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 赐福小闺秀 下》 v第一章[09.10] 【正文开始】 「就是那……!」周贺指着前头一处小院的窄门道。 一瞬的功夫,裴溯便已然策马越过了他,在那门前一跃而下,伸脚将那紧闭着的大门给踢了开来。 门后有看门的婆子,也跟着受了力倒在了不远处,一面疼得龇牙咧嘴,一面大喊道:「啊哟!来人啊!有人闯进来了!」随着他的一声呼,那宅子深处涌出了七八个护院一般的粗壮男子。 溪光看着这几人的打扮,立即道:「就是他们!刚才就是他们!」 而裴溯紧皱着眉头,「刚才的人,交出来。」他的声音并不响亮,可却好像每一个都能钻入到人的耳朵当中,顺着四肢百骸传入到心底的,引得人莫名震颤惧怕。 「……」那几人明显被他气势所压,面面相觑了之后才鼓了几分勇气道:「怎么人?这儿没你要找到什么人!我劝你速速离开,要不然……」 这威胁的话还未说完,便听一道清啸破空而来,银光一闪,已经落在了那人的脖颈上。 「额!啊——!」 那银鞭乃是十数段玄铁逐一接连而成,柔韧且僵硬,此刻末端犹如银蛇一般缠住了那人的颈部,将他勒得面红耳赤。刚才还威风凛凛的一人,在这一瞬已经被银鞭甩向了地面,跟一滩软泥似得。 「人——在——哪——?」 这话,仍是从裴溯口中再又问了一遍,而此刻他眸中戾气必现,往日的闲适随意现在退了个干干净净。仿佛这样锋芒闭露的模样,才是真正的裴六郎,先前那些只不过是他的韬光养晦。 溪光可没功夫想这些,她只觉得裴溯厉害极了,见他将这人随意两下就放倒在了地上,便觉得十分解气。 「裴溯!就是他们!」 可溪光还在抽抽噎噎没完全平复下来,说这话更像是受了欺负找到了厉害帮手来帮她报仇来的。 实际上,溪光还真就是这种情况。 那几人还没等反应过来就见同伙成了这样,对闯入之人自然是多了许多分的忌惮。「……」他们再被这么一问,就更是有些不知如何应答了。 而裴溯显然是没那些耐心同他们虚耗着的,对刚跟上的周贺侧头吩咐:「都解决了。」 周贺得令,立即以手中一直握着的马鞭为武器,近身同那几人缠斗。这翻动静,却已经让整个宅子都惊动了。从里头跑出不少丫鬟婆子,既害怕又好奇的躲在角落观望。 「是谁在我这闹事?」紧接着,传出了一道柔媚从容的女声,而她身后随着了三四个婢女,皆是从面目淡定。 「你可知……我这是什么地方?」 裴溯眉宇微拧,朝着周贺使了一道眼色,而此刻已将那些护院都打倒在地上的周贺当即闪身到了这出声的女子身前,一抬手就死死扣住了她的脖颈。 这女子方才还一幅漫不经心的模样,当即神色大变,寒声质问:「你可知我是什么人?!」 溪光在裴溯臂弯里往外看,心想这地方就设在府元巷一带此人又如此气焰嚣张,可见后头有靠山。皇城里达官显贵何其多,「宁溪光」的祖父还是相爷呢,也不知道她背后的靠山是什么人,这般有恃无恐的。 裴溯冷眸睥睨,他诚然是不认识这人,不过……身上传来的那种脂粉气味,却让他蓦然想起了一人。那人身上,也曾有过这种若有似无的特殊香味。「呵,今日据算是梁之奉在这,也得把人交出来。」 女子闻言一脸惊愕,既是没有想到他会说出这名字来,又没想到连这人他也敢直呼其名。一时又惊又疑,试探着问:「你是谁?你怎么能直呼辅国大人的名讳?」 裴溯抱着玉枕上前,「人在哪?」 这声音奇冷,叫人觉得他只有这么两分的耐心。倘若用尽,那后果就是不好的了。 「在、在……」女子挣扎半刻,正要犹豫着要开口之时,溪光忽然激动的出声道:「苏枕杏!在那!」 裴溯抬头,只见前方树丛后有个人影提裙急奔,而这方向正是女子所指的方向。 周贺心领会神,当即将手中挟持着的女子往后一推,纵身前去将那个鬼祟逃跑的女子抓了回来。这女子面上蒙着面纱,被周贺抓到了裴溯面前时还在不断挣扎。 「你好大的胆子。」裴溯望着她,语气低沉。 那女子身量纤瘦,闻言抬起头来时眸光中却似淬满了毒,透出的每一寸目光都充满了怨愤,「为什么!呵,看来之前的那些传闻还真是不假。你同宁……」 这话还未说完,已然有什么东西破空划过正中在苏枕杏的脸颊上,使得她吃痛的闷哼了一声,余下话自然也就没能说出来。 溪光见她脸上蒙着面纱,而刚才被什么击中的脸颊瞬间沁出了血色,染透了薄纱。 苏枕杏捂着面颊,摊开手时见到掌心的血色,整个人又惊又恨,再度抬起头看向裴溯时,俨然一幅要同他同归于尽的模样。 掌管此处宅子的那女子名叫阮娘,从刚才只言片语,约莫也是猜到了来人身份。虽然刚才那话并不完整,可却听到了「传闻」和「宁」这两个字…… 她恨恨的瞪了一眼苏枕杏,心道她竟是给自己弄来了这样的大麻烦。当即对身边跟着的几个丫鬟厉色道:「还不将刚才的那姑娘带过来!」 裴溯扫了这人一眼,并未做声。 而苏枕杏见自己的筹划彻底败落,心中越发不甘。「进了这地方,再出去就不可能是「清白身」!裴公子以为,这会将她带走,就能堵得住外头的悠悠众口?」 v第二章[09.10] 她这会就好似疯癫了一般,笑得既放肆又嚣张,好似将心中的怨恨恶毒都发泄了出来:「她宁溪光一定也会身败名裂!」 溪光心头大怒,这人显是要泼她一盆脏水了。这事能瞒住当没发生过是最好的,可倘若是被人传出去了,自然会被衍出万千不同的版本。 终归这不是什么好地方,宁相府家的三小姐被人弄进了暗娼馆?溪光想想都一阵头皮发麻,到时候,谁又会真正关心她是不是青白之身出来的? 这会子功夫,刚才两个丫鬟合力提了个半人高的麻袋过来,瑟瑟缩缩的放在了裴溯跟前。 而裴溯则解开袋口的麻绳,朝里头看了一眼确认是「宁溪光」无疑,才放心。等他再抬头时,目光直落在被周贺抓着的苏枕杏身上,眯了眯眼道:「是么?」 苏枕杏显然一怔,有些不解他这话的意思。不过此刻见眼前这风华无双的的年轻男子,心中顿时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嫉恨。 为什么……那宁溪光又有什么好的! 为什么他们一个两个都是这么一幅舍不下她的模样! 裴溯这样,陈砚也是这样! 苏枕杏忍不住轻轻发着抖,明明她同陈砚才是青梅竹马,明明她想方百计甚至不惜为了他再不去当什么女官,更甚至是在却金桥上逼着他做了决断。 为什么……为什么他还要回头去找宁溪光! 明明宁府已经将聘礼都丢在了大街上,已然这般撕破了脸,为何……为何陈砚还要去请罪! 这几日都不惜亲自上门,接连吃了闭门羹也不在乎。今日若不是她偷偷跟着陈砚去宁相府,她又怎么会出现在府元巷附近,也不会遇到宁溪光了。 宁溪光!宁溪光! 苏枕杏在心中咬牙切齿的念着这两个名字,只恨自己刚才不够果断,若是她当即就让那几人毁掉了她的清白,这会恐怕就算是裴溯来救也晚了。 「我堵不住悠悠众口,却能叫你一人没法开口说话。」 裴溯低声道。 苏枕杏的心思一下就被拉了回来,望着面前不远处那人的面容,心中不由生出了些许恐惧。「……你、你想要做什么?」 「自然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裴溯冷笑。 溪光不可置信,等等,裴溯这是要帮自己报仇?先前她只指望着他能救出「宁溪光」,报仇这种事便想着等来日她回到了「宁家三小姐」的体内再另寻机会。 刚才苏枕杏的话着实气人可恨,可溪光也万万没想到裴溯竟要出手,当即出声为他摇旗呐喊出主意。「先把她打的两巴掌讨回来!她刚才打得可用力了,半点都没有留情!」 之前的那两巴掌,溪光没感觉到疼,可也跟打在她身上是一样的! 哼,她就是这么锱铢必报!这会她有裴溯这么个的善解人意的大帮手,自然要让他讨回来。 裴溯听她气嚷嚷的就只是喊自己帮她打回两巴掌,嘴角微微一噙。他的手搁在了玉枕上,轻轻拍了两下,很有几分安抚的意思。 溪光被人摸着头顶,还以为是刚才她太过激动显得很嚣张,所以当即就换了软绵绵的声,语气可怜兮兮的说道:「她刚才打人……」 「裴溯,她打人……」 被这么娇缠着的裴溯略无奈,只好沉眸低声「嗯」了一声,以示回应。 苏枕杏双眸怒瞪,忽而紧接着神色却又一松。她自然明白裴溯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不过……她今日能将宁溪光带到这地方来,正是由于同阮娘有几分交情。 又怎么可能,裴溯想要「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就能成事的?当真可笑! 苏枕杏的这一系列神色变化,全都落在了裴溯的眼中,他将目光落向了一旁站着的掌管这宅子的女子身上。 此刻这阮娘脸色雪白,已完全明白今日自己稀里糊涂的是招惹了什么大麻烦。……裴、宁二府,若是辅国二人在此,只怕她今日下场堪忧。 为今之计,只有设法消了这二人的怒火,不将这动静闹大。她也的确是聪明人,当即会了裴溯的意,欠身道:「今日是妾身误信了小人之言,妾身绝不会将今日这事往外头说去,便是辅国大人,妾身也只当瞒住不提。」 阮娘说着顿了顿,复又将目光投向了苏枕杏。 她这处地儿是辅国大人设了来招待朝中高官的场所,养在这宅子里的姑娘各个得天香国色不说,还得琴棋书画无一不通。阮娘不知道苏枕杏到底是什么人,只是这两年一直从这位「苏姑娘」手上花钱买诗词给宅子里的姑娘备用,只当她是个「捉刀」。 阮娘可不会为了个「捉刀」去跟大人物过不去,当即表了态:「公子放心,我这必然也饶不过她!」 裴溯好似早就料到她会如此,半点儿也不惊奇,敛声道:「念你也是被她蒙蔽,这事我自然不会追究在你身上。不过,她刚才那话……」 「妾身明白!」阮娘被那目光一扫,后背顿生几分寒意,立即吩咐了人道:「还不把她给我绑到后院去!」 「你敢!」苏枕杏大惊,此话脱口而出。 可阮娘手底下那几人却已然开始行动,从周贺手底下将人给擒住了胳膊,叫她不能再动弹。 苏枕杏这才知道害怕,慌乱之下忙将目光投向了裴溯,叫喊道:「裴溯,你是不是不知我祖父是谁?你怎么能叫这人如此对我!」 v第三章[09.10] 裴溯无动于衷,听了这番话,却连眉都懒得动一下。「是么?你是什么出身,祖父又是谁?我倒是想不出,哪家的小姐能做出这么狠毒的事情来。」 「……」这番话看似平淡,可实际真是毒的,溪光听了连连叹服。倘若这会换做她是苏枕杏,被这话一反问,只怕也不会自报身份了,这不是给家门丢脸么? 此话真就叫苏枕杏骑虎难下了,她此刻若不是不报家门,无疑是要被困在此处。若是说出了身份,那显然也会是诸多难堪,有损她祖父「帝师」的名声。 然而,她这一迟疑不出声,自己就已经被人抓着拖着要走。 情急之下,苏枕杏哪还顾得上那些,惊呼道:「我是苏枕杏!我是苏忘的孙女!」 阮娘之前也有几分怀疑这位「苏姑娘」的身份,闻言当即恍然,心中暗道难怪她竟然将宁家三小姐弄到了自己这来。这苏忘早已经辞官远离了朝堂,但他桃李满天下。她一时有些迟疑,不知道这接下去到底要不要动这人。 因此,只好将目光投向了裴溯。 「是么?苏忘的孙女?」裴溯似笑非笑的反问,「我只听闻苏家家学渊源,难道后人会出入这等地方?」他轻轻一顿,紧接着神色一厉:「怕不是假冒她人之名。」 苏枕杏只想着只要自己搬出了她祖父来,这些人总归要忌惮几分,又怎么会想到这人居然会……否认她的身份。一时间,她又好像的确不能拿出什么证据来证明自己的身份的。 「……不是!我就是苏枕杏!」 苏枕杏一面否认,一面挣扎,面色惨白一片。可她的分辨在这几人面前,根本毫无分量。 阮娘自有她的一番衡量,不说于眼前这裴、宁两家的分量,单就刚才裴溯主仆的身手就已经让她不得不退步。 这会,既然有裴溯说了这话,阮娘自己又本来就不知道苏枕杏是个什么模样,自然也就半推半就的认了那话。「既然裴公子都发了话,那看来就真是个假冒了。你们还不将这骗子拖到后院去关上!」 溪光目睹这一切,心中已然畅快得不得了了。这人被留在这,怕是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她原本也是个得过且过的主儿,不触及她的底线绝不会行咄咄逼人之事。 委实是这苏枕杏今日行事太过狠毒。倘若她只是泄愤打「宁溪光」几个巴掌也就罢了,偏偏她是想将一个人从云端拉入地狱彻底毁掉。 若不是裴溯及时赶来,溪光甚至不敢相信这后果。而苏枕杏这会,完全算是自作自受,她此时这般惊惧,先前又可曾想过是否自己做事太过绝情冷酷了。 阮娘见人已经带了下去,再又同裴溯保证:「公子,今日之事,阮娘绝对守口如瓶。」她抬起头,深深看了一眼裴溯:「还望公子,也能守口如瓶。」她扣下了苏枕杏,自然也是担了无数风险。 裴溯点了下头,算是应允了下来,复又垂眸看了眼臂弯中的玉枕:「她先前动手掌掴……」 「妾身知道了。」阮娘立即接了话,先前苏枕杏将人送过来的时候,她是亲自开麻袋查验过的,当即就看见了昏迷之人脸颊上的掌印。所以,刚才裴溯提及她立即就领会了他的意思。这是要自己过会要给宁家三小姐讨要回来。 阮娘想到前几日传得沸沸扬扬的流言,暗道原来那并不是假的,至少在她看来,裴公子十分看重宁家小姐的。 溪光见他居然还特地叮嘱了这事,忍不住「噗嗤」笑了一声。心中暗道,这裴溯倒是个热心肠呢! 显然,她早就忘记了,自己许诺过裴溯救人之后要报恩的事情了。 这边处置妥当,裴溯便让周贺找了辆马车,将昏迷的「宁溪光」送回宁府。这地方,离开府元巷的宁相府并不远。 马车内,溪光被裴溯抱在臂弯中看着对面昏迷的「宁溪光」发愁——她要怎么才能重回这位宁家三小姐的体内呢?总之,现在靠她自己是绝对办不成的了。 所以,溪光很自然就将主意打在了裴溯身上。此刻她乖巧又讨好的问:「裴溯,你累不累啊?」 裴溯正闭着眼养神,被她这么一出声就睁开了眼,只是目光垂了下来,并未言语,好似在等手中这块「玉枕」的继续。 溪光则延续她的狗腿,「你瞧我这么沉,你都抱着我这么久了,不如放我下来吧?」 「不必。」裴溯拒绝。 溪光有些受打击,这人这么淡漠,明明刚才还完全一幅热心肠的! 不过,她也实在不是会轻易放弃的人。裴溯虽然冷淡,那她就继续自己的可爱乖巧好了。「裴溯,我有些担心‘宁三小姐’,怎么还不醒呢?你把我放在她身边好不好?」 …… 等了一阵,车中仍然是静悄悄的,没人回应她的问话。 溪光百折不挠,娇缠着问:「裴溯,你把我放到她身边好不好?」 「好不好嘛……」 这世上恐怕也就只有溪光这么一只能这样嗲嗲撒娇的「玉枕」了。照理说,「玉枕」才应当是冰冰凉凉的,可俨然她是同裴溯相反了的。 「不好。」 溪光又些炸,努力平复了几息之后才问:「为什么嘛!」 然而裴溯却不理她。 溪光这人,有时候就很较真,越是不理就越是想撬开裴溯的嘴。哼,是她刚才态度不够好的?还是她语气不够软?溪光有点儿不高兴,强调了一下关于自己的归属问题:「我是她的!」 言下之意就是表明,裴溯不应当占着旁人的东西这么长时间。 v第四章[09.10] 裴溯却忽然被她这么个一本正经的语气给逗笑了,「才出去多久,心就野了?」 「嗯?」溪光不解他为何这样说。 裴溯垂眸:「你可是先帝赐了给我裴家的。」他的指尖在「玉枕」顶部轻轻敲了两下,「她可不是你的主人。」 溪光很不喜欢他这样的动作,这让她觉得裴溯实在敲打她的额头,告诫她规矩。「拿开你的手!你也不是我的什么人!」忽然,溪光意识到一件事,有些迟疑的试探着问:「你不会……不打算将我还给‘宁溪光’了吧?」 这时,周贺在外面将马车挺稳了,「公子,到宁府了。」 裴溯朝外吩咐:「让宁府的门仆喊两个丫鬟过来接他家三小姐。」 外头的周贺应了声,然而却没有当即去办,又低声道:「公子,那位陈大人……正在府门口站着。」 车中无半点声息。溪光也有意外,真是巧的很。明明已经退了亲,这人还来宁府门口做什么?见裴溯撩起帘子朝外看,溪光也有些按耐不住,急急道:「让我也看看!」 裴溯低头,却也应了她的意,将臂弯中的「玉枕」抬高了几分凑在窗户前。 「还真是他。」溪光看见了,确认了,最后嘟囔了一句。 不过转瞬,她又嫌弃似的拧了下眉,「他还来做什么?」 自从宁老夫人将聘礼退了之后,溪光就被护在宁相府中全然不知半点外头的事。殊不知,这陈砚从那日起,便日日总要来这宁府前赔罪。只是宁老夫人铁了心发话不准此人再踏入宁府,老相爷也没法子想。 静了片刻,溪光有些稀奇的抬起头问:「看我做什么?」 裴溯脸上神情平和,叫人瞧不出个起伏波澜来。「听你口气,好像很嫌恶此人。」 溪光瞥了撇嘴想要翻白眼,不过想到裴溯恐怕现在是看不出她神情变化的,又负气反问道:「难道我还要喜欢他不成?」 「这人同你有什么关系?」裴溯不紧不慢的问。 溪光被这么一问,却有些愕然,心下不禁有些紧张起来。对呀,她现在不过是块「玉枕」,跟这陈砚理当半点关系都没有的。裴溯这么问,难不成是察觉到了什么? 此刻的溪光有些心虚,憨憨笑了两声想糊弄过去。 可裴溯哪里又是好糊弄的人,挑眉又疑了一声,好像是催促着「玉枕」快些回答。 「额……那是因为……」溪光在那视线的注视下不得不开口,好在她此刻脑中灵光一闪:「我跟宁溪光同仇敌忾!」 裴溯便笑了一声。 溪光摸不清他这笑到底是什么意思,等见他点了点头道:「原来如此」,这才松了一口气。她再又小心翼翼偷瞄了裴溯一眼,心想以后在这厮面前说话得要小心了,这要是一不留神说漏了嘴就不妙了。 有马车停在宁府门口,不见人下车又不见离开,陈砚自然也就回视了一下。 「不必理会。」裴溯这话是对马车外周贺说的。 陈砚同裴溯不可谓不熟,早些是因着四皇子的缘故一道见过数次面,而最近又为了秦华夫婿一案都齐齐联手。所以,这会他一眼就认出了周贺,心中不免生疑。 紧接着,陈砚便见周贺去同宁府门仆言语了几句,不一会从府中出来了两个丫鬟一道跟着他回了马车。接下来,陈砚就看见了「宁溪光」被那两个丫鬟从马车中搀扶了出来。 「央央——!」陈砚脸色突变,疾步上前。刚才一瞥他已然看出了少女的不对劲——双眼紧闭,四肢无力,这显然是昏迷的症状。正如他所料的这般,接连唤了几声,被丫鬟扶着的「宁溪光」都没有一丝一毫的反应。 陈砚心头涌起一股难言且复杂的情绪,他垂在双侧的手也因着愤怒而握成了拳头。忽而转身,走到了马车前,皱紧了眉头质问着:「裴溯!央央怎么回事?」 车帘被人从里面撩了起来,正露出了裴溯半张脸,他脸色淡漠平静,目光在外头那人的脸上略微停留了片刻后又收了可回去。只好像是,刚才那问题根本不值得他回答,他也不屑回答。 可这已经完全激怒了陈砚,平日谦和如玉此刻全叫愤怒给吞噬了干净,他上前半步紧逼在车窗口。「先前那些传闻,我只当是梁之奉的手段。裴溯,央央为什么成了这样?又为什么是被你送回来的?」 溪光都要嗤之以鼻了,哪有这么多为什么! 还不是因为苏枕杏的缘故! 她若是说的话能被陈砚听到,那此刻必然就要破口大骂了。明明一切都是由他而起,凭什么他还来质问旁人。 哼,不要脸。 「……陈大人。」裴溯沉吟着出声,黝黑的眼眸中折射出了一点锐利的锋芒。「陈大人如今是否有资格问裴某这些?」 陈砚哑然,脸色当即比之前更白了两分,怔怔的看着裴溯。过了片刻之后,才艰难的从唇齿间挤出了几个字来:「就算是退了婚,央央如此,我也不能不过问。」 此刻,周贺已经护送那两个丫鬟扶着人入府又折了回来。 裴溯将目光落在周贺身上,敛声道:「告知宁府,今日宁三小姐在外受了惊吓,具体事情我改日登府细禀。」说完之后,他便将撩起的车窗帘子放了下来,只好像半点都没见到陈砚的震惊和错愕。 如此周贺再回来就直接驾车而去了。 溪光尤觉得不解气,「哼,你怎么不告诉他,就是他那个‘青梅竹马’的苏枕杏害得‘宁溪光’这样的!」 v第五章[09.10] 裴溯没言语,只是抬手抚了抚「玉枕」的顶部。 「哎呀,别动……」溪光可烦他这样了,不由恼着抱怨,「我在说正事呢!」她最讨厌自己一本正经的时候,旁人却半点不在状态。就好比现在的裴溯,显得十分的闲情逸致。 裴溯轻笑,「你是傻的么?」 「……」溪光觉得他这话突兀得莫名其妙,「裴溯!」 「我若是提了‘苏枕杏’三个字,你觉得他会怎么样?」裴溯只好提点她一二。 溪光若有所思的想了片刻,「唔——」,好像很有道理。瞧,溪光不过是个图一时爽快,可他则是老奸巨猾得很。溪光仰视裴溯,正当要说些什么时忽然意识到不对。 「停车停车!」溪光被刚才宁相府前发生的事给岔了神,到现在才反应过来她一直是在马车当中呢! 「送我回去,我要回宁府!」 溪光急得要命,语气也跟着哀求了起来,「裴溯,你快送我回去……」 可有时候,裴溯就真的是铁石心肠之人,对于「玉枕」的苦苦磨求,半点儿都不心软。非但不心软,他还似笑非笑的反问:「可能么?」 「可能呀!」溪光软糯糯的回,只当听不出裴溯反应这话的意思。 裴溯自然是好不留情的打碎了她的妄想,「死心吧。」 咦——怎么这样!溪光不高兴的皱眉,表示自己很嫌弃这人。「裴溯,你特别的无耻,你趁人之危!」 裴溯并不为这话而气恼,「吃里扒外也不好。」 「……」溪光气得干瞪眼,自己这怎么算是吃里扒外呢!她真的好可怜,做习惯了「宁溪光」,她可真的是半点儿都不想再拘束在玉枕当中了!若是这叫她低三下气些就能如愿,溪光肯定不会迟疑。 可是怎么办,这个裴溯他软硬不吃! 呜呜……溪光心中哀鸣,她该怎么办才好!要怎么做,才能让自己再被摔一下呢…… 沉思了许久,溪光终于想出了一个绝妙的主意。 入裴府时,天已经黑了,裴溯将玉枕放在书房桌案上,自己则又看了几封从淮州送来的密函。其间,他数次抬眼去看玉枕,皆不见这东西再开口了。 因着有前面几回的经验,裴溯有些怀疑,它这是不是又得一段时间不开口了。然而没想到的是,等他起身从桌案后站起来时候,「玉枕」居然软糯糯的唤了自己一声。 「裴溯——」 裴溯也有几分摸清楚了这「玉枕」的脾气,是个不禁逗弄的性子。想到下午她就被自己气炸了,这会难得肯开口,他自然也很配合:「在。」 「玉枕」继续:「我晚上睡哪呀?」 「……」裴溯意外,竟是被这问题给问住了。原先「玉枕」是一直搁在他书桌上不分昼夜的……怎么,还得安排晚上住处不成? 溪光哼哼唧唧着再度开口:「桌案太硬了,我睡不着……」虽然她现在是玉枕也很硬,可是不代表她不娇气呀! 裴溯目光凝视着玉枕,唇角噙起两分笑:「你的意思是,想去床上睡?」 被这样的视线望着,溪光只觉得自己心中的那点小九九全都被他看透了。虽然她的确有这么个意思不错,可让他这么含笑说出,就叫她反而不好接口了。 磨蹭了半晌,溪光慢吞吞的开口:「……我还没想好。」她打算骄矜一下,就是要让裴溯琢磨不够自己的心意。 裴溯倒是没在这事上纠结,甚至还很贴心的给溪光留了时间好好考虑,自己则转去了里间的净室沐浴。 等人走后,书房内空荡荡的,溪光又懊恼起了为何刚才不干脆一些。仔细想一下,她也不是没去过裴溯的那张床,何况此时自己又不过仅仅是一只玉枕,墨迹个什么劲。 溪光想通了,便很是心急的等裴溯从净室内出来,分明不是多长的时间,她却觉得十分难熬。这也就奇怪了,以前她在裴家祖祠里待着的时候,长年累月都是一个人,也没觉有多难受的。 好不容易听见有动静了,溪光却迟迟不见裴溯靠近的脚步声。 ……总不会,那厮将之前的事给忘了? 溪光噘嘴,气呼呼的出声:「裴溯!裴溯!裴溯!」 喏,她就是喊得如此理直气壮,叫人怀疑她哪里来的这样大的底气。 不一会,裴溯还真是从里间走了出来。他才刚沐浴,身上是一条象牙白的软袍,松松的罩着,紧靠腰间一根细带系着,比起平日不知多了多少的闲适和随性。 「想好了?」 溪光看得有些愣神,分明她见了此人都不知多少回了,可这会自己的视线却好像是黏在了他身上挪都挪不开一样。 那领口微敞着……皮肤上还挂着一两颗水珠。 溪光直勾勾的看着,觉得自己的心跳也跟着快了起来,完全忘了要答刚才的问话。 v第六章[09.16] 「走神什么……?」裴溯见半晌没动静,似笑非笑的问。 溪光发现这人越发靠近了自己,猛的就回了神。「没、没有呀……」她有个坏毛病,就是心虚的时候总喜欢用笑来遮掩,就好似现在,笑得还有些尴尬和不自然:「我刚正还在想呢。」 裴溯自然也不点破,声音低醇,俯身凑近了「玉枕」,「那你现在想好了吗?」 窗户是半开着,此刻虽是夏日了,可夜风徐徐吹入还是有些凉的。 溪光不知自己是不是因为这原因,此刻从头到脚都有一股麻意。她下意识的避开了视线,甚至将眉眼低垂了下来。「当然是睡床上了!」 果然,不对着裴溯的脸,溪光的那一分理直气壮又回来了。「我是玉枕,当时要在床上的。不然,还有旁的去处么?」 「有道理。」 溪光没想到裴溯居然还回了她三个字,难道她刚才说的这话,当真很有道理?她下意识的就抬眸,谁知道却见裴溯居然更靠近自己了。 近到……溪光能从他半敞着的领口往里看。 她被吓了一跳,脱口道:「你离得这么近做什么!」 裴溯当即停住了动作。 可溪光却有些来火了,她这会只敢斜着眼看裴溯,越想越觉得他不对劲。最终,一个念头在溪光心中生了出来,她带着两分质问的口吻大胆问:「裴溯,你是不是在挑逗我啊?」 「哧——」冷淡如裴溯,听见这话一讶后一忍不住笑了出来。他笑得灿然,连一贯深沉的眉眼中都似乎荡了一圈圈的涟漪。 溪光见他居然笑得这样不自持,更是郁闷了。 至于么? 裴溯笑过之后,便出声问:「我挑逗一只玉枕做什么?」 额,好像也对——溪光现在可是一只玉枕。挑逗了能做什么?自然是什么都做不了! 溪光有点脸红,还有点窘迫。她现在又不是在容貌绝艳的宁三小姐体内,只不过是只玉枕而已,这会连她自己都有些稀奇,刚才到底是怎么有勇气说出那番话的! 不过,溪光也要面子呀—— 墨迹了片刻,她却还要强词夺理:「你想把我迷得团团转……」 裴溯笑意不减,「理由呢?说说看。」 「你之前不是说我吃里扒外嘛,把我迷得团团转之后,我就不会嚷嚷着要回去啦!」说到最后,就连溪光自己都认定了这个理由,觉得十分有道理。 裴溯大笑,没有反驳些什么,只是解释之前的行径:「不靠近怎么带你去床上?」 「……」溪光闻言默然,最后「哦」了一声,语气半点都没有之前的灵俏娇软了,平平无奇得很。 裴溯也不再招惹它,此刻时辰不早,捧着异常沉默的「玉枕」一道去了里间屏风后的卧房。 这地方,溪光之前就来过,可眼下显然是跟上回不同了。床换了,一应的家具似乎也都换了。她当即就明白了这是因为先前那个妄想爬主子床的丫鬟的缘故。 原来裴溯这么讲究,溪光心中暗道。 「要不,你拿个东西给我擦一擦吧?」 裴溯被她这么一提,才想起这「玉枕」可是从外头捡回来的。他犹记得上一回,将之带到浴池便不小心叫它沉了池,以至于之后好些日子没再「开口」。稳妥起见,裴溯决议喊个丫鬟进来办这事。 溪光无所谓谁来擦拭自己,她如此提议,也只是为了让之后能光明正大的提要求。当然,此刻应裴溯吩咐进来的丫鬟若是能一个不当心,将自己摔在地上那肯定是最好的。 不过这仅是溪光的一点妄想罢了,裴溯就站在床边上,一步不离的看着那丫鬟拿沾了清水的软布擦自己。 这种高压视线之下,能出点什么意外才有鬼了。 咳咳……溪光就此打住,她可不能戾气这么重。 这丫鬟名唤观言,是顶了之前那知微才刚来裴溯书房伺候没多久。 因有了个前车之鉴,所以这丫鬟做什么差事都谨小慎微着。这会忽然被叫进来擦拭这样一个残残缺缺的玉枕,也不敢多言一问。 擦拭完毕后,她便抱着水盆退了下去。 「裴溯!裴溯!」溪光的声音十分欢快,「抱我去床上!」 裴溯心想这「玉枕」若有双手,此刻恐怕就是一幅张开手要他抱的模样。因着有了这个念头,他脑海中便不自觉的跳出了个少女的模样…… 「裴溯!」 溪光热切的等着,没想到面前不远处的人却不动弹,便下意识的以为他要赖皮。「你刚才答应过我的——」她眼巴巴的提醒。 v第七章[09.16] 裴溯没出声,却是依言将玉枕放在了床上。本来是放在床外侧的,想了想,又将之放在了里侧。里侧好,不会不留神摔下床。 可溪光极为不满意,这床十分宽敞,眼下自己同裴溯用的那块枕头,离开了好些远。这样远,那晚上她还怎么继续自己的计划? 所以,溪光娇娇缠缠的开口道:「我要挨着你……的枕头!」好在她这会是个玉枕,要不然绝对不可能将这话说得如此坦坦荡荡。 「这又是何故?」裴溯出声,顺势坐在了床边上。 溪光总不能将自己盘算的小心思告诉给她,九曲心思一转,又想到了个极好的借口:「都是枕头,为什么它能离你这么近,我就得这么远?」 「……」这叫什么话?偏还让裴溯回答不上来了。 怎么她说得这般理直气壮的解释,听起来却这么的古怪,竟还有几分争风吃醋的意思? 此刻就算是裴溯之前没在意,这会也看出了这「玉枕」有图谋。 「因为你不同——」 「就在那呆着,再有要求……就将你送回书桌。」 裴溯接连说了两句话,溪光当即就选择很老实的乖乖闭嘴。哼,居然威胁她。既然威胁了,那她就将就一下。谁叫她现在只是一只玉枕呢! 「玉枕」安静了,裴溯便拿了本书倚靠在床上看。屋中安静得不得了,甚至能听见烛火爆落,纸张翻动的细碎声音。 溪光熬不住了,就有些昏昏欲睡。等再睁开眼时,看见裴溯还在那看书,昏黄的灯光下,显然他侧颜清隽,长睫下的眉眼愈发深邃。 「你还不睡吗?」溪光小声的问。问完之后,她又觉得此时此景之下,自己说这话……好别扭。 裴溯没有理会,继续聚精凝神的看着手中握着的书卷。 溪光很困,困得都快要睁不开眼皮了,心中哀嚎这厮怎么精神这么好!他若是不睡,怎么让她开展下一步的计划? 真要命啊,溪光简直愁死了! 在某些时候,人总是会狠狠生出一股强烈的挫败感。 第二日清早,溪光听见身畔有响动,迷迷糊糊睁开眼看见天光大亮裴溯已经由着丫鬟在伺候穿戴时,就被这种情绪重重包裹,几乎都快要哭了。 仿佛是察觉到了她不甘的目光,裴溯侧过头望了「玉枕」一眼。 溪光正好对上了投来的视线,想着反正旁人也听不见她说话的声儿,就直接问裴溯:「你怎么这么早就起了?」 被如此一问,裴溯并没有答她的话。一则是因为在场有丫鬟在,二来也是这话问得古怪。 溪光却不因此泄气,娇娇缠缠的问:「你昨日不是说也去宁相府解释‘宁溪光’的事嘛,带我一块去好不好?」 论起话唠,谁都比不过溪光。 她原先一个人被宿在玉枕中,就能接连不断的一人分数角的演几出戏。这会子裴溯没理她,就更是絮絮叨叨个没完了。 「裴溯,你听到没有哎——」 「去宁相府的时候带上我一起嘛!」 「……」 旁人是听不见这些话,可对于裴溯而言,无疑听了有些头疼。「我下午回来。」终于,他开口说了几个字。 正在一侧伺候的观言惊了一下,不自觉的抬起头望了她家公子一眼,再又飞快的低下了眉眼,应了声。「奴婢知道了。」 其实,溪光知道裴溯的这话是同自己说的,当即欢欣雀跃。他这是终于禁不住自己的磨求,要带自己一块去宁相府了。 「嗯嗯!我等你回来!」 丫鬟观言将公子又将视线投向了床榻,目光也追随着看了过去,见到床内侧放着那快残损的玉枕有些意外。她斟酌再三,启唇问:「公子,那玉枕……」 裴溯语气平缓,「就搁在那,你们不许去碰。」 观言应「是」,将他这吩咐记在了心中,再未有多事。 因着下午才有要紧事,溪光一上午的功夫都在补觉,心中没有藏着事,睡得倒是十分的香甜。等到再又听见有人在说话,才渐渐清醒过来。 外间有人道:「老夫人那边的人来问,公子这还要准备些什么吗?」 「一应都照祖母的意思办即可。」 溪光侧过眼,看见说这话的裴溯正站在屏风外跟观言面对而站,这样子看来是才回来没多久。 他们这是……在准备去宁府要备的东西? v第八章[09.16] 想到这,溪光一下子精神了,「裴溯!」 裴溯从屏风后转了进来,暗付也不知从几时起,这「玉枕」胆子就这样大了,居然敢这样理直气壮的直呼他的名字了。「你倒是越来越大胆了。」 想着他答应了自己过会要带她去宁相府,溪光此刻自然什么都顺着他的意思来。譬如眼下,裴溯略微流露出了半分不喜她这么喊他,她就当即态度诚恳的改正。「那……换个称呼怎么样?」 裴溯处理了一上午的事,这才得空,更为难得的是听着这「玉枕」说话竟有种难得的轻松和惬意。「什么称呼?」 溪光此刻的觉悟极其高,打定了主意裴溯喜欢她怎么喊,她就怎么喊——正所谓说一不二,指东就绝不往西。可她巴巴的望着裴溯等他提示时,这人却是一幅让自己做抉择的样子。 这可就难办了…… 溪光虽然这会觉悟高,可并不代表她领悟力也跟着一块涨了。斟酌了片刻,终于试探着道:「裴……恩公?」 不怪她思来想去最终选择了这个称呼,先前她还是「宁溪光」时为表亲近喊过「溯哥哥」,却被裴溯明令禁止了。所以,这就使得溪光得出了一个结论,那就是裴溯不喜欢旁人跟他过分的套近乎。 可「恩公」这两个字,却是极大的不同。 既显得两人关系非同一般,又可体现她对裴溯的尊敬。不错了,正是「尊敬」!刚才裴溯为何说那样的话,还不是因为她直呼其名的缘故么! 溪光越想越觉得,这个称呼极妙,腆着脸又喊了一声:「裴恩公!」 「……」裴溯皱眉,目光直直的盯着床上隔着的「玉枕」,一时心中也不知涌起了可气还是可笑。然而,他猛的意识到一件事,此刻神情不变,缓缓启唇问道:「怎么是恩公了?」 「怎么不是恩公,昨天要不是你,我可能就要被……」溪光打住,险些将自己的舌头都要掉了。 裴溯紧接着问:「要被怎么?」 「额——」溪光咬着唇「嗯嗯哦哦」,半晌之后才笑回道:「不然我就被被别的人捡走了。你看我这么大一只玉枕,就算是摔得有些缺损了,也是很值钱的。」 溪光说完之后深吸了好几口气,好险好险,差点就说漏了嘴。她小心翼翼的看着裴溯,打量他面上的神色变化,心中担心也不知道他刚才有没有意识到不对。 咦,不对! 溪光终于是反应了过来,她现在只是一块玉枕,裴溯虽然能听见她的声音,可又看见她的眼神。这时候,她自然是想怎么看他就怎么看,何必要这么偷偷摸摸的。 「你知道最好。」裴溯只是点了点头,他还瞬时提醒了一下溪光昨日的事:「你可说过,要替宁溪光也报恩的。」 当时是情况紧急之时,说这番话的溪光自然是恨不能掏心掏肺的证明自己能达成这许诺。可这会,裴溯再又重提,她就有种莫名的抵触了。 用过河拆桥来形容溪光这个没良心的,也未尝不可。 不过,她当然不会当着裴溯的面承认,甚至还语气肯定的接了话表态:「我记得的,裴恩人!」 裴溯皱了皱眉,实在是觉得这三个字落入耳中十分别扭,「不必这样称呼我。」 「额……」溪光有点儿为难,不这么称呼,她该怎么称呼?这裴溯,分明就是在给自己出难题!愁人! 仿佛是猜中了此刻溪光再想什么,裴溯用手抵着唇轻咳了两声:「还是如之前吧。」 溪光闻言欢喜,催促道:「时辰不早了,咱们快去吧!」 紧接着,便是裴溯拿了「玉枕」出府,府外早有备好的马车再等候。 从裴府到宁相府所需的时辰并不久,可过了一段时间还未到,溪光就有些沉不住气了。「是不是车夫不认得路?」除却这个,她也想不出旁的什么合理理由。 「去西市。」裴溯淡然开口。 溪光十分不解,为何要先去西市? 「替你修补一下。」 仿佛是意料到了「玉枕」会有疑惑,裴溯再次出声则是解释了一下。 「……」溪光当即头皮发麻,虽然她现在只是个寄居玉枕内的魂魄,可因着这话而导致的心颤却丝毫没有半分的减少。她仍记得当时从余氏那接过玉枕,见翠绿莹润的玉枕被金薄修补时的震撼。 她——不——答——应——! 溪光拒绝得很强硬:「谁说要修补了!我就喜欢我这模样!裴溯,你不要总给我拿主意!我拒绝!」 裴溯完全是一番好心,要知道人若是有损伤,定是要医治的。所以,他自然也就认为这「玉枕」也是一样的。昨日他还特地将地上摔落的玉碎一并收了起来,为的就是要使能工巧匠将「玉枕」复原。 「我不要去西市,我要去宁相府看宁溪光!」溪光急嚷嚷,声音越来越大,就跟个撒泼的孩子一样。因着她声音娇软,则更让人觉得她孩子心性,可爱中还带了几分童稚。 「你这么着急见宁家三小姐?」裴溯问,目光看似随意,可却时时刻刻都落在玉枕身上。 溪光同他对视,因着前面两回,她倒是更谨慎了许多。这会经过深思熟虑,这才慢吞吞的开口:「当然着急了,我在她那也好一阵子的,她如今昏迷不醒,我担心得很。」 裴溯淡笑,长睫下眸光了略微一闪,可这面上的神色却没有半分变动。「你怎么笃定宁家三小姐还在昏迷?」 v第九章[09.16] 人倒真是在昏迷着的,这是刚才底下人回报给裴溯的。按照道理,宁溪光是早该醒了…… 溪光故作坦然的回:「这不过是我猜的。」说完之后,她才有些懊恼,何必如此老实巴交的回答裴溯这话。说不定编个她能掐指一算这类的话,就能唬住他了。 裴溯并未就此接话,而此刻马车已经到了西市,车外人潮熙攘,叫喊声不断。他闲适的倚靠而坐,神情淡然,「你既不需要,那就回府吧。」 「……啊?」溪光还以为自己是听岔了,可再看对面裴溯的神色半点儿开玩笑的意思都没有。她一时有些吃不准。什么意思,这是在威胁自己? 溪光心想她才不要违逆裴溯惹得他不高兴,立即改了口:「听你的!都听你的!你说修补就修补!」 裴溯姿态从容,缓声提醒道:「修补完也是回府。」 马车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同外头的热闹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溪光憋了半晌,终于忍不住先开口:「我刚才不是故意的……裴溯,你别小气嘛!」 「嗯?」外头的声音喧哗嘈杂,而刚才那道声音又只是溪光低声嘟囔的,因此,裴溯挑眉反问。 溪光因着他这疑声而蓦然打了个哆嗦,反思刚才那话……好似的确是说得不那么委婉。她深深觉得,自己在裴溯面前还是有些沉不住气。这实在不好,往后一定要改正了。 一番飞快自我反思之后,溪光立即就转了态度,声音又软又糯还透着几分小可怜:「你早上答应过的……」 裴溯也轻轻笑了起来,明显此刻神情闲适放松,「我答应什么了?」 溪光撇了撇嘴,可再开口说话,却还是好声好气的:「就是早上你在穿衣裳的时候,我央求你带我会宁府,你说下午回来……」她小心翼翼的提醒,说话时目光还一直偷瞄着这人,唯恐错漏了他脸上的神情。 「我记得是说过这话。」 记得就好,溪光倏然松了一口气,她还以为裴溯这是要跟自己耍赖呢! 然而,还未等溪光再次开口,裴溯却又继续道:「不过……我只是说我下午回来,几时说要带你去宁府了?」 溪光闻言瞪圆了双眼,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呆了半晌,还未能回过神来:「你、什么意思?」 裴溯再度开口,语气温和好像这是在好心跟她解释:「我从未提过要去宁府。」 「……不是,不对!」溪光有些急了,明明不是这样的。「你昨天不是说要亲自去宁府解释宁溪光的事情的?」那话她可听得一清二楚,溪光发誓绝对不是自己凭空臆造出来的这话。 「我昨儿跟祖母说过这事,特地请了祖母亲自上门。」 溪光听他这番解释,一时很难接受,她仔细看着裴溯这人的脸,一点儿都不像奸诈狡猾之人,可为何……他要这样戏弄自己!这事对溪光而言满怀期待,可直至此时她才发现,原来这人根本没带她回宁府的念头。 「那你为什么带我出来!」溪光不甘心,再度发问。 裴溯这下午还真是特地腾出了时辰为了「玉枕」而来这一趟西市的,「修补——」 溪光气急了,「谁要修补了!我就喜欢现在这样子!」她本来就不相信裴溯的那什么审美,先前还指望配合他这事后能跟着回宁府。 可现在得知裴溯根本没有这安排,溪光自然就不打算委屈自己了。 「裴溯!你太过分了!」溪光心里压着的怒意爆发了。肯定是她之前太好说话了,使得裴溯就以为自己是个好欺负的了。前一刻还想着要讨好裴溯的溪光,这会却深深的体会了一把「马山被人骑」的辛酸苦楚。 「你个骗子!」 裴溯也没料到这「玉枕」反应会这样大,眸光闪过几丝愕然,他将手搁在玉枕上,习惯性的想要用指腹轻轻摩挲。 可溪光正生着气,半点都不接受裴溯这样的触碰。她要划清和这人的敌我关系,因此凶狠狠的开口道:「你别碰我!」 这语气真是厉害极了,就好像是龇牙咧嘴的冲着人发威的老虎。然而,虽然是老虎,却只是一只小老虎。 裴溯有些好笑,却也应着她的话,将手从「玉枕」上拿开了。「你就这么想回去?」 「哼——!」溪光对这样的问话嗤之以鼻,觉得这人就是明知故问。分明她已经表现得这样明显了,他难道就看不出来?「不要——和我说话!」 裴溯不由笑了几声,低声道:「你的性子倒是一点儿都没有变。」 他这话自然是想起了小时候在裴府祖祠遇见「玉枕」的经历,那时候这「玉枕」也是这样的傲娇。可那段回忆,溪光早就不记得了,所以怎么听这话就怎么觉得别扭。 琢磨来琢磨去,溪光认为,这是裴溯再讥嘲自己。只因她之前太过狗腿,此刻稍露几分脾气,他就开始嘲讽她前后不一的态度了。 真是好气人! 溪光越想越生气,明明是这厮哄骗自己在先,怎么最后她反倒要被讥笑?她气不过,一腔怒火上不得上下不得下,就堵在胸臆间叫她胸口生疼。「裴溯!算你狠!」 「……」这一声十分响亮,震得裴溯耳朵都有些发麻。他觉得,自己必须收回刚才那话。哪里是一点儿都没变,分明是变得更大了。回宁府,倒也不会是不可以。正当他要开口时,马车旁忽然挨近了几道马蹄声。 紧接着,周贺在外头道:「公子,有消息了。」 裴溯长眉一皱,刚才的些许闲适此刻全都收拢了起来,深邃的眼眸当中透出了几分寒意。他撩起帘子,目光朝着外头略微扫了一记便收了回来。溪光此刻正闭着眼睛生闷气,自然也就没发现他收回目光看的是「玉枕」。 v第十章[09.16] 「马车在前面巷子停下——」裴溯紧接着又道:「周贺,你将‘玉枕’送回府去。」 在外的周贺有些讶然,他向来是寸步不离他家公子的。「公子?」 裴溯沉声:「回府后,你将‘玉枕’给观言,她知道放在哪里。」 「是。」这下,周贺是听得清清楚楚了,他家公子的确让自己送玉枕回去。向来他家公子吩咐的事都是紧要事,周贺虽然不解公子为何对这么一块残缺破损的玉枕如此看重,可他应了这差事,也只会谨慎去对待。 而对于溪光而言,接下来自己到底要去哪儿,根本是半点而都不在意的了。除了让她回宁相府,旁的什么地方对她而言都是一样。所以,即便经过一番折腾她再度回到了今早醒来的这张床上,她也仍然一幅死气沉沉的模样。 还是好气!好气! 溪光仰天长嗷嗷,最后紧紧握拳——不成,她一定要报复回来,不能任由裴溯捉弄了自己。可现在她宿在「玉枕」当中,就是想动手打人也是不成的。 因此,溪光打算今晚立即实施自己先前的计划。 可事情总归是计划赶不上变化。溪光的计划定在了晚上,而变化则在傍晚时就出现了。 彼时裴溯才从外头办完事回来,身后还跟着几个渝州过来的幕僚。等几人都落座后,其中一个才恍然想起来些什么,赶忙从袖子当中取出了一个不足半臂长的锦盒。 「六公子,这是寒山子新制的紫毫。」 这寒山子是闻名天下的制笔巧匠,一年所制的笔寥寥可数。而裴溯所用之笔,皆是出自此人之手。 溪光在里间,听见外面这动静很不以为耻的撇嘴,心中暗骂裴溯臭讲究。转念,她又觉得,怪不得裴溯不好相处了,原来他居然连这样小的事上都这么苛求。 那外头再谈些什么,溪光无意去听,一门心思的闭上眼打算养精神。她可都打算好了,只等入了夜就「虐哭」那厮。光是想一想,溪光就已经觉得很过瘾了,憋不住咯咯笑了两声。 溪光也不敢真大声笑出来,还是怕裴溯听见了,所以这会很辛苦的憋着笑。 「哈哈哈哈……」 怎么回事? 溪光吃了一惊,怎么会有另外一重笑声?此刻这屋子当中,除却自己之外可都是男子,可刚才的声音却是女子发出的。她警惕的观察四周,不一会,又听见刚才的声音重新响了起来:「裴家六公子,原来你长这样。」 溪光屏气凝神的听着,越听越是将心悬了起来。这书房内,能看见地方,她都看了个遍,的确是没有旁的女子。何况此刻若真有人说了这话,外间的裴溯等也不可能无动于衷。 为此,溪光生出了个大胆的想法—— 难道有什么「物件」在说话? 就跟她一样,虽然是玉枕,可因着有魂魄寄居其中,所以能说话。 可是……为什么裴溯没任何反应?他能听见自己说话,难道听不见刚才的这声音? 太多的疑惑盘旋在溪光心头,使得她此时不敢贸贸然开口说话。以往在裴府祖祠时,她总能是一个人孤零零的,巴不得有个跟自己一样的能说说话。可眼下真遇见了,溪光却谨慎了起来。 「哈,生得可真好看!每天被你这样握着写字,我倒是愿意得很。」那边,声音又响了起来。 溪光闻言判断出了这说话的是只笔,看来……也就只有那只才被人从渝州带过来的紫毫了。虽然她以前幻想过这样的情形,可现在,却真有个会说话的「物件」出现了。 自「紫毫笔」开口之后,溪光再也不能平心静气在那睡觉了。那笔说的每一句话,仿佛都跟长了腿一样,一字不落的落到了溪光的耳中。渐渐的,她竟觉得有些……烦人。这种情绪,当溪光自己意识到后,都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书房中的人来了一拨又一拨,裴溯就着灯火伏案,直至深夜才回里间。 溪光听见那「紫毫笔」嬉嬉笑笑同裴溯告别心里微微一默,暗道裴溯这厮压根就听不见。而她此刻,正精神奕奕的等裴溯沐浴回来。 可裴溯回来之后,立即就灭灯躺下就寝了。 「……」 他就这么睡了! 溪光居然有几分怅然若失,他怎么一句话都不跟自己说就睡了?听着身侧沉稳绵长的呼吸声,她到底还是没忍住。可溪光也要面子呀,绝不愿意自己先开口。 所以,一番斟酌下,她开始……对着裴溯的耳畔轻轻吹起了气! 呼—— 呼、呼—— 溪光坚持不懈,不信裴溯察觉不到。 终于,裴溯闭着眼睛开了口,缓缓吐出两个字:「幼稚!」 瞧,虽然是这两个字,可她不还是逼得裴溯先开口了么!溪光才不在乎他说了什么,只觉得自己是大获全胜。 不过溪光也不说话,只是「哼哼」了两声。 v第十一章[09.20] 静默了片刻,裴溯等不到她出声,便低声道:「再不说,我就睡了。」 「别!我说话的!」这可叫溪光急了,半推半就下开了口。她斟酌了一会,低声嘟囔:「你怎么刚才都不跟我说话哎……?」说话的尾音被拖得长长的,透着娇气和不快。 「……」裴溯深吸了一口气,好似对她这问话颇感无奈。不过,仍然是耐心开了口:「你下午自己说的话也忘记了?」 溪光被他这么一提才想起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不过,那都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她这会含含糊糊的开口回:「我忘记了。」 再出声,裴溯的语气中却带了几分低哑的笑意,「你想说的就是这事?」 「才不是。」虽然这的确是溪光刚才心中所想,可当着裴溯的面她无论如何都是不会承认的。随即,就扯出了另外一个理由来挡着:「你下午在书房时,可有听见一个女子的声音?」 沉默了一会,裴溯的声音才又重新响起:「什么声音?」 溪光踌躇不知该不该合盘脱出,再一琢磨还不如自己也装得什么都不知道来才好。因此,她故意装出了一副迷糊不解的声音:「唔,我也没听清楚。只是一直觉得周围有女子的说话声,所以想问问你听见了没有。」 「没有。」裴溯道。 溪光还有些将信将疑,「真的没有?」 裴溯忽而一笑,反问:「你的意思是……我应该听见什么?」顿了一顿,他不疾不徐的又开了口:「既是听见声音,又寻不见人。唯一的解释就是屋子当中还有什么能说话的「物件」。」 此刻,床帐是放下的,周遭漆黑一片。