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财神金姑娘》 序言 【序言 珍惜相守的每个瞬间】 放假时小编和朋友们聚会,聊天时提到关于感情的话题,与会的好姊妹便顺势害羞的公布自己有了交往对象,然而虽然有了对象,偏偏却分隔两地,这多少增加了相处的难度。 现在的确不像过去的年代,只能依靠信件传递与看不到对方表情的电话维系感情,科技进步所研发出的各种通讯软体十分方便,有能即时回应的讯息与可以看见对方身影的视讯,只是这些东西再怎么方便,还是少了点相依相偎的温度。 现在人的生活步调繁忙紧凑,生活压力也大,联络看似比过去方便容易,实际上真正面对面相处的机会,好像没有比过去多多少。 不过朋友表示,空间和距离不是问题,既然都在台湾,交通工具又如此发达,从台北到高雄搭高铁只要两个多小时,甚至不如看一场电影的时间久,只要彼此有心,还是可以争取出相处的时间,而这得来不易的时光也更让人珍惜相聚的每分每秒。 听着听着,小编不禁想起叶双的这本《财神金姑娘》,里面的女主角金映烟和男主角慕寒月,两人也面临了这样相守不易的难关,故事的背景又在古代,一旦分离,似乎再难有见面的时候。 此外两人之间还有分开多年所造成的「时间距离」,长年杳无音讯、不知归期的等待,当与对方久别重逢,他或她是否还是记忆中的那个人?过去的缱绻深情,在时间长河的反覆冲刷下,又剩余多少? 这些问题不论在小说还是现实中都会发生,即便金映烟她个性坚强又有赚钱经商的才能,犹如古代版的商场女强人,可在夜半独处时,对于前途渺茫的恋情,她也还是会软弱会心灰。 而慕寒月为了给金映烟更好的生活,又是与土匪打交道又是为皇子运筹帷幄,不惜拼上性命挣出泼天富贵,他坚信两人的爱情禁得起考验,却也不是没有担忧。 因此当他们再度聚首,准备接起一度断掉的缘分时,虽然两人的感情之路不是那么平坦,也如世间其他男女一样有许多问题要克服,但他们仍然珍惜相守的每个瞬间,只求能顺利携手共度一生。 创作来自于现实,现实却也能从创作中获得些什么,每个人所体悟到的东西都不同,但当一个故事能让人在阅读后有所收获,小编觉得,这就是一个好故事。 v第一章 【第一章 金家女财神】 幽静的绿色天地点缀着星星点点的花朵,放眼尽是鲜翠欲滴的柳树,树梢之上传来叽叽喳喳的清脆鸟叫声,其中还夹杂着清浅的流水声音。 这是一座被打理得很好的园子,园子不远处是一座二进的院子,前头是主屋及左右两耳房,后头则是一排后罩房,给服侍的丫鬟仆妇们居住。 院子的门上挂着大大的金字牌匾,上头写着三个苍劲有力的大字——流水居。 头住着的人,旁人或许不晓得,可所有靳家的人,无论是主子奴仆都知道,这在里头的这个靳家长房的这个媳妇爱财不说,更是一等一的经商好手。 靳家长房的长媳出身自江南富贾金家,而靳家虽然是官宦世家,可因为不懂理财,且自诩清流一派,就算家中子弟多为朝廷的能臣栋梁,说起经世治国自有一套,理财经营的能力却是让人摇头。 加上随着各房不断的开枝散叶,花销见多,终于有一天,当家掌中馈的主母受不了了,直接撂挑子不干了。 两手一摊的结果是,原本总是满满一桌美食佳肴的晚膳被青菜萝卜所取代,大老爷们时时品着的那些矜贵的茶叶被无味的茶梗所取代。 这种种的贫困情况惊动了那些总是为国为民的大老爷们,他们这才知道,靳家的金库里除了几块银疙瘩就再没什么东西了。 顿时几个养尊处优的大老爷慌了,抱着头想了许多天,却始终想不出法子来。 就在外头那些被赊了银子的商铺准备大张旗鼓的拿着欠条上靳府要钱时,也不知道是谁同靳家的老太爷咕哝了几声,他的长孙靳柳枫就被卖了——一个媒婆大老远的下江南说媒去,然后就迎回了一尊活生生的女财神。 这女财神没有十里红妆,没有百万两的压箱银子,可她靠着娘家给的在京城几间不起眼的铺子,还有靳家在大街角的几间店面,不到半年的时间,不但还清了靳家在外的欠款,那些天天青菜豆腐的大老爷们也不用再面黄肌瘦的遥想着过去吃肉的日子,连那香气盈盈的好茶也重新回到了他们的面前。 自此大少夫人金映烟就成了靳家说一不二的大红人,现如今靳家的规矩都是她改制定下的,家里所有长辈无不服她。 只可惜,那向来温文有礼的靳大少爷靳柳枫却对这样近乎完美,要美貌有美貌,要身段有身段,要能力有能力的娘子提不起兴趣,认命的去了江南迎回新娘后,小俩口一直是淡淡的。 打从成亲后,到如今已经快三年,两人同间屋里过夜的次数少得可怜,更别说什么小夫妻间的你侬我侬,那是压根的别想了。 两人之间说得好听点是相敬如宾,说得难听点,就是话不投机半句多。 可饶是得到靳柳枫的冷待,却也完全不影响金映烟在靳家的地位。 「我说,今儿个是什么时候了?」 流水居里本来啪啪啪响着的算盘声终于停了,金映烟抬手揉了揉自己酸痛的颈项。 近身服侍的小丫鬟欢雀眼尖,连忙一个箭步冲过来,将手搭上金映烟的颈项,力道轻重适中的按揉起来。 这阵子京城各个铺子的帐本都送了回来,直忙得金映烟脚不沾地,日子过得都不知道今夕是何夕了。 「今儿个是四月十五。」 闻言,金映烟一愣,没有想到竟然这么快就到四月十五了。 瞧着金映烟那怔怔的模样,欢雀还以为自家的夫人有哪儿不适,连忙着急的开口问道:「大少夫人,您怎么了,是不是有哪里不舒服啊?」 要知道,这大少夫人可是靳家的宝贝疙瘩,等闲是没有人敢惹的,若是平素有个什么头疼脑热的,她们这些伺候的只怕都讨不了好。 欢雀语气里的忧心很快的让金映烟回过神来,她连忙出言抚慰,就怕小丫头不经吓,等会儿就将她不舒服的事嚷嚷出去。 为了岔开欢雀的注意力,她连忙又问道:「你阿圜姊姊呢?」 阿圜是跟着自己从江南的金家嫁来靳家的,虽然名义上是她的贴身侍女,可实际上与她却是情同姊妹,很多事自己都没瞒着她,因此这四月十五会发生的事,阿圜也是知道的。 虽然早已计划妥当,可谁知道事情会不会有什么变故呢? 毕竟人心总是难测的,更何况还是为了那虚无缥渺的感情,放弃了这名门贵胄的身分,这样的决定又真有几个人能够下得坚定呢? 「阿圜姊姊刚刚被夫人招去前头问话了,说是今儿个二房的四少夫人又传出有了身孕的消息,夫人就急着唤阿圜姊姊过去,好问问关于大少夫人您身子的事。」 闻言,金映烟倒是丁点也不意外,靳柳枫是靳家的长房长子,身为他明媒正娶的妻子,她的肚皮向来就是众人关切的焦点。 虽说因为她一肩挑起了靳家中馈,也让靳家从大贫迈向了小有积蓄的地步,家中长辈对于她的行事作为一概睁只眼、闭只眼的,可她的婆母靳大夫人对她的家世一直有些不满,也对她的肚子迟迟没有动静很是紧张。 她的小日子她那婆母记得比她还清楚,而她上个月底小日子才刚过去,今日婆母听到二房的四少夫人有了身子,竟又忙不迭的找了阿圜过去。 「娘还真是急性子啊。」金映烟淡淡的说道。她也深知婆母的期盼,只不过这事可不能怨她啊! 她微微的笑着,准备回房小歇,等待外头的消息传来。 但她才转身,外院的嘈杂声和哭喊声已经透过院前的月亮门传了过来,原本怡然前行的纤细身躯蓦地像弦一样绷紧,她屏气凝神地仔细分辨着那夹杂在哭泣声中的呼喊。 听完后,她心下一沉,便又往屋子的方向缓步踱去。 欢雀到底是孩子心性,虽然依然伺候在金映烟的身后,但却是一步三回头,想要听听前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这实在难得一见,要知道这靳家可是大周朝顶顶有名的清流,向来极重规矩,在底下伺候的丫鬟婆子首重稳重和品性,不论遇到什么事都能稳重以对,不引起一丝多余的纷乱。 打她成了大少夫人跟前伺候的丫头之后,从没见过靳家有过这样大的纷乱,那声音大得都能传来后院了,自然更引起她好奇。 可她瞧瞧大少夫人那缓缓往屋子踱去的身影,就算心里再好奇,也只能咬牙抑下,快步走到了主子的身边,然后小心翼翼地搀着主子迈过门槛。 v第二章 偏偏她们才进屋,还来不及坐下,就见阿圜白着一张脸,惊慌失措的回来了。 欢雀心中咯噔地漏跳了一拍,还来不及迎上前去,就见素来稳重的阿圜奔至金映烟的面前跪了下来。 「这是怎么了?」 「大少夫人,前头来了驿站的快马急报……大少爷这回送二老太爷的棺木回乡,回程中船沉了,随行的虎子在岸边雇了百来人打捞了好几天,却什么也没捞着,大少爷他……他、他……」 阿圜边哭边说,话虽说得断断续续的,可金映烟却听得清清楚楚。 他……终于还是下定决心了! 当这样的念头闪过,金映烟也分不清自己到底是松了口气多些,还是怨念多些,可无论如何,这悬着十几天的心终是放了下来。 心念电转之间,她急急地站了起来,可却因为起得太急,一阵晕眩袭来,只见她纤细的身子晃了几晃,然后耳边便是欢雀和阿圜此起彼落的惊呼声—— 「大少夫人、大少夫人……」 眼前一片昏黑,她本想强自支撑,可一想到这近三年来殚精竭虑的疲惫,再加上在这当口晕过去似乎也是不错的选择,她索性放软了自己的身子,任由黑暗将她吞噬…… 昏黄的烛火在黑暗中跳跃摇曳着,稍稍地驱去了入夜后该有的黑暗。 难得的睡了饱足的一觉,金映烟只觉得自个儿的精气神都回来了,很有精神的开始思索午时听到的那个「恶耗」。 许是翻身的动作惊醒了睡在脚踏上的阿圜,她小心翼翼地起身朝床上探看了眼,蓦地两人四目相对。 瞧着阿圜那松了口气的模样,即使此刻心事重重,金映烟还是因为心暖而扯出了一抹浅笑,但成串的数落跟着脱口而出。 「说了多少次了,我不需要人守夜,你又何苦委屈自己睡在脚踏上呢?」 「今儿个能和往常一样吗?您早先那一晕,倒是吓坏了流水居里的所有大小丫鬟,更惊动了靳家的所有主子,就连大夫人都来瞧过一眼呢!」 「他们不知道内情,你也不知道吗?做做样子便成了,难道你还真当我那么弱不禁风?」 金映烟有些没好气的数落着阿圜的大惊小怪,睡得有些酸软的身子也顺着阿圜扶起她的姿势坐了起来。 「奴婢自是知道大少夫人的算计,但您这好端端的突然这么一晕,就算明知内情,奴婢也是吓了一跳呢。」 扶着金映烟斜靠在绣着富贵牡丹团纹的大引枕上后,阿圜忙不迭的端了一盅半温的茶递给她,一边还忍不住的嗔道。 想到金映烟那直挺挺倒下的模样,阿圜就忍不住想起姑娘当初在金家还没出嫁的时候,因为亲娘骤逝,也曾这么突然的倒下,然后便在床上整整躺了三个月,身子才算大好。 所以这次她突然昏倒,自己又怎么可能不心惊胆颤呢? 睡了几个时辰,金映烟只觉得自己的嗓子干得像是要冒烟似的,端过了茶盅便忙不迭地一口饮尽,等到喉头的干哑稍解,她才又开口问道:「前头怎么样了?」 