸色这才好看些,但还是有些不痛快,瓮声瓮气地朝他道:「小顺哥怎么来了?」 赵诚谨没好气地在他脑袋上敲了一记,小声道:「怎么,连你都不信我?」 阿初撇了撇嘴,「我姐不高兴。」 赵诚谨反而笑起来,眉眼都弯弯的,「我去跟她说说话。」说罢,就挤到许攸身边去了。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许攸也不好意思跟他吵架,反正就板着脸不搭理他。赵诚谨不气不恼,耐着性子和她说话。等到了山下,阿初想了想,还是叫上小玉和小环找了个借口躲开,让他们俩好好地说道说道。 「……我今儿真是去当差了,」赵诚谨忍住笑向许攸解释,「前几日高丽来使,还带了个公主一起,原本是太子一直在接待,偏太子这两日忙着别的事,就把我给叫了过去帮忙,谁让我现在在金吾卫,连推也没法推……」 许攸白了他一眼,小声嘟囔道:「关我什么事。」嘴里这么说着,可脸色却明显好了不少。赵诚谨愈发地肯定许攸这是在吃醋,顿时心花怒放,咧嘴笑得几乎让人不敢直视。 他心里头直乐,又喊着要送他们回去,许攸不高兴地道:「干嘛回去,我难得出来一趟,还想好好走一走呢。」 「那我陪你出去走走。」赵诚谨道:「你们去庙里烧过香了?抽签了没?灵山寺的签可灵了。」 许攸摇头,自从上回遇着那个大和尚后,她对这些东西就一直心怀戒备,去烧个香拜拜菩萨也就罢了,真要去抽签,被人家解签的僧人又看出来了怎么办? 「那要不我们去庙里吃素斋?」他其实更想找个安静的地方跟许攸好好说说话,虽说现在阿初和下人们都不在,可谁保证他们不会忽然出现,赵诚谨说话多少有些顾忌。 许攸想了想,应了。 灵山寺的素斋一天也不到十桌,若不是有赵诚谨,以孟家的身份还真订不到座位。素斋设在寺庙的后山,环境十分清雅,院子里竹木苍翠,假山堆叠,甚至还从山上引了活水,在院中设了个弯弯曲曲的小溪,水声潺潺,愈发地显得清幽雅致。 众人刚刚落座,赵诚谨就使劲儿地向阿初使眼色,阿初刚开始还故作不知,被赵诚谨踢了两脚,这才悻悻地起了身,又把几个下人一起叫上,不情不愿地出了门。 许攸哪里会看不出来这是赵诚谨搞的鬼,斜睨了他一眼,没点破。 「那个金城公主,高丽那边的意思是想送到太子哥哥宫里去的,不过我看他的意思好像不大情愿。」赵诚谨故意又提起金城公主,偷偷地观察许攸的脸色,果见她一听到公主的名字立刻就有些不高兴,心中反而欢喜起来,又继续道:「所以太子大哥才把事情推给了我。」 第四十一章 许攸没做声,低着头喝茶,脸色沉得都快能滴出水来了。 「早晓得你们今儿也要来灵山寺,我就叫你们一起了。」 许攸挑眉,略带嘲讽地笑,「你不知道也不稀奇。」 他都有多久没登过孟家的门了,就连在香山书院读书的阿初都能察觉到不对劲,府里头的人就不用说,孟老太太刚开始还念叨几句「怎么最近都不见顺哥儿上门了」,后来都不怎么说了,府里的下人也都不怎么敢在许攸面前提赵诚谨的名字,许攸甚至猜想,她们说不定还以为瑞王府想退婚呢。 就算真退婚,又有什么了不起,她原本也没多想嫁。京城里这么多人都说她们不般配,退了倒好,省得人家说孟家挟恩图报。 许攸越想心里头越堵得慌,一咬牙,索性就径直朝赵诚谨问:「你为什么要向我们家提亲?」 赵诚谨先是一愣,立刻就红了脸,张了张嘴,没好意思说。 岂料许攸见他不答话,愈发地肯定了心中猜想,脸色顿时有些发白,深吸了一口气,将狂乱的心缓缓压下去,扯了扯嘴角,努力地让自己微笑,「我一点也不喜欢这种桥段,赵诚谨。什么救命之恩,无以为报,遂以身相许的桥段实在太老土了,这不是什么话本册子,你也不必学那戏文里的那一套。无论是我,还是孟家,当初救你只是举手之劳,从来没有想过要靠你来获得什么。你实在不必牺牲自己一辈子来报什么恩,这样对你不公平,我也不需要。」 她梗着脖子把话说完,头也不抬地就要往外冲,岂料才刚刚起身就被一阵大力猛地拽住了胳膊。许攸生气地想甩开,可压根儿就使不上力,一生气,刚要骂人,眼前一黑,嘴巴就给堵住了…… 她懵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脑子里轰了一下整个人都傻了,但她还知道反抗,挣扎着要去揪他背上的肉,结果肉太硬,掐了一下竟然没掐上,反倒被他裹住了一只胳膊,阴险而狡猾的舌头在她口腔里打了好几个圈,逼得她快要透不过气。 她气得要命,什么也顾不上了,伸出另一只手往他的下三路走,她非要废了这个混账小子! 「啊——」地一声惨叫,赵诚谨猛地跳起身,连连往后退了几步,弯着腰夹着腿,狼狈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许攸见他这副惨样,这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荒唐的事,刚开始还挺尴尬,但一咬牙,又把脸给板起来了,理直气壮地朝他喝道:「你……你活该,谁让你耍流氓?」 赵诚谨都快哭了,哆嗦着寻了个凳子坐下来,欲哭无泪地看着许攸道:「我就亲了你一口,你有必要这么狠么?真要被你抓出点毛病来,以后……」他脸一红,都不好意思说了,揉了揉脸,哭笑不得地道:「你这都是从哪里学来的?人家小流氓都不干这种事儿。」 还撩阴手,亏得他反应快,要不,今儿可有得罪受了,更要命的是,真要伤了那里,他连找大夫都不好意思,要不然,人家问起这是怎么伤的,他要怎么回?不晓得的人铁定以为是他耍流氓才挨了这一下。 许攸虽然也觉得自己的反应有点生猛过头,可是,打都打了,再扭扭捏捏的绷着也没用了,于是她把脸色收了收,小声喃喃道:「我又没用多大的力,怎么就伤成这样了。」她刚刚心慌意乱的,甚至都没注意到手感,冬天的衣服穿得也厚实,许攸觉得,应该不至于伤得太严重吧。 可是,以前新闻里头还有报道,说有男人被一记撩阴脚给踢死了的,看来男人那地方还是脆弱。再看看赵诚谨额头上未干的冷汗,许攸又有点心虚,咬咬唇,终于还是凑上前,小心翼翼地问:「那你……那个……还好吧。」 赵诚谨一脸痛苦,「你说呢?」到底当着许攸的面呢,他连看一看都不好意思。 许攸有些不安,「就是不知道才问你嘛,我又看不到。」 赵诚谨哭笑不得地看着她,「你想看?」 许攸顿时被他弄了个大红脸,伸手就在他背上挠了一爪子,不过下手还算有分寸,一点也不痛,「好你个赵诚谨,看不出来你还挺流氓!」 她立刻想起刚刚被轻薄的事了,气得直跺脚,「你是活该,谁让你忽然耍流氓。也不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佛门清净之地,你居然敢……行此轻薄之事,小心菩萨罚你。」 赵诚谨伤得并不重,刚刚喊得这么悲惨,一大半都是做做样子给许攸看的,虽然对许攸如此激烈的反应感到有些匪夷所思,但一想到刚刚唇畔的美妙滋味,又觉得便是再来一遭也不是什么大事,大不了下回他注意点,抱住她那两只不安分的胳膊就好。 「轻薄之事?你是说我亲你?」赵诚谨想到之前许攸的话,心里头又有些恼,又气又无奈地朝她道:「我还不是被你给气的!你这小没良心的丫头,这些年我怎么对你的,你心里头不知道?掏心掏肺、一心一意地对你好,整天都盼着早点和你成亲,你倒好,居然怀疑我的诚意,还说什么退婚!孟照雪,你自己说,你跟我说那些话到底亏心不亏心?」 「我为什么要亏心!」许攸被他说得心里发虚,嘴巴却还硬得很,「你是跟我说过什么,还是承诺什么?你不说,我怎么能确定你到底是为了报恩还是为了……为了别的。再说了,你要真有心,那这三天两头不见人又是什么意思?就连阿初都问我们是不是吵架了,府里头的下人谁不暗暗猜测说你想退婚!」 她说到这里气得脸红脖子粗,眼睛都红了。赵诚谨也被她的指责得好一会儿没说话,目光炯炯地看了她半晌,竟然抿嘴笑起来,一会儿,愈发地笑得高兴,甚至还起了身,走上前来小心翼翼地想要过来抱她。 许攸立刻朝他横眉冷对,赵诚谨也不气,厚着脸皮用力将她抱住,还想亲一亲的,又怕惹恼了她一会儿再挨一记撩阴手,只得将压下去,凑到她耳边柔声道:「闹了半天,原来你是在气我没去看你。我从七月起就被陛下丢到金吾卫训了三个月,就连晚上都歇在宫里头,连王府都没怎么回去,但凡是抽出一点空也赶紧来见你,你还生我的气。好了,是我不对,早该跟你说的……」 他越说心里头就越是高兴,简直是心花怒放。许攸却尴尬极了,她有些后悔管不住自己的嘴巴,天晓得刚刚怎么就说了这些奇怪的话,弄得好像她真的多么喜欢他是的。 许攸既生气又尴尬,她还想再辩解几句,可赵诚谨却压根儿就不给她说话的机会,「……你说的对,我早该跟你说清楚的。我不是不好意思么,我娘说男人不能只会甜言蜜语,关键还得看行动。我以为这么久了,你多少也能感觉到,不过,既然小雪喜欢听我说这些话,那以后我就跟你多说说……」 「谁喜欢听这些了?」许攸的脸涨得通红,她忽然发现,先前两人不捅破这层窗户纸的时候赵诚谨还能小心翼翼地恪守君子之道,可现在,自从她一时激动使了个损招,这小子忽然就胆子大了起来,什么话都敢说,什么事都敢做,就连许攸都有点没法招架。 第四十二章 「你别浑说,再胡说八道,我就……我就哭!」许攸忽然发现她好像拿赵诚谨一点辙都没有,脑子里一时灵光一闪,干脆捂着脸哭起来,刚开始还只是假哭,可也不知怎么的,就这么嚎了两声,那些压抑在心里许多年的悲伤和委屈全都一点点地涌了出来,她的眼泪就再也控制不住,犹如断了线的珍珠哗啦啦往下掉,吓得赵诚谨顿时就慌了神。 「你别哭了……小雪你别哭了……」赵诚谨被她哭得六神无主,手足无措,恨不得去把阿初叫进屋来帮忙劝说,可许攸却拽住他的衣服领子不让他走,一边抽抽噎噎地哭,一边还往他怀里钻,把眼泪和鼻涕全都抹在他的衣服上,不一会儿,他的胸口就湿了一大片,伸手摸一把,全是湿热的潮气。 赵诚谨都不知道该怎么劝了,哭丧着脸柔声道:「好了,是我不对,小雪你不哭了,你爱怎么罚我都成,五花大绑还是十大酷刑?我保证绝不反抗!你看看你,哭得眼睛都肿了,一会儿阿初回来看见了,一定以为是我欺负你。」 他提到阿初,许攸才猛地一惊,阿初他们都还在呢,一会儿若是忽然回来,见她们俩抱在一起哭,还不晓得要想到哪里去,于是她赶紧松开手,胡乱地抹了两把泪,又朝赵诚谨瞪了一眼,道:「你给我等着!」 赵诚谨闷闷地笑,「好啊,我等着。」 他起身出门请庙里的小沙弥打了盆水给许攸洗脸,又拎了帕子帮她敷眼睛。许攸年纪还小,正是青春年少时,虽然刚刚哭得厉害,但恢复得也快,敷过眼睛后虽还有些红肿,但已经不那么明显,想必等回家的时候孟老太太就看不出来了。 但这到底还是瞒不过阿初和几个丫鬟,他们一进屋就发现了不对劲,阿初还指着许攸的脸「啊」了一声,目光飞快地扫向赵诚谨,面带责备,赵诚谨抱歉地朝他笑,又举起酒杯朝他示意。阿初却不动,鼓着脸气呼呼地看着他,想说什么又不敢的样子。 倒是许攸有些不好意思,见状轻轻地咳嗽了一声,朝阿初道:「你小顺哥跟你喝酒呢,你怎么一点反应也没有。」 阿初顿时睁大了眼睛!他明明是在替她撑腰好不好,居然还被教育,简直是没天理了! 很快的,阿初就清晰地察觉到赵诚谨和许攸之间的气氛跟以前完全不一样了,平日里赵诚谨虽然也总往许攸身上瞄,但都做贼心虚、小心翼翼的,哪里会像今天这样肆无忌惮,那眼神儿像蜜糖似的,甜得发腻不说,还带着丝,恨不得黏在许攸的脸上。就连许攸也不大对劲,换做以前,遇着这种情况,她要么就假作不知,要么就会狠狠瞪赵诚谨一眼,可今儿却还时不时地域他对视一番,罢了,又红着脸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喝茶——就这一会儿的功夫她都喝了三壶茶了! 看来这婚礼的日子就快定下来了。阿初长长地叹了口气,故作成熟地摇摇头,真是女大不中留啊! 许攸她们出门的时候只乘了一辆马车,来的时候坐她们几个还不成问题,可回程多了赵诚谨,就显得有些拥挤了。 「要不,我骑马回去?」阿初早就对赵诚谨的马虎视眈眈,好不容易有了机会,自是想尝试一番。不想赵诚谨却笑道:「我今儿是坐车来的,没骑马。阿初若是想骑,明儿你来王府跟平哥儿一起去跑马场。若是骑得好了,我就做主送你一匹马,可好?」 阿初立刻就高兴起来,赵诚谨平日管他们管得可严了,上回在茶园里他想学骑马,结果硬是被他压在小母马的背上走了好多天,以至于阿初到现在也还不敢策马快奔。再后来他回了京,大部分的时间都放在读书上,就再也没有摸过缰绳了。而今听得赵诚谨居然还想送他一匹马,阿初顿时喜出望外,「那我们说好了,我明天就去找平哥儿。」 阿初一高兴,就决定不去给赵诚谨添堵了,想了想,还凑到他面前问:「小顺哥你另赶了马车来?那让小雪姐姐跟你坐一车?我们家的马车不如王府的马车宽敞,坐着也不舒服。」 赵诚谨很满意他的上道,勾起嘴角拍了拍他的肩膀,点头道:「我的马就在王府的马厩里,明儿你和平哥儿自己去挑。」 然后,许攸就被专注卖姐二十年的阿初给卖到了赵诚谨的车上…… 不过,考虑到瑞王府的马车的确要宽敞舒适得多,许攸想了想,还是没拒绝——她才不是想要跟赵诚谨那个小混蛋单独相处呢! 上了马车,走了不一会儿,许攸就开始瞌睡,赵诚谨殷勤地给她递垫子,甚至还指着自己腿上道:「要不,你靠我身上睡?」他说话时眉眼带笑,唇畔全是柔情蜜意,那温柔简直都快溢出来了。 「好啊」许攸斜着眼睛看他,似笑非笑地道。 赵诚谨被她反将了一军,一张俊脸顿时涨得通红,口水呛在喉咙里,咳得上气不接下气。 许攸暗自偷笑,接了垫子垫在座位上,歪着身体靠在车壁上闭上了眼睛。她今儿可真是累着了,爬了山不说,后来还哭了一场,早就有些乏了,这会儿往车上一靠,脑子就开始犯迷糊,不一会儿,便沉沉地睡了过去。 迷迷糊糊间好像做了个梦,有只大猫在她脸上舔来舔去,从额头舔到嘴巴,再舔到脖子,赶都赶不走,许攸一生气,就朝它挥了一巴掌,「啪——」地一声响,终于清静了。 灵山寺距离孟家可不近,马车走到一半的时候,许攸就醒了,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一看,发现自己整个人都窝在赵诚谨怀里,两只胳膊还紧紧抱着他的腰,脸埋在他的胸口,这姿态要多亲密有多亲密。 许攸微微一动,赵诚谨立刻就发现了,也没松手,低下头非常自然地在她脸上亲了一口,柔声道:「醒了,再多睡会儿,马上就到家了。」 许攸几乎都以为自己睡了一觉就穿越到几年后了,这老夫老妻的口气到底是怎么回事?明明刚上马车时,赵诚谨也只敢嘴巴上吃吃豆腐,被她笑话一句还会红着脸喘不上气,这才多久一会儿,居然就修炼出这么厚的脸皮了。 「赶紧松手!」许攸生气地瞪他,伸手在他腰上揪了一把,赵诚谨顿时发出一声低低的痛呼,也不晓得是真痛还是装的,反正他喊得挺厉害,还特别委屈地道:「小雪你可真不讲道理,明明是你睡着了主动往我身上靠,这会儿还来怪我。你看看是不是你抱着我,叫你撒手都不肯,还给了我一巴掌。」 「你就胡说吧!」许攸怎么可能会被他骗到,再说了,她还记得那个梦呢,只要一动脑子就能猜到发生了什么事,顿时又羞又恼。 想一想,她又觉得自己挺没用的,身为现代女性,什么场面没见过,岛国真刀实枪的爱情动作片都看过,竟然被一个古代男人给躁成这样,实在太丢人了。 正所谓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反正这婚事已经是板上钉钉了,许攸心一横,牙一咬,决定要给赵诚谨一点颜色看看。 