可溪光却觉得,身边之人的眼眸却是看向自己的,且眸光灼灼逼人。 溪光有些头皮发麻,没想到裴溯几句话就点出了关键所在,在那目光注视之下,她咽了咽口水。 「……我、我怎么知道?」明明这时候,溪光能说实话,可却不知为何她就是不想告知裴溯。所以,心中打定了主意要硬着头皮装傻充楞下去。 大约人心虚的时候,话总是格外的多。 就好比现在的溪光,见不得场面安静,一个人絮絮叨叨说个没完:「难道真像你说的这样?可我还以为这世上只有一个我这样的呢!」 「那你觉得……这书房中还有什么是那个会说话的?」 「咦,裴溯,你都不好奇的吗?」 裴溯轻声道:「很晚了。」 溪光得了这三个字,顺势就打住了自己的喋喋不休,急忙点着头应声:「嗯嗯……睡觉睡觉!」就好像如蒙大赦,她立即闭上眼再没说半个字了。 ——可这也显然是忘记了先前她酝酿了一整个下午的计划。 原本,溪光是想着等到了晚上,裴溯睡着了她一个劲的同他说话,等惹恼了他指不定就要将自己给摔了。而现在,她再想想这念头,着实是傻得可怜。 若惹恼了裴溯,她大有可能是被搁置去什么地方无人管无人问。到时候,可就是溪光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时候。 眼下她还能跟裴溯说上话,等哪日裴溯也能听见那「紫毫笔」说话,她恐怕就丢了这一份的独特,到时候再被裴溯嫌弃…… 那凄凉的下场,溪光想也不敢想了。她这是想通了,自然也就安稳了。这一夜,再没有弄出旁的动静来。 溪光虽然现如今是只「玉枕」的形态,可她却也要做怀揣目标并为之奋斗不懈的「玉枕」。她眼下的目标,就是将裴溯哄得团团转,到时候她再寻机会回宁家三小姐的体内。 因着现在这屋子当中有了竞争对象,溪光觉得自己也得要格外努力才成。 等天还蒙蒙亮的时候,她就自动自觉的醒了,再也 也睡不着,就一直侧头看旁边的裴溯。才刚见裴溯睁开了眼眸,溪光就脆生生的出声了道:「你醒啦?」 裴溯睡得向来浅,早就察觉了旁侧那道一直盯着自己的视线。对于「玉枕」这样异乎寻常的热情,他有些不习惯。 「裴溯,今日你办公时,将我搁在桌案上行不行?」溪光的语气满含期待。 裴溯坐起了身,拉了一下垂在床侧的锦绳。只听响起了几声铜铃的声响,不一会儿,几个丫鬟从外头鱼贯而入,观言在床帐外恭敬出声:「公子,奴婢等服侍公子起身。」 这一下子来了这些人,溪光料想裴溯是不会再回自己的话了,不免失望得很。她总有种疑心,感觉裴溯待她跟之前态度不同了。哼,先前他都巴不得求自己说话,怎么这时候自己同他说话,他都是这样爱理不理的了。 一番胡思乱想之后,溪光竟然觉得自己恐怕不多时就要被裴溯不喜而丢弃了。若是以往,她真是一心求着如此。而这次她魂魄回玉枕,跟从前还不一样,只空剩下一张嘴能和裴溯说话。 「我想和你在一块。」溪光娇糯糯的开口,语气中还憋了几分委屈。就好想裴溯要是不答应她的这个请求,她大有可能就要当即哭出声来。 裴溯已经穿戴齐整,闻言朝着床上看了一眼,对身边伺候的丫鬟吩咐:「你们都退下。」 一应丫鬟纷纷歇下手中的活,纷纷退了出去。 他走至床边上,俯下身去将「玉枕」拿着放到了外间的桌案上,语气中透着无奈和包容:「你安静些。」 溪光原本都已经失望了,没想到裴溯居然真的应了她的想法,当即大喜:「嗷嗷嗷……裴溯你最好了!」 可见,溪光再不知不觉当中,已经降低了对裴溯的心理预期,这要是换做之前,溪光大约只会傲娇的哼哼两声。 v第十二章[09.20] 要说裴溯向来心思敏锐,自然是不可能不察觉「玉枕」的这些变化。更何况,昨夜里它同自己说了那样一番话。裴溯几乎已经能肯定昨晚他的那番话,言中了九成以上。 而桌案上的笔架上,那只「紫毫笔」听见响动幽幽转醒,她这一觉睡得极沉,想来时还有些不甚清醒。可是,等弄清楚了眼前的情状,就一下子彻底转醒了。「你、你……!」 溪光听见昨日那女声又再响了起来,懊悔刚才自己出了声音。可等转念再一想,她都已然要求来桌案上了,必然是藏不住的了。正当她打算应这「笔」的话时,紫毫笔却又满是震惊的开口:「你怎么能和人说话?!」 这问题可难住了溪光,她摇了摇头,只骄矜的吐了两个字:「不知。」 至于一个话唠,为何忽然就变得如此骄矜且惜字如金,溪光自己也说不上来。 溪光心想,这紫毫笔恐怕也跟自己一样,是阴差阳错之下魂魄拘束在了某样物件当中。可不同的是,只有她能跟裴溯共通对话,总之这种感觉就让溪光有种莫名的愉悦感。 那挂在笔架上的紫毫笔半晌没出声,溪光悄悄裴了她几眼,嘀咕道她难道是为此而伤心了不成?……溪光表示怜解,之前她也跟这笔一样。所以,很能理解这种独自一人无人能发现自己、听见自己的无力和无助。 这么想来,溪光再去看裴溯,心中就多了两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裴溯指尖在「玉枕」顶上轻敲了两下,「不知什么?」 「……!」溪光这才反应过来,她同刚才那只紫毫笔说话,是会被裴溯听见她单方面声音的,刚才蓦然冒出的一声「不知」,当然也就显得格外古怪了。 「快告诉他,你是在跟我说话!」紫毫笔兴奋开口,一个劲的催促溪光。 而溪光则是半点儿都不情愿,紧抿着唇不开口,她才不要告诉裴溯这个事。 昨天这笔刚被送来,裴溯就一直用了,可见是十分得他喜欢的。这要是叫裴溯知道了这紫毫笔也并非寻常普通的物件,他不是更要……溪光越想,越是觉得心中不舒坦,她不要说。 紫毫笔也看出了溪光的小心思,直言快语的戳破了道:「你可真是小心眼,你想独占裴六郎?」 独占裴溯? 溪光叫她这话惊出了一身冷汗,她才没有!她怎么会有这种念头?溪光认定了她是胡言乱语,因此恶狠狠的瞪着这人,想要叫她不准再瞎说。 「你既然不是想独占着他,为何不肯让他知道我和你一样?」紫毫笔冷笑。 溪光一时间寻不到怼回去的借口,「我就是不愿意!」哪有这么多理由和愿意,「不愿意就是不愿意。你想跟他说话,你自己说去!」 而书房内,裴溯只能听见溪光忽然气嚷嚷说的这话。他低笑了一声,语气竟是少见的温软:「谁在欺负你?」 虽然此时还在早晨,可外头夏日蝉已经此起彼伏的唱叫了起来。 这就叫溪光心中更添了一分心烦意乱,她抬起眸子看上方凝视着自己的裴溯,回道:「谁都欺负不到我。」这话的语气当中显然还还了两分迁怒,倒是跟之前的娇软甜腻完全不同了,完全是一幅要当「恶霸」的模样。 「嗯——」,裴溯因她这话而出声笑了两声,连连道:「没人欺负得了你。」 此一幕就完完全全让那只挂在笔架上的「紫毫笔」看了个一清二楚,她不可置信的看着宁溪光,继而眼神中又充满了艳羡和嫉妒。早在渝州时候,她就从寒山子的口中,听过裴溯这人。然而,就是这么一个高高在上不关风月之人,竟然以这种宠溺的口吻说话。而且还不是跟一个人说话,只是跟一块「玉枕」。 「紫毫笔」实在是觉得……这场景太过匪夷所思了。 溪光被那热辣辣的目光注视着,哪里还能半点都不察觉。不过她是打定了主意不要理会那笔,因此便半点回应都不给。 「紫毫笔」见求这「玉枕」是求不着了,索性也不再软磨硬泡下去,硬气的嘲讽了起来:「你不过是块玉枕,就算是在桌案上搁着,也只是碍事。」最后,还用鼻音重重的哼了一声。 ……溪光当即就要炸毛,这叫什么话,是在嘲讽自己没用?她怎么没用了,虽然是只玉枕的形态,可玉枕的用处也是多得很。 只是眼下,咳咳……溪光一时还没想到如何在裴溯办公的时候,将自己派上用场而已。 可是,接下来的一晌午裴溯于此间书房办公时,所用之笔都是那只「紫毫」。 这就使得「紫毫笔」耀武扬威了起来,时不时的朝着溪光夸耀: 「啊呀,才歇了一会怎么又被拿起来了。」 「哎,我的腰都要被裴溯抓疼了……」 「真是的,怎么也不换个旁的笔,我难道就真这么好吗?」 溪光气得磨起了后槽牙,「吱嘎吱嘎」的声响可不小,连着裴溯都看了她两眼。 而那惹事的「紫毫笔」则忍不住得意大笑。 溪光越听那笑声越是窝火,有时候她的脾气最是火爆,何况还是有人当着她的面挑衅。「裴溯!」她唤了面前正低垂着眼眸提笔写书函的男子,前一句里还满满当当的理直气壮,而紧接着的下一句语气又和软了下来:「你缺不缺镇纸?」 裴溯的动作因着这一句话而彻底停了下来,脸上神情说不上多震惊,可眸中却透着……意外。他的确没有听错,面前的这只「玉枕」在自告奋勇要给他当镇纸。 「裴溯,你缺不缺?」溪光急吼吼的问,不见裴溯回答,就催促了起来。 裴溯将目光指向了桌案左上角文本上压着的一块紫檀木镇纸,「不缺。」 溪光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自然也见到了那块玉枕。不过,她可绝对不是稍受了打击,就立即气馁放弃的人。「那块不是压着东西了嘛。裴溯,我觉得你现在还需要一块。」 v第十三章[09.20] 至于好处,溪光早已经是想好了一大堆借口。 玉枕若是要当镇纸,最大的问题就是块头太大。不过,就连着这点,溪光都已经想到了应对的话术。「有我镇着纸,那纸肯定纹丝不动。而且,你要是觉得累了,还可将手搁在我上头,完全还能将我是手枕一般对待。」 瞧,她就是这样用途广泛。 溪光唯恐裴溯再开口回绝,一脸期翼的问:「怎么样?」 「……不怎么样。」沉默了片刻,裴溯还是毫不留情的摧毁了溪光所有的期盼。 溪光吃了瘪,很不高兴的撇嘴,「你不试试,怎么都知道行不行?」 偏那「紫毫笔」早被这事给笑得合不拢嘴了,「亏得你能想出这招来。」 「哼——」这也是没办法之下的办法。谁叫她分明在此处上无甚优势,偏还要跟人怄气,自然也就只能想法子尽力而为了。 显然,裴溯并不是那样好糊弄的人。溪光回头想一想,这想法委实也有些过头了。 不过,恐怕连溪光自己都没有意思到,她跟裴溯说这话的时候本就带了几分侍宠的态度在其中。这时再又被一嘲,她倒是就此打住,瞬间没了响动。 没想到,这时候裴溯居然转了口锋:「就依你之言。」 溪光的心情可真是大落大起,「用我用我!我是最合心意的镇纸!又乖嘴又甜!」 即便裴溯看不出这「玉枕」有任何外观上的变化,可光是这样一番话,就足以让人知道它此刻是多欢快的了。 裴溯抬手将玉枕拿来,就放在了手边压着正写的那一张白纸。因着这玉枕……体量太大,裴溯并未将之放在手底下,而是圈在了一只手臂内侧。 而那「紫毫笔」见了,就好像是裴溯还特地腾出了个手来圈着玉枕。 这也太……那什么了。 「紫毫笔」震惊意外之余,终于消停了片刻。她是万万没想到,裴六郎居然待这「玉枕」如此特别。总而言之,此番情景也让她认清楚了一件事——惹不起,惹不起!她自己肯定是干不过这「玉枕」的了。 溪光的诉求得到满足,自然是满心的欢喜。 这时候见刚才还叽叽呱呱个没完的「紫毫笔」没有了声响,她心中更是说不出的舒坦。以至于此刻,对裴溯十分殷勤了起来,似乎真的就要认认真真的履行着自己刚才所说的那番话了。 「裴溯你累不累,要不你把手搁在我身上?」溪光很贴心的问。 裴溯正凝神在写密函,「不必。」 溪光最是知情识趣,见他忙得不暇分神,也就乖乖闭上了嘴巴。这人就在她眼前不远处,甚至溪光一抬眼就能看清楚他微垂的长睫,长睫下是那双深邃不见底的眸子。此刻,从这人的身上,好似正透着一股沉敛的气息,让她浮躁的心也跟着一并沉了下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有脚步声从外头进来。 周贺在离开桌案尚有几尺的地儿停下,颔首恭敬道:「公子,宁……」他的话才刚出口,猛然察觉了一道视线落在了自己身上,将要说的话也就因此而打住。等他抬起头时,发现公子已搁下笔望着他。 「随我来。」裴溯说着话,便站起了身朝着外面去。 周贺迟疑了一下,当即也跟了上去。 这就让溪光稀奇了,暗道这两人怎么说话就跟要避开着什么人一样。原先也没见裴溯如此的,难不成是有什么紧要的事情? 咦—— 溪光皱起了眉头,刚才……刚才周贺好像是提到了一个「宁」字。总不会,周贺刚才要说的事跟宁相府有关? 然而当即,溪光就摇了摇头,觉得这大约是自己想多了。即便是跟宁相府有关,那裴溯也没有道理要避开自己呀,难道还怕让她知道些什么不成? 大概,就是个巧合而已。 提到宁相府,溪光不由就想到了「宁溪光」,只消她这魂魄不回去,这位「宁家三小姐」可就一直是昏睡着的状态。两三日还好说,时日一久,恐怕是不成的,偏偏她这还一堆破事,自己也实在想不出个好法子能早些回去。 正当溪光愁得一筹莫展的时候,忽然……什么温热的东西放在了她的身上。溪光没防备,整个人都惊恐了起来,连原本应该要脱口而出的惊呼都卡在了喉咙口。 是谁? 谁将她从桌上抱起来了! 这屋内再没有旁的人进来,溪光当即明白了过来,是后面的窗户!裴溯的桌案一侧正临着窗子,此刻正有人从外头将她举起。 溪光因背着视线,根本看不见那人到底是谁。不过……那一双捧着她的手好似并不大。溪光下意识的要喊裴溯,哪知下一瞬就叫人给兜在一个黑漆漆的布袋里。她在里头被颠来倒去,头脑发晕哪还能完整说出个字来。 过了一阵,才响起一个年幼的声响:「这里应该可以了吧?」 随着这道声音落下,溪光所在布袋被人从外头打开,她仰头朝上只见袋口出伸进了一只肉肉的小手,试图要将她一把抓出去。 然而,「玉枕」分量不轻,这人试了两次都没那个力道。 v第十四章[09.20] 到了这会,溪光也终于知道了这人是谁。能在裴府中肆意走动,甚至偷摸到裴溯书房外头偷了自己出来的,除了裴家这个小少爷棕哥儿还能有谁。 说起来,溪光最开始便是因着裴棕闯入祠堂一番误打误撞下,才从「宁溪光」身体当中回的玉枕。那时候她受不住这样的打击,便成日里的哭,倒最后还将他也吓得病了。 「我找了你好久……」棕哥儿将布袋放在了地上,双手捧出了玉枕,一本真经的说道。他不过八岁的年纪,一身孩童稚气正浓,被余氏养得极好,又白又圆。 溪光心想,他找自己做什么?先前她将他吓得不轻,怎么这会却是不怕了? 不过,溪光这会倒是猛然想到了一件事——既然以前她的哭声能吓着裴棕,这就证明了他能听见自己说话! 这让溪光纠结了起来,不知自己应不应当开口了。她要是一开口,就又将这裴棕吓着了,那余氏恐怕就真是要将自己摔了稀巴烂了。之前,溪光还打算出声朝裴溯求救的呢,这时也只能暂且将这心思歇了。 「咦,你怎么成这样了?」棕哥儿打量「玉枕」,见这上头新伤旧伤好几处。「是不是六叔欺负你了?」 溪光抿了抿唇沉思,好似她的这些伤还真不是裴溯造成的。 「你别怕,我把你藏起来,让六叔以后都找不着你。」棕哥儿说这话眼神很坚定,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又添了一句:「也不会让我娘再找着你。」 ……不要!溪光内心哀嚎,她可不想要被裴棕藏到什么地方去。她眼下还指望着尽快想法子回「宁家三小姐」那体内去呢!这要是被裴棕藏起来,她大约就要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了。 棕哥儿说完这话,便将「玉枕」放回了地上,而他侧过身捡了不远处一块手掌大小的石头,开始蹲着挖土。 溪光看得一愣,再看了片刻心中腾起了个不好的念头。这……他这不是想将自己埋在这吧? 还真是应了溪光的这念头,棕哥儿的坑越挖越大,越挖越深。甚至这期间,他还将「玉枕」双手捧着凌空在这坑上头,像是在比划大小。 溪光内心崩溃,她可不想被埋在地底下。不知道这孩子怎么有的这念头,哪有藏东西要挖坑藏的。何况这地方还十分的隐蔽,是在一片假山后,正临着一处池子。从刚才到此刻,溪光是一个人旁人都还没见到。 急! 溪光满心想的都是如何才能打消他的这念头,可这就势必要让自己说话了。真又是而过让她头疼的抉择! 不管了! 一瞬之后,溪光打定了主意,她闭着眼开始大喊:「裴溯——!裴——溯——!」声音之响亮,是她毕生从未有过的。不然还能怎么办,溪光想着与其在这跟裴棕废口舌,还不如直接了当的好。 「裴溯,快来救命!」 溪光闭着眼睛,自然也就没看见她这一出声,让棕哥儿惊得将手中握着的石块掉了都浑浑不知。他张着嘴看不远处的「玉枕」,脸上又里换上了一幅欣喜。「你真的会说话!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之前不是我做梦。」 可这些话,全被淹没在了溪光的呼救声当中。 棕哥儿见「玉枕」不理自己,更是挨近了捧着它晃了两下,「你别怕,我是不会伤害你的。」 「……别再叫了。我保证,我不会伤害你的。你要真是把六叔给招来了,我就要倒霉了!」 溪光半睁眼用余光斜瞄了他一眼,虽还没听声音彻底停住,可声量却是小了不少的。过了片刻,她问:「你偷我出来做什么?」 棕哥儿好声细语的哄了好一阵才听见这「玉枕」跟自己说话,高兴得不得了。小孩子的喜怒哀乐都写在了脸上,他自然也不例外。「你是我带出祠堂的,当然就是我的东西。」 「……」溪光对这样的说辞并不认同,她才不是谁的东西。 「不过你放心,我把你藏在这,以后肯定会经常来看你的。这样,我娘也就不会发现你了。」棕哥儿很有信心这个主意一定行,他之前就偷偷看到过他的奶娘将宝贝得不得了的金银首饰埋在土里,有时等夜里头没有人了再挖出来瞧瞧。 溪光不同意,都还没问过她的意愿,怎么自己就要被埋在土里面了? 只有死人才要被埋在土里呢,她明明还活着! 溪光一万个拒绝,她也懒得废口舌,如先前那般,又开始嘶吼着喊裴溯了。 棕哥儿委实也有些怕他六叔,光是听「玉枕」这样喊他的名都有些腿肚子发抖,更何况他现在可做了亏心事的。 「你别喊,你别喊!」棕哥儿手忙脚乱的要捂住「玉枕」,可他又瞧不出到底哪儿是嘴,只好用布袋将溪光严严实实的捂住了。 好狠! 溪光被捂得发不出一丝声音,就算是能挣扎着发出些破碎的声响,哪里能招来裴溯。 真是要命! 「你在干什么!」忽的,一道清冽低沉的男声传了过来。 溪光虽然这会被裹在布袋中瞧不见外头是什么个情况,可她却能听出这是裴溯的声音。这一瞬,溪光抑制不住的欣喜。甚至连自己都有些忍不住惊叹起来,怎么每回她最祈盼着他能出现的时候,他就在呢! 而棕哥儿此刻却是跟溪光截然相反的心态,他背对着蹲在那,听见裴溯的声音直接呆住了。「六、六叔……我没、没做什么?」 「哦?」站在后头的裴溯不置可否,之后又缓缓吐字道:「你刚才拿了‘玉枕’。」 棕哥儿年纪还小,被这么直接一问立即慌了神。「没有没有!」他低头看了一眼怀中捂着的东西——不行,不能让他六叔抓个正着。 v第十五章[09.20] 「那你怀中里头的是什么?」裴溯踱步靠近。 棕哥儿吓得脸色都白了许多,圆滚滚的脸上渗出了冷汗,而他怀中此刻只好像捂着的是一块烫手的山芋。 他要丢掉! 对,只有丢了才能跟他无关。棕哥儿打定了这念头,当即就将怀中的东西往前面的池子里一扔,还抵赖着道:「这是今日师傅叫我写的功课,我想写了!」 「扑通——」,池水四溅。 溪光只觉得身子一空,紧接着周身就被刺骨的凉水也浸透了。 ——小胖子,居然这么绝情!溪光心中暗啐,刚才还口口声声说不会伤害自己的呢! 而对于裴棕而言,比起偷六叔书房里的东西,他觉得丢「功课」这种实在就是小事了。好了,现在玉枕可不在他手上了。他都打算好了,只等应付了他六叔后,大不了再找人来捞玉枕。 「裴棕!」 裴棕被这一声急怒的低喝吓得颤了几颤,刚打算侧过头的时候,余光处一道人影掠过。 只见眨眼功夫,裴溯已紧皱着眉头纵身跃入了那一滩碧青池水当中,追随着刚才落入池水之物一道潜了下去。 「六、六叔?!」 棕哥儿吓得有些走神,糟糕了糟糕了!他六叔居然下水捞玉枕去了,看来自己是怎么都逃不了。 这事瞒不住,到底惊动了裴府上下,裴老夫人同余氏两人闻言匆匆赶去了。 在裴溯那院子时候,伺候丫头正从屋那往外拿了水盆和湿衣裳,余氏就不便进去了。她只知此事是棕哥儿胡闹引起,不想却拖累了裴溯下了池子去,心中自是愧疚难当。 裴老夫人一眼就看出了这长孙媳妇的心思,安抚道:「你先回去,这事老六也不怪棕哥儿。」 余氏抬起头望了眼老夫人后又飞快底下了头,她向来是心思最敏锐之人,这样一句也就当即明了了老夫人的态度。是了,六叔不会怪棕哥儿,却不表示棕哥儿这事没错。「孙媳知道了,回去后一定好好教导棕哥儿。」 裴老夫人点了点头,不禁又点了一句:「按照裴家子孙到这个年纪,都该跟着去军营历练了。你疼他,却也不能将太过溺爱了。」 余氏应了是退下。 裴老夫人略站了片刻,则直接往书房方向去了。 彼时才刚正午,裴溯沐浴出来后就坐在坐在窗前对着那一块玉枕。那时,他随着玉枕前后入水,还未让它沉了底,就捞了上来。然而,可从上岸后到现在,这「玉枕」一点声音都还没有出过。 之前,裴溯跟周贺出去说话,忽然听见了熟悉的呼救声。于他而言,这已经不是头一回了。前几日他能及时赶至宁相府附近那条人迹罕至的小巷子,就是因为同样听见了这样的呼救声。 说来也是稀奇,明明是隔开了很远的距离,远到理应不该听见任何声音,可偏偏他就是能听见。 裴溯用指尖在玉枕上轻轻敲了两下,低沉着声音问:「被吓着了?」 过了一阵,这玉枕丝毫没有任何反应。 若是换做以往,他这般动作早该被娇喝着打断了。裴溯既疑心这玉枕是被吓晕了过去,又怀疑它又跟前几回一样「安静」了下来。 这时,裴老夫人正从外面入内,见到的就是自家六孙子对着玉枕凝视的样子。 「虽然是御赐之物,可也不值当你亲自跳下水。」这才是裴老夫人亲自过来走一遭的原因,她始终想不明白,为何向来沉稳的老六会做这样的事。 裴溯收了神,起身走出桌案朝老夫人请安,「祖母怎么来了?」 裴老夫人沉着脸,「你这阵子行事越发叫我看不明白了,我不来不成。」坐下之后,她又朝着那搁在桌案上的玉枕看了眼,「我可听宁老夫人说,这玉枕你前阵子送给了溪光那丫头。」 「……」裴溯闻言抿唇,不想竟会有这样的误会。这事发生的复杂,也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解释得通的。因此,裴溯只简短回道:「有些缘故在其中。」 裴老夫人为人直爽,最是不喜那种说话模棱两可的,这时眉头就紧紧拧了起来。「有什么缘故是连我老婆子也不能知道的?!」 面对陡然升起的怒气,裴溯有些意外,只觉得她祖母今日是来问罪的。 「你可知,自你那日将央央儿送回宁府后,她就一直没能醒过来?」裴老夫人再问。 这事,裴溯知道,今日周贺要同他禀告的也正是裴府那位宁三小姐的事。所以,裴溯非但知道宁溪光此时此刻还昏睡着,更知道她曾经也有过几回昏睡不醒的经历。 而那数次的时间,正好同他桌上这块玉枕…… 「呵!」裴老夫人一声怒喝,「你倒是跟我说说,那日的事是否真是你同我说的那样简单!」 裴溯那日请裴老夫人亲自去一趟宁府转述宁家那位三小姐在外遇险之事,只说是遇着了歹人恰好被他碰上,因此出手相救。 可这回,裴老夫人再回过头来想想,便觉得这事不对劲了。 只因她从宁家老夫人那得知,玉枕曾被裴溯送予过央央儿,而如今这玉枕却重新回到了府中,而央央儿昏迷……怎么看都怎么觉得事情不寻常。再有今日裴溯为捞玉枕,亲自下水,裴老夫人越发肯定了这其中的藏着事。 v第十六章[09.25] 「你可是……负了央央儿?」 屋中气氛一下诡异的安静了下来。 裴溯脸上泛出了几丝讶然,拧了拧眉头,方才问道:「绝无此事。」他更是不知道,为何老夫人竟会有这样的认知。 可裴老夫人的脸色一点都不见好转,可见她并不信自己这亲孙子的话。 这时,周贺从外头疾步入内,「公子……」他正要开口说话,却因发现裴老夫人也在此而硬生生打住了,随即行了礼:「老夫人。」 周贺有事要禀,这时却不知道当讲不当讲。他朝裴溯看了一眼,却因不见他任何指示而有些举棋不定,正当打算退出去时,却听老夫人愠怒着开口。 「有什么是不能当着我的面说的!」裴老夫人说的这话正是对站在面前的这老六说的。这语气态度在此,显然今日周贺不说是过不去的。 裴溯也料想到了周贺这急冲冲的要来回禀什么,但既然祖母盛怒他也不能忤逆。「但说无妨。」 周贺这此开了口,「宁家三小姐醒了,就在刚刚——」 「央央儿醒了!」裴老夫人闻言激动,神色明显转怒为喜。为的不单单是宁溪光醒了,还为了老六居然还叫人私下关注着这丫头的动静。 而裴溯闻言却是眉头皱得更深了,心中想到了玉枕。 玉枕不说话时,宁溪光就醒了。而玉枕能开口说话时,宁溪光昏迷着……这就不得不让裴溯怀疑其中的联系了。再加之以往几次,他有意试探,玉枕也几回露出破绽。 虽然这等事离奇到叫人匪夷所思,可这时裴溯几乎就能肯定下来了。 裴老夫人转头看裴溯,「你这分明还是放心不下她,不如跟我下午一样块去瞧瞧她。」 「好了好了,就今儿下午了。」等了半晌不见回应,裴老夫人单方面敲定了这个事儿,她最瞧不得感情上的犹豫迟缓。在她眼中,老六和央央儿可算是真心了,不然也不会一个为情昏迷,一个为定情之物而奋不顾身跳下水池了。 「……」裴溯沉眸,半晌后道:「好。」 —— 宁相府。 因着三小姐宁溪光从昏迷中转醒,海棠春坞里可算是炸开了锅。前几日这院子一片沉重,丫鬟婆子脸上各个是愁眉惨淡,今日可算是都换上了发自肺腑的笑颜。 唯独盼兰,此刻还伏在床前抹眼泪,为了当日出事时她没跟在宁溪光身边而懊悔自责不已。 溪光当然不会将这事怪在她身上,安慰了几句就忍不下起身下了床。重新回了「宁家三小姐」的这身子,她并没有半点不舒服,相反还觉得说不出来的轻盈和灵活。 这种能操控血肉之躯随意走动的感觉,实在太过美妙了! 盼兰抽抽噎噎的抹眼泪,看见她家小姐快活的在那蹦蹦跳跳,惊奇不已。哪有昏睡了几日,一醒就这样的?「小姐,你、你没事吧?」 「能有什么事儿?」溪光回过头看她,半娇半笑着回:「我好着呢!」 「……要不然,小姐先坐下吧?等大夫来瞧过了再说。」盼兰还是担心,「等会,怕是老夫人也要来的。」 「祖母?」溪光眼眸中闪过慧黠,「那我直接去祖母那好了。」她就是脱笼之鸟,小小闺房困不住她。明明才离开了这身子几日,溪光就已经觉得是离开了许多年一样,巴不得此刻尽情的活动下筋骨。 所以,这会谁都拦不住她。 溪光提着裙子,飞似得的往外跑,快活肆意得很。 再说宁相府外,一辆毫不打眼的马车带着一路风尘停了下来。 从马车上先下来了个四十余岁妇人,手中挽着了包裹。她抬头望了一眼宁相府的大门,眼眶有些发红,这才转过身去撩起帘子对车里头的人开口:「小姐,到了。」 随着她的声音落下,马车中弯腰转出了一名少女,微垂着头。直至被扶着跳下了马车,这才显露出了全脸。这人不是旁个,正是前阵子被宁老夫人责令了去外头学规矩的宁家五小姐宁栀。 一别数月,宁栀模样清瘦不少,下巴尖尖的,比起之前的蛮横任性倒是多显出了几分楚楚可怜。 「……终于,回来了。」像是回应妇人刚才的那句话,宁栀噙在眼眶中的眼泪当即涌了出来,哽咽着喃喃了这话。不是在外头吃了苦,她又怎么会知道原先在相府里的日子竟是这样的好。 这妇人被唤作凤春嫂,是三夫人李氏偷偷送了去服侍宁栀,她自是见识了五小姐这些时日的苦。只是当下既是已经回了,就再不能只想着过去的苦。「小姐,入了府咱们要去见老夫人的,您这会不该红了眼。」 宁栀闻言侧过头,嘴角带了几分酸涩,将刚才一瞬失控的情绪全都挤了回去。「好。」她仅是说了这样一个字,语气态度也跟以往的张扬完全不同了。 这两人一前一后入了府便径直往老夫人那院去,才至院外就见一丫鬟急匆匆的出来。 等到了近处,丫鬟见是才刚回府的五小姐,自然施了个礼,顺口又说:「老夫人此时不在上房,五小姐不如先回去安置好了再来。」 宁栀听后自然要一问:「祖母去哪儿了?」以往都是她伴在老夫人身边,自然知道老夫人平日不爱出门走动。即便初一十五会出去上个香,今儿的日子也不对。 丫鬟回道:「刚才来人回禀说三小姐醒了,老夫人往海棠春坞去了。」说罢,她就欠身告退。 过了片刻宁栀才动弹,她转过身回望了一眼丫鬟离去的方向,不错了,也是往宁溪光的海棠春坞去的。说来可笑,这回她能回来,或许就是因为宁溪光昏迷着祖母才想起了她。现在,宁溪光醒了,她那祖母又能把她丢在了脑后,半点都不顾了。 v第十七章[09.25] 宁栀从前觉得她是老夫人的心头肉掌中珠,从未想过今时今日会被如此随意丢弃。 站在一旁的妇人凤春嫂也不敢多声,迟疑着劝道:「小姐,咱们还是先去再说。」 宁栀微垂着头,不知是在想什么,并没有理会这妇人。过后,才低声道:「我先去看看我娘。」 「万万使不得!」凤春嫂脸色一变,忙出言阻止了宁栀的这打算。「夫人是叫老夫人罚了去的,小姐才刚回来去不得。小姐有这份心,夫人知道就的已经欣慰了。」 宁栀不做声,紧紧咬着牙脸上渐渐显露出了一股恨色。只是,恨又能怎么样。此刻祖母完完全全叫那宁溪光哄住了。 「五妹。」 忽的传入一道声音,打破了宁栀的思绪。她抬起头,看见从远处带着丫鬟过来的宁檀。 从前宁溪光还未回府,这两姐妹关系才亲近,走动得也频繁。 宁檀一面从远处走近,一面开口道:「我早上才祖母说你要回来,料想你回先来这,所以就打算来候着,没想到还是晚了你。」 「二姐……!」宁栀见了她,心头才稍微升起了些暖意,憋回去的眼泪又簌簌掉了下来。 宁檀知道她这次是受了罚回来,在外头肯定是吃够了苦头,这下也就不再提她之前在外的伤心事。「这一路回来可是吃了些什么没有?我让厨房备下了你最喜欢的点心。」 这到底是在道上,不便说话。宁檀拉着她往老夫人的上房去:「咱们去祖母那。」 宁栀却原地不动,「祖母不在上房。」等宁檀投来疑惑的目光,她才苦笑着道:「二姐恐怕还不知道,宁……三姐醒了,祖母急着去看她了。」 宁檀还真不知道这事,当即也又惊又喜了起来:「三妹妹醒了?」宁溪光这一昏睡,她当然也跟着担心了好几日,此刻听她醒了立即便想去看望。只是转头看到神色并不好的宁栀,有些愕然,心中思付了片刻才道:「五妹,要不然我先送你回三房去。」 「不用了。」宁栀拒绝,「二姐去吧,我自己认得回去的路。」 宁檀满心惦记着溪光,半点儿都没察觉自己这五妹语气已然有了变化。她点了头道了一个「好」字后,也急冲冲的走了。 一直没做声的凤春嫂陪着宁檀一道望着远去的宁檀背影,终究忍不住一叹:「小姐不在的这段日子,二小姐同二房的那个,像是关系处的不错。」 「你闻见了没有?」宁栀眼神有些放空,忽然怔怔的问了这话。「二姐身上的香味,可真是特别。」 凤春嫂只以为是前阵子吃穿用度比不上在宁府时,宁栀才有了这样的感慨,「小姐已经回了府,以后什么样的脂粉都能用得上。」 宁栀却摇了摇头,这香味她认得,可不是人人都能用得上的。看来,她不在的这段日子,府里发生了不少事情。 —— 再说溪光这边,她才刚出了海棠春坞,就碰着了急匆匆赶来的宁老夫人。 盼兰区区一个小丫鬟,自然是拿她家小姐没办法可想的。可宁老夫人这会怎么会容得她这刚从昏迷中醒来的心肝宝如此放纵,忙板了脸将人赶回了海棠春坞。 溪光怎么会不知这是老夫人疼她,顺势挽着她的手将整个人都粘了上去,噘着红润的唇半真半假的抱怨:「祖母这样凶,央央儿心都慌了。」她这样说着也就算了,竟然还不要脸的拿另外一只手抚着胸口,做足了一整个戏,就跟真受了惊吓似得。 「就你最皮!跑出去吃了这么个大亏还不知道怕的!」宁老夫人又疼又爱,怎么会真去凶溪光。「才刚醒了,就这样撒欢!」 溪光分辩:「央央知道祖母疼我,所以才一醒了就急着去见祖母。」 这样的话从溪光口中娇软软的说出,怎么不叫宁老夫人甜到了心窝深处。祖孙两人回屋之后,言语了一阵过后,宁老夫人才又皱了眉问:「央央儿,你同祖母说说,那日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 倒不是她不信那日裴家老夫人亲自上门来说的那番话,总不过她这心肝宝儿昏迷了数日,究竟经历了什么她总是要亲自问一问的。 溪光并不知道裴溯那是怎么交代的,老夫人这么一问,真是把她个问住了。她略微拧起了眉头思付,那儿宁老夫人就一眼看出了问题,直接开口道:「我就知道,这事情不简单。」 早在溪光被送回来的第一时间,宁老夫人就让人去查了这事,盼兰自然是头一个逃不掉要被问话的。所以,对于那日溪光为何会出门,她其实早就了然了。 真要论起来,还是裴府引得她的央央儿独自出门的,宁老夫人向来护短,不可能半点都不迁怒。先是裴家大少奶奶留字条引溪光出去,再又是昏迷的溪光被裴溯送回来。 溪光见老夫人脸色越发沉重,可不想她再插手那件事,忙道:「我遇见了歹人,都亏了裴溯救我。」她心想裴溯大约也不会提及苏枕杏这人,因此掐头去尾将事情经过做了这样一个转述。 这倒还真是正合了先前裴溯那方的说辞。 宁老夫人将信将疑:「果真如此?」 溪光心下一松,暗道自己算是蒙对了。继而又睁着圆滚滚的眼点头,「不然祖母以为会是裴溯伤害我的吗?」 说话之人并不觉得这话有任何问题,可听这话的宁老夫人心中却一时不是个滋味了,默默看了她的央央儿一眼——还学会护人了?果然是女大不中留! 这时,外头有丫鬟进来回:「老夫人,裴家老夫人同裴六公子在府外求见。」 溪光悚然一惊,什么? 裴溯?! 怎么自己才刚从玉枕上脱身回「宁家三小姐」体内,他就跟着来了! v第十八章[09.25] 宁老夫人也是低喃了一声,有些诧异的问:「可说是为了什么事儿来的?」来传话的丫头摇头不知。宁老夫人点了点头,「知道了,快将人请了去前头花厅。」 「祖母要会客,央央就不缠着闹祖母了。」溪光一脸乖巧,但这言下之意却是自己个儿不打算跟着去了。 这事本就不需她出面,宁老夫人又怜惜她昏睡了几日才转醒,更是不会做此要求。随后便起了身,同那几个丫鬟出了海棠春坞。 哪知宁老夫人前脚刚走,宁檀后脚就跟着来了。 裴溯同他家祖母上门,溪光满肚子的疑惑,心中本就是早有了一番打算。因此,同宁檀言语了几句,就推说自己有些头疼。 宁檀便要起身告辞,想了想又回过身来对着她这有些多灾多难的三妹提了一句:「今日五妹妹回来了。」 溪光这会整个心都跟着老夫人飞着去了前头花厅,一时听了这话还没能回过神。 而宁檀见她神情有些焉,就再没提这话,嘱咐了溪光好生休息,明日再来看她。 等盼兰送了宁二小姐出了院子,再回来时候就见她家小姐早从床上下了地儿。刚才可还是一幅浑身是不上来劲病恹恹的样儿,怎么现在就又都没事情了? 「二姐走远了?」 盼兰点头,「奴婢一直将人送到了院子,瞧着二小姐是超着她那院子方向去的。」 「那就好。」溪光说着就往外头去。 盼兰连忙跟了上去,暗道她家小姐可真是个叫人不省心的主子。这又是要往哪去了!「小姐!」 溪光做这事本就打算着避开人耳目,被盼兰这么一喊就急了,跺着脚回过头拿手指比了一个嘘声的动作。「别嚷嚷。」 要说经过这几回,盼兰可真是吓怕了,唯恐她家小姐这次又要出去。「小姐,你还是回屋去歇着吧。」这时就算是要盼兰跪下来求,她都会当即毫不迟疑的跪下,并且还会有多凄惨就哭得多凄惨。 溪光觉得这丫头胆子怎么愈发的小了,「放心,我不出府,就是去一趟花厅。」她怕去迟了就偷听不到裴溯他们几人的说话了,撂下这话又瞪了盼兰一眼威胁:「不许再瞎喊了!」说着,她就朝着前头的花厅跑去了。 盼兰还能怎么办,心里再有说不出来的苦也只能含泪跟上了。 花厅是宁府专程用来会客的,出了二道门经过一段竹林就是了,最是风景清幽别致之处。 溪光打算直接绕到了另外一侧的窗户下,那儿没有道,她猫着蹲着应当也没人能看见。不过稳妥起见,她还嘱咐了让盼兰的留在原地把风,倘若有什么人不小心闯了过来还能打发走。 安排好这些,溪光这才过去,她就扒在窗台下努力听里头动静。只是这花厅可不小,此时窗户又是紧闭着的,她只能听见里头有交谈声,却听不清到底在说什么。 要说溪光此行的目的就是为了弄清楚裴溯来宁府的缘由,这点小问题自然是阻止不了她的。因此,溪光伸出手,试图推了推这窗户。 谁想到,窗户并未合严,仅仅是虚掩着的,被这么一推还真是推开了条缝隙。不过,也伴着响起了「吱呀」一声。 溪光正缓缓直起身子透过窗子往里头偷看,被这么一声响惊得后背僵直。不巧得很,花厅内裴溯所在的位置,正对着的便是这扇窗子。 「……!」 饶是此刻她急忙蹲了回去,溪光心里头也跟打着鼓一样忐忑不安。糟糕糟糕,刚才……刚才裴溯有没有发现了她? 溪光听着里面的动静,过了好一阵,没听见有靠近她所在窗户的脚步声,这才松了一口气。心中暗付,这总算是过了一关。 酝酿了一番,她打算再次鼓足用勇气直起身子往窗口看。然而,这回只敢一点点的往上蹭了。 咦? 溪光扒在窗口稀奇不已,怎么看不见裴溯了?明明刚才他还在那儿的,怎么此刻不见这人身影了?她祖母和裴老夫人却都还在的,还一幅相谈甚欢的样子。 忽然,溪光察觉自己身后有人! 甚至她感觉到了那人正俯身靠近自己,温热的呼吸近得近在她耳畔。 是什么人?! 「在偷看什么?」背后那人的声音响起,低醇悦耳,似乎还透着两分饶有兴致。 溪光再熟悉这个声音不过,刚悬着的心当即落了下来,凶狠的回过头瞪着正在俯身在她身侧的那人。 可她却忘了,裴溯的声音既然是在她耳畔响起的,这就证明了此人就离得她很近。所以,溪光的这一回头,几乎唇瓣都能蹭到裴溯的肌肤了。 「……」刚要说的怨怼之言,此刻完全又被重新咽了回去。 裴溯转过目光,偏巧就看见了溪光吞咽的这一幕,两人离得这样近,气氛平添了许多暧昧。相较于溪光的受惊和紧张,裴溯却似乎随意得很,他唇角的笑意更是浓了些许,挑眉问:「宁三小姐貌似有些紧张?」 溪光这才回神,慌忙要远离此人,身子往后退直至背部抵在了墙上。仿佛有了这样的倚靠,她的底气也回来了。「谁、谁说我紧张了!」 其实,溪光一向不觉得自己是个笨嘴拙舌的人,也不知道此时是怎么了,说挤出一个字来都难。她总觉得……裴溯看着她的眼眸太过深邃,里头藏了许多叫她不解的东西。以至于现在溪光有些不敢对视,下意识的垂下了眼帘避开。 「心虚吗?」裴溯问。 v第十九章[09.25] 溪光听这话就有些不舒服,怎么他是这么个审问自己的态度?这还是在她宁府地盘呢!何况,现在她又不是那个只能任由别人欺负的「玉枕」了。 溪光做足了心理建设,自然也就不那样害怕了。她抬起头,甚至还觉得自己十分理直气壮的挺了挺胸。「裴公子说什么?我不懂。」 倒也不怪裴溯要低下头看一眼,委实是离得太近了,何况哪有世家闺秀会做这动静。 「下流!」溪光察觉他目光所落的地方,下一瞬忙用双臂捂住了胸口,愤愤然的咬牙。 「是么?」裴溯倒是半点不为所动,甚至还笑得闲适。 气得溪光满脸不可置信,想不到这人竟脸皮这样厚,简直叫人发指! 紧接着,裴溯抬手捏住了溪光的下巴,叫她正对着自己的眼,缓声凝重问:「是你,对吗?」 溪光觉得被这样的动作落在身上,那她就是被调戏了。对面前这人更加是多了两分怨怼,想都未多想就要抬手扒开。然而下一刻,却忽然打住了—— 等等,裴溯刚才问了她什么话? ——「是你,对吗?」 若是旁人,当然听不懂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然而溪光却是明白的……她张了张嘴,迟缓的吐出字道:「你在说什么?」 这就是溪光的本能了,此刻反问着这话的时候,满脸茫然无措的神情逼真得不得了。她求生欲可强着呢,才不会裴溯这么一怀疑,她就合盘交代了。毕竟发生在她身上的事情太过离奇,稳妥起见她要死守住这个秘密,谁都不能告诉了。 裴溯则是低笑,此刻他眼眸当中只印着宁溪光的倒影,又好似灿然若星辰:「你以为能瞒得过我?」 ——好讨厌! 溪光不高兴的拧眉,说就说好了,干嘛还要捏她的脸颊! 「你放手!」 然而,溪光的要求并未得到回应。 这就使得她更加恼怒了,裴溯居然在她的地盘还敢这么欺负自己。既然对方不讲道理,那就别怪她无耻了,溪光威胁着往外挤字:「再不放手,我就喊人了!」 裴溯从容不迫,「是想让大家都知道你的秘密?」 嗷!真的好无耻! 溪光这时看他的笑都觉得特别特别的邪恶,明明先前自己还在玉枕内的时候,他还不是这样样子的。 可是,她觉得这样被裴溯抓着脸颊真的很蠢! 硬的不行就来软的,好在溪光最是知道变通的人。这会已然换了一幅楚楚可怜的模样,央求着开口:「裴溯,真的疼,你掐疼我了……」 这样的娇声娇气的委屈劲,即便裴溯知道这不过是她的小诡计,也心软将手松了下来。「所以,你是承认吗?」 溪光才不承认,不过为了防止他能随时能再次对自己动手,她先抬手捂住了自己的两侧脸颊。「承认什么呀?」 裴溯见她这样,忍不住会心一笑。以往他总以为傻得人多半招人厌恶,像宁溪光这种傻得可爱,甚至招人喜欢的,还真是天下罕见。 「裴溯,你别笑!」溪光拧着眉头表示自己的不满。 裴溯提醒她道:「那块玉枕……可还在我手上。」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好嘛! 这是溪光的软肋,这人拿她的软肋做威胁,她还能怎么办!但凡她有点底气,这会都该很硬气的对他嗤之以鼻。可溪光没有那个胆子,她是真不想再回那块玉枕当中去了。 或许,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此刻看裴溯的目光再不那样理直气壮了,既心虚又担忧。 裴溯正要回话,却忽然听见有脚步声靠近。显然溪光也发现了,一脸紧张的望着自己对面之人,似乎要指望他拿主意。 这真要有人靠近窗户,逃肯定是逃不掉的了。 让溪光没想到的是,裴溯却在这时候忽然直起了身子,只听得里头有丫鬟出声道:「裴大人怎么在这窗外?」 「不过是刚才出来透气,随意走走。」裴溯声音平淡,半点起伏波澜都不叫人听出。 那丫鬟本是来关窗户的,见裴溯在外头也不知如何是好了,正拿目光询问这人时,却发现这位裴大人将目光垂看下面。「裴大人?」 溪光躲在窗沿下不敢动弹,正仰着头同裴溯对视,听见这话忙伸手抓着他的袖子晃了两下。那意思就是示意他赶紧打发了这丫鬟,低头瞧自己做什么! 偏偏裴溯不紧不慢,似乎还想多欣赏一下底下那人的紧张。 可恶!可恶!溪光心里头痛骂。 「没什么。」终于,裴溯抬起了眼眸。 v第二十章[09.25] 「老六,你在那窗外做什么?还不进来!」这时,裴老夫人也发现了站在窗外的裴溯,中气十足的喊了一声。 溪光在下头乐得合不拢嘴,好了,总还要一个能镇得住裴溯的人在。她朝着正垂下眼望自己的人眨了眨眼,既显得无辜又嚣张得很。 裴溯咧嘴轻笑,忽而抬起头对里头道:「孙儿恰好在这遇见了宁三小姐。这就与她一道进去。」 「……」 溪光情急了,狠狠在这人靴上踩了一脚,「裴溯!」 「我在。」裴溯心情很好,语气温和的应声。 可溪光却气得要失去理智了,他怎么能出卖自己呢!刚才她明明跟老夫人说了要休息,这会子却跑来这边了,算个什么意思?等会进去了,叫她如何解释? 溪光又急又愁,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就是眼前的裴溯!此乃真小人,她心中对他如此定论。 「一起进去?」裴溯笑意不减,当前一步朝着朝南的正门走去,走了几步后回头看了眼磨磨蹭蹭跟着的那个正揪扯着帕子的宁溪光。 却说宁老夫人刚才听那话还有些不信,只等真见着裴溯后头跟着她那三孙女进来,这才确信了。「央央儿,你到祖母这来。」 溪光三步并作两步的跑了过去,乖巧的站在宁老夫人跟前唤了一声「祖母」,紧接着又朝裴老夫人施了个礼。 「怎么不在你屋里休息?」 瞧,溪光之前就料到自己肯定是避不开被这么一问的。也得亏她脑子转得快,刚才进来时已经想到了一个还算合理的借口。「这次多亏了裴大人相救,所以,我想亲自来道谢。」 旁人见溪光是垂着眼眸一脸乖巧的模样,只有溪光自己才清楚,她几乎是咬着牙才好不容易挤出的这些字来,心不甘情不愿得很。 宁老夫人自然就将视线落在了裴溯身上,转而又去看了身旁的裴老夫人。这两人倒好像有什么心意想通的地方,都笑着意有所指的点头。 溪光抬眸见到这一幕,真是一脸的懵然——这是怎么回事?可她总也不能开口直接问,真是憋了满肚子的疑惑,加之那裴老夫人更是频频对她投以热情的目光,实在叫她吃不消。 「老夫人,外头有宫里来的人接裴大人。」小厮从外头一路小跑着入内,随后他又朝着裴溯垂首道:「那位公公说事情紧急,请裴大人速速随他入宫。」 裴溯这就起身,同上位的两位老夫人告辞。 此间气氛一下子凝重了起来,裴老夫人蓦然出声:「你自要小心些。」 裴溯应了是,又朝着溪光看了眼,这才转身出去。 溪光才有些意外,他看自己做什么?她还以为自己脸上有什么,抬手去摸了下。 只可惜宁家三小姐的不解风情,让坐在旁边的宁老夫人见了产生了曲解,还以为她这孙女是担心得掉眼泪了,还不想叫人发现自己个的在那偷抹眼泪。 这一误解,实在是闹大了。溪光并不知道,自然就没有开口解释,而宁老夫人却是因此而下定了一个决心。 待到送走了裴老夫人,溪光自回了海棠春坞。 盼兰受了她小姐小姐的吩咐却又再一次没办成,早就自愧到无地自容了,自己个拿了个主意要去跟外头的护院学手脚功夫。 溪光被她那模样逗得合不拢嘴,最后见她是抱定主意劝不了,只好由着她去了。「也好,你用心学,好歹是一重保障。」 盼兰发愤点头,「小姐放心,奴婢一定用心。」 溪光目送着她离去,心中却是打算起了一件事来。还是盼兰刚才提醒了她,自己身边的确是该有个会懂些拳脚功夫的丫鬟了。要不然今日,她也不会这样轻松就被裴溯近了身。 想到裴溯,溪光有些好奇今日到底宫中出了什么事,要这么急的招他过去。而且,自他走后裴老夫人便有些心事重重的样子。 没成想,到了入夜掌灯时分,溪光的这疑惑就被解开了。 「三小姐,您快去劝劝我家小姐吧!」宁檀身边贴身伺候的丫鬟鸣音来时,一脸焦急,眼泪都快落下来了。 溪光一边随着她往外走,一边问:「怎么回事?」下午的时候二姐还来瞧过自己,都还是好好的,如不是出了大事,这丫鬟也不该如此的急迫。 「我家小姐也不知怎么了,一个人关在房里头哭,谁都劝不住。」鸣音的声都已经带了几丝哭腔。 溪光闻言则更加加快了脚步,急奔宁檀的闺房去:「二姐!」她大老远的走来,便听见了宁檀的哭声,想来是哭了有一阵,声音都沙哑了。 宁檀本是蒙着被子,一听是溪光的声音,掀开被子扑过来抱住了她,哽咽道:「三妹妹,皇帝刚才给四皇子和裴大人两人分别赐了婚!」 皇帝给四皇子和裴溯两人赐婚? 溪光震惊得很,下午裴溯被急召入宫,原来就是因为这事。她也说不出来听了这消息心中有些什么不同,除去震惊之外好似又还没来不及想旁的东西。 转念又想,那两人被赐了婚,她这二姐为何这么伤心欲绝的模样 而这宁檀一抬头,势必就瞧见了溪光脸上的惊诧,她此刻哪里还愿意提那些伤心事,咬着唇哭得更伤心了。 「二姐从哪里听来的消息?」溪光疑惑,「是谁家的小姐?」 v第二十一章[09.30] 宁檀抽抽噎噎道:「皇上亲自提的这事,打算要将司将军家的小姐司锦指给四皇子……」好像即便只是这一句话,就已经花了她全部力气再说不下去旁的话。 然而,这可就勾住了溪光的心了,她可还指望着知道指给裴溯那厮的是谁呢。可宁檀眼下显然是说不了了,溪光只能是耐着性子哄了她一阵,见她稍好些便急急的问:「那裴溯呢?」 宁檀一面用帕子擦着自己的眼泪,一面回她道:「皇上打算将让裴大人尚公主。」 「函真公主?」溪光惊问。 