「还能怎么样,自然是乱成了一团,不只老夫人,就连大夫人都嚎干了嗓子,一个劲地说是不信大少爷就这么走了,老夫人还因为心绞痛发作晕死了过去,前头乱成了一锅粥,是后来请来了鲁御医,才将老夫人救醒,而另一头又说大夫人也晕了过去……」 早就料到这消息若是传了回来,必定会掀起轩然大波,金映烟对于阿圜口中所说的紊乱倒也没有太多的惊讶,只是微微颔首,表示知道了。 甚至脑海因阿圜活灵活现的叙述,浮现那一团乱的景象时,她那丰润的菱唇更忍不住往上翘起,丁点也没有骤然丧夫的伤心欲绝。 「好不容易,鲁御医将大夫人救醒了,众人却又听闻您晕过去的消息,连忙又集体往院里赶来。奴婢瞧着大夫人在鲁御医为您诊治时,瞪大了那一双彷佛要吃人的眼睛,就盼着能听到鲁御医说您是因为有喜了才晕过去。」 「长子出了事,想要为他留个后也是人之常情,倒也怪不得她。」 「大少夫人总这么为大夫人着想,可偏偏大夫人一听您只是骤闻恶耗,一时支撑不住这才晕了过去,只是冷哼一声,迳自走了,连声交代嘱付都没有。」 阿圜最是忠心为主,哪怕金映烟只是受了丁点的委屈她都舍不得。 嫁入金家近三年,她家姑娘为了靳家的债务和未来日子的安生几乎愁白了头发,好不容易才将日子过好了,谁知道又得面临眼前这一切。 虽说因为主子那一手几乎可以算是点石成金的经商能力,让她即便不受大少爷喜爱,但至少老夫人和老太爷及各房叔伯们都对她颇为礼遇,可一个女人真心要的是什么,难道就是那些长辈们的看重吗? 为此,阿圜打心底为自家姑娘觉得委屈。 「本就是银货两讫的生意,哪里来那么多委屈呢?」斜靠在引枕之上,金映烟没有被阿圜语气里的不平所影响,只是淡淡的提醒道。 「当初老太爷派人过来谈时就已经说得很清楚,加上老太爷和老夫人这几年并没有苛待咱们,还给了咱们很大的方便,就凭着这点,靳家便不欠咱们了。」金映烟又补了一句。 「大少夫人就是心善,银钱算得了什么,这三年下来,咱们不只替靳家攒下了一些银钱,更为他们培植了几个精明能干的掌柜,可大少夫人您呢?现在却只落了个寡妇的名头,将来若想再嫁,只怕不容易。」 阿圜这几年终究还是因为金映烟的纵容而养出了些脾气,虽然是丫鬟,如今却忘了尊卑,只顾着为主子抱不平。 然而望着与自己相依为命的阿圜,金映烟对她冒犯的言行只觉心窝暖暖,完全不曾开口训斥她的无礼。 身为金家人,打小学得是锱铢必较,凡事都得秤斤论两斟酌好坏,从来没有亲人之间的温情,所以长到那么大,除了阿圜和过世的娘亲之外,印象中再也没有人是真心真意的关心她了。 「反正又不嫁了,还要在乎什么呢?」 「姑娘,您还这么年轻,怎么可以有这样的念头呢?」 阿圜对金映烟的称呼改口得很快,彷佛一点儿负担也没有。 v第三章 「怎么不行,如今我是寡妇,自然该安安心心的为夫君守寡。」 「姑娘……您当初明明不是这么说的!您说过离开这里以后,要找一个真正疼爱自己的男人,好好的过这一辈子……」 那语气里浓浓的指控惹笑了金映烟,她凤眼微挑,斜睨着已经有些气急败坏的阿圜,淡淡的说道:「我不这么说的话,你能帮我?」 那气定神闲的姿态,显然对于自己骗人的行为一点愧疚都没有。 「奴婢……」原本气急败坏的阿圜被问得语塞,她愣愣地望着自家主子,似乎有些懂,却又有些不懂这段话的真正涵义。 面对自己的主子,又是救命恩人,阿圜从来都是倾心相护,为了成全两人之间的恩义,她连命都可以豁出去,可为什么姑娘却说若不用骗的,她不会帮她?明明只要姑娘开口…… 彷佛瞧出了阿圜心里荡漾着的浓浓疑惑,金映烟淡淡地说道:「阿圜,你对我的忠心,我是知道的,可你始终不相信我一个人可以过得很好。其实若非太想离开金家那个冰冷,只讲利益的家族,我并不会答应老太爷的提议,那只不过是一个不得已的选择。」 所以在看清现实之后,她对靳柳枫的选择没有一点点的惋惜、不舍或痛恨这种不必要的情绪。 那个时候的她,其实更渴望一个人静静的离开金家,可是她知道不可能,因为对她爹来说,家里的每个女儿,都是吃金家的米、喝金家的水长大的,所以一定要对金家有所回报。 以女儿来说,嫁人就是一种最好的回报途径。 她爹唯一关心的是女儿嫁的那个人,能不能让金家得到什么好处,从不在意那个娶了女儿的人是不是个胡作非为的衣冠禽兽,又或者是不是一个只知流连花丛的浪子,女儿的幸福什么的,从来就不是他会考虑的重点。 「姑娘……奴婢不是不相信您,只是女人终究要找一个归宿啊……」 方才瞧着金映烟用理智到近乎无情的态度说着这些本该属于女人家最柔软眷恋的情感时,阿圜的喉头忽地发紧到几乎说不出话来。 这是哀莫大于心死了吗? 于是隔了好半晌,她才挤出这样一句话—— 「傻瓜,男人有什么好指望的,你要知道,任何事只要不期待就不会有伤害,我对靳柳枫从来没有期待,所以他并没有伤害我的资格。再说,我现在好得很,所以你也不用太多心或为我担忧。 「我刚那么说,只不过是要告诉你,你觉得的好,其实我真的一点儿也不在乎也不难受,相反的,我对能离开靳家的计划终于有了进展,觉得很是开心。」金映烟笑着说道。 正因为对靳柳枫没有期待,所以对于靳大夫人的冷待她更没有什么受伤的感觉,因为她丁点也不在乎。 她现在唯一在乎的是,接下来她该怎么做? 此时此刻便离开靳家并不现实,无论实情如何,在旁人的眼中她始终是靳柳枫的妻子,丈夫死讯传来,她便迫不及待的离开,那也太过绝情了些,虽然她有预感,她那个一向看她很不顺眼的婆母也应该不会这么简单就放弃折腾她。 只是,该在什么时间点抽身离开呢? 想着想着,她阖上了有些沉重的眼皮。 不想了,靳柳枫那个大少爷都可以不负责任的拍拍屁股走人,她又何必非逼得自己殚精竭虑地思索呢,船到桥头自然直也不失为一种应对。 现在的她,就趁那些烦难之事尚未来临之前,再偷一夜好梦的幸福…… 见着主子闭上了眼,不再开口说话,阿圜终究咽下了成串想要脱口而出的劝说,脑海中也忍不住想起今天早上她上街办事时,不经意瞧见的那个熟悉到她绝不会错认的身影。 她该说吗? 【第二章 相敬如宾的夫妻】 白幡在尚还寒冷的风的吹拂之下,啪啪作响,空气之中还夹杂着引人心头悲戚的哭号声和低沉的诵念声。 身着孝服的金映烟跪在香烟环绕的灵堂之中,脸上是毫无血色的苍白,虽有那红通通的眼眶硬是为她添上了一分的颜色,但也让她更散发出一股柔弱无依的气息。 她就像是所有年轻丧夫的未亡人一样,在灵堂里木然地焚烧着一张又一张的纸钱,然后木然的向前来上香致意的亲朋故友鞠躬回礼。 现在的她,就像是三月里的春花,一点儿春雨就能将她打击得支离破碎。 靳家虽然不是富豪之家,可是大房嫡长子的身亡,也不会寒酸得只办一场简薄的丧事就算完事。 这几天,金映烟好不容易积存的一些家底像是流水般的全掏了出去,水陆道场办了一场又一场,仪式极其庄严而隆重。 这些,是打从一开始就看她不顺眼的婆母靳大夫人坚持的,至于靳家的老太爷和老夫人似乎因为伤心于嫡长孙的骤逝,压根就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大儿媳妇这些过于铺张、不合礼制的作为。 金映烟对此半点不心疼,她沉默的看着四周,依着一旁司仪的交代,对前来致意吊唁的亲友拜谢,她送走了一波的亲朋,又迎来了一波的故人。 灵堂里缭绕的香烟熏得她的眼睛干涩流泪,长久跪地更是让她的膝头疼痛不堪,浑身的不适让她开始认真的思考,自己该不该适时的晕过去,毕竟此刻的她,不正是哀痛欲绝的未亡人吗? 若是她晕了过去,眼前这些人也只会赞扬她对她夫君的情深意重吧! 正当她准备照着自己的计划行事时,忽地司仪又高声喊道—— 「江南金家徐管事敬奠……」 那一声喊宛若雷鸣在她耳际炸响,一时之间她的耳中尽是嗡嗡声响,好半晌之后才有些不敢置信地抬头。 正巧,腰间系着白绸的徐管事利用上香的机会,不着痕迹地朝着她瞧了过来,与她正好四目相对。 金映烟的心底一凉,总是转得飞快的心思蓦地顿住,一种惶然在转瞬之间将她以为早已练就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的沉稳击得支离破碎。 v第四章 她愣愣地看着父亲金晓企身边第一得力的管事徐大一站在灵堂的中间,既恭敬且有模有样地深深朝着靳柳枫的灵位拜了三拜,再抬头,徐大一的眼眶竟然已红了一圈。 看到来人努力做戏又做得这样真,金映烟的背脊泛起了一阵的寒凉,金家任何站在权力顶峰的人,都是作戏的高手,但凡戏做得愈真,所图必然也就愈大。 若非她的脸色原就苍白,否则只怕她的反应会引来众人的关注,压下心头的惊慌,她低头叩谢,却在短暂的目光交接中清楚瞧见了徐大一蕴藏在眼底的轻蔑和算计。 就在那一刻,金映烟知道自己必须做点什么,若她只是待在原地,只怕等她守完了灵,人又不知被卖到哪去了。 所以,她顺势闭上了眼,收回撑着自己的力气,任由身体颓倒在地。 身为金家的一员,她自然也是演戏的高手,她的头重重磕上了坚实的地板,这可不是开玩笑的,没有人为此心生怀疑。 虽然这为她争取到的时间有限,但凡有一点点希望,她就不能放弃。 在众人的惊呼声之中,她很快的被搀起,抬离了灵堂。 徐大一眯了眯眼,有些拿不定主意自己是该走还是该留。 老爷那儿的事显然已经迫在眉睫,这回派他来靳家祭奠靳柳枫,为的是要他带回三姑娘。 对于这个任务,他一直有着十足的把握,毕竟关于靳家的一切,他不说了若指掌,但也能拿捏个七、八分。 靳家的大夫人对三姑娘这个商户出身的媳妇并不喜欢,不过是维持表面上的情分,冷冷淡淡,饶是如此,那还是看在靳家老太爷和老夫人的分上。 再加上嫁过来三年,三姑娘一直无所出,更是让大夫人觉得不满,如今白发人送黑发人,甚至连个血脉都没有留下,想也知道三姑娘未来的日子不会太好过。 只要有点脑袋的都不会选择为靳柳枫守节,三姑娘应该会毫无异议的答应和他返回江南才是。 想到这里,原本盘算着一逮着时间就同金映烟谈谈的他,心念顿时一改,倒也不急了。 等到再也瞧不到那群急匆匆抬着人离去的仆妇身影,徐大一便在小厮的引领下出了靳家大门。 等一等也无妨,这人啊,总得先尝尝苦头之后,才会知道好歹。 想到方才金映烟眸子里那一闪而逝的戒备,徐大一冷哼了一声。 能再得到老爷的关注,是她还有那么点利用的价值,已经算是金家那些嫁出去的姑娘里头有大造化的了,否则这几年金家姑奶奶死了丈夫的还少了吗?可从来没见过哪个姑奶奶能够被迎回金家的。 毕竟……这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嘛!金家不浪费米粮去养无用之人。 再抬眼看着眼前白幡飘飘的靳家,徐大一淡淡一笑,这几年借着靳家的势,老爷也算是赚得盆满钵满的了,甚至还因此搭上了那位贵人,想来金家以后的地位必会直上云霄,这倒也算是三姑娘的一个功劳了。 离了灵堂,那香烟缭绕的气味立刻被屋外的风吹散开来,原本为求逼真,把自己摔得七荤八素的金映烟此时感觉也好多了。 