第四十三章 她朝赵诚谨勾了勾手指头,赵诚谨顿时警惕,难道又来来一招撩阴脚?他先是没动,犹豫了一下,还是小心翼翼地凑了过来,身上绷得紧紧的,高度紧张的样子。许攸看着他的眼睛,一点点地凑过来,二人越靠越近,很快便呼吸相闻,湿热的气息扑在脸上,鼻息间还有淡淡的少女的幽香。 赵诚谨顿时有些喘不上气,心跳得厉害,他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完全失去了思考的能力,正懵着,唇上一软,嘴巴就被封住了…… 这这这…… 还不待赵诚谨从难言形容的惊喜中回过神来,许攸已经松开手,柔软的红唇也忽然移开,赵诚谨的心中顿时一阵失落,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手一紧,就将许攸环在了怀中,迫不及待地又开始了一场亲吻…… 年轻男孩子情犊初开,正是气血旺盛的时候,今儿头一回与心上人亲热,哪里把持得住,只恨不得吻到天荒地老。虽是头一回没什么经验,但这种事原本就靠自己摸索,聪明的男人在这方面也不会笨到哪里去,所以,赵诚谨很快就掌握了亲吻的技巧,舌头紧紧纠缠住许攸的舌尖,在她的口腔里肆意游走,恨不得将她吞到嘴里去。 许攸刚开始还能掌握主动,占据上风,不一会儿就发现有点不受控制了,赵诚谨就像蜜糖似的紧紧黏着她,好像对亲吻上了瘾,连喘气的功夫也不给,毫不客气地攻城略池,就连手上都有些不老实,原本紧环着她腰肢的两只手开始缓缓在背脊滑动,很快的又挪到了胸前,舌尖也终于从她口腔中滑出,沿着脖子慢慢往下走…… 许攸脑子里还存着一丝理智,一见不对劲,赶紧就用力推,却发现压根儿就推不动,她顿时就急了,喘着气,咬着牙,作出一副恶狠狠的姿态,小声喝道:「赵诚谨,你想干嘛?」 赵诚谨浑身一颤,这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他有些迷糊,甚至都不清楚自己的手怎么就放到了那个敏感的位置,于是赶紧松开手,还慌忙往后退了退,慌乱间完全没注意到自己还在马车上,猛地一退,脑袋狠狠撞倒马车车壁上,发出「砰——」地一声闷响,就连外头的车夫都吓得愣了一下。 这一撞该有多疼!许攸捂着眼睛几乎不敢看狼狈的赵诚谨,又是担心又是好笑,咬着牙瞪了两眼,想了想,还是忍俊不禁地上前关切地问:「撞到哪里了,疼不疼?」 其实王府的马车车壁都包了一层绒布,刚刚赵诚谨那一下看起来吓人,其实并不特别痛,但赵诚谨却顺势作出一副痛苦难忍的样子来,呲牙咧嘴地捂着后脑勺痛苦直哼哼,「痛,撞到后脑勺了,起了个大包。」 许攸狐疑地伸出手在赵诚谨脑后摸了摸,隐隐约约仿佛是有些凸起,赵诚谨也「嘶——」了一声,发出痛苦的呻吟,小声道:「很痛——」 「那也是你活该!」许攸没好气地骂他,嘴巴上一点也不饶人,说话时,又猛地想起什么,赶紧低头看了一眼身上的衣服。 所幸她刚刚反应得快,一发现不对劲就立刻喝止,要不然,这身上的衣服都能被赵诚谨给揉成腌菜,一会儿到了家门口,她连马车都不敢下。 赵诚谨这会儿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了,他一向自诩为正人君子,就算心里头再怎么喜欢,在许攸面前也都一直规规矩矩的,从来未有一丝逾越,上午在灵山寺,他还能说是一时激愤才失了态,刚刚在马车里,他这番表现实在跟小流氓没什么两样。要是真因为这个事惹恼了许攸,以后……可就没好果子吃了。 不过,不对啊——赵诚谨忽然想起来一件事,刚刚主动的人好像不是他,真要追究起来,他充其量也就是……负隅反抗,然后,反抗得有些过了而已。 想清楚这点后,赵诚谨又没那么拘谨了,脑子里又回想起刚刚的旖旎场景来,那扑面而来的少女幽香,湿热的呼吸,令人脸红心跳的热吻,简直是他人生中最美妙的体验。他心口一紧,浑身上下的血都渐渐热起来,全都朝小腹下方涌过去,几乎是一瞬间,有了反应。 赵诚谨脸上顿时涨得通红,生怕自己的丑态被许攸看出来,小心翼翼地坐好,将袍子理了理,两腿打开,悄悄地遮住下身,又偷偷瞄了两眼,见不是那么明显,这才稍稍放心。 可是,就算这事儿能瞒得住许攸,却瞒不过他自己的身体,赵诚谨只觉得身体里的血都已经快烧沸了,口干舌燥,好像整个人都要着火,尤其是不安分的下半身正蠢蠢欲动,只恨不得将许攸抱在怀中肆意轻薄。 为了不让自己做出太丢人的事,接下来的一路上赵诚谨都特别老实,低着头,连看都不敢往许攸身上看,生怕自己压抑不住内心的躁动把许攸给拆卸入腹了。至于许攸,当她意识到自己好像不是赵诚谨的对手后,立刻就老实了——要真不知轻重地再去撩拨他,一会儿被弄得衣衫不整,丢人的可是她自己。 下次再收拾他!许攸心里头暗暗地发誓。 马车一路把许攸送到了孟家大门口,赵诚谨却没敢下车,他还没消停,万一被孟家人瞧见了可不是太丢人了,所以硬着头皮将许攸送下马车后,就小心翼翼地道:「那个……我府里头还有点急事,就不送你回去了。明儿……明儿我再来看你,那个……」 他顿了顿,一脸的难舍难分,想再去握一握许攸的手,可在孟府大门口又不大敢,想了想,才小声道:「我们是不是也该看看日子了,要不,过了年,我们就把婚事给办了?」他从未经过男女之事,刚刚尝到点甜头,顿时食髓知味,只恨不得日日将许攸抱在怀中肆意亲近,自然想要早日成亲。 许攸闻言却一怔,讶道:「不是说要再等等么?这……是不是有点太赶了。」雪爹前几天还在家里头念叨说嫁妆不够,想把婚事再推一推呢。 「我着急啊。」赵诚谨倒是一点也不掩饰内心的想法,「我想和你早日成亲。」他也知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交谈了几句后便作罢了,笑道:「我明儿再跟阿婆和孟叔说。」 许攸撇嘴摇头,「我爹说还想再留我两年呢。」 赵诚谨像被敲了一记闷棍,顿时就垂头丧气了,「不行,我……一定的跟孟叔好好说。」 不说两年,就连两个月他都忍不住下去,二人好不容易才真正有了进展,赵诚谨巴不得立刻就把许攸娶进门才好。 赵诚谨回到王府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寻瑞王爷商议成亲的事,因为先前一点征兆也没有,就连瑞王爷也很是意外,皱着眉头看他道:「先前不是跟孟家说好了再等两年吗?这还不到一年呢?」 瑞王爷倒也能理解孟家想把女儿留在家里多住两年的想法,无论女儿嫁得多好,可一旦嫁出去,那就是别人家的人了,自然不能像以前一样,当初赵嫣然出嫁的时候瑞王爷就揪心得很,拖来拖去,硬是把女儿拖到了十八岁才出嫁。所以,当初议亲的时候孟家提出要把婚事推迟两年,瑞王爷想也没想就同意了。 第四十四章 虽然瑞王爷这问题再寻常不过,可赵诚谨却无端地红了脸,他也找不出什么借口来,支支吾吾地顾左右而言他,瑞王爷哪里会猜不出他的想法,心中顿时好笑,又不好当着儿子的面表现得太过分,装模作样地咳嗽了两声,方才回道:「这婚事什么时候办不是咱们家说了算的,还得人孟家同意。只要你能说服孟家同意嫁女儿,王府里什么时候办婚事都行。」 赵诚谨也知道这事儿还得看孟家老太太和雪爹的意思,而今过来跟瑞王爷说,也不过是提一提报备一声,至于孟家老太太和雪爹同意不同意——反正老太太疼他,只要他死缠烂打,老人家总会应的。 赵诚谨越想越觉得兴奋,晚上甚至都有点睡不着,翻来覆去地欢喜了半个晚上,到天快亮时才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结果,大清早的,就被平哥儿给吵醒了。 「起来啦,大哥快起来啦!」平哥儿大清早就冲进赵诚谨房里,也不管他还在睡觉,扑上前就去推他。赵诚谨迷迷瞪瞪地应了一声,痛苦地把脑袋埋进被子里,瓮声瓮气地道:「平哥儿出去玩,大哥还没睡醒,再让我躺会儿。」 「大哥赖皮,明明说好了今天带我去找顺哥儿玩的,你快起来啦。」平哥儿在香山书院读书,难得回一趟家,好不容易才说服了赵诚谨带他去找阿初玩,所以大清早就奔过来了,见赵诚谨依旧不动,平哥儿一生气,就去掀他的被子。 「啊——」被子刚被掀开,平哥儿好像发现了什么了不起的真相,瞪大眼睛指着赵诚谨的裤子,不敢置信地道:「大哥你尿裤子了!」 赵诚谨一懵,赶紧伸手摸了一把裤裆,脸色顿时就变了,慌慌张张地把帐子拉下来,疾声朝平哥儿呵斥道:「你你……你别胡说,赶紧出去!那个……叫白术进来。」 平哥儿也意识到自己好像说错了话,夸张地捂住嘴,一颠一颠地蹦了出去。 荔园里只有几个粗使丫鬟,赵诚谨不喜欢有人贴身伺候,书童和护卫除了日常收拾房间外,并不敢随意进他的屋,听说赵诚谨叫人进屋去伺候,白术还觉得有些奇怪,待赵诚谨佯作沉着地换了衣服,又把脏衣服扔出来,白术这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顿时就快笑破了肚皮,只是不敢在赵诚谨面前表现半分,憋得一张脸通红。 那边平哥儿却是不懂事,撒开腿就奔到萱宁堂去了,见屋里只有瑞王爷和瑞王妃两个,他立刻就开始绘声绘色地告状,「……大哥真丢人,这么大了还尿床,裤子上湿了这么大一块……」 瑞王爷和瑞王妃面面相觑,都极力忍着笑,终于还是没忍住,齐齐地笑出声来,瑞王爷还抚掌摇头道:「难怪顺哥儿要急着成亲,这个……好像,的确是有点急。」 浑不知自己丢了脸的赵诚谨慢吞吞地洗漱完,这才来萱宁堂给瑞王爷夫妇请安,罢了又说起自己的婚事,结果才开口,就瞧见瑞王爷和瑞王妃一脸古怪地偷笑,他起先还有些摸不着头脑,但很快就想到了原因,顿时涨红了脸,心里头早把平哥儿臭骂了一通。 瑞王爷知道赵诚谨面皮薄,也不为难他,道:「成亲可不是小事,这日子也得仔细看,一会儿你拿我的帖子去灵山寺找普安大师,让他给你找几个好日子,回头你再拿了跟孟家商议。」而后,又和他仔细叮嘱了几句,指点他到了孟家如何开口。 赵诚谨俱一一应下,又郑重地朝瑞王爷道了谢,这才告辞出来。 一出萱宁堂院门,就瞧见平哥儿躲在一丛桂花树后偷偷摸摸地朝他看,见他出来,赶紧又把脑袋缩了回来,看起来心虚极了。 赵诚谨把脸一板,沉声道:「出来!」 他平日里虽然对平哥儿极疼爱,但生起气来也依旧吓人,平哥儿听到声音不对劲,立刻就老实了,慢慢吞吞地从桂花树后挪了出来,怯怯地朝他脸上偷看了一眼,支支吾吾地小声道:「大……大哥……我又不是故意去告状的,我就是……没忍住嘛。」 赵诚谨的脸色依旧深沉,「小告状精,大白没你的份儿了,一会儿我就让白术把马牵回来。回头阿初来和你骑马,你就自个儿用腿跑吧。」 「别啊——」平哥儿都快哭了,上前抱住赵诚谨的胳膊,哭丧着脸求道:「大哥,是我不对,你打我都成,别把大白牵走,求求你了。」 赵诚谨不为所动,瞪了他一眼,气咻咻地走了。 平哥儿扁着嘴委屈极了,吸了吸鼻子,生气得直跺脚,「真是的,明明就是大哥尿裤子,我又没瞎编。以前他不是还笑话我么!还牵走我的大白,哼,我非要去跟小雪姐姐告状不可!」 于是,当天晚上,许攸就听说了赵诚谨尿裤子的消息…… 阿初使劲儿地朝她眨眼睛,举着手保证道:「是真的!平哥儿因为这个事都被小顺哥教训了一通,连大白都收走了……」 许攸:「……」 许攸再一次看到赵诚谨,总难免想起阿初的话来,然后就有点忍俊不禁,不由自主地就想笑,憋都憋不住。 赵诚谨不明就里,还以为许攸见了他就高兴,愈发地欢喜不已,眸光总往她脸上瞟,温柔得都快滴出水来。 难得雪爹也在府里,赵诚谨便与他商议成亲的日子,又将普安大师挑好的几个日子拿给他看。雪爹飞快地扫了一眼,顿时皱起了眉头,一个是来年的三月初九,一个是五月十二,就连最迟的一个也是九月二十五,这跟事先说好的有点不一样啊。 雪爹一脸苦笑地看着赵诚谨,低声问:「这是不是有点太赶了,原本不是说好了后年再成亲?小雪的嫁妆也还没备齐,到时候出嫁也不好看。顺哥儿今年不是才十七岁?不必急着这一年半载的。」 赵诚谨面色不变地扯谎,「年底就足十八了,父王和母妃倒是不急,就是皇祖母整天念叨。三皇叔家的老五年中刚成亲,这会儿府里头就传出了喜讯,皇祖母这才急了,三天两头地把我叫过去催我成亲。」 太后这面大旗果然好使,雪爹闻言,脸上微微动容,显然也很是为难。赵诚谨一看有戏,又继续道:「至于嫁妆,无论多少都是孟叔对小雪的心意,您若是怕到时候不好看,我手里头还有些产业,整一整,多少能给小雪添一些,不至于让别人小瞧了她。」 雪爹立刻推辞,正色道:「胡闹,既然是嫁妆,当然是我们家给,哪有你出的道理。这绝对不成!」别的不说,这事儿起码瞒不过瑞王府,岂不是还没进门就给自家打脸,雪爹绝对不允许这种情况发生。 赵诚谨见他态度坚决,心知定说服不了他,只得暂时将这想法压下。雪爹又道:「这日子一时半会儿我也定不下来,得先跟家里商量商量,顺哥儿你也别急,等我们家里头有了结论,到时候再说。」 说了半天,还是一点进展也没有,赵诚谨脸上的笑容僵了僵,但态度依旧恭敬。 第四十五章 他难得来一趟,自然要去见一见许攸,雪爹倒也没拦着,他也年轻过,知道少男少女们的心思,一挥手就大方地放他过去的。赵诚谨没在许攸面前提成亲的事,他像平常一样跟她没话找话说,聊一聊京城里的八卦,又说起齐王成亲的事。 「……七叔的婚事定在十二月初九,说是等成了亲就搬到南边儿去。」 「啊?」许攸有些意外,「他要离京?好好的为什么要离京?」 「因为七婶的师傅胡御医告老还乡要回江南,他年纪大了,七婶不放心,想跟过去,七叔就说那干脆搬去江南住几年,这一去,也不知道时候回来。」提起这事儿,赵诚谨多少生出些离愁别绪来,齐王殿下虽然平日里虽然各种不靠谱,可跟赵诚谨的感情却也是真好,不像叔侄,倒想志趣相投的兄弟。 许攸的注意力却在别方面,既意外又有些好笑,「齐王殿下也是性情中人,先前跟胡姑娘吵得跟冤家似的,对她好起来也是真好。」 赵诚谨朝她微微地笑,「我以后会对你更好。」 许攸冷不丁地被他这一句告白给弄得一懵,旋即又回过神来,倒也没扭扭捏捏的红脸,斜睨了赵诚谨一眼,似笑非笑地道:「好啊,我等着。」 她那眼波仿佛带着钩子,妩媚极了,眸光流动,便是世上最美的风景也比不过她那眸间的风情,赵诚谨顿时就有些招架不住,只可惜小玉就在门口候着,他脸皮再厚,也不敢在孟家胡来。 口干舌燥的怂包赵诚谨恨恨地灌了一肚子茶水,最后依旧没能吃到一丁点豆腐,直到临走时,才装作不经意地摸了一把许攸的小手,这才高兴地走了。 晚上雪爹跟孟老太太说起王府催婚的事,孟老太太也有些无奈,「……怎么忽然这么急呢?小雪才多大啊,这么早就嫁出去,以后……」 这女孩子一旦嫁出去,可就不像以前当姑娘那么金贵了,到了婆家,那就得孝顺公婆,伺候丈夫,打理家事……哪里还有一天的闲日子过。就算瑞王爷和瑞王妃再怎么通情达理好说话,可王府就是王府,上头直接通着宫里头,光是每天应酬就够让人头疼的。 可是,既然赵诚谨郑重地提了这事儿,又亲自去普安大师那里求了日子,可见也是瑞王爷夫妇都同意了的,后头还有太后的意思,这就不能不让人郑重对待了。孟老太太揉着太阳穴为难极了,又问雪爹,「小雪的嫁妆准备得怎么样了?」 雪爹皱着眉头回道:「银子倒是有一些,但那些好东西却不是那么好买的,真真的可遇不可求。亏得有同僚帮忙,上个月才刚刚买到了一批好木材,千方百计地寻了南边的工匠在打家具,就怕这一年半载打不好,到时候拿出去也不体面。」 京城里那些有头有脸的人家,谁不是打从女儿一出生起就开始攒嫁妆,遇着好木材也都屯着,光是一张拔步床就得花上好几年的功夫来精雕细琢,日后女儿嫁过去才有底气。