宁檀哭着点头,「函真公主心仪裴大人早就是人尽皆知的事情,皇上这回可算是遂了她的心意了。」 溪光刚才不过试问一下,哪里想到还真是被自己说准了。她跟那函真公主先前打过一次交道,对这人委实没有什么好印象。沉默了半晌,她忽然开口问:「若他们自己个儿不同意呢?」 「……」宁檀一脸震惊的回视着溪光,确确实实是被她的话给惊着了。「不、不同意?」 溪光点头。 宁檀见她一本正经的神态,嘴角泛出丝丝苦笑:「谁能拒绝得了皇上,就算他是皇子,也一样无能为力。」后头半句话,她的声音越发低了下来,甚至只如喃喃自语一般了。 「那皇上不是乱点鸳鸯谱?」溪光拧着眉头嘀咕,「怎么好好的就有了这闲情逸致?」 宁檀没想到她这样大胆,当即脸色一变,伸出手一把堵住了溪光的嘴巴,还十分不安的往四下确认了没人才拿开。「这种话,你也敢乱说!」 溪光只得配合着表现出一幅心虚又后怕的模样。 「是因为四皇子和裴大人合办了一桩案子,皇上龙心大悦打算拿指婚当赏赐。不过,皇上虽然有这打算,却还没有明旨下来。」宁檀一点点解释了道。 溪光腹诽,既然还没有明旨下来,证明这事八字还没有一撇呢。才不过是宫中传出来的一点风声,竟然就叫她这二姐伤心到这样肝肠寸断的模样了。「不过……二姐何时跟四皇子来往的?」 宁檀料想这事瞒不住她,不过还是反问了一声:「你怎知不是裴大人?」 溪光就是这样理所当然的觉得不会是裴溯,她也不知自己哪里来的这样笃定。这时也回答不上来问题,只道了一声:「我就是知道。」说完,便是拿眼神催促宁檀赶紧老实交代。 「……就是自那回宫宴开始。」宁檀脸上一红,吞吞吐吐的开口。 经过一番叙述,溪光才知道原来上回宁檀怂恿自己去大同馆,目的就是为了四皇子。她只是没想到,自己这二姐竟也是这样一个胆大的,居然私下同四皇子往来。这事若是成了,或许会是一段佳话,可若是不成且叫人发现了,到时候只怕不单单是连累了名声这样简单。 宁檀也瞧出了溪光脸上的顾虑和担忧,「三妹,我也知这事不好叫人知道。我只告诉了一人,你可千万都要替我瞒住了!」 「我知道。」溪光点头,神色诚恳的应了下来。想了想,又道:「二姐若不想教人瞧出来,这会伤心过了就将这事给忘了吧。」 这本是好言相劝的话,可却仿佛是一下子触及了宁檀的逆鳞,「如何能忘!」她的声音陡然拔高了许多,说完之后才敢止住的眼泪又及簌簌的往下掉了。 宁檀握着她这妹妹的手,仿佛心里深处的话通通都要掏出来说给她听。「我同他的那些事,那些他说过的话,我这一辈子都不能忘掉!」 「三妹妹,你刚才说的不错。他若是对我真心,即便是抗旨不尊也会守住那些对我的誓言……」宁檀情绪有些激动,握着溪光的手也多用了几分力气。 「二姐……」溪光忽然讷讷开口,她一直是盯着宁檀的,直至此刻开口,视线仍然粘在对面这人的眉心。 溪光有一万分的把握,她绝对没有看错,此时的宁檀眉宇间笼着一团墨雾,就跟当日她在秦华眉心看到的一模一样。且宁檀眉心的墨雾,是她一点点看着从无到有生成的。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溪光下意识的咬着唇思付,两道秀眉紧紧的皱着。 宁檀被她这么一唤,自然就停了下来,愈发觉得她盯着自己看的神情古怪。「怎么了,三妹?」 「没、没什么。」溪光回过神,心下非但装着不解还有满怀的担忧,暗付难道她这二姐同秦华一样遇到了极为棘手事才会如此的? 当日她帮了秦华一回,就无意间治好了口齿不清的毛病。 这是否意味着,她此刻须得帮着宁檀解决了她的这桩烦难事? 「三妹,你觉得我是不是应当当面同他问清楚?」宁檀问,目光满是期待的望着溪光。 这叫溪光如何接话,光是瞧她这二姐的神色也知道她一定是想要去的。知道是拦她不住,溪光斟酌了片刻,只好道:「二姐如果真有此打算,那就尽快……」说到这,她忽然就将话给打住了,若有所思的反问:「裴溯同四皇子关系很好吗?」 宁檀不需思索便立即点了头,「关系甚好。」 溪光是有些担忧宁檀的,之前他们私下往来没人发现是最好不过的。这下让她知晓了,总归会担心下一回的会面会让人撞见。 既然裴溯同四皇子关系密切,溪光倒是盘计出了一个想法来。「二姐不必着急,我想法子让裴溯先探探四皇子的口风。」 「……」 溪光见身侧坐着的宁檀正又惊又疑的盯着自己看,「不好吗?」 「好倒是好,不过……三妹你跟裴大人,为何会如此熟悉?」宁檀问。 虽然宁老夫人有意撮合三孙女和裴家六郎,可这都还是八字没一撇的事,自然是不会同小辈们透露口风。所以,在宁檀这自然半点都想不到她这三妹跟裴溯有什么关联。明明裴溯也是被赐了婚的,倘若三妹情系于他,这时不可能不伤心,宁檀实在琢磨不透了。 v第二十二章[09.30] 「啊?我……哪有跟他很熟?」溪光否认,心中还在稀奇难道自己有表现出跟那厮很熟的样子吗?这一切还不都是因为她在给宁檀出主意的嘛! 「不熟!不熟的!一点点都不熟!」 否认得如此干脆决绝,使得宁檀脸上掩不住的担忧,「既然不熟,三妹如何能请得动他?」 这话问出来,显然是不相信了。 就连溪光自己,也认认真真的思索了起来。 为此,她回到了海棠春坞后更是彻夜难眠,翻来覆去的想着这事——到底如何让裴溯答应帮自己这个忙呢? 不管怎么说,这是她拍着胸脯答应宁檀的事情,一定要办成了!溪光觉得,自己为此稍微付出些代价,也是可以的。 等到隔日天还未亮溪光就起了身,让盼兰去马房要了马车打算出府。哪知宁老夫人可心疼着这宝贝孙女,吩咐了全府上下特别是马房,一旦发现三小姐要出门须得立即回禀。 韩嬷嬷接了来报信小厮的消息转身入了上房,同老夫人道:「昨儿宫里头的事,只怕三小姐已经知道了。这么个大清早就使人去套马车要出府呢。」 「真是可怜了我的央央儿。」宁老夫人扼腕痛心,要说昨儿她同裴老夫人相谈甚好,双方已经算是默认了这桩亲事,哪知半路出了岔子。「快去把她拦回来,可别又在外头出了事!」 果然不多时,溪光就被几个丫鬟请来了上房,她自己还一脸懵然,浑然不知是发生了什么事。「祖母?」 宁老夫人道:「这外头危险,你这阵子还是呆在府里好生养着,才刚好的身子。」 溪光这就急了,她不出府怎么给宁檀办事去,且这事要紧得很耽误不得。「祖母——」溪光歪在宁老夫人的怀中腻歪,撒着娇儿道:「我想去吃庆云楼的早点。」 「想吃什么,叫府里下人去买就是了。」宁老夫人不疾不徐的拆招。 溪光不折不挠,声音娇嗲嗲的继续:「买回来的哪有那儿刚做出来的好吃!」 宁老夫人不动声色:「那就将那庆云楼的厨子请回府,专程做给你一人吃。」 「……」溪光满脸无辜的眨眼,她几时连出门都这样难了?可是,这会她真的着急去找裴溯呀! 韩嬷嬷也在一旁劝解,笑眯眯着附和:「看来,老夫人最心疼的还是三小姐。真要是请了来,我们倒是能跟着沾沾口福了。」 另一个在场的丫鬟立即跟着道:「奴婢只听说上庆云楼去吃都不一定排得上号,这要真是将他家厨子请了来……啊呀,奴婢要在这先谢过三小姐。」 这两人一唱一和,显然是帮老夫人堵了溪光拒绝的话。此刻她只消一反对,就是诚心毁了这两人的期许。溪光头疼,暗付终归是老夫人身边伺候的人,才这么三言两语,就堵得自己没法子开口了。 「祖母——」溪光拧着眉头可怜巴巴的喊。 老夫人正在那给佛龛当中的白玉菩萨上香,恭恭敬敬双手合十做了个礼后才回过身。她这一回头,正对上了溪光那双圆滚滚的漆黑眼眸,透着水润光华,跟麋鹿的眼睛一样。再看这一双眼下头郁着两团乌青,十分的明显,显然是昨儿一晚上都没能睡安稳的。 老夫人如何能不心疼,握着她这三孙女的手无奈叹气:「央央儿,祖母将来给你寻个更好的。」 嗯?什么更好的? 溪光闻言根本不解,不知老夫人这是什么意思。 她这样一幅茫然无措的神情,落在宁老夫人的眼中,则理所当然的以为她是一时不能接受这样的安排。「央央儿,既然皇上有此圣意,只怕这事多半不能转圜。裴氏同我们家不同,年前就有些被皇上……忌惮,这回若是抗旨不婚,怕是不成的。」后头那些话,原本宁老夫人并不打算说的。可又怕这三孙女不知其中的利害关系,赐婚一事远不是这样的简单。 溪光听得稀里糊涂,怎么老夫人现在嘴里头口口声声带到裴家,裴溯赐婚同她有什么关系?再想到前头老夫人那句「将来给你寻个更好的」,她猛然一惊,原来老夫人是以为自己同裴溯……?! 「央央儿,祖母知你伤心,可这事……」宁老夫人表情十分凝重的摇头。 能进来这宁老夫人屋中伺候的,自然各个都是她信得过的人,也都知晓昨日裴老夫人上门是有意为了两晚辈的亲事来通气的。所以,听老夫人说这番话时,各个忍不住对溪光投去了怜惜心疼的目光。 溪光很有些承受不住,就好像此刻她是天底下最可怜的人一样。 不错,她虽有听了这消息当真有些不高兴。可这不高兴也全是因为不喜那个函真公主的缘故。 真要论起可怜,溪光觉得自己才不可怜,明明可怜的是裴溯才对。 「三小姐还是听老夫人的话吧,老夫人为了这个也是一整宿没睡好。」韩嬷嬷适时开口。 溪光再抬眸看,才发现她祖母的确神情有些憔悴,便不忍再在这上磨缠。心中想着等过会,她自己再想出门的法子。而这时,也只捡着好玩逗趣儿的话讲给老夫人听。 不一会的功夫,宁老夫人被哄得朗声大笑数次,就差没笑得前仰后合了。上房里欢声笑语,倒是把之前的淡淡惆怅全都给消散了。 韩嬷嬷笑着道:「也只有三小姐才有这样的本事,能将老夫人哄得这样开怀。」她是跟在宁老夫人身边几十年的老人了,自然最有资格说这话。以往虽说五小姐宁栀也能讨老夫人欢心,却只有老夫人哄着她宠着她的,不如三小姐这般贴心可人。 宁老夫人则是一面笑着一面将溪光揽入到自己怀中,「可不就是,我前头就说了,我的央央儿啊……是颗小甜枣!」她是真有些后悔了的,想着早些年就应当将她这孙女给接回来。只是当初,因着为老二和老二媳妇伤了心,自己个儿也不忍见到了溪光触景伤情,这才同意了将央央继续留在外头养着病。 而如今相处久了,她却越发察觉到这三孙女的好来,宁老夫人想补偿的心思也就愈发的重了起来。 溪光则娇娇的回:「我喜欢祖母,愿意当的祖母的甜枣——」论起撒娇,没人是溪光的敌手。这种话旁人或许都不好意思从口中说出来,可在溪光这却是再自然不过的言语,说得是坦坦荡荡,毫无半点虚伪奉承。 屋子里头的热热闹闹,却使得外头站着的即将要入内的人脸上更加面无表情了起来。那打帘的丫鬟小声提醒:「五小姐?五小姐?」 v第二十三章[09.30] 宁栀这才回神,斜过脸睨了那丫头一眼后才抬步往里头走了。 这丫头本是好心提醒,又没有犯什么错事儿,无端还要被宁栀凶了一眼,心中自然不舒服。再对比此刻正在屋内陪老夫人说话,逢人便开口笑的三小姐,更是觉出五小姐的不好来。不过,她最多这话也只能跟处得好的小姐妹私底下说说,不敢在明面上造次。 「祖母,栀儿给祖母请安。」宁栀来到老夫人面前施礼。她原先时常来上房走动,又有老夫人的偏爱,因此举止十分的随意,哪像今日这般拘束守礼。 宁老夫人一眼就看出了不同,念着五丫头年岁小,该罚的也罚了,她自然也不会揪着过去的事不忘。所以,这时候朝着她招手:「坐到我身边来。」 宁栀瑟了一下,似乎是经过了一番思想挣扎后才缓缓靠近,而她的眼泪却是先一步落了下来。「祖母,栀儿知道错了,您、您别再生栀儿的气了。」 溪光虽昨日就知道宁栀回府了,可这会才刚见到她。此刻宁栀这话真心与否她倒是不甚关心的,只想她以后别招自己就是了,大家井水不犯河水,相互安生就挺好的。 可显然,宁栀是不能忽视坐在老夫人身边的这位三姐的,她刚被老夫人软硬兼施的安抚了几句,立即又对宁溪光开口:「三姐姐,之前是栀儿不懂事被人蒙蔽了,你不要生我的气。」 体面话溪光也是极会说的,至少,当着老夫人的面,她可不能在这事上落了下乘。「五妹年纪小,我做姐姐的自然不会跟你生气。」她说着这话,还十分亲热的去拉宁栀的手。 可宁栀却好像有些避忌,当即将那只落在身侧的手放在了背后。溪光不由有些好笑,喏,可不是她放不下,明显她这五妹妹没能像她自己说的话那样放下芥蒂呢。 不过,溪光倒也不在乎这个,笑了笑就收回了手。 宁栀则只当不知而无意错过,正转过头对宁老夫人道:「祖母,方才我去找二姐,本是想着二姐一块来祖母这请安的。」 「那二丫头怎么没跟你一起来?」宁老夫人不见宁檀,既然又让宁栀提了起来,势必要问一句。 宁栀皱拢着眉头,好似也很不解为何:「我早上去时,二姐还没起身。我见她眼睛不知为何通红的,神色也不是很好……」 「哦?」 溪光一听这话不对,心想老夫人这般敏觉也别是让宁栀这几句话就察觉了什么,忙道:「我昨儿晚上去过二姐那,听说是一方端砚被摔了。」她转过头,对宁老夫人娇声道:「祖母,你是知道的,二姐向来爱这些东西。我说她丫鬟说,这端砚还是当年二姐废了好大功夫才寻来的,恐怕摔了世间再难寻。」 「她就是这性子,将这些看得极重。」宁老夫人道。 宁栀只露出恍然一笑:「原来是这样……」 溪光眉眼弯弯的望着她,半真半假的追问:「不然五妹以为是什么?」 「我也只是担心二姐罢了。」宁栀轻声回,声音中倒是听不出旁的什么来。 溪光心中却是不得不对这人提起几分提防了,她刚才的话明显意有所指,哪里是简单「担心」二字就能涵盖过去的。 在宁老夫人上房用过朝饭,宁栀便告了退,溪光琢磨着要出府便也想离开,哪知宁老夫人却不肯放她走。正经事还等着她去办,溪光这却脱不了身,急得是心内如焚。 可谁料晌午时分,她想见之人却是自动自觉的送上了门来。 这般合她心意,倒是委实出乎了溪光的意料。 彼时溪光刚被宁老夫人指点完女工,可怜她当了十数年的「玉枕」哪里会这种精细活,一不留神就戳了好几下指腹。这才有了机会好趁机哭惨,好不容易让祖母心软,放她回了还海棠春坞。 而这人,正好就在她闺房里,背手而立正看着她挂在墙上的一幅画作。玉冠束发,青袍垂地,端的是满身清贵隽永之气。 纵然是光天白日,骤然出现个男子在女儿家香闺也是件极为耸人惊闻的事。可溪光一眼就认出了裴溯的背影,她非但不惊吓,还十分的欢喜,声音当中都是掩不住的雀跃:「裴溯!」 喊完这一声,溪光就猛的意识到后头还跟着盼兰呢,当即转过了身去拦她。 盼兰刚瞧见这一幕,正惊得杵在了原地,抬手指着前头:「小、小姐,那……」 溪光鬼使神差一般的拿手捂住了她的嘴:「别喊!」边说着还边将人往外头推,叮嘱道:「你去外头守着,别叫人进来了。」就算盼兰这会儿想说话,也全没开口的机会。 溪光合上门,长舒了一口气后立即快步回到了里面。而裴溯这时,已经转过了身,正凝视着这边。 「你怎么来啦?」 「你就只想问我这话?」裴溯深邃的眼眸内光芒微微一流转。 溪光这可有要紧事要同他说,哪来的闲工夫答他这话,甚至还没能仔细体味一番这话的意思便将之略了过去。「裴溯,你能不能探探四皇子的口风?」 裴溯闻言微疑,「嗯?」 溪光就指望着他帮自己办这事,此刻的态度和语气都是极尽诚恳,「就是赐婚那事,你帮我问问他对此到底是个什么意思?」说完,她便眼巴巴的盯着裴溯,只等着他回自己的话。 哪知这人只望着自己,半个字都没开口。溪光忍不住,便推了推的手臂,一脸讶然:「你怎么了?」 「皇上给四皇子赐婚,跟你有什么关系?」裴溯的语气却是淡了几分,紧接着又道:「何况,我又为何要帮忙。」 ……溪光圆睁着眼瞪他,一幅不可置信的样子,「裴溯,你怎么回事呀?」 这话当真是说得娇气极了,里头带着许多理所当然,就好像在她心目当中早已觉得他不该如此冷淡一样。 裴溯垂眸看着眼前的少女,鼓着腮帮子一幅气鼓鼓的样子,显然是被气噎住了的。不过,他仍然平心静气,更是反问:「难道这不是事实?」 v第二十四章[09.30] 溪光拧起了眉头打量他,心中一琢磨倒还真是跟自己无甚关系的,可这和她二姐宁檀有关。此时若是说出其中理由,就必然要暴露宁檀和四皇子的事儿的,这着实让她为难的很。 琢磨了好一阵,溪光还是拿不定主意。而等她抬起头时,却发现裴溯望着自己的目光好似早将一切都了然于胸了。 「……你是不是都知道了?」溪光试探着问,两道秀眉轻轻皱着,像是郁结什么似得。 虽然此刻裴溯没有回话,可单看他脸上神情变化,溪光也已经确定了七八成的样子。 「你果然都真知道了!」既然他都已经知道了,那又何必要逼着自己将里头的缘故告诉给他。这根本就是故意的强人所难,不对,这就是刁难她。 「裴溯,我跟你说正经事呢!」溪光跺脚,有些气恼对面这人态度不够端正。 她自己个儿或许都还没意识到,这样的语气和态度十分之亲昵,两人若不是熟稔到了一定程度根本不会如此。 然而,他们是没有血缘的男女,如此便显然昭示着更深一层的亲密。 裴溯见她又气又急,娇俏可爱得很,便问:「难道,只有他们才是正经事?」 「溪光,你怎么就惦记着别人的事?」紧随着,裴溯又道了一声。这声音既是无奈又是包容,仔细听一听还透着无限的宠溺。 「因为要紧啊!」溪光回,可不是要紧么! 何况,这委实也不单单只和宁檀一人有关,她见到了宁檀眉宇当中的黑雾,这意味着她定要帮她解开这个事。 咦……? 溪光忽然停住,到了这会,她才忽然意识到刚才……刚才裴溯居然唤她溪光。 从前,他喊自己也要么是疏远的「宁三小姐」,要么就带着怒气的「宁溪光」,刚才居然喊就只喊了「溪光」两个字。 正当溪光还在为这个称呼而惊疑不定的时候,裴溯忽然在他面前倾靠近了身子,一张清隽如玉的脸凑到了她的面前。「难道,就再没有旁的什么是紧要的了?」 为、为什么离得这样近? 溪光觉得自己的脑子有点放空,一双漆黑的眸子在眼眶中好似无处着落视线一样的左右晃动。 而此刻她越是没出声回答,裴溯就越是一幅不想放过她的样子,甚至又疑了声催促回答。 溪光的脸都渐渐红了起来,甚至是呼吸……都不自觉的放缓了起来,「什、什么?」等声音从嘴里头出来,她才惊讶的发现自己连说话的语调都变了。 这就让溪光羞窘到了极点,下意识的想要躲避,挪开视线看向了旁边。 只消不对这裴溯的那双眼,她便觉得自在多了,连伶牙俐齿都回来了:「裴溯,你这样样子很不好!」 溪光义正言辞的开口,完全拿出了一幅凛然的说教姿态。 「什么不好?」相反的,裴溯说这四个字语气却是显得轻佻了几分,似笑非笑。 溪光斜过眼瞪他,那目光就好像是在说——就是你这样的态度不好,还缓缓吐了两个字:「孟浪!」她虽然不快裴溯刚才对自己的行径,却也不忘此刻有事要求他帮忙,因此权衡轻重之下,选了个这词来表达。 为了化解尴尬,溪光说了这话就挪动了步子打算走动,想着要同裴溯分开些。 「哦?」谁料裴溯不置可否的出了个声,紧接着却是伸手一把抓着即将开迈出步子的少女,握着她的手腕将之拉回到了自己身边。「你可知道,这词究竟是什么意思?」 溪光不提防,后背整个就撞入到了这人的怀中,夏日里衣裳穿的薄,她甚至都能感受到隔着衣襟下他胸膛的滚烫。 「裴溯——!」溪光娇呼,回过神来后又将牙磨得咯咯的响,「你快放开我!」 「你前两日,可没这么凶的。」裴溯在她耳畔轻声开口。 前两日,溪光可还在「玉枕」当中,裴溯这话意思再明白不过,就是认定了自己就是那只能开口说话的玉枕。那时,溪光觉得自己的确是狗腿了些,可那也完全是情势所逼。这会被裴溯一点,再又想到她居然还跟那一只紫毫笔「争宠」,羞得她都快要挖个洞将自己埋起来了。 虽然是掩耳盗铃,溪光却还是咬定了不认此事,「什么前两日,你不要胡说八道!」她一面说着,还一面挣扎,自作聪明的用手肘撞裴溯的腰侧。 可这点力道,在裴溯这根本是算不得什么,就跟挠痒痒似得。他甚至还饶有兴致的威胁:「你越是动,我就越是不放。」 「……」溪光被他这话说得无力极了,想到她根本不可能从他手底下逃开,倒是很认命的放弃了挣扎这条法子。「裴溯,你到底帮不帮忙!」 裴溯的笑声压得很低,低沉却极易深入心底,甚至有蛊惑之功效:「求我——」 这有什么可难的,溪光立即配合开口:「求你!求你!求你!」非但干脆利落,她还一口气说了三回。 裴溯愕然,转瞬接着道:「不够诚心。」 「怎么不诚心!我就是很诚心的!」溪光急了起来,哪有他这样刁难人的。「那你想我怎么求你?」她侧过头用余光瞥裴溯,催促道:「快点!」 那一张侧脸微微涨红,水润嫣红的唇瓣轻轻开阖着,从那里头吐出的声音既是娇气又带着两分蛮味儿。裴溯目光落在那粉嫩的脸颊上,一时竟有些挪不开。 而溪光等得不耐烦了就深拧起了眉头噘嘴,以示自己的不高兴。 v第二十五章[09.30] 正当这时,裴溯低哑着声音问:「溪光,你可还记得说要报答我的?」 「……」溪光心内哀嚎,果然欠的债必定是要还的。「我才不会耍赖,合着这次通通都应了你!」看吧,她就是这么爽快,才不会磨磨唧唧。 不过—— 「以身相许除外!」 怎么会说出这四个字来的,溪光自己个儿也有些匪夷所思,只好像这些是不由她控制、自己蹦出来的一样。待到听见身后紧挨着的裴溯「哧」的笑了一声,她的脸颊越发红了起来,咬着唇懊悔不该说这话,有些儿自取其辱。 「……那你打算怎么报答?」裴溯这语气,显然一幅不信溪光能有什么让他满意的打算一样。可这样略带轻视的言语,偏偏就是激得溪光较起了真来。 溪光觉得自己又不是那等故意忘恩负义的人,怎么可能抵赖。越是被裴溯不信任,她越是铆足了一口气要证明给他看。 「怎么都行。」 裴溯笑她居然将这四个字说出了翻江倒海的豪迈感,「当真?怎么都行?」 溪光强撑着点头,实际上刚才裴溯重复着反问的时候,她就已经有些心虚后悔了。「当年做马,在所不辞。」溪光说这话,委实也有她自己的心机,这就暗示了裴溯别将她往缺德地方使。 「嗯——」裴溯似笑非笑,「当牛做马自然不必,只消你给我斟个茶倒个水使唤两三日就成了。」 溪光腹诽,暗暗嘀咕这到底是什么破要求,居然想使唤自己当奴婢!她斜过眼瞪裴溯,然而却猛的意识到了她正有事求他呢,转息功夫就换上了谄媚的笑意:「那你帮我之前说的那个忙吗?」 裴溯回:「看你表现。」 不就是个表现,溪光有什么不会的!她挣扎着要抽出被身后那人握住了的两只手,「你先放开我——」 裴溯见她动得极为厉害,不知她到底是怎么了,这时还真应着她的话松开了手。 而溪光则三两步去了桌前斟了茶回来,小心翼翼的递给他,还一脸期待的表情。这表情就好像在问裴溯,她此刻的表现如何。 裴溯半垂着眼眸接过茶盏,轻轻抿了一口,过后轻飘飘的开口:「今日不算,日子由我来定。」 哪里来这么多磨磨唧唧的要求,溪光有求于他哪里会不答应,满口应了下来:「好好好,都听你的!那四皇子的事情……?」 谁料裴溯气定神闲得很,就算有宁家三小姐这样一个长得妍丽娇悄的少女睁着渴慕的目光直勾勾的盯着他,他也只等喝了第二口茶才慢悠悠开口回话:「可以是可以。」 什么叫可以是可以? 溪光明显觉得这话后头,应当还跟一个转折,一颗心随即提了起来,问道:「然后呢?」 裴溯如何会不知四皇子和宁檀私底下的事,萧烆或许以为自己瞒了个天衣无缝,可他时常同这人走动,又怎么会不知。刚才也不过是逗弄溪光,实际上四皇子的那桩指婚,若是成不了,才是应了他心中设想。 「昨日皇上随口一说,可那到底是金口玉言。若是叫我试探四皇子口风,恐怕问出来的结果未必能如你所愿。」裴溯语气低敛了两分。 溪光听了之后拧着眉头琢磨,倒还真觉得十分有道理。「那、那……」 「不如让你二姐同四皇子面谈。」裴溯直言不讳。 「你怎么知道的!」溪光惊疑不定的望着裴溯,受惊之余下意识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唇。 裴溯的借口个根本都不用找,当下便有现成的。他反问道:「你是忘记我和四皇子的关系了吗?」 这么一来,溪光也就在他的暗示下以为是四皇子将这些事告知给他的。她的颇是认可的点了点头,将刚才的一点疑虑全都打消了干净。既然裴溯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溪光也就不用时刻提心吊胆着怕自己说漏了嘴。 裴溯凝眸轻轻思付了片刻,低声道:「我安排妥了,就派人只会你。」 溪光点头,还颇是不放心的跟着叮咛:「那你一定要记得——」她的声音很软很糯,带着几分撒娇和娇缠的意味。倒不是刻意为之,而她这一切都源自本真,至真至诚得很。 「嗯。」裴溯答应了下来,他将目光落在面前这少女的身,等了半晌见她脸上只有轻松和愉悦并无再跟自己多说一句话的意思。 裴溯已经好些年没有体会过这种怅然若失的心情了,收回目光道了「我走了」这几个字后,便转身从宁溪光身边走了过去。 眼见着人要出去,溪光忽然想到一桩事,忙回过了身去拦人:「等等!等等!」她在裴溯身边是随意惯了的,这时便大步跨出追了上去。「秦姨怎么样了?」 裴溯深邃的眸子中闪过一丝讶色,显然是没有想到溪光竟还会问她这问题:「秦华没事了,李乔杉的案子也已经结了。」 「真的?」溪光大喜,一霎功夫她面上容光流转,宛若世间最完美的琉璃宝珠都磨成了粉堆在她身上去了。 就连清高如裴溯,这会对着她这言笑晏晏的脸,也有些不舍挪开视线。 溪光高兴极了,拉着裴溯的袖子晃动,就跟个小孩子一样欢快:「裴溯,你真是厉害极了。」 裴溯以为,要论起嘴甜,这天底下或许没一个人是溪光的敌手,怎么就这么个简单的话就能将自己哄得如此舒坦了? 李乔杉一案,当日若不是裴溯介入其中,或许根本不会知道这里头牵连甚深。而最后查出的矛头直指梁之奉!这也就解释了为何当日梁之奉会如此对秦华。 查案期间,这梁之奉更是以溪光为由煽动他和联手的陈砚两人生嫌隙。若非最后裴溯当即力断,游说了四皇子参与进来,恐怕想要动摇根深蒂固把持朝廷十数年的梁之奉并不容易。 v第二十六章[10.08] 裴溯只简单提了几句,溪光却伸生出了兴趣,甚至她还从其中听出了惊险和淡淡血腥味儿。「我早就觉得他不是什么好人!他没有受到应得的报应?」 「没有。」裴溯坦然,「想动他可不是随便就能办到的。不过,这回他自断一臂,也算元气大伤了。」 「哦——」溪光若有所思的点头,抬头同他道:「你早点儿给我消息。」她这话题倒是转的很顺溜,半点都没有凝滞不畅。 裴溯目光落在她脸上,这一瞬竟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淡淡失望,不过转眼内他就当即将这反常的心思全收了起来。 这会,他早已经恢复了平日里的清冷和淡漠,「好。」不过,到了最后终究还是又添了一句:「若有事,就再遣人给我递消息。」 正当溪光还在他这青天白日该如何出去的时候,她眼前一闪,人影就已经消失不见了。这等速度,实在是让溪光惊得合不拢嘴。她前两日才想着要寻几个有些拳脚功夫的丫鬟保护自己,若各个都裴溯这功夫一样卓绝,岂不是美滋滋。 然而,由于这种胡思乱想,叫溪光没能当即就察觉不对。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那裴溯早就离开了,她就是再想跟人核实对证也晚了。 ——「若有事,就再遣人给我递消息。」 为什么他这句话中,用了一个「再」字? 难道先前裴溯就收到过自己给他递过去的消息不成? 溪光可以肯定,自己肯定是没有干过这种事情的。先前,她一直很惊奇,为何他能在自己最需要他的时候,不请自来的出现在了她的闺房。 或许,这意味着裴溯是被仿冒自己的信给「骗」来宁相府的? 种种推测,在这时候都不能肯定。若要解开这谜团,溪光觉得等这几日再见到裴溯一定要仔细问过这事。 没想到,到了第二日晌午,溪光便在自己屋中的桌上见到了字条。那字条被塞在一只反扣着的瓷杯下头,只消一掀开茶杯,那字条就露了出来。 「闲风楼后,南武坊。」 溪光看完之后就十分谨慎的将之就着烛火将之烧了干净,随即让盼兰去知会宁檀。 一见到宁檀的面,溪光就迫不及待的求证:「二姐可有将这事告诉给别人?」 经溪光仔细提醒,宁檀才得已明白她指的什么,随即摇头否认:「三妹冒险帮我,我又怎么会将这些随意告诉旁人!」 这就奇怪了—— 溪光隐约不安,觉得字条一事,颇有深意。而今日接下去她就要同宁檀出门了,为此溪光不得不提了十二分的小心去应付。 眼下时间紧要,两人合计一番便使法子避着人出了府。宁老夫人下了明面上的命令,不许三小姐出门,使得府中上上下下的仆役丫鬟只消见着了宁溪光,各个都盯着瞧了不放。 在这种高密「监视」下,溪光这趟能从侧门混出去,可颇废了许多功夫。也多亏了她的这二姐跟她是同一条心的,要不然恐怕也不会顺利了。 直至坐上了往南武坊去的马车,宁檀还有些不可置信,紧握着帕子半疑半信:「三妹,他……当真在那儿等着?」 马车「噔噔噔」的行驶,溪光正掀着帘子往后面瞧,她是有些担心被人盯了梢。听见宁檀这话,连头也没转正就回道:「二姐放心就是了。」 宁檀闻言半晌没吱声,想了想除却指望这个她也实在没旁的法子可想。她虽然爱慕四皇子,可也不能为了他而彻底枉顾了规矩礼法,若是没有人帮忙约见,她却也丢不下来脸去他的王府找他。 「好——」宁檀垂着眼想通了这些,叹着气应了一声,刚要抬起头来时看见溪光还在往后面时不时的张望。「后面有什么?」 溪光如实回道:「倒是没看到有什么。」她皱紧着眉头,忽然嘀咕了一声:「可我觉得……有人在背后盯着咱们。」 宁檀只以为她担心被宁府下人发现了偷跑出府,因此道:「不会吧,咱们这趟为了出府,可是连身边最亲近的丫鬟都没带出来,都留在府里给咱们做着掩护呢,不至于这快就让人拆穿了吧?」 「……我也不知道,就是觉得不安心。」溪光收回目光,于马车中坐直了身子,垂眸思付了觉得自己应该找到了为何这般不安的症结所在——到底是谁递了字条给裴溯约她同自己相见的? 倘若,这第一步就是被人设计好了的,那是否证明后头的所有事,都在了那人的掌控当中? 溪光想不出来,到底是什么人,能有这样大的本事,恰好料准了她着急见裴溯。 宁檀见她这三妹一脸若有所思也跟着皱起了眉头,因不知她到底是在想着什么,所以也不敢随便就出声打扰,只拿那双略带着担忧的眼望着她。 「二姐——」溪光视线与之对视,一番彻底的思量之后,还是觉得若真有问题,恐怕还是应当出在宁檀这。毕竟,她本是没那个打算要找裴溯的,若不是为了消弭掉宁檀眉眼当中的黑雾,她才不会这么着急相见裴溯。 而从宁檀后回去后,溪光可是半个字都没有提裴溯这人的,可见……要寻到问题还得是从宁檀这儿下手。 「你身边可有丫鬟知道这事的?」 这话被溪光反复问了两回,宁檀便知道事情不好,忙一脸紧张的问:「怎么了?可是消息传出去了?」 溪光也不瞒着她,点了点回:「多半是叫人知道了。」随即,她又将裴溯因字条而潜入府的事说了一遍。 「是、是与人故意引了裴大人同你见面的?」宁檀这会仔细一琢磨,倒也是认同了溪光的看法,「只怕是那人知道了整个事情,引来裴溯只是开始,后头恐怕那人还有部署。」 若是稳妥些,宁檀这会就该果决的让马车立即掉头回宁府。可是,这机会是她好不容易来盼来,只可能就这么一次,又怎么甘心放弃了。 「不如,你先回去,我一人去就成了。」 v第二十七章[10.08] 溪光却弯起了眉眼娇笑起来,「我正想瞧瞧背后做这些的是什么人。」先前她再三确认过,字的确是裴溯的字无疑。 那阵子溪光魂魄在「玉枕」当中时,多半时间在裴溯的书房内,他是个什么笔迹,她知道得一清二楚。所以,约定的地方肯定是无疑。再则,溪光相信凭裴溯能只身现身她海棠春坞的本事,传个字条也不应当再让出她之外的人看到。 这么一想,背后那人只有可能会暗中跟踪了再实行他的计划了。 宁檀闻言略有担忧,再想开口劝这三妹回去,却已叫溪光开口给岔开了。短短功夫,溪光心中已经盘算好了一个念头,对着宁檀附耳言语。说完之后,她笑吟吟的问:「怎么样?」 「还是你鬼点子多。」宁檀嗔了一声,不过却也是认同这法子的。 不多时,就已经到了闲风楼附近,马车拐进了一条热闹的巷子,那巷子里头人来人往,倒是比起外头的大街也丝毫不逊色。 溪光来过两回闲风楼,却一点儿都不知道在它附近还藏了条这么别致的巷子。 沿着巷子两侧摆了不少就地卖货的货郎,卖的虽然多是些小玩意儿,可其中却也不乏精巧细致的。溪光撩起帘子看得是目不暇接,心中暗付等过会办完事出来,一定要下车仔细逛一逛。 「小姐,这后头还真是有辆马车跟着。」前头驾车的车夫正是小厮丁福,给溪光办过几回差事,现在他俨然就把自己当成了三小姐的人了。所以刚得了嘱咐,就一直留心着后头。「后头也是谨慎的,要不是这儿人多,三小姐又让拐了弯行慢些,只怕也很难发现。」 溪光同宁檀眨了眨眼,笑着道:「二姐,看来咱们今日非得做一回善财童子了。」她素来是有出门带足了银子的习惯,这会便解下了拴在腰间沉甸甸的荷包,将里头的白花花的散碎银子都倒了出来。 若是真能如溪光所言,这些银子就能解决了后头跟着来的人,宁檀倒是不心疼的,这时爽快的接了过去。 溪光露齿一笑,这种事她可是头一回做,带着几分莫名的兴奋,娇声道:「二姐,我数到‘一’咱们就一块往车后扔。」她见宁檀颇是紧张的深吸了两口气,像是做好了准备,就开始报道:「三……二……一!」 那银子都是差不多拇指大小,齐数数的从马车中往后面抛去,在烈日的照耀下闪着夺目的白光。有些个还直接砸在了行人的脸上,叫那人龇牙怒骂:「啊呀,什么东西!」 然而下一刻,附近的行人小贩就骚动了起来,「是银子!」 「银子——!」 几人这么一叫喊,将周围的人群都吸引了过来蹲在地上捡那些碎银子。这些银子对他们这些寻常人而言,可就不是什么小数目了,自然是各个都恨不得能捡到。 溪光往后扫了一眼,被那场面震惊,只见原本就不宽阔的巷子不断有人潮往刚才掉落银子的地方涌,她们的马车后已然被围了个水泄不通。「二姐,咱们快下马车!」 宁檀还在惊叹后头就被人拉着手腕拖下了马车,之后更是被一路拖着急行。而驾车的小厮丁福不一会也跟了上来,再前头领路。 「咳咳,慢些……」宁檀一个高门贵女,哪里有过如此左躲右闪的疾奔,还没一阵就跑不动了:「为、为什么……我们要跑!」 相比之下,溪光兴致正浓得很,仿佛是经历了什么好玩有趣的事情一样,「刚才要是不跑,我们现在就被困在马车里了。」 宁檀回头去看,果然看见马车在人群中被围了个严严实实,更有些大胆的,甚至还跳上了马车。「……我们这就把跟着的人,都甩掉了?」 溪光心想,既然她们能弃了马车步行,后头跟着的人大不了也能如此,不过就稍微多花些时间而已。实际上,她也就只想要借这办法,拖住那辆马车上的人一阵,她须得用这些时间去设个让那人自投罗网的圈套。 「小姐,这就是南武坊的侧门了。」小厮丁福指着前头的不起眼小门开口,紧接着就要立即就去扣门。 谁知,这门……就在此刻被人从里头推了开来。 正在打算敲门的丁福被吓了一跳,往后连退了数步,一幅受惊的模样盯着门内。 里头开门的是个中年肥硕妇人,一张圆盘似得的脸上擦了厚厚的脂粉,惨白惨白,教人瞧不出原本的半点血色。她好似有些不满的睨了眼刚才被她吓唬住了的那人,不屑的哼笑了一声:「大白天的,难不成还有鬼吓唬你不成?」 若这会不是给三小姐办事,丁福还真打算回个嘴。这时,他也只心中暗骂:这模样比起鬼来也差不离了。 这妇人这又将目光挪到了小厮身后的两位姑娘身上,眼中当即一亮,脸上的神情也彻底变了。「原来姑娘已经到了,快里边请!」 溪光和宁檀两人面面相觑,有些疑虑这人。 「姑娘怎么不信么?本就是我在这候着姑娘来的,只是原先只以为一人,却没想到是两位。」妇人从这小门中跨了出来,态度更热忱了许多。「快随我进去吧,别叫贵人久等了。」 溪光拧眉,「什么贵人?」 妇人好似有些不耐烦来人问东问西的怀疑样,不过是看在这人容貌实在生得好得份上也忍了下来,依旧是谄笑着回:「什么人难道姑娘还不知道?姑娘今儿可不就是为了那人来的吗?」 「你若不说,我们就走了。」不怪溪光要多问几声来确定,这人眼底满是不怀好意的目光,叫她不得不多留一个心眼。宁檀也认同,毕竟刚才溪光就真拦着了后头跟踪她们的那辆马车,这不知不觉当中竟全将她这三妹当成了主心骨。 「别——!」妇人这可就着急了,忙三两步追了上前拦着去路,赔着笑脸道:「这世道坏人不少,姑娘们谨慎些也是应当的。」她低着头有些迟疑,不过还是一狠心上前凑着低声道:「是……四皇子。」 溪光没想到她会忽然凑到自己面前来,下意识的往后退,听了这话心中纳罕,难不成是裴溯安排了这人在这候着的? 宁檀则有些激动,私底下握着溪光的手越发紧了两分,她侧过头去点了两下。「三妹,咱们进去吧。」 一旁的妇人耳朵尖得很,附和着道:「就是就是,两位姑娘还是赶紧进去吧,可别叫贵人等急了。」说着就热络的到前头给两人做了一个「请」的姿势,邀着她们往里头走。 宁檀迫不及待想见到那人,想将他们之间的事给问清楚,这会更不迟疑了,几乎是在前头扯着溪光疾步进去。要说溪光也是打算先进门的,这要是拖得时间长了,只怕刚才才勉强甩掉的那一拨人立即就要追上来了。 正如她所料,当溪光转过头朝着后面看时,正巧看见有两三人追着前来。不过那几人刚从巷子拐角一露面就又退了回去,她没能看清楚他们的相貌模样。 进了刚才那道小门,沿着青石子的小道从几幢不起眼的连屋前穿过,越往南边走则景致越是好。不一会,前头就是一栋五角的楼阁,三层高,十分气派。可这周围都种着葱翠茂密的树木,将这楼阁完全都隐藏在了其中,远远看就只能看到一些高翘着的檐牙和漆黑的瓦片,别添清幽。 v第二十八章[10.08] 走至那阁楼前,溪光才真是看清了它的全貌,不由心下惊叹这楼的奢贵。只匆匆扫了一眼,她总也看清楚了,这楼阁皆是用黑檀所造,光是这样的用料已经昭示这地方不寻常。 妇人回过头,「这儿就不能再叫外头闲人随便进入了,姑娘们的小厮就只能在这留步了。」 丁福知道他家三小姐前头就出过几回险事,偏今儿又只有他一个跟着出来,这会自然不放心叫两位小姐就这么进去。「小人进去后保准不乱跑添乱。」 「这里头全是贵人,凭你什么身份还想往里头凑?」妇人冷着脸横生横气的回,转头又对着宁檀那道:「姑娘,那位贵人可是等着您呢!」她倒也是个知道察言观色的,刚才便瞧出这个年纪略长些不像那个年纪幼的好说话,瞧着急得很。 这还真是掐住了宁檀软肋,「三妹,要不然你就跟丁福留在这,我一个人进去就成了。」 溪光也不放心她二姐一个进去会四皇子,但此刻见这妇人分明是拿准了宁檀的短处,恐怕也只能如她所言了。溪光转过身,对丁福吩咐:「你就这候着吧。」 妇人这才笑着将两人带入了楼内,只见里头有左右两道木梯,皆是能沿着往二楼去的。这楼内几乎不见生人,来来去去的也都是些垂着眉眼仆役和丫鬟。 「你们先进去候着,等不了多少时候,贵人就来。」不多时,溪光和宁檀二人就已经被带上了三楼,这胖妇人推开了一扇最东面的厢房门叫她们进去。 溪光原是听她那意思是四皇子早就在里面了,怎么这会又说人还没到。她心中存有疑虑,不由想起了裴溯来,明明是他约了自己来的,怎么这会没瞧见他?溪光心底总还有种不安,好似只有见到了裴溯才能安稳。 「今儿就四皇子一人前来吗?」溪光拧着眉头疑声问。 可这话却显然让那胖妇人吓得都要跳起来了,忙变了脸色上前,「啊呀呀,我的姑奶奶,你怎么能直接说出贵人的名头来!」她甚至还想伸出手去直接捂住溪光的嘴,刚要靠近就被那姑娘身上稍冷的气势给吓得又打住了。「到咱们这来的都是图个避人耳目的,哪里好说这些!真要是教人知道了,那可就是吃不了兜着走了!」 溪光还未说些什么,宁檀却上前一步将她拦在了身后,同这胖妇人柔声低言道:「知道了,刚才是我妹妹莽撞。」她转过身拉着溪光,「三妹,咱们进去吧。」 妇人见还是这姑娘更为温婉动人,刚才的惊吓和怒气就消了大半。这姐妹两人,均是花容月貌世间罕见的美人儿,这般样貌瞧着也叫人舒心,她暗道今日只消服侍好了四皇子,想来赏钱是不会少的。这么一想,她就更是半点气儿都没有了,越发殷勤周到的将两人送到了厢房内。 溪光见这妇人出去后,立即起身过去推开窗户,还真是如她所想的这般,这窗子对着的就是刚才她们来时走的那条路。 「三妹,你在往下瞧什么?」宁檀一面问,也一面跟着过去看。 溪光回过头,示意她赶紧过来:「二姐快看,那个人像谁!」 宁檀立即过去,站在溪光身边朝着她所指的方向看,只见有两三人正匆匆疾步而行,前头还有个引路的小厮。她瞧那几人当中,居中的是个身量纤细的少女,不过蒙着面纱,远远的更是看不出个什么来。 不过,饶是如此,这身形还是……「有些眼熟,一时却瞧不出是什么人。」 「吱呀」一声的推门声忽然响起,这两人的注意力全部被吸引到了身后——是有人从外头进来了。 溪光回过头去时候,宁檀却早就转身看清了来人,来的那个不是她期许之人,自然出口的声音就满含了失落:「怎么是你,裴大人?」 可对比之下,溪光则愉悦得很,松开宁檀的手三两步蹦跳到门口,「裴溯,你怎么才来呀——」 裴溯见她活似个小孩一样,仰头望着自己的时候三分俏丽七分娇憨,叫人忍不住想要伸手去掐一掐她的脸颊。不过,他面上却不会在此刻显露这些,长眉轻皱,「你们随我来。」 「怎么了?」溪光一脸懵然,直接跟上了转身就走的裴溯。她走了几步才想起来宁檀还在屋子里呢,当即回头催促:「三姐快来!」 宁檀原本还在发愣,不解裴溯为何忽然出现了,又为何要喊她们跟他走。可这会被溪光一喊,她不得不挪动步子跟了上去。「裴大人,可是有什么缘故?」 裴溯去的地方并不远,就在刚才那间厢房的隔壁,他领着两人入内,便转身合上了门。 这事有些古怪,宁檀刚才问了一声没得到结果,此刻骄矜着不好立即开口再问。她忙过去抓了宁溪光的衣袖,用眼神示意她赶紧问一问怎么回事。 说起来,宁檀也有些佩服她这三妹,难道一次裴大人一次救命之恩就能让她如此毫不保留的信任此人了? 「……」溪光好一会才理解了揪着她衣袖轻晃那人的意思。对哦,她好像好没问裴溯为何要换房间呢。 然而,还不等她开口,裴溯却是先出了声:「你们两人从哪里进来的?」 溪光比照着刚才开窗户所确认的方位指了指,又怕裴溯不能领会,颇是贴心的还解释了一句:「侧门。」 「难怪,周贺没接到你们。」裴溯道。 之前溪光就一直在腹诽裴溯的不厚道,现在才知他原来是有安排了人接自己一行,当即对他就满意了起来。「偏巧碰到了一些事,所以才从侧门进来的。」 「不过……」说着说着,溪光就想到了不对劲的地方:「怎么侧门也有接应的人?」她与宁檀对视了一眼后,与裴溯比划了那人的样貌,「那人难道不是你派来的?」 裴溯的回话格外简短:「不是。」他说完这个就皱着眉头,示意宁家的这两姐妹别出声。 溪光少见他这样凝重的神情,当即屏气凝神了起来,侧着耳仔细听起了外面的动静。 然而,等了约莫半会,半点都没听到这厢房外有什么。溪光狐疑的又朝着身边的裴溯望了一眼,恰这时,外头渐渐响起了脚步声。只是那声音凌乱且嘈杂,显然不是同一个人的。 「姑娘,就是这儿了……」 那一行人似乎从他们所在的厢房前经过,就在隔壁那间外头停了下来。溪光听先开口的那人如此说,径直就想到了先前指了宁檀看的走在她们来时路上的几人。 「刚才进来的那两人,果真是在这?」忽的又响起了一道声,明显是个少女的声音。 可溪光一下就听出了这说话的是什么人,悚然一惊,下意识的侧过头和站在身旁的宁檀对视。宁檀也是满脸的错愕,或许在场几人都还不如她这般来得肯定。 v第二十九章[10.08] 是宁栀,说话的人的确是她的五妹宁栀。 宁檀跟宁栀两人是一块在府中长大的,怎么会认不出来她的声音。可这会,心底却满是说不清楚的滋味。原来,刚才一直跟着她们的人,竟然是她。 溪光见宁檀一脸的复杂,也就越发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紧接着,又听最先开口的那个小厮道:「姑娘,你若是跟她们一块来的,就自然不会有错了。过会子贵人就来,那两位姑娘先进去候着了。」 伴着一声推门声,外头那声又传了进来:「怎么不见人?刚才那两位姑娘哪去了,难道叫冯姐领着先去准备了不成?」 宁栀随着那领路的小厮朝里头打量,乍一眼果然见不着人。 怎么可能! 她不甘心,亲自进去绕到屏风后去找,那屏风后有一张放着帘子遮着的床。宁栀怀疑人就在外头,掀开帘子朝里头去查看。 正这时候,厢房外有人咋咋呼呼道:「啊哟啊哟,你怎么都拥在这,贵人已经快上来了。」 宁栀心下一紧,犹豫着要退出去时,却听到刚才带她上来的小厮回:「冯姐,我送姑娘上来的……」 「呸!这差事几时轮到你来做的!」中年妇人的声音又响了起来,接连啐骂:「还不给我都滚下去,没的在这冲撞了贵人。今儿贵人约的那两名姑娘可是娇滴滴少见的美人儿,服侍的好了,自然多的是给咱们的打赏!」 宁栀来时带着的两个人依照这地方的规矩,都留在了这楼阁下头。而领她上来的小厮又叫忽然出现的妇人一吓一哄给唬住了,直接离开了。这时,倒是没人再注意到她还留在房中。 呵,宁栀额心中暗道,这正好让自己留下来藏着。她这二姐和三姐真是好大的能耐,居然私下约见四皇子。她怎么能走,她偏要留下来亲眼看着她们两个的丑态! 不错—— 那日宁栀刚回府,便从她这二姐宁檀身上闻见了一种特别罕见的香味。往日里她和许思娇交好,就曾在她身上闻见过这种气味,当时许思娇十分得意的炫耀这是宫中专供的脂粉,是函真公主特地给她用的。所以,她早就疑心了宁檀身上为何有这种香味。 而当宁栀昨日去瞧宁檀时,可惜她的这二姐却是彻底跟她离了心,什么都不肯跟她说。好在后来她还是从宁檀身边的一个二等丫鬟那入了手,套出了零星几句紧要的话。 呵,宁溪光要榜宁檀约见四皇子?那她也来帮个忙好了。 既然宁溪光出不了府门,又要急着求见裴溯,那她就传了消息出去给那位裴大人好了。 功夫不负有心人,今日终于还是让宁栀等到了动静。她为何极力要促成这事?就为了她要让老夫人知道,知道她现在如珠似宝一样疼的孙女,根本不是什么好东西! 私下约见男子,哪还有半点儿大家闺秀的样儿。她就是要在老夫人面前拆穿了她们的真面目! 不但是宁溪光,就连宁檀她也不要放过! 嫉恨让宁栀日夜煎熬,明明她才是宁相府内最受宠的那个,为什么现在她要如此受冷落。这一天一地的差别,让宁栀满心都是戾气。她好不容易才抓到了宁檀和宁溪光的错处,她绝不能这样就放过。 这会,宁栀就躲在了帘子后头。呵,只等过会宁相府来了人,她就能立即叫她那两位好姐姐「颜面扫地」,永无抬头的可能。到时候,整个宁府独独受宠的只有她这位五小姐了。 而与此同时的隔壁那厢房内,溪光听外头脚步声离去,心中越发一沉,轻声问:「她没有跟着离开?」 宁栀点了点头,如若没有听错,应该就是这样。她面色复杂,又深深看了一眼溪光,欲言又止半晌,挣扎着的开口道:「五妹她……我应当去见一见她。」 可裴溯却拦了下来,凝眸道:「慢着先——」他是对着宁檀说这话的,目光略垂,最终落在了这位宁家二小姐腰间所佩的那只藕荷色香囊上。 宁檀也察觉到了这视线,下意识的侧了侧身子想要避开,还是溪光上前半步,摘下了她的香囊问:「二姐,你这东西哪儿来的?」 「有问题吗?昨儿我睡得不好,是我那房中伺候的一个丫鬟芷羽给的,说是里头放的是静心凝神的草药。」宁檀如实回,她佩戴着倒是没有多大的感觉。只不过此刻被单独指出来问了一声,自然要多出了疑心。「香囊可是不对劲?」 「平常带着无碍,只是若沾了酒气……」裴溯接下来的话并未言尽,只因这话也委实不宜当着姑娘家的面说出。这种手段,他倒是曾经见识过,要不然也不会对着淡到几乎识别不出的气味这样记忆深刻。 溪光一听就不对劲,当即将手中拿着的这香囊丢在了地上,忧怨的瞪了一眼裴溯。