强按下想要抬手揉揉额际的手,她终于能从一团紊乱中拨出一丝清明的思绪,静心地开始琢磨着徐管事的突然到来,代表着什么。 嫁入靳家这三年来,金家连节礼都不曾送上门过,这样的冷淡疏离真的让她天真的以为,她与远在江南的那个金家,再无任何的瓜葛。 在她拜别高堂时,她父亲直言告诉她,此后她便是靳家的人,所以就算日子再苦再难,也别奢望会得到金家一点一滴的帮助,不收聘礼,又送上嫁妆,已经是他为人父尽的最后一点责任了,他只差没有明晃晃的说出从此井水犯河水这句话。 当然,她心里很清楚,以她爹的个性,自然也不会白白嫁了女儿甚至奉上嫁妆,即使那只是寒酸得无法与其他人嫁女儿相比的嫁妆。 她会有那些嫁妆,应该是因为靳家对她爹有着什么承诺,而这个承诺能带给金家许多便利。 果然,在这短短的三年间,金家就靠着靳家的人脉和名声在京城里立了足,金家的铺子和生意也在京城崭露了头角,就算还说不上赚得盆满钵满,但却已经是同行眼红及吹捧的对象。 嫁来京城三年,她一步也没有踏进过金家位在京城的铺子,更不曾靠过金家的任何关系,即便是注意也是默默地看着,从不胡乱打听。 曾经她天真的以为这样做就能和金家从此再无干系,谁知道她却在靳柳枫的丧礼上又瞧着了徐大一。 她爹从来不会做无意义的事,一个女婿的丧礼并不值得他派上心腹前来,就算这个女婿是靳家的继承人,但死了的人从来都是无用的。 那他派了徐管事来,便一定有他的用意,只消一想到自己又被算计上了,她的心就忍不住猛地一缩,让她喘不过气来。 好不容易,婆子们终于将她抬到了流水居,金映烟也将这三年来记得的事再顺了一遍,可还是想不出她爹金晓企所图为何? 当初,因为太想逃离那一切,所以她放任自己不去在乎的事情很多,如今再一细想,总觉得彷佛自始至终她都遗漏了什么…… 其实,靳老太爷是先让人找上她谈的,条件、状况都说得很清楚,也是在她点了头之后,媒人才前往金家求亲,抛出联姻的诱饵。 自古以来商人地位不高,父亲因为经商起家,加上本身的个性极为锱铢必较,所以不入官宦人家的眼,但他一直不放弃的谋算筹划,想要为金家找一个强而有力的靠山,最好能保金家百年不倒。 没想到身为京城世家的靳家会自动撞了上来,所以以父亲的个性,自然得好好盘算要如何将她这个女儿卖个好价钱。 没有聘礼有什么要紧的,能攀上靳家这个官宦中的清流,京城的人自然也会看在靳家的面子上,或为金家开开后门,或愿意低下头相交。 所以她不过买通父亲手底下一个小管事,让他不经意地在父亲的耳边说些话,父亲便毫无犹豫的一口答应了靳家的求亲。 而且只用了一个月的时间,父亲就将她打包送上了花轿,甚至还破天荒地附上了一些单薄的嫁妆。 直到她上了花轿,她都意外着这样的顺利是怎么回事,但只要能离开那个家,她也就心满意足了。 显然就连靳家也没有想到父亲会这样的干脆,一整串繁杂的嫁娶程序简化得不能再简化,若不是金家在京城里也有一套三进的宅子,只怕那花轿就要直接抬进靳家门了。 v第五章 在京城宅子待了三天,她就和不情愿的新郎靳柳枫成亲拜堂,迎娶队伍甚至不如一般人家,简陋得不像靳家的嫡长孙成亲,但她又哪里在乎? 只要她愿意,她相信自己能将日子过好。 起初她还真认定了这靳家会是她今生的归宿,可她的想法在洞房花烛当夜就彻底烟消云散。 那元帕上的落红,是靳柳枫当着她的面划破了自己的手掌糊上去的。 洞房见血,多么的不吉利啊! 那个时候的她可没有如今这般的沉着,她像是见着鬼似的,杏眸圆眸,好半晌不能回神。 在来京城的路上,坐在花轿里的她有很多的时间可以思索关于自己的未来,可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在洞房花烛夜时面对这种景况。 她想过以靳家那在官场极富盛名的清流名声,必是迫不得已才会决定迎娶她这个商户女,而这只怕会是他们此生挥之不去的耻辱,所以包含她的夫婿在内的每一个靳家人都可能会瞧不起她,可个性向来倔强的她也早就下定决心,即便旁人冷眼以待,她也要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做好事情,赢得他们的认同,当然,如果能顺便赢得自己夫婿的心,那自然是更好的! 身为金家人,本就实际的很,她没想过会和坊间流传的那些话本子一样,能够与夫婿恩爱至白头,但最起码的相敬如宾,她觉得只要用心,应该总能办到。 谁知新郎官二话不说就来了这出,这样的举动就像是一桶冰水,将她活生生的冻醒了,所以她知道,别说是没有举案齐眉,便是连相敬如宾也做不到了。 不可否认的,她的心里有点小小的失望,但更多的却是松了口气的感觉,不用违背本心屈意承欢,或许能让她活得更自在。 不知不觉,金映烟的思绪就回到了洞房花烛夜那时—— 「夫君,请问您这是什么意思?」在龙凤对烛摇曳的暗光中,她很冷静、声音有些低哑地问道。 「明日会有嬷嬷来收元帕,不这么做,将来你在靳家不好立足。」 敢情他这么做,全是为自己着想来着? 「所以,您不打算与我圆房,却想要让所有的人以为我们已经圆房了?」 难怪他方才将底下伺候的人打发得这么彻底,甚至连耳房都不肯留人等候传唤,想来早就已经盘算好这一切。 「对,我娶你本就是一个不得不为的权宜之计,但你也别觉得太委屈,除了没有大笔的聘礼,你们金家从这桩亲事中得到的可也不少。」 瞧着他那冷静的模样,金映烟抿唇不语,只是静静的盯着他那有棱有角的坚毅脸庞,他看起来是个傲气十足的男人,也难怪无法接受自己被硬塞了一个这样地位低下的妻子。 本以为至少在这你情我愿的交易中,兴许还可以有一些转圜的空间,谁知道他很残忍,或者该说很善良的直接让她认清了事实。 望着他脸上那淡漠和不容撼动的坚毅,不知怎地,金映烟竟也觉得打从议完婚事后就一直压在她胸口的隐形大石彷佛一下子被搬开了。 没有靳柳枫预期中的泫然欲泣,除了在昏暗烛火中显得异常明亮的双眸之外,她的表现平静又理智,而这样的平静和理智不禁令他心生赞赏。 「得到那些的是金家、是靳家,却不是我。」 既然他连一刻的温存都没有给她,那么她也不必太客气了,直接索要属于自己的报酬。 听到她的话,靳柳枫微微皱起了眉头,对她,其实他没有太多的意见,他本来也不是轻瞧旁人的人。 若不是心上早就有人了,他也乐意和眼前这个明艳动人,遇到突发事件也不至于怒极的吼叫或怯弱得梨花带雨,能理智的与他对话的女人相处一生,毕竟光凭这几点,她就比许多养在深闺的名门千金好太多了。 现在的她,甚至还兴致勃勃的想要与他讨论关于自己该得到的好处呢! 果真像是那个人会看上的女人。 眸中的兴味一闪而过,靳柳枫随即正色问道:「那你想要什么?」 「妾身不知夫君因何不与妾身圆房,但却清楚你会迎妾身进门,就是想要借助妾身搂银子的本事。」 她边说边悠哉地退后了几步,然后缓缓落坐在屋子里摆设的美人榻上。 此刻的金映烟脸上闪烁着一抹自信的光芒,顿时为她的绝色容颜更添几分的耀眼,这样的耀眼甚至使得原本昏暗的屋子都亮上了几分。 「所以呢?」靳柳枫颇有兴味的问道,难得瞧见把搂银子这种俗气事说得如此理所当然的姑娘。 或许,那个人在私心之外,也当真可以靠得上几分,毕竟他们的确需要很多很多的银子,不只是靳家。 「很简单,我只要一成!」 「你确定你知道如今靳家的状况?」 「铺子不赚钱,白养着掌柜和小厮;庄子不赚钱,白养着佃户,唯一能有进项的就是几个大老爷们的俸禄,但不过是杯水车薪,入不敷出。」 「喔,既然你知道,那么你怎么不会觉得这一成只怕不够人塞牙缝?」 「现在的一成自然是少得可怜,但只要夫君可以容我大刀阔斧的整顿一二,怎知这一成不会是成千上万?」 「你有把握?」 「你既能纡尊绦贵的迎我进门,难道对妾身没有信心?」金映烟嫣然一笑,不等靳柳枫开口,又继续说道:「只不过,既然要仰仗我的本事,是不是也该礼尚往来的尽一下为人夫该尽的责任?」 他剑眉微挑又皱起,难道她真想要成为真正的靳家少夫人? v第六章 靳柳枫脸上那抹为难很难让人忽视,金映烟知道他误会了,连忙又开口说道—— 「我的意思是,得请夫君多担待,要整顿庄子喊来庄头就可以了,但是若要整顿商铺,可就不只是喊来掌柜能解决的。」 庄子通常在京郊,甚至更远些的地方,自然不可能由她亲自前往,何况要种些什么或者了解庄子上的情况,喊来庄头自然就可以了。 至于铺子,因为就在京城里,她现在手上有金家给她的几间铺子,再加上靳家的那些,若是能够整顿起来,就能进帐不少银两。 但铺子不会平白无故便有进帐,那得要用心打理,若是她只能同寻常的官家夫人一样整日只能守在后院中,就算她有通天的本事,也难力挽狂澜啊! 「那你是什么意思?」 「我要能随时随地、毫无阻碍的出门,夫君还得拨几个家里能干的嬷嬷、管事给我。」 时间太紧迫,没法让她慢慢磨蹭,更何况若由他安插几个他的人,安的不只是那些长辈们的心,也安了这个男人的心。 「原来是要一个用得称手的挡箭牌啊?」 果然是个思虑清晰的女人,对于这金映烟,他倒是愈来愈欣赏了……他得强调,完全是纯欣赏罢了! 然后,两个心思各异的男女便开始了他们相敬如宾的夫妻生活。 【第三章 诈死的计划】 流水居。 时间回到现在,原本留守院子的阿圜听到下人来报,说送大少夫人回来,连忙带着欢雀迎了出来,一见金映烟那柔弱苍白的模样,她眼眶一红,眸子里已经漾起了一层薄薄水雾。 「不是去守灵吗?怎地又晕了过去?」听完婆子们的回话,阿圜心疼的对下人质问道。 阿圜在金映烟手底下做事,靳府里的人向来敬她三分,尤其是这些粗使婆子,更是被她严厉目光一扫就低下头去。 换做平时,金映烟一点儿也不介意让阿圜藉着此事立威,可今儿个,她的头不但磕出了一个包,心头更是沉甸甸的,只想赶快进屋去。 于是她轻轻地呻吟了一声,成功唤回了阿圜的注意,阿圜向来最在乎她,只要是她的事,什么天大的问题都得往后。 她向来懂得怎么把握人心,更别说她早将阿圜的性子把握得十成十。 果然一听到她的呻吟,阿圜便急得呼喝婆子快把大少夫人抬进屋里去,并让欢雀去催催大夫。 在一阵兵荒马乱之后,阿圜终于安置好金映烟,也让随后到来的大夫瞧过,大夫说是伤神太过,要好好休养,至于头上的那个肿包则没有什么大碍。 听到大夫这么说,阿圜揪着的心终于稍稍放下一些,恭恭敬敬地送走了大夫。 她打发了欢雀去吩咐人准备晚膳,安排好一切后,自己才又转身掀了帘子进了里间,就看见金映烟已坐起身。 阿圜瞪大了眼,叨念道:「姑娘怎么可以起身呢?大夫说了您得好好休息,虽然头上的肿包并无大碍,可是也不能掉以轻心啊,如今正是多事之秋……」 叨念未完,金映烟已经利落的打断,她自己的身子自己知道,更何况就算为求逼真,她也不会真的让自己受伤。 