孟家虽借着献茶之功得了个爵位,皇帝陛下也多多提拔,但终究比不得那些世家大族。 孟老太太当然也晓得这些,心中愈发地焦急,又催道:「你明儿再去木匠那里问问,看到底什么时候能把家具打好。实在不成了,就去找顺哥儿帮忙。他的东西我们不要,帮忙找几个木匠却是可以的。若是能行,那要不就把日子定在明年九月,好歹也有大半年功夫,等什么时候有了空,你再往南边跑一趟,无论是衣服料子还是刺绣工艺,都数南边精致。我听说还有海外运来的宝石香料,到了京城,一转手就卖上好几倍的价钱……」 既然老太太都这么说了,雪爹只好应下,一旁的孟二叔也插话道:「我衙门里的同僚有个姓方的,是泉州方家的嫡支,家里头做的就是出海的生意,回头我跟他打听打听,说不定能让方家帮忙。」 「如此甚好!」雪爹高兴地点头,就算他真的亲自走一趟南边,没有人引荐介绍,也不一定能就能买到好货,但有了方家帮忙,事情就好办多了。这么看起来,倒也误不了婚期。 第二日大早,雪爹又亲自去了一趟城西找木匠商议工程的进度,听说婚事定在明年九月,那木匠倒也爽快,拍着胸脯保证道:「伯爷放心,就算老马我不吃不喝,也绝对误不了你府上的事。」这木匠也给别人家府里做过事,那些达官贵人们谁会正眼瞧他们,就连府里头的管事都眼睛长在头顶上,雪爹身为长宁伯,竟然能亲自登门,实在是给足了他面子,所以才会这般豪爽。 雪爹心中欣喜,客气地连连谢过,又亲自给那姓马的木匠封了个大红包,这才告辞回府。 城西这边是平民区,住的都是平民百姓,房子大多陈旧不堪,路上的行人也都作寻常打扮,乞丐们蹲在路边朝四周张望,难得瞧见像雪爹这样的体面人,立刻想围过来。雪爹皱起眉头,抖了抖缰绳,策马走得快了些。 巷子里冷不防忽然冲出个人影来,一骨碌滚到雪爹的马前,雪爹顿觉不好,赶紧勒马,所幸他原本就走得不快,马儿又乖觉,立刻就收住了脚,在原地颠了两下,停了。 「撞死人了,撞死人了……」路边又冲出两个人来,齐齐扑上前将雪爹的去路堵上,更有人抱着地上的「尸体」嚎啕大哭起来,哭声震耳欲聋,唯恐天下不乱。 雪爹立刻就明白这是遇着了碰瓷的人。城西这片地方原本就乱,官宦人家谁会亲自跑到这里来,这些不长眼睛的东西,显然是见他衣着光鲜,把他当成了肥羊,准备好好宰一顿。 雪爹冷笑数声,连看都懒得看地上的人,朝跟在身后的长随道:「拿了我的名刺去京兆尹衙门报官,我倒要看看,我是怎么把人给撞死的。」 地上的那些混混们又不是聋子,一听这话音顿觉不对劲,紧张地抬头朝雪爹瞄了几眼,原本那个假装尸体的中年男人忽然跳了起来,不敢置信地指着马背上的雪爹,哆哆嗦嗦地道:「你……你是孟……孟那个什么……孟学良!你是孟学良!」 见雪爹依旧蹙着眉,满脸冷淡,那中年男人愈发地激动,猛地一拍大腿道:「大舅子,我是你大哥啊?江随风!」他说罢,又赶紧招呼同行的另一个年轻人,大声道:「廉安快过来拜见你姑父,哎哟,看看你姑父这样子,这是做了官了呀。」 那年轻人早就竖起耳朵在偷听了,一听说雪爹是亲戚,赶紧上前朝他来行礼,滴溜着眼睛朝雪爹身上打量了一番,嬉笑着道:「姑父这匹马可真威风,得花不好银子吧。」 雪爹没理他,拧着眉头朝那中年男人看了半晌,脸上露出凝重而肃穆的神色,眸中厉色一闪而过,低声喃喃,「是你?」 「兄弟你这是发达了!」江随风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好像刚刚的事完全没有发生过,上前去想摸摸雪爹的衣服,被他冷厉的眼神瞥了一眼,两只手再也不敢往前伸,尴尬地在马腿上拍了拍,硬着头皮道:「那个……妹夫真是越来越威风了。对了,随云呢?她好不好?这一晃我们兄妹俩就有十几年没见过了……」 第四十六章 「阿云已经过世十多年了。」雪爹冷冷道,江随风先是一愣,旋即又立刻做出悲痛欲绝的模样,捂着脸嚎啕大哭起来,「我苦命的妹子啊,你怎么死得这么早……」他哭了半晌,始终不见雪爹有任何回应,心中难免发虚,想了想,还是硬着头皮凑过来,小心翼翼地道:「妹夫什么时候来的京城?看你这模样是发达了?既然是亲戚,多少也提携提携我这做大哥的……」 雪爹冷哼一声,没好气地道:「我也没想到,十几年不见,再遇到大哥竟是这样的场景。」这江随风虽是江氏的亲兄长,小雪的亲舅舅,说起来也出身书香世家,却实在品行不佳,十几年前,他败光了长辈留下的家产,为了还赌债还要将江氏发卖,若不是遇着雪爹,江氏恐怕早就沦落到青楼勾栏,也正因如此,雪爹对她一直耿耿于怀,便是后来与江氏成了亲,也极少与江随风来往。 江随风尴尬地笑了笑,搓了搓手,干笑道:「我这不是……手里头有点紧么,要不然,也不出来干这种事。不过,若不是今儿出来,也遇不着妹夫。我们俩这么多年不见,去,找个地方叙叙旧……」 他一边说着话,一边作势要热情地过来拉雪爹,手伸到半空中,雪爹却一动也不动,江随风又悻悻地把手缩了回来,讥笑道:「看来妹夫是瞧不上我这做大哥的了。这也难怪,你现在是高头大马,人模人样,哪里还看得上我们这些穷亲戚。」 江廉安也在一旁添油加醋,「可不是,这眼睛都长到头顶上去了。说起来,我爹还是兄长呢,你见了他,好歹也该——」 「阿德,」雪爹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的话,他身后的长随立刻策马跟了上来,「拿二十两银子给他。」雪爹说罢,再也懒得多看江随风一眼,一甩鞭子,一眨眼就消失在路的尽头。 「啊呸——」江随风抢在儿子牵头拿了银子,赶紧把钱收进怀里,冲着雪爹远去的影子吐了口唾沫,咬着牙,恶狠狠地道:「神气什么,总有一天……」 他嘀嘀咕咕地说了几句话,又觉得有些底气不足。要是江氏还在世也还好说,不怕孟家不认他们,可江氏都死了这么多年了,孟学良又混得人模人样的,恐怕早就续了弦,他再找上门去,还不得被人给打出来。 更何况,京城这么大,孟家到底在哪里都不知道呢。 雪爹的好心情在遇到江随风后全都一扫而空,心烦意乱地策马在城外跑了两圈,到天快黑时才回府。孟老太太听说他回来,赶紧就过来问木匠的事,结果一进门就瞧见他阴沉的脸,老太太顿时愕然。 「你这是怎么了?」孟老太太盯着雪爹上上下下地看了半晌,「多少年没见你气成过这样了?事儿没办成?那也无妨,不是说了让顺哥儿帮忙再去请几个木匠么。」 「不是木匠的事,」雪爹抹了把脸,沉沉地呼了一口气,「那边已经说定了,明年夏天之前就能打出来。」他顿了一会儿,终于还是老实交代道:「我今儿在路上遇着江随风了。」 「谁?」孟老太太一时竟没反应过来,愣了好几秒才猛地提高了声音,「江随风!那个杀千刀的混账东西也在京城?」 对于江随风的存在,孟家老太太和雪爹都不约而同地采取了隐瞒的政策,无论那个混账东西做过什么,无论孟家是不是拿他当亲戚,他始终都是许攸的亲舅舅。如果许攸也不管不问,外人势必会有闲言闲语,更何况,因为孟家与瑞王府的婚事,孟家早就处在风口浪尖,多少人嫉妒得眼红,恨不得编出各种谣言来打击孟家,怎么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 所幸江随风并不清楚孟家的具体情况,他甚至不知道还有许攸的存在,但饶是如此,雪爹依旧不放心,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他都不再允许许攸出门,甚至以快要成亲为借口,托人请了个嬷嬷来家里头教她规矩,让许攸苦不堪言。 好在赵诚谨已经不像以前那么忙了,凭借着瑞王府的家世和自己的能力,他很快就在金吾卫站稳了脚跟,差事办得相当漂亮,皇帝陛下在瑞王爷面前夸了他好几回,甚至还暗示说等他成亲前会再升一升。 瑞王爷很是谦虚地想退掉,又道:「顺哥儿还小,别太宠着他,再这么下去,他就该不知天高地厚了。」 皇帝却哈哈地笑起来,指着瑞王爷摇头道:「老二啊老二,你还真是不了解顺哥儿,那孩子打小就稳重,你见他什么时候飘过?」于是,这事儿便算是定了下来。 赵诚谨每过三五天总能跟许攸见上一面,只是今时不同往日,许攸身边多了个教养嬷嬷,整个院子里的气氛都为之一凝,小玉和小环也不再像以前一样老老实实地站在房门外,而是无奈却有坚决地在许攸身边寸步不离,赵诚谨不说想吃吃豆腐,哪怕牵牵小手的机会也没有,甚至他在院子里多坐了一会儿,那个严厉的嬷嬷就会出现在他们面前,板着脸说几句教训的话,赵诚谨立刻就被她教训得一脸通红,就算再怎么不乐意,也只能灰溜溜地逃走。 好好的,请什么嬷嬷!赵诚谨抑郁极了,甚至担心以后许攸嫁过来那个严厉而古板的老嬷嬷会不会也跟着一起到王府来——光是想一想他就觉得前途无亮。 日子过得飞快,年底先是齐王殿下成亲,在京里住了一个月后便收拾东西去了江南,雪爹也想跟着他们一道儿去钱塘,只是年底正是衙门最忙的时候,他实在抽不出空,无奈只得让孟二叔替他走了一趟。 孟二叔这一去,硬是拖到了第二年春天才回来,回京的时候他很低调,留了满脸的大胡子,穿着一身半新不旧的团花大袄,式样很特别,一看就不是京城的款式,他雇了两辆破旧的马车一路驶到大门口,下了马车自己去敲门,结果门房一打眼就没认出他来,出手将他给拦住了。 「瞎了眼了,连二爷都认不出来。」孟二叔哈哈大笑,一掌拍在那门房的后脑勺上,门房这才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激动得声音都在发颤,「二……二爷,是二爷,二爷您终于回来了!」 孟二叔此番南下收获颇丰,据说把身上的银子花了个精光,换回了满满两马车的东西,「……不是我吹牛,都是好东西,京城里也难得一见。」孟二叔晚上喝高了,大着舌头跟家里人表功,「可惜家里头没铺子,不然,咱们也能做一做生意,南边有方家,还有……齐王殿下帮衬……」 他这一次在南边拿货,除了方家帮忙外,齐王殿下的面子也起到了很大的作用。虽然齐王也刚刚才去南边,可郡王的名号比伯府就有用多了。 大家原本以为这只是孟二叔随便说说的,没想到他还真是说干就干,回京后就开始到处张罗开铺子的事,孟老太太还有些担心,悄悄寻了雪爹商议此事,雪爹却一脸无所谓地道:「无妨,这京城里头的贵人们,谁家里头没几个铺子,只要老二不亲自去当掌柜就没人敢乱嚼舌根。娘也知道我们家家底薄,瑞王府门第又高,府里头大半家产都给她置办嫁妆了,日后阿初大了怎么办?」总不能把女儿一嫁,这一家人就不要过日子了吧。再过几年,阿初渐渐大了,也要议亲,若不早作打算,到时候恐怕连聘礼都拿不出来。 第四十七章 既然雪爹都这么说了,孟老太太便不再阻拦,但依旧不放心,三天两头地就将孟二叔唤过来问一问。 要说孟二叔,性子虽然急了些,却还真有几分生意头脑,没过多久,他就真的在东正街找到了一间铺子。「……那铺子不大,所以价钱也不贵,我让徳叔在附近蹲了好几天,那地儿虽然比不得朱雀大街那般热闹,但来往的客人也不少,东街巷子里住的人也大多家境殷实……」 许攸好奇极了,兴奋地问:「那铺子什么时候能开?二叔我能去看看吗?」自从教养嬷嬷进了孟家,她已经好几个月没出过门了,整天关在家里头,就跟坐牢似的。好在最近教养嬷嬷似乎不像以前那般严厉了,许攸猜测,也许是因为她学得好? 孟二叔却没有像平常一样爽快地应下,干巴巴地笑了两声,有些不好意思地道:「还远着呢,这生意哪是说做就能做的。」 虽然不能借机出门让许攸有些失望,但她还是兴致勃勃地与孟二叔说起开铺子的事,她虽然没经过商,但就算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上辈子的网络、微博到处都是营销和管理的各种理论,许攸多少还是看过一些,遂信口开河地跟孟二叔胡侃,孟二叔顿时有一种醍醐灌顶的感觉。 「……哎呀,我们家小雪懂得还挺多!」孟二叔又惊又喜地道:「早知道小雪会做生意,咱们家刚进京那会儿就该把铺子开起来。」 孟老太太白了他一眼,道:「她晓得什么,八成是听顺哥儿说的。你听她瞎吹牛,倒不如去跟顺哥儿多聊聊,再问问他手边有没有人推荐来我们铺子里做掌柜。要不然,到时候铺子开了张,总不能让你去招呼客人。」 孟二叔职位虽不高,但好歹也是个官,要真成天在铺子里守着,少不得要被人参一本。 孟二叔当然也晓得这个道理,嘿嘿笑了两声,小声道:「哪能什么事都去找顺哥儿帮忙。」但第二天下了衙,他还是跑到宫门口等到赵诚谨出了宫,邀了他去喝酒。 六月里,孟家的铺子终于低调地开了张,取了个挺简单俗气的名字叫做珍宝斋。 珍宝斋不大,货也不多,但东西却都是京城难得一见的,贵重不贵重且不说,起码不是烂大街的玩意儿。据许攸所知,齐王殿下在铺子里也参了一股,要不然,就凭孟家剩下的那点子家当,这铺子拖到明年也不一定能开得起来。 刚开始,铺子的生意并不算好,六月份才刚刚保本,但孟二叔一点也不担心,「……我们家才开张呢,能保本就不容易了,六七月都是淡季,生意不好做,到了年底就好了。」 事实上,到了八月,珍宝斋的生意就渐渐好了起来,八月上旬的某一天甚至有三千多两银子的营业额,孟二叔乐坏了,一高兴,就请了铺子里的于掌柜去喝酒。 他们倒也没去什么高档地方,就在东正街上寻了个干净的小酒楼畅快地吃了一顿,又喝了两壶酒,下楼的时候两个人都有点晕晕沉沉了。结果,还没到楼下,就听到下头一阵喧闹,孟二叔迷迷瞪瞪地看了几眼,又拽住一旁的店小二问:「下头这是干嘛呢?」 店小二恭敬地回道:「是几个小毛贼来店里想偷东西,被人给喝破了,正打着呢。」 孟二叔随意地瞥了两眼,隐隐约约觉得其中某个拉架的男人好像有些眼熟,但他这会儿醉得两腿发软了,便没有心思再多想,扶着于掌柜,摇摇晃晃地出了门。那店小二一路恭敬地送到门外,又道了声「二位爷走好」,这才进厅。 「刚刚那个人……」店小二才回厅,胳膊就被人拽住了,凝神一看,正是刚刚在里头拉架的那位,「那个客人你认识吗?」江随风从怀里掏了几文钱塞进店小二的手里,低声问。 店小二犹豫了一下,没收,反而拧着眉头问:「你问这个做什么?」 江随风陪着笑,小心翼翼地道:「这不是瞧着眼熟吗?那客人是不是姓孟?那客人跟我嫁亲戚长得像,只是许多年没见了,也不敢随便上前去问。」 听说是亲戚,那店小二这才缓和了脸色,悄悄收了钱,低声道:「那是常宁伯府的二爷,的确是姓孟。」 「长宁伯府?」江随风的眼睛都直了,不敢置信地愣了半晌,又猛地回过神来,赶紧又把怀里余下的铜钱全都塞进店小二的手里,「小兄弟你跟我仔细说说……」 一刻钟后,江随风才两眼放光地出了酒楼。他斜进一条小巷子,阴影处立刻冲出来一个人,怒气冲冲地朝他喝道:「死老头子你到底想干嘛?老子被那些人打成这样你也不帮忙,反倒跟那些人一起,是不是想看着老子被打死啊!」 「你瞎说什么!」江随风把脸一板,道:「你是我儿子,我还能真看着你受罪?刚刚要不是我假装拉架把人给推开,你能趁机逃出来?这脑子笨得,哪有你老子我一半聪明。」他得意地笑了笑,朝江廉安挑了挑眉毛,故作神秘地道:「你猜我刚刚问到了什么?」 「什么东西?」江廉安眼睛一亮,「难道又找到了什么来钱的法子?」 「岂止啊!」江随风捋了捋下颌的短须,得意洋洋地道:「我刚刚遇到了孟家老二。」 「孟家人?」江廉安顿时就泄气了,「那有屁用!姑姑都死了这么多年了,那孟老大要是真讲什么亲戚的情分,怎么会对我们不管不问,就扔个二十两银子了事。他奶奶的什么东西,把我们当做叫花子呢。」 「你傻不傻,我还不知道这个。」江随风勾起嘴角,冷哼道:「孟老大无情无义不要紧,他膝下可还有个女儿,那可是你嫡亲的表妹。