这模样就好像是在嗔怪他怎么不早些提醒。 宁檀则是吃惊之余不免寒心,自己信任的房中伺候的丫鬟居然起了这样歹毒的算计她的心思。想她平日并不亏待这些人,为何芷羽要这般辜负她的信任。 宁檀又想起她这三妹曾反复问过她几回消息泄露出去的事,看来宁栀会尾随她而来,多半……真是她身边的人泄露出去的了。 可至于是不是芷羽,或还有旁的人,宁檀须得回去了再仔细查。 「那咱们就在这,不过去了?」溪光疑问,可以确定的是四皇子过会的确要去隔壁厢房。可他们这样子,就好像是成心听墙角似得的。 溪光的眼眸直直望着裴溯,却见他好似能瞧出她心底最隐秘的嘀咕一样噙出了半抹似笑非笑,「不错。」 说着,他就转身朝着房间一侧走过去,伸手略微转了几转百宝阁上一只铜炉,使得一张挂在墙壁上的画向右移动了些许。 只见墙壁上,出现了几只拇指大小的洞眼。 溪光心想,他还真是打算让她们偷看不成? 「裴大人……」宁檀有些大失所望,她是指望着能亲自和四皇子面见的,而不是这样鬼鬼祟祟的「偷窥」。 裴溯则神态从容不迫,压低了声音,「二小姐不妨先等等,等四皇子忙完了,你若还想见他,大可前去一见。」 v第三十章[10.08] 「裴某保证。」 溪光一听这话,可不就表明了隔壁屋子有好戏看的么!所以,她倒是不迟疑,甚至还有些亟不可待上前,踮着脚从那洞眼往隔壁厢房瞧。 做这种事她还是头一回,咦——真的又刺激又激动! 宁檀闻言紧皱起了眉头,又听裴溯这话说得委实颇有玄机深意,心中暗道此刻也只能暂且如他所说这般了。 正这时候,外头好一阵响动,应当是隔壁屋子又进去了人。宁檀正踌躇着要跟她这三妹站在一处时,宁檀却见溪光回过了头,一脸惊愕的望着自己,像是有些紧张,又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怎么回事? 宁檀着实惊讶,也立即过去凑着孔洞往的那边看。只是那视野并不是十分的好,她适应了一阵才逐渐看清楚。 只见这屋中只有四皇子一人,正醉醺醺的靠坐在圈椅上揉着自己的眉心。他满脸通红,像是饮了不少酒,此刻有些不耐烦的扯着自己前襟的衣裳,袒露出了胸口肌肤。 难怪溪光刚才收回了目光不敢再多往那看了,就是宁檀也着实不好意思,面上起了薄红。 「人呢!还不来伺候本王……」四皇子有些烦躁的开口,比起人前的矜贵儒雅,现在显然多了几分暴躁。 然而,那厢房当中却没有人回应他。 四皇子等了一会不见反应,便摇摇晃晃的起身往屏风后走,正对着的就是溪光她们所站的这面墙。 溪光既是想看着里头的动静,又不想瞥见四皇子,真真是左右难办得很。 「怎么,还躲在里头害羞不成?」四皇子脚步不稳,每走一步,身身形都好像是要晃动两下。他此刻非但不怒,嘴角还带着一抹淫邪的笑,且这笑越来越浓。「呵,看你过会子在床上,还会不会这样扭扭捏捏!」 溪光听他说这些淫话,恨不能捂住耳朵。原先她对这四皇子印象极好的,且这人又在上次函真公主的生辰晚宴上出面帮过她,这就更是让溪光觉得此人正直端正,是皇室当中极为难得的出淤泥而不染之人。 没成想那也不过是他维持在外的假面目,实际却这般…… 就连溪光这么个同他无甚瓜葛的人见此状况都有些嫌恶,再看宁檀这会脸上就更是一种晦涩难言的表情了。 宁檀紧紧握着帕子,刚才那小厮同那妇人的对话就有些叫她疑心了,只是终究是她不敢相信。 这个在她心目中一直风仪得当、人中龙凤的四皇子,宁檀又怎么会想到他竟然会私下在外狎妓! 朝廷早有禁令,朝中四品以上官员以及皇亲贵胄一概不得狎妓。这也就是为何前头有辅国梁之奉会私底下开宅子蓄养暗娼招待同僚了。 溪光见站在她身侧的宁檀浑身发着抖,不知是气愤还是震惊,正寻思要不要劝她不要继续看时,自己的手却猛的叫她给紧紧握住了。 隔壁屋子又怎么了? 溪光立即透过之前看的那个小孔朝里面看,只见四皇子此刻正醉着倒在了床上,口中含糊道:「还不出来……?快给本王揉揉额头。」 倘若仅是这般,倒还不至于让溪光如此震惊了,这厢房内本就没有裴溯原先要的女子在。可她显然是忘记了,厢房内还有一人藏着,正是宁栀。 此时的宁栀,悄无声息的从藏身的帷幔中悄悄走了出来。她也是胆子奇大,这时候的竟还走去了四皇子的身边。 这四皇子本就是在假寐,早察觉了有人靠近,这时猛半睁开眼,伸手一把抓住宁栀将她直接拉入了自己的怀中,闷笑着道:「小东西,看你往哪里跑!」 宁栀大吃一惊,呆怔片刻过后,整个人都扭动了起来,要从这滚烫且陌生的怀抱中跑离出去。 可四皇子正当性起,如何会任由到手的温香软玉离开,实际上他这会都没睁开眼看清楚这女子的面貌,不论是谁,只要这会能给他灭火就成了。 「四皇子,您、您快松手……」宁栀脸上带着一丝绯红。 而再这边偷看的宁檀则脸色奇白,转过身对着裴溯低言:「五妹有危险,我不能叫她一个人在那。」刚才她诚然是看清楚了那个她倾心爱慕之人是何种面目,此刻不能更是不能看着她这个自小看着长大的五妹清白受损。 溪光倒不意外宁檀会有这样的决定,她二姐的性情本就如此,即便宁栀刚才算计她在先,这会也肯定先想着是宁栀的安危。 裴溯唇角却扯出了一个大有深意的笑,低声道:「只怕,她未必觉得是机会。」 被裴溯这么一点,溪光倒是先醒悟了过来。是了,宁栀倘若真想藏住了,刚才大可不必出来,继续藏着就是了。四皇子的一番醉话,她不可能没听见,难不成她年纪小就听不懂其中的意思?宁栀如此往前凑,溪光也不得不怀疑她的动机了。 宁檀不相信,她转过身再往隔壁厢房看过去。然而,她现在所看到的一幕,还真是合了裴溯所言。 只见宁栀软软的趴在四皇子的胸口,这时候只不过是被四皇子单只手环着腰,她这时候若是想跑也未必没有机会。可宁栀没有,只是欲迎还拒的喊:「不要,四皇子不要……」 这哪里是情急之下的呼救,更像是助情的魅声,催得男人对她下手。 纵使宁檀再不相信,她这时也再没有半分否认所见到的事实,她的这个好五妹,的确是在给四皇子投怀送抱。 「她……为什么要这样?」宁檀喃喃,脸上满是错愕和震惊。她是先知道了四皇子私底下的真面目,所以对这人只有无穷无尽的失望,说不上来伤心难过。 可她惋惜的是她的五妹,为什么明明在知道四皇子是这样之人的情况下,她居然……还要如此投怀送抱,如此轻贱自己。 可对于宁栀而言,这哪里是低贱的投怀送抱,这是她的一次绝妙的机会。眼前这人是四皇子,是极有可能会登顶大宝的四皇子,倘若她要是成了四皇子的人,又何必要将宁檀和宁溪光放在眼中。 v第三十一章[10.16] 之前宁栀得知宁檀私下里来往四皇子就十分的嫉妒,因为这是她一个庶出嫡女高攀不得的人,所以更想要拼命毁了宁檀的这段情,可没想到,老天爷居然转头就将机会给了她,宁栀不可能不好好把握住了。 「四皇子,别!」宁栀年岁还小是不小,可这时候却犹如勾魂的妖精,「我害怕……」 四皇子醉得头脑发沉,被怀中这小东西挑得满是欲念,他随着本性就将手探入了怀中那人的衣襟内。 醉酒的人下手哪还有个轻重,宁栀咬着唇喊疼,半推半就下整个上衣都被剥落了下来,躲在四皇子怀中露只露出雪白的肩头在轻轻松动。 溪光哪里还能看得下去,面红耳赤的转过头,更是疾步远离开了那面墙好些远才停下。她呼着气,用手做着扇子给自己扇风,仿佛这样就能消热一样。 而那宁檀更是难言的伤心,「她、她怎么能这样……」在她心目当中发,仿佛宁栀还只是那个稍微娇蛮些的小妹妹,没有什么坏心思的。 可是,眼前的一切证明,这都是她自己的一厢情愿,她的这个五妹虽然年纪小,可心思却是半点儿都不简单的。宁檀为她惋惜,她这样做了,又能有什么好结果呢。难道那个四皇子,会违背皇帝的心意将正妃之位许给她吗? 溪光望着宁檀这模样,心下叹息,这是宁栀的选择,是好是坏都跟旁人无关……「嘭——」,忽然一声巨大的响声打断了溪光的思路。 ——是隔壁屋子的房门,叫人从外头踢了开来。 四皇子醉得迷迷糊糊,对这动静毫无反应,倒是此刻被他压在身子底下的宁栀陡然受了惊,「谁!四皇子,有人进来了!」 宁栀急得忙去推四皇子时却发现眼前人影一闪,来人已经站在了床前不远处。 「啊——!」 「你是什么人,你怎么、你怎么能进来!」 宁栀惊呼出声,惊恐欲绝的望着眼前正对着他们的人—— 那是个韶华年纪的女子,眉眼间透着一股飒飒英气,半点女儿家的娇羞和扭捏都寻不见,满身的利落气质。她此刻对着雕花大床上衣裳凌乱相拥在一块的男女,嘴角凝起了些许讥嘲的冷笑:「四皇子可真是大忙人,要不是我今日自己寻过来,怕是见不着您一面。」 「既然知道是四皇子,还不快出去!」宁栀是自己主动献身不假,此时却恨急了这女子的闯入。她见自己威吓无用,便将指望寄托在了四皇子身上,「四皇子……」 这四皇子下慢悠悠睁开眼,他好事被打断,心中自然也腾起了一股不快。此时紧皱了眉头侧过脸,朝着站在床前那人扫了一眼,「什么人?」只是他醉得不轻,显然也没能认清了眼前来的是什么人,语气恶劣且烦躁的问了声。 而此刻在另外一间屋子的溪光,也同样再好奇这问题,闯入的这名女子到底是谁,竟是丝毫不将萧烆放在眼中的样子。若是方便,她这会倒是极想回过头去问一问裴溯。 不过,为保谨慎,溪光还是决定乖乖闭紧了嘴巴。 毕竟,这隔壁已经闹成了这样,她这边再要弄出些动静引了人注意,那么这事情恐怕就要不受控制了。 想到裴溯,溪光忽然就有些好奇了起来,怎么不见他人了? 等溪光转着头四处扫视,才看见裴溯早坐在了桌前,正神情从容的饮着茶。那模样就好像隔壁那屋发生的一切都已经在他掌控当中,所以才会半点儿都不好奇的。 溪光凝眸暗思,愈发肯定了这女子的出现恐怕未必是巧合,或许真就和裴溯有脱不掉的关系。否则先前,他也不会同宁檀说那样一番意味深长的话了。 正在这时候,那远处喝着茶的人早就放下了茶盏,半垂着的眼帘抬起,一道深邃且复杂的视线投了过来。溪光被那目光触及,心就猛的慢跳了一下,就如同是自己做了什么亏心事,叫人发觉了一样。 可是这会子,她哪里有做什么亏心事,只是不过是看了看裴溯而已。 就连溪光自己都有些意外,怎么自己竟这般胆小了,何时起居然为了看一眼裴溯就心虚成这样了? 溪光心中暗道,肯定是多次交手都在这人手下吃了亏的缘故。果然,不一会的功夫,她就因着这个给自己找的借口而平静了下来。 刚才溪光因为意识到那一点而鼓着腮帮子不高兴,这时想透了一下就将憋着的那口气吐了出来。这就让她额头的几缕碎发,因她这动作而上翻了一下。她自己或许还未意识到什么,可落在了旁人眼中就是难以比拟的可爱娇憨。 裴溯不由唇角轻勾,连着眼底也渗出了些许笑意。他看着那个少女发泄完后转过身去,本也该收回目光,可此刻他却有些难易自持的想要望着她。 溪光全付心思都集中在了墙后的那几人身上,这正是在紧要时候,她恨不得整个人都贴在了墙上头,踮起脚尖探看。只见那女子眼眸中闪过一丝冷芒,「四皇子如何有空去知晓我是谁。不过,我司锦也只盼着以后跟四皇子,也能半点关系都没有。」 司锦? 这个名字溪光有些耳熟,忽的脑中闪过一念。是了,她前两日才在宁檀那听过这个名字。这人就是那个皇上有意指了给四皇子当王妃的司大将军家的小姐——司锦。 真是……好大一出戏。 溪光倒吸了口气,不自觉的悬起了心,满脸都是紧张和小心。倒不是她隔岸观火半点不心疼宁栀,委实是因为之前的事就让溪光十分不喜她这位五妹妹。 何况,这又是她自己选的路。 宁栀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年纪又才这般小竟就要自己献身去给四皇子,这事一旦败露有她好果子吃的。 可谁都没有想到,这事态会发展得这样快。 溪光本同她无甚情分,这会看了心中之触动并不深,而身边站着的宁檀早就受不住了,眼泪簌簌的直往下头掉。溪光见她猛的调转了身去,下意识的就拉住了宁檀的手腕。她是担心这个素来心肠柔软的二姐这会看不下去,要到隔壁屋去救宁栀。 「你放心,我不会去。」宁檀压低了声音哽咽出口,她用帕子接连擦着眼尾滚下来的眼泪。 溪光点了点头,可还是用满是担忧的目光盯着宁檀。可显然,她是低辜了这位宁家二小姐的大局观,宁檀虽然此刻内心想要救宁栀,却也知道为时已晚,出去了只会更连累了她的这个三妹。 v第三十二章[10.16] 那屋子再发生了些什么,两人均是再半点儿心思去看,皆是去到了裴溯的那桌前坐了下来。 「啊!疼——四皇子,您……!」就算是隔着屋子,也能听见宁栀的惊呼传来,紧接着便是幽幽弱弱的哭声。当中还伴着男子暴怒的低吼,几声东西摔落在地的响动。 总之,这些动静一时半会都没能断得下来。 而溪光等三人在这屋当中,则是各个面容神色不同。 后来,还是宁檀最先忍不住开了口,她苦笑了一声道:「这些事,都是裴大人料准了的吧?」虽没至直接用「算计」这两个字,只是此刻所表达的意思人人都心知肚明。 裴溯的手指轻轻拨弄着倒搁在桌面上的茶盖儿,那盖子有弧度,被他这么轻轻一拨就原地转起了圈来。他随意一笑,叫人觉得他此时闲适得很,「世事变化无常。」 宁檀原先疑心他早将宁栀也一并事先就算计在了其中,可听他这么一说,当即被打消了两分疑虑。是了,宁栀会跟着她们前来,根本谁都没有料到,而裴溯又怎么可能将之提前算计在其中? 若他真能若此,倒是跟天上的神仙也差不多了。 溪光却没有听出她二人的对话深有玄机,还只以为裴溯的这话是故意的装腔作势,因此很不屑的「呸」了一声,指正道:「你就是早知道了的。」 她的这一声充满了娇态,却是让宁檀略显惊奇的朝着溪光投去了目光。而她下一刻自然又将视线转向了裴溯,见他非但没有恼怒之色,反而眼眸当中渗着宠溺。 宁檀略一吃惊,不过转瞬之后倒又不惊奇了,难怪她这三妹为了这事一求裴大人就得了准话,原来他两人情谊不同一般人。 这边三人低声说着话,隔壁那屋的声音就渐渐低了下去,片刻之后只听一串踉跄的脚步身跑出去后就再也听不见旁的声音了。 难道……人都走了? 溪光正琢磨着要不要再去看一眼时,却发现裴溯已然站起了身子去到窗子边。只见他伸出手,将窗户推开了一条缝隙,人就站在那垂眸往下看。她也跟着心中一动,忙站起身过去那边,站在他身旁往底下看。 果不其然——此刻,出了阁楼的四皇子疾步去追着那韶龄的英气女子,而落在最后的宁栀也正半点仪态都不顾披散着头发去追着那两人。 「那是,韩嬷嬷……?!」溪光没想到再远些同他们三人迎面而来的一行人,为首的那个竟然是宁老夫人身边的老嬷嬷。「她怎么会带着四五人来这的?」 不过一念,溪光就明白了,是宁栀——韩嬷嬷恐怕是宁栀事前就安排了人请过来的。至于她原先的目的,大概是宁檀。 可眼下,宁檀未曾入她的局,溪光倒是很好奇她自己过会该怎么面对韩嬷嬷,以及老夫人。 那几人在楼阁底下,离开他们又远,此刻实在辨不清楚这底下到底在说些什么。溪光看见韩嬷嬷一行人见了宁栀,立即将人给围了起来,片刻之后生硬的将之架走了。 宁栀则是拼了命的想要挣脱开,可她这气力哪里及得上韩嬷嬷带来那些人的力道,转而开口嘶喊。 「她这是嫌还不够丢脸吗?」宁檀握着拳头黯然,语气中更有种惋恨。 溪光心想这会子的宁栀恐怕也顾不上丢人不丢人了,从刚才司锦破门而入的时候起她就已经被逼到了绝处。在关键时候功亏一篑了,恐怕心神都乱了。 底下韩嬷嬷也果然转过身,往宁栀最里头不知塞了什么东西,当即堵住了她的声音。紧接着,那几人便不再耽搁,疾步离开了这地方。 直至视线再看不见他们,宁檀才叹了口气:「三妹,咱们也走吧。」 「这地方不好,我也呆不下去。」溪光爽快接了话,之后转了口风又道:「不过,先不回府。二姐姐陪我逛会街再回去。」 宁檀听她这话意外得很,宁栀闹出了这事被韩嬷嬷带了回去,祖母知道后恐怕要为此大怒。何况,今日之事可大可小,若真是瞒不住,必是宁相府一桩「大事」。此刻去逛街,她提不起精神。「不如改日可好?」 其实溪光哪里是想逛街,她这般提议自然是有她的考虑在其中。「二姐姐若今日不跟我去逛一遭,恐怕回去了不能交代。」 宁檀惊愕,「为何?」 溪光倒是满脸的坦荡,半点不为此隐瞒什么:「二姐不妨猜一猜,等五妹回去了,会不会将我们两人拖下水?」 「……」宁檀悚然一惊,被这话一点像是彻底醒悟了过来。是了是了,亏得她平日里自诩自己做事谨慎小心,此刻竟连这个都被想到。 ——倘若过会子老夫人定要在宁栀身上究其原因,只怕是会提到自己和三妹。从刚才那种种事情上来看,宁栀明显就收买了她身边的丫鬟,许是连自己同四皇子的事她也知道了……难免过会不会说出来。 宁檀越想越是后怕,自己伸手紧握住着帕子绞缠,不知不觉得当中脸色已经白得透着惨色了。 溪光说这话并不是为了吓唬她,只是让她事先有个准备而已。这时见她神色委实不好,只好安慰了道:「二姐,你还有我呢。」 溪光说着这话,见对面站着的宁檀抬起头望着自己,眼眶微红噙着泪水,哽咽了一个「好」字。而她惊奇的发现,原来笼在宁檀眉心的那一团浓稠的墨雾,此刻已经转淡了不少。 溪光心中暗道,说不定等回去后将老夫人的那一关过了,这黑气也就该彻底消了。她若有所思的用拳头抵着腮沉思,来回轻轻走动踱步,正在绞着脑汁的想之前的那些事情。哪知一抬头,却忽然发现裴溯仍坐在桌前,神情闲适的看着自己。 ——盯着她看做什么! 溪光委实有些不喜欢这样被人盯着,浑身的不自在,更何况这人是裴溯。她总觉得裴溯的那双眼太过深邃,叫人琢磨不透,锐利得仿佛能探入人心,就连隐藏在最深处的秘密都会被他窥探了个一清二楚。 「你怎么还没走?」溪光有些薄恼的问。 她这实在是小人行径,求人时狗腿得不得了,态度端正又赤忱。等这会她的事了了,就这样不讲情面的赶人走了。 裴溯不得不提醒她:「你可还记得先前答应我的条件?」 v第三十三章[10.16] 溪光又不傻,自然一下子就知道了他指的是什么。为奴为婢!好羞耻,溪光这会想起来都有些稀奇当时怎么就答应了他这样「过分」的要求。 宁檀不知道她答应了裴大人什么事,料想多半是为了自己,因此不由多问了一句:「三妹,你可是答应了裴大人什么事儿?」 这她如何回答! 溪光总不能对她二姐如实说自己要给裴溯当奴婢吧?总而言之,这话她是说不出口的。所以这会尽管宁檀满脸忧色的紧盯着她,溪光都咬住了唇一个字都没有吭声。 非但如此,她还很恼恨瞪了眼裴溯。「记得记得!」哼,难道自己很像过河拆桥的人吗? 溪光见裴溯此刻薄唇微噙便更是不高兴了,有些觉得他这会是故意要在宁檀面前拆自己的台子。她在他面前丢了面子,可却并不代表她不介意让旁人知道。 溪光很有些担心宁檀的追问,觉得在这屋子当中是待不下去了。好嘛,既然裴溯不走,她走就是了! 「二姐,咱们走——」溪光声音清脆又响亮。 而宁檀却并未流露出要跟着立刻离开的意思,「你先在外头等我,我同裴大人说两句话就来。」 溪光心想她同裴溯要说什么,莫不是叫自己走了之后再问裴溯? 为此,她不禁转过了头看向了裴溯,漆黑眼眸中透着的眸光带了几分冷冷的告诫,那意思就是不允准裴溯将那事告诉旁人的。 裴溯如何会不知道她这时候的所思所想,笑意越发浓了起来。 不过,直至他点了点头,溪光才略微安心走了出去。 而宁檀望着她背影消失在厢房外这才出了声:「裴大人,我三妹自幼长在江南,至真至纯。裴大人若待她真有些许不同,或许应当先了结了自身的牵绊。」这是她一番肺腑之言,字字出自真心。 只因宁檀在这之前所经历的一切,这时候再没有一人比她更有资格说这个话了。「……」略微顿了顿,正当宁檀打算将后半句告诫也说出时,却被打断了。 「裴某正有此意。」裴溯抬起眼眸,眸中内敛而深沉。他开口说话的神态十分肯定,似乎没有一丝一毫的迟疑。 宁檀有些惊讶,显然是没有想到裴溯会接了她的这话,更没有想到他会如此回自己。原本先前她还打算告诫裴溯,告诫他「若是不然,就该离远些为好」,此话这会当然是不必再说的了。 宁檀又看了一眼裴溯,心下复杂,最后只轻轻叹了口气:「裴大人既有此心,再好不过。」然而,天子的赐婚又岂是这样容易就拒绝得了的,更何况函真公主爱慕裴溯是人尽皆知的事。说完,宁檀就欠身告了辞。 溪光在外头等宁檀出来,满心都好奇她在里头到底跟裴溯说了些什么,正巴巴的望着她斟酌如何开口时,却听宁檀自己道:「我同裴大人道了谢,并请他保守今日的一切。」 「就……这样?」溪光有些大失所望。 宁檀不由好笑,反问:「难道你想裴大人同我说些什么吗?」 溪光撇嘴摇头否认,「才没有。」她只是觉得刚才自己是白白担心了一场而已。 这姐妹两人走至楼外,小厮丁福就从角落钻了出来,「二小姐、三小姐,刚才老夫人身边的韩嬷嬷也不知怎么的就来了。不过小人躲的快,肯定没叫府里那些人瞧见。」 倒是个机灵的,溪光颇是豪爽的要赏他,伸手要解惯常悬在腰侧的荷包时,才发现出府带的那些银两早让她和宁檀两个当善财童子给扔了。 「小人就是小姐的人,自然事事都要为小姐考虑了。」丁福没能立即得赏也不恼,依然嘴甜得跟抹了蜜一般。 …… 转眼过了一个半时辰,见时候差不多了,溪光才同宁檀打道回府。为显得她们这一趟出门不过是为了上街玩儿,自然就带了不少东西回来当掩饰。大大小小吃的玩的统共有十几件,全叫丁福肩扛手提一人拿了。 无奈她二人身上没有银两,所以只好搬出了宁相府的名号,记了账叫人来府上取。有些铺子的掌柜不放心,便随即差了店中伙计跟着来了。所以,马车后头还跟了五六个陌生面孔回来。 而这时在正门口站着的韩嬷嬷正肃着一张脸望着两人,声音凝重道:「两位小姐,快随我去老夫人那。老夫人等了多时了。」 宁檀朝着溪光看了一眼,垂在身侧的手暗悄悄的握住了她。随即再看向韩嬷嬷时神色里已经染了两分担忧,谨慎问道:「可是祖母要责罚我同三妹一道出府玩去了?」 话刚说完,两人便已经走到了韩嬷嬷面前,而韩嬷嬷往她们身后马车旁站着的那几人那看了眼,收回目光后道:「两位小姐是出府玩去的?」 溪光听她这话问得有些奇怪,料想是之前宁栀已经说了些什么。既有宁檀开了个头,她此刻也附和了起来。「都是我拉着二姐姐陪我出去玩儿的,那些东西也全都是我一人要买的,祖母要罚……就罚我吧。」 溪光的这番话说得诚恳极了,一幅就怕连累了宁檀的模样。 韩嬷嬷见这姐妹二人所担忧的竟是这事,又委实从她二人身上看不见什么可疑,随即摇了头道:「两位小姐还是先同我去见了老夫人。」她倒是没有多说旁的事,口风紧得很。 才刚进到了老夫人的院子,这里头的气氛就有些不大一样,丫鬟婆子都垂着头各司其职。若是换做了平时,早就纷纷笑着同溪光打招呼了。走了几步,溪光就又听见那间上房中传出摔杯子的声响,宁檀握着她的手立即一紧,好似因为这一声而受了似的。 而在前头走着领路的韩嬷嬷则是步子更加快了,她年岁也不小了,今日又奔波来奔波去折腾了几回,就有些双腿打漂。在她跨入门槛时一时没能彻底抬高了脚,就被绊着往前摔了过去。 溪光就在她身后,此时真是眼明手快得很,当即就三两步上前从后头扶住了她的双臂。可是那韩嬷嬷身量可不算小,加之整个人都往下倒了,饶是有这么一救也无济于事。 反而是连累了溪光同她两人一齐摔在了地上,不过因着这一扶,两人摔得倒也也不算厉害。 屋门口的这动静自然就引得屋中人注意到了,有丫鬟来扶韩嬷嬷,却无人敢去扶溪光。还是在后头的宁檀,一脸心疼的将她这三妹搀了起来。 溪光平常同宁老夫人这屋子的人都处得十分好,这样的冷遇可真是从未有过的第一回。她心下凝重了起来,也不知这宁栀说了些什么。 v第三十四章[10.16] 她的视线不由转向了屋子当中跪着的那人身上,正是宁栀,而面对着她坐在罗汉床上的老夫人面含盛怒。 这会,宁老夫人也早将目光看了过来,寒声道:「你们跪到我跟前来!」 这「你们」两个字,指的也只有溪光和宁檀两个了。宁檀到底有些稳不住,脸色当即就白了起来,疾步到老夫人面前,宁栀的身旁跪了下来。 溪光垂着头,默不作声的也跟着过去跪了下来。她垂着眼帘,实在是看不到这会老夫人脸上是个什么样神色,不过却能看到她握着的那根龙头拐杖在颤动着。 溪光忽然想起了那一日许思娇来宁府闹事,宁老夫人就是用这一只拐杖将她狠狠教训了一顿。 这时,龙头拐杖重重的戳了两下地面,仿佛震耳发聩的「咚咚」两声。宁老夫人怒问:「你们两个今日到底是去了哪儿!」 「……祖母。」这样的宁老夫人,宁檀长这么大从来没有遇见到过,一瞬的功夫眼泪就落了下来。「孙女不该同三妹妹出府。」 可这样的回答,哪里能在宁老夫人这过关,她目光越发严厉了起来,向前倾身拔高了声音逼问:「去了哪儿!」 宁檀低垂着头不达,眼泪只管往下掉。 溪光恐怕她这二姐承受不住老夫人的逼问,事到如今她跟宁檀早就是一条绳子的蚂蚱,是拴在一起的。宁檀不成,自然就要她出马了。 「是我想出去玩,所以才怂恿了二姐让她一块陪我去的。」溪光眼眸当中也闪烁着晶莹的泪花,她抬着头看老夫人时,泪水就从眼尾滑落了下来。此刻像是害怕极了,她说话的声音又细又软,带着怯弱还带了几分颤音,无端就揪住了听之人的心。 若是平日里,宁老夫人早就心疼得不成,要将这丫头搂去怀里疼了。可今日的事,实在是……叫她遍体生寒,是丢尽了宁家的脸面,怎么能不去仔细询问。「三丫头,可是我平日将你宠得太过头了,才叫你无法无天了!」 溪光哭声幽弱,边还哽咽着回:「央央儿不敢,不敢……呜呜……」 「你怎么不敢?我那样哄着你叫你不要出府,你却为什么还要出府?」宁老夫人冷着面孔发问。 「呜,祖母,是央央儿顽劣。央央儿不该不听祖母的话,那些买的东西央央儿全都不要了,这就让丫鬟全都退回去……」溪光认错的态度十分诚恳,并且还做出改正的架势,俨然一幅小可怜的模样。 宁老夫人打量她,再又打量了宁檀,一时静了下来。「当真出府只是因你贪玩?」 在旁侧跪着低伏着身子的宁栀却忽然颇是激动的开了口:「宁溪光你胡说!」她满眼通红的看向宁老夫人,「祖母,她说的都是假话,她们出府是为了见四皇子,是二姐要见四皇子!我只是瞧着好奇,才跟着去的!祖母,您一定要相信我!」 宁老夫人没出声,只是紧蹙着眉头看向了宁檀和宁溪光两个,那意思就好像是在让她们自己个儿解释。 「祖母——」宁檀忽然开了口,她垂在双侧的手紧紧握住了拳头。指甲早就深深嵌入到了自己掌心,也正是因为这一点疼痛,叫她愈发清醒了。 刚才她是没料到宁老夫人会如此盛怒,这才被会吓得慌了神。这状况,宁檀刚才就猜到了,这会稳住了心神就转过头对着宁栀开了口:「五妹说这话,可有凭证?什么出去见四皇子?我又为何要见四皇子?」 宁栀衔恨咬牙,没想到宁檀这时会否认,「二姐私下跟四皇子往来,以为能瞒得住旁人?」 「啪!」 宁檀抬手在宁栀脸上狠狠落下了一掌,脸上是少见的凌厉。「这一巴掌,是因你对长姐不尊!污我闺中名声!」 好厉害,溪光暗中鼓掌叫好,她是万万没想到自己这看着柔弱温婉的二姐,到这时候的也能拿出决绝的姿态来。 这才是了,倘若她这会依然视宁栀为五妹,仍心软她,遭罪的可就是她自己了。须得知道,并不是她们合起伙儿来欺负宁栀,而是她先设下圈套,最后又被猪油蒙了心自己掉入了坑中。 「……你打我?!」宁栀好一阵才回过了神来,她转头对着宁老夫人道:「孙女并不是乱说,二姐和四皇子的事情,她身边丫鬟知道得一清二楚。老夫人只要请芷羽过来一问就清楚了。」 宁檀脸色旋即一遍。 溪光之前在她二姐口中听到过这人的名字,知道宁檀那只有问题的香囊就是出自这人的手。原来这丫头,还真就是向宁栀泄密的人,怕是早就别收买了。 不一会,芷羽便叫人带了进来,见到这阵仗知道是出了事了,吓得立即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这人是二姐身边的,她若是知道些事为何不跟老夫人说,反而要跟五妹说?」宁溪光抽抽噎噎的疑声问。 老夫人一想,这倒的确是说不过去,宁栀虽是府中小姐不假,可她才几岁?根本不足以让一个丫鬟隔了房的告诉她宁檀不为人知的事。「你说!」 宁栀被吓了一跳,立即辩解:「是因为我先闻见了二姐姐身上香气儿特别,同我在许思娇那闻见的宫中特供脂粉一样,才留了心。」她提许思娇三字时那老夫人的脸色就更是冷沉了,可她也只好硬着头皮说下去。 溪光余光见宁檀脸色愈发差了,估摸着这事她恐怕真没防备,这时被宁栀一提心神就要稳不住了。 香气……? 好在溪光脑子转得快,当即接了话:「五妹说的,可是二姐现在身上的这股香味儿?」 宁栀仔细闻了一下,肯定的点头。不过,她却不与溪光说话,而是转而去回了老夫人:「祖母,就是这个味道!二姐无端端的怎么能用得上皇室用的脂粉了?难道祖母不疑心吗?」 「你——」宁檀张口语噎,气得说不出来话。 而宁老夫人见宁栀这样言之凿凿,必然是要亲自问一问她这从小养在身边看着长大的孙女。「可是跟五丫头说的这样?」 宁檀被老夫人严厉的目光一慑,慌了神。她用的脂粉,的确是四皇子私下相赠。她那时心系于此人,得了这样的东西自然用了,哪想到现在却成落人口舌的把柄。 「我……」宁檀心内又急又悔,她若是早看清了四皇子是什么样的人,也就不会将自己陷入到这种境地了。她还未能开得了口,眼泪就已经急簌簌的往下掉了。 v第三十五章[10.16] 「二丫头!」宁老夫人重重喝了一声,她紧紧握着那龙头拐杖,仿佛此刻若不是倚靠着这个支撑,她未必还能坐得如此端正。「你、你太叫我失……」 宁檀见这形势不对,宁老夫人等不来宁檀的解释,就要自己个儿盖棺定论了,当即出口阻拦:「祖母,您若是想问这脂粉,央央儿倒正好是知道的。」 「你知道?」宁老夫人将信将疑的望着溪光。 溪光刚才可是也跟着落了眼泪的,此刻扬起的脸上仍然是被濡湿着的,「二姐身上这股别致的气味,我前头闻见也很喜欢。可是,却不是五妹说的什么宫中特用的脂粉,而是二姐房中一个丫鬟缝制的香囊。」 她一面说,一面回过头看向了被人带进来正跪在后头瑟瑟发抖的芷羽,指着道:「喏,就是这个丫鬟制的香囊。」 宁栀也跟着回过了头去,闻言有些一愣。等她回过神时,立即反驳道:「这香味世间罕见,怎么可能是随随便便一个丫鬟就能弄出来的?」 溪光并不着急,她看了一眼宁栀就收回了目光,看向那害怕得更加厉害的芷羽。「二姐姐身上带着的香囊,可是你做的?」 这丫鬟本就只是被宁栀一通花言巧语给迷了眼,还真当她是为了她家小姐好,才说了那些事。芷羽如何不知这事闹大了谁都要遭殃,别说是她家二小姐,就是她们几个身边伺候的丫鬟,也都不会有好下场。 「……」可是被这阵仗吓得慌了神,芷羽完全不知道如何开口。 「今儿我还看见二姐挂在身上,想跟她要来着的。」溪光继续,分明一幅娇弱弱的模样,此刻眼中却漆黑透亮掩不住的光芒流转。 她故意反复提及香囊,就是想试探芷羽,看她究竟知不知此物的歹毒。 可溪光从芷羽脸上寻不见半丝异样,还是跟之前神色一致,显然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她心中暗道,看来这丫鬟多半是被人诓了的,或许还能用一用。 「可二姐说这东西是她身边叫芷羽的丫鬟花了好些功夫才做成的,她随手给了我难免要叫做的人心寒。」 芷羽听着这样的话,神情猛的一白。她念及平日里小姐对她的好来,又想着这事到底是自己这先教人有了可趁之机……她下定了决心,说什么都要给她家小姐将这事给圆过去。 「是奴婢!」芷羽朝着地上重重磕了几下头,那光洁的额头一下就又红又肿了起来。她哭着继续道:「回老夫人的话,的确是奴婢给小姐缝制了香囊,这里头的香也都是奴婢自己个调的。只是为何会成了五小姐口中足以媲美宫中贵人专用的脂粉香味,奴婢实在是不知道了。」 溪光心下长舒了一口气,心想总算这丫鬟还不算太蠢。这说辞叫她十分满意,因此朝宁檀投去了一个安心的眼神。 「那香味和香囊有什么关系!」宁栀出声打断,她一双又红又肿的眼死死盯着芷羽,那怒火似乎都能将她烧出一个洞来。「你当日是清清楚楚跟我说,二姐所用的脂粉是近来刚换的!也是你告诉我,二姐为了四皇子指婚那事伤心不已!这些通通都是你说的,现在当着祖母的面,你竟然不敢认了!」 宁檀刚才为溪光解了一围,确实是冷静了两分,面对着宁栀的咄咄逼人再也不会避让,咬牙道:「什么为了四皇子的婚事伤心不已?五妹若说的是我之前难过,那不过我不小心失手摔了心爱之物。这事当时三妹也在。」她转过头对上头坐着的宁老夫人道:「祖母大可向三妹求证。」 「这个,我听央央儿提起过。」宁老夫人张口。 溪光当时不过是多留了个心眼才会帮着掩饰一句,没成想今日还真是排上了用场。 宁栀瞪圆了猩红的眸子,视线在溪光、宁檀和芷羽三人身上来来回回,那模样就好像恨不能将她们给生吞活剥了一样。「胡说!你们都在胡说!」这不可能,明明不是这样的……「对!你们是一伙的!」 宁檀垂下眸,眼中苦楚尽数隐没了下去,再看向宁栀的目光也冷漠疏远了。「既然如此,你何必要喊人来祖母这对峙。你想污蔑谁,直接开口了就是。」 「……五丫头。」宁老夫人喝止了宁栀的再次开口,经过了刚才这些,她的神色显得比之前更加萎靡了,好似满心的失望逐渐吞噬了她的精力。「你闹够了没有。」 「我宁家家风素来严谨,没想到……却是坏在了你身上。」宁老夫人将身子缓缓靠在了手枕上,像是想要借此来稳住自己的坐姿。她疲累到了极点,此时全脸都是掩不住暮气沉沉。 宁栀知道老夫人是要定她的罚了,可今日之事究其根本也都应当要怪在宁檀和宁溪光身上。此刻便是只有一点可能,她都要再去试一试。 宁栀是濒临溺亡,此刻方寸大乱遇见一根稻草都将之当成了救命的浮木。「祖母,刚才、刚才芷羽撒谎!」宁栀觉得只要拆穿了那丫鬟的鬼话,她就能扳回一局了。「香囊根本不是她做的!是我拿了给她让她给二姐的!她为何要说香囊是她自己做的,还不为了给二姐圆谎!」 芷羽先前不敢应,也正是因为这香囊并不是出自她之手,的确是宁栀拿了给她的。既然她刚才认下了,即便此刻宁栀再跳出来,她也只能将之咬死了咬定了:「这香囊……」 溪光轻轻拧眉,若是这会香囊没让她随手丢在厢房,倒正好拿出来丢宁栀脸上,看她还敢不敢认下。然而溪光没想到的是,她这心中所想还真是成了现实—— 只见宁檀从袖中缓缓取出了一物,捏着系带提在半空,「五妹是说……这香囊是你给芷羽的?」 溪光惊讶,不知宁檀怎么还将这东西给带回来了。殊不知,这还是那会她出去厢房后,裴溯特意提醒了宁檀带回的。 「……」宁栀蓦然瞳孔放大,刚才她是乱了理智,现在正对着香囊,她可是半个字都不出了。 屋子当中一下安静了下来,唯有宁檀又问:「五妹妹,这可是你送的?」 「不、不是——」宁栀慌张否认,尖声叫道:「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她本就模样狼狈的被带回来,此刻更多了两分疯魔样。 宁老夫人精疲力竭的摆手,她是一眼都不想瞧见五丫头宁栀了,对着房中伺候的人道:「带她下去,关在房里不准她出去一步!」 这回老夫人是真动了气,任由宁栀如何哭喊都没有半丝心软,径直让人将她带了下去。随之屋中一下子清净了不少,而宁老夫人撑着头垂眸,半晌都没能缓过来。 溪光和宁檀两人依旧跪着,没哪个敢起身的。 韩嬷嬷刚看着人出去,此刻又进来了屋中。她是实在放心不下,要不然刚才都已经摔了一跤怎么会还不回去歇着? 韩嬷嬷走到罗汉床前,伸手扶住了老夫人的肩,轻声道:「您精神不济,还是先去歇着吧。」然而,她说了这话却不见宁老夫人回声。韩嬷嬷也是瞧出了她的意思,转过头看了眼地上还跪着的两人,心一软又道:「二小姐和三小姐刚才也怕是受了惊,不如……先让她们起来?」 一直不出声的宁老夫人却在这时候骤然开了口,厉声道:「不准起来!就叫她们两个跪着真长长记性!」 家中一个两个都不服管,宁老夫人如何不气恼,她此刻虽然是责罚了宁栀不假,可心中仍存疑虑,并不是全信了这两个丫头话的。她活了这些年岁,半截身子都入土了,难道还会半点察觉不到刚才对峙时的破绽和可疑? v第三十六章[10.21] 韩嬷嬷的心自然是向着溪光的,见不得她这小小的身子还一颤一颤的跪着,瞧着满是可怜。只是她跟了老夫人这么多年,如何还会不知道她的脾气秉性,这明着劝只会无用。「两位小姐今儿也实在不该出府玩去的,早些回了老夫人难道还能扣着不让你们去不成?」 宁老夫人知道韩嬷嬷是个素来谨言慎行之人,这样连篇开口已是罕见,这说的话更是让人费解了。正当她还费解不已时,韩嬷嬷却是大有深意的继续:「老夫人的用心良苦,却不是人人都能懂的。」 这时候,大夫人严氏才得了消息匆匆过来,她一进屋子就跪了下来,「老夫人……」 宁老夫人摆了摆手打断了她的出声,又对着宁檀和溪光开口:「你们两个都先回去。」她是被气昏了头,否则怎么会险些忘了这个。五丫头的事是瞒不住的了,她若是今日紧接着罚了这两个丫头,且不是要叫外头人以为那事也同这两个有关? 眼下无论如何,是不能再将这两个牵扯去其中,白白坏了名声的了。 溪光见宁老夫人只是打发她二人回去,却并没有给她们的相应惩罚,心中着实诧异了一下。听着刚才老夫人的口气,这着实是不应当的呀。 不过,溪光被宁檀起身时,不忘朝着刚才帮自己说话的韩嬷嬷投去了一个感激的目光。随后才行了礼,同宁檀两人前后离开了上房。 一出了院,宁檀就浑身打起了颤,脸色奇白。她下意识的伸出手去抓身边的三妹,可因着慌乱手虚无的抓了两下才抓住,倒是力道奇大。 「刚才,吓死我了……」宁檀喃出这句话,整个人都泄了气一般。 溪光回过头看了看老夫人的院子,沉思了片刻:「二姐,这事以后咱们谁都不能提了。就当成今日没有出过府。」 宁檀立即郑重的点了头,今日之事到底耗了她好些精力,便不再同溪光多话同她分了别,往自己院子去了。 见二小姐走远了,猫在远处墙角的盼兰立即跑了过来。今日她为溪光和宁檀作掩护是没能跟着出府的,早些时候听见了五小姐出事就焦心在大门处候着,哪里知道她家小姐竟然被老夫人身边的韩嬷嬷给带走了。她也不放心,就一路跟着过来了。 这时候见宁溪光从上房出来,又跟二小姐分开了,她这才上来:「小姐没事吧?」 溪光摇头,心里头还想着刚才看宁檀时的画面,同她这二姐分别时,她眉心那团墨雾已经完全消失了。 ……这是不是意味着,宁檀的这桩劫难已经过去了?可这回,溪光却好像没有任何改变。难道上一回她口吃的毛病忽然好了,仅仅是凑巧了? 「小姐?!」盼兰唤了两声才让她家三小姐回了神,「小姐想什么这样入神?」 溪光揉了揉眼,有些酸疼干涩,心中暗付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才眼泪流多了的缘故。「回去吧。」 盼兰还以为小姐这回偷跑出去又被老夫人抓了个正着会免不了一顿罚,哪知却没有,着实意外又惊喜,欢欢喜喜的将人同回了海棠春坞。 —— 要说今日宁栀那事不小,又是被极有可能会指婚给四皇子的司家小姐司锦给亲自撞见的,就是宁府有心想瞒都是瞒不住的。 皇帝天生猜忌心重,又冷酷无情,朝廷上已然人人自危。 宁栀这事往小了说是她行为不检,可若是往大了就是整个宁府在欺君了。 这若是欺君的帽子一扣下来,依照当今天子的性情,非得是血洗九族不可。由不得宁府上下不重视,今年不过才几月,已有两家根基比宁家更甚的氏族被灭了满门。 不一会,本当在衙门办公的宁相爷和大爷,以及在猴儿胡同买白头鹦鹉的三爷就通通赶了回来。 这些溪光并未亲自看见,她回来后径直先睡了一觉,等醒来时盼兰就已经搜集了一箩筐的听闻,就等着要倒给她听。 「小姐可没看见,老相爷刚进府就见着提着鸟笼的三爷,气得叫小厮立即连笼子带鸟给扔了出去。三爷还想去捡呢!老相爷便说‘若是今日敢捡起来,扔出府的可就不止是个鸟笼子’……」 溪光一面听她说话,一面吃白糖糕,目光垂落在软糯糯的糕点上,忽然想起一人:「这阵子,那位陈大人可有再来?」 盼兰诧异小姐怎么好端端提起他来了,想了片刻摇头:「好似这五六日没再来……」也不是她故意去打听的这消息,说起来也有些有意思,每回陈砚入府这消息总是兜兜转转就会落来她耳中。「小姐怎么提起他来?这人实在可恨得紧。」 倒不是溪光还惦记着她不忘,只不过是刚才吃的白糖糕叫她不经意想起了此人。 之前,她只听说梁之奉因李乔杉的案子而遭重创,不知那苏枕杏如今还在不在那地方了。不过,溪光心底却有个隐约的猜想,觉得此陈砚不再入府,极有可能是同苏枕杏有关。说不出来为何会有这样的怀疑,连她自己都有些稀奇。 不过,这也只不过是溪光随口一问而已,的确并没有为此做任何打算的意思。本就是人敬她一尺,她敬人一丈,有些要害她的即便她出手相救了,只怕她们日后想着的也只会是如何才能重新在她身上讨回来。宁栀如此,苏枕杏也是如此。 「小姐,您说五小姐会怎么样?」盼兰忽然问。 溪光摇了摇头,她也不知道宁栀会怎么样,这事牵扯宁相府、司大将军府以为天家,委实说不清楚。 然而,发生此事的这日却意外的风平浪静到了入夜,直至后半夜,才起了一阵嘈杂将整个寂静的宁相府都惊动了起来。各处院子的丫鬟婆子披起衣裳点了灯推门查看,原本漆黑黑的宁相府,一下子灯火辉明了起来。 这夜溪光本就睡得浅,遥遥听见外头动静就已然自己醒了。紧接着,她又听盼兰在外头急切的拍打着雕花木门。 「砰砰砰——」 「小姐!小姐快醒醒!」 溪光立即起身下了地,甚至还来不及趿鞋就赤着脚跑了过去。屋中昏暗,只能依稀见着外头光影闪烁,等一开下门来外头光亮刺得她都下意识的避了下眼。 盼兰显然也是叫人也吵醒了的,衣裳还未穿齐整,一见溪光便迫不及待的开口道:「小姐,老夫人、老夫人不好了……」 「什么叫老夫人不好?!」溪光脸色忽变,脱口而问,连手都不自觉的紧扣住了盼兰。其实她心中此刻已然意识到了肯定是情况不妙,必然十分严重,要不然也不会在这样的深夜将阖府上下都惊动了。只是溪光想不明白,白日里老夫人还好好的,这会子会出什么状况。 v第三十七章[10.21] 「老夫人不知怎的就吐了好些血,刚才来传话的是丫鬟也不敢不多时,只叫小姐快些去上房!」盼兰急色回,老夫人身边的丫鬟向来稳重,她还是见有人慌成这样子的。「小姐……?」她见溪光愣声,试探着喊了一声。 「我立即去。」溪光往前冲了两步,却被盼兰也一把拦住了,「老夫人屋里人多,小姐速速换身衣裳,总不好赤着脚过去。」 被这么一提醒,她才反应了过来,立即转身回屋子穿戴好了衣裳。待两人才刚未走出海棠春坞,不料前头韩嬷嬷领着几个丫鬟就匆匆迎面来了。 「三小姐,老夫人……正盼着你过去。」韩嬷嬷虽然极力维持着平稳,可到底声音当中还是透出了几分颤意。 刚才逆着光亮,等这会走近了,溪光才瞧清楚韩嬷嬷眼眶都是红的。她心中咯噔了一声,不禁开始担心老夫人究竟是怎么不好了。知道此事要紧,溪光并不多言,只道了一声「好」就立即快步朝着宁老夫人的院子去。 那院子早就是一派灯火辉明,丫鬟婆子忙进忙出。 大房夫人严氏同宁檀也正巧赶至,男人们在这时候起身收拾总要快些。宁檀自然而言就往溪光那去,见她脚步微滞,脸色奇白的盯着上房一幅难以承受的模样。 「三妹,祖母一向身子强健……」来时她娘严氏就同她讲明了老夫人情况不好,之前已经请了常来府上看诊的大夫瞧过了直言不好,祖父又拿了名帖去请宫中御医。 宁檀虽然也不愿相信这些,可眼下看这院子里下人们的阵仗,怕也是多半是真的。 溪光不信,明明今儿白天祖母还好好的,怎么可能……?!不可能,她甩开了宁檀的手,提着裙子往屋子当中跑。此刻老相爷、大老爷和三老爷都在,另外两个孙子辈的大公子和四公子还在外头书院,一时半会是回不来的。 溪光在离开几尺远的地方停了下来,透过站在床前那群人的缝隙往床上看,窥见躺着的那人脸色灰白,眼眸当中半点精气都没有了……若说刚才溪光还能凭着自己的不信而强撑着,那这会见到老夫人这模样,眼泪一下就夺眶而出了。 她死死的咬着自己的唇,唯恐发出半点声响惊动了老夫人。 可宁老夫人却已经瞧见了她,虚弱的抬起手指了指前头。站在跟前的大老爷回过头见是宁溪光,就同她点了点头示意她上前。老夫人刚就「央央儿、央央儿」的喊,众人也就都知道了她是有话要同宁溪光讲。 老相爷将两个儿子叫了一齐到外头去,这里屋就一下子空了下来,只留下溪光和宁老夫人。 溪光跑着过去顺势跪在了床上,她双手将宁老夫人的手握在了掌心,那只手冷得可怕,半点儿温度都没有,溪光想要以此暖一暖她。「祖母——」溪光还想跟从前一样娇缠着喊她,哄得祖母高高兴兴的,可是她却不知道自己好不容易扯出来的笑难看极了,委实比起哭还不如。 「央央儿……」宁老夫人出声,她的声音很轻很弱,就好像是一团随时都可能消散的烟气。「祖母往后……怕是、是不能给再照拂你了……」 溪光没想到她竟是跟自己说这话,心中酸楚更胜,「央央儿离不开祖母,盼着祖母能一直、一直都宠着我。」她忍不住哽咽,到最后声音都已经淹没在了哭腔当中。 从前她从未想过自己会这样软弱,她在玉枕当中好些年总以为世间万事万物都是跟自己无关的。可现在,她再不是那个无牵无挂的一缕游魂了,她就是宁家三小姐,这就是她的祖母。 宁老夫人精力不济,好像刚才挤出几个字就已经耗费了满身的力气。她看着溪光这模样,也跟着眼尾湿润了起来,「傻孩子……」人终归是要有一死的,她才得了这「小甜枣」不足一年,想多些日子弥补她在外头这些年吃的苦。 只可惜,到底是天不遂人愿,有时大限来的就是这样快。 宁老夫人望着眼前的少女,透过她的眉眼仿佛能看到老二夫妇,这是她一直解不开的心结。都多少年了,为什么倾尽宁家的势力,也依然半点儿踪迹都寻不见?她不甘心,不甘心就这样合眼,「央央儿,祖母没能找到你爹娘……」 宁老夫人怅然愁叹,这一声十分悲凉,是历经沧桑都达不成心愿的失望。 溪光这才猛的意识到,原来老夫人比她想的更在意这件事。她虽想过要通过秦华查问,可实际上却并未将此当成是心中头等要紧的事儿来对待,即便是李乔杉的案子结了,她也没动作念头去主动找秦华的。 这时,溪光不禁开始深深的自责懊悔起来了。倘若她早些去办,恐怕秦华那早就给了自己一些线索,也不会让老夫人这样耿耿于怀了。 对了,秦华!她要去找秦华! 「祖母,秦华肯定知道的,我去将她找来……」溪光用袖子胡乱的抹了一下脸上的眼泪,「让她都告诉祖母!」 宁老夫人苦笑着摇头,其实先前她叫人私下去接触过秦华。没有用的,她怎么都不肯说。 溪光又怎么忍心见到宁老夫人失望落寞的神情,「可以的!可以的,祖母!您相信央央儿,我一定能带她来!」她目光恳切的望着宁老夫人,甚至此时她来不及弄清楚她祖母为何好端端的成了这样,满心思都是想着该如何完成她这心愿。 宁老夫人也不愿拂却她的意思,只好点了下头,可她心中却是不报希望的。 正说着宁相爷亲自带着御医进来看诊,溪光急奔出去。 刚才宁檀被她爹拦着没能进去,便一直同她娘在外头候着,这时见溪光跑出来便惊呼:「三妹?」她倒是还想说其他的,可溪光脚步不停,根本就不给她说话的机会。 经过这几事,宁檀早就视溪光嫡亲姊妹了,见她如此不对劲自然就想追上去。可却被她身边站着的严氏给一般握住了手腕,低声喝止:「老夫人都成了这样,你还想往哪儿去?!」 宁檀被这一喝,才打消了要跟着出去的念头。可她仍是不减担忧的看着前头离去的身影,低喃:「也不知道三妹怎么了……」 溪光要去找秦华,可她并不知秦华到底在哪儿,眼下唯一能想到的就只有裴溯了。她叫小厮丁福套了马车,甚至还未带上盼兰,就光自己一人就坐了马车直接去了。 好在裴府离得并不远,马车也被丁福驾得飞快,不一会就到了。 深夜凄冷,明明还在夏日,可此刻却叫人无端生出一种萧瑟敢,仿佛连天上挂着的一轮圆月发出的也只是黯淡的光晕。 