「阿圜,今儿个徐管事来祭奠了。」 「谁?」离开金家三年,有些人早就抛到了脑后,如今骤然提起,阿圜一时摸不着头脑。 「我爹的头号大管事,徐大一。」 听清楚了那个人的身分,阿圜顿时倒抽了一口凉气,甚至比金映烟那时更加的震惊,完全没有多加思索的咕哝道:「怎么原本以为今生不会再相见的人,竟都凑在了这会儿出现,难不成他们还是约好的?」 金映烟向来是心思敏捷的人,加上这几年与各大商会的那些老头子们交手,更是练就了一身察言观色的本领,所以一听阿圜的咕哝就觉得有些古怪,更别提阿圜的脸色了。 于是她似是闲谈般地淡然问道:「哦,那你还瞧见了谁?」 「那日奴婢在街上远远瞧见了慕公子……」 不经意的将话一说出口,阿圜就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她有些忧心地看了金映烟一眼,本以为她会有很激动的反应,谁知道却是默默地什么都没有说。 慕寒月? 光是听到这个名字,金映烟便觉得自己的舌根窜出了一阵的苦味,那苦犹胜黄莲,尽管她力持镇定,但她此时不稳的声调还是透露出一丝丝的心绪烦躁。 「在哪儿见到的?」 「就在大街上,初时还以为看花了眼,是听到人家喊他慕大管事,这才确定真的是他。」 「哪天见到的?」 「就是大少爷死讯传回来的那天。」 虽然金映烟没有发怒,可是那略显低哑的嗓音还是能够让人察觉她对此事的在乎。 只不过这几年她内敛了许多,若非阿圜伺候了她这么长的时间,又因为满怀感激,所以一心为她,将她的一言一行牢牢放在心上,也察觉不出这些许的不同。 「为什么当时不告诉我?」 v第七章 「姑娘三年前不是说了,从此只当陌路吗?所以……」 这样的辩解其实虚假又无力,何况她们主仆俩对于真正的原因,彼此都是心知肚明的。 当初姑娘得知被抛弃时是那么痛,痛到几乎就要活不下去,姑娘那彷佛随时会消逝的柔弱模样,她从来不曾遗忘,所以若是可能,她宁愿这样的消息不是从她口中说出的。 可偏偏徐管事的出现不但打乱了金映烟的心思,也让阿圜慌张了,她这才会在金映烟的试探之下脱口而出。 「是啊,只是陌路。」 金映烟轻轻回了一句,心中暗嗤自己不能静心,只不过是个名字罢了! 瞧着那双向来熠熠生辉的眸光如今竟被一缕黯然取代,阿圜的眸子一缩,连忙开口说道:「您说那徐管事和慕公子同时出现,会是巧合吗?」 虽然自己的问题不可避免的会提及让自家姑娘黯然神伤的男人,但阿圜知道徐大一的出现更能教主子在意。 果不其然,阿圜的话才刚说完,金映烟脸上的迷茫已经尽散,两道增一分则显粗犷,细一分则显过柔的柳眉蓦地蹙起,显然正细细思索着两者之间可能的关连性。 但想了半天,她却只能挫败地垮下双肩。 这几年,为了将靳家拉离穷困的窘境,她可是使出了十八般武艺,又哪里还能分神到其他的事情之上? 所以她现在对于金家的境况那可是两眼一抹黑,什么都不知道,更别说对那个三年前就不知去向的慕寒月有任何的了解。 「不知道。」 「要不然,咱们从徐管事那儿下手?」 闻言,金映烟那双媚人的眼眸眯了眯,阿圜与她所想不谋而合,但怎么执行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是该朝他下手,只不过……」 金映烟纤细而修长的手指轻轻地敲着床沿,突然间她灵光一现,说道:「我记得,当初徐管事有一个远房侄子因为不够做事圆滑,所以不怎么受他喜欢,那时我出嫁,他被塞进了我的陪房之中?」 阿圜仔细思索着金映烟的陪房人选,倒还真有个姓徐的,三十开外的年纪,个性耿直得很。 想到当时金家塞给她家姑娘的那些陪房,哪一个不是差点要让金家转卖出去的货色,可这一堆烂泥似的人,最后硬生生的让她家姑娘给调教了起来。 「是有这么个小管事,后来姑娘瞧他个性耿直,让他在成衣铺子里头当了二掌柜。」阿圜答道。 除了几个真的扶不上墙的,早早就被主子打发出去,其他那些个陪房都在外头帮主子行走办事,虽然算不上是拔尖的,可也是她们在外头的手眼了。 她还记得那个叫徐书的是个斯斯文文的人,小时候家境殷实,倒是读了几年的书,后来家道中落,为了活下去,只得卖身为奴。 偏偏又个性耿直,几次直言劝谏徐管事,结果惹恼了早已跟着老爷学歪了的徐管事,然而彼此是亲戚不好发作太过,最后干脆把徐书像是个垃圾似的塞进了姑娘的陪房名单里。 「嗯,明天让他来府里一趟。」 「这府里还办丧事呢?大夫人那里……」 金映烟也知道这事若是传了出去,只怕会惹得婆母极度不快,但她没时间磨蹭,徐大一的出现让她的心里七上八下、没个着落,她现在唯有尽快弄清楚父亲想做什么,否则她怎能安心呢? 「尽量不要引起他人的注意,若是真走漏了风声,大夫人那里我自有法子。」 两害相权取其轻啊! 慕寒月与父亲这两个男人都是她这辈子不愿再沾惹的,如今都在这个当口进了京城,怎能不教她心生防备? 烛台上的蜡烛的烛芯猛然爆出灯花,原本略显昏暗的屋中随即亮了一瞬。 门口有一人步入,他外罩长及地面的大氅,领口袖口都滚了双掌宽的藏青狐狸毛,腰间垂了一块美玉,气质雍容高雅。 细腻白皙的俊脸犹如上好的白瓷,隐隐散发着莹润光芒,剑眉浓密漆黑斜飞入鬓,给他精致的五官平添几分的英气。 一双幽黑的眸子宛若星夜,幽深得让人无法窥视其中心绪。 「你倒是终于来了!」 「按理说,此时你该离京了。」幽凉的嗓音不疾不徐,但却能让人知晓他的不悦。 「我是想离京,只不过要走的时候在大街上碰着了一人,这不是怕没跟你说一声就走了让你怨上一辈子,要不然我早走了。」 「你碰上了谁?」 慕寒月望着靳柳枫那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一股邪火打从心底悄然烧了起来,他缓缓收拢了自己的五指,紧握的拳头彷佛不断地叫嚣着想要朝靳柳枫那张俊俏的脸庞挥去。 「你别一副总是我欠你几百万两银子的模样,可别忘了,这主意还是你自个儿出的。」 与慕寒月认识也不是三年两年的事了,这几年见多了他那总是阴阳怪气的模样,靳柳枫就算再迟顿,也渐渐琢磨了些味道出来。 对那女人,慕寒月嘴里是说得大义凛然,可是实际上心眼却比针眼儿还小,明知自己与那女人什么事都没有发生,每回对着自己说话的时候却总是这样阴沉沉的,让人喘不过气来。 v第八章 「主意是我出的没错。」 慕寒月很大方的承认,靳柳枫都还来不及表达一下对慕寒月节操的推祟,他那两片棱角分明的薄唇却已经再次掀阖,吐出气死人不偿命的话来。 「但你保证过她在靳家,一定能过得养尊处优,也保证过你的家人一定会善待她,这些保证都是假的?」 幽深的眸子满是冰寒,从他口中吐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彷佛能冻出一颗冰珠子,听得人背脊发凉。 「我们靳家的人对她还不够好吗?」 靳柳枫真想击鼓喊冤! 这三年,他可是小心翼翼地供着金映烟,就算两人不曾同房,可每隔一两日,他还是会到金映烟的流水居宿个一晚。 只不过,他是委屈自己睡在流水居里设置的小书房里,那金映烟本就不是一个弱柳扶风的女子,她自有能力能将流水居经营成铁桶一样,任何消息只要她不想,自然就传不出去。 所以这三年,他可是睡了不少的冷榻,而做这一切,不就是为了让金映烟名正言顺地离开金家吗? 为了计划能顺利进行,他还使劲儿的花钱,这才让本来就有些捉襟见肘的靳府,终于穷得非要卖了他这个大少爷的妻子之位,才能缓得过来。 「旁人我是不敢说,但显然靳大夫人是将她视为眼中钉、肉中刺了。」 「呃……」 没有料到慕寒月竟是一丁点的亏都不肯教金映烟吃,明明那时说做戏要做就做得全,免得引来金晓企怀疑的人是他,现在倒怪起他娘太过像恶婆婆? 「我娘不知道事实的真相,这不是见映烟三年无出,我又死了,这才绝了希望,将怒气发作到她的身上吗?过阵子便无事了。」 说到他娘对金映烟的偏见,原本理直气壮的靳柳枫忍不住有些气虚,这个慕寒月总能挑着人家的痛脚踩。 这三年来,整个靳家对金映烟不好的,也不过就他娘一个罢了,有那么值得拿出来说嘴吗? 「过阵子便无事了?」慕寒月冷冷地反问,明显有些不信。「光这几天,靳家的流水居已经叫了两次大夫了,你敢说过阵子便无事了?」 若非眼前这厮扛不住自己女人的压力,冲动地连招呼都没打一声,就提早将假死计划实行,他又怎会处于眼前这种被动的局势。 伸手利落地将直裰的下摆一掀,慕寒月已经大马金刀地坐在椅子上,即便坐下了,他浑身上下依然散发着一股咄咄逼人的气势。 他早已非当日那个在江南受制于人的小管事,如今的他,经过几年随着那位出生入死的历练,浑身锋芒毕露,让人不能逼视。 谁能瞧得出,眼前这人在三年前,还只是被捏在金晓企手里的一个小管事,明面上说是好友遗孤,在金家人人都称他一声慕公子,可终究不过是个被金晓企拿来当长工用的人罢了! 然而他如今那通身的气派,狡狐似算计人的本事,哪一样不让人想退避三舍,不敢直面其锋芒。 「你连这个都知道?你究竟在我家放了多少的钉子?」 没有回答靳柳枫那丝毫不值得回答的问题,慕寒月伸手为自己倒了杯水,却没有喝,只是无意识把玩着杯子,沉默不语。 至于约了人,结果他大白天不来,等到三更半夜才让人把他从被窝里挖出来的靳柳枫,更是被慕寒月的态度给气了个倒仰。 要知道,他好不容易能够以死自证心意,眼看着就要得到与心仪之人缠绵私语的机会,全都让这个人毁了! 这还不算,他还大马金刀的跨坐在哪儿,一副兴师问罪的模样,就算自己再理亏,也忍不住觉得委屈了。 「不说就算了,反正现在跟我也没关系了,之前找你,是要告诉你金晓企所控制的最大商会,今天在京里聚会。」 「今儿个,我见到金家的徐管事了,他去靳家吊唁你了。」慕寒月风马牛不相及的说了一句。 这话题也跳得太快了吧? 一时跟不上慕寒月那跳跃的思绪,此时的靳柳枫愕然地微张嘴巴,半晌说不出话来,那模样完全将他风度翩翩的气质贵公子形象完全颠覆。 「我是金家的姑爷,我死了金家派人来吊唁不是很正常的吗?」靳柳枫有些愣头愣脑地反问道。 其实,他虽然生在清流世家,父执辈大都在朝堂当官,可他从小对那些之乎者也没什么兴趣,反而对于兵法武术更加喜爱,对那些阴谋诡计弯弯绕绕又不是挺在行的,所以他不懂得金家派人来吊唁有什么奇怪的。 「这三年来,金家往你们家送过节礼吗?」 「当然……没有!」原本的理直气壮变成了气虚,靳柳枫话刚出口就意识到了问题的所在。 他不笨,只不过是不喜欢官场上的尔虞我诈,更爱真枪实剑的对决,若非爹娘真的很疼他,否则他都要以为格格不入的自己,其实是被捡来的。