你还不知道吧,孟家可是搭上了瑞王府,你那表妹可马上就要去做瑞王府世子妃了。」 江廉安顿时瞪大了眼睛,「真的假的?那我们岂不是……岂不是还是那个……皇亲国戚?」西城巷子里的老彭家,女儿只是个侯府的通房丫头,就在外头人五人六的,他们可是瑞王府世子妃的亲舅舅和亲表哥,那该多威风,日后走出去,谁敢小瞧他们。 「那我们赶紧去找表妹啊!」江廉安急不可待地就要去上门攀亲,却被江随风给一把拉住了,哼道:「你这蠢货,你以为孟家老大是吃素的?人家现在可是长宁伯,出入都跟着护卫长随,就凭我们父子俩能进得了伯府大门?恐怕还没通报上去就被赶了出来,哪里见得了你表妹的面。」 江廉安立刻就蔫了,哭丧着脸道:「那可怎么办?难道要等她出嫁后再去瑞王府找人?那瑞王府的门槛岂不是更高?」 江随风皱着眉头没说话,他心里头清楚得很,就算自己真找上了外甥女,那外甥女认不认他还真不好说。孟大郎以前就不是什么善茬,更不用说现在有权有势,背后还有瑞王府撑腰,就算让他们父子消失也不是一件难事,他才不做这种没把握的事。 第四十八章 倒是孟家,这几年可真是发达了,既然要把女儿嫁进王府,这嫁妆怎么也不会少……他想到此处,眼睛里闪过一丝厉色,咬着牙狠狠道:「他不仁,我不义,老子非要给孟家一点颜色看看。」 见儿子还是一脸苦相,江随风勾起嘴角,声音里透着一股子蛊惑的味道,「听说你表妹生得可美了,要不,也不至于能被瑞王府看中。廉安你不是还没成亲吗,你表妹怎么样?你若娶了她,那孟家的家产可就都是你的了!」 江廉安浑身一震,不敢置信地吞了吞口水,哆哆嗦嗦地道:「爹……你……你是在开……开玩笑吧,不是……那个……表妹都要嫁到王府去了么?」 「这不是还没嫁吗?」江随风冷冷道:「你要真生米煮成了熟饭,那瑞王府还能要她?就算成不了,坏了她的名声,到时候除了你,她还能嫁给谁?」 江廉安的两条腿都在打哆嗦,可心里头却又不免心动,长宁伯府的家产,如花似玉的表妹,怎么也值得赌一把。他心一横,牙一咬,决定豁出去了,沉声道:「爹你说怎么干就怎么干?」 江廉安那天答应得爽快,一回头,却又有些紧张,思来又想去,想反悔。江随风气得要命,劈头盖脸地打了他一通,怒道:「你怕什么,出了什么事有老子担着。」 江廉安哭丧着脸道:「爹,这可不是小事。那瑞王府是什么地方,我们真要得罪了他们,到时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江随风哼道:「你傻呀!你和你表妹要真能成了,孟家就算不承认也不行,到时候瑞王府那边,自有他们去斡旋。那孟大郎总不想让他家女儿守寡吧!你放心,就算为了你表妹着想,孟家也会把你们的事瞒得紧紧的,大不了,就说以前你们有婚约,就算是皇家,也不好抢了这门婚事是不是?再说了,瑞王府是什么门第?又不是娶不到媳妇了,还真能吊死在孟家这一棵树上?你怕什么。这年头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过了这个村没这个店,眼看着你表妹就要出嫁了,你再不动手,日后就算想反悔也没机会了……」 江廉安被他这么一劝,又觉得好像有些道理,想了想,又终于定下了心。 九月初九,许攸领着阿初和几个下人去灵山寺烧香。 这是京城的习俗,将要出嫁的姑娘都要去庙里祈福烧香。对于马上就要到来的婚事,许攸的态度表现得很平静,既不排斥也不紧张,更没有寻常姑娘家的娇羞。也许是因为跟赵诚谨相处得久了,彼此知根知底的,现在的她,更觉得这只是一场仪式,标志着两个人可以合法地走到一起。 眼看着婚期近了,孟老太太和雪爹却是紧张起来,就连阿初也有些难舍难分,情绪明显低落了许多,所以许攸才特意等到书院休假时,叫了他一起出来。 因是重阳节,出城的人不少,灵山上游人如织,孟家的马车驶到山脚的小路就再也没法继续往前走了,众人没辙,只得下了马车,靠两条腿前行。 所幸众人都不是娇娇弱弱的千金小姐,不说阿初已经长高了许多,成了个小小的男子汉,就连许攸,也是自幼锻炼,时不时地还跟着雪爹学打拳,身子骨特别结实,走几步山路对她来说实在算不得什么。 一行人飞快地上了山,进了庙,许攸依着风俗给菩萨烧了三炷香,罢了便要起身出门。阿初却笑着问:「小雪姐姐你不抽个签?我听说灵山寺许愿盒求签都特别灵验,你不试一试?」 小玉和小环都是少女心性,听得此言,顿时有些心动,使劲儿地怂恿许攸道:「小姐您就试试嘛,大家都说灵山寺的签很灵验呢。」 许攸却坚决地摇头,「我不抽。」签文这种事,好的不灵坏的灵,万一真被她抽到个下签,岂不是惶惶不可终日,没事儿也能折腾出事儿来。阿初和两个丫鬟见她态度坚决,也不好再劝,但阿初却还是有些手痒,悄悄留在队伍最后头,等许攸出了大殿,他便一溜烟抱起签筒抖了一根签出来,而后又急急忙忙地出来找和尚解签。 「……唔……」大殿外,解签的老和尚摸着下颌花白的胡子故作高深,「是陶渊明醉酒,乃中吉签,世事无全美,虽有小人作祟,但应无碍大局。」 「有小人?」阿初立刻紧张起来,「师傅您快给我仔细说说,是什么小人?要怎么避?」 那老和尚却不肯回了,半眯着眼睛神神秘秘地道:「这个……天机不可泄露啊。」 阿初:「……」他终于明白为什么许攸不肯抽签了。 因今儿灵山寺人多,许攸她们在庙里并没有逗留许久,将庙里的各方菩萨拜了个遍,又歇了一会儿后,便起身欲回府。 阿初的骑术在赵诚谨的指导下已经有了很大的进步,所以这一次,他特意骑了马出来,并没有和许攸乘马车。把许攸和两个丫鬟送上马车,阿初刚刚转身欲上马,忽听得身后一声剧烈而突然的「噼里啪啦」声,仿佛是有人不慎点燃了鞭炮。 路上的行人俱吓了一大跳,纷纷回头大声喝骂,人也就罢了,四周的马儿却顿时受了惊吓。阿初胯下的这一匹是赵诚谨赠送,乃西域良驹,听得此等躁动也难免不安地抬起前蹄长嘶了一声,更不用说附近别人家的马,就连孟家拉车的马儿也都暴躁起来,不安地刨着蹄子仿佛随时要跑。 阿初无端地想起刚刚抽到的签文了,心中顿时警觉,慌忙下了马,正欲朝许攸出声示警,那拉车的马儿却好似又受了什么惊吓,忽然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撒开蹄子就狂奔起来。 这路上原本就有些混乱,这会儿愈发地乱成一团糟,数不清的马儿和马车都四下乱窜,孟家的护卫慌忙上马欲追,可跑了没几步,路上就被堵住了,几乎寸步难行,一众护卫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孟家的马车风驰电掣般地往后山方向跑,不一会儿,连影子都看不见了。 出大事了!孟家护卫全都慌了神,一个个被吓得面无人色。那马车里坐的可是未来的瑞王府世子妃,而今距离大婚也不过十来天,这万一出点什么变故,他们就算把脑袋砍了也不够赔的。阿初满头大汗地从人群中挤了出来,一脸煞白地看着空荡荡的小路,声音直哆嗦,「赶……赶紧去……报信……」说罢,他又一抖缰绳,飞快地策马追了过去。 马车猛地一窜,小玉和小环一个趔趄就摔了一跤,小玉甚至还险些被甩到马车外,好在许攸一听到外头声音不对,立刻就下意识地抓紧了嵌在车里的椅子,这才没被摔在地上,但脑袋却在车壁上撞了一下,痛得她呲牙咧嘴。 「大小姐,你没事吧。」小环反应快,立刻就扶着车壁坐好,又伸手用力将甩在车门口的小玉拽了进来。这后山的小路本就颠簸,马车又走得急,颠得不行,两个人都站不稳,索性一屁股坐在地上。 许攸揉了揉后脑勺,稳住身体,呲着牙道:「这是怎么了?马儿受惊了?我们这是往哪里走?」 第四十九章 「我出去看看。」小环道,一边说着话,她一边贴在车板上小心翼翼地往前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终于爬到了车门口,探出脑袋看了几眼,脸色很快就变得很难看,「小姐,这是往后山去的路。」 她仿佛又看到了什么,忽然兴奋起来,声音都有些颤抖,「大小姐,前面好像有人,救命——救命啊!」 「有人吗?」小玉也激动地想探出脑袋看,被许攸一把拉住,沉着脸朝她摇了摇头。她警惕心重,虽然刚刚混乱陡发时她坐在马车里不曾亲见,但寺庙大门口有人放鞭炮本身就有问题,谁不知道那里马多,稍一混乱,可是要出大事的。 小玉被许攸的眼神看得有些紧张,不安地缩了回来,小声问:「大小姐,您怎么了?」 「马车里有什么防身的东西?」许攸正色问,小玉也不知想到了什么,顿时就白了脸,哆哆嗦嗦摇头,「没……没有……」她脑子里早已一片混乱,哆嗦了半晌,忽然又想起了什么,颤着嗓子回道:「好……好像有把刀……」 是放在车里削水果的匕首,赵诚谨送的,有个漂亮的镶着宝石的刀鞘,许攸总嫌弃它太花哨,不怎么爱用,倒是小玉喜欢,说是用来削水果挺好,所以才带上了马车。许攸将匕首紧紧握在手里,一颗心终于安定了一些。 她不确定今天这事儿到底是不是冲着她来的,虽说她不认为自己在京城里有什么仇家,但事情发生在眼看着她就要嫁进瑞王府的关键时候,由不得她不多想。 小玉早被许攸的脸色吓得连话都不会说了,车门外的小环却丝毫不知,她依旧兴奋地扯着嗓子大声呼救,很快的,许攸便听到了急促的马蹄声,由远而近,与她们的马车并驾齐驱。 好像只有一匹马?就算那人真有恶意,也不一定就怕了他,许攸握紧匕首心里暗暗地想,另一只手却悄悄伸到帘子边,掀开一道缝朝外头看了一眼。 骑马的是个年轻人,二十出头的样子,模样倒也齐整,穿一身簇新的袍子,脚下踏的也是一双簇新的羊皮短靴,头发梳得一丝不乱,头顶甚至还束着一顶白玉冠,这打扮,俨然京城里的贵公子。 可许攸原本心里头就存着疑,见状不仅没有放心下,反而愈发地谨慎起来。她见多了赵诚谨平日里的装扮,自然晓得京城里的世家子弟们是怎么穿衣的,就算是再正式的场合,他们也不会把刚刚做好没下过水的衣服穿在身上,马车外的这个人,打扮得是用了心,只是用力过了头,让人一眼就能看出问题来。 小环却没意识到问题,还激动地向那人求救,那年轻人立刻睁大了眼,一脸担心地伸手朝小环做了个手势,高声道:「你别乱动,我马上过来救你们。」 救……你们……如果是刚开始许攸还只是怀疑,听了这话立刻就确定了,外头那人就是惊马事件的主使之一,且不说他们到底所图为何,若真等他上了马车,一会儿可就不好收拾了。 许攸一咬牙,握住匕首就起了身。小玉立刻就明白了她的意思,脸色顿时变得煞白,急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颤着嗓子道:「小……小姐,外头那人是……是坏人?」 「十有八九。」许攸努力地让自己冷静下来,「别怕,他在马背上,也不一定是我们的对手。」那人也许怎么也没想到许攸竟然会识破他们的阴谋,甚至还随身带着刀吧。 她说罢,便稳住身体,掀开马车爬了出来,小玉生怕她有什么差池,也赶紧跟出来,咬着牙,恶狠狠地瞪着那个男人。 「大小姐您怎么也出来了?」小环见她出来,顿时就急了,高声道:「这路上颠簸,一不留神就可能摔下马车,您快进去。」 许攸没做声,凉凉地看了那策马的男人一眼。她相貌着实出色,虽称不上倾国倾城,但也绝对说得上漂亮,加上这几年在家里头娇养着,愈发地雪肤乌发,明艳动人,江廉安平日里都在西城贫民区住着,何曾见过这般气质高雅的美人,顿时就看得呆了,连话都忘了说。 马车继续颠簸不停地往前跑,许攸抓稳了车壁一点点地挪到马车边,忽然勾起嘴角朝江廉安笑了笑,笑颜顿如春花盛开,柔声问:「这位大哥怎么称呼?」 「江……江廉安,」江廉安吞了口唾沫,眼睛发直地回道,他完全忘了自己父亲的叮嘱,身上都软了,眯着眼睛道:「表……表妹,我是你表哥啊。」 许攸眼睛一眯,脑子里顿时飞快地闪过各种念头。这会儿,就算是小环也意识到问题了,虽然她不清楚江廉安与孟家到底有什么瓜葛,但哪有这时候跑过来认亲的?这分明是蓄谋已久! 小环一见不对劲,果断地主动出击,竟随手脱下手里的鞋朝江廉安砸过去,江廉安遂不提防,顿时被她砸了一脸,好险没从马背上摔下去。他顿时气得脸色铁青,大吼一声,骂了声「小贱蹄子」,又策马往前追,挥着手里的马鞭朝小环狠狠抽过来。 江廉安做过许多年流氓混混,打架倒也有一手,加上那鞭子顺手,立刻就占据了上风,小环和许攸都挨了好几鞭,身上立刻就火辣辣地痛。 「小姐你没事吧?」小环急得眼直哭,她想了想,忽然一咬牙,用力将许攸推进了马车里。许攸一时不提防,顿时一个趔趄就跌进了车里头,小腿狠狠撞在车里的座椅上,痛得她眼泪都出来了。 「小环——」许攸立刻就猜到了小环的心思,那丫头在她身边伺候的时间虽不长,但许攸却对她印象极好,那是个忠心又聪明的姑娘,许攸毫不怀疑她要做出什么玉石俱焚的事,一见不对劲,也顾不得腿上的伤了,立刻抽了匕首就往车外爬。 江廉安已然冲到了马车旁,眼看着就要跳上车,小环忽然像只大猫似的朝江廉安扑了上…… 「小环!」小玉吓得一脸雪白,慌慌张张地扑过去想去拉她,不想脚下却忽地一滑,竟然就这么摔下了马车,骨碌碌地打了几个滚,滑下了山坡,连人影都看不见了。 马儿发疯似的朝山里狂奔,把所有的一切都远远地抛在了后面,路上已经看不见小环和小玉的影子,就连江廉安的马儿也窜进了路边的密林,一眨眼就失了踪。 许攸把匕首放在一边,一点点地想上前去抓缰绳,可每次好不容易艰难地往前挪半寸,又被颠了回来。 也不知跑了多久,前方早已没有了路,四周都是密林,越往里头就越是阴森,直到马车终于被林子里的灌木和藤蔓纠缠住,前方的马儿才终于停了下来。 等车终于稳下来,许攸才握住匕首小心翼翼地下了马车。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许攸简直不敢相信京城附近竟然有如此原始的森林。四周的景致就好像从来没有人来过一般,那些树也不知长了多少年了,高大而粗壮,恐怕得有好几个人才能围起来,树身上长满了厚厚的绿苔,甚至还有些说不出名字藤蔓,光是那些古藤都有许攸的小胳膊那么粗。 第五十章 地上铺着厚厚的落叶,不知堆积了多少年了,踩上去软软的,湿润而柔软。有些大树的底下长着一圈蘑菇,色彩斑斓,密密麻麻,光是看一眼就让人头皮发麻。蜘蛛不动声色地躲在暗处张着网,一伸懒腰,足足有人的巴掌那么大…… 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 许攸就是再迟钝也意识到不大对劲了,脑子里飞快地想了一遍,有个想法终于渐渐浮了出来。 鬼林?当初小环竟然不是在开玩笑? 时间过得太久,许攸已经记不清上一次小环的话,只依稀记得似乎这里人迹罕至,一旦擅自闯入,便再也找不出去。许攸表示有些狐疑,灵山后山毕竟不大,但就算把这座后山翻个遍也不算难事,怎么会找不出返回的路?更何况,马车这一路过来,总有痕迹,许攸甚至相信不用等人来救援,自己就能找出去。 她多少还是存了点心眼,没立刻就急着往回走,先回到马车上翻找了一阵,找到了一些吃食,又用匕首裁了一块布将它们包起来,收拾好了,这才沿着路上的车轮印往回走。 路上的痕迹很清晰,除了车轮印外,还有许多被马车碾压过的痕迹,就算只是个普通人也能找到出林的路,更何况,她还曾经学过痕迹学——如果这样都找不出去,简直就是太丢人了。 所以,前半个小时,许攸的心情都比较轻松,就算偶尔看到林子里一闪而过的各种影子,甚至耳畔还传来奇怪的,难以形容的各种尖叫和呜咽声,许攸也都能努力地将心中的慌乱和胆怯全都压下去。 