「开门!快来人开门!」溪光不等马车挺稳就从上头跳了下来,险些崴了脚。可她哪还顾得上这些,冲到裴府大门前,双手用力的敲打着朱漆大门。 过了片刻,那里头便有个年轻男子的声音应道:「外头是谁!大晚上来裴侯府做什么?」 溪光见门仆只问却不开门,也知自己深夜前来十分莽撞:「我是宁相府的宁溪光,有急事求见你家六公子。」 那人透过门缝往外望了一眼,「六公子今儿不在府里。」他一个下人本不该如此多嘴多舌,不过因着以往见过这位宁家三小姐来过府里,又见她此时模样实在伤心至极,因此便添了一句道:「今日四皇子在微园宴客,我家六公子赴宴去了。」 v第三十八章[10.21] 「微园?」溪光前阵子倒是听到这地方,是皇帝赐了给四皇子的一处别院。可那地方在京城最南面,可那从前是皇家私园,即便是此时成了四皇子所有,只怕先前岗哨之类并不会比以往少。要想进去那儿找人,想来是难的。 裴府门内的仆役见外头这位娇小姐迟疑着不动,还以为她是不信自己所说的话。「入夜前六公子还特地使人回来传了消息说今夜多半就要留在那的。宁三小姐若真是有急事,在那肯定能找到六公子的。」 京城的夏夜多风,溪光的眼泪早就将整张脸都给濡湿了,这时再被夜风一吹就更是冰凉透骨,灵台也彻底清醒了。 她要去,立即就去! 溪光转过身回马车,还未等她开口同驾车的丁福吩咐,这小厮就已经机敏的开了口:「小姐,小的知道一条往微园去近路,能节省一半的时辰。」 深夜的街道空空荡荡,无一行人走动,宁府的马车如飞驰一般行驶着。溪光心内如焚,时不时往外看催促再快些,这时候也不敢多去想宁老夫人那的情况如何了。 「小姐!到了!」丁福在外头急忙勒停了马儿,那马扬起前蹄嘶鸣了一声。 前头不远处的守卫立即上前戒备上前,「什么人?!」 溪光料起帘子跳下车,疾步靠近自报了家门,一并也阐明了来意。 那守卫却是冷着脸回道:「宁相府里的小姐?」他上上下下打量着眼前这人,「有什么急事,都等天亮了再说。」 时间紧迫,溪光又怎么可能等到天亮,「只消给我带句话给裴溯就成。」 守卫横眉冷对,「这也不行!」他睨了一眼溪光,「你以为四皇子的酒宴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去打扰的?」 溪光见他态度如此强硬,自己这也强势了起来,眸中透着冷意:「此刻我必要见到裴溯!若真有什么罪责,我一人承担就是!」她放下这话,就要往里头闯。 然而凭着溪光一人,就算是多加了丁福,两人也法子能合力能突破四皇子的守卫。几番僵持不下,溪光的心渐渐凉了下来,只好转想旁的办法。她垂着眼眸思付,却听见有马蹄声伴着车轱辘碾动的声音由远及近。 溪光心头猛然一跳,抬起头来时看见正有一辆马车从微园里头缓缓驶出,不多时已经到了最外那一重守卫关卡处。见是从园子当中出来的马车,这些人自然不会多去盘问,直接就放了出来。 先前为首那个同溪光说话的守卫又开口道:「我劝小姐还是早些回府,等明日再来。」 溪光见在他这是行不通的,而自己心中已有一计,也就不再同他纠缠,转身走了两步。 丁福料想三小姐必然有要紧事情,这时候并不甘心就这样离开,这会挖空心思的想主意。「小姐,说不定再等等就有法子了。」 溪光侧了侧头,瞧见马车的正从后面靠近,不一会的功夫就要跟他们并行了。她心中暗道还要等什么,这法子不就在眼前么。 溪光此刻立即转身靠近马车,对着车窗同车内之人开口:「小女宁溪光,有一事相求。」 那马车内的人毫无反应,倒是那驾车之人诧异的从前头探出身来看了一眼。 正当溪光再要开口时,那车窗帘子被人从里头撩了起来,只消她正对过去,就能看清楚那人的面容。 怎么……是他? 溪光有些微诧,心内苦笑,不过就算是以往跟这人有过恩怨过往,她也只能硬着头皮去求他帮忙了。 「陈大人。」溪光低唤。 陈砚面色复杂的看着她,那眼眸中好似翻涌着无数叫人琢磨不透的情绪,然而齐数都交融在了一块,成了一团浓稠的墨迹,叫人分辨不出他到底是什么心思。 溪光有些急切,皱紧了眉头又唤:「陈大人?」 「……你怎么会在这?」陈砚问这话之前好似是深吸了一口气,声音平稳但却又好像是刻意压低了的。 「我有要紧事!」溪光亟不可待,双手下意识的伸出抓住了车窗的下沿。她刚才痛哭过,此刻双眸又红又肿,里头的波光还未曾完全消退,就连声音都是沙哑的。 在这样的深夜,身形单薄的娇妍少女如此相求,饶是多狠心的人只怕心肠都要软一软。可偏偏陈砚半分表态都没有。他只是抿着唇望着溪光,像是在看她,又好像是在看旁的什么。 溪光以为他是为了退婚一事而心怀芥蒂,所以此时才会如此拿乔作态。自己同他的恩恩怨怨何时都可以清算,可唯独这时候不能耽误。 平日里,溪光这人倒还真有几分傲气,可在此时不得不低头。倘若她的示弱,能叫陈砚心中畅快些,她倒是愿意的。「陈大人,前面那些事若是惹了你不痛快,溪光愿意为此同你赔礼道歉……」 「央央。」陈砚忽然出声打断,他深深皱着眉头。对着宁溪光诧异不解的目光,他犹豫了两下才问:「那件事,是不是你做的?」 溪光一时没弄明白他究竟问的是何事。 陈砚缓缓道了一个名字——「苏枕杏」。 「……」溪光哑然的望向他,最终咬牙回:「是。」 呵,这世间就是有这般巧合的事,偏偏在这紧要关头叫她遇上陈砚,偏偏陈砚又在向她追究苏枕杏的那事。 溪光心中如何不知,他既是提了这事,多半是知道了,她是瞒不过去的。 看来,这人是不会帮自己了。 溪光无法,也不再求此人,转身离开。她颇是有种无力感,在这等紧要时候却做什么都不成。只好像是上天都故意要自己作对一样。 v第三十九章[10.21] 「什么事?」 溪光怔住脚步,有些不可置信的回过身。 陈砚又问:「是什么事?」 溪光并不是那等迂腐之人,何况眼下委实也只有他一人能进去微园帮自己传话,所以哪里会为了和这人赌一口气而离开。「劳烦陈大人回微园帮我带一句话给裴溯,说我在外头等他。」 陈砚没做声,盯着溪光眸底好似翻涌着波浪,他忽而自嘲一笑:「你就是为了他来的?」 这话的语气说不出来的古怪,溪光拧眉,「陈大人,我的确有要事。」她原本可以直接说是为了自己的祖母,不过想到当日退婚可是宁老夫人大怒之下教人将聘礼全都丢在大街上去的,恐怕两人嫌隙又甚。 「是。」溪光回他。 到这会,其实她也并不是十分相信他会帮自己,何况是让他去传话给裴溯。不单单是因为陈砚此人身份尴尬,更因为他已然知晓了苏枕杏那事。 然而,出乎溪光意料的是,陈砚竟只开口回了一句话:「你在这等着。」 那辆马车复又转了方向重新进了微园。 丁福哪里会不认得这人,这位陈大人时常出入宁相府,以前他还凑上前说过话呢。可这时候,他看着马车离去的方向,也不禁嘀咕:「小姐,陈大人还真愿意帮这个忙么?」 溪光比他还惊奇,丁福只知道陈砚和她退过婚,可她自己却十分清楚两人之间的恩怨可不单这个。光是牵扯苏枕杏的,就有几桩。按照陈砚对苏枕杏的维护来看,他竟然还会替自己传话? 溪光越想越不安,等了不多时就已经满心急躁起来了。 到后来,就连丁福都等得有些不耐烦了,搓着手在原地来回的踱步。「小姐,不过是传个话哪用得着这样长的时间?」 「我也……」溪光喃喃低语,此时的神色满是不确定。经历了那些事,她终归还是并不怎么相信此人的。 然而,未等她讲话说完,打微园里就又出来了两人,然而黑漆漆的渠道看不清模样。 丁福激动起来,眯着眼仔细朝前仔细打量:「园子里出来人了!」只是隔了片刻,他瞧着又有些不大对劲:「怎么身型有些不像?」 并非只他如此觉得,溪光也看出了不对,现在从微园里出来的,并不是她所期待的裴溯。 那两人一前一后,显然有尊有卑,最后停在了那些守卫跟前。守卫们的模样很是尊敬,先前一直跟溪光说话的那个也一改烦躁,客气问道:「蔡公公怎么出来了?可是里头结束了?」 被他如此称呼的那人年纪约有五六十,面目生得和善,「倒是还没有,主子兴致正浓。方才听人说,外头有什么事?」 「不是什么大事。」侍卫回,目光往溪光这边扫了扫,又压低了声音:「自称是宁相府的小姐,有急事寻裴大人。她身上没个凭证,属下也不敢放她进入。」 那位蔡公公「哦」着疑了声,朝着这边看了一眼。从他那看溪光这边正好顺着光亮,因此虽有些距离却也是能看个大概的。然而,他却像是受了什么震动一般,紧接着又往前走了几步确认。 溪光见他的确是朝着自己来的,等这人略微靠近了几步又再次确认她的确不认得此人。 而这蔡公公也在几尺之外的地方停了下来,为首的守卫以为有事也跟了过来:「公公可是发现了什么?」 溪光任由他打量,心中也是纳罕:这人难不成认识自己?不然何至于露出这样一幅惊诧的表情? 那蔡公公压低了声音问:「你就是……宁相府的三小姐?」 「小女正是。」溪光垂眸点了下头以作见礼,不卑不亢拿捏恰当。可当她抬起头来时,这人面上的震惊仍未完全退却。溪光拧了下眉,问道:「公公认得……?」 这话还未说完,就遭到了蔡公公的断然打断:「不认得!」他好似陡然之内回过了神,刚才眉眼间的恍惚都消失不见了。「……哈哈,宁小姐长得有些像咱家从前认识的一位故人。」 溪光并不因他这样的解释而释然,总觉得他刚才瞧自己的目光杂糅了许多东西,有震惊有意外……甚至还有几分恍然大悟。不过,转瞬她的心思便被一串急促的马蹄声给吸引了过去。 只见远处,有一匹马扬尘而来。那一人一马背后是璀璨辉明的灯火,而他逆光而行。溪光见了只觉得自己的心都要跳出嗓子口了,她不自觉的就朝着那人来的方向跨出了两步,「裴溯!」 也不知多少次了,她喊他的时候总是带着欣喜和意外。 而裴溯并不将马速放缓,只是朝着溪光所在的那一侧倾了几分身子,朝着她伸出了手。 溪光见如此立即递出了手去,紧接着她的手就叫人给紧紧握住,还不等她反应过自己就已经被裴溯揽着腰抱上了马背。 一时间,溪光有些受惊,下意识的将背往后靠,而她此刻抵住的那个结实的正是裴溯的胸膛。 「怎么回事?」 好在这时裴溯的出声略微化解了两分溪光的尴尬,她立即回道:「秦华!我要带她见祖母!」溪光唯恐他不知这事的紧要,下意识双手抓住了裴溯的袖子:「求你了!」 似乎她已经形成了这样的认知,就只要她哀声乞求,他就总能答应自己。这行为的本身,就已经代表了一种依赖和习惯。 实际上,裴溯还真是当真无法拒绝她。若不是急事,恐怕也不至于叫她在这样的深更半夜出来,更何况能找到这地方来。刚才带她上马那一瞬,裴溯就看清楚了她哭红的双眼,此刻沙哑又可怜的声音如何能让人拒绝得掉? 耳畔的劲风的猎猎做响,溪光听不见身后有回应,就总是疑心是叫风声盖过去了。不得到个答复,她委实心中不安,故又大声问:「裴溯?!」 「你带秦华去见我祖母好不好?」 v第四十章[10.21] 溪光侧着耳朵,仔细聆听此处除了风声之外的其他声响。忽然,一道低沉的声音凑在她耳畔响起,「依你——」 分明只两个字,却好像渗入了溪光的心底深处,好似一捧温水,拂平了她心中的急躁。 「公子!」周贺从后面策马追了上来,他是亲随实在跟在裴溯身边,刚才见他家公子忽然离席离去,他紧追不舍好不容易才跟上。只是等他看清楚此刻他家这位六公子怀中还抱了个人时,大敢意外。 不过,周贺立即就后悔了,觉得自己险些坏了公子的事——这等时候,他这个下属怎么能出来破坏?所以这会周贺很知趣的放缓了速度…… 可裴溯却回过头看了他一眼,吩咐道:「带秦华去宁相府!」 周贺惊讶,转瞬就应了下来:「是!」 溪光想到之前的事,担心秦华未必肯再去宁府,不放心的添了一句:「不论什么手段,一定要带她去。」 周贺将询问的目光看向裴溯,见他朝着自己点了下头,立即回道:「属下明白!」接连几事,饶是他再不开窍,总也看出了他家公子待这位宁三小姐的不同来,想之前公子对那位李夫人十分礼遇,现在竟让他「不论什么手段」。 周贺暗叹了一声,原来他家公子也有「不理智」的时候。 —— 再说这三人之后,还有一辆马车尾随而行。 不是旁个,正是陈砚。 那驾车之人见前头的扬尘越来越远,就算是他这鞭子挥得如何勤都是追赶不上的了。「大人,咱们马车总归是比不上单独骑马的。」他这言下之意就是不必再追了,必然是追不上的。 陈砚又怎么会不知道,他正掀开前头的车帘端正看着目极之处。说起来,他自己也不知为何要去追……这明明就是一场徒劳无功。 将近十年的阔别,意味着什么?是光阴的流逝么?可为什么,他记忆中的那个人,仍然那样鲜活—— 「小哥哥,你叫什么?」小女孩吃着白糖糕仰头看着树梢上的人影,粉嘟嘟的脸颊一鼓一鼓的。「你是不是饿了呀?我有白糖糕,你要不要?」 「喏——我特地留给你的。你明天……还来不来呀?」 「我都生气了!白糖糕全被我吃完了!」 「呜呜,你不要被秦姨发现了!后天我再带白糖糕来找你!」 ——央央,小时候我日日偷跑进宅子找你,并不是馋白糖糕的味道。 ——不过是找个借口,出现在你面前而已。 陈砚苦笑,眼底痛色愈发明显,什么都不一样了。不该是这样,明明一切都不该成了这样。 「陈大人,再这么下去马儿也该吃不消的,要不然咱们还是别追了吧?」驾车的车夫并未回过头,语气里全是劝解的意味。他干了这么多年的这行当,这点数还是有点,追前面的马实在勉强不得。 可陈砚却并非轻言放弃之人,他从一介布衣到如今地位,足可见此人之韧性。那是他的年少黯淡时光中的唯一一抹光亮,他如此迫不及待的想要逆天改命,为的也不过是拉近一些和她的天地之差。这已经是写入他血肉的执念,纵使前段时间出了些差错,可他初心不改。 ——央央。 陈砚缓缓吐道:「继续。」 这一夜,府元巷里的宁相府灯火通明,进出的人皆是一脸肃然行色匆匆。 此时正当宁家大爷同大夫人严氏送诊完脉的御医方守琢出门,方御医德高望重极具声望,两人对其都是毕恭毕敬,丝毫不敢多有怠慢。 溪光同裴溯共乘一骑而来,她见那人身后的小童子提着药盒而她那大伯同大伯母两个又是那样的客气礼遇,料定了此人就是特地请来的御医了。因而一下马,就急奔着上前询问情况。 方御医并不认得此人,自然也不会随便就道出病情,迟疑着询问那两人。 严氏忙道:「这是老夫人的三孙女。」边说这些话,她边朝着溪光身后看了过去,此时裴溯已经翻身下了马,正往这边来。先前她可是亲眼看着溪光同老夫人说完话之后急跑出去的,怎么现在是带着裴家老六回来了? 方御医这才稍稍放松了几分戒备,不过神情依然凝重,摇了摇头道:「宁老夫人被伤了根本,已是油尽灯枯之势。」 溪光一听这话,心中猛然咯噔了一声,不断有个声音在她心底深处叫嚣——不可能!怎么可能?!溪光一时难以接受,下意识的抬手抓住了那位方御医的衣袖:「祖母身子一向康健,怎么会这样?你可瞧准了没有?」 宁大老爷立即喝止:「还不快松开!谁教你这么没规律的!」而在他身侧的严氏,也立即抬手握住了溪光的手腕想要叫她放手。他两人谁都不想因为溪光的莽撞,得罪了这位医术高超的御医大人。 可是这会子,溪光因为这两个字早就乱了方寸,急切的想要从御医这清楚了原因,任何人都劝不住她。 最终,还是裴溯从后面过来,一手覆在了溪光的手背上,握着她的手将之从方御医那衣服上移了下来。 溪光没想到被他这样阻止,转过着急的眼瞪了他。而裴溯却是不疾不徐的安抚,同她点了下头,示意她少安毋躁。紧接着,裴溯又跟那位老御医致歉:「溪光一心惦记宁老夫人,这才失了礼数。」 他倒是跟这位老御医有几分交情在里头,要不然这会也不会用这样熟稔的态度说话。 方御医凭借数十年的医术无论走到哪儿都被人敬重着,被像溪光这样的对待,真是许多年未见到了。「哪儿的话,三小姐是一番赤子之心。」 「夜深了,方御医劳累,还是早些回去歇息吧。」宁大老爷插了话道。严氏却是在溪光身侧压低了声音道:「这些话,咱们回去再说。」 v第四十一章[11.01] 溪光大感意外,目光扫见这周围还站着些丫鬟婆子,心中陡然一惊。她这大伯母的意思是眼下不方便讨论? 为何不方便? 溪光不得不怀疑起来,倘若就害了急病,哪有不能说的道理,除非……她越想越是心惊,脸色越发的不好了。 「宁老夫人这,裴某望先生一定尽力。」裴溯送方御医离开,走了几步忽然镇重开口。 方御医同裴溯还真是有些渊源在其中,这时略一惊讶后立即点头答应:「既然是裴大人的事,老夫自当倾尽全力。」他捻了捻胡须思付:「明日上午我再来一趟瞧瞧。」 这位方御医,可不是人人都能请得来的。要请得他来,就的先写了帖子递到上去奏请,十分的繁琐。 待这人走后,宁大爷立即同裴溯道谢:「刚才,真是要多谢裴大人开口帮忙说话了。」不过,他也早看出了裴溯全是为了他这三侄女的原因开的口。 溪光并不打算在这听他二人的寒暄,有些急不可待的要进入看宁老夫人,转念又想着应当同了秦华再一道进入。说来也是巧,寂静的府元巷内响起了一串马蹄声。 正是周贺带了秦华出现了。 溪光上前,只等秦华一下马就立即将她拉着往府内去。 「你是…?!」尚且还站在门口的严氏一脸震惊,她又如何会不认识这丫鬟。只是过去了这么些年,她总以为二房的那些人都寻不见了。 严氏见她家老爷正同裴大人在说话,自己当即就追着溪光和严华两人跟了过去。这短短功夫,就已经足矣让她明白了溪光刚才跑出去就是为了此人。 「溪光!」严氏从后头一把抓住了溪光的手腕,将她给喝停了。「这会子老夫人正当凶险,你带她过去岂不是让老夫人的情况更加不妙?」 溪光猛的站住了脚,是了……秦华或许能知道些内情,可这样的内情老夫人是否能承受得住? 这时,秦华却开口道:「大夫人放心,当年的事我既然答应了夫人,就自然不会再开口说一个字。」她说这话时的脸色,就已然有些不同寻常了。 溪光一下就察觉出了其中的古怪,是敌意……秦华对大伯母有敌意!难道当年的二房溪光的父母失踪一事,同严氏有关? 严氏更是脸色大变,「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你对我还有怨恨不成?当年的事,又同我有何关系!」她说这话也是极了,并不是一贯沉默寡言的模样,显得有些气急。 秦华本还要继续,忽然看了一眼边上的宁溪光,忽然住了口,只是面无表情的就挪开了眼。 「……原来,逆你竟然以为跟我有关?」严氏出口。 溪光见这里头大有内情,只是瞧这两人半点说明白的意思都没有,恨不得开口询问。 这会,秦华朝着严氏冷笑。 「是么,当年若不是你带夫人去的小寒山,又怎么会有后来的一切?」 溪光耳边忽然冒出这样一声,分明就是秦华的声音,可她却是陡然心惊。 怎么可能……! 刚刚她一直都看着秦华,分明没见着她动口说话!那刚才的声音,又是怎么来的? 溪光不由去打量她对面大夫人严氏的神色,见她神色还是跟之前一样,就跟完全没听似的! 这是怎么一回事? 难不成她是能听见秦华心底的声音了? 溪光犹自在为这事而惊奇,那边宁二小姐宁檀从垂花门内走了出来。她脸上还挂着泪,一见溪光更是加快了脚步过来,「三妹!」 「你快些随我去瞧祖母。」宁檀不由分说的拉住了溪光的手腕,要将人拉着往宁老夫人上房去。只刚转过身,又猛的打住侧头看了一眼后头与她娘对峙着的秦华,疑声问道:「这人是……二房原先的旧人?」 溪光点头,按理说宁檀应当是不知这人身份的,之前出去的匆忙自己也未曾同她讲过,怎么……? 宁檀立即继续,声音哽咽着道:「祖母刚才昏睡了一会,迷迷糊糊念着的就是这些事。三妹,祖母正盼着呢。」 听闻这话溪光反抓住了宁檀的手,她原是脱口想问宁老夫人情况的,不过转念又将话给压了下去,点了点头就对秦华道:「秦姨……」 今日是裴溯手下将秦华带来的宁府,否则她恐怕今生都不会再踏足此地。秦华如何不知宁老夫人心中执念,这番过去定是要问她当年旧事。秦华眉头更是锁得更深了,「我不日将要离京,今日就当是辞别老夫人了。」 溪光心下着急,如此便同宁檀两人带着秦华去了宁老夫人的上房。 韩嬷嬷正指使着人煎药煮水,里里外外忙个不停,她伴了老夫人几十年,此刻恨不能亲自替她受那些苦,就是折了自己的寿命去给老夫人也是愿意的。一见那几人前来,韩嬷嬷目光直接越过了溪光和宁檀直接落向了之后的秦华。 她似乎有许多话要说,可半晌后只神色复杂着道:「老夫人在等着你。」 在韩嬷嬷的带领下,三人一道进了外屋,那儿宁相爷同三儿子还在那守着并未离开。因着老相爷年岁大,有折腾了大半宿,明显精神不济,三老爷正劝他早些离去。 韩嬷嬷道:「相爷,这位便是当初在二房伺候的了,老夫人……」 宁相抬起眼看了秦华,他虽年纪颇大,可目光锐利似箭。只是一瞬之后,那些锐利便尽数散去,仿佛只留下满眼的沧桑。其实何止是宁老夫人,面对二房的失踪,宁相爷一样深受打击。他摆了摆手,「进去吧——」 v第四十二章[11.01] 其实溪光倒也是想随着一道进里屋的,可韩嬷嬷却拦了拦,只让秦华一人进去了。正待她要开口时,那大房夫妇赶了过来。 严氏显然已经跟宁大老爷道明了那妇人的身份,他紧赶着过来,一开口便是:「父亲如何能让那人进去,母亲眼下情况凶险,就连刚才的御医……」 「不必说。」宁相打断了他,发妻情况如何他自然一清二楚,但他更知道此事是她的心结。若是这般不清不楚,恐怕心中更是难安。 「父亲!」宁大老爷颇有急色,这倒是惹了一旁的三老爷施施然开口:「大哥着急什么,那是母亲的心愿,母亲解了心结许就好了。」 大老爷面色不佳的瞪了一眼老三,甩袖「哼」了一声。「你还有脸在这立着!」 三老爷面色戚戚,不敢多言。他在这府内,本就因着庶出的身份处处不得志,如今妻女接连出岔子,就更是无资自处的位置了。这下被老大这么怒怼,自然是什么说不敢说了。 溪光则将视线转向了不远处站着的大夫人严氏,此刻的严氏显然不如往日那般冷静自持,显得有些心浮气躁,频频往里屋方向看。 那严氏仿佛也察觉到了有人在看自己,转了头就撞见了溪光的目光。她紧皱着眉头,像是十分埋怨溪光此时不该将人带进来。 而溪光不由想起了先前秦华的那声音,严氏这般抗拒这人见老夫人,难道真如秦华所言当年的事同这位大夫人脱不开关系? 眼下,溪光很想进里屋看这秦华到底会与老夫人说什么,这样干等着实在焦心磨人。这时,盼兰从外头进来到她身边附耳低声道:「小姐,裴公子先行回去了。」 溪光这才反应过来这人,点了点头,又听盼兰继续:「裴公子说,小姐如果再要有事,拿这东西寻他即可。」紧接着,就有一块又冷又硬拇指大小的物件悄悄塞到了她手中。 溪光还未来得及收下,就听大老爷开口道:「既然现在人都在,父亲是否应该……」应当是有所顾忌并未将话安全说尽了。 这话难道是……溪光闻言拧眉,难道是同祖母有关?这也正是出事到现在,她最疑惑不解的地方。明明她祖母身子一向康健,又怎会无缘无故凶险成了这样? 韩嬷嬷从里屋出来,正巧听见了这话,立即跪在了地上:「还请老相爷降罪。」 宁檀见了身旁三妹的神色,知她到现在恐怕还未来得及知晓老夫人到底是怎么回事,小声啜泣着道:「刚才那方御医诊断祖母是心火暴盛、血随气逆致使的内风。」 这病如何凶险,端看如今太后娘娘便知道了。去年宫中太后突发此症,穷极太医院所有御医之力,才勉强保住了性命,只是养了这样长的时间却还是下不来床。而病症有轻重之分,宁檀方才听那方御医的意思……祖母情况要严重上许多。 溪光拧眉,这「心火暴盛」四字,也只能叫她想到白日里宁栀的事了。事情闹到如今的地步,她是万万没有想到,可若是她那会制止了宁栀,会不会……就不会使得宁老夫人中了风? 溪光越想越是心底发凉,不由身子都跟着晃了两下。 「这事怪不得你。」宁相爷从韩嬷嬷身上收回目光,又看向了就站在他身旁的三子,视线当中透着霜寒。 三老爷面色当即一变,「扑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是儿子没管教好,都是儿子的错。」他有些情绪激动,使得声音十分响亮,一下子将屋中的寂静也破坏了。 溪光瞧见她祖父一抬手便将手边上那只茶盏挥了出去,不偏不倚正落在了三老爷的额头,茶水连着茶叶泼了一身。 「混账!还敢在这扰你母亲清净!」 溪光满心只想着老夫人,悄悄挪了步子往里屋那幔帐处靠近。她是进不去的,不过总觉得靠近点能安心些。 而韩嬷嬷让宁相爷喊了起身后也过来了里间门口,她眼下复杂的看了眼三小姐,只用两人可听见的声音道:「这秦华嘴严,只怕老夫人不能如愿。」 溪光心念一动,便想到了先前她仿佛能听见秦华心底声音,到底……是什么样的秘密叫她如此严守着不肯说?她转头看了一眼身后,宁相爷正略显疲惫的在训斥三老爷,大房三人立着不敢出声。溪光收回目光,「韩嬷嬷可否让我进去试一试?」 韩嬷嬷有些拿不定主意,迟疑的看了一眼紧合着的帷幔,半晌才道:「三小姐若能叫秦华开口,或许真能了了老夫人一桩心事。」说着,她眼泪也跟着落了下来。老夫人现在这情况并不好,她是看在眼中的,那御医虽是做了诊治,可那意思……「三小姐快些进去吧。」 溪光得了这话,立即侧身从帷幔当中缝隙穿了进去。韩嬷嬷略一想,也跟了进去。 宁老夫人为了问秦华话,特地清了伺候的人出去,这会子里屋除了她同秦华就没旁的人了。溪光目光穿过屏风就能隐约看见躺在床上的祖母,而床前站着的正是秦华。 「你……到底是不肯说。」屋子最深处的宁老夫人气息虚弱的叹。 这一声使得溪光的心都被猛的揪住了,她下意识的扶了一把身侧的台案。韩嬷嬷跟上前来,视线询问她可有碍。 而溪光则是抬着刚才扶了台案的手拿至身前端看,脸色都渐渐变了。 韩嬷嬷见她面色有异,也跟着看了一眼,紧接着两人齐齐朝着刚才那张桌案看了过去——只见上头……竟是赫然有一只带泥的脚印! 桌案是紧靠着窗的,比照鞋印的方向应当就是有人从外头跨入进来的。老夫人的房间,怎么会有人闯进来? 溪光拿询问的目光看向韩嬷嬷,她则是紧锁着眉摇头,显然也是不知这事。可是这脚印……溪光抿着唇凝眸,祖母的房间日日都有人打扫,这脚印绝不可能是隔天留下的。那唯一的可能,便是今儿晚上才有人企图闯入的! 先前,溪光就有些疑心,今日宁栀的事虽然闹得大,祖母虽然生气可为何半夜才突发急病?莫不是……同这留下脚印的闯入那人有关? 「央央儿……」屋子深处的宁老夫人忽然出声唤,显然是已经看见了这两人入内。 溪光被打断思绪,捻了捻手上沾染的灰尘暂且压下这事,并未当即声张,应着老夫人的声转入了屏风里头那侧。 秦华抬头看溪光,收回了复杂的目光转过头对老夫人道:「老夫人何必再苦苦追究当年的事?理当珍惜眼前人才是。」 「何必?」宁老夫人苦笑,她虽是笑着,可面容凄苦,眼泪顺着皱褶的沟沟壑壑淌下,哪里还寻得见当初半分的精神矍铄。「你可有子嗣?可知道骨肉血脉最割舍不断?」 秦华默然。 v第四十三章[11.01] 宁老夫人则更是咄咄相逼,「你为夫君就能如此不顾一切的上京想法子,这用心……怎么能及得上母对子的牵挂!」 秦华缓缓抬起头,漆黑的瞳孔微微睁大,不过转瞬这些就都被她掩饰了干净。想了想,她提裙在老夫人面前跪了下来,依旧执着:「老夫人,就让我带着这些事离京吧。」 溪光见宁老夫人眼神里的光芒一点点黯淡,终究是掩不住的失望。她转头看着上方的帐顶,挤出虚弱的声道:「我时间不多了,就是这样……你也不肯吗?」 时间不多了——这话叫溪光的心被人翻搅一样的疼,豆大的眼泪直往下落。她的祖母,不过是在死前乞求知道一点关于儿子的旧事,为什么……秦华明明知道,却不肯直言! 到底是什么事,能叫她如此心肠冷硬的对着一个垂死老人的哀求都无半分心软? 「央央儿……」宁老夫人朝着溪光抬起手,这时候叫她抬起手似乎很吃力,颤个不停还未悬停多久就又掉落了下去。「是祖母、对不住你……不能寻到你爹娘……」 溪光在床边握着宁老夫人的手,她知道祖母一定是想要知道的,既然秦华知道些许事情,既然她已经将人带至了此地,那她今日必要秦华开口! 无论,她开口后的结果是什么,溪光都愿意承受。 「秦姨为何不肯说?」溪光侧过头望着秦华,目光稍冷。她往日对秦华也是十分尊敬,只是这会她是更偏向自己祖母的。溪光深吸了口气,缓缓开口,一个字一个字清晰吐道:「是不是因为……小寒山的事?」 秦华神色猛然发白,一幅不可思议的模样,脱口问:「你怎么会知道?!」随即,她又摇着头否认:「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发生那事时,只有我一人在夫人身边,不可能的!绝不可能再有人知道!」 溪光只是试探着提「小寒山」这三字,没成想这还真是事情关键所在。而她所知,也不过就是先前恍惚当中耳畔乍现的那话,再没有更多的了。「在这世上发生过的事,当真瞒得住吗?」 秦华对着溪光这脸,一个恍神竟是将之同多年前的那张脸重叠在了一起。她甚至还记得,当年小寒山的那事出了之后,她家夫人……也说过这话——「在这世上发生过的事,当真瞒得住吗?」 当真瞒得住吗? 秦华不知道,倘若瞒不住……那些肮脏的事暴露于世人面前,又该掀起怎么样的惊涛骇浪?她身子往后倒退了两步,不留神被绊了一跤直接跌坐在了地上。然而,她却好像半点都不知道疼似的,面色透着惊恐的看着屋中的人。 「知道了又有什么好?让你们知道了又有什么好!」 溪光一直盯着秦华,这回是看了个仔仔细细,这秦华的确紧闭着唇没有说话。而她,也确确实实听见了秦华的声音无疑。 「……那人是天子,难道你们还能向他报仇!」 宛若青天白日之下炸了一道响雷,溪光不可置信的望着跌坐在地上的秦华,「什么?!」这话太过离奇,以至于叫她忍不住惊呼出口。 原本里屋寂静无声,只有几人无声的在对峙,这陡然冒出的惊呼却是将所有人的视线都吸引了过来。 韩嬷嬷就站在旁边,「三小姐怎么了?」 溪光被震得不轻,此刻还回不过来神,她直直的看着秦华张了张口,却发现眼下自己半个字都出不来。 天子?是皇宫里头住着的那位天子! 他……怎么会跟她爹娘失踪有关的? 溪光忍不住当即询问,只是此刻碍着老夫人和韩嬷嬷,她又将话全部都咽了回去。倘若,事情当真是同皇上有关,这也就难怪为何秦华会咬死了不肯说了。 「三小姐……?」韩嬷嬷见她的脸色越发不对,接连喊了几声唤她。连带着躺在床上的老夫人,此刻也投来了担忧的目光。 溪光立即安抚宁老夫人,「祖母,我没事。」她转过身,继续对着秦华,心中迟疑不定。就在刚刚之前,她还是同宁老夫人一样,是想要从秦华口中撬出当年的秘密来的。可这会,她因着听见了秦华心底的声音,也开始犹豫起应不应该继续下去了。 怎么会是皇帝? 倘若当年宁溪光的爹娘失踪,当真是跟皇帝的有关,那宁府会如何? 溪光想着这些时,目光直落落的看着秦华。 秦华被这样古怪的视线盯得心下不安,她总觉得……眼前这少女的眼似乎能窥探到自己心底最深处的秘密。仿佛刚才那一声惊问,就是在回应自己刚才心中响起的那道质问。可是,可是怎么可能?那不过是她心底深处的声音,又怎么会被旁人听见了? 「老夫人,我告退了。」秦华仓促起身,只觉得自己在这待不住了。她要快些走,带着那些秘密,远远离开的京城。说了这话,秦华便手脚并用的站起了身,甚至都不等宁老夫人应声就仓惶逃似得的往外头去。 「老夫人!」韩嬷嬷惊呼,她是瞧见了老夫人嘴角涌出的一点血沫,心下大喊不妙。 「是宁家……对付不了的人,对吗?」宁老夫人蓦然出声,这一声好似是拼劲了全部力气。其实,苦苦相逼到了此种地步,她又怎会再不清楚,除了这个理由不做别想。 秦华将要出去的身形猛的顿住了。 「叫你能死守住这秘密的,恐怕不单单是当年立下的重誓,更是因为……提起旧事还会生出不小的波澜,是不是?」宁老夫人问。这声音缓慢而沧桑,像是燃到末尾的香,随时随地都有可能断了。 秦华稍微侧过身,她余光正能看见床榻上垂垂欲死的宁老夫人,到底不忍当即扭头就走。「是——」 「老夫人莫要再追究了。当年二爷同夫人,也只想将这事永远隐瞒下去。当年对付不了的人,如今……依然无力对抗。为了溪光小姐,老夫人实在不应再提……」撂下这话,秦华便闪身钻出了帷幔,从里屋出去了。 这四周静悄悄的,唯有老夫人似喃非喃的开口:「小寒山……小寒山……」她也不说旁的,就只反反复复的念着这三个字,整个人都仿佛陷入再了什么回忆当中。 韩嬷嬷偷偷的用衣袖抹着眼角的泪水,「老夫人,您这会该好好养着,再不可为了这些费神。」她虽然口中说着这话,可心中却是明白老夫人是不成了的,顶多也就再能拖个几日的光景。韩嬷嬷强忍不住眼泪,说着便又掉了下来。 v第四十四章[11.01] 「哎——」宁老夫人此刻已经听不进去旁人的劝说了,她重重的叹气,悲怆又无力:「……原来,从小寒山时,就已经出事了……」 溪光握着老夫人的手,不敢出声,只是这一声叹息叫她生出了种感觉——她的祖母,似乎已经猜到了。不然,也不至于此刻脸上出现这种既恍然又惋恨的神情。 「这么多年了……」 「没想到查了这么多年,竟是……」 宁老夫人神色凄恻的转过头看溪光,「央央儿——」她喊着溪光,却也只是喊着她,旁的话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好似所有的晦涩,全都堵在了喉咙口。 ——她知道了,她真的都猜到了。 溪光这会几乎是能肯定了。 宁老夫人这时只是看着她默默不语,除却唤了一声「央央儿」之外,好似旁的什么话都再难从口中挤出来了。 正如秦华所言的那样,就算是知道了又能如何? 宁老夫人缓缓闭上了眼,仿佛是愧对她这三孙女一样。枉她自负为了找寻老二夫妇倾尽全力,可得知竟是与那人有关,她陡然生出一股难言的无力。 韩嬷嬷见老夫人明显精神颓败不济,「三小姐,让老夫人歇息吧。」边说着这话,边将盖在老夫人身上的锦被又往上提了提。 「祖母,央央儿陪着您可好?」溪光哽咽出声。 宁老夫人轻轻的摇了两下头,并未出声说话,显然是不留她在这的。 溪光并不愿意离开,她目光正落在宁老夫人满头的银丝上,只见发丝里头插了许多根银针…… 「三小姐还是暂且退下吧。」韩嬷嬷忍着伤心又劝了一遍,最终领了这位宁家三小姐出了去。她是最了解老夫人的,如何会看不出刚才老夫人的愧色,她虽然没体会出老夫人刚才觉察到了什么,可却她必然是受了极大的震撼无法再面对三小姐的了。 这事上,难道还有让宁家无能为力的事?韩嬷嬷实在不明白。 ——是皇帝,是这天底下至高无上的那人。若说溪光先前还有些意外,那单看宁老夫人现在的神色,这事恐怕也错不了了。 宁家二房夫妇的失踪,竟是跟宫中那位脱不开的关系,谁能料想到这遭? 溪光出了里屋,不自觉深吸了一口气,仿佛是刚才知道的秘密太过沉重,压得她几乎都喘不过气来了。此刻,她跟宁老夫人都知道了,虽然所用方式不一样。可她二人,都知道了宁溪光爹娘之失踪同何人有关。 知道之后呢?还要继续吗? 「三妹……」宁檀看溪光脸色并不是很好,立即迎了上前。 溪光有些恍神,不同里头的昏暗,这外屋灯火辉明,且先前在的那些人都还在。 宁相爷摆了摆手,「二丫头和三丫头先回屋去。」在他跟前还跪着三老爷,此刻也不敢出声。 宁檀朝着里屋的方向望了一眼,还打算开口,当即就叫她娘大夫人严氏用眼神制止了。严氏轻抬步子走到她跟前,压低了声音嘱托:「你带溪光回去,这儿自有老相爷在这坐镇。」 如此,宁檀也就不好再说其他什么了,皱了皱眉转向了身侧站着的三妹。却在这时,她的手被不经意掐了一下。宁檀有些诧异,看向溪光时候的目光更多了一分疑惑的询问。不过,等看到她这三妹居然目光复杂且探究的看着她娘,宁檀满心生疑。「三妹?」 那严氏也自然发现了宁溪光再看自己,这已经不是今天第一次了。她想了想,唯一的缘由也只可能是先前自己同秦华在外头起的那争执了。严氏心中默念,这三丫头……莫不是疑心自己同她爹娘失踪有关? 一想到这,严氏的眉头皱得更加深了。然而,在这下一瞬那宁溪光却又将目光挪了。严氏见她竟是松开了宁檀的手,径直朝着老相爷去,心中咯噔一声,暗道这三丫头莫不是要向老相爷告状去?简直胡闹! 「祖父。」溪光的确是对着坐在上位焦虑的宁老相爷去的。「我有一事要告知祖父。」 严氏不由想要阻挠,「你们两个暂且先回去,不得胡闹。」 溪光侧过头,不咸不淡的望了一眼严氏,反问着道:「大伯母怎知我是在胡闹?我非但是在胡闹,还有要紧事儿要说。」 「你有什么要紧事,非得在这关口说?」严氏有些不悦溪光的眼神,那眼神太过透亮,里头的冷淡一目了然。这一贯逢人都是笑眯眯性子和软的宁家三小姐为何这般了? 严氏唯一的想法便是刚才在里屋,秦华当着老夫人的面说了她不好的话!宁府上下谁人不知道宁家二老心中头一件郁结的事便是二房夫妇的失踪,倘若今日这事被秦华颠倒了事非扣在了她身上……严氏脸色愈发不好。 「难道,祖母房中的那个脚印是大伯母留下的?」溪光问。 严氏既惊又愕,一脸莫名其妙。堂中还是宁相爷最明关键,「是什么脚印?」 脚印之事可大可小,然而刚才在里屋通过韩嬷嬷,溪光便已经了解到还无人发现这个。许是因为祖母的病来得太急,人人都忙做了一团,这才使得没人瞧见。 此刻溪光如实回禀宁相爷:「央央儿刚才在祖母屋中的案台上发现了一只脚印,瞧着是有人从窗外翻进屋子留下的。」 宁相爷脸色便得愈发凝重了,凭他在官场这么多年的敏锐,一听这话就已然察觉出了当中的古怪和不寻常。「叫这院子的管事来!」说着话,他手掌在扶手上重重拍打了一下,惊得跪在他脚边上的三老爷吓了一大跳。 「老相爷……」这时,却是韩嬷嬷从里屋中走了出来,朝着宁相爷作了个礼:「老夫人请您进去说话。」她转了身,又朝着大房夫妇二人以及三老爷一人道:「老夫人有话,让大老爷大夫人和三老爷也一并进去。」 此间气氛格外凝重,人人都瞧得出老夫人有事要交代,却不让晚辈在场。这两人进不去,便只能在外头候着。溪光微微觉得身上有些发寒,侧过头看了一眼外面——原来天际已经透出了蒙蒙亮。明明这还在夏末,可就是有股透人肌骨的凉意。 「三妹妹。」宁檀忽然开口唤了一声,声音颤颤的透着几分哭意。她的手也伸了过去,在袖子底下拉住了溪光的手。 v第四十五章[11.01] 溪光知她此时心中也是不好受的,只是也寻不到话来劝她,祖母此时情况的确是不好的。这会子,溪光心里头比宁檀更要乱,许多事都杂糅在了一块。 「不、不好了!」从院外奔进来了个仆役,神色慌张。 溪光听了这话立即起身朝着外面走,「住口!」她看这人眼生,的确是之前从未在祖母这院里见过。眼下府中早就乱做了一团,这人却还这般毛毛躁躁的跑来呼喊不好,叫溪光心中邪火怎么都压不住。 那仆役被这样一喝,双腿发软径直就跪在了地上。他抬头看着愠怒的宁三小姐,心中竟是没由来的恐惧。然而,他刚才在外头,可遇见了一桩更为恐怖的事情。「三、三小姐,出大事了,出大事了!」 他只一个劲的反复念叨这话,溪光咬牙:「你若说不出来,我定叫人用家法治你的罪!」 「奴才不敢胡说八道,真的是出了大事!」这仆役脸色奇白,额头上的冷汗也跟着直冒,「三小姐还是随奴才到府门口看一眼,就都清楚了!」 宁檀也跟了过来,立即道:「三妹,我陪你去看看。」 其实眼下溪光并不想离开上房,她就守在祖母不远的地方,到底还能安心些。何况,她实在不知这会能有什么事,是会将人吓唬成这样的。 这时,盼兰开口提议道:「小姐,要不然……让奴婢先过去看看。」 「二位小姐信了小的,这府门口真的出了大事!」仆役坚持,只是还是跟之前那样不说到底是什么事。 溪光审度他目光脸色,倒是没有一丝一毫可疑地方的,「前面带路。」 这宁家两姐妹急急往正门去,哪知远远就瞧见了一白色的东西横在府门口。只是离开得稍有些远,此时天色又还没大亮,委实是看不清楚究竟是何物。 等再走近些,还是盼兰先反应了过来,一下子到前头挡在了两人的面前:「啊呀,那什么东西,也敢两位小姐来看!」 仆役哭丧着脸,显然也是一幅没办法的模样:「小的也不敢认,才想着求府中当事的主子来看一看。」 溪光正侧了侧头目光掠过盼兰往不远处的地方看,只见那白布下头罩了个东西——是一具身子。 白布盖住了的身子?这就显然是死人了…… 什么人的尸体会搁在宁府的门口? 「啊——」宁檀显然也反应了过来,拉着溪光急忙往后退。 盼兰急得跺脚,对那仆役怒骂:「也是昏了你的头!竟让小姐来辨认!」她转过身,急忙要推溪光离开。 溪光却是不忌讳这些,也丝毫不害怕的。她本身的经历就匪夷所思,又怎么会害怕这个。此刻有意识的松开了宁檀的手,朝着门口那盖着白布的尸体走了过去。 宁檀走了一下神,神志清醒后立即追上去拉住了溪光的手,脸色略有些白的开口:「三妹,你别去。」 溪光不予理会,眼下府里正乱,既然那仆役这般神色她必是要亲自去辨认一下的——看看这到底是何人! 「小姐!」盼兰见阻止不得也只好硬着头皮跟了上去。她抬头看了一眼前头,只见那白布被风轻轻掀开些许,露出底下漆黑一团的头发。盼兰心中一颤,只觉得刚才看见的这一幕诡异又瘆人。而这转眼的功夫,她家小姐早就靠近了那尸体。 溪光垂眸望着底下,刚才去禀话的仆役也是跟在她身边的,询问着看了一眼:「小姐?」他大概也知道了此事不应当由宁家娇滴滴的小姐出面,可旁的人他没瞧见,刚才也就只能将事寄托在了这两人身上。 「掀开。」溪光简短的吐了这两字。她面容冷静,声音平稳,透着一股有别于常人的镇定。 这仆役先前还有些慌张,听了这话却蓦然多了几分底气,一弯腰就拿手捏着那白布一角将之掀了起来。 溪光先瞧见的是一蓬浓密且杂乱的头发,发中的钗环斜斜挂着本就是副摇摇欲坠的样儿。这时「嘭」的一声落在了地上,钗环上的翠绿玉石当即被跌了个粉碎,将靠得极近的仆役给吓了好大一跳。紧接着,便她瞧见的就是那张森白森白的脸了—— 是……李氏! 溪光跟这人有过恩怨,纵使现在面貌略微有些不同,可这具尸体的确是宁府的三夫人李氏。 「小姐——」盼兰有些害怕的躲在溪光后头,她下意识的拉着她家小姐的袖子,想将她也拉着往后退的样子。倒也不是她胆小,委实是……太吓人了! 光是府门躺着一具尸体,就已经诡异的了,加之这李氏一幅黑灰面色,上头的两只眼圆瞪着,仿佛直到最后一刻,仍然是不甘愤恨的,想要从口中发出怒号。然而声是此刻谁都听不见,倒是从她七窍皆有黑紫色的血溢出干涸的痕迹。 门口的几个仆役皆是面面相觑,见宁三小姐沉默着不言语,心中也定不下来。到最后还是先前那仆役张口问了话:「小姐,这、这可是三夫人?」 这时候,宁檀也终于鼓起了勇气过来,一见这尸身惊得紧捂住了自己的嘴。「这……怎么会是三婶?」这声还是从她指缝中逸出来的,断断续续带着颤音,仿佛是惊恐到了极点。 倘若不是现在府里头因着老夫人乱成了这样,也的确不该这两人来面对这个。 宁檀问的这话,也正是溪光此刻心中所想,为什么这尸身为何会是李氏,她不是被老夫人罚了外头的吗?怎么会死状这样凄惨的出现在宁府门口? 「……是怎么发现的?」溪光抬眸,目光在在场几个仆役脸上巡过。 立即有人回道:「早上有行人经过府元巷发现的,就离开咱们这不多远。」 溪光闻言生疑,李氏是在不远的地方被发现的?谁人这样大的胆子,竟敢在宁相府跟前对府中三夫人动这样的杀手? 「小的们不敢确认,因此才想让府中的主子认一认。」 这边正在说着话,远处忽然传来了一阵嘈杂。原来是宁栀朝着这边过来,在她身后是那些看守她的婆子在边追赶边呼喊。 v第四十六章[11.08] 宁檀低声道:「五妹过来了。」溪光抬起头,正看见宁栀在不远处骤然停住了脚步,目光呆滞的瞪着前方,身子也跟着晃了起来,仿佛此时只消有一阵风来,就立即能将她给吹走了。 那些跟在后头的婆子立即追上了抓住了她,可等发现这宁家五小姐目光看着的是正门口那具尸体时,各个都被吓得不轻。这几个是只管看守的婆子,还没闹清楚情况就追了过来,这时骤然看到这东西反倒是将抓五小姐回去的事给忘了。 「……」这时的宁栀就好像是失了魂一般,摇摇晃晃步子不稳的朝着正门来。她的视线只看得见那具躺在地上死状凄惨的尸体——这是她的娘亲,怎么会……死了? 宁栀不相信,可眼泪却已经断了线一样直落了下来。她才刚走至尸体前头,整个人就仿佛被抽干了所有的力气,猛的瘫坐了下来。「……娘!」 这声音极其凄厉,仿佛是要将这还未大亮的天都给刺穿了。 宁栀拿手握着李氏的手摇晃,痛哭道:「娘,你醒醒!我是栀儿呀,你为什么、为什么不理我?」眼下晨气甚冷,都似入了秋一般带了霜寒。而在场只她一人哀嚎恸,更是多添了许多的凄凉。 宁栀抬起泪眼看着眼前这些人,只觉得他们统统都是恶人,她娘死了,其余都在笑话她的可怜。最终,宁栀将目光落在了溪光和宁檀的身上,咬牙恨道:「你们现在可满意了?」 「五妹妹——」宁檀有些不忍心,犹豫着唤了一声。 可宁栀这时候哪里还会领这二姐的情,或许昔日她们姐妹两人关系不错,可现在……她却视宁檀和宁溪光是一伙的!这两人,都在合起伙来设计她,对付她!现在好了,她娘死了,她们更是能够肆无忌惮的来伤害她了。 「……是不是你?」宁栀心思陡然一转,「宁溪光!是不是你害的我娘!」 宁檀为她这想法着实震惊,何况这又是在府门口,三婶死得离奇是不假,可这又怎么能将罪责归咎在三妹的身上。「你可知道自己在在说什么?!」 宁栀冷冷而笑,她脸上尤自还挂着眼泪,可这幅神情却宛若是淬了毒一般,「我胡说?难道你和宁溪光一道谋害我娘的?」 「你疯了!」宁檀怒喝,被这么一架构诬陷,显然自己也有些稳不住了。却是刚才至此一直没有说话的溪光,忽然握住了宁檀的手腕,制止了她想要进一步的动作。 溪光只是拿眸子睨着地上的宁栀,眼神教人瞧不出是悲是喜,只是一种近乎冷漠的眼色。「三婶死得离奇,理当是交给府衙验明查办。」说着,她目光朝着正站在门口的仆役示意,「去报案。」 「你以为这样,就能将自己撇了个干净!」宁栀咬牙,她是恨急了宁溪光,仿佛她身上所有的不幸,都是因为这人造成的。她娘往日的同人无冤无仇,又怎么会忽然就这么惨死了?若要论起来,宁溪光实在是头一号该值得怀疑的! 「好,我看你到了府衙,还怎么诋毁狡……」 宁栀的这话还未说完,忽然就有仆役大喝了一声,「底下什么东西?」当即,众人都随着他手所指着的方向看了过去,只那尸体的衣袖在动…… 「娘!」宁栀又惊又喜,当即伸手去打算按着袖子底下李氏的手。她还以为李氏不过是昏死,这时是「活」着的! 那些个在场的仆役面色不定,哪里见过有人死复生的情况,这会再被晨风一吹,更是觉得背后发毛。这三夫人死的这样惨,可别是趁着天还未大亮就诈尸了。 「五小姐……!」仆役们好心提醒宁栀小心,可这当口她哪里还能听得进去话,已然紧紧按住了那只在「动弹」的袖子。然而,一瞬之后,她的脸色就僵硬了下来。 不对……不对…… 这会即便是隔着意料,宁栀也能感受到她娘的手冰凉僵硬,可还有一物正在她手底下滑动……「啊!」宁栀心中悚然,立即松开了手,而随着她的松开,立即有一物从李氏宽阔的衣袖中钻了出来。 宁栀是离得最近的,当即惊呼了一声朝着后头退了。她本就瘫坐在地上,这时几乎是连滚带爬着逃。 众人见她忽然这般,还未闹明白怎么回事时,也都跟着退了几步。可全将目光和心思都放在了李氏的尸身上,直至有人喊了一声「蛇」,这才让大家明白了缘由。 「小姐快让开,这蛇有毒!」盼兰的爹娘是农户,正好知晓如何分辨这蛇有没有毒,立即挡在前头要让溪光和宁檀两人往后退。 「这毒蛇怎么在三夫人身上?难道三夫人就是被这东西给毒死的?」这时有人忽然脱口出声。 宁栀自是一幅惊魂未定的模样,吓得脸上血色全无。可等她听了这话,却是当即将目光转向了那人,「你既说是毒死我娘的蛇,还不抓了它一道带了去衙门!」 