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你自己也说了,这几年金晓企对于烟儿其实是不闻不问的,如今世人皆以为你已丧命,那烟儿在靳家,能给金家的好处只怕再不复从前,他又怎会专程命徐大一赶赴京城为你吊唁?」 「你的意思是?」一听到慕寒月那条理分明的分析,靳柳枫也明白这件事的严重性,连忙问道。 「咱们年初拦截了他在江南的生丝生意,年中又抢先他一步买下了西南的药山,阻了他的药材生意,如今皇子间的争斗动作频繁,三皇子正是用人用钱之际,那金晓企既然依附着三皇子,必然也得积极拓展钱途,应付主子不时的需求,而金晓企那个人……」 慕寒月才分析到一半,突然住了口,利眸如箭般疾射向正专心听着他说话的靳柳枫。 被那锐芒一扫,靳柳枫立刻觉得背脊泛起了一阵寒凉,连忙问道:「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v第九章[09.19] 「若是有人泄露了我的身分,或是在行事的过程中留下了蛛丝马迹,只怕以金晓企那狐狸的心思,马上能猜到这一桩桩的事情有着我的手笔。 「所以如果他找不着你,就只能找你最可能在乎的人?」 就他所知,金晓企本来是打算将金映烟嫁给江南一个豪富之家的家主之子做续弦的,而那豪富之子是出了名的会折腾媳妇,已经生生地折腾死了两个人,早已恶名在外。 既是如此,但凡有点能力的人家都不愿意将女儿嫁与那样的人家,偏偏那家人对金晓企许以重利,让嗜财如命的金晓企动了心思。 更要命的是,当时金家得罪了太行山一带的山匪,但凡金家的商队一出现在太行山的山道上,便是全面诛杀,货物自然也成了山匪的囊中之物,金家为此付出了不小的代价。 一批两批的货物被劫还没什么,可长久下来,南北道路不得畅通,金家的铺子便有了颓败的迹像。 金晓企怎可能让自己一生的心血付诸东流,偏偏那窝土匪太过剽悍,便是官兵都怕他们三分,所以才会在他们劫掠金家的商队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于是在苦思一番之后,他叫来了慕寒月,希望他能解决太行山山匪的问题,同时也许诺可以完成他一个心愿。 当时的慕寒月二话不说就答应了,所求却只是不希望金晓企把金映烟嫁给富豪之子做续弦。 金映烟那时不过是个养在深闺,没没无名,任何方面都不甚出彩的金家三姑娘,是那种在金晓企眼里随时可以舍弃的女儿。 如今只要应了慕寒月的要求,或许太行山山匪这桩棘手之事便能解决,他自然是连声答应,甚至还主动加码,把为金三姑娘婚事作主的权力交给了慕寒月。 反正对他而言都是卖女儿,卖给豪富虽然利益不错,可终究不如处理掉太行山山匪的吸引力大。 再加上这几年,慕寒月在商场上日益如鱼得水,他隐隐有些担忧这个故友之子会在将来有能耐后,回过头来反咬他一口,所以如今这样很好。 之后慕寒月孤身去了太行山,途中救了大皇子,然后同向来拥立正统的靳家的嫡长孙靳柳枫有了交集,跟着便是靳柳枫迎娶金映烟。 这一转眼已经三年了,当初那不畏虎的初生之犊在大皇子的倚重之下,早已褪去一身青涩,摇身一变成为大皇子手下的能人,手掌大皇子的财政大权,几乎可以说是一呼百应。 「你的意思是,金晓企猜到了你是幕后操控一切的人,所以想将金映烟做为掣肘你的利器?」 「嗯。」 慕寒月应了一声,虽然声音轻飘飘的,但靳柳枫就是可以从中辨识出慕寒柳此时心情的沉重。 「可是他有这个能耐吗?」见惯了慕寒月的本事,靳柳枫着实认为他的忧心忡忡很没有必要,对于他的慎重其事,更是有些不以为然。 「他本就是一个狡猾之人,再加上三皇子对他日益倚重,要顺藤摸瓜找出我的身分并不难……」 慕寒月一边说着,心一边突突地跳着,有些不安,总觉得彷佛有什么事要发生了,于是他站起身,再无方才的气定神闲,步伐快速,甚至有些凌乱的朝着门外走去,那速度之快,连撞倒了椅子他都无所觉。 望着那跌撞而去的身影,靳柳枫忍不住皱了皱眉头,有些咋舌。 从初回见面开始,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慌乱的慕寒月,在他的记忆里,慕寒月应该是那种面对任何事都气定神闲的男人! 但不至于吧?就算金晓企真的猜到了慕寒月的身分,他的手脚应该也不至于快成这样吧? 毕竟他都还没有下葬,如今的靳家整天都是人,金晓企哪有可能在这个时候铤而走险呢? 【第四章 重遇故人】 纤细的十指很有规律地在桌面上敲击着,金映烟柳眉紧蹙地坐在美人靠上思索,总觉得有些事情被她遗漏了,可她却不知道是什么。 她晃了晃脑袋,想要让自己清醒清醒,忽然觉得四周静谧得过分。 虽说她向来不喜太多人伺候,寻常能进她屋里的只有阿圜和欢雀,其余的人不经传召,不能擅自进她的屋子。 这是她打小养成的习惯,毕竟在金家那个得靠争才能好好活着的地方,想要独善其身并不容易,尤其她的娘亲在她很小的时候就去了。 身在商贾之家,嫡庶之间的尊卑并不如官宦之家来得分明,即使她是嫡女,仍取不得什么优势。 她父亲一向都是哪个儿女能带给他更多的利益,他便多重视那人几分,使得他们若是不争,连在金家伺候多年的老奴仆妇都能踩他们这些少爷、姑娘一脚,所以人人都想在她爹面前表现出彩。 原本连她也不例外,每一个先生布置下来的功课,她都力求完美的完成,直到她九岁时,有一天她不经意地路过了大姊姊的院子,却听到了低低的哭泣声,她一时好奇悄悄避开了人,进了大姊姊的闺房。 穿过由一颗颗大小相同、珠圆玉润的珍珠串成的帘子,这是她爹前不久才赏给大姊姊的礼物,金映烟望着那珠帘,眸中闪过一丝的欣羡,不是眼馋珠帘的价值,而是羡慕父亲对大姊姊的看重。 珠帘晃动的声响让哭泣中的大姊姊抬起了头,看到是她,便朝她招了招手。 她们其实并不亲近,可那天大概因为大姊姊心情很不好,所以跟她说了许多的心里话,很多她都不记得了,唯一记到今天的只有—— 「在这个家,父亲的疼宠和另眼看待就像是毒药,因为不知道哪一天,就会被父亲给卖了。平素瞧你是个心善的,大姊姊跟你说句心里话,若是能够,千万别让爹爹瞧见你,否则就会落得我这样的下场……」 那时候她不懂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只是暗暗记在了心里。 一个月后,大姊姊嫁给了北方的一个富商,千里送嫁换来了金家在北方行商的便利,可是不到一年的时间,大姊姊的死讯传了回来。 那时,她懵了! 不是大好的姻缘吗? v第十章[09.19] 还记得生了大姊姊的姨娘她脸上那笑开了一朵花似的模样,怎么到头来,竟是不到一年的时间,人就香消玉殒了。 后来,从下人间的闲言碎语中,她懂了。 原来那不是什么大好的姻缘,大姊姊的那个夫婿是个傻的,还是脾性暴躁的,大姊姊就是让那个男人活活打死的。 选择的女婿是个傻的这件事她爹早就心知肚明,可是架不住那头给的利益,所以便亲手将女儿送上了绝路。 在明白了的那之后,向来拔尖要强的她开始变得平庸,慢慢的泯灭于父亲众多的儿女之中,再也不轻易显露自己的能耐。 也多亏了自己听了大姊姊的话藏着自己的才能,父亲才会轻易地将她嫁给了拿不出什么聘礼的靳家。 照理说,父亲绝不会再理会她的死活,反正金家的商铺都已经在京城站稳了脚跟,那么现在让徐大一接她再回金家,又是怎么回事? 回想今天晌午徐大一来见她时,半是强硬半是苦劝的话语,金映烟再次如坠五里雾中,努力思索自己这个寡妇对父亲还有什么用处? 突然间,静谧的院子传来了有人踩踏枯枝的声响,金映烟发现原该在耳房守着她的欢雀和阿圜毫无反应,她心中一紧,知道不好,连忙抄起了挂在榻上的大氅披上,双眸紧紧地盯着门口。 只见一只男人的手撩起了门帘,来人竟是晌午遭她拒绝、愤然离去的徐大一。 瞳孔蓦地一缩,她如何也没想到这徐大一竟大胆如斯,趁夜擅闯靳家——吏部尚书府。 「徐大一,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夜闯尚书府!」 她刻意高声喝问,藉此提醒耳房里的阿圜两人,可即便如此,仍没瞧见任何人前来探看,她便知道,在自己这流水居服侍的下人,大概都被放倒了。 「你对其他人做了什么?」 「不过是让他们睡得更沉罢了。」 得轻松而恣意,彷佛在尚书府的后院下药是一件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完全没有任何难度。 「那深夜来访,徐管事又有何要事?」 徐大一打心底看不起金映烟,自顾自的往摆放在厅里的太师椅一坐,将目中无人诠释得淋漓尽致,然后抬头含笑瞧着金映烟。 「老爷让我来带三姑娘回家,虽然你是嫁出去的女儿,可老爷的意思是,你既然无儿无女,如今姑爷又走了,也不必再为姑爷留在靳家,丧礼现在已经结束,三姑娘就不得再拖延,尽快出发。」 在京中盘桓的这段时间,他已经接老爷的急信接到手软了,一封封的书信催促,让他这个向来很有耐心的人都变得有些急躁。 老爷下了死命令让他半个月内将三姑娘带回金家。 「徐管事到底年纪大了些,难怪办出这样的事来,早先时候我就表明,今生既已嫁作靳家妇,死便作为靳家鬼,你这会连对主子的称呼都说错了,是不是该回家含饴弄孙了?」 姑娘这是直接把她和靳家的关系切割开来了! 先前一边办着丧事,一边让徐书去同徐大一套交情、打探消息,但徐大一终究是金晓企的贴身心腹,知道的事情不少,可是嘴却堪比蚌壳般紧,就算美酒下肚,也不轻易透露口风。 徐书只能隐约打探到如今金家正面临困境,金晓企认为需要金映烟回去才有机会解决。 当听到这消息时,金映烟刚入嘴的一口茶险些喷出来。 她不过是个毫不出色的女儿,还是早在三年前嫁出门的女儿,如今更是新寡,她如何能对金家面临的困境起作用? 然而可以猜到的是,他们想透过她得到的,绝对不是来自靳家的助力。 「三姑娘永远是金家的姑娘,就算嫁了人,也是老爷的闺女,不是吗?」 金映烟淡淡一笑,因为将要就寝,她素净着一张脸,可这几年在靳家、在商场养出的说一不二的性子,让她自有一股不怒而威的气势,却又不会过分张扬到嚣张跋扈。 这一刻,徐大一猛地觉得,往昔怯懦的三姑娘似是脱胎换骨一般,不再能让人任意拿捏。 可……那又如何? 再厉害,也不过是个后院妇人,有了三皇子的人手,他有的是办法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将她弄出靳家,带回金家。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父亲的教诲言犹在耳,我可不敢稍有遗忘。」金映烟冷冷地说。 「三姑娘这是怎么样都不愿回金家,只想待在靳家为夫守丧?」 