可是,她越走越觉得不对劲,虽然森林里到处都是高耸云天的大树,可是,这些树未免也长得太相似了,就连树下五彩斑斓的蘑菇和萦绕着树身一直蔓延到半空中的藤蔓都好像不止一次的见过……大概在半个小时之后,许攸又看到了她的马车。 马车还是她离开时的样子,但四周的景色却又变了样,虽然依旧有高耸入云的大树,树上甚至也长了厚厚的绿苔,但许攸却清楚地记得那些植物的样子发生了变化,树底下的蘑菇不见了踪影,小灌木换了另一种造型,马车四周没有一点车辆碾压过的痕迹,就像平白无故地突然从天而降,这简直太古怪了。 是幻觉吗? 许攸的心一沉,立刻意识到这个鬼林的不同寻常。难怪当初小环提起鬼林时会那样紧张而慎重,这里头果然有些道道。 林子里有风,透过密密的树林吹进来,阴凉清冷,让许攸不由自主地发抖,她注意到马车旁边的小灌木叶子并没有随风而动,她心中微动,伸出手去摸它——却又摸到了实物,树叶厚实而润泽,她甚至能感觉到叶片上细细的脉络。 这些叶子居然是真的?或者,其实连她的触觉也被迷惑了? 许攸心里头越来越没有底,她已经不复先前的自信,对于走出这片鬼林没有了半点信心。也许她应该老老实实地守在远处,等人来救援,或是直到这几天过去,待林子里恢复了正常再说。 这么一想,她又爬回了马车里,再一次搜寻并整理车上的东西。这辆马车是年前新制的,特意学了瑞王府的马车式样,车里很宽敞,车壁上都铺着厚厚的一层绒布,靠后背的车壁全是小柜子和小抽屉,里头放着各种东西以备不时之需。 车里的吃食倒是不多,只有两样糕点,一包瓜子,两包蜜饯并几样新鲜的果子,此外还有一壶茶水,来的路上她没怎么喝,剩了大半在壶里,这些东西省着点用,撑上三天倒也不成问题。 除了这些东西之外,还有御寒的小被子和一些零零散散的小玩意儿,让许攸惊喜的是,马车里竟然还有个火折子。 就当是生存训练好了!许攸努力地让自己乐观一些。 鬼林外,阿初急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一个劲儿地想往里冲,却总被孟府的护卫拼命抱住,阿初急得直跺脚,怒喝道:「你们……你们不肯去救小雪姐姐,连我都不让进去,难不成,要眼睁睁地看着我姐陷在里头?」 孟府护卫也无计可施,无奈地解释道:「大少爷,实在不是我们不去救人。实在是这片鬼林太吓人,不说我们几个,就算再多来几倍,照样陷在里头找不出来。倒不如先在林子外守着,过个几天,等林子里的雾散了,就算不用我们去找,大小姐自己也能找出来。」 「过个几天!你说得轻松!」阿初气得直跳,「让我姐一个人在林子里过几天,那林子里有什么猛兽不说,没吃的没喝的,你让她怎么过?」 护卫们都不敢作声。他们追过来的路上已经找到了小环和小玉,虽然她们俩伤得不轻,但好歹还有命在,也还能说话。众人从她们口中得知了事情的经过,在他们看来,许攸就算进了鬼林,也比落在江廉安手里好多了,只要她能逃过这一劫,跟瑞王府的婚事依旧不会有波折,顶多也就是延期,可若是被江廉安掳走,哪还有什么清白可言,这简直比丢了性命还要可怕。 阿初被护卫们拦着不能进林子,急得在原地打转,时不时地又往林子里看几眼,那林子里雾气又一点点地蒸腾起来,不一会儿,整片山林全都笼罩在一派浓重的白雾中,完全看不清林中的任何动静。 小路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阿初像看到了救命稻草似的猛地抬起头快步冲上前,扯着嗓子朝马背上的赵诚谨委屈地喊,「小顺哥,小顺哥你可来了!我姐……我姐她……她陷在林子里出不来。他们不让我进去找她。」 赵诚谨一脸肃穆地下了马,三步并作两步地冲到林子前,拧着眉头问:「到底出了事?去报信的人说得不清不楚的,小雪好好的怎么会冲去了鬼林?」 阿初三言两语飞快地将事情的经过说给他听,罢了又愧疚得直掉眼泪,「都是我不好,若不是我非要骑什么马,就能跟小雪姐姐在一起。不管出什么事,好歹还有我陪在她身边。可是现在……」 听说是有人故意为之,赵诚谨的脸上顿时就沉了下来,不过这会儿他没空儿去处理这事儿,冷哼一声后,又立刻把注意力放在了密林中。 「世子爷,这林子有古怪,可不能随便进。」瑞王府的护卫见赵诚谨脸色不对,慌忙上前劝道:「您还记不记得云阳伯?他年轻的时候也曾误入过鬼林,为了救他,云阳伯夫人求了娘家晋元侯府,侯府派了近百人进山,结果不仅没找到人,反而在林子里折损了十来个年轻力壮的家丁,直到过了三天,林中阵法散去,云阳伯才自己找了出来。」 赵诚谨斜睨了他一眼,冷冷道:「你是让我什么也不做,就这么守着这里等她自己出来?」 「世子爷,」那护卫胆子倒大,就算被赵诚谨这么看着,也依旧不肯退缩,「就算您进了林子也帮不上忙,何必多此一举呢,反倒是多折了个人进去。万一出点什么事,属下要怎么向王爷和王妃交待。」 第五十一章 赵诚谨凝着眉头挥了挥手,沉声道:「你别再说了!」他想了想,又道:「你拿我的帖子去一趟云阳伯府,找云阳伯仔细问清楚这片林子里的异状,另让小竹回王府把茶壶和小绿带过来。」他就不信了,连人带马车进了林子,会一点痕迹都不留下来。 那护卫见他态度坚决,心知说服不了他,无奈地摇摇头,终于还是低声应下,转身上了马。 半个时辰后,茶壶和小绿就到了,见众人脸色凝重,就连一向聒噪的小绿都不敢吭声,站在赵诚谨的肩膀上小心翼翼地打量着众人的神色。赵诚谨也不管它们俩听不听得懂自己的话,将许攸闯入鬼林的事说给它们听,小绿立刻就紧张起来,小眼睛滴溜溜地转,不安地扇了扇翅膀。茶壶则有些不受控制地就要往林子里钻,被赵诚谨死死拉住。 「别急,」赵诚谨一边抚摩着茶壶背上的毛一边柔声安抚道:「再等一等,一会儿我们一起进去。」 「我也和小顺哥一起去。」阿初一屁股坐到地上,凑到赵诚谨面前道。 赵诚谨却不肯,摇头道:「不行,你手无缚鸡之力,进了林子也帮不上忙,反而要我分心去照顾你。」 「可是——」阿初急了,眼眶红红的,却一时想不出什么借口来。 「你姐也一定不愿意让你进去的。」 阿初吸了吸鼻子,不说话了,眼泪在眼跨里打转,但终于还是没落下,他忽然用力地抓紧了赵诚谨的手,低低的,仿佛用尽了所有的力气道:「小顺哥一定要把我姐救出来。」 天黑前,瑞王府的护卫终于回来了,不仅带来了云阳伯的口信,跟着他一道儿过来的,还有当年曾经进过林子的一个中年护卫。 中年护卫话不多,见了赵诚谨的面也只是硬邦邦地行了个礼,尔后就开始说起林子里的情况,「……也不知是雾里有毒还是别的什么缘故,进了林子就会生出幻觉,看到的其实都是假的。若是心性平和,那幻觉倒也不可怕,可若是心中有杂念,越是怕什么,就越是来什么。当年我们一起进林子的那些同僚,死的那几个,十之八九都是被自己给吓死的……」 待这中年护卫一一叮嘱完,赵诚谨这才从护卫中挑了几个人,又道:「大家刚刚都听仔细了?进了林子不要慌,越慌就越可怕,要时刻记得一点,你们所看到的都是假的……」 护卫们俱齐声应下。 虽然知道四周的景色大多是假的,但依着常理推断,地上的落叶总是真的,许攸挑了个落叶特别厚实的地方,又四下里寻了些树枝,搭了个火堆。 天色渐渐暗下来,这片林子愈发地可怕起来,仿佛沉睡的猛兽在一点点醒来。林子里有各种声音,说不清是什么动物在叫,一会儿像婴儿的啼哭,一会儿又突然消失,仿佛忽然被人捏住了嗓子,听得人心里头慎得慌。 不过,既然看到的是假的,那么听到的是不是也是假的呢?这么一想,许攸又觉得好像没那么可怕了。 所有的动物都怕火,只要守着这堆火,熬过这一晚上应该不会有太大问题吧,许攸紧了紧身上的被子,心里想。可她的念头刚刚闪过,头顶上方忽地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压得树枝都颤了颤,发出「簌簌」的响声,两片树叶飘下来,落在许攸的面前。 是什么东西?许攸的心立刻揪成了一团,握紧了匕首紧张地朝树上看去。 漆黑一片的枝叶间有什么东西悄无声息地蹲在哪里,许攸屏住呼吸,一颗心简直快要跳出来,她强忍住心中的好奇,一动也不动地坐在原地,跳跃的火光衬得她脸上忽明忽暗,一双眼睛亮得吓人。 沉静了很久,好像在对持,许攸不动,那个东西也不动。 那会是真的吗?许攸心里想,是蛇,还是鸟? 正琢磨间,那个东西仿佛动了,步子非常轻巧,缓缓地从茂密的枝叶间露出一双眼睛,绿幽幽的双眼在黑暗中发着光,让人无端地不寒而栗。 但许攸的心却忽然松了下来,重重地吁了一口气,一屁股坐在地上,仰着脑袋朝躲在林子的那只野猫招了招手,「下来呀!」 野猫没动,警惕地看着她,过了很久,它才终于缓缓地往下跳了几步,慢慢地,一步一步地下了树,在距离许攸大概两米的地方停了下来。 许攸没再招呼它,坐在地上慢吞吞地啃梨,一个梨子还没吃完,就发现那只野猫已经走到她身边了,两只眼睛盯着她手边的糕点,不吭声。 这可是她未来几天的口粮!许攸苦恼地看着那只浑身黝黑的野猫,野猫也终于纡尊降贵地抬头看了看她,眯起眼睛张口「喵呜」了一声,许攸顿时就心软了。 虽然只是多了只猫,但许攸的心里却忽然安定了不少,在这个漆黑一片,幽深诡异的地方有了一个伙伴真是一件让人高兴的事。于是许攸也顾不得这些食物能不能支撑到她走出林子了,拿了块糕点递到野猫嘴边,野猫一点也没客气,一口就把那块糕点吃完。 吃完了这一块,它又很自来熟地把剩下的几块糕点全给吃完了,然后满足地舔了舔爪子,抬起头朝许攸看了一眼。许攸真是拿它一点办法也没有,那盒糕点可真不少,就算许攸自己,恐怕一口气也吃不了一盒,这只猫的胃口也未免太大了! 野猫吃饱了也不走,靠着许攸蹲在火边,眯起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过了一会儿,它索性歪了歪身体,把自己团成一个团子,就在她身边睡了。 许攸也打了个哈欠,往火堆上再添了几根柴,悄悄伸手摸了摸野猫身上的毛。野猫的身体忽然僵硬,浑身都警惕了起来,过了好一会儿,许是见许攸没有再进一步的举动,终于又缓缓放松下来…… 许攸睡得并不沉,半夜里迷迷糊糊地被冻醒了,睁开眼一看,火堆早已熄灭,只剩些许零星的火星,她赶紧又扔了几把干草下去将火引燃,再放了几根树枝,终于才把火堆给重新燃了起来。 野猫依旧躺在地上睡得呼呼的,一点也没有被许攸的动作惊醒,跟之前警惕防备的样子一比,就像是换了一只猫似的。许攸看它睡得好,心情也不由自主地好起来,正想摸一摸它然后再去睡觉,那只野猫却忽然弹了起来,一骨碌就从地上翻了起身,一扫刚刚沉睡迷糊的模样,警惕地瞪着两只绿眼睛,弓起背,嘴里发出威胁的低吼。 作为一只曾经的猫,许攸立刻就意识到出现了威胁,一把握紧匕首站起身,警惕地超四周张望。 漆黑的混沌中,有什么东西好像越来越近,它的脚步很轻,踩在地上只有细微的簌簌声,在离她们四五米的地方站住了。借着火堆跳跃的光,许攸认出那好像是一只豹子,一瞬间,她的心都快要停止跳动了,两条腿瑟瑟发抖,连逃跑的力气也没有。 难道今天真的要把命送在这里了?许攸的牙齿上下打架,但手却愈发坚定地握住了匕首,心中暗暗想,就算是豹子,想要她的命,也得付出点代价! 第五十二章 她屏住呼吸警惕地瞪着黑暗中那只悠闲的豹子,想象着它的各种攻击方向,甚至做好各种回击的打算。 「嗷呜,嗷呜——」野猫忽然不自量力地朝那只豹子大吼起来,吹胡子瞪眼,甚至还往前走了几步。许攸大惊,生怕它被豹子一爪子打死,慌忙去拉它,不想那只豹子却好像被它吓住了似的,连连往后退了几步,然后,居然一转身跑了。 那只豹子居然逃跑了!一只豹子居然被猫给吓跑了,这个画风好像有点不对啊! 许攸揉了揉眼睛,忍不住低头看了看那只勇敢的野猫,它看起来比别的猫要大一圈,浑身都是油光水滑的黑毛,威风极了。但是,这也不能解释为什么它能把豹子赶走啊?这片鬼林里果然有太多无法解释的东西。 她在这一系列复杂问题的思索中睡了过去…… 至于赵诚谨和瑞王府的一众护卫,才进了林子没多久,大家便失散了。这简直就像做梦似的,明明刚刚大家都还在低声说这话,一眨眼,身边的人就不见了,无论怎么扯着嗓子大声喊,也不见有人回,就好像,他们全都凭空消失了似的。 不仅护卫们失了踪,就连小绿也不见了,好在茶壶身上系了绳子,一直牵在赵诚谨手里,这才没有走丢。但它却有些茫然,进了林子就露出一副犹豫不决的神色,东闻闻、西嗅嗅,走两步又停下来,好像完全没法确定要走的路。 赵诚谨见它这样又是无奈又是担心,连茶壶进了林子都这样,更何况是许攸。这个晚上,她一个女孩子要怎么过呢? 赵诚谨牵着茶壶在森林里找了半宿,天快亮时才寻了个浅浅的山洞,燃了堆火睡了一会儿,正睡得迷糊,手里的绳子忽然一动,茶壶忽然窜了起身,冲着不远处的林子里一阵狂吠,赵诚谨的心顿时就悬了起来,拔出腰间的长剑,做出严正以待的姿势。 林子里有「沙沙」的声响,一只吊额晴虎迈着矫健的步子慢悠悠地朝他们走过来。 茶壶忽然不叫了,死死盯着那只老虎发出低低的「呜呜」声,歪着脑袋左看右看,傻乎乎的样子。赵诚谨只觉得脑子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忽然炸开了似的,轰的一声,人都懵了。 这里为什么会有老虎?京城这种地方怎么可能会有老虎?这不是开玩笑吗? 眼看着那个危险的家伙越靠越近,赵诚谨赶紧把各种杂念抛到脑后,举起剑准备战斗。他眸中杀气溢出,那只老虎顿时察觉,敏感地停住了脚步,歪了歪脑袋,看了赵诚谨一眼,露出受伤的神色,低低地嚎了一声,委委屈屈地转身跑了…… 赵诚谨好像有点明白过来了,刚刚那一只,天晓得到底是什么动物,但那副怂样绝对不是老虎! 虽然刚刚只是一场虚惊,但赵诚谨却愈发地谨慎起来了。这一次可以把别的动物看成老虎,可下一次,说不定就会把什么凶猛的威胁当做小白兔,这片森林里,到处都充满了未知和危险。 森林的某个角落,许攸从包里拿了两个梨子,自个儿吃了一个,另一个分给野猫,才刚刚低头啃了一口,就听见嘎吱嘎吱两声,抬头一看,那只大梨子居然就已经不见了。许攸顿时就愣住了,不敢置信地瞪着野猫,「你……你吃这么快,别噎着呀。」她一边说话一边伸手想给它拍一拍,大猫傲娇地把脑袋别开了。 好吧,那就不碰了。但是,许攸还是忍不住再叨念了两声,「以后别吃这么快,容易噎着。」 大猫没理她。 太阳已经升得老高,阳光从茂密的枝叶间射进来,在地上投射出斑斑驳驳的剪影,许攸认真地感觉了一会儿,发现那些阳光好像也不是真的,她伸出手在阳光下晒了一会儿,一点热意也没有,反而是藏在树荫里的脖子有些热。果然是什么也不能信么? 可是,她包里只剩下几个梨了,如果就她一个,也许还能勉强熬到鬼林结束,可再加上这一只胃口大的大猫,说不定到中午就没了。她要去哪里找吃的呢? 「大猫啊,」许攸伸出手想去拍拍大猫的脑袋,但手才刚刚伸出来又缩了回去,大猫不喜欢有人碰它,「你知道要怎么走出去吗?」 大猫一点反应也没有,许攸有些失望,但还是坚持不懈地继续追问,「那你知道哪里有吃的不?什么都行!或者有小溪小河什么的,我还能去水里抓鱼。」 这一回大猫好像听懂她的意思了,耳朵动了动,起身甩了甩毛,慢悠悠地往林子深处走——当然,或许那并不是森林的深处。 大猫好像对这片林子非常熟悉,挑的路也平整,并没有出现被小灌木或藤蔓拦住去路的情况,林子四周也很安静,许攸甚至没有听到昨天一个人在林子里乱转时的那些奇怪的动物声响,它们好像都离得远远的,在许攸看不见的地方偷偷打量她。 走了有大概半个多小时,大猫忽然停在一棵树下不走了,然后伸出爪子在那棵树上拍了拍,朝许攸以眼神示意。