说话的仆役当即明白了自己是言多有失,只是这时让他徒手去抓毒蛇他是真不敢的,何况还是一条从三夫人尸身上钻出来的蛇。「小的、小的不敢。」 宁栀却是甩手给了这人一个巴掌,眼见那蛇往台阶下游弋而去,更是心中着急:「你们不肯动手,就是通通都是帮凶!都是故意在包庇凶手,等过会到了公堂上,我定然不会放过你们!」 说这番话的时候,宁栀面容扭曲,哪里还像个世家小姐,倒不如说是从地狱中爬出的恶鬼,狰狞可怖。 溪光见她真是魔障了,难不成她还打算将这儿的所有人都带去公堂审问不成?她拧着眉头,正待开口时,却被另外一道声音给打断了:「去什么公堂?!」 这说话之人是从府中过来的,领着几人步伐匆匆,显然也是得了消息来的。溪光朝那几人看过去,见严氏说完话神情依旧凛然,透着庄严肃穆。 「你们还不将人抬走!搁在府门口算什么事!」 严氏到底是管了多年的中馈,底下人也都服气这位当家的主母,这时本就乱了心神,有了她这话自然全都奉行了起来。 只是那尸身上爬出过毒蛇,仆役们也是心生忌讳,有点儿不敢靠近了。其中倒是有个胆子大的,折了只树枝在李氏几处衣裳上轻敲了两下,全是驱蛇之用。可宁栀却仿佛这是在折辱她娘,「你们放肆!」 严氏冷声问:「你是打算将你娘一直搁在这了?」 宁栀自然是不肯的,只好咬牙忍了下来,「你们将我娘小心抬去府衙!」 「谁说去府衙的?」严氏忽然出声打断,她面容沉静,就连说话的语气也跟以往一样的平和舒缓。「你娘是意外被蛇咬了,这里头并无冤情,亦非凶案,为何要去府衙?」 「……」宁栀仿佛有些不信严氏居然会这样轻巧的就将她娘的惨死也掀了过去。一时间,她满心多是暴戾,「你——!」宁栀瞪着眼,忽然像是想到了其中的关键,猛的又斜过眼看向了宁檀,狞笑着恶声道:「好呀,你是为了包庇宁檀的对不对!」 就连溪光,也着实意外为何严氏一来,便就一幅要将这事给遮掩下来的样子。李氏如今明显死的古怪,为何严氏这会不追究其为何死的?到底是妯娌,竟像是在对待陌生人一样。 v第四十七章[11.08] 严氏并不理会宁栀,转过身对着簇在不远处的那几个婆子吩咐,「五小姐失心疯胡言乱语,你们还不将她带回去!」 那几个婆子得令,立即上前来抓宁栀。宁栀见这情状不对,后退了几步叫喊道:「你们……你们不许过来……」 显然,严氏也并不想宁栀身上多费功夫,此刻余光瞥见仆役正将李氏的尸身抬着往府里来,立即喝止:「谁叫你们抬进府的?还不出去!」 前头的仆役才刚跨了只脚进去,这时立即又退了回去。可他们也都糊涂了,不知将这三夫人的尸身往哪处安放了。这既然不是要抬进府,还能往哪儿抬? 「城郊有个姑子庵,你们将她往那边送吧。」严氏开口。 而宁栀则脸色大变了起来,这是什么意思?「你欺人太甚!我娘是这宁府的三夫人,是我爹的正房嫡妻,为什么进不得宁府?我娘如今额惨死,你们却要将……」 并不是她不想将这些话说完,而是刚才被严氏吩咐的婆子一拥而上制住了宁栀,还有人伸手堵住了她的嘴。宁栀此刻说不出话来,可满腔的仇恨却都蕴在了眼中,里头的怒火几乎就要燃出来了。 「娘?」宁檀立即去到了严氏身边,倒不是她此刻为了宁栀心软,而委实是由于这般做法不近人情,也不合乎常理。宁檀最是知道她娘是护短性子,这时思来想去也只以为是刚才宁栀胡言乱语使得她娘动了怒。 可严氏却不应她这声,甚至继续道:「还不去?」 那几个仆役虽然诧异她这般做法,可是碍着这是大夫人的吩咐,念着她平日的积威也不敢不从。 溪光心中实在是意外,吃不准这大夫人严氏到底是什么意思。如今李氏是死了的,她这般安排三房夫人的身后事,难道竟是半点儿都不顾及三老爷。她正狐疑时,却忽然发现原来严氏身后还站着韩嬷嬷。 既然韩嬷嬷跟着,那就意味着这件事老夫人也是知晓了的,甚至是……授意如此的?溪光越想就越是将眉头深深拧着,落在韩嬷嬷脸上的目光也未收回。 而韩嬷嬷自然是有所察觉,竟是同她点了下头,就好像她此刻知晓溪光是在疑惑什么,并回答了她肯定。 溪光心中咯噔,这果真是祖母的意思。可……可她为何要这样做?不让李氏的尸身入府,是否表示李氏不再是宁府的人了? 「你们凭什么!」宁栀反抗更加剧烈了起来,几个婆子这会也是拉不住她,「你们怎么能这样对待我娘?我娘是宁府的三夫人,你们凭什么不让我娘入府!」她竟是一下子从那几个婆子手中跑了出去,追着抬了尸身远去的仆役过去,一把扑上去抱住了她娘。「你们谁都不允许碰我娘——」 宁府门口的一场闹事委实动静十分之大,有些早起的行人经过就有停下来看热闹的。若要是继续拖下去,天色越来越亮,驻足围观的人也只会是越来越多。 宁檀显然还明白这就是宁老夫人的授意,「娘,您这般也太……」 「这儿的事与你无关,快些回去。」严氏看自己唯一的这女儿时,神色才略微舒展了两分。可宁檀这时候却不肯离开,转身到了溪光那,压低了声音说:「三妹,你怎么看?」 溪光便拿眼神示意她看韩嬷嬷,偏巧韩嬷嬷这时正好开口,只见她上前了几步靠近了宁栀:「五小姐,您若还想保留三夫人的颜面,便趁着这会人少早些让人送了她离开。」 「韩嬷嬷?」宁栀以一幅匪夷所思的神情看着韩嬷嬷,仿佛完全没有想到她也会跟自己说这话。曾经她最得老夫人欢心,时常往在老夫人那,同这位韩嬷嬷自然也是亲近得不得了。怎么这些人,都有两幅面孔,如今不过是她丢了祖母的宠爱,她们就各个都来欺负她了! 太可怕了,这些人都太可怕了! 「连你也这样……为什么连你也这样……」宁栀哭号,她娘死了!死得这样不明不白,却还要被他们就这样打发了去姑子庵!这还有没有天理王法了!「是你们,一定是你们害死了我娘,你们怕事情败落,一定是这样!一定是这样的!」 韩嬷嬷见她神志癫狂,怕是今日不知道些底细不会善罢甘休。想了片刻,她压低了声音道:「李氏已经不是宁府的人了。」 「什么?」宁栀大惊,连她自己的哭声都骤然收住了。 「你刚才,说的是什么意思?」 韩嬷嬷:「就在刚才,三老爷已经签下了休书。李氏再不是三房的正房夫人了。」 「……这,这不可能!」宁栀咬着牙,硬是生生从齿缝当中你挤出了这两个字来。不可能!明明她爹娘感情十分深厚,她爹就连身边伺候的小妾都不留,她更是连一个庶出的兄弟姐妹都没有,她爹又怎么可能休掉她娘! 「你们,这都是你们骗我的!」 「不可能不可能!我娘怎么会不是宁府的人了?她怎么可能被我爹休了……」 刚才韩嬷嬷的话声音并不算响亮,可这却完完全全的落在了在场几人的耳中。溪光刚才已有料想,所以这会听了的这话,倒也不是多惊讶。只是为何李氏会死,还会被被休了?这其中一定有关联,她这会还未能想明白罢了。 而宁檀则意外极了,转过堆满了吃惊的眼来看溪光。 宁栀今日接连遭受打击,情绪更加控制不住,她放开李氏的尸身,猛的冲向了韩嬷嬷揪了她的前襟,「不可能,都是骗我的对不对?这肯定是骗我的对不对?」怎么会这样,她娘死了,还被休了?! 「五小姐松手——」韩嬷嬷皱眉,要让人松开手。 溪光见她下手委实不知轻重,韩嬷嬷岁数同老夫人差不多,哪里经得住她这样的折腾。她倒是没开口的,只怕自己一出声,就要更加激怒了宁栀,因此只朝着不远处站着的那几个没能擒住宁栀的婆子使了眼色,叫她们立即上前。 宁栀满心都落在韩嬷嬷身上,魔怔了似得要韩嬷嬷应她的话,根本没有留神旁的事情。那些个婆子刚才吃瘪学了乖,这时绕到了后头,一把就将人给擒住了。宁栀再如何闹,也抵不住几人的合力。 溪光立即上去查看韩嬷嬷伤势如何,韩嬷嬷咳嗽了两声连连摆手,「不碍事,不碍事。」那边,严氏一面指使着婆子将宁栀押回去,一面紧盯着仆役抬着李氏的尸身往外头去。 「我送嬷嬷回上房去。」溪光道。 韩嬷嬷却是连连摆手,「刚才老夫人交代的事还没吩咐人去。」说着她就招了招手,叫守门的门仆过来了一人。「这是老夫人的名帖,你拿了速去请裴侯府的裴老夫人来。」 溪光闻言不语,可心中却是十分不解的。这会子,老夫人为何还要遣人请裴老夫人过来?她正想着,抬起头时发现韩嬷嬷正看向她身后出神。溪光也下意识的回头看了一眼,只见一辆马车随着一骑正朝着这边来。 前头乌黑骏马上端坐着的那人,正是裴溯。 v第四十八章[11.08] 溪光昨儿深夜才见过此人,却没想到这会天没大亮就又见着了他,心中起了些奇异的滋味,更是不解他这时过来做什么。且等人靠近了,她见裴溯转身去扶了后头马车上的裴老夫人下来,这才稍微恍然,心中暗道,原来他是陪他家老夫人来的。 咦…… 这可真是巧了! 溪光猛然回悟,怎么韩嬷嬷刚要使人拿祖母名帖去请裴老夫人,她就正巧到了? 韩嬷嬷一见来人,立即迎了上前,「裴老夫人来得正巧,我家老夫人……正盼着您呢。」即便是她,到了这时候也维持不住镇定,后半句话中透着哽咽。 严氏此刻不由长舒了口气,心中庆幸早一步将先前李氏和宁栀两个安排了,不然这会就要让裴老夫人瞧见笑话了。先前她在上房,是亲耳听见老夫人差人请裴侯府这位老夫人的,至于是什么缘故,却是没有提及。不过,这两人如何会这时不请自来,严氏也是猜不透的。 「裴老夫人。」严氏领着宁檀和溪光两人上前行礼。 裴老夫人平素就是个神色端肃之人,此时皱拢着眉头,更叫人生出了难以亲近的感觉。「不必这些客套,快带我去见你家老夫人。」 严氏自然不敢不从,目光从裴老夫人此刻手中捏着的一瓶白瓷瓶上掠过,回了个「是」字就立即将人带着往里头去了。几个人都不敢耽误,皆是步伐匆匆的跟了上去。 唯独溪光放缓了脚步落在后头,不动声色的跟着,伸手扯住了她之前那人的袖子。 裴溯停住脚步,侧了头回视溪光,不等他开口,她就已经迫不及待的开了口,声音刻意压得很轻很低:「你们怎么来了?」 实际上,溪光也瞧见了裴老夫人手中的那只白瓷瓶,那像是什么要紧的东西,要不然也不会双手紧握着搁在胸前。溪光本想直接了当的问那东西可是特地拿来给她祖母用,又担心答案要让她失望,才迂回问了这话。 「渝州的续荣九芝丸有奇效,这回上京祖母特地带了两粒。我先前回府讨要此物,祖母知道这事便亲自过来了。」裴溯解释。 溪光闻见的正是自己所祈盼,顿时一喜,漆黑的眼眸也顿时亮了起来,「当真?」 裴溯点头。 溪光得了这准话,心中顿时松了不少,也不再理会裴溯,飞快的朝着前头去,跟上了前头那几人的脚步。 到了上房,裴老夫人带来的药丸一刻不耽误的被喂入了老夫人的口中。喝了水缓了片刻,这宁老夫人的神色好似果然有些好转,她摆了摆手示意其余人都退出去,唯独留下裴老夫人同宁相爷还有裴溯这三人在里头。 溪光只好眼巴巴的在外头等着,满心都惦记着里头的情况,也不知道刚才那续荣九芝丸究竟能有多大的功效。至于宁老夫人将这几人留下要单独说些什么,却是她丝毫不在意的。 可这在场,总还是有人在意的。府中老夫人情况不好是连御医都下了判词的,在这油尽灯枯时候偏还使人去找了裴老夫人来,如何不叫人思索这其中的缘故。 自然,三房的宁三老爷这会是没这功夫去琢磨的,何况他此刻也不在场,正在院中痛哭着跪着不起身。 这上房的外屋里除了溪光之外,也就只站着大房的三人。 大老爷冷着脸立在一旁,眉头紧紧皱着,那屋子里命悬一线的是他亲生母亲,自然心里头不好受。而严氏则是跟女儿宁檀站在一块的,离得溪光所在的位置也有些远。 刚才在里头,宁老夫人就已经将要交代的全都交代了,单单只字未提宁溪光的。严氏又怎会看不出老夫人平日里将这从江南接回的三孙女看得比什么都要紧,怎么可能不为她做安排。既然刚才没提,那就意味着是有旁的打算。 眼下严氏见这情况,约莫也就猜到了——看来,前阵子府中有人传老夫人属意裴家六郎做孙婿的事,并不是空穴来风。如此想着,严氏自然就将目光落在了溪光的身上。 站在她身侧的宁檀瞧见,不由出声问:「娘盯着三妹做什么?」她说话的声音极轻,两人又离得近,发出的动静旁的人自然就察觉不到。 严氏这才收回目光,再又看看自己这女儿,心下一股难言的复杂。「你祖母,或许要给三丫头说婚事了。」在没成事前,严氏本不应当说这话,可她母女二人之间又有什么是不能说的呢? 宁檀一惊,想要说些什么,却又好像说不出来。她不由也将自己的视线看向了站在帷幕前头的溪光身上,「三妹没有爹娘,祖母多为她考虑也是应当的。」 早前府中有那传闻,严氏还以为是老夫人在给她的檀儿相看,毕竟长幼有序。后来外头起了宁溪光和裴溯的谣言,她也就将这心思也歇了再没多想。岂料今日这事再被抬了出来,严氏心中很有些说不出的刺疼。 说到底,同一只手伸出来还有五指长短之分,老夫人偏心也不稀奇。 可今日发生的这些事,却是让严氏想起了十几年前,那时老夫人偏向二房更甚,全然不顾着还在上头的大房。不经意间,这倒是将陈年的不痛快都给搅了起来了。严氏皱了眉头,将心中的不平静全都压了下去,默念着都已经过去了这些年了,她还记着做什么。 「……娘将来会给你找个更好的人家。」 宁檀才刚经历了四皇子那事,哪里还有心思听这话,非但没有女儿家的羞态,还透着隐约不快回道:「祖母病危,娘怎么还有心思说这个?」她甚至有些觉得,今日她娘跟往常有些不一样。怎么平日那样一个心平气和、从容大度的人刚才会同自己说这话? 这两人说话的期间,溪光倒是回过头看了眼的,不过转瞬就收回了目光。那边在说什么她听不见,只不过是察觉了刚才背后有人看着自己而已。 不一会,宁相爷便从里头出了来,深深看了一眼近处站在的溪光。 溪光触及这目光,只觉得从其中能读出无数不明原因的深意,叫她怎么都看不懂。「祖父……?」 宁相爷这才回过神,对她道:「你祖母要同你说话,进去吧。」说完这话,他就收回了目光,转过了身去。 溪光应了「是」后立即进了里屋,那屋子当中裴老夫人正坐在床边上,裴溯也立在一侧,她软软的喊了一声「祖母」。 「央央儿,祖母刚才给你定了亲事。」宁老夫人张口,她此刻的精神要比之前好上些许,说话的声音也比之前响亮了许多。甚至她这会朝着溪光的方向抬起手的时候,她还露出了一个强扯出的慈爱的笑来。 溪光去到老夫人身边,也不知怎么就开始泪如雨下了,收都收不住。「央央儿永远都陪在祖母身边,哪儿也不去。」 「往日里太过纵你了……」宁老夫人喘息,显然此刻还是吃力的:「往后你嫁去了裴府,可不许再耍性子了。」 v第四十九章[11.08] 这下,溪光算是彻底知晓了老夫人的心思,原来她遣人去请裴老夫人来,就是想要为自己定下亲事。她在这世间无牵无挂了许多年人,只觉得再也不会有比宁老夫人对她更好的人了。她的祖母,是真正一心对她好的。 溪光哭得停不下来,只觉得老夫人同她说的每一个字都滚烫的烙在了她的心头,疼得她都快要不能呼吸了。 「祖母……」 宁老夫人笑,抬手搁在溪光的发顶,动作迟缓的抚着溪光柔软的发丝。「莫要哭了,女儿家总是要出阁的。我又哪里舍得我的甜枣儿嫁人——」 从前溪光来上房,每每都将老夫人逗得合不拢嘴,那时老夫人便常笑着打趣她的央央儿是颗甜枣,甜得很。可谁能料到,平素这样康健的人,这时候说倒就倒下了?只是今日这事出的太急,她还未能逐一理清楚。 「老夫人放宽了心,我家老六心系溪光不是一日两日的了,又有我护着,她嫁过来定不会吃苦。你且放宽了心,只等着喝喜酒就是了。」裴老夫人掩了目光深处的悲伤,开口说话。她这显然是不想气氛一再弥漫着生死之别下去。「说不定那日有了这桩喜事,你这身子也就好了。」 宁老夫人听着话看向溪光,眉眼间仍然带着两分不确定,「也不知道,我的央央儿能不能让我喝上她的那一杯出阁酒。」 溪光抬着眼眸,瞧见宁老夫人望着自己的眸光中满是期望,仿佛此刻自己若是不答应,她祖母眼中的光亮就要齐数湮灭掉了。到了此种情况,溪光又如何忍心拒绝,忙点头应了:「祖母要快些好起来,要看着央央儿成亲。」 「好,好——」宁老夫人这才露出满意的笑来。 这虽是祖母的一番念想,可溪光知皇帝有意叫裴溯尚公主。虽是明旨还未下来,这档口再传出自己同他成亲,只怕要生出许多事来。溪光略有担忧的看向裴溯,而他却只是略微轻点了下头,那意思便好像是让她不必担心这个。 溪光拧眉,只觉得裴溯这一回应说不出的古怪,她心中担忧的是会否此事将给两家带来天家的麻烦,并不是她有恨嫁之心,着急与他的亲事成否能。 转念再一想,溪光自己也觉得这两回本就是一件事,此刻解释也是多此一举。她怎么会体会不到祖母的用心,这般安排不过是为了归置好她将来的人生,免她无依无靠之忧。 此时,坐在一侧的裴老夫人适时开口:「亲事不宜拖久了,早几日办了正好冲冲喜。」 闻见此言,溪光心中「咯噔」一响,这就意味着至多再几日就要办。她虽是按着祖母想法应了同裴溯的亲事,可不日就要成亲的安排,还是有些猝不及防。 宁老夫人如何看不出自己三孙女此刻脸上的惊讶,握住了她的手苦心孤诣的说道:「不能拖。」 这三个字格外沉重,溪光吃吃的看向老夫人,蓦然就懂了她的意思。她的祖母是不放心,怕她倘若撒手了便要让自己服丧三年,期间不能嫁娶。所以,此刻才会用「冲喜」二字为幌子,急急安排着她出嫁。 如此用心,溪光不能不从,鼻子酸了起来,柔顺的连连点头,「央央儿都听祖母的。」 适时,裴溯也过来在床前撩了衣摆跪下,便是这动作,他做起来都要比旁人闲雅上许多。不过,脸上神情仍然是凝重的,没有丝毫玩味散漫,端正得很。「老夫人放心,往后我定会照顾好溪光,不负老夫人所托。」 「好--」宁老夫人的目光落在他身上,随后挪了看向溪光,心中默念但愿天从人愿,能如了她这最后一桩心愿。 韩嬷嬷从外头神色恭敬的领了个人进来,「老夫人,方御医和徐御医来了。」 御医看诊,屋中所有人都退了出去。裴老夫人将装着还余下一颗药丸的白瓷瓶留下,嘱咐韩嬷嬷看情况给宁老夫人服用。溪光伤心得不能自己,被宁檀拖了去侧屋冷静些许,因此并未能亲自送裴府二人离开。 不过,严氏身为当家主母却不能枉顾礼数,亲自将裴老夫人送出了府门。先前宁相爷出来,就已经提了一句裴、宁二府联姻之事,只叫她速速操持起来,旁的什么就没多说了。光靠这两句话,严氏心中哪里有底,所以她也是趁着这机会想从裴老夫人这探探话。 「先前相爷吩咐了要我着手准备溪光的嫁妆,她眼下爹娘不在,我这个做大伯娘的自然要好生替她安排好。只是不知……」 「日子就在眼下,今日就该把文书聘礼给过了。」裴老夫人侧过头看了眼这宁府的大夫人,「事情是急了些,可该给的排面不会少。」 严氏先前听宁相爷的话就有些疑惑,这时再听裴老夫人一说,约莫也就肯定了此事怕就是这几日了。这原因,只怕是她家老夫人想先安排好了这三孙女。 严氏心中顿时起了些许复杂,心中暗叹老夫人竟是偏心成了这样,便是撑着最后一口气,也要将溪光这丫头后半生的着落安排好了。 再说裴老夫人出了宁府,上马车时因有事就让裴溯也一道跟了自己上来,祖孙两人同乘一辆马车回府。 「祖母。」裴溯当先喊了一声。 裴老夫人道:「这事延误不得,免得叫人坏了去。」她这所指的,自然就是皇宫里的那些人了。皇帝忌惮裴氏,因此以太后的名义召了她带着棕哥儿入京,实际上同被扣做人质一般无二。老侯爷几次上折子请皇上册老六为世子,这事都被不声不息的给搁置了下来。另一方面,又似有意将函真公主下降,为的也不过是将裴溯留在京中。 「孙儿知道。」裴溯应声。 裴老夫人皱了下眉头,似乎还有些疑虑,过了半晌道:「旁的倒还好说,只怕这事也叫宁相府也要被圣怒波及了。」虽之前也瞧不出宁老夫人是个疼爱三孙女的,可她却没想到会是这么个不顾一切的宠。按说前两日传出宫中指婚的传闻,她原先想同宁府联姻的心思也就歇了,没成想今日送药去却有了转机。 「……」忽然,裴老夫人想到了什么,抬了眼在这孙子身上来回扫视。「你……是不是早料到了?」 裴溯沉默,并未出声音。 而裴老夫人则是越想越通透了,「你今日,是故意让我来宁府的。」她倒是没想到,自己也成了这老六的关键一步棋。「只是,你又如何知道宁老夫人有那心思的?」 裴溯见他祖母已猜出了大半,自然再不好欺瞒。「您可还记得宁家二房当年无端失踪一事?」 这事当年可动静不小,裴老夫人即便当时在封地也听闻了一二,宁溪光就是二房遗下的独女。「同那事又有什么关联?」虽这样问着,她心下还是不禁叹了声,难怪老侯爷常说这老六心思深沉了。 「前阵子,我恰巧遇着了个原先伺候二房的妇人。虽她没明说,不过结合当年的那几桩事查了后,也不难猜出这里头的内情。」裴溯说得不动声色,然而当初去拿也颇是花费了一番功夫的。要不然,也不会叫宁府搜寻了这么多年,仍是半点线索都没有了。 昨儿深夜,秦华被再次带入宁府,裴溯便已然料到宁家老夫人恐怕是要知道真相的了。一旦她知道了其中的真相,就必然不会再将这个疼爱的三孙女放在京中,最是离开得越远越好。 「你是说……宁老夫人急着嫁出溪光,是同她爹娘当初的事有关?」这就使得裴家这位老祖宗也不禁开始思付其中缘故了。然而她见裴溯浅尝即止,也不追问,只定定的看了他一会。「有了这事,只怕皇帝越发不能对我裴家安心。」她说这话,并无半点责难之意,反倒有种隐忍过后的决裂,继而又勉励道:「老六,往后裴家就都要指望你了。」 裴溯长睫半垂,掩着深邃眼眸中的光芒,沉声回了个「是」字。 v第五十章[11.08] -- 再说宁相府。 宁老夫人正由御医看诊,溪光回来换了身衣裳,连朝饭都用不进就又想着去上房。 「三妹!」这当口,宁檀进了海棠春坞,还未跨入屋子就出声喊了人。 溪光见她这般急着过来,径直便以为是老夫人那出了事,吓得脸色都白了几分,「祖母怎么了?」 「……不是祖母。」宁檀拉着她的手直往里屋去,撇开了两人身边跟着的丫鬟,见四下无旁人,这才开了口。「是我有事要告诉三妹。」她无疑卖关子,起了这头就直接了当的往下说了:「刚才那事,我从我娘那问来了原委。」 这是宁府不能被传出去的秘事,宁檀也是央求了好久才叫她娘开口的。 溪光当即就明白了她所说的必然就是在府门口发生的那些了,这一夜宁府发生了太多,根本不由她思索出其中的关联。不过,这些事怕是都跟老夫人有关的。 「昨儿夜里头,是那李氏偷偷的闯入了祖母的屋。」宁檀是在宁老夫人膝下长大的,感情不可谓不深厚。先前见了那一幕,她本还有几分可怜三房,没想到李氏更是个恶毒心肠。「你猜她身上那条毒蛇是哪来的?她原先竟是想着拿了这东西来害祖母,闹出动静叫祖母醒了,仓惶之下逃了出去。没想到自食恶果,自己个儿死在了这上头。」 溪光越听眉头皱得越紧,双手死死握住了拳头。 「要不是她闹出这一出,祖母何至于会受惊受刺激而中了内风?!」宁檀恨恨道,「她这样的恶毒妇人,这样死了还算她运气好的!非得拆骨扒皮都不解恨!」 ——原来是这样,原来竟是这样! 溪光紧咬着牙身子打颤,祖母见自己媳妇竟深夜潜入房意图谋害自己,再加上白日里宁栀闹的事,一时之内年迈的身子自然就吃不消。半晌过后,她才低低吐出了几个字:「她——该死!」这仿佛是她牙齿间碾出的字,每一个都沾满了血,透着森寒。 「三妹——」宁檀何曾见过她这样,印象中她的这三妹一向是娇软软的脾气,这时却好像是泛着冷光的利刃。溪光跟祖母关系好,她也是知道的,倒也能体谅到她这三妹的心思。只不过,人现在已经死了,又被休了出去,还能如何?宁檀落泪,哽咽着提醒:「三妹,事已至此……」 正这时,另外一道声音从外头插了进来,「小姐!小姐!」 溪光自然听出这是盼兰的声音,紧接着就瞧见人从外头跑了进来,穿过紫玛瑙珠帘时将之拨得乱晃,「成亲的日子定下来了,就在三日后,刚才裴府的人都来过送纳吉了!」 三日后?! 裴、宁二府联姻,且好日子就定在了三日后。这一消息传出,自然是惊起了大半个京城的浪,何况是那位即将要出嫁的宁家三小姐前头可是刚和陈探花悔过婚的,而她要嫁的又是人称「风月无双」的裴六郎。 这就使得不少人都艳羡嫉妒起了这宁溪光来,试问这世上哪还有女子有她这般好运气的呢。先前那桩婚事毁了后自然是成了众人茶余饭后的谈资,可谁能又想到如今她竟又得了一桩更好的亲事。何况,前几日还有传闻,说是皇上有意让裴侯的这嫡六孙尚函真公主。 外头的消息传得是沸沸扬扬,他们又哪里知道这其中的内情。而坊间茶坊竟还流传出了一种,宁家三小姐生得貌美如仙,不似凡人的传闻来。要不然,何至于会让陈探花和裴大人两位都迷得如此神魂颠倒。 当然,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皇宫里都的是获知外头消息的渠道。 「……公主,外头皆是这样传的。奴婢可不敢多嘴添话在这里头。」说话的宫女皱眉,一幅为她家主子打抱不平的模。 而那函真公主紧握着手中的茶盏咬牙,冷声不屑:「她是什么东西!也配得上那几个字!」这两家联姻的消息,也是函真公主刚才听见的如何不气得怒上心头。此刻就是茶盏中的水被溅了出来,滚烫的茶水直接落在她虎口肌肤上,她也无半点察觉似得。 那宫女却是个眼尖的,立即上前从主子手中将那盏茶取了出来。「公主仔细伤了自己,为了那个臭丫头实在不值得。」一面说着,一面还抽出了帕子来,小心擦拭着函真公主手背上的茶水。 「嘶——」函真公主骤然收回了手,应当是刚才被粗手粗脚弄疼了,骄横的瞪了那人一眼:「这还用你说?」 这宫女常年伺候在函真公主身边,又怎么会不知此人的脾气如何,被她这么一喝心下当即瑟了瑟。要说都是当奴婢的,哪里会不怕被主子的怒气牵连,更何况是函真公主心仪的驸马人选即将要另娶了旁人。 「……」函真公主静默片刻之后猛拍了桌面,怒气腾腾的站起了身,「简直妄想!」吐出这四个字后,她就起身朝着外面去了。 那宫女惊了一跳,急忙就追了上去,等出了宫见她家主子是往皇上的宸天宫去的,心下更是焦急。「公主!公主不如先去贵妃娘娘那商量了再做打算……」 函真公主猛的将挡在自己身前的人给一把推了开来,厉色道:「滚开!」说罢之后,就不管不顾的提了裙,往之前去的方向跑了。 倒不是这小宫女自己故意找晦气,实在是因为上回公主寿宴上的那一出事最后传到太后耳中,叫太后娘娘好一通怒责。而那事后,贵妃娘娘又特地嘱咐了公主身边伺候的宫人看紧了公主,倘若再言行出格,定是要让他们这些伺候的也一道受罚的。 这宫女见眼下看着函真公主是朝着皇上宸天宫去的,怎么还能不担心。转念一想,她只好急奔向贵妃娘娘那报信了。 且说这许贵妃此刻正同一年岁颇长的老太监在说话。 此刻大殿内除去这两人外,就再无旁的一人了。 许贵妃眉头紧着不松,那缀满了宝石的护甲在桌面上轻轻划过,发出轻微刺耳的声音。似乎听了刚才底下这太监的话后,久久不能回神,半晌之后才沉吟道:「……你确定?」 底下站着同她说话的太监立即回:「虽那会是夜里头,可奴才老眼还不算瞎,看得清清楚楚。宁家那三小姐,同奴才当年在回凤楼里瞧见的女子长得是一模一样。」 这太监生得白胖圆润,不知是多少油水才滋润出了这样的身样来。这人原先就在宫中当差,前两年四皇子御准出宫另辟府宅,他就也跟着出去伺候了。「娘娘,奴才正是想到了这是娘娘当年心中的一桩心事,所以这才匆匆进宫来禀的。」 ——这可真是稀奇了。当年回凤楼里住着的神秘女子,她原先一直查不到半点线索,原来……如今竟是出现了个跟她面容相似之人。 「哦?宁相爷的三孙女?」许贵妃将刚才的将信将疑收了起来,转而一笑。 这太监正是之前在四皇子微园外,见过溪光一面的蔡公公。自打见了这位宁家小姐,他就立即叫人查了此人。而今日来时路上的那事,此刻也立即就要回禀出来:「奴才听说……裴宁二府联姻,这位宁三小姐要嫁与裴家六公子了。」 许贵妃听闻此言,脸色就沉了下来,她膝下就函真一个公主,如何能不知道她的心思。倘若这事成真……正想着,外头就有宫娥来焦急的进来传话:「娘娘,公主身边的人来禀说、说公主去了宸天宫。」 v第五十一章[11.15] 「……!」许贵妃立即肃了脸,她想怒斥可当即又将那怒气重新咽了回去,同那先前说话的老太监道:「崔公公你今日这事办的好,过会本宫就叫人赏赐给你送去。」撂下这话,她就已经迫不及待的往外头走了。 许贵妃赶至宸天宫殿前时,在外守着门的太监便匆匆迎了上前,「娘娘总算来了,函真公主进去后惹都皇上大怒,奴才等实在不敢……」他朝着紧闭着殿门后看了一眼,立即又回过头对着许贵妃恭身,像是在和她讨法子求助一样。 「打开殿门。」许贵妃皱眉,才刚一跨进去便听见了里头传来的怒斥——「朕真是白疼了你!竟为了一个男子,敢如此忤逆顶撞朕!」 紧接着,又听传来的函真公主带着哭腔的声:「父皇为何就不能依了儿臣一回,明明前几日,父皇还想将他指婚给儿臣当驸马的!」 许贵妃被她这女儿气得头昏,心想着上回的教训她是一点儿都没有吃够,如今竟然还胆大包天成了这样了!「闭嘴——」她一面怒喝,一面上前将站在殿中的函真公主拉着和自己一道跪了下来。「皇上,真真年岁尚小,又惊闻这样的事才乱了分寸,皇上您不要生她的气。」 皇帝冷哼了一声,显然这样的说辞在他这无用,「好一个‘乱了方寸’,朕的天下事也由得她来指手画脚了?」 许贵妃心中有些发寒,听出这话所含之意的严重。「皇上,真真岂会如此!她不过是小女儿心思罢了!」 「是么?」皇帝的脸色丝毫不见好转。 许贵妃立即私下提醒身侧跪着的少女,叫她立即认错方才好。 可函真公主自己仍是觉得满腹委屈,何况她也一向备受皇帝宠爱,这时便有些恃宠生娇着继续,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触的是圣怒。「儿臣的驸马平白被宁府抢了,难道父皇不是颜面无光?儿臣索求也不过是让父皇立即下旨赐婚而已。」 「许贵妃,你瞧瞧!你瞧瞧!」皇帝被她这幅言论气得不轻,就在函真公主面前来回负手踱步。「赐婚?你以为要赐婚很简单?」 函真公主脸颊上也挂着眼泪,「父皇只拟一道圣旨即可!」 「你放肆!」皇帝大怒,从桌案上抽出了一本加急奏折丢在她面前,「边关告急,朕岂能为你一人……」 函真公主不懂朝局,可许贵妃却知道其中底细,这是皇帝打算动渝州裴氏的兵马镇乱。而她更知道裴溯是裴侯的世子人选,此刻若是强行将人扣下尚公主,只怕裴氏要有理由不出兵…… 许贵妃眼见皇帝怒气更盛,只怕下一刻就要降罪真真,脑中想起刚才那太监来禀的事,立即道:「皇上勿要烦心,臣妾这有一计。」 再说宁相府这般,因着亲事已经定了下来,严氏那边就立即让人张罗起了嫁娶事宜。 裴府那边倒是动作十分快的,下午时候就将人将聘礼送了过来。溪光从老夫人那回来,才得宜匀出了些心思来感慨这事的迅速。 对她而言,成亲也实在说不上来抗拒,甚至隐隐祈盼真能以此为冲喜,叫她祖母彻底好起来。 「小姐,大夫人在前厅让您去前厅,说是刚在外头采买了首饰头面和胭脂水粉,让过去过过眼。」盼兰是进来传话的,外头还等着大夫人身边的婆子。 溪光这时候可没这个心思,「全由着大伯母做主就成了。」 盼兰有些为难,「刚才那婆子说是受了大夫人千叮咛万嘱咐来的,定要请小姐过去。」她瞧那架势,这趟是推脱不过去的。 其实也难怪大夫人要这样了,她并非小姐的娘又是在如此仓促的时候接下的这事,倘若办得不好还不知道要落下多少口舌。「不如小姐走一趟,过个眼就是了,也费不了多少时间。」 「……好。」溪光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只能将这事也应了下来。带着盼兰在大夫人手下那婆子的引领下往前头厅堂去。 「啊呀,这可怎么办?」不远处,两个小丫鬟急匆匆的走过,两人皆是低着头全都是没有发现不远处的溪光几人,兀自交谈着。「五小姐不会是疯了吧?要不要给请个大夫?」 「呸呸呸!我瞧你才是要请个大夫治治脑子了,怎么这竟还敢同情她的?之前平日她哪里将咱们这些丫鬟当个正经人看了,何况上头主子都没发话,你急个什么劲头。」 先前开口的丫鬟却这么一提醒,也醒悟了过来,又嘀咕道:「不过,我看她那模样真是吓死人了。何况嘴里头一直喊着什么要杀……」话还说说完,她就被身旁的同伴给一把捂住了嘴,余下的话全没被说出来。 「咱们快走吧。」 溪光虽继续走着,可却侧耳凝神将她二人所说的几句话全都收入到了耳中。她这人一贯嫉恶如仇,若非宁栀母女二人她祖母又怎么会到如此病危的地步。不过这话也提醒了溪光,既然宁栀这会戾气这样重,就得更看紧了她。「盼兰,你跟着过去看看。」 盼兰晓得她家小姐意欲何为,应了声后立即朝着那两人追了过去。 那大夫人身边的婆子瞧见她这般,倒也没吭声,继续在前头带路,一路将人领去了大夫人那。 溪光跨入厅堂时,有些被这阵仗吓到了,这间房子中但凡她眼睛可见之处都堆满了绸缎布匹,器皿物件,上头都搁着喜字和红花,贴着墙还放了一口口漆光水亮的楠木箱子。 严氏正背着身子在看桌上搁着的头面首饰,转身见溪光来了,便招手让她到跟前来。「恒祥斋刚送来的首饰,你看看合不合心意。原本这些都应该提前了至少半年才来得及叫外头工匠打出精细的来。可眼下时间不够,我这匆匆忙忙的也只好让他们拿了铺子里最好的来顶上。自然是比不上画了图纸送去打造的精细,只是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了。」 溪光接过严氏递过来的钗子,是只分量极足的金簪子,上头缀了颗拇指大小的红宝石。这东西倒实在是值钱东西,做工也精良,可却不是什么时新的款。这种样式,大多是铺子里备了专做急生意的,的确是比不上重新画了图纸的精巧用心。 不过,溪光倒也不在意这些,扯了个淡淡的笑,开口道:「极好的。」 严氏这下心头略微松了两分,又拉着溪光看桌面上一盘一盘摆开来的首饰,「你瞧瞧可有什么不喜欢的?」 「……或是还想再添什么,都只管同我说了就是。」 溪光摇了摇头,「一切听从大伯母的安排。」 「那再来看看这些胭脂水粉,这些是你成亲那日要用的,你瞧瞧颜色正不正的。旁的这些我都还能替你拿拿注意,这东西还得你自己看了决定才好。」严氏伸手拿了最当中那一只绛红色描金瓷瓶,「听说这是外头新出的敷面儿的东西,紧俏的很,你看看可用得上。」 严氏瞧见这瓷瓶上头有红绸裹着的木塞,顺势就将之拔开了。正当她要的递过去时候的,忽然皱了眉,「怎么这味儿有些怪?」因稀奇她就将这东西往自己鼻子前移了移,哪只另一只手拿着的那塞子上滴下的水珠子正落在了她拿瓶的那手上。 「啊!」严氏陡然惊呼了一声,那只拿在手上的瓶子也跌落在了地上。 v第五十二章[11.15] 那不过一只瓷瓶,当即被摔了个四分五裂,里头的液体也全都溅撒了出来。 溪光此刻同严氏离得并不远,只听伴着几声「嘶啦嘶啦」的声响,她小腿几处当即传来一阵刺痛。而那边的严氏,更是痛呼了几声往后退。刚才这瓶子当中装的,根本不是什么能敷面的东西,被它沾了的东西都仿佛是被侵蚀了一般。溪光和严氏的裙摆好几处都被直接烫出了黑漆漆的洞。 倘若是拿这东西涂在脸上,只怕整张脸都要被毁了。 丫鬟婆子见状立即上前,严氏忍着疼咬牙:「快去查清楚这东西的来源,一干人等都带来给我亲自问话!」比起溪光,她溅到的那溶液更多些,不过还是当张罗了溪光这般:「还不速速去请了大夫来瞧三小姐!」 「怎么样?疼得厉害不厉害?」 溪光拧眉不语,疼自然是疼的,可她眼下更心急寻思不出到底是什么人,这么狠毒的要害她?若不是刚才大夫人误打误撞,这瓶东西只怕就真要到她妆台上去了。过两日就是她成亲的日子,竟有人……要在成亲当日毁了她的脸! 严氏见溪光脸色发青,便以为她是被这事也吓住了,忙招了人将之送了回去。 海棠春坞那群丫鬟见主子是好端端出去的,这时却被四五人簇拥着扶回来的,各个跟着焦急。溪光很不想这事闹大了传至老夫人那去,只不过是腿上被那东西溅到腐蚀了些许,不必这样大惊大嚷。因此还没进门就朝着她院里的管事几个丫鬟道:「不必声张,没什么大事。」 不一会,大夫就过来替宁家这位三小姐瞧了伤,只是男女有别,最后给溪光上药的是盼兰。 盼兰一面上着药,一面手不自觉地的抖着,「那东西怎么这样厉害?小姐往后腿上要是留疤了可怎么好?」 「无妨。」溪光看着她腿上那一点点被灼烧的伤处,有些是直接破了皮肤直接伤到血肉了的。在完好的肌肤映衬下,显得格外明显。「穿着衣裳无人瞧见。」 「怎么会无人瞧见!」盼兰脱口回道,在溪光询问的目光下支支吾吾道:「小姐要是成了亲,姑爷会看见的!」 溪光显然是将这遭给忘记了,「额……」她一时竟觉得有些难接这话,转了个话题问:「大夫人那将这事查得怎么样了?」 盼兰早就让人去打探了,可无甚进展,只得是摇了摇头,「不知哪个这么狠毒!竟想出了这样的阴招。」 从出事到现在,溪光也没思付出来,宁栀眼下还被关着,自然不可能是她的了。除却她之外,那还有什么人?到了夜里头,溪光睡得并不踏实,今日的事情给她提了个警醒,背后还有个人正要伺机伤害她。 忽然…… 溪光心中顿时一紧,她察觉此刻自己身后恍若正站了一人在盯着自己! 什么人? 难道是白日里那个要下毒陷害她的不成? 溪光紧张到了极致,思付着她若是呼救有几成把握。正当她心思慌乱之时,她床前站着的那人忽然开了口:「醒着?」 「……!」 溪光听见这声音,悬着的心瞬时落了回去,当即就从床上坐起了身,对着那人怒道:「你知不知道,人吓人是要吓死人的!」这人不是旁个,正是裴溯,他刚才一张口,她就当即认出了他的声音来。 「抱歉。」这回裴溯倒是很干脆利落的道了歉,声音温和低敛。 也不知怎么的,这么一句话就当即抚平了溪光刚才的炸毛,想到他若无事也不会这般来找自己,瞬间便将先前的气给消了。她刚要问裴溯为何事来的时,却见他将她床前的一盏灯给点亮了起来。光晕一下子将小半个屋子都照亮堂堂的了。 溪光被他这行为吓了一跳,压低了声音:「要被人发现的!」难保外头没有起身如厕的丫鬟婆子,皆是看到窗户上投了个男子的影子,她也数不清楚。这么想着,溪光就过去吹蜡烛,可这却让裴溯一把握住了手。 「怕什么?」 溪光看他嘴角噙着的笑里似乎透着一股戏谑,顿时就心生了几分气恼,「谁叫你半夜三更,鬼鬼祟祟到我屋中来的?」 「你我这几日就成亲了。」裴溯好心提醒。 溪光语噎,抬眸瞪着面前这人的时候,很有几分娇态,撇着嘴说道:「那也不成!」有些时候,她为了不落裴溯下风,为人处世能端正到令人发指。就好比现在,她一本正经的指责裴溯:「坏我闺名清誉。」 裴溯被她这模样逗笑,目光在溪光受伤的小腿那地方扫了一眼,「看来伤的不算太重。」 一码事归一码事,旁人面前溪光自然是要逞强说不碍事的,可裴溯一开始便是这样的说辞,倒是促使她不高兴了。「哼,怎么不重了?都见血肉了!」这是事实,溪光强调起来格外认真。真的很疼的,根本就不是裴溯口中的所说「不算太重」。 「让我看看……」裴溯忽然低下声,靠近了床边。 溪光应着他的话倒也没有多想就将那只受了伤的脚从被子当中伸了出来,她是打算让裴溯见识见识她伤口有多可怕的。可等抓着裤管往上扯的时候,她骤然停住了,又将腿塞回了被子当中。非但如此,溪光还一脸警惕的望着裴溯:「不给你看。」 喏,这就是溪光不合时宜的矜持。 而裴溯这次却不同她磨蹭,十分强势的坐在了她床边,直接伸手去她的被子里抓住了溪光的脚脖子。 溪光惊了一跳,下意识的要将自己的脚往里面躲,可她那点猫儿似的力气哪里比得上裴溯。不过只挣扎了两下,溪光受伤的腿就被抓出了被子外头。 「裴溯!你快松开!」溪光咬牙威胁,脸都不自觉地红了起来。 裴溯早已经将她的裤管朝上挽了,这时望着上面大大小小被灼烧出的伤口,不禁皱了皱眉头。 皱眉头?溪光一颗心提在了嗓子口,见裴溯竟是这么个沉默不语的状态,不自觉就想起了同盼兰说的话。原本伤在腿上,溪光并不是十分在意,不过盼兰刚才可是提醒了她,将来裴溯会看到。这下可好了,哪里用等到成亲后,现在裴溯就已经看到了。 他难道是嫌弃丑不成? v第五十三章[11.15] 「我带了药来。」说罢,他便从自己怀中取出了一小盒药膏,单手开了取出些许,动作轻柔的覆在了溪光腿上。 裴溯又怎么会看不成这伤口极深,自己下手也就格外轻柔,饶是这样身边那人还时不时的抽着凉气,娇声娇气的让他动作再轻些。 「要不是被误打误撞的摔了,这东西只怕是要毁了我整张脸了。」即便是到了现在,溪光心中也忍不住藏着几分心有余悸。「对了,你怎么知道我受伤了?唔,这药膏涂上去倒是清清凉凉,十分舒服的……怎么你们家有这么多奇效的药?」 裴溯听她一个人絮絮叨叨了半晌,抬起眼望她。 溪光骤然就停了声,轻轻抿着唇,一幅茫然无措的模样。其实,她是有些羞涩的,如此话唠,不过是为了掩饰自己的紧张。刚才他看着裴溯,见他低着头凝神专注的给他涂药,心内却是不由生出了别样的情愫来。 「怎、怎么了?」 裴溯收回目光,将那盒药合上放在了她床头,「你每日早晚各涂一次。」 「嗯……」 「不必省着用,等成了亲,我给你上药。」 「啊!」溪光闻言下意识的抬头,圆睁着眼看这人,「不、不必!」总之也说不出来哪里不同,她就是在裴溯说完这句话之后,不争气的脸红了。说完,她就凑过身去慌慌张张的伸手要将自己的那一条腿从裴溯手中拿回来。 然而,溪光才一靠近,非但没有如了自己刚才的打算,反倒是被裴溯捏着下巴迫使她抬起了头。 「为何不必?」裴溯骤然逼近溪光,近得连彼此呼吸都能触及对方的皮肤。 溪光此刻完全心思散乱,根本回答不出裴溯的问话不说,脑子就跟塞了浆糊一样。她此刻只能看着眼前的这个人,也望见了他深邃眼眸倒影的自己。 「你既然答不出来,我就只好当你同意了。」裴溯轻轻笑了起来,这笑恍若是春风拂面。就连溪光,都觉得瞧了十分舒坦。 咦……等等! 溪光猛的回过了神来,「谁同意了!」这话题委实让她有些进行不下去,所以当机立断的转去了旁的事上:「你既这样神通广大的知道我受伤了,那可有查出来背后是什么人下手的?」一面说着,溪光一面将自己的身子慢慢往后缩,一幅要远离此人的姿态。 既然是说到了正事上,裴溯也就由得她去了。知道今日这事后,他就差人去查了,果真是让找出了背后下手之人。 不等裴溯开口,溪光自己就有些跃跃欲试了,她心中还真是有个人选的。除却这人,她当真还寻不出来有旁的什么人会趁她成亲的时,打这样的坏主意了。「先让我猜了再说。」 「可是……函真公主?」 裴溯耐心极好,此刻还配合着问了一声:「动机呢?」 溪光心道,函真公主分明动机这么明显还需要问?「你难道忘了前些日子宫中传出要你当驸马的那传闻?」她还颇是贴心的拆开了分析给裴溯听:「你想想,她那样喜欢你。明明只差一点能成了她驸马的人,就这么被人截胡了,怎么可能不恨我?」 「这是夺夫之恨!」溪光最后还精简总结了一番,为了可表示出这恨的确可怕,她说着这四个字的时候还特意咬牙切齿来着重了。「懂了吗?」 裴溯不由笑了起来,「懂。」 溪光皱眉,心中暗道这有什么好笑的,明明是说了一个她觉得最合理的动机罢了。她斜斜的瞪了眼床前坐着的那人,「快说是不是她!」她说完了自己的推测,自然就急着要裴溯公布正确答案。 可谁想到裴溯竟然回:「不是。」 「不是?」这可这是大出裴溯的意料,「怎么会不是?除了她,还会有什么人?」 裴溯缓缓吐了三个字:「苏枕杏。」 「她?!」溪光还真是将此人给彻底忘记了。是了,之前她去微园时碰见陈砚,他就提过苏枕杏的事,看来……她应当是早就离开了那地方了。不论是她经历了什么才离开的,这人对自己必然怀着恨意,要不然不会以这样的方式来报复自己。「她如今人在哪里?」 「陈砚府上。」 溪光沉默了下来。 「你不必担心此人还会有动作,她往后都不会再伤害你,溪光。」裴溯眸中泛着一丝冷芒。 就是溪光看着他的这一双眼,也忍不住颤了几颤。听完这话,她都觉得后背有些僵直,抬手在自己脖颈上比划了一下,是无言的询问裴溯:你将她杀了? 裴溯心中微动,抬手揉了揉溪光柔软的发丝,语气温和:「出来死,这世上还有许多办法可以……」 「打住!打住!」溪光急忙嚷嚷阻止,「你不怕她那个祖父?」 裴溯无谓一笑,「这事自不必你忧心。」 这话倒是说得溪光舒坦极了,想这今日严氏还没能查不出来的背后之人,此刻却已经被裴溯解决了。她也就不用像刚才那样,想着这桩事,致使夜里头完全睡不着了。 才刚想着这念头,溪光的困意就立即袭了上来,还忍不住打了个大哈欠。过后揉了揉眼,问:「还有旁的事吗?」这言下之意,就是她要睡了,是在赶人离开了。 可真是个没良心的,上一句话明明还精神得很。 「还有一样东西给你。」裴溯将袖中搁着的一卷纸张拿了出来,递到了溪光手中,「这些你都收着。」 溪光接过后胡乱扫了几眼,「这是什么?田契地契?」得亏是溪光认得自己,所以即便从前没见过,此时见了也能辨出一而来。「你给我这个做什么?」 v第五十四章[11.15] 裴溯只跟溪光投来的目光短短接触了半瞬,就将视线挪转到了旁处。索性要办的事都已经办完了,他起了身打算离开。 「为什么给我这些?」溪光见人还没回答她问话就要走了,立即又追问了一声。 而裴溯则是离开了几步远,才背对着她开口:「给你的嫁妆。」 这世上哪有新郎官私下里悄悄给新娘子添置嫁妆? 裴溯的这一声,当即就把溪光逗了个几乎前仰后合了。而在这道笑声中,裴溯早就一闪而逝了。 且说又过了两日,转眼就到了两府联姻的日子。 天才蒙蒙亮,外头吉庆的鼓乐声就响了起来,溪光换上了做工繁复的大红吉服,端坐在梳妆台前任由的喜婆摆弄。 并非人人都能做喜娘,非得是那种福绿双全子孙满堂,且促成了不少美好姻缘的老妇人才能。就好比溪光身边的这一位,就是严氏添了许多银子才专程请了来做喜婆的。 而溪光一大早就被盼兰从床上拖了起来,整个人都有些晕乎乎的。她枯坐在这儿,身边只有这么个喜婆在给她梳头自己又无旁的事,自然而然就有些犯困。 然等溪光从半睡半醒中张开眼,对着镜子时,迷迷糊糊的神志一下子都清醒了。 喜婆见她瞪圆了眼睛瞧着镜子瞧,笑眯眯的开口:「这妆上得可好?」 「……」溪光转了眸子看她,一幅惊异于她审美的模样。「是不是有些太过了?」其实在她心里头,这哪里是太过了,根本整张脸都瞧不出平日的样儿了。 哪有人将脸涂得那样白,又将腮红打得那样红的! 可此刻这喜婆还非得亲自给溪光上了唇妆,一边托着她的下巴,一边啧啧称赞,「就再没见过比三小姐更漂亮的新娘子了。」 溪光将信将疑的去看,果然更加失望了,愁着脸低声嘟囔:「嬷嬷,这真的太……」 「小姐信老身的,老身当了这么多年的喜婆,最清楚新娘子上什么妆容好看。」这喜婆倒是很强势,仿佛早就熟悉应对这些了,催促道:「时辰不早了,小姐这边收拾妥当了,就该给家中长辈辞行去了。」 溪光闻言倒是安稳了下来,昨儿她去向老夫人请安,因着有御医在里头问诊,一整日都没能进去跟前看望。所以,她倒是盼着早些去老夫人那的,甚至还催促起来:「那快些。」 「小姐这边怎么样了?」盼兰忙进忙出,明明是秋日里的清早,她这额头上还是沁出了一层汗。「大夫人在外头催了,说不好误了后头的吉时。」 喜婆正在溪光插簪子,口中应道:「就快好了,就快好了。」 盼兰是站在后头的,而往镜子当中看了眼也惊了大跳。然而,她也从未见过旁的出阁小姐是个什么样的装扮,最后只是将这惊讶硬生生的咽回了肚子。 「快瞧瞧你家小姐美不美?」喜婆拉着打扮妥当的溪光站起身,同盼兰说话。 盼兰拿捏不准这是不是习俗如此,再又见喜婆是这么个得意自豪的模样,咬着牙违心道:「好看——」 溪光:「……」她深深看了一眼自己这丫头,暗道她一面说这话,一面如此纠结的表情还指望骗过自己? 最后,溪光指着红木盘上的一方绣鸳鸯红绸问:「可是要拿这个盖在头上?」她心中想着的是早些去老夫人那,可以跟她祖母多相处些时候。就在溪光顺手摘起那盖头时,底下搁着的方盘也被她一应带落了下来。 直接摔在了地上,发出「哐当」几声响,就连一只角都被摔掉了下来。