「自是如此。」她毫不犹豫的说道。 对她来说,金家就是一个泥淖,旁人艳羡金家富得流油,可她却半步不想再踏入。 此时金映烟清浅的笑容如同月华般柔软,眸若泉水,清澈宁静,但其中闪烁着的坚定却让人无法忽视。 「既然三姑娘选择了罚酒,那也别怪老奴替三姑娘拨乱反正了。」 话说得大义凛然,却惹来了金映烟的噗哧一笑。 即使此刻的她表情瞧起来恣意,彷佛对于徐大一的威胁丁点都不放在心上,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心里是多么的提心吊胆,深怕自己真的被徐大一捉回去金家。 v第十一章[09.19] 满心的慌乱中,金映烟唯有一个念头,便是不能让徐大一得逞。 「徐管事倒是有自信得很,就算你用药迷倒了我院里的人,可你真的以为堂堂靳尚书的府邸能任由你来去?」 「这不是让我进来了吗?三姑娘离家多年或许并不清楚,如今的金家早已不同往时,再也不只是一个寻常的商贾之家,莫说这尚书府,便是皇宫或许也不是不能来去。」 「几年不见,徐管事倒是真的益发自信了啊!」 「三姑娘也说几年不见了,老奴自然也多学了些本事,人总是要长进的,金家早已不只是昔日单纯的富户了。」 「就算金家真如你所说的,那又与我何干呢?我爹当初就说过,嫁出金家后我们的父女情分从此两清。」 也还好她娘去得早,更没有留下一母同胞的弟妹,否则不用徐大一三番两次的催请,只要父亲一拿出她的弟妹要胁,就足以让她乖乖回家。 可也正因为没有,所以她很坚定,虽说自己的流水居位处靳家的僻静处,但若是动静真闹大了,也是能惊动前堂正院的。 「三姑娘与其白费心思的想要求救,还不如乖乖跟着我离开,这罚酒的滋味,三姑娘身娇肉贵的只怕消受不起。」 徐大一的话愈说愈是露骨,让金映烟察觉了他的势在必得。 「这话该我还给徐管事,你当真以为我这几年在靳家,只是一个寻常的后宅妇人?若是没几分能耐,你以为我还能抬头挺胸的站在这儿与你说话?」 「难不成你是要告诉我,你的丫鬟被我放倒只不过是一场戏,你玩得一手请君入瓮的好把戏?」徐大一嗤声冷笑着说。 他倒是没想到三姑娘到了这个地步,还能力持镇定的与他周旋,甚至还想来一手空城计,这还是三年前那个娇娇弱弱、毫无价值的小姑娘吗? 「是不是,徐管事大可试试……」 话声未落,金映烟身上的大氅已经在空中翻飞出一道优美的弧线,那大氅短暂的遮住了徐大一的视线,也为金映烟争取到一些时间。 方才她盘算过了,门口一定有徐大一的人守着,以徐大一这种卑劣的心性,万不可能一人孤身涉险。 既是如此,她的生路只有身后的窗了。 所以抛出大氅后,转身,她没有多做犹豫地就往窗户奔去,她相信只要她够灵巧,必能为自己争取一线生机。 可就在她的手将将碰到窗棂时,身后一阵劲风掠至,她心下一凉,知道自己只怕要功亏一篑了。 没想到徐大一年纪不小,身手却还是挺敏捷的,只差那么一点点,她或许就可以逃过一劫…… 但心中从没想过放弃的她,加快了脚步。 有人告诉过她,无论如何都得撑到最后一刻,因为谁也不知道最后会发生什么事。 金映烟傻愣愣地瞧着原本还好好架在窗台上的窗扇,在她眼前猛然成为四分五裂、支离破碎的残骸。 这突如其来的破窗声让屋里一逃一追的两人同时愣住。 金映烟的视线只在那破碎的窗棂上停留了一瞬间,接着她便瞧见那昂然站在她眼前的身影。 几乎是想都没想的,她蓦地再次转身,便是正对那个想要抓她的徐大一,她也还是义无反顾的往前奔去。 可她终究是个女人,天生体能不敌男子,又不曾练过武功防身,这才跑了两步,就被身后男人阻止了。 显然也没有料到金映烟瞧见他会转身就跑,甚至不顾一切的朝着徐大一奔去,慕寒月脸色铁青地将金映烟扯到自己的身后,也没放手,只是眯起狭长的黑眸,望着徐大一的眼神带着冷意。 「果然是你!」 老爷猜的果真没错,这几年一直躲在暗处、处处挖金家墙角的人,就是当初被老爷逼着只身前往太行山解决商道受阻问题的慕寒月。 「慕公子,别来无恙啊!」 似是没有瞧见慕寒月眸中散发的森冷杀气,徐大一脸上的笑容带着热切,拱手朝着慕寒月招呼。 「是过得挺好的,只不过觉得自己有些孤陋寡闻了。」慕寒月微微地勾起唇角,淡淡的说道。 怎么扯到孤陋寡闻去了? 徐大一皱了皱眉头,向来心思灵巧、反应极快的他竟跟不上慕寒月的思绪,但多年来的谨慎让他没有随意开口,只是用不解的眼神望着慕寒月。 不过能逼得这慕寒月现身,倒是意外之喜啊! 若是他能将慕寒月擒住,带回江南,老爷就算再小气,也得给他除去奴籍,让他的子子孙孙不再为人奴仆吧! 瞧着徐大一眼中浮现的困惑,即使身后的金映烟正不断地奋力挣扎,慕寒月依然很好心地为徐大一解惑。 「自然是因为金家一介商贾,竟然夜半悄悄派管事拜访出嫁多年的姑奶奶,甚至带人擅闯尚书府的后院,所以觉得自己孤陋寡闻了。」 慕寒月说这话时语气平淡得很,可这话听起来就是不顺耳,充满讽刺,只差没有直接点出金家的目中无人。 「你叛离金家多年,自是不知如今老爷已非吴下阿蒙了,不过你来得正好,我就顺便带你回去,让你向老爷谢罪。」 v第十二章[09.19] 「谢罪?」轻飘飘的语气带着微微的轻蔑,慕寒月咀嚼着这两个字,一双幽深的眸子望向徐大一。 仅仅只是轻轻一瞥,那眸光中的杀意竟让见惯了风浪的徐大一背脊发凉,浑身忍不住轻颤了起来。 怎么可能? 不过是个穷小子罢了,当时若非老爷好心的赏他一口饭吃,他早就投胎去了。 一个无依无靠的穷小子,怎么可能在短短的三年内就培养出这浑身不怒自威的逼人气势? 心一颤一颤的,徐大一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屋子里都闹出了那么大的动静,为什么带领着他潜进靳家,守在门前的三皇子死士都没有进来查看? 难道说外头的那些死士都已经被料理干净了? 这样的猜测让徐大一心惊胆颤,本以为是十拿九稳的计划,所以他甚至连蒙面都没有,态度嚣张且高傲,那知现在会出了差错! 不……不可能的! 不过是个差点饿死、无依无靠的傻小子,怎么可能仅凭三年的时间就得到了这样的势力,他一定是在虚张声势! 「对,你就该回去向老爷谢罪,当初完成任务后你滞留不归,若非老爷心善,早就报官通缉你这个逃奴!」 尽管心里发虚,但徐大一声势不减,依旧趾高气扬,但若认真去瞧,便会发现他正不着痕迹、一寸一寸地悄然地往后头的门口挪。 他的举动自然没有逃过慕寒月的锐眸,有棱有角的薄唇微微往上弯起,空着的那只手不知道从哪儿变出了一支短匕。 「若是我记得没错,当年我们母子投靠金家时并没有签下卖身契,所以我怎么会是逃奴呢?更何况金晓企与我有不共戴天的杀父之仇,当年若非是他,我们慕家又怎会败亡?」 听到这话,原本正死命挣扎的金映烟蓦地顿住了动作,急红了的眸子微微上抬,虽然只看到他的侧脸,但仍能感觉到他浑身上下正散发出一股森冷的寒意。 原来金家与他有杀父之仇? 所以当初他接近她、对她好,皆是别有目的? 不用回头看,慕寒月从她那蓦然停止的挣扎就能探知她心里头的想法,但他没有理会,只是迳自看着已经挪到门边的徐大一,嘴角泛出一抹淡笑。 那笑让他原本冰冷的脸顿时鲜活了起来,可瞧在徐大一的眼中,那笑就彷佛是自己的丧钟已被敲响一般。 再也顾不得什么尊严与傲气,徐大一脚跟一旋就要往外夺门而去,可惜的是他的动作太慢,在他将将跨过门槛之时,一把闪着锐芒的利刃已经埋进了他的后背,让他连痛呼的机会都没有,就往前扑跌在地。 他忍着剧痛用尽力气睁开眼,正好瞧见流水居的院子里横七竖八地躺着几个领他进来的死士。 果然……正如老爷所想,慕寒月是他们如今陷入绝境的真凶,就不知才三年,他是如何达到这境地的? 只可惜他已经没有机会亲自将这个消息送回去了…… 【第五章 当年离开的原因】 杀人,跟切豆腐一样吗? 金映烟傻愣愣地瞧了会横躺在门前的徐大一,虽然心中也觉得解气,可更多的却是对慕寒月的陌生感。 将视线从徐大一的尸体上拉回,她抬头看向他,这是张多么熟悉的脸孔,即使三年过去了,眼前的男人已然褪去了过去的年轻稚气,现在正昂然站在她的身前,然而那眉眼、那上扬的唇瓣,都还可见从前的影子。 她曾经以为再也不会见到他,毕竟他消失得那样决然,甚至连一句话也没有留给她。 有那么一阵子,她甚至以为,他们的过往不过是她的一场梦,很美,却很不真实的梦。 不只她在看他,慕寒月也看着她,他清亮的眸光带着一抹晦涩难辨的贪婪。 她的双眸宛若三年前一般,清澈宁静,只要让她这样看着,他那颗总是躁动愤恨的心就会渐渐的平静下来,一如此时。 「我……」 很自然地收回了浑身散发的迫人冷冽气息,慕寒月浅浅勾起唇角微笑,那是一抹较方才更有温度的笑容。 那抹笑恍若冬日的暖阳,让慕寒月那张俊逸的容颜整个都亮了起来。 他正要开口,却见她扬起手—— 啦! 一记巴掌声在这静谧的黑夜中响起,却没让慕寒月脸上的笑意消失,反而更加灿烂了些。 有着鲜红巴掌印的脸庞上还带着灿烂的笑,让人怎么瞧怎么慌。 「你……我……不是……」 过了初时的气愤,那响亮的巴掌声同时也震醒了犹然沉浸在心中悲苦的金映烟,她愣愣的看着他,张口想要说些什么,可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她与他,早就无话可说了吧…… v第十三章[09.24] 「这么用力,小心打疼了手。」扬着笑,慕寒月温声说道,伸手握住了她那微微发红的柔荑,轻巧地揉着。 「你放手!」 金映烟奋力地想要抽回自己的手,可他却不让,只是自顾自地继续揉着她那白皙的纤手。 就算金映烟不是寻常的后宅妇人,可是男女力气终究有别,她怎样也挣不开,只能任由他施为。 「出完气了没?若是还没,你可以再继续,我绝不还手。」 平静的语气中没有半分的烟硝味,此刻慕寒月的温文儒雅,完全不复方才杀人不眨眼的冷漠模样。 然而瞧着他那挺直的背脊,如同峻岭一般,让人印象深刻,那骨子里的傲气绝对不是任何人能够轻易征服的。 经过了初时的惊愕和紊乱之后,金映烟终于重拾了几分平素的自持与冷静,她咬牙说道:「你快放手,我现在的身分是寡妇,最忌与旁的男人拉拉扯扯,若是让人瞧见了,光是那些唾沬星子就能淹死我。」 「你怕吗?」两道既浓且密的剑眉微微上挑,他轻轻笑完,悄声问道。 「很怕。」她皮笑肉不笑的说道,这个时候就算不怕,也得说怕。 这个男人莫名其妙消失了三年,如今这会突然以天降之姿出现,出现后还忙不迭帮她杀了这个想要劫她回江南的徐大一。 她本该心存感激,可他却明白的当着她的面说了,他跟金家之间有着不共戴天的大仇。 原来,这就是他一声不吭离开的原因? 「别乱想。」