这就是它找到的吃的东西?可是——许攸抬头朝那棵树看了一眼,树虽然并不高,树枝上甚至也结着红色的果实,可是,那玩意儿长得奇奇怪怪的,许攸从来都没有见过,这真的能吃吗? 她这一迟疑,大猫就有些不耐烦了,干脆自己爬了上去,动作利索得让许攸既佩服又羡慕——就算她还是一只猫,也没有这么矫健的身手。果然还是野外生存更锻炼人! 大猫在树枝上狠狠地摇了几下,树上发出簌簌的声响,立刻便有好些个果子从树上掉了下来,砸在松软的地上,发出「砰砰」的闷响。许攸捡起一个果子闻了闻,是浓郁的苹果香,她好像有些悟,胡乱地把果子擦了擦,又咬了一口,果然是苹果! 还真是个坑人的鬼林! 许攸把这些苹果全都收起来用布包好,拎了拎,还挺沉。 「不知道阿初和赵诚谨是不是已经找进来了。」许攸坐在地上,给大猫喂了一只苹果,自己也拿了一个慢慢地啃,「哎,其实他们找进来也没有用啊,这片林子古古怪怪的,就算赵诚谨本事再大,进来这里头,照样也是一头雾水。大猫你说他不会受伤吧?林子里有蛇吗?」 她话刚落音,就好像听到了头顶上方的「嘶嘶」声,抬头一看,果然有条浑身奇怪花纹的大蛇缠在树枝上朝她吐了吐芯,三角眼看起来阴险极了。 许攸从小就怕蛇,一见了它就浑身发凉,天晓得这到底是幻觉还是真的,万一被它咬上一口,哪里还有命在。 许攸可不敢跟这条蛇对着干,轻轻地拍了拍大猫的脑袋,小心翼翼地往后退,大猫这一回显然也谨慎了许多,一点也没低吼着去吓唬人,跟着她一起往后退…… 正跟那条蛇对持着,许攸忽然瞥见林子里赵诚谨牵着茶壶的身影一闪而过,她顿时就激动起来,想开口喊他,又生怕惊到了不远处的那条毒蛇,只得强忍住内心的激荡,加快了步子往后退。 好在那条毒蛇似乎也对她们不怎么感兴趣,见许攸和大猫知趣地避开,也慢悠悠地缩回了树上。许攸这才松了一口气,扯着嗓子大声喊赵诚谨的名字,「赵诚谨——」 第五十三章 明明刚刚都在这里,怎么忽然又不见了? 「大猫,你看到他们了吗?」许攸遍寻不得,只得又向大猫求助,大猫却像没听到似的蹲在地上慢悠悠地啃苹果,显然不想帮忙。 许攸也拿它没辙,她更不敢贸贸然地到处乱跑去找赵诚谨,这片林子里有太多说不清楚的陷阱,她所能做的,只是尽量保护好自己,要么等着赵诚谨来救她,要么,就熬到这几天过去,一切恢复正常后再自己走出去。 「好吧,」许攸无奈地坐在地上叹了口气,自己安慰自己,「也许过一会儿,他又找过来了呢?」她说这话的时候心里头一点底也没有,这片林子实在太诡异了。错过了一次,谁晓得还有没有第二次机会。 她在地上发了一会儿呆,索性又躺了下去,身下是软软的树叶,阳光从缝隙里照进来,如果忽略掉林子的诡异,这还真是个漂亮的地方。 「这里挺美的,是吧。」许攸翻了个身,想拍拍大猫的背,却发现手有点儿够不着。 真奇怪啊!她想。 赵诚谨牵着茶壶一点点地摸索过来,他好像有种直觉许攸就在这里,茶壶也一样,他们俩在附近转悠了有半个时辰了,可却连她的人影子都没瞧见,但赵诚谨却好像隐隐闻到了淡淡的兰花香,间杂着几不可闻的清新茶味,那是许攸的味道,世间绝无仅有。 走着走着,茶壶忽然停了下来,它甚至不安地打了个哆嗦,嘴里发出无意识的「呜呜」声,这个吼声和上次完全不一样,赵诚谨几乎可以确定它看到了什么危险的东西。 赵诚谨没出声,警惕地朝四周打量,但并没有看到什么可怖的东西。 「走吧,」赵诚谨蹲下身,柔声安抚了茶壶一会儿,又拍了拍它的脑袋,小声道:「小雪还等着我们呢。」 茶壶迟疑了一会儿,终于还是迈开了腿,但明显有些紧张,耳朵竖得直直的,每一步都走得极为小心。 绕过一丛高大的灌木,赵诚谨终于明白了茶壶惊恐的原因,不远处的空地上赫然蹲着一只硕大的豹子,而许攸则生死不知地躺在地上…… 这一瞬间,赵诚谨的心跳都停止了。 赵诚谨什么也顾不上了,什么自身安危,什么对敌策略,他通通都抛在了脑后,脑子里唯一的一个念头就是把那个畜生剁成肉泥。他举着剑,快步从灌木后方冲出来,两只眼睛涨得通红,大吼一声朝那只豹子刺过去。 那只豹子非常敏感,虽然赵诚谨已经将脚步声压得最低,但它还是赶在赵诚谨的长剑刺过来前就地翻了个身,险险躲过了他这致命的一剑,尔后狠狠一甩尾巴,发出愤怒的大吼。 许攸这才发现异样,茫然地从地上坐了起来,看了看大猫,又扭过头看了看赵诚谨,脸上顿时露出又惊又喜的神情,高兴得从地上跳起身,像只鸟儿似的往赵诚谨身上扑,「阿谨,阿谨你来啦!」 赵诚谨猛地被她抱了个满怀,整个人都懵了,好半晌才不敢置信地伸出手在许攸的脸上轻轻地摸了摸,皮肤温热而细腻,是活的。这一瞬间赵诚谨的眼睛都红了,心脏在短时间内经历了剧烈的悲伤和惊喜,有些钝钝地痛,但更多的还是欢喜。 「我就说么,明明刚刚都看到你和茶壶一闪而过,结果一眨眼就找不到人了,任凭我喊哑了嗓子都没人应……」明明昨天才刚刚被困在森林里,可不知为什么,许攸却觉得她好像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看到赵诚谨了,心里有一种描述不出的惊喜,以及难以言喻的安心,就好像,只要他在身边,一切困难都能迎刃而解的安定。 但赵诚谨却没有太多的精神与许攸叙旧,他警惕地一把将许攸拉在身后,当先一步挡在前方,警惕地与豹子对持。许攸有些不解,从他肩膀后探出半个脑袋来,好奇地问:「你做什么呢?干嘛对着一只猫紧张兮兮的?」她说罢又朝大猫招了招手,大猫没动,呲着牙不高兴地朝赵诚谨吼了一声。 赵诚谨脸色愈发地难看,躲在许攸身后的茶壶也打了个哆嗦,不安地往许攸身上靠。 「你们到底在干嘛?」许攸终于发现不对劲了,索性从赵诚谨身后走了出来,赵诚谨顿时大惊,慌忙伸手拽住她,疾声道:「小雪别过去,那是只豹子!」 许攸简直都快笑出声来了,她一脸无语地看着赵诚谨,哭笑不得地解释道:「它要是只豹子,我还能活到现在?从昨天晚上起它就陪着我,不知道多乖呢。」她顿了顿,又解释道:「这林子里有些古怪,看到的都是幻想,早上我也看到过一只豹子,被大猫吼了两声就给吓跑了,全都是假的。」 她这么一说,赵诚谨也觉得好像有些道理,他不是还亲眼见过一只假老虎么,所以说,这只豹子也只幻象。这么一想,赵诚谨还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刚刚他还气势汹汹地要跟一只野猫拼命,在许攸看来,那该多可笑。 于是他把长剑入鞘,努力地挤出笑脸朝大猫咧了咧嘴,还示好地招了招手,叫了一声「喵呜——」,大猫像看傻子似的看了他一眼,蹲下身体去扒拉许攸那装着苹果的包,许攸立刻会意,赶紧从里头拿了个苹果出来送到它嘴边,大猫舌头一卷,就把一整个苹果吞下去了…… 赵诚谨:「……」他决定,还是离这个家伙远一些。茶壶则跑到赵诚谨身后躲着,战战兢兢地一动也不动,它甚至没有激动地奔到许攸面前向她撒娇——这一切迹象无不显示那只「大猫」有问题,可是—— 「……这些都是大猫带我去摘的,」许攸递给赵诚谨一个苹果,自己也拿了一个,「咔咔」地啃得香,「这个看起来很奇怪,其实是苹果,不信你吃吃看。」她发现赵诚谨并没有对这个奇形怪状的果子有任何意外的反应,好像明白了什么,睁大眼睛问:「你看到它是什么样的?」 「苹果!」赵诚谨啃了一口苹果,目光不由自主地瞟向「大猫」,大猫似乎察觉到他的目光,也朝他斜了一眼,眼神很不友好。虽然猫和豹子都是猫科动物,但大猫和大豹子给人的感觉可不一样,赵诚谨顿觉压力山大。 因为奇奇怪怪的大猫在一旁虎视眈眈,赵诚谨都不敢跟许攸太亲热,他本来还想趁着四周没有外人在的时候好好再培养培养感情呢,可现在,只要他跟许攸靠得近了些,那只大猫就会若有深意地朝他看一眼,那眼神,简直比雪爹更有杀伤力。 如果没有那只大猫,赵诚谨还真有点冲动干脆在这片林子里再过上两天,据说身处危险的境地能促进两个人的感情,但有茶壶和这只大猫在,赵诚谨觉得,这简直就是在做梦。所以,还是老老实实地赶紧找条路回去比较妥当。 他们坐在地上歇了一会儿,又继续起身寻找出林的道路。虽然茶壶今天的反应一直有点不大对劲,但赵诚谨还是很相信它,毕竟,这一次要不是靠茶壶带路,赵诚谨是绝对找不到许攸的——虽然它花费的时间比较长。 第五十四章 茶壶在前头带路,因为大猫一直跟在许攸身边,它就一直不敢靠她太近,远远地走在前头,脚步极慢,每走几步,又忍不住回头朝许攸和大猫看一眼,这简直一点也不像它。但许攸还沉浸在与赵诚谨重逢的喜悦中,并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她兴致勃勃地跟赵诚谨说话,「我想把大猫带回家,你说好不好?反正家里已经有茶壶和小绿了,以后再多只猫,家里头更热闹……」 赵诚谨低头看了大猫一眼,哭笑不得地道:「我觉得你还是要去问问大猫的意见。」就算他肯养只豹子在家里头,可问题是,这只「豹子」肯不肯圈养在笼子里? 「大猫,好不好?你跟我们回去吧!」许攸蹲下身体想摸摸它身上的毛,大猫却往后退了两步,躲开了。它似乎一直都不大喜欢跟人太亲密,这并不奇怪,猫是独居的动物,大多数时候都比较骄傲,不大喜欢跟人亲近。看来,它并不想跟她回去,想到这一点,许攸又有一些泄气。 他们走了很久,却依旧没有走出林子,茶壶好像也迷了路,瞪着一双迷茫的眼睛在原地打转,嗅了嗅去,也找不准方向,最后泄气地「呜呜」了几声,垂头丧气地跑到许攸面前撒娇——它已经把大猫给忘记了。 「怎么办?」许攸抬头看向赵诚谨,「连茶壶都不知道怎么走了。」 赵诚谨握住她的手轻轻拍了拍,「没事,那我们就先歇歇。」他牵着许攸在树下找了个看起来还算平整的地方坐下,又将随身携带的水壶拿给她道:「先喝口水吧。」 他们各自喝过水,又想给茶壶和大猫喂苹果,可抬头一看,却只见茶壶乖巧地趴在地上朝他们咧嘴微笑,那只大猫早已不知所踪,谨慎如赵诚谨居然都不知道它什么时候走的——这就意味着,谁也说不清楚那个家伙到底是猫还是豹子,抑或是别的什么动物。 「……居然就这么走了……」许攸有些不舍地低声喃喃,看来它是真不想跟着她回去。可是,就这么一走,以后恐怕就再也见不到了呢。 她感慨了一会儿,赵诚谨一直守在身边没打扰,只轻轻地拍拍她的背,一会儿,又将她拥在怀里亲了亲。没有那只奇怪的动物在一旁虎视眈眈,他的心情简直是轻松极了。 他们在林子里慢悠悠地转来转去,一直到太阳快下山,依旧没能找到出去的路,最后,还是找了快地势相对开阔的地方歇了下来。 有赵诚谨在,许攸再也不用自己去费尽力气地捡树枝了,一切都有赵诚谨代劳,不过,为了防止走丢,许攸还是寸步不离地跟着他,她甚至紧紧地牵着他的手不肯放——赵诚谨不是说,带进来的护卫不是一进林子就全都走散了吗? 二人拖着长长的树枝回到「营地」,赵诚谨用佩剑把树枝截断,赶在天黑之前把火给升了起来。他走得急,进林子的时候只带了些水,什么吃的也没有,到了这里,倒要让许攸接济。 「好想吃肉啊!」许攸狠狠地咬了一口苹果,一脸悲愤地道。赵诚谨也有些无奈,要是换了别的地方,他还能去给她打只猎物,可是在鬼林,他根本就不敢离开她半步,就怕稍稍走得远些,回过头就再也看不到她。 「等回去了,我们再好好吃一顿。不,你想吃多少顿都行。」赵诚谨低声道:「只要你一直好好的在我身边,不能突然间就找不到人。你知不知道,听说你的马车冲进了鬼林,我有多担心。尤其是看到你躺在地上,那只豹子站在旁边,我还以为你……」他有些说不下去了,顿住,低下头抹了把脸,声音有些沙哑。 许攸的心就跟被什么东西揪住了似的难过,她往前挪了挪,离赵诚谨近了些,然后用力地抱住他。她和赵诚谨之间,似乎一直以来都是赵诚谨在主动,在付出,而她却不断地逃避,躲闪,直到最后不得不接受,可是事实上,不管她愿不愿意承认,赵诚谨都已经在她的心上打下了深深的烙印,不管在哪里,不管发生了什么事,她所能想到的第一个人就是他。 这个世界上,除了赵诚谨,她似乎也没有办法喜欢上别的人了。 「砰——」地一声闷响,好像有什么东西从高处掉到了地上,茶壶立刻吓得往许攸怀里钻,赵诚谨则朝她做了个稍安勿躁的收拾,拔出剑,缓缓起身到树后去查看。 他意外地「咦——」了一声,很快又回来了,手里头拎着一只血淋淋的东西,借着跳跃的火光,许攸认出那是一条动物的腿。 「这是什么东西?」许攸疑惑极了,「刚刚掉下来的是这个?」 「是一只鹿腿。」赵诚谨大概猜到了它的来历,但还是有些不敢置信,那只大猫,不,那只豹子为什么会对许攸这么好,这简直不合情理。 许攸一脸古怪地看着他,不解地问:「为什么会有这个?」天上掉鹿腿,这也太奇怪了。这条鹿腿是真的吗?她好奇地伸手摸了摸,弄了一手的血,拿到鼻子底下闻了闻,又热又腥。 赵诚谨迟疑了一下,小声地猜测道:「我觉得,可能是那只猫……」 许攸像看傻子似的看着他,「猫能把鹿弄成这样?」就算大猫个头比别的猫要大点,可是,也不可能猎鹿呀。 赵诚谨看着她,不说话。许攸好像有点明白了,不敢置信地捂住嘴使劲儿地眨眼睛,「你是意思是说……」 赵诚谨苦笑着点头。 许攸觉得自己的脑子好像有点不够用了。 无论心里头有多少疑问,这会儿都没有吃饭重要,赵诚谨很快就将那只鹿腿架在火上烤了起来,不一会儿,焦香味就飘了出来,虽然没有佐料调味,但却有一种天然的肉香,让人垂涎欲滴。 二人飞快地分吃了半只鹿腿,余下的全都被茶壶包了圆,吃罢,两人一狗全都撑得肚子溜圆,许攸有些担心不见踪影的小绿和王府侍卫,赵诚谨却一点也不担心,还安慰她道:「小绿比茶壶精明多了,怎么可能吃亏。至于我那些护卫们,连你都能好好的,他们只要自己不慌不乱,出不了大事。」 许攸这才放心。 虽说饱暖思淫欲,赵诚谨倒也想沉着这机会吃点小豆腐,结果才准备动动手,就发现茶壶蹲在身边歪着脑袋一脸单纯地看着他,见赵诚谨看他,茶壶还巴巴地往前凑了凑,赵诚谨顿时一点心思也没有了——说不定,那只大豹子还躲在什么地方在偷窥他们呢!一想到这里,赵诚谨的心情就更复杂了。 一夜无梦,第二天许攸是被林子的鸟鸣声给吵醒的。虽然昨晚睡觉前赵诚谨把所有的旖旎心思全都压在了心底,但经过一个晚上,两人还是抱到一起去了,许攸睁开眼睛就发现自己的两只胳膊牢牢地环着赵诚谨的腰,脸贴着他的胸口,简直暧昧极了。 相比起以前的削瘦单薄,现在的赵诚谨已经像个男人了,虽然看起来依旧削瘦,但摸一摸,会发现其实还挺有肉。 许攸没动,感受了一会儿他的心跳,又睁开眼睛朝四周看,目光瞟向头顶上方,整个身体顿时就僵住了。 第五十五章 那是一条剧毒五步蛇,许攸小时候曾亲眼见过它咬人,不过几分钟的功夫就能让一条腿肿得像水桶,稍有救治不及就是死路一条。可是,它现在赫然就挂在她和赵诚谨的头顶上方,尾巴卷着树枝,一点点地往下滑,阴险的眼睛直直地盯着他们,时不时地吐出红色的芯。 说时迟那时快,那条蛇仿佛看出了许攸的恐惧,猛地一弹身体朝赵诚谨脸上冲了过来。许攸想也没想就挡到了他身前。 她的小手臂忽地一下刺痛,那条蛇狠狠地咬在了上头,许攸用力一甩,居然没把它甩开。赵诚谨这才惊醒,凝神看清发生了什么事,顿时睚眦尽裂,竟忘了拔剑,犹如闪电一般捏住了那条毒舌的七寸,竟活活地把它给捏死了。 「小雪,小雪你怎么样?」赵诚谨两眼通红地掀开许攸的袖子,看着她白玉般的手臂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地肿了起来,顿时又慌又急,六神无主。 