屋中因这一声而沉静了下来,越发显得外头的丝竹奏乐也远了。 那喜婆一愣过后立即道:「碎碎平安,满地开花!」 而盼兰见她家小姐还在愣神,也立即说起了好话。 溪光没做声,只是凝着这东西忽然有种心神不安,仿佛今日要出些岔子也不一定。她自己也说不清哪来的这样的念头,却很是强烈。许是因为前两日的那一事,让溪光心生警惕。同她有冤仇的,可不知苏枕杏一人。 要知道,头一个让她怀疑的是函真公主。 这函真公主性情实在同许思娇不差多少,前头又有宫宴的旧仇在,此刻再添个夺夫……嗯,溪光觉得她若是不同自己计较,可真算是稀奇了。 「让老身给小姐将红盖头盖上。」喜婆笑着接过盖头,双手捏着两角往上头一扬,这鲜红欲滴的盖头就端端正正的落在了溪光的头上。 一时间,溪光眼前就被这一层红布给照顾了,又被喜婆催着出屋这就暂且将这心思给按了下来。哪知,这一念头还当真是应了验。 溪光那时正被盼兰搀扶着,由大夫人严氏领了在一应丫鬟婆子的簇拥下,刚走至老夫人那院子当中,随后便听见后头有人道:「真是巧了!」 这声音……溪光有些耳熟,可一时想不起来哪儿听过。她蒙着盖头,此刻也不能看见那人,可却听见前头严氏恭声道:「见过公主。」 紧接着,周围一应人都陆续施起了礼来。 盼兰在溪光耳畔低声提醒,「小姐,是函真公主。」 这可真是想什么来什么,连溪光自己都觉得十分灵验了。即便是听出了来人的声音没有善意,此会溪光还是不得不在盼兰的搀扶下,朝着那人行了个礼。 不一会,溪光便见到一双火红色的骑马长靴落在了自己眼前。不偏不倚,甚至不消她掀开盖头,只需垂眸看下去就是了。 「没想到宴席还没开始,本公主就有幸遇见了宁三小姐。」函真公主的声调比那日在宫中的更为肆意张狂。她原本就是公主,是天家娇女,无论走在哪里都是极尽尊荣,自然是能睥睨一切的。 溪光没有出声,只是眉头轻轻拧着。她心中意料到这位公主会出招,可却万万没想到她居然会亲自出现在宁相府中。 v第五十五章[11.15] 「本公主瞧着热闹,本来是打算了来讨杯酒喝喝,没成想……今日这杯喜酒是喝不成的了。」一面说着,这函真公主一面围着身着吉服头带红盖的溪光来回踱步审视。 在场的只有大夫人严氏能出来周旋,她立即陪着笑脸道:「前厅早已经备好了水酒,我陪……」然而这话还未说完,就被一人忽然给打断了。 「公主来去自有定夺,用不着你来安排!」 虽然此刻见不着人,可这人的声音,溪光却是十分熟悉的,除了当日的许思娇就再不做他人之想了。 溪光没想到,她居然还有胆子再来这,难道是上回的教训吃的还不够? 而刚才被的许思娇打断的严氏脸上就有些难看了,她是身上有诰命的堂堂宁相府里头掌家的大夫人,公主的身份她自然得罪不起,可许思娇……呵,严氏可还记得上一回她让老夫人打了之后,直接被夺了郡主身份。 「思娇郡……」严氏刚张口就忽然打住了,换了称呼继续:「许小姐说的是。」 这正是戳到了许思娇的痛处,她再也不是什么郡主了!这一切还不都是拜宁家那个老不死的和宁溪光两个造就的。 「你!」许思娇气急跺脚,看那架势就差不多要在严氏身上讨回这一份羞辱。反正这会有函真公主给她撑腰,她自然是什么都不怕。 可函真公主却是用眼神瞪了她一下,要知道她今天来可不是为了对付这什么严氏。她可是要亲眼看着宁溪光痛哭绝望的。 所以此刻,函真公主只将全幅心思搁在宁家这位即将出嫁的小姐宁溪光的身上。她看着她,似笑非笑着道:「今日不宜成亲,自然也就没有让我可讨的喜酒喝!」 说完之后,函真公主心中有说不出的畅快,等不了片刻,就忍不住笑了起来:「……宁溪光,你出不了嫁。」 在场人人都听见了这话,各个心都悬了起来。以为是函真公主故意要来闹事砸场子,想要宁裴两府完成不了婚事。 只一个人顾自说着这些,函真公主总归是不畅意的。她见宁溪光越是根一块木头一样戳在那,就越是想要让她有言语有动作。此刻,函真公主凑到溪光的耳边,低声细语的蛊惑似得问:「你可知道是为了什么?」 溪光依然不应声。 可却恰恰是她的无动于衷,彻底激怒了函真公主。她从宁溪光耳边离开,冷冷的目光在所有人脸上一一划过,既高傲又癫狂:「因为,宁老夫人已经咽了气!」 「……试问这天底下,岂有这样荒唐的事?宁家的三小姐不顾祖母新丧,执意出嫁?」 溪光一时都没有反应过来,「宁老夫人已经咽了气」这几个字一直在她脑海中翻腾,掀起了惊涛骇浪。 不可能! 绝不可能像函真公主说的这样! 「我看宁溪光是假装不知道这事,宁家老夫人一咽气,她就要三年成不了亲。」许思娇在一旁附和,狐假虎威的腔调拿的十足。 这么几句话,就叫在场院中的婆子丫鬟都惊得变了脸色,窃窃私语着议论了起来。眼下严氏就再不能坐视不理了,忙出了面道:「刚才早上看脉的御医才走,说我家老夫人身子比前两日还略微好转了些。不知那等咒人的毒辣谣言,究竟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严氏的正色厉声倒是将许思娇吓唬了回去,函真公主却是不然,「是么?若真是谣言,我便亲自和宁老夫人赔罪。」说着,她就斜了宁溪光一眼,同身后的许思娇道:「今日既是都到了这,不如我们亲去拜见一下宁老夫人。」 许思娇对宁老夫人心有余悸,直到现在还有心理阴影。可这时候纵然腿上打颤,她也非得鼓足了气跟着进去。其实说起来,许思娇还是对宁栀送来的这消息存着迟疑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又一个圈套。 盼兰正暗暗焦急,光一个许思娇就叫人头疼的了,偏还多了个函真公主。而正当此刻,她扶着的穿着厚重吉服的小姐一个闪身越过了那两人,直接拦住了她们的去路。 「祖母病重,恕不能见外客。」溪光声音冰冷,她虽一身正红嫁衣,却掩不住此刻的重重煞气。 「本公主想要进去,你也拦得住?」函真公主望着前头挡着路的宁溪光讥嘲,「来人!给我将这挡路的东西弄走!」应她声往前头来的,正是跟在两人身后的随伺宫女。 这宫女生得健硕高壮,一幅练家子的样儿,得了这命令就凶神恶煞的朝着新嫁娘过去。她才不管这人今日要不要成亲,只消挡了公主的道,谁都别想好过。 眼下情况越发不好,严氏一面偷偷让人去请老相爷来,一面只得自己上前劝和。「公主息怒!」她是陪着笑说着的这话,「我们家老夫人病得正厉害,屋子里头全是药味儿。公主心意已到,宁府上下感念不尽。」 函真公主冷睨了此人,哼笑着出声:「真是好大的胆子,入了宁相府,便各个都忤逆不尊本公主了?难不成,是我刚才的话说得不够清楚?」 正这时,另外一道声音插了进来。「不是公主说的不够清楚,不过是他们上上下下合起了伙来瞒住了我那位好祖母的死讯!」这说话的不是旁个,正是不知从哪处蓦然钻出来的宁家五小姐宁栀。 刚才函真公主和许思娇两个竟拿宁老夫人的生死说事,溪光早就料到此事绝不简单。呵,她当真是没想到原来岔子还是出在了自家家里头。纵使这会头上盖着红盖头,溪光也不可能听不出是宁栀,这种极尽癫狂又尖锐刺耳的声音淬满了怨恨和肆意。 盼兰在一旁低声惊呼:「是五小姐!」前两日她才得了她家小姐的吩咐,特意去了一遭关押宁栀的地方嘱咐了那些人要提十二分的精力看着人。没想到,这会还是让这人给逃了出来。 「五丫头,你可知道你现在说的是什么话!」严氏怒喝。 宁栀显然这会也并不再将这人放在眼中了,宁家任何人都是她的仇人,包括她那个父亲,通通都不是好东西! 「什么话?」宁栀仿佛是听到了什么极为可笑的事情,笑声放纵:「我说的就是实话!不过是你们一直在瞒着而已!宁家的老夫人死了!我的那个好祖母已经死了!」 「而你……」说着,她矛头一转直接指向了身着嫁衣的溪光,「宁溪光,枉费祖母生前这样疼你!你居然为了早一刻嫁入裴府,便刻意瞒下了祖母已经过世的消息!」 宁栀一面说着,一面缓缓逼近溪光,她双眸瞪得几乎要眦裂,脸上神情也是说不尽的扭曲和怨毒。她抬起手,几乎就要去将溪光头上盖着的盖头一把揪了下来。 然而,事事总不会如她所愿。 一直都没有动作言语的溪光忽而抬起手抓住宁栀的手腕,气力奇大的钳制得她不能动弹。下一瞬,溪光的另外一只手就已经高高扬起,一道声音响亮的巴掌已经落在了宁栀的脸颊上。 v第五十六章[11.21] 这一下的力道着实不小,宁栀被打得直接将头偏转向了一旁,当即整个脸颊就都红肿了起来,嘴角也渗出了血迹。「……」她胸口喘息不定,缓缓转过眼珠瞪向对她动手的人,喉咙微动。 只是,那些怨毒的话还未从宁栀口中呼啸而出,溪光就又再次朝着这人毫不留情的打了一巴掌,干脆利落,没有任何拖沓。 接连两巴掌,让场面一下安静了下来,在场众人的目光全都集中在了这两人身上。 「宁溪光……!」宁栀咬牙仇视,倘若此刻眼神能杀人,只怕她已经将面前动手打她的此人给碎尸万段了。 在场宁府中人哪个不知宁栀平素的做派,见她接连被打了两个巴掌,都料想不会就这么了事。这会子,只怕就要变本加厉的讨回来了。 而透过红纱盖头,溪光隐约能看到前头那人的轮廓。这样怨恨,她根本半分都不畏惧。甚至是,此刻溪光身上的盛怒和煞气更加显出了咄咄逼人的势头来。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宁栀根本还未来得及反击,这位宁家三小姐便已经牢牢占据了上风。此刻,她将抓着宁栀手腕的那手往前一送,反手一记扬掌直接将这人给扇得跌坐在了地上。 「宁栀,你给我听清楚了。今日倘若你胆敢再说半个对祖母不尊不敬的字来,我立即撕烂了你的嘴!」溪光上前半步,居高而下俯视着地上狼狈而又双眸怨毒的少女。 这一声,分明声量并不大,可众人却觉得从这身着嫁衣的这位宁家五小姐身上,满是杀气。清风徐徐吹过,将红色的裙摆吹得来回摆动,她就这么屹立不动,透着冷峭。 「……你!」宁栀莫名觉得恐惧,握紧了拳头,半晌也只从口中挤出了一个字来。 而此刻,却有另外一人低声嗤笑了声,「没用东西。」在场除了函真公主,再无一人会这时候出声的了。「怎么,宁溪光你是在威胁吗?当着本公主的面,你也敢这般放肆?」 许思娇同这位宁家三小姐的新仇旧恨也不少,今日既又函真公主在前头坐镇,她早就是额跃跃欲试了。「自然府上五小姐都证明了宁老夫人已经过世,你们再拦着……更是显得心虚。公主既然要查问,谁都拦不住!」她侧过头,对着之前那宫女道:「还愣着做什么,还不给公主清了道出来!」 宫女得力立即上前,仗着手脚功夫,当即就将盼兰连带着溪光二人拖着往旁边去。此刻无人胆敢上前来帮忙,光凭着她二人还真是完全不是这人的对手。 溪光心内怒火如炽,伸手拔下红盖头的金簪子…… 此刻正当混乱,这宫女又要同盼兰纠缠,还未留神就被猛的发现自己脖颈间抵了一只簪子,当即停了下来。 函真公主只看见自己宫女没动作了,并不知道其中原委,当即喝道:「不准停!」 可这宫女现在是命在旁人手上,哪里还能听得了她主子的命令。非但没有照着函真公主的话来做,更是被穿着红嫁衣的新娘逼得一步步倒退。 「废物!」函真公主骄纵跋扈,今日本就为了寻事而来,却没想到自己特地带出宫来的人如此不堪一击,当即怒火上涌。她三两步跨上前,在那宫女背后将人往前狠狠往前推去,恶声喝道:「不许给本公主后退!」 函真公主的这一动作,谁都始料不及。只见那宫女身子重重一顿,喉中发出一声低吟,紧接就往地上瘫倒了下去。 「啊——」函真公主惊呼着往后退,她目光所及瞧见自己这宫女头下已然淌出了一汪鲜艳夺目的血来。待她反应过来,当即指着对面站着的溪光责问道:「是你!」 「你居然敢对本公主的人下毒手!」 溪光站着那,一席红衣猎猎,这时候谁都瞧不清楚她红盖头下是怎么样的神情。可饶是这样不卑不亢的站着,就已然让人觉得有种罕见的镇定。 而站在她身侧的盼兰,方才也只瞥见了一星半眼,只觉得自己一颗心都快要跳出嗓子口了。这要是真的……这要是她家小姐刚才金簪入了这宫女的脖颈致她而死,纵然也有函真公主的缘故在里头,可只怕并不是这样容易就能将事儿给说清楚了的。 在场人人都不敢出声,谁人不知这时出了命案非同小可。 许思娇不禁抚掌,对着溪光一步步靠近,言语神色颇透着几分幸灾乐祸:「看来,今日非但你非但成不了亲,还要抓去下狱了。」 「下狱」这二字一出,让现在在近处的盼兰陡然打了个激灵,她双眼直直的盯着地上一滩血迹愣神。不过片刻之后,又猛的上前挡在了溪光面前,「不关小姐的事!」 「呵,你想冒名顶罪?」许思娇皱着眉头,「在场这么多双眼睛,可全都看见了!」她转向那穿着嫁衣的少女,咬牙冷笑:「宁溪光,你逃不掉了!」 「不是!刚才是我刺伤了她,不是我家小姐!」盼兰依旧激动的争辩。 这话刚落地,询讯而来的宁相爷和大老爷、三老爷纷纷入了院子。 函真公主平素不闻朝堂事,因为对这位历经几朝的老相爷并不十分尊重,只视他是宁溪光的祖父,自然言语态度就十分的傲慢和敌意。「你来得正好,宁溪光刚才……可是犯下了血案,那底下躺着的,便是本公主贴身使唤的宫女。」 这刚才的几人只听传话的人说是上房这出了事,又怎么会料到如此严重,往那地上一看,各个脸色都变化了。今日本一桩好端端的婚事,到头来却闹出了命案。 而溪光却在此刻忽然「噗嗤」一笑,「杀人?人都还没死,何来的杀人一说?我不过是替公主教训了个不知规矩分寸的丫头,如何担得起‘血案’二字?」 函真公主皱眉,对这番话持着深深的怀疑似得。而许思娇则几乎都要跳了起来,「还想狡辩!怎么没死?这人明明……」她正指着地上的人,却因瞧见那人忽然动弹了一下而戛然止了声音,一脸惊异又举棋不定的回视着身侧的函真公主。 「不过是受了些伤,此刻救治定是与性命无碍。」 刚才那会的确惊险异常,倘若不是溪光反应快将那簪子顶端尖锐斜了斜,只怕这宫女当真就要被函真公主推着撞上这簪子。万幸,这不过是贴着她的脖颈擦过,理应不至于要了性命。 躺在地上刚才一动不动的宫女,此时好像是应了声一样动弹了两下,喉咙里像是有血沫堵着一样,咳嗽了数声。 宁相立即道:「来人,还不将这宫女带着带下去医治。」 「慢着!」函真公主开口打断,她走过去缓缓的蹲在了那宫女面前,抬起手在她鼻息前探了探,「宁溪光,人虽未死,可你这伤人的罪责……一定逃不掉!何况,此刻虽然还未断气,可到底救不救得活,还得两说。」 「公主同她废什么话!宁溪光这样胆大包天,竟然当着你的面行凶,现在应当立即抓了此人定罪受罚。」许思娇在一旁怂恿唆摆。她说这番话,显然是没有仔细估量眼下情况,仗着一腔怨怒而已。 这会子,当着宁府上上下下的面,委实已经没有了先前的优势可言,而函真公主却是比她更认清楚了这一点。 v第五十七章[11.21] 宁相眯了眯眼,倒是不慌不乱,他冷眼看了这么多年的朝堂风云,又岂会真将这区区骄横的公主放在眼中。此时只是不疾不徐的恭声道:「这儿乱得很,还请公主去前头花厅喝茶休息。」 溪光略听得她祖父如此说话,松了口气,知道有他在再不用自己勉励在这支撑了。许是之前拳头握得太过紧了,直到了这一刻,她才有些感觉到自己掌心传来的痛感,竟是之前她不知不觉当中指甲深深嵌入到了掌心肌肤当中去了。 实际上,溪光并不是头一次的面对函真公主,不论她碰到何人都不至于会像刚才那样失了理智,心中慌乱到竟那拿出了根簪子出来抵着那宫女。 她的确是慌了神……她几人说的关于老夫人的那些话,就好像似乎深深烙印在了溪光的脑海当中,不断在她心底嘶吼呐喊。甚至是,有些动摇了她最开始坚定的心。 溪光心思才刚略微回笼,就听见函真公主笑了几声,这笑声中仍然带着冷意:「好,既然是老相爷开了口,我也不能不给这个面子。这宫女的事,亦是可以改日在议。不过,今日我专程替皇祖母来探问的宁老夫人,倘若见不着怕是回去了不好交代。」 一面说着话,函真公主一面缓缓站起了身,斜着眼侧视着宁相爷。 宁相低眉回:「等拙襟病愈之后,便亲自入宫拜谢太后。」 有宁老相爷在前头顶着函真公主的压力,溪光理当舒心不少,可这时候,她却只觉得自己的一颗心越来越冰凉了。宁老相爷强硬的态度,似乎愈发暗示了一种可能…… 不可能。 溪光深吸了口气,想要将这个荒诞的念头从自己脑海当中驱逐出去,然而却一道从眼前闪过的黑影给打断了。等她仔细去看,只见是竟是许思娇冲向了老夫人的上房。溪光心内「咯噔」一声,可这时候再要去阻拦委实已来不及了——许思娇的身影已经进了上房。 也不知为何,这会的溪光居然下意识的去看了一眼老相爷,她祖父脸色低沉,比起之前好似更多了一重冰冷彻骨。他转过身,对着函真公主皱眉冷声问道:「公主今日,是专程来搅合婚礼的吗?」 「本公主几时有过这样的心思……」 「是么?皇妹。」一道男子的声音从远处靠近,疏漠的打断了函真公主此刻的骄矜和傲慢。来的并不是旁个,正是四皇子萧烆,此刻带了一行太监侍卫负手而来,气度偏偏。 函真公主惊愕,「四皇兄怎么……?」 非但是她,就连宁相都有些稀奇此人为何会出现在这。因着前两日的那出丑事后,司大将军家的小姐司锦放话宁死不嫁皇家,皇帝查问原委则后怒而惩处四皇子。这人此刻应当在其王府闭门思过,此刻又怎么会出现在这了? 溪光亦是不解此人来这的目的,也更是没料到他竟会出现在宁府,眼下宁栀可就在离他不远的地方跌坐着。 「皇妹,我有父皇口谕,让你速速回宫,不可耽误裴宁二府的嫁娶。」四皇子站在函真公主面前,一字字清晰开口,目光垂视,似乎就等着她接话。 溪光自然就将目光凝视在了那位函真公主身上,只见她圆睁着双眼一幅惊疑的神情望着四皇子,仿佛是在怀疑他这话的真假。 「怎么?皇妹以为我会假传圣旨?还是……皇妹忘记了父皇前两日才跟你说过的话了?」 函真公主立即脸色大变,「你、你怎么会知道在父皇那的事?!」 溪光离开这两人并不远,这函真公主公主声调语气的变化,当然听了个一清二楚。正当她分神在想什么事能让四皇子特地提出来提醒她时,又听四皇子道:「皇妹今日,可险些是坏了事。」 这话说得极其轻,溪光还未能听仔细,就被函真公主的一声凄厉嘶叫给盖了过去:「皇兄为何要插手管这事!」 四皇子此刻却仿佛耐心已经被全部磨光了,上前一把握住了函真公主的手腕,拖着她离开。函真公主骄纵任性,此刻若不能如她所愿,只怕今日都过不去了。四皇子拖不动她,便回过头凶狠的瞪了她,怒道:「你再胡作非为,回宫后父皇那定饶不过你!」 函真公主几时被这样恐吓过,好似回想到什么,悚然一惊。还不等她反应过来,就已经被四皇子拖着走了两步。 溪光听这两人的对话不由陷入深思,只觉得这其中有什么不同寻常的内情在里头。紧接着,她就又听见一道惊呼的女声:「啊——!」 这一道声音离得并不近,越是由远靠近了过来。 函真公主也因着这道声音猛的就醒过了神来,狠狠的甩开了四皇子的手。「慢着!先等等!」她又怎么会听不出此刻发出那道惊呼的正是刚才趁乱跑进宁老夫人那屋的许思娇。 此刻,许思娇正脸色煞白的从屋子中跑出来,一路跌跌撞撞,步伐仓促而凌乱,颇有些慌不择路的架势。而函真公主早就候着她了,在她将要靠近自己的时候上前抓住了她的两臂,止住了她的去势。 「是不是死了?!」 函真公主的这一声问得十分响亮,在场人人脸色都因此变了。 可许思娇满脸慌乱,目光仍然遗落在刚才逃出来的房子上,好似那里头有什么洪水猛兽即将要跑出来吃了她似的。 「真的死了?」函真公主等得有些急不可耐,可从此刻许思娇的表情上,她已能确定判断了个大概。说罢这话,立即转过了身指着那一席嫁衣的宁溪光道:「亲祖母亡故,我看你有没有这个胆子今日还敢出嫁!」 红盖头下的溪光不由秉着呼吸,身子也有些发颤,她竭力不将函真公主的这话当真,可全场雅雀无声却使得她浑身上下越发冰凉了起来。眼下她的祖父宁相是在场的,倘若函真公主这话有假,为何不怒斥? 「小姐……」盼兰低声喃喃,更加不知所措。 溪光此刻脑子嗡嗡作响,什么都说不出来,木然看着红盖头外那个宫装少女靠近自己。好似她整个人都被困死在了这幅身子当中,眼睁睁的任由函真公主朝着自己头顶上挥了手。 函真公主是想要将这人的红盖头扯下,她见了就不痛快,眼下可有了名正言顺的由头了!可哪知她举起的手才刚碰到那人,就骤然被什么人大力握住了是手腕,宛若骨头都要被捏碎了一般,疼得她当即脱口惊呼了出来。 「……你?!」 溪光转过目光,只见站在函真公主身后,此刻抓住了她扬起那只手的正是裴溯。 今日的裴溯也是一袭赤红吉服,金冠束发,比以往清绝气质更添了几分温润。可饶如此,他此刻眼中透出的却是凌人的锐利和杀意。 以至于他手下的函真公主在对视了一眼后心中竟有些怯怕了。 v第五十八章[11.21] 「今日裴某成亲的日子,我劝公主莫再要生事。」裴溯将人往旁边一送,冷声开口。他并没有说后果,可任何人听了这话都要觉得倘若违背这话后果定是不好的。 而函真公主听了,则就更是伤了心,噙着眼泪望向此人。她满心思慕之人,如今竟然是为了旁人这样威胁为难她!「成亲?你们休想成亲!宁家的老婆子死了,我看宁家的哪个人敢顶着新丧出嫁!」 正当函真公主说完这话得意之时,却是许思娇一把扯住了她的袖子。「不、不是……」 溪光当即就被这孱弱不安的喃喃给吸引了,正当她要上前,却被函真公主提前了一步喝止了许思娇:「闭嘴!」 此一幕自然就落在了的裴溯眼中,他冰凉的眸光略扫在两人身上,「公主只怕是会错了意,宁老夫人好好的。」 这是……什么意思? 溪光闻言心都漏跳了半拍,她素来是相信裴溯的,这会子他又说了自己最希望听到的话,下意思就信了大半。 「什么会错意!」函真公主一怔,而后勃然大怒,转而将气全都撒在了许思娇身上。她揪着身侧许思娇的衣襟,面容凶狠的逼问:「快说,宁家的老婆子是不是已经死了!」 许思娇被她这么一抓,仿佛牵扯到了什么痛处,连连倒吸了几口凉气。「没有没有!她还好好的!」 「我手上还挨了她那根龙头拐杖一记打!」 许思娇前几个月就被宁老夫人用龙头拐杖狠狠打过一顿,在床上趟了好些日子才缓过来。今日只以为这老婆子死了,哪晓得一进去还未瞧清楚人,就被那根拐杖打了,还不仓惶逃了出来。 「公主,她真的没死!是……」许思娇扫见不远处的宁栀,又恨又怒的指着道:「是你!我就知道你是个靠不住的!」 宁栀默不作声,让众人倒也没注意她,这时被许思娇一指,人人都将目光落在了她身上。 「不、不可能!」宁栀摇头否认,她昨夜偷跑出来,本想潜入老夫人房中求情,是亲眼看见她这位偏心的祖母怎么一点点咽气的。「她死了!她真的死了!」 可在场,除了她一人在状似疯癫的辩解,旁人都无动于衷。 宁三老爷气得脸色都要变了,「还不将这孽畜给我带下去!」 而这样的话却是激得宁栀猛然站了起来,她仓惶无助的看着在场的人,似乎想要在其中找寻一个信她的人。最终,她将目光落在了四皇子的身上,扑了过去哀求道:「殿下,我说的都是真话!我说的都是真话!」她求他,为的也是让他想起那日房中的温存,想让他记起自己来。 可四皇子俨然是对这坏了他好事的宁栀不甚上心,甚至还抬脚在此人腹部很踢了一脚。「滚开!」 宁栀受不住这力道,整个人都被摔得瘫在了地上,宁三老爷看着自己这独女如此,恨也不是怨也不是,咒骂道:「孽畜!」 溪光无心顾暇此人如何,此刻更明白了是她暗中递了消息将函真公主和许思娇两人招过来的。眼下她唯一惦记的,不过就是上房屋子当中的宁老夫人,她转过身立即朝着那扇正门而去。 才刚转过身,溪光就好像自己被什么拉住了衣裳。当她要回头时候,身后传来一记女子的闷哼,她当即又恢复了行动自如,好似摆脱了之后的束缚。溪光此刻没回过头看,也就不知道是裴溯替她解了围,阻了函真公主的纠缠。 其实,从刚才遇到函真公主故意刁难开始,溪光一直都没有掉泪的迹象,可此刻她却很有些想要哭的冲动。甚至是……每每靠近一步,她心情都更沉重许多。 屋子里昏昏暗暗,扑鼻而入的是浓浓的药味,见不到一个伺候的人在。 溪光掀开珠帘往里屋去,停在床前不远的地方踌躇,斟酌了许久才哑然开口:「祖母……」 没有人回应,可此事雕花大床垂下的帘帐却轻轻的晃动了一下。 「祖母?!」 溪光头上的盖头经过刚才那样一跑早就歪在了一侧,而她更是一把扯了下来随手丢在了地上。此时没有了眼前的阻挡,她一步步的靠近,目光扫见那张雕花大床前倒地的龙头拐杖,心下更是沉了下来。她站在床前驻足,仿佛深吸了几口气,仿佛这才可以略微克制此刻起伏不安的心绪。 紧合着床帘子突然从里头分开了条缝隙,一只手探出飞快抓住了溪光的手腕。只是那手白皙细嫩,葱白细长,决计不该是老者的手。 「三妹!」 帘子分开,里头露出的是脸色雪白、满脸清泪的宁檀。 溪光愣了一下,等宁檀从那床上跳了下来扑入她怀中哽咽啜泣,还没能回过神。她有些恍惚,此刻浑然不在意旁人,只是将伸出的那只手抓住了复又垂下了的床帘。只要溪光抬起手将之掀开来,便能看见这东西阻挡后的情形。 然而,宁檀却在这时候回身一把拦住了溪光的动作,「别——!」 溪光眼眶通红,语气细弱道:「为什么?我只想看看祖母……」 宁檀垂下头,好似这时根本无法面对溪光的直视,「……祖母,已经走了!」 这话分明并不响亮,却好似是晴空白日浑然炸起的一道响雷,溪光只觉得双耳嗡嗡作响。她喉咙动了动,却发觉自己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整个人木然的往前去。 宁檀拦她不住,只好让开了道,在旁低声道:「祖母的过世我也刚才知道,韩嬷嬷见外头情势不对才肯跟我说了原委。」说着,她便下意识的将目光落向了前头倒在墙角昏迷的韩嬷嬷。先前许思娇硬要闯进来,韩嬷嬷为了拦她而至摔了头跌在墙角昏了过去。 「祖母……」溪光这时哪里还听得进去旁的话,口中自顾喃喃的这两个字,颤着手将床帘掀了起来。一刹那目光触及那灰白得已无半点生气的面容时,她眼泪止不住的落了下来。溪光「扑通」跪在了床前,伸出手去握着宁老夫人袖中那只早已经没有了温度的手,哀声求道:「祖母,央央儿在这,您看一看央央儿好不好?」 「央央儿今日成亲,是要给祖母冲喜,祖母一定会好起来的!」 「祖母,您睁开眼好不好?」 身后脚步声靠近,是宁老相爷进了来:「这是你祖母生前的遗愿。」他说着这话,蓦然沉重。 v第五十九章[11.21] 溪光听着这话,就更好像被什么狠狠揪了心一样,疼得几乎都不能呼吸了。「祖母……」为何会有这样的遗愿,溪光不会体会不出宁老夫人的一番苦心。即便是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她也仍然在为着自己筹谋和安排。甚至是为了掩饰自己的去世消息,她都未曾让溪光来见最后一面。 倘若不是今天横生了枝节,或许溪光根本都不会知道。 溪光泣不成声,痛苦的情绪漫溢,将她整个人都包裹在了其中。「祖母、祖母……」 可这会任凭她如何喊,宁老夫人都不能再回答她了,这个人已经倾尽了全部的能力庇佑她。 「你祖母最后的心愿,便是想让你早些成亲早些离开京城。」宁老相爷说完这话,浑身上下也是透着说不尽的疲惫,他转过身对着刚跟进来的裴溯道:「按着礼往下继续吧。」 裴溯拧眉看了一眼伏跪在床前的溪光,上前倾身去扶住了她的肩头,温声唤了一声「溪光」。 宁檀想起外头可有不少人,忍着悲痛将溪光方才接下的红盖头拾了起来,带着哭声低语:「三妹,你出去别叫人瞧出来。」先前她也是听到屋子外动静的,知道函真公主和那……四皇子都在,若是被人瞧出了端倪来便不好了。 这话是提醒了溪光,使得她理智清醒了不少。是了,眼下的确除却上伤心,还有更紧要的事情。既然这已经是她祖母一番苦心,她又岂能因为自己而辜负了? 咬着牙平复了会,溪光深吸了口气接过了那盖头,只是那只去接的手止不住颤抖。 宁檀见她如此,索性帮她盖在了头上,低声唤了一句:「三妹。」这一声,从她口中逸出也是复杂非常。谁又能想到,这短短几日功夫,竟就会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 溪光让裴溯扶着起身,才刚站起来复又跪了下去,对着床上躺着的宁老夫人的尸身磕了几个头——祖母,央央儿绝不负您所望。做完这些个,才在裴溯的搀扶下同宁相爷行了礼后出了屋子。 而此时此刻,院子当中的人已经退了大半,溪光却并不知晓,跨出门时下意识握紧了那只扶着自己的手。 裴溯正站在她身侧,声音低醇还带了几分安慰:「放心,他们已经离开了。」 溪光知他所提的必然就是四皇子和函真公主一干人等了,之前她是撇开那些个人先进的上房,所以并不知外头后来又发生了什么。既然这会听了裴溯这样说,也不由先松了口气。只是这时想起刚才听见的四皇子对函真公主说的那番话,似乎另有深意。 隔了片刻,溪光终于将这事问了出来:「四皇子……是你请了来的?」 两人并肩,是裴溯执着溪光的手在一应人当中缓步朝着的外头去,入眼皆是赤红一片的喜色。下人们各自带着笑颜忙碌,仿佛刚才那场闹剧并未在他们那留下任何不好。此起彼伏的丝竹乐鼓声响也正巧将两人谈话的声音也掩盖在了下头。 「不是。」裴溯干脆利落的回了这两字。实际上,他也很意外四皇子的出现。 前些日子在南武坊的那事,使得四皇子将过错全都归咎在了宁五小姐宁栀的身上,因着受了皇上的责罚私底下已经怨怼上了整个宁府。今日他会上宁府,着实出乎意料。 溪光心下有说不出来的不安,只是又苦于没有实质证据,只好就此打住了这话题。也是因为她此时还未能彻底从宁老夫人去世这事当中回过神来,再匀不出心思来想旁的。这不知不觉下,溪光的眼泪便又落了下来,一颗颗豆大的眼泪低下,落在红色吉服上,瞬间就被浸在了层层衣料当中,旁人也看不出来。 偏偏裴溯察觉了,他捏了捏握住的溪光的那只手,「祖母在天有灵,必不希望你为了这事看不开。」 溪光不做声。 裴溯又道:「等过会拜了堂,你我便要入宫一趟。」 「入宫?」溪光愕然,在红盖头下深深拧起了眉头,这又不是皇帝赐婚,为何无缘无故的要去宫里头谢恩?这事倒有说不出来的古怪。溪光有些忌讳那个地方,她祖母这般苦心就是想要自己远离京城远离那个人,可眼下却好像躲不开似得。「为何?」 裴溯只如实回道:「是刚才萧烆传的口谕。具体为何并没有说,只说是圣意如此。」 溪光闻言久久不语,因着心中藏着事,就连之后乘坐了轿撵到了裴侯府同裴溯拜堂,都有些心不在焉。只在喜婆和礼官的提示下亦步亦趋的完成了那些礼。 虽这亲事来得仓促,可裴府在裴老夫人的督促下并未将排场落下,更是给这对新人住的锦澜院挑了可用且得力的丫鬟婆子。这会,溪光正被这群人前呼后拥着送入了新房。原本还有一应礼要走,可因着有圣旨在,闹洞房撒帐这些该免的就都免了。 盼兰是跟着陪嫁过来的,刚才也是好不容易才在她家小姐身边站稳了脚。这时见溪光盖着盖头坐在床沿,便问道:「小姐过会要跟姑爷入宫,怕是要重新沐浴换身衣裳的,要不然这盖头……还是让姑爷先来接了?」 溪光留心了一下周围,也没听见裴溯跟着她进来,便问道:「他人呢?」 「奴婢不知。」刚才盼兰也是被闹得一团乱,能紧跟着她家小姐进这屋子已经是着实不容易的事了,的确没留意新姑爷去了哪儿。她正寻思着要不要叫这屋中哪个丫鬟出去寻时,屋子门就叫人推了开来,进来的正是裴溯。 「宫里的马车已经在外头候着了。」裴溯径直过来,在床前停了下来。 溪光闻言心中不由咯噔了一声,不想竟还劳动了宫中派了马车来,越发觉得这事不同寻常了。她嫌眼前蒙着的盖头碍事,并未多想就伸出了手要将这扯下。却不料被一只手给覆在了她的手背,握着她缓缓将红盖头掀了开来。 这动作十分缓慢,慢到留有了足够多的时间能让溪光抬起眼眸仰视她身前站着的男子。屋中红烛摇曳,满屋的红色更是让溪光神态都好似映上了一层娇羞的红晕。 盼兰离得近,看清楚了此刻溪光的面容忍吃了一惊,捂着自己的唇惊呼了半句。 溪光此刻又没有镜子,根本不知自己脸上现在是个什么样的状况,瞥见盼兰这样不同寻常的表情,自然就要表示疑惑。 却让裴溯抢先一步开口:「甚好。」 「是吗?」溪光将信将疑,又将询问的目光看向了盼兰。 盼兰有些茫然的看了看这位新姑爷,见他脸上的神情从容不迫,显然并无半点玩笑的意思。可……可事实上,她家小姐的脸上的妆容花得都跟什么一样了,哪里还是「甚好」?!不过,转念她倒还是想明白了,从善如流的点了点头,「奴婢从未见着小姐这样美。」 这种无伤大雅的小事,既然她家姑爷要夸小姐,她这做奴婢的岂有拆台的道理?自然是要怎么狗腿,就怎么狗腿的了。 而溪光显然也并没有将心思用在这上头,也就再没有追究下去,「那我快些沐浴换身衣裳。」这话倒是说得极为干脆的,人也跟着就起了身。 屋子当中还有几个在收拾的丫鬟,见状立即将人引着去了净室内。这不是溪光熟悉的宁相府,可一应布置却不比宁相府差,像是精心复刻了过来又加以完善优化了的。 v第六十章[11.21] 沐浴了出来,盼兰忙拿了干布给她绞头发,溪光扫了一眼屋内:「他人呢?」 盼兰小声提醒,「小姐也该改改称呼了。奴婢刚才见姑爷出去了。」 溪光只是点了点头,没有出声,叫人分辨不清她到底是回的盼兰前半句话,还是后句话。其实溪光查问裴溯的去向,完全是惦记着他二人过会就要去宫里了,他总归也是要沐浴更衣,这时人不在也不知往哪里去了。 正想着这些,溪光的目光不经意在妆奁镜上扫了眼。偏就只这一眼,让她脑子瞬间就清醒了过来,瞪圆了双眼盯着镜子里的自己。「……怎么会这样?!」 实在不是溪光大惊小怪,委实是她没想到自己脸上会起的了一片一片的红疹子,在白皙的肌肤上格外显眼。「盼兰,你快看我脸上。」 盼兰其实一早就看见了,「怕是小姐今儿早上那妆有些厚不透气。」 溪光又看了看,心中默念着好似除了这个原因,也的确再没有旁的缘故了。除却刚开始见到时有些惊讶,她这会还真是不大在意这个的,甚至想着倘若此刻因为这个而不用去入宫面圣,那就再好不过了。 不一会,屋中另外伺候的两个裴府丫鬟欠身冲着刚进屋子的人行礼:「六公子。」 溪光侧过头看了他一眼,有些意外他竟也是换了官服来的,发梢略微有湿意,显是刚才沐浴了的。亏得刚才溪光还想着自己沐浴需的快些,好给后面排着队的裴溯腾位置,显然……是她多虑了。 「拿了些药,正对你脸上的症状。」裴溯走至溪光面前,打开了手中蓝底描金的小瓷盒,「抬起脸对着我。」 溪光乖乖依言,不过神情恹恹的,一副沉溺在悲伤当中对什么都提不起劲来的模样。 她这般真是人之常情,即便是劝也不能一时放开。裴溯只专心纸质挖取药膏涂在溪光的脸颊上。 药膏覆在皮肤上有丝丝凉意,就好像是冰雪落在了肌肤上。不过此刻是裴溯在替她抹药,溪光便打住没提这话,耐心等他涂完了。 「过会入宫,你身边的丫鬟就不用跟着去了,她到底不懂宫中的规矩。」紧接着,裴溯又道:「我重新给你找了个得力的。等到了宫中,有她照应,我也放心。」 溪光心中疑了一下,为何他这话……就好像料定了到了皇宫,自己就一定会和他分开了? 「不是去面个圣而已吗?」难不成,还会发生些旁的? 正值午时,皇宫南面的重华宫内却肃然一片的沉静。 「哐当」几声脆响,小案上摆放着的茶点连同刚被宫娥呈上来的茶盏一道叫人挥落在了地上,摔了个七零八落。 跪在地上来传话的太监吓得了哆嗦,急忙道:「娘娘息怒,娘娘息怒!」 只是此刻的许贵妃又岂能这样轻易就平息了怒意,她搁在桌面上的手攥紧成了拳头,止不住的颤抖。「我看她真是昏了头!昏了头!」 殿中无人胆敢出声,唯有站在贵妃身侧的大宫女这时皱着眉头开了口。「娘娘难道不奇怪,四皇子为何会插手这事的?」 这一问,殿中更是寂寂无声了。 而许贵妃则脸上神色变化莫测,隔了不过片刻,握着拳在桌面上狠狠砸了下去。「是那个老阉狗!」 「奴婢以为……除了他之外,四皇子再不能从旁的地方获知这事。」大宫女脸上带了急迫,望向自己服侍了十数年的主子继续道:「娘娘,既然已经让四皇子占了先,接下来就更不能落后于人了。」 这时,底下跪着的来禀事的太监立即接了话:「奴才刚才打听到,皇上让裴大人拜了堂就立即来面圣……」 大宫女听闻这话,脸上急色更浓。当日那蔡老太监同许贵妃密聊她虽未在场,可事后却也从主子那儿将事情知道了个全部。当年皇帝如何痴迷那女人,她也是清楚的。而如今四皇子这般作为,显然是要打乱了贵妃娘娘的布置。「娘娘,那四皇子未免也太心急了!」 许贵妃骤然厉色冷哼了声,「你以为本宫不知他打的是什么主意!」不过是为了赶在她前头抢功而已!不过,要真是那个老阉狗口风不严,萧烆打的那如意算盘……一念至此,许贵妃「噌」的站了起来,脸色愈发难看了。 「娘娘?」近在一侧的大宫女察觉不对,急忙探问。 「本宫要立即去见皇上,决不能……」许贵妃并未将话完全倒出,只说了一半,就戛然而止了。前些日子她倒是给皇帝出过一法子,可这法子仅是扣下裴家的这位新媳为人质。 可如今,她绝不允许当年的那事重演! —— 从承天门内的裴侯府至皇宫,其实路程很短。乘坐车轿不过一瞬功夫,溪光便同裴溯两人在康定门下了马车,由候着的太监领了往宸天殿去了。 皇宫巍峨肃穆,饶是此刻正值下午日头最烈的时候,也总让人有股森然冷意。 溪光下意识的拢了拢自己的领口,那只抬起的手并未当即放下,转而是踌躇着抚了下脸颊。她也说不上来到底怎么了,总觉得脸上有些不对劲,连此刻在前头领路的太监在刚才看自己时那第一眼的眼神也有些古怪。 不怪溪光要多留一个心眼,实在是因为她知晓了那个秘密。忽的,她脑中某个记忆片段一闪而过——前几日她去微园找裴溯的时候,曾被四皇子身边办差的老太监那样打量过…… 想到这,溪光悚然一惊,眉头拧得更深了。又不禁开始怀疑,是否今日四皇子这样突兀出现,也是因为「某种原因」? 杂乱的念头在溪光脑海中不断翻腾,竟也没意识到自己脸色有些发白了。等她回过神发现裴溯早已经握着了她垂在身侧的手时,溪光有些慌忙的收拢了忧色,勉强一笑。 「不需多想。」裴溯侧过头,温声开口。 溪光见他望向自己的目光柔和从容,甚至带了安慰之意,仿佛对此事毫不在意早已经做好打算了一般。可她却不因此而有半点松快,想着恐怕裴溯也未必能从祖母那获知当年自己爹娘的旧事,她此时也并不打算莽撞将此时和盘托出,只道:「我总觉得脸上有些不舒服……」 裴溯早将她一番心思看了个透,不过也不揭破,只道:「那药也不是什么灵丹妙药,红肿还未完全退下。」 v第六十一章[11.28] 溪光不由松了口气,寻思刚才前头那太监如此看她,或许仅仅是因为自己脸上的异样。不由,她又有些懊恼,想着自己既然担心这张脸会惹出前程往事,先前就不应当拿药涂抹。正当溪光想着这些时,裴溯忽然停下转身站在了她面前,拿着那块从她手中抽出的帕子抖了两下展开。 「……?」 「你这般面圣不妥,不如先用纱巾覆脸。」裴溯凑近了将之替她戴上,微凉的指端划过溪光耳郭,呼吸都蹭着她的脸颊。 溪光看着这张近在眼前的脸,不知不觉烦乱的心绪竟是平静了不少。她轻轻吸了口气,正当要开口之际,却被裴溯掐了一把脸颊。 「不必担心。」 丝毫不疼,可这动作却是少见的亲昵。溪光凝着那双炽热却又透着泰然的眼有些被触动,心头发酸,努力眨了眨眼才将要涌出的眼泪收了回去。「好——」 前头那太监行了几步发觉后头没跟上,转了身催促:「裴大人,皇上还在等着呢,耽误不得。这宸天宫就在前头了。」他边说着这话,边抬手指了前头甬道尽头的巍峨宫殿。 等靠近了,溪光看见那殿前站了几人,为首的那个看身形就是四皇子了。 不知是否经由身边陪侍的太监提醒了什么,四皇子却转了身看向了另外一个方向。紧接着,另一行人从宫门拐出出现在了他所目视的方向。自然,这一切也都落在了溪光同裴溯的眼中。 「是许贵妃。」裴溯解释。 溪光从前是没见过这位深得圣宠的贵妃真容的,不禁纳罕起这位函真公主的生母此刻来是做什么的。只见许贵妃只是同四皇子言语了几句,并未多逗留便径直入了殿内。至始至终,她都没有朝着自己这边看过来,倒真好像是碰巧了一样。 转眼功夫,两人就已经到了殿前同四皇子行了礼。 萧烆遣退了刚才领路的太监,又让自己身边的人也退了下去,方才道:「贵妃娘娘刚才进去。」说这话的时候,他微微拧着的眉头,大有担忧之色,就好像许贵妃此刻抢在前头进去要对面前这两人不利。 溪光自然不会去接他这话,垂着眼帘抿唇不语,听身侧裴溯不咸不淡的与之寒暄交谈。这四皇子明显有拉拢示好之意,末了又特地道了一句:「若有什么事……本王必会为你担待周全。」 他这话的尚未落地,便有个骄矜雍容的女声接了话:「‘担待周全’?四皇子怎么会说这样的话?难不成是以为裴大人进了这宸天殿会出什么不好的事?」随着这声从殿内缓缓步出的正是刚才先前匆匆入内的许贵妃,此刻她嘴角凝着一抹大有深意的笑,微厉的眼直直迫视着萧烆。 不等四皇子开口,许贵妃便又立即将目光落在了溪光身上,「你就是宁溪光?」她当年是未曾见过那女子正脸的,此时眼前这人纱巾覆面也只露出一双眼。不过,仅是这样一双漆黑分明的眸子,也宜喜宜嗔灵动得叫人挪不开视线。许贵妃暗自有些后怕,庆幸自己先来截了此人。 溪光欠身行礼,被许贵妃瞧过一眼后就低垂了头。她心中有些忐忑,竟生出了种许贵妃意在自己的感觉来。 不过转瞬,许贵妃就温柔笑了起来,甚至亲自伸手虚扶了溪光胳膊让她起身:「本宫的函真公主不懂事,你切莫同她一般见识。今日她闹出的那些事,皇上同本宫都不会轻饶了她。」 「皇上同裴大人有事相商,溪光……」许贵妃自顾亲昵的喊了这名字,显得十分喜欢眼前这人的模样,「你随本宫回重华宫坐一坐,权当是本宫替函真赔罪了。」 这话说得极重,又哪有上位者赔罪的道理。溪光虽未接触过这些贵妃娘娘,可也断不信她这话,随即想也不想便拒辞了。「娘娘严重了,公主年少,臣妾又怎么会将此事放在心上。至于赔罪,臣妾就更受不起了。」 许贵妃未必听不出这话的深意,却偏偏装了个浑然不知。非但如此,她脸上笑意还更加盛了,好似十分喜欢溪光言语上的恭敬,还抓起了她的手越发显出亲近之态。 「真真是个知情识趣的妙人儿,难怪……」许贵妃笑吟吟的扫了一眼不远处的裴溯,「同裴大人当真天造地设的相配。本宫倒是很想同你说说话。」 溪光低垂着头掩饰着眼中的不愿,这位许贵妃一再邀约,实在教人生疑。她甚至有些怀疑此人会设计了什么事针对自己,毕竟她同函真公主可是有过过节的。 「父皇先前口谕……」四皇子出声,这样子就是打算着要开口阻止了。 可许贵妃此时又怎么能让他如愿,不等他话说完便道:「本宫刚才同皇上说完话出来,四皇子是觉得本宫有意违逆圣意了?」 这两人当中着实流转着一股锋芒相对,以往谁人不知这四皇子虽非许贵妃所出,可这两方素来往来却是紧密的。像今日这般不想让,还真是头一回。 就连四皇子本人,也着实有些意外,这时释然一笑,「儿臣不是这意思。」 不怪许贵妃此刻连表面上的和气都懒得维持,心中只暗恨这萧烆要坏她的事。她决不允许皇上眼前再出现任何一个跟当年那女子肖像的人,绝不允许旧事再重演。 「不是就好,要不然本宫也真要以为四皇子连个规矩全忘记了。」许贵妃睨了他一眼就收回了目光,转而再又看向了裴溯,「裴大人总不至于舍不得将夫人交予本宫吧?」 溪光暗自郁闷,心想这人如此纠缠必然是有问题,不由盼着身旁的人替自己寻个借口开口。却没想到裴溯却道:「臣不敢。这是臣妻的福分。」 许贵妃这才稍露出了些许满意,点了点头。 「……」至于溪光,则是惊讶极了,下意识的就侧过了头望着裴溯。见他亦是向着自己,开口嘱托了起来:「去了贵妃娘娘那,不可无礼莽撞。」 溪光虽不知道裴溯为何会让她去许贵妃那,可心思一转想到这倒是避免了面圣之难,也是好的。遂跟了许贵妃离开。 四皇子看着那一行人离开,眉宇间的神色越发凝重了起来,「今日父皇发怒责罚了皇妹,只怕她的这位母妃要迁怒。」他转过头,不无担忧着道:「你刚才,着实不该让她带走人的。」 裴溯半垂着眼帘苦笑,「贵妃娘娘意愿如此,又岂是臣等能随意拒绝得了的?」 「裴溯……」四皇子皱了皱眉头,好似是这样不咸不淡的话听了让他十分不舒服,「怎么你现在跟我说话这样的生分了?」 殿内伺候的太监出来传话,说是陛下立即让裴大人进去,这才打断了两人的交谈。四皇子本也打算一道入内,却被那太监拦了下来。 「四皇子,皇上只有话要与裴大人单独谈。」 萧烆脸色当即略变。 v第六十二章[11.28] 那太监又道:「四皇子还是先行回府去吧。」 这些在皇帝身边伺候的都是惯会揣摩圣心的人精,萧烆听她这么一说,心中已然明了。因此也就不在这苦候着,干脆转身朝着宫外去了。 且说裴溯入了宸天殿的东殿,除却伺候的人外只有皇帝一人伏案批改奏章。还未等他靠近行礼,那人就开了口:「朕记得,嘉候世子是去年没的。」 裴氏先祖是开国之臣,册为嘉侯封地淮州。这任嘉候正是裴溯的祖父,不过他更多的是被称为老裴侯,至于皇帝口中所提的嘉侯世子就是裴溯去年刚过世的大哥。「回皇上,臣的大哥去年是在衡益关一役中亡故的。」 皇帝从堆积如山的奏折中抬起了头,「你祖父今年……该有七十了吧?」 「祖父今年,七十有二。」裴溯应答。 皇帝闻言沉吟了许久,并未立即表明心迹,反而是将一只手放在刚才看过的一摞奏折上,轻轻摩挲。「朕想着,也该是重新册立嘉候世子了,裴溯你怎么看?」 裴溯早就料到了这几日皇帝就该有这举动了,边塞不稳,他既是打了要淮州出兵的主意,就必然要先施予恩宠。如今他祖父年事已高,经由去年一役后本就身子大不如前,再要带兵出征已经大不可能。 再则,这次边关之乱绝不简单,戎勒王汗集结数部落直逼丰州。不过短短数日连破数关,已是拿了九座城池,颇有股势不可挡的态势。又因当今的这位天子素来寡恩多疑,朝中早已人心涣散。 「臣愚钝。」裴溯缓缓吐了这三个字,不卑不亢,不疾不徐。 皇帝一愣,过后忍不住笑了起来,「朕看你不是愚钝,而是在怪罪朕。世人都传,你该是嘉候世子的最佳人选,难道……你就真是没有半点想法?」这番话虽然是半玩笑说出的,可他那双深不测底的眼却是直直盯着底下站着的那人。 天子的威压不容小觑,何况是这样一位多疑多思的皇帝。 不过,裴溯应付起来倒不慌乱,声音还一如之前那样平稳:「是不是世子,臣都不敢生出半点怨怪。」 「哈哈哈……」皇帝畅笑,脸上的真实神色却让人看不出丝毫来。他本就有了打算,因而如何回答于他都无甚重要。「可惜了,原先朕想着要招你为驸马。不过今日既然是你成亲之日,朕自然要给你备一份厚礼。」说着,他就从另一侧拿起本单独放置的明黄卷轴,示意让太监拿了送去给裴溯。 太监小心翼翼的捧着东西过去,满脸欢喜道:「裴大人,这可是皇上的恩赐!」他还特地将卷轴展开在了裴溯面前,解释着开口:「皇上册立了能为翼侯的新世子。」 裴溯心中冷笑,这果然都应了他所料,恩赏下来了,那下一步就是该让他裴氏出兵平乱了。 再说重华宫这边,溪光被许贵妃带了回去说话,甫一坐下来,就被问及了脸上纱巾的事儿。 先前许贵妃察觉忍着没问,入宫觐见皇上,天底下又有哪个胆子会这般的大,居然还蒙个面纱?她便有些疑心,不知是不是这宁溪光晓得些什么陈年旧事。 溪光抬手搁在腮边,那神色有些担忧又有些欲言又止。「娘娘,臣妾……臣妾脸上出了疹子。」 「哦?」许贵妃挑眉,目光示意了下身边立着的大宫女,「叫本宫看看严重不严重,过会召个御医来给你瞧瞧。」 在她说这话的时候,那大宫女就已经去了溪光面前,看似恭敬实则十分强硬的揭下了溪光脸上的面纱。然等那宫女揭开,兀的「啊」一声惊呼出声,连忙退了数步请贵妃问罪。 「娘娘,娘娘,裴夫人她……」这宫女恐怕也没料到,这人的脸会是这么一个严重法,吓得往后退了半步,连捏在手中的那条纱巾都落在了地上。 「混账,大惊小怪!」