彷佛知道她在想些什么,慕寒月微微扬声喝止,又好整以暇的说道:「你不会怕的,你自来就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这区区的小阵仗,哪里就能吓坏你呢?」 说完,毫不客气地嗤笑一声,慕寒月只差没指着她的鼻子说她撒谎了。 他的嗤笑就像桶油,直直地浇在了金映烟心中残存的怒火之上,立时让她的心熊熊地燃烧了起来。 昂首瞪着他,她冷冷地说道:「慕公子,虽然我很感激你救了我,但如今夜已深了,你也该快些离去,若是让人发现了你在我这新寡之人的院子中,我就是浑身是嘴也说不清!」 慕寒月方才的语气还带着往常的那种亲昵,金映烟听得忍不住直皱眉头,那眼神带着浓浓的嫌弃,彷佛多跟他说一句都很难忍受似的。 面对她的逐客令,慕寒月也没多说什么,径直往门口迈了几步,就在金映烟正要吐出那口噎在胸口的气时,他又姿态潇洒的转身,说道:「我是可以走,但这些人,难道你不需要我帮你料理吗?」 金映烟清亮微挑的凤眸蓦地闭上,她深深地吸了口气,再睁眼情绪已经平复了些许。 「若是慕公子能将那些清干净,自是感激万分。」 她可不会以为自己有能力神不知、鬼不觉的,在不惊动前院那些靳家人的情况下,将那些尸体处理干净。 本来徐大一带来的人就不该出现在这,就算闹了出来也没什么,当匪徒处理就是,偏偏最近婆母正瞧她不顺眼,横挑鼻子竖挑眼的,金映烟不希望再起纷争,所以只能开口让慕寒月处理了。 「嗯,小事一桩。」 慕寒月微微颔首,似是对于她的识时务很满意,只见他伸手朝着后头打了个手势,就见一群黑衣人躐了进来。 不过半炷香的时间,她的流水居再次恢复平素的模样与宁静,若非方才发生的一切那么真实,她真要以为自己是作了一场梦! 经过了一夜的紊乱,金映烟睡下不到两个时辰便被阿圜喊了起来。 她脑袋模模糊糊的想,父亲似乎对让她回去金家这事势在必行啊! 虽然徐大一已经被处理掉了,可他昨夜的言谈与行动,都让金映烟在心里敲响了警钟。 还好,徐大一并没有真的丧心病狂到取了阿圜和欢雀的命,所以在慕寒月的人将院子整理好离去之后,随着时间过去,安静了半晌的院子总算因为院子里的人们的清醒了而吵杂起来。 阿圜虽然感觉有些不对,可看金映烟人好好的,也就按捺下心中的不解,直到瞧见了那扇没了窗棂的窗户,她骞地回头看向金映烟,终究还是忍不住忧心忡忡地问道—— 「大少夫人,昨晚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浑身无力地斜靠在美人榻上,金映烟懒洋洋的顺着阿圜的目光看向空空如也的窗户,也没打算瞒着阿圜。 「昨晚徐大一带人趁夜摸了进来,打算把我劫回江南金家去。」 仅仅只是听了这两句,阿圜就忍不住倒抽了口凉气,仔细看了看眼前没少半根寒毛的主子,心里忍不住将满天神佛的名号念了个遍。 「后来呢?」 「后来,慕寒月破窗而入,杀了徐大一和他带来的一票人,最后顺便将院子打扫清理了一番。」 「慕公子?」阿圜又是一声惊呼。 这是嫌她受到的惊吓还不够吗?这一个个的还让不让人安生了? 阿圜心中忍不住腹诽,同时一脸忧色的直视金映烟,像是想要看出什么端倪来。 迎着阿圜那打量的目光,金映烟虽然面上不露异状,却觉得自己的手掌心正微微发烫着。 v第十四章[09.28] 幸好阿圜没有说什么,金映烟这才松懈了紧绷的情绪。 经过短暂的休憩之后,她这会儿总算有精神仔细思量昨夜之事。 打慕寒月的那一巴掌,她是使了吃奶的力气的,其实她从没想过要这么做,毕竟除了不告而别之外,他从来就没有欠她什么。 她只是乍然见到他,一时间气怒、羞愤交杂而生,她便管不住自己的心绪,控制不住的重重掮了他一巴掌。 可他什么都没说,甚至没开口骂她一句,理所当然地承受了她的掌掴。 而那彷佛本就是他该承受着的态度让她更加慌乱。 「姑娘,您还好吧?」阿圜小心翼翼的问道。 这世上,只有她才知道当年慕公子不告而别后,姑娘是经历了一场怎样的心伤,若不是老天爷心善,姑娘哪里还有命可以嫁到京城来?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就是慕公子,若非慕公子骗取了姑娘的真心之后却一走了之,姑娘又哪里会有那么多的磨难? 这也是为什么在大街上瞧见慕公子的身影,她却没有在第一时间告诉姑娘的原因。本以为只是惊鸿一瞥,不会再有交集,谁知道慕公子竟然会在徐管事夜闯尚书府时出现,还杀了他,救下了姑娘。 「我很好,好得不能再好了。」 以前不知道原因,慕寒月的离去在她的心中就像一根剌,时不时会剌痛她,可如今知道了两人之间有着不能跨越的血海深仇,反倒让她稍稍放下了心中的执念。 也好,反正她本来就打算等到外头的一切都安排好了,她也安顿好靳家的一切,她便要离开,自此只为自己、只遂自己的心意而活。 从此她就是一个孀居的妇人,独自生活,再也不用看人脸色过活。 天高任鸟飞,海阔任鱼跃!这样的日子,想来就觉得舒心不已啊! 至于他…… 金映烟不愿细想昨夜他出现的原因,就当是巧合吧! 「等会儿你让人去通知靳家的掌柜们一声,让他们找个时间带着账册来见我。」 「姑娘这是打算走了?」 「倒也不至于这么急,我答应过靳柳枫,就算要离开这里,也得把靳家的一切都安顿好。」 「当真将那些铺子都留给靳家?」 旁人不知道,还以为姑娘当真有着点石成金的能力,轻轻松松就能赚进大笔金银,唯有她这个日日夜夜伴在姑娘身旁的人清楚,如今靳家能有那么多生意兴隆的铺子,那是姑娘熬干了心血,日日夜夜呕心沥血的为其盘算着,才能攒下如今这些家业。 现在姑娘真的打算两手拍拍,不带走一片云彩? 只这么想着,阿圜都为主子心疼。 她张嘴想要劝说,金映烟的纤手已经先一步扬起,止住了她的话头。 「我本就不在意这些身外之物,这三年靳家也算是为我遮风挡雨了,就当做是回报,留下这些东西也没什么。」 「可是……您将来离开靳家,也不可能回到金家,就您手头上那点钱财,哪里能够用上一辈子呢?」 「阿圜啊……」金映烟听到阿圜的话,笑叹了一声,然后才又正色说道:「谁说都留给靳家了,你家姑娘我难道真是那么蠢的人吗?这几年金家给我的陪嫁铺子不也经营得挺好的,咱们在京郊还有庄子,光凭那庄子的出息,你家姑娘我也能让你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何必再去沾染会惹麻烦的东西呢?」 不说旁的,就说婆母也不可能眼睁睁的看着她拿走靳家的家财,在靳大夫人的心里,她的儿子纡尊降贵娶了她,她就该为靳家做牛做马,所以这几年她赚回来的一切都该属于靳家。 「我才不要锦衣玉食,只要姑娘能过得好,纵然奴婢粗茶淡饭又有什么打紧的呢?」 「是啊,还好一直有你陪着我!」 阿圜总是怕她不要自己似的,但其实她早将阿圜当成亲人一般,这几年若非有阿圜在一旁陪着、帮衬着,她的日子只怕更难。 「姑娘……」 金映烟的感叹对阿圜来说就抵得上千万金银,她哽咽的低喊了一声,还没来得及说话,院子里就传来了杂沓的脚步声,打破了这一片的宁静。 「闪开!」 有些尖利的嗓音随着脚步声响起,金映烟闭了闭眼,只觉自己的额际突突地跳着,有些头疼了起来。 「你们这些贱婢敢拦着我,不让我见自己的儿媳妇?」 该怎么说自己这个婆母呢? 虽是出身清贵高门,可是目光狭隘不说,甚至还谈不上聪明,更别说那软到了极点的耳根子,还有自以为是的想法。 若是可以选择,金映烟并不想在这个时候见到靳大夫人,毕竟她现在的精神也没挺好的。 可是能不见吗? v第十五章[10.07] 若是不想自己的流水居被掀翻过去,纵是满心的不愿,她也还是得见。 「姑娘,要不要奴婢去一趟老夫人的院子?」 以大夫人的身分,自是足以在靳家后院里横着走,就算打骂了姑娘,只要不过分,也能说是管教媳妇儿。 而这后宅里头,唯一能够在明面上压过大夫人的,怕是只有老夫人了,再加上老太爷和老夫人一向站在姑娘这边,所以阿圜一见金映烟满脸的无奈与疲惫,就忙不迭的建议着。 金映烟有些无力的摆摆手,她是小辈,总不能遇事就麻烦已经颐养天年的老人家,且这几年两位老人家明里暗里的可没少帮衬着她。 更何况,靳柳枫的丧事刚办完,虽然她隐约觉得两老的悲伤太浅,似乎隐约知道实情,但她还是不愿冒一点点的险,所以婆母这一关她还是要自己面对。 【第六章 斩大夫人的质问】 带着满身的疲惫,金映烟认命的穿过阿圜撩起的珠帘,走进了花厅,朝着气势汹汹的靳大夫人行了一个标准的福礼,也不等靳大夫人叫起,便自己起身,然后语气平和的开口。 「娘,您有事使人来说一声就是了。」 「使人来说这事,你不觉得臊,我都嫌丢了脸面。」靳大夫人冷冷一哼,态度不好,话语更是尖酸。 商户果真教不出上得了台面的好女人,当初若非老太爷坚持要迎金映烟进门,甚至不惜用休书来威胁她,这样的女人给她儿子提鞋都是不配的。 娶了也就娶了,若是她能安分守着儿子过日子,她也就认了。 可偏偏嫁进来三年,除了让靳家的银钱不再左支右绌之外,她的肚子却始终没有消息,镇日里忙着弄那些商铺、忙着拨算盘,堂堂靳家大少夫人竟弄得浑身铜臭味儿十足! 害她这几年每回出门参加聚会,都没少被那些夫人太太揶揄,所以她是打心里不喜这个儿媳妇。 而今儿个晨起,就有巡夜的婆子说起流水居昨夜闹出了不小的动静,言语间闪闪烁烁的表示听到了男人说话的声音,这让她更是气得浑身发抖。 这女人不是才信誓旦旦的说要为她儿子守着,结果丧事才刚办完,她就已经不守妇道,半夜领着男人进门? 「那娘想要说什么呢?」 完全没有如平时一般的余力和靳大夫人兜圈子,金映烟的语气透着一股浓浓的疲惫。 「昨儿个你这流水居弄出了那么大的动静,枫哥儿虽然走了,可他坟上的草根儿都还没冒,你就做出这种不守妇道的事儿,这对得起他吗?」 靳家其实并不大,所以院子与院子中间隔得不是太远,她是有想过昨夜的动静可能会被人发现,却没想到靳大夫人会在第一时间就找上她。 「不知是什么样的大动静?」水漾的眸儿精光一闪,金映烟的脸上带着三分的迷糊,装傻! 「你还敢问我是什么动静?」 靳大夫人简直不敢相信金映烟厚脸皮的程度,她竟然还敢反问自己是什么大动静? 「娘不说清楚,我怎么知道您指的是什么呢?」 靳大夫人被气了个仰倒,一时间生吃了金映烟的念头都有了,见过无耻的,却没见过这么无耻的! 自个儿做下的丑事都被人知道了,竟然还有脸问别人是什么大动静?她本想给彼此留个脸面,事到如今,她也不怕撕破脸了! 「有巡夜的仆妇听到你的院子里传出男人的声音,而且声响还不小,这事你怎么说?」 「咦,有吗?怕是那人听错了吧?」 金映烟惊讶万分的神情,再加上镇定的语气,若非那些巡夜的婆子指证历历,靳大夫人也要相信真是旁人听错了。 「一个人能说听错,几个婆子都听错?」 