许攸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她想开口说两句安慰的话,可人又恍恍惚惚的,赵诚谨急得一脸煞白,低下头,竟要用嘴帮她吸/毒,许攸也不知从哪里生出来的力气将他推开,苍白着脸道:「你……你傻了,这是……要我们两个……都死在这里吗?」 万一赵诚谨口腔里有什么血口子,势必也要染上蛇毒,若是救治不及,两个人都活不成。 「你别说话,小雪你别说话,我求求你……别动,我帮你把毒吸出来,吸出来总会好些。我们在这里慢慢等,现在已经是第三天了,到晚上我们就能出去,一定来得及解毒!」他一边说着话,一边不由分说地要过来拉许攸的胳膊,许攸偏不让,手脚并用地往他身上推,脚一蹬,竟蹬到了赵诚谨的腰,他腰间的荷包「噗」地一下掉了下来。 赵诚谨猛地想起那个大和尚给他的锦囊,顿时像抓住了一棵救命稻草,颤抖着手慌忙将它打开,仔细一看,人就愣住了。他脸上的惊慌和悲痛还没来得及褪掉,整个人都是一副没反应过来的傻样,他有些不敢置信地揉了揉眼睛,然后又闭上眼睛,狐疑地在许攸的胳膊上摸了一把,最后,啼笑皆非地把纸条拿给许攸看。 许攸定睛一看,顿时有一种好想去死的冲动。 只见那纸条上赫然写着六个字,「那是条菜花蛇」 许攸:「……」 菜花蛇只有微毒,跟剧毒的五步蛇相比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两人要死要活地白瞎了一场,尤其是许攸,一静下来顿时觉得自己刚刚那一番慷慨陈词简直是傻透了。赵诚谨还挺高兴,等把她伤口的毒素挤出来,他忽然开口,两只眼睛亮亮地看着她道:「我都不知道小雪原来这么紧张我。」 许攸万万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一张脸顿时涨得通红,还想嘴硬的反驳两句,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赵诚谨又过来抱了抱她,柔声道:「以后可不许再这么做!」 许攸看了他一眼,小声嘟囔,「换了你,也一样会这么做的。」事实上,当事情发生的时候,她的脑子里完全是一片空白,那几乎只是身体的一种本能,以前她是一只猫,所以这种行为叫做救主,现在呢?原来在不知不觉的时候,赵诚谨已经在她的心里这么重要了。 因为知道是无毒的菜花蛇,压根儿不可能会造成这么严重的伤,所以他们俩再去仔细看的时候,许攸的胳膊立刻就恢复了原状,只有一小道伤口,赵诚谨小心翼翼地帮她处理。许攸则百无聊赖地看着地上早已死透的菜花蛇叹了一口气,「这条蛇还真是……白白地浪费了一条命。」 「那也是它自寻死路。」赵诚谨一点也不同情它,恨恨道:「谁让它咬你。」 「我觉得,」许攸顿了顿,眨巴眨巴眼,小声建议道:「反正它都死了,我们是不是把它物尽其用。干脆……烤了吃了?」 赵诚谨手一抖,有些不敢置信地看向许攸,「你还敢吃蛇?」寻常女孩子,见了蛇不都吓得面无人色,就连他大姐赵嫣然,已经算是京城里出了名的胆大包天了,见了蛇也照样拔腿就逃,哪里敢吃它。 许攸却一脸正色地道:「它都咬了我一口,我怎么不能吃它了。不是说岭南有道名菜叫做龙虎凤,里头的龙就是蛇!」 「瞎说!」赵诚谨啼笑皆非地捏了捏她的脸,小声道:「你这是从哪里听来的乱七八糟的话,不要命了!」 许攸这才猛地意识到好像真的说错了话,就算是假龙,也不是随便能吃的!她后怕的呲了呲牙,捂住嘴不敢再作声。倒是赵诚谨还挺好奇地继续问:「你是听二叔说的吗?他先前不是去过南边?龙是蛇,那虎和凤又是什么?」 「不是二叔,我也忘了听谁说的。」许攸猜想,岭南一定还没有这大逆不道的菜,不然,怎么赵诚谨居然都没听说过,「凤是母鸡,虎么,是……」她忽然顿住,脸色有些难看,赵诚谨立刻就察觉到了,有些担心地抱了抱她,柔声问:「怎么了?」 许攸沉默地摇摇头,过了一会儿,才咬着唇小声道:「虎是猫。」她有点矫情地生气,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吃猫,明明是那么乖巧可爱的动物。 赵诚谨立刻就明白了她情绪低落的原因,可是却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绞尽脑汁地想了半天,才道:「别生气了,我给你讲个笑话吧?」 「你还会说笑话?」许攸斜着眼睛看他,一点也不信。 然后赵诚谨就清了清嗓子,说了一个。他实在不大适合说笑话哄人,那个故事大约是他从某本书里看来的,通篇都是拗口的文言文,他就那么傻乎乎地一字不落地全篇背了出来,许攸都大听懂到底是什么意思。见赵诚谨一脸期待的看着她,她只得配合地「呵呵」了两声,又道:「还是我来说吧。」 然后她又说了一个经典的乌龟穿马甲的笑话,结果又冷场了,赵诚谨还特别好奇地问:「马甲是什么?」 许攸:「……」 她决定再说一个。 「……一对情侣在偷偷约会,那位公子正准备亲一亲小姐,小姐忽然说了四个字,吓得那位公子立刻脸色大变,落荒而逃。你猜那位小姐说了什么?」她刚说完,自己就捂着嘴偷偷笑起来,眉眼弯弯的,好看极了。 赵诚谨看着她,样子有些为难,过了半晌,才小声道:「她说什么了?嗯,我是妖怪?」 许攸捂着嘴使劲儿摇头,自己忍不住揭晓了谜底,「她说的是,我爹来了。」 赵诚谨顿时苦笑不得,敲了敲她的额头,小声道:「你这小脑瓜里都装着些什么。」说完了,又觉得有些好笑,忍俊不禁地道:「你还别说,换了是我,也得吓懵了。」亲热的时候要真被雪爹给撞了个正着……他一定会被雪爹的眼神凌迟成一百零八段。 最后他们还是没吃那条蛇,因为赵诚谨找到了一条小溪,他在溪水里抓了几条鱼烤了,很轻松地解决了早饭。 第五十六章 他们在林子里绕来绕去,依旧找不到出林的道路。许攸走不动了,就由赵诚谨背着,反正林子里也没有别人,她也不怕被人看见,「……我听小环说,这林子每个月只有几天有问题,过了这段时间就自己好了。反正我们也找不出去,倒不如索性就在这里等着,省得浪费力气。对了——」她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问出了口,「小环,还有小玉,她们还好吗?」 这两天许攸一直不敢问,生怕听到什么不好的结果,虽然这两个丫鬟跟在她身边的时间并不算太长,但是多少还是有些感情,尤其是小环,平日话不多,但无论什么时候做事情都特别靠谱,一想到她扑向江廉安的举动,许攸的心里就感动极了。 赵诚谨握住她的手安抚地拍了拍,柔声道:「你放心吧,她们都没事。虽然受了些伤,但并没有危及性命,仔细养一阵就好了。至于江廉安——」他的脸上一片平静,只有眼睛里有厉色一闪而过,「我会让他后悔出生在这世上。」 「那个人……真是我表哥吗?」对于已经过世多年的江氏,许攸的感情并不深,更多的是好奇,那到底是多么美好的女子,能让雪爹这么多年来一直念念不忘,宁可膝下空虚无人继承,也不愿续弦。那么美好的江氏,却有这样无耻的兄弟和侄子,实在是让人唏嘘。 赵诚谨安慰地抱了抱她,「不管那是谁,终究是别人,与你无关。」 为了午饭着想,他们干脆又回到了河边,继续烤了几条鱼。起初他们饿得狠了,吃什么都觉得美味,可这会儿再吃这种没有添加任何佐料的烤鱼就觉得有些难以下咽了,茶壶倒还吃得香,吃完了一条还摇着尾巴再问着要,许攸索性把手里的那条也给它了——反正晚上他们应该就能回家了。 好像是为了证实她的想法,午饭后,河边的景色好像开始有了些变化,先前高耸入云的参天大树不知什么时候失去了踪迹,只余一片郁郁葱葱的小树林,阳光无遮无拦地照进来,四周亮堂了许多,甚至连溪水好像都清澈了。 许攸推了推在在树下瞌睡的赵诚谨,「快起来,变天了,我们是不是能回去了。」 赵诚谨迷迷瞪瞪地睁开眼朝四周看了看,没反应,反而忽然翻身把许攸压在身下,借着刚起床的劲儿重重地在她脸上亲了一口,眯着眼睛小声道:「再等等,不着急。」 真出去了,一堆人围着,连看一眼都不容易。虽说他们俩马上就要成亲了,可这不是还有十来天么,这回一出去,恐怕十几天都别想见着人,所以这会儿赵诚谨还有点舍不得离开这林子。 他这几年个子飞长,胳膊长腿长,把许攸往身下一压,她根本就没法挣扎。既然她挣扎不开,索性就不动了,眉目带笑地看着他道:「你想干嘛啊?」 「你说呢?」赵诚谨语气暧昧,越凑越近,很快的,两个人便鼻息相闻,唇瓣眼看着就要碰到一起,许攸忽然把脸色一整,低声道:「我爹来了。」 赵诚谨哪里会信,闻言还笑起来,亲昵地伸手在她鼻子上轻轻捏了一把,又要压下来亲她,结果,他就听到身后不远处压抑的咳嗽声。赵诚谨全身的肌肉顿时就僵硬了,他几乎是一瞬间就从许攸身上弹了起来,几乎来不及整理衣服,心神不宁地悄悄朝雪爹看了一眼,立刻就被他那阴沉的眼神给吓得两腿发软,顿时生出一种拔腿就逃的念头。就连茶壶都有点紧张,低低地呜咽了两声,躲到赵诚谨身后去了。 「阿爹。」许攸也觉得怪不好意思的,就算她再怎么厚脸皮,被亲爹看到这种场面,终究是尴尬的。她朝赵诚谨责怪地狠狠挤了挤眼睛,明明早就提醒他了,这家伙不仅不收敛,反而变本加厉,可不就被雪爹给逮个正着。 不过,就算真把他们给戴了,雪爹还真不知道该怎么教训他们,遇到这种事,尴尬的可不只是两个年轻人。 雪爹狠狠地用目光把赵诚谨凌迟了一番,这才沉着脸朝许攸道:「走吧,我们回去。」 许攸立刻就老老实实地跟在了他身后,走了几步,又回头朝笔直地站在原地像棵小白杨的赵诚谨做了个鬼脸,小声道:「快走啊。」 赵诚谨只得硬着头皮跟了过来,他倒是想跟雪爹道个歉认个错,可想了一路,也没想出来到底该说什么好,有些事情,还真是只能做,不能说…… 就这一会儿的工夫,森林已经渐渐恢复了正常,四周的树木和花草也都是他们经常见到的样子,许攸咳了两声,小跑到雪爹身边,挤出笑脸没话找话说,「阿爹你什么时候进的林子?」 雪爹斜睨了她一眼,凉凉地道:「跟在顺哥儿前后脚进来的。」他顿了顿,又有些不高兴地道:「你跟阿初真是长本事了啊,出了这么的事不第一个通知我,反而去叫不相干的人……」他巴拉巴拉先把许攸骂了一通,许攸表示很委屈,她明明都陷进林子里出不来了,怎么这事儿也赖她。 至于赵诚谨,他被雪爹一句「不相干」的人打击得连话都不敢说了。 茶壶跟在队伍最后头一点声儿都不敢发。 半路上瑞王府的护卫陆陆续续也找了过来,见赵诚谨和许攸都还安然无恙顿时松了一口气,旋即又一脸关切地过来问情况,甚至还有几个素来会拍马匹的,笑呵呵地道:「……到底还是世子爷与世子妃心有灵犀,我们一进了林子全都迷了路,也就世子爷能找得到人……」 雪爹回头看了他一眼,目光阴凉如水,那护卫立刻就卡住了,「嘎——」了两声,悄悄匿了。 出了林子,小绿居然早就已经回来了,一见他们回来,立刻激动地往许攸身上扑,嘴里还发出各种各样奇怪的声响来表达自己激动的心情。阿初也高兴得都快哭了,但不知道为什么,居然没有冲过来迎接,而是怯怯地看了雪爹一眼,规规矩矩地叫了一声「大伯」。 许攸估计他前两天就已经被雪爹虐过一回了。 孟家早就已经备好了马车,吃的喝的都有,小环和小玉都在养伤,马车里伺候的是雪爹另挑来的两个丫鬟。许攸这两天担惊受怕的,无论是精神还是体力其实早已不支,只是先前在林子里一直撑着,这会儿出来了,立刻就受不了,躺到马车上就睡着了。 至于赵诚谨,为了挽回自己在雪爹面前的形象,还是硬着头皮又跟雪爹说了一会儿话。雪爹虽然依旧板着脸,但好歹还是应两声,只是目光中依旧满是警告。赵诚谨只当看不到。 等寒暄完了正好打道回府,林子里忽然传来一声啸声,好似林中的猛兽在怒吼。 众人都被这啸声吓了一跳,许攸立刻从迷梦中惊醒,几乎不假思索地提着裙子从马车里跳了出来,目光在林中扫了一圈,举起手圈成一个喇叭也朝林子里大叫了一声,「喂——」 雪爹转过头看她,看傻子似的。 赵诚谨则猜出了原因,哭笑不得。 林子深处仿佛有个黑影越来越近,最后停在了森林边缘处,众人顿时惊慌起来, 第五十七章 「那是什么?」 「好像是豹子!」 「快,快操家伙!」 「喂——」许攸又朝它大喊,「大猫,谢谢你!」 大豹子停在原地看了她一会儿,良久,才慢慢地转过身回去了。 回家的路上,阿初本来还想问一问那只豹子的事,可许攸一上马车就又睡着了,呼呼地睡了一路,直到回了孟府才打着哈欠醒来。 一到家,还没来得及洗澡,就被孟老太太抱住先哭了一场,好生安慰了老太太一阵,她这才回屋洗漱休息。这一觉足足睡到了第二天早晨,许攸是被饿醒的,阿初早就在她院子里守着,见她终于起来了,可算是松了一口气,一脸委屈地朝她道:「小雪姐姐真不讲义气,一回家就去睡觉,也不帮忙说两句好话,害得我被我爹狠揍了一顿,屁股现在还疼了。」 许攸有些诧异地问:「二叔为什么要打你?」她一说罢就意识到自己问错了话,孟二叔要责罚阿初还能为了什么,必定是因为责怪他没有保护好许攸。可这事儿跟阿初又有什么关系呢,他才多大,行事岂能那般稳妥周到。再说,这几天阿初一直守在林子外就已经够辛苦的了。 想到这里许攸又有些愧疚,招招手问:「打屁股了?还疼呢,上药了没?我看看!」她话一落音,阿初立刻就跳了起来,那动作敏捷得完全看不出是受了伤的,小男孩臊得一脸通红,捂着屁股连连往后退了好几步,又惊又吓地激动道:「你你你……你干嘛呢?这是你能看的吗?真是胡闹!」 许攸忍俊不禁地捂住嘴,挥手道:「谁真想看了,跟你闹着玩儿的你还当真。真是不禁逗,不跟你玩儿了。」 阿初这才后怕地摸了摸屁股凑过来,小声道:「明明就是你不讲道理,这么大的姑娘了,还总跟我开这种玩笑,也亏得是我,要是被旁人听到了,还不定怎么笑话你呢。对了——」他忽地朝四周看了看,作出一副神神秘秘的姿态,声音压得低低地问:「那只豹子是怎么回事?你跟我说说呗。」 许攸也不瞒他,遂将这三天来发生的事一一说给他听,当然,略过了跟赵诚谨亲热被雪爹逮个正着的事,阿初闻言忍不住连连惊叹,「你居然把一只豹子当做猫,小雪姐姐你也太大条了,猫和豹子能一样吗?」 「我看到的就是只猫啊!」许攸也挺无奈的,「再说,它一直都很乖,要不是有它陪着,说不准前天晚上我就被什么动物给吃了。后来它见我们没吃的,还悄悄送了鹿腿给我们。我本来还想把它带回家养着呢。」 阿初闻言立刻兴奋起来,两只眼睛顿时放光,「带……带回家!那真是太棒了!别人家养狗养猫,咱们家养豹子,带出去多威风!小雪姐姐你怎么不把它打回来呢?那只豹子不是还挺依依不舍么。」 「豹子怎么可能养在家里头,它从小在森林里长大,早就已经习惯了无忧无虑、自由自在的生活,不会喜欢圈养在府里。再说了,你也降不住它。」许攸斜了阿初一眼,挑眉道:「它可厉害呢,森林的动物都怕它。」 「那它为什么会跟着你?」阿初百思不得其解,「豹子难道不吃人吗?」 许攸摊手,「也许,它喜欢我。」 阿初顿时觉得牙疼。 许攸的婚事眼看着就要到了,接下来的十几天她都没再出过门,安安心心地在家里头备嫁。至于江家父子最后落得了什么下场,谁也没特意来跟她说起过,但许攸想起那天赵诚谨提及他们时的眼神,就差不多能想象了。 但这一些都与她无关了。 九月二十四,婚前最后一天,孟家送妆,京城里许多人都卯足了劲儿地想看好戏,更有好事者悄悄打赌,「你们猜孟家能出多少嫁妆?」「到底是嫁到瑞王府的,怎么着也不能太少,东拼西凑也能整上六十抬吧。」「就孟家那家底,就算把整个孟家给卖了,恐怕也凑不了六十抬。我看,能有四十八抬就不错了。」「我看不止,伯府就这么一个闺女,怎么会让她受委屈?」「那我们打赌!」「赌就赌!」 