许贵妃惊怒于底下人失态,严词喝道。 溪光却是神情淡淡,只是在露脸的同时敛去了精光。许贵妃这样强势的要揭开她的面纱,也使得她更加认定了那位主子在意自己的脸。从刚才到现在,溪光已经能确定,这人定是知道些什么的,不然绝不该如此。 纵然此刻心中回旋着再多的心思,她也只能按下不表,只装出一幅伤心的模样来问面前的宫女:「可是吓着你了?」 宫女的确是被吓着了,仓惶的看了一眼许贵妃。溪光仍是从前一副天真模样,甚是体贴地解释,「府医诊断过并不会传染,溪光这才敢入宫,遮了面纱,没想到最后还是惊扰了娘娘。」 许贵妃皱眉,让宫女退去旁边,自己则换了惋惜的神色来关切:「怎么这样严重?」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从家里头来时就已经上了药。」溪光说这话时尤其伤心,好似她是完全不想发生这事。 许贵妃见她这泫然若泣的神态,倒也谈不上信不信。在她这可并不关心宁溪光到底是为何弄成了这样,有意或是无意都不要紧,她如今成了这模样任谁瞧了都不敢去直视,这才是最要紧的。 就算是如那老阉狗所说,这宁溪光像足了当年的女子,可现在皇帝就算是见了又哪里还能会她迷惑了? 「上了药就好。」许贵妃沉吟着点头,「世间上的药都不是即刻便能生效的,半途再换旁的只怕更不得好。再则,秋日里起疹子也是寻常。」 言下之意就是不打算让召御医来了,溪光知她这不过是场面功夫,心中冷笑。不过,她还是柔顺的点头应了是。倘若此刻许贵妃让她用药,溪光也是不敢的。 许贵妃坐在上头睨视她,心中微哂,只觉得她不过一个软弱怯懦的无用之人。听传闻原先容貌是出众,可这会哪还有半点长处和优势。转念,许贵妃便又想到了自己的函真公主,心疼她终归是太气盛了。早前就同她讲了这宁溪光迟早落入宫中,又何必急于这一日两日的功夫。 溪光面上仍是忧心忡忡的样子,「臣妾也知道一时半会好不了,今日来时就怕冲撞了宫中的贵人。」 那许贵妃对着这样一张脸并不好受,挥了挥手叫刚才那宫女将接下的面纱还给她。这宫女十分机敏,揣摩出了主子的心思,随便寻了个理由就扶了许贵妃进后殿歇息了。 溪光被独自晾在殿中候着,也不知过了多少时辰,才见到了从殿外进来了个太监。这太监是径直朝着她去的,「裴夫人,军机紧急,皇上要跟裴大人彻夜研究沙图,今儿是要留宿在宫中的。」 夜上三更,宫里头反比宫外还要静谧许多。 溪光被安置在芳华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哪里睡得着,越发觉得此趟「鸿门宴」水深得很。若是针对她来的,远不必这般劳师动众,她思来想去也就只有可能是裴府的了。 她早先就有耳闻,现今这位皇帝自登基以来猜疑愈发重了,朝廷官员人人自危。而裴氏拥一方兵重,又怎么可能不被皇帝忌惮。只是今日是她同裴溯成亲的日子,皇帝就已经如此的急不可耐,显然是有些不顾颜面了。 v第六十三章[11.28] 「裴溯……」她喃喃念着他的名字,抵在口舌间,晕开一抹甜携着微苦。心里头念想着,便愈发多思了。 许贵妃今日这般试探,许是给皇帝出力,只是眼下就不知这情形可有转机。她越想越是忧心裴溯那边的情况,也不知皇帝那是个什么打算。溪光心下不定,翻了个身面朝着外面。 这间寝室内无人伺候,又灭了烛火,此时漆黑黑的一片,甚至还不如窗子外头来得光亮。不过,倒是异常的安静,连呼吸的声音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又或许是因为在黑暗当中,人的听觉更要敏锐着。溪光自觉是一直留了心注意动静的,哪知察觉异样的时候那声已经离得自己极近了。她早料到了今晚会有这么一道,想也没多想就立即睁开眼坐起了身。 这么一来,却是让那个进来这寝室将要靠近床榻的人愣了愣,不过转瞬就倏然笑了一下。 溪光不觉心中也跟着松快了不少,看着眼前人淡淡笑道,「之前我就猜……你晚上一定会过来。」也不知自己哪里来的笃定,明明这是在宫里头,各处都下了钥,又有值夜的侍卫轮班巡视,可她就是相信裴溯一定回来。 「到底是怎么回事?」她焦急问。 裴溯在床边坐下,并未亮灯,就隔着黑暗回道:「北面戎勒作乱,汴州的豫章王又有起事的瞄头。皇上想要我率淮州兵马出战戎勒,又因多疑猜测扣你为人质。」 溪光为了同说话之人靠近些,就在他开口的期间拥着被子往前凑。「我?」饶是如此,她此刻仍是觉得自己没有能听清楚,「扣我为人质?」 这话才刚反问完,就连溪光自己都忍不住拧起眉质疑:「怎会想到我的?」在她看来,要被当成人质,总得是个要紧人物才是。溪光以为自己才不过头一天嫁入进裴府而已……好似实在有些担不起这样的「殊荣」。 她这样一疑,显然是半点都未将坐在跟前的裴溯考虑在内,不提防下就被一只手搂着腰给揽了过去。 溪光吓得心都漏跳了半拍,还未回过神就已经对上了裴溯近在咫尺的脸,略微在靠近点儿就能碰着彼此的鼻尖了。虽是此时光线昏暗,可这样的近仍然能看清楚彼此的眼眸。 「你以为自己这般不紧要?」裴溯压低了声音问,深邃的眼眸里好似压抑着翻腾的情愫。 溪光下意识的要往后退,她还从来都未曾和人有过这样的亲近,饶是这人是裴溯,也猛的生出了股想要逃离的念头。可她现在被人环着腰肢,根本是退无可退,非但不能退反而还被抱得更近了一步。 「裴溯!」溪光低呼了声。说不上来什么缘故,就是觉得这一刻心都被搅乱了。 裴溯没有放开,却也没有进一步更为亲昵的动作,他只是将溪光拉入了自己怀中,一只手拖着她的后脑叫她枕在自己肩头。「别动——」 溪光之前还有些不适应的抗拒,可这一刻却仿佛被他这声音给安抚了下来。再过了片刻,她更甚至有些贪慕这样的亲近了。这样一个知道她全部秘密的人,早已经不知从何时起就已经成了她的倚靠。 就好比今晚,她就笃定了他一定会来,好像这样一件事理所当然,无需多费思量。 溪光蜷在她怀中一动不动,这短短一日的功夫发生了太多事,从晨起宁府她祖母的事,再到成亲,再到此刻身处宫闱……不得不说,此刻她满身疲倦。 宁老夫人至死都在为她苦心筹谋的东西并未达到最初的设想,溪光非但没有远离京城,此刻更被困在了皇宫之内。同当年那个致使她爹娘失踪的幕后凶手,如此之近。 ……不对! 一瞬间,溪光仿佛觉察到了什么,抬手用指尖在脸颊上轻轻划过。指腹传来的是凹凸不平的触感,这是因为她脸上的疹子没有半点往下消退的缘故。 「入宫前你给我擦的那药,是不是没有半点治愈之效?」 裴溯见她问起,也就没有瞒她的理由,立即道:「是。而且,还会叫你脸上的疹子维持一段时日。」 这回答并未出乎溪光的意料,使得她更加明白了一桩事。她从裴溯怀中坐直了身子,抬着眼眸看他,神色在不知不觉当中已经凝重了不少。似乎斟酌了半会,溪光才一字一字问道:「是不是……你知道了那件事?」 唯恐裴溯不解她口中所提的哪件事,她又自顾自继续了道:「秦华。你有恩于秦华,要从她那儿知道当年的事,只恐怕也不难。」 裴溯沉眸,他环着那柔软腰肢的手不自觉收紧了两分,「她并未直言,不过是我猜出来的。」 如此坦白反而让溪光不知道如何接口了,她略微垂下眼帘。他知道她爹娘的往事,所以今日早就为自己做了考虑。而这往事多半只会让人避之不及,像裴溯这样不显不露的还替她遮掩,又怎么不让溪光触动。 裴溯见她一直低着头不做声,瞧不见脸上到底是个什么神色,然而光是纤细的肩背就已经多添了几分孱弱可怜。正当要温声相哄时,却见她忽然抬起了脸正对着自己,还抬手在自己胸膛上落了一记拳。 「用的什么药?你就不怕真毁了我的脸?」溪光眼里噙着隐隐泪光,说是打,实则没用上几分力,反而像是小猫挠似的发泄发泄。 裴溯了然,瞥见了她故作轻松,眼底却是藏不住悲伤模样,伸手揽住了她紧紧抱住。宁老夫人亡故,她又怎么可能短时间内就彻底忘怀,此刻不过是在强掩悲痛而已。而他此刻也不点破,「你既嫁于我为妻,从今往后夫妻一体,不死不休。」 溪光没想到他竟是用这样的话堵了自己,从他怀里挣脱开来,对上他双眸时却是怔住了。只是事事被牵着鼻子走,这种让她有些不爽,也是在裴溯面前才敢如此使了小性子,吸了吸鼻子故意说道,「你那是不能,我看我倒是应当考虑下休……」 那个「夫」字还未说出口,溪光就被人一把捏着自己的两腮,叫她半个完整的字都说不出来。哪有这样的人!竟连个完整话都不让自己说了!溪光气得直瞪眼,用眼神威胁裴溯快些放开自己。 可她的这个眼神本就威胁不了任何人,更何况此时是黑灯瞎火,这样的威胁自然就要大打折扣。对此刻施凶者非但没有半点的震慑作用,反倒还让他低笑了声。 「谁给你胆子说这话的?」裴溯说这话的语气并不坏,甚至还透着笑意。可落在溪光耳中,就分明能感受到他的不悦。 溪光眨了眨眼,表明自己无辜得很,说的可都是实话。她扒开了裴溯的那只手,这才得以继续开口:「你看,同你成亲才拜完了堂,就被召入了皇宫要被当成裴氏的人质。」她说来也是委屈,她一肚子委屈呢。 裴溯闻言回视溪光,沉默半晌点头。「原来……」 「……?」溪光眼巴巴的等他说下来的话,那知道她刚说了这两个字便猝然住了口,只留下意味深长。她到底是忍不住的性子,决定刨根问底。「原来什么?」 裴溯从容道:「原来,央央的怨气是在拜了堂却没做旁的事。」 v第六十四章[11.28] 溪光还是头一次听他唤自己小名,不过再等听到了后头的话,脸色一下就垮了下来。「我没有。」她声明的时候,格外的一本正经,仿佛觉得尚且不够,又继续强调了道:「我真没有!」 可对面那人却不回应,却只是低沉的笑,就好像是这样的否认根本不足为信。溪光有些气急,鼓着腮刚想要再分辨,忽然就醒过了神,顿时换了一幅神色:「裴溯,你故意的!」 可不就是故意的,裴溯抚了下溪光柔软的发丝,褪却刚才的笑意,声音凝重了道:「你在宫中,恐怕还要呆上几日。」 溪光旋即反问:「你要出征了?」 裴溯入了宫后就一直在皇帝那与之同另外几个朝中将军讨论西北面的战事,从眼下看来淮州不得不出兵。「若无意外,明日就要有明旨了。」 战事紧要,既然下了明旨,那出京也就是不日的事情了。溪光想到既然皇帝已然有了要扣她为人质的念头,又岂会这么容易放人,因此这时听裴溯口中的「呆上几日」这样的说辞,也就并不十分相信了。 裴溯皱了皱眉头,已然是猜测到了溪光的心思。「我总有法子,勿要担心这个。」 溪光摇头,其实她心中是在担忧另外一桩事:「皇帝就真有把握我有分量做好这个‘人质’?」 的确不怪溪光自己都诧异这个,按理她不过同才嫁入裴府不过半日,何至于让人认定有了她就能牵制住裴溯乃至整个淮州裴氏了? 「前些日子的确皇上跟我提过尚公主。」裴溯点了一句前情。这世间,并不是人人都能推拒皇帝的圣意,更何况是尚公主。不过,他又接着道:「可这桩事,更有许贵妃和四皇子的推波助澜在里头。」看着怀中女子迷糊模样,心说何止能,甚至…… 溪光沉思,显然心思早就不知不觉被他带着从那件事上偏离了。许贵妃的如意算盘,溪光倒还能揣测一两分,可这四皇子……「萧烆在其中能获什么利?」 裴溯看她这般问,便知道她对当年宫中发生的那桩秘事不甚清楚了。萧烆是知道了皇帝当年对那女子的痴迷,因此想借着宁溪光极为肖似的容貌讨取皇帝的欢心以期重获圣心。宁裴二府的亲事无可逆转,他就讨了口谕让二人拜了堂就立即入宫,可见其用心险恶远胜许贵妃。 早两日裴溯便打探到了先前许贵妃向皇帝献策,献的就是若淮州裴氏出兵西北则以溪光为人质暂扣宫中。她此举是为女儿报私仇,也是为因前程往事而迁怒。倒不是萧烆这般无耻,他是真打了注意要想送宁溪光去皇帝面前的。 「萧烆身边有个姓崔的太监,知晓当年那桩秘事。」 裴溯并非不知萧烆此人表面不一,只是他今日是骤然行动,先前不露半点痕迹。然而他既然生出了这般算计溪光的心思……裴溯眸光闪现杀意,整个人都肃然一冷。 溪光自然也察觉到了面前这人身上的寒意,跟着自己心中也颤了两下,「……他要做什么?」她是有不好的念头,才会有此一问。何况,溪光也是知道那四皇子道貌岸然,根本不是什么正人君子的。 「你留在重华宫暂时安全。」萧烆所想正是许贵妃绝不允许再次发生的事,所以她必然会千方百计的阻止,就好比今日赶去宸天殿先去截了人。裴溯心中暗道,有这两人相争,倒是解决了许多繁琐。 若非时间仓促,不能安排周全,否则裴溯又怎么忍心将她一人留在这。到底心生愧疚,他望着溪光,眸光直直坚定道:「溪光,我裴溯发誓——一定会回来接你离开。」 溪光被他的郑重吓了一跳,随后立即点头。「我知道是情势所逼,这时候的确不是时机。」既然她是人质,许贵妃肯定不敢在这时候留对她动手。溪光寻思这恐怕是眼下她不得以被当成人质最大的优势了,不由苦笑。 「重华宫内有个叫如意的宫女,你可信任。」裴溯尊遵嘱咐,以防万一还是另做了安排。 溪光睁着大大杏仁眼,一下领会了裴溯的意思,顿时惊叹,裴溯手眼通天的能力。又眨了眨,紧盯着他瞧看,这人是走五步算十步的人,恐怕替自己早早就安排好了的,心底涌出无名安稳。 「正事说完了,咱们还是再说回私事。」裴溯忽然道。 溪光怔愣,「什么私——」话音未落,那舌便卷着清薄凉意来势汹汹,像是要将她拆吃入腹一般,于黑暗中,喘息声渐重…… 翌日,溪光是日上三竿才醒的,这些时日以来她总睡不安稳,惴惴不安的,许是预感作祟。而昨个夜里裴溯来,自己难得见到了他的面,却是在人怀里给睡过去了。 她回忆起当时的情景,脸不禁红了又红。转念却又黯然起来,惆怅起不知何时才能再见面。 小宫娥进来替溪光洗漱,便瞧见主子面泛红光,珠光玉色堪是人间少有的绝色,「夫人今个气色可着实好多了,早膳可有特别想吃什么的?」 溪光摇头,「随意些便好。」这处到底是皇宫里,人也好,事也罢,总比外面更多弯弯绕绕,溪光自持,谨小慎微些总没错。 「宸龙宫派公公来传了话,让夫人您好生静养,免去一切繁杂礼数,让夫人……且安心住着。」宫娥替溪光梳妆打扮,想到外头听到的风声,却是不敢深想下去的,即便再怜惜主子的花容月貌,也仅是怜惜罢了。 溪光见宫娥走了神,再听她话语,便清楚她此刻所想,而这问题她原先也惴惴,裴溯来倒像是给她吃了一颗定心丸。 ——不论我身在何处,定能保你安稳无忧,莫怕。 耳畔似乎还残留着那人情动之际低哑性感的声音,他说待他回来,府里辟了一处学堂,可得生足了数儿才行。 溪光心底泛起一丝隐秘羞怯,竟是不知裴溯也有这般不正经的时候,暗暗甜蜜之余又不由生出一抹隐忧。裴溯…… 良久,她心底生出一股豁达与坚定。既然,她在这宫中是牵制裴溯的存在,那她也决不能拖了他的后腿。 裴溯,我自当顾好自己,你也要平安回来。 此时同时的皇城内,忽然细雨来。整军出发的裴溯坐在一匹通体红棕的骏马上,遥遥与皇城的方向望了一眼,仿佛看到了深宫里的人儿,只一眼便头也不回地纵马离开。 …… 时光飞逝,秋去冬来,转眼就到了年关。 往年这个时候,溪光还在玉枕里头困着,哪里真正享受到过辞旧迎新、阖家团圆的趣味儿。而她今年,虽是有了新的身份能堂堂正正过年了,可却被扣在了这皇宫中。 凄凄惨惨,比往年还更不如。 v第六十五章[11.28] 【注:豆豆网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网客服qq。】 「还没有信?」溪光见如意进来,就先问了一句,在半年前,如意就被调到了她身边,看着其貌不扬的女子却格外有本事,替她妥帖周到让她倍觉安心。而这半年来,她一直跟裴溯有私信往来的。然这二十余日下来,完全断了联络。 如意一脸凝重,「外头谣言这样厉害,恐怕世子那边也不好传消息进来。奴婢刚才还被贵妃身边的大宫女问了话,明面上说是关心夫人的吃穿,实际上还不是为了……」她后面的话没说,那可是大不韪了。 溪光闻言默然,谣言是一个月前起的。彼时距裴溯率淮州兵马出战戎勒已有五个月,且大获全胜。可犒赏的圣旨还未下,皇帝就命裴氏兵马再赴覃州平乱。而谣言传的便是裴氏早有不臣之心,私下欲勾结豫章王谋乱。 世间上,流言吃人的事并不少见,更何况当今天子心思猜疑反复。加之裴氏的明喻军同豫章王的兵马在云益城僵持数日,越发引得圣心不满,连发了几道斥责诏书。 也正是因为皇帝这样的态度,叫许贵妃对暂居自己宫中的嘉候世子的夫人越发轻慢了起来。 这宫女当日受裴溯之命势必保护溪光,此时不得不将心中担忧道出:「夫人,奴婢只怕……不如奴婢想法子送夫人出宫。」她知道宫中还有几人是世子秘密安排的,只要彼此联合,未必不能成事。 可这一设想却被溪光阻止了,她摇了摇头:「不妥。」若她有心想走,何必在这重华宫耗上半年功夫。既然这会子谣言四起,皇帝疑心裴氏,她这人质再一消失,不是坐实了谣言? 「夫人在这也不得好,奴婢先前就在重华宫伺候,许贵妃的狠毒自然也是见识过的。」如意提醒道,「前头因为皇上用得着裴家,她自然不会对您怎么样。可一旦皇上那有了什么,她不定就要头一个对您下手。」 溪光不是不知这样的后果,只是现在还不到最后关头。她只手扶着额头,揉了揉眉心,什么话都没有再说,只怅然叹了一口气。 「裴府怎么样?」当日裴溯奉旨出征,京中裴府的裴老夫人一干人等本都能随着离开。可到底是裴老夫人不愿走,同余氏连带棕哥儿一块留了下来。其中这里头,也多有裴老夫人爱护自己之心,溪光不是不懂。 「世子夫人——」一个尖细的声音插了进来,说话的是个太监。进了侧殿就立即道:「皇上有请,世子夫人速速随咱家来。」 非但是如意吃惊,就连溪光也忍不住露出了讶然,一时回不过神来。自她入宫以来,这还是头一次……皇上宣她觐见的。甚至前段时间,溪光都有些怀疑是不是她早被许贵妃之外的人遗忘在了皇宫里头了。 不过,她虽然冒出了这样的念头,真去面见皇上心中还是抗拒的。 站在一侧的如意更是神色一紧,同那传话来的太监欲言又止:「世子夫人的脸……」 许贵妃当初为了扣下溪光,曾拿这个大肆做了一番文章。眼下已经过了六个月,溪光的脸上的红疹不可能至今未好。不过,虽好是好了,总还是「留了疤痕」的。 「皇上还在那等着,不得延误。」太监并不理会这话,皱着眉头强硬开口。 溪光知这一回怕是避不开,只好先站起了身,随在那太监身后出了重华宫。此刻她心中想到的却是许贵妃,这位贵妃娘娘此刻在场的话必然有法子阻止,可偏偏这两日太后病重她多半时间在那伺疾。 当日溪光从秦华心内探知了致使她爹娘失踪之人就是当今天子后,并不是没有想过复仇。只是她孤身一人在宫中,委实不能成事。而宁老夫人又一心想要保护她,叫她远离了那人。一番苦心,溪光绝不能因为自己的莽撞而辜负了。 溪光跟在那太监身后,心思转动,看来今日她是必须面对那人了。她稍稍侧回头,朝着跟在后头的如意看了一眼,以示安抚。可如意回她的眼神却是凝重忧心,显然为此行十分不安。 「公公,这怎么不是往宸天宫的方向去……」 在前头领路的太监回头狠狠剜了一眼多嘴问话的如意,「皇上的行踪还值得你来问?」不过接下来,他仍是开口解释了几句。这解释,自然就是说给溪光听的了。「此刻陛下正同四皇子在御花园的留音亭。」 溪光先前正纳罕皇帝为何会无缘无故想起自己来的,听见「四皇子」这三字也就半点儿不意外了。她想起当日裴溯曾同自己说过四皇子算计她的险恶用心,想来这回也是他的缘故了。 不经意想到裴溯,溪光便不觉被他岔开了心思,断了联系近有一月,也不知他这会怎么样。如此分神,险些让她撞到前头那忽然停下脚步的太监身上。不过才堪堪站住了,溪光就又听见前头那道尖细的嗓子出声道:「陈大人。」 这一声「陈大人」彻底将溪光拉回了现实,她抬起头望见站在几步之遥处的人正是一身官服的陈砚。恍惚间,她回想起了当年在寺庙的初遇,那时这人满身温润,谦谦如玉。而如今的脸上,却好似多添了许多沉郁。 那太监也不知如何就见了他眼色,自觉走远了几步。陈砚这才开了口,「央央。」 溪光有段时间未曾见过此人了,回想起那晚她因祖母病重出府寻裴溯,在微园外无法可想时还是他进去传的信。只是那时也未来得及同他道谢,既然此时遇上了又无旁的话可说,溪光就提了此事:「多谢上次陈大人相助。」 陈砚并没有说话,只是目光灼然又带着凛冽。前两日才刚下过雪,檐上的冰雪被尚午的日光一照就有了消融的迹象,滴答滴答的声音不绝于耳。 到底还是寒冬,即便穿了再多站在外头也不耐寒,那冷意几乎是能透过层层衣钻入肌肤每一个毛孔。溪光不耐寒,交叠着搁在身前的双手下意识的搓了搓,以缓解僵硬。「皇上召见,溪光不便久留。」 可到了这时候,陈砚却忽然伸手拦住了她的去路,「你同我,就没有旁的话可说了?」 溪光侧头望着他,见此人眉宇微皱,像是被什么困扰着一样,「陈大人难道是想向我追究自己那位青梅的事来了?」倒不是她非得旧事重提,的确是眼下再想不到旁的理由和缘故要使得他留自己。 然而,陈砚被似乎是被她这话给堵着了,在寒风中的脸色有些难看了起来。 溪光抿唇一笑,「向来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陈大人若是护内,溪光亦是无话可说的。」 这番话后,陈砚的脸色越发差了起来,他目光依然凝视着眼前不远处的这人身上,想要开口,却又好像什么话都卡在了喉咙深处。到最后,只是身量略微拔高的喊了一声,「央央!」 溪光闻言皱眉,刚才的那一点笑意被掩得干干净净,心内有些抵触这人如此唤她。似乎刚才,她已经是同他说尽了全部的话,溪光挪动步子打算绕开此人继续离开。只等走了五六步,才听到身后陈砚传来的声音。 「那件事起因不在你……」陈砚顿了顿,又继续道:「你放心,她……我也替你安置稳妥了。」 溪光听他前头半句话忍不住讥笑出声,再又听见后头半句则秀眉轻轻拧了一下。「安置稳妥」,这话是什么意思?这倒是让溪光不禁回过头,瞥了身后仍站在那的陈砚一眼。 陈砚道:「你放心,那事已经彻底过去了。不会有人知晓,也不会再又报复。」 他这口口声声当中,大有一幅为自己着想的架势。可溪光想了想,论起亲疏远近,这人自然也该是偏爱苏枕杏才是的,怎么这会倒像是袒护起自己来了?不过这时,溪光实在不想同此人白费口舌,淡淡收回目光继续往前走。 不远处候着的太监见两人说完了话,立即上前来。说要是论起来,他这般做法也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的,竟是奉旨传人的途中还耽搁功夫。 v第六十六章[12.08] 「你可知道外头谣言四起?」陈砚此刻全无先前的沉着,这一出口极为仓促。而这问话,也终于如他所愿让宁溪光停下了步子。他几步上前,原本还想再绕至他身前,可最后却还只是驻足停在了溪光的背后。仿佛,此刻只有不对着她的那双漆黑透亮的眼眸,他才能将余下的话全都说完。 「寒渡川裴溯停滞不前,皇上连发数道圣旨下发的军令毫无动静。央央,你可知道这意味着什么?」陈砚皱眉发问,见前头人不做声,他就又进了一步,低声道:「裴溯大有可能要反。」 这声音极为低,混在冰雪消融的声音当中好似也被染上了刺骨的冷意。它是陈砚的一把刀,要划开虚伪的掩饰将一切都坦坦荡荡的显露出来。他看着眼前的这个背影,单薄纤瘦,尤其显得孤零零的。 不光是陈砚,眼下宫中谁人不让觉得这宁溪光可怜的。才刚嫁入裴侯府,不过刚行了拜堂礼,就被撂在了宫中。明面上自是一番粉饰太平的说辞,可实际上谁人看不出这是被扣做了人质。想当日她刚嫁给裴溯时,不知道惹红了多少京中贵女的眼,而此刻人人都觉得宁溪光是被人利用了。裴溯娶她,不过就是用她当个皇帝的棋子。 「你猜猜,他可有担心过你的处境?」陈砚逼问,这架势似乎是一定要溪光面对真相似的。紧接着,他又苦笑了一声,「自然是没有的。央央,但凡他心里头有你一分一毫,也不会陷你在如斯险境。」 溪光拧着眉头,她原本并不想理会,可这人一二再、再而三的言语却是挑拨得很。思付片刻,她侧过头冷声回道:「这是我自己之事,同陈大人何干?」 「央央!」陈砚好似有些气急她如此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姿态,脸上隐约还有一闪而过的嫉恨。「你才同他认识几日?素来最难测的都是人心!裴溯他……不过利用了你!」 溪光忍不住轻笑了一声,「多谢陈大人‘好意’提醒。」 可这样的回应却是将陈砚更加惹恼了,他面色急变,从后面上前一把抓住了背对着她那人的手腕。「你以为我这是挑唆?」 溪光不提防他有这么一遭,不由脱口低呼了声。而先前一直跟在后头的如意立即闪身到了两人旁边,狠狠扣住了陈砚的手将之抓了分开。 明明是个不显眼的宫女,却没想到身附功夫,陈砚虽是男子,却也不过一介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当下被甩得往后踉跄了两步。他面上惊疑,看了看这女子之后,又将目光转向了溪光。 再开口,陈砚的眸光已经变得暗沉了,低声道:「这是……」然而,才不过就才出口这两个字,他的声音就戛然而止了,嘴角带了几分苦笑,好似笑自己先前那番话都是枉然。 可又好像……他这会笑的仍然还是溪光。 「你真当区区一个宫女就能护得住你?」 溪光愕然,又有些不置信,不清楚他话底下的含义,心中生出几分惶惑惊疑。 而陈砚自然也瞧见了溪光眼底陡然而起的戒备与疏离,心兀的一阵吨钝痛。她竟是这般……不信自己。虽然是重逢了,可今日的宁溪光到底会再像小时候那边信自己了。 陈砚难掩心中黯然,转念又苦笑了——是了,她又何必要信自己呢。 当年若不是那一次自己失手,她又怎么会从树上跌落下去…… 陈砚至今无法忘记那时候小小的她咬着糖糕在树下,拿那双漆黑滚圆的眼睛一脸惊奇望着自己的样子。他从未见过这样好看的小女孩,忍不住天天都偷爬上树看院子里的她。以至于到后来,他终于鼓足了勇气问:「你要不要上来?」 「你要不要上来?」 要不是他先开口引诱,她怎么会在他的指引下一步步爬上来,又怎么会……摔下去。 至今想起这一幕,陈砚都感觉自己的心都随之坠落了深渊。他没能抓住她,眼睁睁的看着她从高高的树枝上掉下去,而后鲜血从脑后沁出…… 谁会知道,堂堂宁相府家的三小姐竟是被他害得痴痴傻傻的 这是他心底最深处埋着的秘密,谁也不知道……真相会是这样。就连宁溪光,也失去了记忆。再后来,他发过誓,一定会补偿她。所以,这些年来他努力跻身官场,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迎她过门,尊荣半生。 央央,我从未想过……伤害你。 陈砚收拢回思绪,又飞快的低语了一声:「今夜子时,我带你出宫。」 先前来传旨的太监见这边说个不歇要耽误功夫,万一过会皇帝恼怒,可是谁都担待不起的要掉脑袋的事情。这会终于是忍不住了,站在不远处尖着嗓子道:「陈大人,陛下传召世子夫人可在承乾殿里等着呢。」 陈砚沉声道:「我有要事要禀告皇上,今日……恐怕皇上再抽不出功夫来见她了。」说罢这话,他就握着手中的一卷文案朝着前走了两步。那太监为他这话目瞪口呆,显然是不知当信不当信。 而陈砚坦然不迫,在跟溪光错身而过时步稍停,唇瓣微动低语了几句。转瞬功夫,人又朝着前头去了,他停在那太监面前目光在自己手中握着的东西上扫了一眼,「事关乱党。」 这太监态度一下子端正了起来,知道这不是小事,立即打了个激灵不再迟疑,忙道:「陈大人身怀要事可不能耽搁,只是……没有上头的准话,奴才却还是要带着了人去的。」 溪光这离得稍远了几步,神思有些恍然,如遭雷击一样的站在原地,再没听清楚他站着又说了什么后才离开。这时,站在身侧的如意见她一直握着手腕有些出神,就有些担心,问道:「夫人怎么样?是伤着了吗?」 直至过了片刻,溪光才摇了摇头,虽是收回了神,可心中仍然是翻腾着波澜。「没有。」 「夫人?」如意将信将疑,显然还是有些担心的。 溪光倒不是被刚才抓疼了,而是因为陈砚离开时在她耳边说的那句话——央央,我会帮你。不论裴氏反不反,他要是认出了你都不会放过你。 陈砚口中的「他」指的是谁? 除了那位高高在上的天子,溪光此刻再想不出旁的人选来。可他为何会说出这样的话来?是不是意味着……此人也知道那件事? 溪光目光复杂的又朝着前头陈砚离去的方向看了一眼,只见他已经步伐匆匆的走远了,就连背影都已经模糊不清了。早前陈砚就表明过他同自己是幼年在江南就相识了……恐怕是了,溪光暗暗肯定,这人应当也是知道内情的。 两人继续跟着那太监行走,走了不多远,果然迎面来了另一太监叫她们回去,说是今日皇上有要事不宣见旁人了。这倒是真应了刚才陈砚之言了,而溪光因身份特殊不能在宫中随意走动,同如意又被那太监重新领着回了许贵妃的重华宫。 倒是巧得很,许贵妃一行人也刚至重华宫外。许是走得有些急,见到太监领着溪光回来还来不及掩饰脸上的惊讶。只等缓下了步子才施施然一笑,「这不是皇上身边的小周子么?」 v第六十七章[12.08] 那太监立即恭声请安,言语既客气又恭敬:「回娘娘的话,刚才皇上想召见裴夫人。」 「哦?」许贵妃一双美目轻轻流转,最终是将视线落在了那太监身后的宁溪光身上。「可是裴大人有消息了?」 「哎哟,这外头的事情奴才哪能知晓。皇上今日无空召见裴夫人,奴才这是又紧着将人送回重华宫来了。」太监一张伶牙利嘴,又继续道:「既然已经到了重华宫,奴才这就回去了,奴才怕皇上那缺人手。」 许贵妃笑了笑就让人走了,皇上无端端召见宁溪光,还是给她敲了记警钟。 当初她是为了博皇上欢心,才施展计策扣了宁溪光在宫中做人质为皇上分忧解难,为此还赢得不少嘉赏。可宁溪光的身份始终是她心里头的一根刺,动辄就刺疼难忍,偏先前动不得,只得辛苦忍着,而今在得知皇上传召宁溪光这叫她再无可忍。 如今……这局势,可不一样了。 许贵妃是匆匆忙忙从太后那赶了回来,本是想着从这皇上身边伺候的小太监身边探听个一二,谁晓得他滴水不漏。见人走了,许贵妃这才又重新将目光落在了宁溪光身上。 「你也不必太过担心,寒渡川距离这儿少说几千里地,消息往来阻滞也是有的。」 这几个月来,除了最开始许贵妃还表现了亲近之外,后来则是越来越无视她的。甚至是这两三个月,平日连见面都是不常有的。溪光根本就是同软禁的一般无二。而今日这般好言好语,倒是让她一时有些吃不消了。 「多谢娘娘宽解。」溪光温顺回道。她向来是个识时务的人,此刻纵然知道这个许贵妃并不是什么好人,也丝毫不敢显露出半点不以为意。毕竟,自己此刻仍然是在她宫里头,真要是被她算计,也不过就是宫门一闭就可行事的。 许贵妃满意的点头,嘴角甚至还露出了些许笑来。这宁溪光是个什么性子的人,她瞧了这好几个月,自然是知道了个一清二楚。不过是个空有美貌的蠢货,性子也好揉搓。不过这心思微动的片刻,她眼眸当中已经透出了杀机。可这面上,仍然一如既往的语调款款:「本宫刚从太后那伺疾回来,过会再同你说话吧。」 说罢,这一行人先行一步进了重华宫,跟在许贵妃身旁的那位大宫女还侧过头看了一眼这两人。 等人远去,如意才在溪光身边低声提醒:「许贵妃倒像是急忙得了消息赶回来的。」 溪光又怎么会看不出,如意不知道这其中的原委,自然就不解这位贵妃娘娘的行为了。「她不想让我见着皇上。」亦或者,是许贵妃怕自己这张脸被皇帝看出端倪。 「……?」如意不解,再看身旁那人时,却见她并没有接着解释的意思,便也就此打住,跟着回了侧殿。 宫中日子枯燥,溪光练字打发时光,也正好磨磨性子。眼下一回来,不过略坐了会就打算拾起笔继续昨儿没写完的。 如意在一旁伺候研墨,看见了她写的信。这写给的是谁,她又怎么不会不出。过往几个月夫人跟主子的通信,全是经由她之手的。只是这已经断连了一月有余,光是有送出去的信,却没收回的。饶是她不该多嘴多事,也忍不住问了口出:「夫人为何还写?」 溪光闻言就好似半点震动也没有,反还语气平和的反问:「为何不写?」 写了也没回信,为何还要写?这是如意心底的话,她咬了咬唇,自然不能将这话说出来。外头传闻正盛,就连她这个在主子手底下办差有些年头的,也忍不住内心动摇迟疑起来。如意有些想不透,为何夫人这时还能如此气定神闲的。 「传闻不过是传闻,并不足为信。」溪光开口,她等写完了最后一个字收了笔,才抬头看向身边站着伺候的宫女,忽而一笑道:「即便要反,这也不是最合适的时候。你想想,这传闻背后……最得力的是谁?」 正当说完这话,外头进来了人:「小膳房做了一品官燕,娘娘惦记着你特地送了来。」这人正是许贵妃身边的头等大宫女。 她这人一贯的冷傲,这回脸上倒是难得和缓了几分。溪光则满脸受宠若惊的模样,从书桌后起了身:「多谢贵妃娘娘,臣妾过会亲自去道谢。」 「娘娘这几日也累了,你若要谢,明日再去。」 如意去接过她的托盘,转身要将之送去桌上隔着。岂料却被来人给拦着了,那宫女道:「今年底下进献的燕盏比往年都要好,不过量却少了不少。奴婢瞧了世子夫人用过,才好回去复命。」 这话说得就有些不对了,如意当即心下大喊不好。可这当着许贵妃的面,她不好直接道明,正寻思如何提醒夫人时,就见她已经将那一盏半温的燕窝端了起来。 「夫人……」如意脱口,立即又道:「不如坐去桌前再喝。」说着,她就将托盘递到了溪光面前,那意思便是让她将东西重新放回来。如意心中已经有了打算,这儿到外头桌子还有些距离,届时她一个不留神打翻了便就将这事给化解了。 谁知溪光非但没有搁下,反而将之端着更靠近了唇边。「不必麻烦。」她一饮而尽了。 这一幕发生的极快,就是如意想阻止都阻止不得,心中暗自焦急。而那许贵妃身边的宫女则满意了,她差事办完,自然就回去交代了。 重华宫的主殿寝室内,许贵妃正在闭目养神。给太后伺疾虽不需她事事动手,可到底不然在自己宫中舒坦。这时听见外头有人进来的动静,才略微睁开了眼扫视了一记:「怎么样?」 刚才回来的大宫女含笑回道:「当着奴婢的面喝了干净。」 「她倒没疑心?」许贵妃问。 「没有。娘娘,她如今是泥菩萨过江,可不得指望着扒着娘娘。除此之外,谁还能顾看着她。也算她是个知道识时务,若是不喝治她个为下不尊也未必不可。」 许贵妃这才没做声,嘴角噙出了一抹隐秘的笑,又重新合上了眼,「本宫先睡一会。」 「娘娘,奴婢瞧着如意倒像是生出了偏向她的心……」 「这种事,你自己瞧着办就是了,不必特地来回我。」许贵妃漫不经心的开口。 宫女应「是」,小心翼翼的退了出去。 直到天色全黑,重华宫上下都掌了灯,唯独只有南面的偏殿无甚光亮。许贵妃身边的大宫女使了个人传了如意过来询问,去的人回时并未将人带回来。 「偏殿没人,寝室奴婢也不敢进去。倒是守在侧殿外的宫女说,如意被小膳房的姑姑喊去帮忙了。」 许贵妃娘娘吃食一贯挑剔,小膳房的宫女比重华宫内别处的更为辛苦些,素来人手不够用就要到别处找人帮忙。这是时常有的事,大宫女也就没在意,「知道了。」摆了摆手,就让人退了下去。而她则转身入了身后正殿的寝室,轻声细气的开口道:「娘娘,差不多是时候了。」 v第六十八章[12.08] 许贵妃睡得并不沉,闻言缓缓睁开了眼,眼底透着冷漠至极的笑意。宫里头能身居高位的女子,又有几个能双手干净。何况,她素来信奉的便是「阻她者死」。 当年皇上从外头带回来的女子如此,今日的宁溪光也是如此。她绝不允许,皇帝因为见到她,而再想起当年的旧事。 「扶我起来——」许贵妃姿态雍容的扶了扶鬓发里的金簪,任由着宫女搀着起身。 出了正殿,就立即能瞧见侧殿,宫女立即解释:「娘娘,人已经早早就睡下了。如意那丫头也不在。」言语间,两人便已经到了偏殿门口。守门的宫女立即作礼,诧异不知为何贵妃娘娘这时来,一时立着不知如何动弹。 许贵妃道:「你就在这守着。」她倒是不用解释,这就领着自己最得力的宫女往里头走了。 这偏殿中,除了角落的落地大灯台留了两盏灯外,其余都被灭了。加之其中一点声都没有,愈发显得空大阴冷了。 「娘娘,往这边走!」大宫女身上特地带了夜明珠,此刻正好拿了出来照明,一面扶着人往内殿寝室方向去。她说话,倒是没有刻意压低了声音,只比寻常略微小一些。今日那燕窝中下了药,这人早就该睡得跟死了一样。 等即将靠近床榻,许贵妃却停了下来。「你先退出去。」 「娘娘?」 「本宫有话要单独跟她说。」 「可是她……」宫女吃惊,这人明明应当是睡死,贵妃娘娘还怎么跟她说话? 许贵妃不由声音冷了两分,「还不出去?」她抬起手,顺便将刚才那颗夜明珠搁在了自己掌心举着。许贵妃也没当即就靠近,只是借着那光线端详着眼前不远处那张寝床上的躺着的人,笑了一声。 这一笑过后,许贵妃好似再不能控制住自己,又接连笑了起来。仿佛是现在,她遇着了一件十分可笑又有趣的事一样。 「……本宫到现在,都还记得那是一张怎么样的脸。」 十几年前的记忆又浮现在了眼前,而许贵妃的脸,也愈发狰狞了起来。她明明想要笑,可脸上却又淬满了恨意。怎么能不嫉不恨,她生来高贵,一生极尽世人羡慕,可偏偏那几个月过得晦暗无光。那样的圣宠,即便到如今,她都甚至还未获得过。 凭什么一个宫外的野女子就可以!难倒她也配? 饶是如今想来,许贵妃还是气得浑身颤抖。她缓缓靠近床边上,俯下身,用手中夜明珠靠近那个沉睡之人。眼前的这一张脸,因着有未退的红疹,同她记忆当中的还是有所差别。可即便是这样,也显然不掩容貌姝丽。平日带着面纱,更是让人觉得眉眼灵动。 先前是皇帝不在意,许贵妃倒是可以不在意此人,她将此人扣在宫中是为了皇上,不过当她是个阿猫阿狗圈着。可就在今日,皇帝要下旨传她觐见。这就是许贵妃所不能不面对的了——倘若,皇帝认出了她怎么办? 何况,许贵妃也不放心宁溪光,难保她不为了自己活命做旁的算计。将要溺亡的人,最是会拼命抓住身边可抓住的一切东西。 「本宫经历过一次,就绝对不允许……有人再来一回!」许贵妃抬手,食指指腹在这昏睡之人的脸上来回滑动。然而,短短一瞬功夫,她神色就变得阴狠了起来,小指上的金属护甲落在那白皙光滑的脸颊上,一点点加重了力道。「本来,本宫也不必杀了你。你要怪,就去怪那个女人!」 「本宫能夺她性命,自然……也不会放过了你!」 许贵妃嘴角笑意更浓,仿佛是嗜了血一般,唇瓣都鲜红饱满了起来。这些事,本不需她来亲自动手,可她旧年的余恨未消,要亲自感受慢慢掐死这人的快感。 溪光绝没想到当初的内情竟是这个,一时心中悲恸失察, 而许贵妃正说的畅快,哪知就在此时,紧闭双眼躺着的那人……倏然睁开了眼。 「你……!」许贵妃大惊,「你、你……」不知不觉当中,就连刚掐住那只纤细脖子的手也送开挪到了旁处。而那颗照明用的夜明珠,更是被她失手掉落在了地上。「咕咚」一连串的声响,也不知道在地上滚向了何处。 「贵妃娘娘,我是不是打断你的事?」溪光目光坦然,缓缓坐起了身。 她每坐直一分,那许贵妃就要往后退半步。 然而到底是经历过风浪的人,抛开最开始的惊吓后。许贵妃当即回过了神,镇定下来,冷笑:「原来你早就识破了。」 「识破贵妃娘娘的真面目?」溪光挑眉,抿着笑似笑非笑:「我从未信任过你。」 许贵妃被她的气定神闲激怒,抬手过去就要再一次抓住溪光的脖颈。 溪光却先有防备,借势抓了她的臂弯,将人拖着翻到在了床上。而她自己已是一个翻身,将人挟制在了身子底下。 许贵妃见形势不妙,立即要大呼外头的人。还未张口,就已经被一只手给堵住了嘴巴。她恨急的看着宁溪光,瞪着的眼光全是腾腾杀气。 「原来贵妃娘娘也知道害怕。」宁溪光轻轻笑。事到如今,她又怎么会看不清自己的处境。许贵妃既已生杀心,无论如何她在重华宫都是呆不下去了。非但是重华宫,眼下的皇宫亦然。 「可是天理循环,欠的账要还的……」 许贵妃不可置信的瞪着她,那神情仿佛是在说: ——你敢! ——宁溪光你胆敢在宫内行刺本宫?! ——本宫看你,是不想要自己的性命,也半点不估计裴氏了! 「我又有什么不敢的,眼下我在皇宫又能活几时?若是拉着你一快,还多了个垫背!」 v第六十九章[12.08] 这时藏身寝室内帷幕后的如意闪身而出,协力将许贵妃擒住,当先拿东西堵住了她的嘴。 可屋中动静引得外头候着的宫女生疑,那宫女是许贵妃心腹,不由出声问道:「贵妃娘娘?贵妃娘娘?」 溪光一惊,只要低沉着声音装是许贵妃怒喝:「滚开!」 可两人这一分心就使得许贵妃得了机会,奋力摆脱两人想去逃离。刚才两下交手,她已经华冠掉落,雍容华贵成了个笑话,形容鬼魅可怖。 溪光心生不妙,立即上前扑住了此人。不想这许贵妃闪身一避,竟是比寻常人更灵活些,反而抓了靠近她的如意。 许贵妃那护甲抵着如意的眉心,侧头瞪着溪光威胁:「你若是胆敢靠近半分,本宫就立即要了她的命!」向来是心狠的人才能有生机,可见她才是眼下几人当中最狠的那个。 溪光被此一喝,自然不敢轻易动作。 如此生死关头,溪光整个人都是紧绷着的,若不是如意力气比旁人大,只怕这时候是招架不住许贵妃的这只护甲的。 如意道态度决然:「夫人快动手!不必顾及奴婢!」 溪光不可能不顾及,可……紧接着的下一瞬,她忽然意识到不对劲。 如意折向后的手忽然养下一垂,像是陡然之间矢了所有力气一样。立即,她整个人都颓然跌倒在了地方! 「夫……」 溪光目睹,心神震颤,这半年来如意待她早已视作亲人,而许贵妃是完全要将她和她身边之人赶尽杀绝之势,她又恨又惧,心中只默念着裴溯,她答应过裴溯,无论深宫何等危险定要保全自己等他回来。 裴溯,不知过了今日,我可还有机会……溪光手里拿着物件借着一通乱砸来躲避许贵妃的迫近,银光却直驱面门而来。 「夫人——」 「啊——」 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而是一人护在了自己身前,身上的冷香熟悉至令人泪目。许贵妃不置信地看着来人,神情在那一刻扭曲得厉害,「好、好好,真是好大的胆子,入宫闱持剑行凶!今日,本宫定要让你们两个死……」 话未说完,许贵妃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胸口……是刚插入的一把长剑。贯穿了,她的身体。 溪光只觉得自己一颗心都要跳出来了,除了狂喜之外又全是酸涩。她张了张口,发觉每一个字都艰难晦涩,「裴溯——」 明明不过就是喊他的名字,就已然让她有些控制不住情绪了 而那个人略停顿了片刻后就飞快的过来,将躺在地上的那人拉入了自己怀中。他没有出声,仿佛这一刻,什么都不及无言的相拥。 溪光满脸泪水,经历过刚才的生死一瞬,此刻整个人都有些发虚。 「我来了——」 「溪光,我来了。」 渐渐的,溪光才好像回过了几分神志,这不是她的幻觉。是裴溯,真的是他来了。可到了此时,她又满心委屈了起来,「你怎么才来!」 这几个月的提心掉胆以及最后一个月的彻底失联,溪光的情绪瞬间如决堤了洪水,汹涌澎湃。此刻,更是克制不住的彻底大哭了起来。 「你怎么这么晚才来!……」 她反复念及着这句话,泣不成声,声音里透着疲倦和受惊未定,这叫裴溯的心像是被什么揪住了,战场之上都可以谈笑风生的人此刻却深深的皱起了眉头。 「对不起溪光,是我来迟了。」 溪光余光扫见如意的尸身,浑身打颤,更是带着怨怒回道:「你是来迟了!你要早片刻出现,如意就不会……她就不会……」 「裴溯,你为什么才来!」 到底是龙潭虎穴一样的皇宫,裴溯想起刚才的一幕,不禁后怕。他不敢去假设,若是自己再晚来片刻……会是什么样的结果。裴溯脸色凝重,隐约还带着几分铁青,几度语滞。 「我接你回家。」 往后,再也不分开了。 溪光一腔情绪发泄,渐渐平静下来,「许贵妃死了……」她脑子也清醒了,这人如今丧了命,该如此交代才是最要紧的事情。若是裴溯不来,溪光已经打算听从陈砚那话碰运气去了,皇宫她肯定是不能再留了。 「不会有人去查了。」裴溯将人拉至自己身边,简促说了个「走」。 溪光正是不解,顿了一刻倏然睁大了眸子,裴溯的意思…… 她被裴溯牢牢护着步出了重华宫的侧殿大门,宛若这半年来隔阂过去一般,终于离开了这囚牢似的地方。也是此时,她瞧见了宸龙殿方向火光熊熊。 「……?」溪光一脸疑惑。 v第七十章[12.08] 「豫章王所为。」裴溯并未多解释,只点了一下其中关健,溪光脸色几变最终化作漠色,更紧紧抓住了裴溯的衣袖。有这人在身畔,哪怕龙潭虎穴似乎也不可怕了。 而这时,守在殿外接应的若干人俱是一应上前。 周贺自然也在其中,一脸掩不住喜色,随即朝溪光行礼。这半年来,他是一直跟在裴溯身侧的,又怎会不知主上惦记这人,眼见她安然无恙,他也是跟着输了一口气。 一行人不再耽搁,出了重华宫一路往西从德庆门出了皇宫,一路顺畅,倒是没有遇到丝毫曲折。 这一夜十分的惊心动魄,溪光手中早就沁出了冷汗,黏黏糊糊的潮湿一片。 「公子,后面有人策马追了上前!」 溪光心下一紧,反握着裴溯的手不由多用了两分力气,看向他的目光也多了两分担忧。眼下皇宫正乱,难不成是宫中禁卫追了上来? 当即,裴溯侧身撩起车窗帘子往后,薄唇微抿,生出一股森冷气质来,「射箭。」 「什么人?」溪光见他如此神态凝重,也想要探身去看。不想却被他阻止了。 「是前几日故意散布不实谣言,险些害你之人。」 前阵子谣言起时恰好又是她同裴溯断了联系的时候,起初还能坚信不移,可到后来难免也会生出动摇,疑心是否她真被「算计」了。 离间、陷害……溪光恨不得亲自拿此人泄愤。不过,她忽然意识到,裴溯刚才口中所指的是一个人,那样的话这人又是谁? 谁这般恨不得她死? 溪光当真忍不住去看,偏就是叫裴溯拦着。试了几次,她就有些恼了,「裴溯!你就让我看一眼!」 「天色太黑,你未必看得清,何况箭矢无眼。」裴溯态度坚决。 「……!」分明是推脱之词!溪光磨牙,正要再开口时已经被近旁这人搂入了怀中。 「看来现在倒是有点缓过神了。」裴溯戏谑。 这人就是如此,冷漠时如雪崖霜花,可但凡一笑,就好似天光乍现。 溪光有点儿意乱,想起自己眼前这位可是有个「风月无双」的诨号。「裴溯,你之前是不是想极了我?」 「……?」 溪光娇声娇气,这一刻旁的似乎都不重要了,她偏偏就只想听他回答这个。见他不言语,就故作凶狠继续:「快答快答!」 「是不是想极了我?」 裴溯宠溺笑起,「是是是!」 溪光撇嘴,显然对他这样的回答并不满意。下一瞬,她就抓住了裴溯领口,将两人靠得更近后飞快的亲了一口。 「哼,怪不得说的话不甜。」溪光舔了舔唇,一本正经的批判。 「……你在挑衅?」裴溯深邃的眼底翻涌难掩的情愫,声音也低沉了下来。 「我是就事论事呀——」溪光慢腾腾开口,毫不畏惧的模样。 裴溯心想,看来分开这半年,她也并不是半点没有长进,至少……在他面前的胆子肥了。 「好,那咱们就来就事论事!」 …… 后《史转》有记: 徽帝于登基十五年春宫中遇刺身亡,天下大乱。 同年七月,嘉侯世子率兵诸尽乱党,取豫章王首级于白云城。八月,裴溯入京称帝,改年号为应显,册宁氏为后。 坊间又有野史云:新帝神勇,平乱天下百战百胜,其缘由皆是因为身旁时刻带着一块玉枕——通透碧绿,是为称心如意枕。 【全书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赐福小闺秀》上 作者:棠挽 02、《赐福小闺秀》下 作者:棠挽 注2:本作品由豆豆网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网,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