一群人闲着没事儿就在路边打赌看热闹,探着脑袋盯着从孟家出来的送妆队伍,一抬、两抬……看着队伍越来越长,看热闹的人也渐渐露出意外神色,「乖乖,这都多少了?不止六十抬了吧。」 先前那信誓旦旦说孟家家底薄的路人早就把脑袋缩了回去,有些不自在地小声道:「兴许都是旧东西拼拼凑凑的,不值钱。」 「瞎了你的狗眼!」一旁的人笑骂道:「你睁大眼睛看清楚了,那里头都装的是什么。」京城里的人大多见过世面,认得好东西,一眼就瞧见那摆在上头的各种摆件,珊瑚的,玛瑙的,各种宝石简直闪瞎眼,那款式一看就不是寻常货。 「孟家这是把家底都给搬出来了吧。」路人纷纷议论,「就算是上回李家嫁女也没这排场。」 「嘘——」有人低低地嘘了一声,小声道:「瑞王府的婚事你提什么李家,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他嘴里这么说,却巴不得别人呢继续问下去,甚至还主动朝身边的人招了招手,低声道:「你们不会都没听说过李家大小姐在瑞王府丢人的事吧……」 「……」 不说京中的百姓,就连瑞王妃都有些意外,特意招了赵诚谨过来问:「小雪的嫁妆来了?我听说有一百二十抬?你那边院子里可放得下?」 「前日岳父跟我提了一句,所以昨儿早让下人把地方都收拾出来了。」 前天下午,赵诚谨刚从宫里头出来就瞧见雪爹侯在宫门口,一瞬间心都吓得快停止跳动了,硬着头皮过去的时候还生怕被雪爹当众打脸,结果雪爹就瞥了他一眼,说了一句嫁妆的事,然后就转身走了。赵诚谨后怕地擦了擦汗,刚吁了一口气,雪爹忽然又转过头来,冷冷地看了他一眼,硬邦邦地道:「对小雪好一点。」 赵诚谨赶紧正色朝雪爹行了一礼,郑重地应道:「岳父放心。」雪爹这才走了。 至于嫁妆,虽然雪爹没说,但赵诚谨却知道为了给许攸置办这些东西,可以说是倾尽了整个孟府的家当,也亏得孟二叔一家性子豁达并不在乎这些,换了旁人,还不知要闹成什么样子。 瑞王妃又仔细叮嘱了几句明儿婚礼上要注意的事项,赵诚谨俱一一应下。 这几年瑞王府一直低调,就连世子的婚事也不想大肆操办,只给素来交好的亲友递了请柬,但到了婚礼这一日,府里头依旧挤得水泄不通,无论有请帖没请帖的通通都上了门,人家到都到了,这大喜的日子总不好不让人家进门,结果,府里头的忙乱可想而知。 所幸瑞王妃手段了得,处理起这种事来游刃有余,加上又有几个妯娌在帮衬,很快便理顺了,至于荔园,这几年下来早就被赵诚谨经营得滴水不漏,不说人,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许攸又在这里住过好几年,这会儿蒙着盖头进了屋,倒也不紧张。 小环悄悄朝院子里打量了一番,回来悄声禀告道:「院子里只有几个粗使丫鬟,世子爷身边伺候的都是书童和小厮。」 第五十八章 许攸有点想笑,努力地忍住了,低声叮嘱道:「别乱跑,一会儿被人撞见了不好。」 小环点点头。上次她从马车上跳下去伤得并不重,倒是小玉跌断了腿,这会儿还在孟家养着,所以许攸出嫁时,只带了小环和府里别的几个丫鬟在身边伺候,人手难免有些不足。小环原本还担心进了王府被荔园先前的丫鬟们排挤,待进来了,才发现这院子里实在清净,不由得又惊又喜,实在替许攸高兴。 瑞王妃那边,也有人起哄着说要去见见世子妃,被瑞王妃三两句就给拦了,笑道:「小姑娘胆子小,这才刚来家里头,且让她歇口气。不然,这一群长辈进去,她连先给谁行礼问安都不晓得,可不得吓着了。等过几日再让顺哥儿领着她去给各位请安。」 那起哄的妇人原本就是与李家交好的,想趁着这机会让新娘子出出丑,给李家大小姐出口气,不想瑞王妃压根儿就不给她这个机会,那妇人也不好赖着脸皮非要冲过去,闻言干笑了两声,道:「王妃倒是心疼儿媳妇。」 瑞王妃也笑,「那是自然,这儿媳妇进了门就跟自家闺女似的,我不疼谁来疼。再说了,那孩子性子好,跟我也和得来,我是巴不得早就把她娶进门来的,偏人娘家要多留两年,这才拖到了现在……」 她这话分明就是在给儿媳妇撑腰,屋里这些妇人都是人精,谁会听不懂她话里的意思,俱是笑起来,纷纷给孟家说好话。那妇人见状,再也不敢多言。 荔园这边,许攸等得并不久,赵诚谨便带着一身酒气回来了。他年岁渐渐大些,行走间也渐渐有了些气势,下人们见了他噤若寒蝉不说,便是几个堂兄弟在他面前也不敢随意开玩笑,唯有太子和他素来亲近,说话才没有什么顾忌。 他一进屋,小环立刻便想躲出去,又怕许攸身边没人伺候,想了想,还是在屋里杵着。结果,赵诚谨扫了她一眼,便挥挥手道:「出去吧,一会儿再进来伺候。」 小环偷偷看了许攸一眼,见她没作声,便乖乖地退了出去。 待屋里没人了,赵诚谨这才轻咳了一声,又整了整衣衫,这才缓步踱到许攸面前低低地唤了她一声,尔后,强忍住内心的激荡一点点地掀开盖在许攸头顶的红盖头。 屋里燃着手臂粗的红烛,亮堂堂的,许攸猛地被光线一刺,不由自主地眯了眯眼睛,微微歪着头看他,眸光中水波流转。他们俩今天都穿得喜庆,大红色衬得二人原本就白皙的皮肤愈发白得放光,尤其是许攸,今儿又化着浓妆,红唇乌发,美艳无双,看得赵诚谨眼睛都有些发直。 「看够了?」许攸被他看得脸皮发烫,嗔怪地瞪了他一眼,小声责备道:「你把小环支出去做什么,我还要洗脸呢,谁给我打水。」 「我去,我去!」赵诚谨傻乎乎地应道,起了身才猛地想起什么来,又愣愣地转过身,挠了挠后脑勺,不好意思地小声道:「我们还没喝交杯酒。」 许攸还从来没见过他这憨样,顿时就忍俊不禁地笑起来,面上笑容一开,愈发地炫灿如阳光。 二人忍住笑一脸郑重地喝了交杯酒,赵诚谨这才出去吩咐小环给许攸打水,想了想,又道:「让厨房再送几样小菜过来。」 小环还是有些不放心,又问:「世子爷真不要奴婢在屋里伺候么?」 赵诚谨直挥手,「你们在外头候着就行了。」 许攸脸上的妆化得浓,光是洗个脸都费了不少时间,赵诚谨就一直站在旁边看,见她手劲儿稍稍大了,就忍不住柔声道:「你轻点,看你脸上都擦红了。」 许攸有些无奈,用力揉了揉鼻子,「洗不掉,怎么办?」 「你别动,我来。」赵诚谨不由分说地把帕子接了过来,小心翼翼地在她脸上擦了擦,动作轻柔得就好像他是在擦这世上最珍贵脆弱的珍宝,「唔,好了。」他后退了一步,满意地笑起来,忽然又凑上前在许攸脸上亲了一口,然后又若无其事地道:「我们赶紧去吃东西吧。」 于是,许攸连脸都还买来得及红,就被赵诚谨牵回到桌边吃饭。 瑞王府里还是许多年前的老厨师,熟悉的味道让许攸顿时有一种回到了许多年前的错觉,只不过那会儿赵诚谨还只是个白白嫩嫩的小糯米团子,而许攸,她甚至还只是一只猫。那个时候,他们俩就常常像现在一样躲在屋里,一碟小鱼和一根逗猫棒就足够打发一个下午。 用过了饭,赵诚谨招呼着小环把屋里收拾干净,外头又有下人过来寻他,说是太子到了。赵诚谨皱了皱眉头,有些无奈地起了身,柔声朝许攸道:「一会儿我估计回来得晚,你累了就早些睡,不必等我。」 这个……好像不大好吧?许攸眨了眨眼,朝他点点头,起身把他送出门。这是孟老太太再三交待过的,无论赵诚谨怎么待她好,既然嫁进了王府,就不能再像以前那样随性,许攸有些不习惯,但还是依着老太太教的来做,结果,赵诚谨果然很高兴,走到门口时又停了下来,腻腻歪歪地不肯走,目光炯炯地看着许攸,一双眼睛恨不得黏在她脸上。 许攸原本还挺坦然,被他这么一看,居然也有些害羞起来,心跳得厉害,脸上被他看得越来越红,脸皮发起烧来。「还不快走——」许攸道,出了声倒把自己吓了一跳,这娇滴滴、软绵绵的声音竟是自己发出来的?真是太丢人了! 赵诚谨却是听得高兴,握住她的手捏了捏,低低地道:「我晚点回来。」下人侯了半晌,依旧不见赵诚谨动,忍不住又催了一句,「世子爷,该动身了。」 赵诚谨这才依依不舍地松了手,最后朝许攸看了一眼,慢吞吞地出了院子。 许攸目送他走远,直到看不见影子了,这才回了屋。小环也跟了进来,有些激动地小声道:「小姐,听说陛下和太后都亲自赏了东西,等着世子爷去谢恩呢。世子爷真是受宠,整个京城,恐怕还没有谁的婚事有这般体面的。」小环虽然素来稳重,但到底年纪还不大,听得外头传进来的消息,难免兴奋。 许攸倒是不以为然,笑笑道:「世子毕竟是陛下的嫡亲侄子,若是没有恩赏才让人议论呢。」瑞王爷接连低调了几年,皇帝陛下对瑞王府的态度明显越来越好,赵诚谨大婚前竟把他提拔成了金吾卫右将,那可是正三品的武职,京城里的人都不是傻子,眼睛都雪亮着,知道赵诚谨这是要大用的征兆,要不然,也不会趁着这大婚的机会像潮水一般地往瑞王府跑。 想到这里许攸甚至有些头疼,她不知道自己是否能胜任这个新的身份,如果瑞王妃回了田庄,她甚至连个求救的人也没有。许攸揉了揉额头,决定暂时不去想这些纠结的事,她起身在屋里走了两圈,瞅见墙角的猫窝,又蹲到地上拨了拨,想起那些旧事,心情又不由自主地好起来。 她也不清楚到底等了多久,索性去洗了个澡,王府前院一直闹哄哄的,就连小环都忍不住打了好几个哈欠。 第五十九章 「小姐,要不要奴婢去前头打听打听,看世子爷什么时候回来?」小环低声问。 许攸摇头,打了个哈欠道:「没事,我再等会儿就是。外头客人多,他一时半会儿抽身不开,不是说太子殿下都还在么。」 「是,听说太子殿下一直没走。天儿这么晚了,兴许他就歇在府里头了。」小环低声回道。其实在她看来,只要府里头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女人,世子爷回来多晚都不要紧。 正说着话,外头院子里就有了动静,小环赶紧开门去看,就瞧见几个护卫架着赵诚谨往屋里走过来。许攸赶紧起身去迎,还没近身就闻到一股浓烈的酒味儿,立刻皱起了眉头。那几个护卫见状,顿时有些犯怵,结结巴巴地小声道:「世……世子妃……这是别人给灌的。」 许攸没作声,挥了挥手示意他们将赵诚谨扶进屋里,又吩咐下人去打水、煮醒酒汤,不一会儿,醒酒汤和热水都送来了,许攸便挥挥手把他们都给打发走了,就连小环也不例外。 等屋里只剩下他们两个,许攸这才倒了两杯热茶,自己拿了一杯,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轻声道:「人都走完了,你还装什么。」 赵诚谨动了动,眨了眨眼睛,一双眼亮晶晶的,微微笑看着许攸,「你怎么知道我是装的?」他可是成功地骗到了所有人,才终于能从前头脱身回来,没想到一进屋就被许攸给看穿了。 许攸抿嘴笑,「你真要喝醉了,也不至于弄得这满身酒气,一闻就知道是自己泼上去的。」她跟赵诚谨认识这么多年了,还能不知道他那些小伎俩,一眼就能看穿。反倒是太子他们,毕竟平日里相处得少,这两年赵诚谨又总是一副凛然的姿态,谁会想到他也会玩这种小把戏。 赵诚谨笑着结果茶杯喝了两口茶,又松了松衣服,道:「再不回来,非得被老四他们灌得连路都走不了。那几个混小子,还非嚷嚷着说要来闹洞房,被我给哄回去了,真是没大没小……」 许攸一听到「闹洞房」三个字,脸上立刻有些不自在,赵诚谨偏又凑过来,带着酒气地在她耳边小声道:「小雪放心,我让阿德守在荔园门口,他性子直,只要是我说的,便是太子想进来也不成……」他说罢又在许攸脖子上蹭了蹭,声音也越来越低,热气在她颈项间乱窜,「……唔,我去……洗澡……」 他洗了澡,就穿了身薄薄的里衣,衣服松垮垮地搭在身上,带子都没系,露出一大片光滑细腻的皮肤,锁骨的形状很漂亮,许攸看了一眼,然后,又忍不住多看了几眼。赵诚谨被她这么盯着,居然还觉得有些不好意思,颇不自在地咳了两声,哑着嗓子道:「我……我们歇……歇了吧。」 二人上了床,赵诚谨刚刚开始兴奋起来,衣服都还没脱呢,就听到窗外窸窸窣窣的声响。许攸顿时就紧张起来,浑身的肌肉都僵硬了,赵诚谨皱起眉头朝窗户口看了一眼,想了想,起了身。 窗户外的声音很快又消失不见,但赵诚谨却能听到极轻微的呼吸声,他有些恼,但也知道这大喜的日子不好跟人闹起来,只得强忍住心中的不悦猛地开了窗,窗外探头探脑的小绿立刻就被逮了个正着。 「嘎嘎——」小绿立刻就意识到情况不对劲,大叫了一声,扑扇着翅膀就往外逃,嘴里还大喊着「饶命啊,饶命啊——」 赵诚谨眼睁睁地看着这只作死的鹦鹉飞得远远的,哭笑不得地揉了揉太阳穴。这个家伙,真是防不胜防! 坦白说,两个人的第一次并不算多么美好,起码对许攸来说是如此,但赵诚谨显然不这么认为,他激动又兴奋,跟平常的样子完全不一样。很显然,他提前做过不少功课,但这种事情,并不是看看书就能一切完美的,反正许攸痛得厉害,眼泪都快出来了,赵诚谨见状,虽然很想再来几回,但终于还是忍住了,后半夜都老老实实地抱着她不敢乱动。 早上二人起了大早给瑞王爷夫妇请安,尔后又要进宫拜见皇帝陛下和太后,一天的行程安排得满满的。 皇帝陛下虽然忙于国事,但还是很给面子地召见了他们,和颜悦色地赏了不少东西,甚至还难得地与赵诚谨开了句玩笑,道:「顺哥儿可算是心想事成了。」 赵诚谨红着脸,作出一副老实孩子的模样。许攸则一直低头装害羞的小媳妇状。 到了太后那边,又完全是另一幅画风,太后拉着许攸的手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地打量她,恨不得从她脸上看出什么花来,罢了又笑吟吟地向她问东问西,笑着道:「果然是个好姑娘,瞧瞧这小模样,一看就有福气。难怪我们家顺哥儿喜欢。」 赵诚谨在太后面前马上就换了个人,一瞬间就从稳重沉静的老实孩子变成了活泼开朗的乖孙子,闻言立刻得意地回道:「那还用说。对了,皇祖母有什么好东西可别忘了您孙媳妇,孙儿今天出门前还跟小雪吹过牛的。」 「哪能亏待了你媳妇儿。」太后笑眯眯地点了点他的额头,吩咐宫人将早就准备好的东西拿了过来,许攸瞟了一眼,都快给吓到了,光是首饰就有两匣子,还有一大堆的零散摆件,里头甚至还有个足足有半人高的琉璃屏风。 「快看看喜不喜欢,」太后从匣子里翻找了一阵,从里头挑了一对儿红宝石耳坠,在许攸耳朵边比了比,点头道:「还是小姑娘们戴这个好看,水灵水灵的,就跟花骨朵似的。以后没事儿就多往宫里头走走,陪着皇祖母说说话,皇祖母手里还有不少好东西。」老太太一边说话,一边神神秘秘地朝许攸挤了挤眼睛,慈祥极了。 许攸以前做猫的时候就对太后挺有好感,而今更是如此,见着她就像见到孟老太太似的。她心里头一暖,与太后说话时便坦然了些,太后愈发地被哄得高兴。 他们在太后宫里用的午饭,出宫的时候天色忽然暗下来,上了马车就开始下雨,到了瑞王府,雨虽停了,门口却已经积了一片水,赵诚谨先跳下马车,旋即又转过头伸手来接她,道:「下来,我抱你。」 许攸的脸刷地一下就红了,嗔怪地瞪了他一眼。赵诚谨却凑到她耳边低低地笑,「怕什么,四周都没人。」 许攸下意识地朝四周看了一眼,果见巷子里空无一人,但是……她还待犹豫,赵诚谨已经忽然上前,一伸手将她拦腰抱起,三步并作两步地进了门。 乌云渐渐散去,淡金色的阳光一点点照下来,许攸抬起头,伸手想要摸一摸那阳光,赵诚谨忽然转过头来看她,问:「看什么呢?」 许攸半眯起眼睛朝他笑,「看你啊!」她说。 【全书完】 注:相关书籍推荐: 01、《转职当贵妻 卷一:王府有三宝》作者:碧螺 02、《转职当贵妻 卷二:重生救世子》作者:碧螺 03、《转职当贵妻 卷三:金夫求我嫁》作者:碧螺 【豆豆提醒本书已经连载完成,豆豆小说阅读网(http://.ddshu)】 【豆豆小说阅读网电脑站:.ddshu;手机站:m.ddsh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