「这也难说呢?毕竟只不过是听到了声音,也没见着人,许是哪个婆子的声音粗了些,说起话来像男人罢了。」 金映烟这话说的是理直气壮,丝毫没有半点的心虚。 指控是需要证据的,尤其事关名节,她相信以靳大夫人那急躁的性子,就算手上只有一丁点的证据,也能因此闹到老太爷和老夫人那里去,这时找上她,定是没有证据在手。 更何况,从她认识慕寒月的第一天开始,她就知道他是个心细如发的人,他经手过的事,就不会留下任何的破绽。 「你倒是推个一乾二净,送走枫哥儿那天我问过你,是要留要走,但凡你那时说要走,我绝不会为难你,毕竟咱们家并不迂腐,你还这么年轻,又没个孩子,我们靳家怎么可能逼你为枫哥儿守节? 「可是你自己说要为枫哥儿守节,却又将男人勾到自己的院子来,你知不知道,这事若是传了出去,我们靳家的清誉可是会毁于一旦的?」 「瞧娘亲说的,这俗话说得好,捉贼拿赃,捉奸在床,媳妇知道娘亲一向不满意媳妇,可这么严重的指控,娘亲难道不用拿出些证据吗?这一个弄不好,可是会是要了媳妇的一条命呢。」 她四两拨千斤的说着,这冤喊得既轻且柔,一点也不似常人被冤枉时会有的惊慌失措,令靳大夫人瞧着又是一肚子的心火熊熊烧了起来。 明明就是个低贱的商户女,凭什么比她这个名门出身的婆母有着更沉稳的气质,她现在不该着急地跪在她的跟前求原谅吗? 「我本是为了枫哥儿的颜面不欲嚷嚷得众所皆知,谁知你却是这种就算被人逮了个正着,也可以矢口否认的无耻之徒!既是这样,那我道就去禀告老太爷和老夫人,让他俩秉公处理!」 「不如儿媳同您一道去吧。」 v第十六章[10.14] 对于靳大夫人,金映烟从嫁进来第一天就抓准了她的性子,因此虽然她总是诸多刁难,可金映烟始终没有吃过什么大亏。 这一次也会一样。 原本她看在老太爷和老夫人的情面上,想在靳家多留一段时间,将靳家的根基安排得更加稳固一些。 但一想到昨夜闹出来的那一出,若不想连累靳家的话,或许她最好还是提前离去。本来还得苦思如何才能顺利离开,如今靳大夫人的发作正好给了她一个离开的缘由。 心念既定,面对惊讶的靳大夫人,金映烟淡然又强势的说道:「您也知道,女子的名节重于一切,如今婆母却仅凭着那些婆子的一面之词,便认定媳妇做出不守妇道之事,您这是想要取了媳妇的命!既是如此,难道还不准媳妇到老太爷和老夫人面前分辩一二吗?」 「你!」 这是做错事的人该有的态度吗? 原本带着满心的愤怒前来替尸骨未寒的儿子讨公道,却不想竟被人倒打一耙,靳大夫人的心里自然是涨满了怒气。 「好,那咱们就去老夫人和老太爷面前说个分明!」虽然靳大夫人对于事态的发展状况觉得有点奇怪,但凭着一股不愿被金映烟压制的怒气,她扬声说道。 看着气势汹汹在前头领路的靳大夫人,金映烟转头朝着一脸忧心的阿圜笑着交代道:「带着我的印信,这回若是谈不拢,只怕就要净身出户了。」 阿圜苦着一张脸,看着眼前的主子,她忍不住头疼了起来。 主子现在还有心情说笑? 虽然本就盘算着要离开,可谁也没料到会这么快,所以准备压根没做足,再加上金家和慕公子,这一事连着一事,又怎么是一个乱字了得啊? 她误会了! 这是慕寒月始料未及的结果,他一向善谋,更擅长操纵人心,偏偏却在金映烟的身上莫名其妙的栽了个大跟斗,这样的结果让他怎么想怎么郁闷。 忍不住抬手摸了摸自己还泛着红印子的脸颊,昨夜那丫头满含警戒气怒的眼神还时时纠缠在他的脑海之中。 当初为了保下她不被她父亲随意嫁人,也为了不让她的心里承受太大的负担,所以选择了不告而别,毕竟他也没有把握自己能不能回到她的身边。 若是回不来,便让她以为自己不过是个虚情假意之辈,并未对她真心相待,也胜过一辈子心里头都搁着这份情谊,一世无法开怀。 但邀天之幸,他不但活着回来,还凭着自己的能力建下了一份功业,昨日猜出她有可能会遭遇到危险后,仓促之下他带着人悄然潜进了尚书府,准备隐在暗处为她守上一夜,原本没打算这么快就出现在她的面前的,毕竟现在的他正处在风口浪尖上,他不希望连累了她。 谁知道才一进流水居,就看到一群人堵在主屋前,徐大一甚至就在房中,他这才顾不得那么许多的现身救她。 以她的性子,他当然知道乍然相见,满怀怒气的她绝不可能欢快地再度投入他的怀抱,但他也没到竟会结结实实的挨了那么一巴掌,而且她见着了他,竟宁愿回身跑向对她心存歹意的徐大一,也不愿靠近自己? 几年不见,那丫头的脾气倒是大了不少,如今的她,哪里还有当年在金家时那怯懦可怜的模样? 想到这里,慕寒月那双总是显得深邃迷离,让人分辨不出真正心绪的眸子眯了眯,宛若刀雕斧凿般的俊颜更是添上了几许的冷意。 「啧啧啧,这是哪个人这么大胆,还能在你的脸上留下个巴掌印啊?」 如同慕寒月毫不在意的随意打扰靳柳枫,身子昂然挺拔的大皇子龙竞天也一样招呼都不打一声的闯进了他的院子。 不但如此,龙竞天还彷佛瞧见什么天下奇景似的,一双微微上挑的凤眼直勾勾地打量着慕寒月,像是没见过人挨巴掌一样,对他脸上的巴掌印极为好奇。 被那满含审视的目光弄得心头火气旺盛,若非还顾忌着点眼前这个形象轻浮的男子的身分,他真想也送他一巴掌。 「看够了没?」 「还没还没,让我再瞧一会儿。」龙竞天彷佛还觉得自己不够过分,大手往下一撩衣摆,屁股一坐,最后舒服地将手支在桌上,看得更加尽兴。 低目看他,慕寒月再一次忍不住的在心里腹诽——怎地就给自己找了个这样的主子? 龙章凤姿不该就是说眼前这种人吗? 可为何他完全感受不到任何一丁点这个男人该有的霸气,只觉得他活脱脱就是一个富贵人家所养出来的纨裤子弟。 这样的人,真能成为一个好皇帝吗? 第八百遍,他的脑海里浮现这样的念头,也为当初自己的识人不清感到万分的懊悔。 可能怎么办呢? 他都已经上了贼船了,当年为了用最快的速度取得地位和权势,他把自己卖给了眼前这个男人。 否则,凭他一个一无所有的小子,又怎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得到地位,做到一呼百诺呢? 虽然这中间少不得他日日夜夜煎熬谋划的心血,但若非龙竞天愿意给他一个机会,他只怕连熬心血的机会都没有。 「你来做什么?」在龙竞天这样的男人面前,再多的挣扎皆属白费功夫,他认命地往圆凳子上一坐,问道。 「没做什么,我只是听说,你被人在脸上打了一巴掌,很不敢相信,所以过来瞧瞧。」 龙竞天的态度既潇洒又随意,彷佛他就是这么一个无聊的人。 v第十七章[10.19] 偏偏慕寒月也不是个寻常人,跟在龙竞天的身旁这么久,既是属下也是知交,说是有过命的交情也不为过,他还能不知道,以他的个性从不做无意义的事,于是他忍不住地皱眉说道—— 「说人话!」 简单三个字,险险让龙竞天将刚刚入口的毛尖喷了出来,好不容易才咽下那口香茗,龙竞天瞪大了眼,气势汹汹的质问道—— 「我哪里不是说人话了?难道从方才到现在,我都是在说猪话吗?」 龙竞天气呼呼的嚷嚷,让刚要迈过门坎的靳柳枫差点栽了个跟头,然后有些目瞪口呆地望着眼前正在对峙、毫不退让的两人。 「是很像猪话。」慕寒月很没好气的说道,一点也不将龙竞天尊贵的身分看在眼里。 「你……」龙竞天很意外,相识以来,慕寒月的态度从来是冰冷的,但不会在他面前这么放肆。 如今不过才和金映烟碰了一面,不但那万年不变的寒冰脸有了一丝丝的变化,就连说话都不再是一成不变的惜字如金。 「不说人话就回去你的院子,你不知道我很忙吗?最近宫里有人指示金家处处对我们施压,苏州的大盛票号已经被知府用了缺缴税金的名目给封了,还有东北的矿场也频频出现工人死亡引发暴动的事情,更别说——」 慕寒月手上的烦难事是张嘴就来,一桩桩、一件件的数下来,数得龙竞天的头都快爆开了,连忙开口告饶。 「停停停……这些事你千万别告诉我,你去处理!」 听着就头疼,他绝对有十足的理由怀疑慕寒月是故意的,就因为他抱着看好戏的心态来找他,所以慕寒月就用这烦人的琐事来回报他。 「我分不开身。」 这破天荒的回答,让龙竞天和靳柳枫同时面面相觑,一时之间他们甚至还怀疑自个儿是不是听错了。 往常若是碰到这种事,不用龙竞天交代,慕寒月早就会带着人手亲自前往处理了,就算再分不开身,这大盛票号和矿场可都是他们大皇子一派的命脉,他也不可能还有心情在这里磨蹭。 「你有什么是比这些事儿更重要的?」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龙竞天终究收起了那吊儿郎当的态度,很认真的问道。 「金映烟!」 毫无迟疑的给出了这个名字,想起昨夜的惊险,就算徐大一已经被他给了断了性命,可是以金晓企的性子又怎么可能这么简单放过? 身在江南的金晓企若是久久没等到徐大一的回信,只怕他很快就会再度派人来京城,以尚书府护院的程度,绝对难敌三皇子派出的死士,若是同样的事情再来一回,谁都不能保证烟儿还逃得过。 听到慕寒月缓缓地吐出那个名字,龙竞天愕然,好半晌才忍不住地说道:「一个女人罢了!」 利眸一扫,便连龙竞天这种天之骄子都能感受到慕寒月的气势与不悦,心知自己说错了话,龙竞天张口想说些什么来缓和气氛,谁知慕寒月已经先一步开口—— 「大皇子莫要忘了,当初我之所以卖身与你,唯一的条件是什么?」 对于慕寒月的问题,龙竞天本不愿回答,可在慕寒月的逼视下,终究还是硬着头皮回答道:「是保住金映烟的命,让她能够随心所欲的生活,不再受人拘束。」 他只是答应了这一条,慕寒月这三年来便毫无怨言的为他运筹帷幄,让他从一个罪妃所生、不受父皇喜爱、什么都没有的落魄皇子,到如今有了与人竞争的银钱,也有一群愿意跟随他的人的地步。 其实说起来,依照当初的条件,慕寒月现在的决定并没有什么错处,所以方才他才不愿回答。 「说好了她会在我家再待上一阵子,将靳家的家业整治得更加妥贴一些,所以你不用担心她的安危的,更何况我祖父、祖母是知道实情的,若是真有委屈,他们两老必然不会坐视不管。」 见龙竞天语塞,靳柳枫立即插话,他祖父说过的,万事都要站在大皇子这边,替他分忧解难。 「是吗?」皱着眉头,慕寒月扬声反问。 虽然靳柳枫的话说得是那么斩钉截铁,可不知为何,慕寒月的心就是不安稳,但凡涉及那丫头的事,他从来都不曾视之为小事,都得当成大事来办。 「自然是的……」 靳柳枫还要拍胸脯保证,可是他的话才到了舌尖,门外便传来他的长随阿实的大呼小叫。 声音由远而近,一开始还听不出他在喊叫什么,直到近前听清楚了,众人脸色不禁一变—— 「少爷,事情不好了,大少夫人净身出户了!」 「怎么回事,说清楚!」听了阿实的嚷嚷,靳柳枫心中一紧,眼神连瞄都不敢瞄上慕寒月一眼,连忙喝道。 幽眸中闪着冷芒,慕寒月心中暗恼自己终究还是拖累了她,更气靳家不遵守承诺,竟是欺她若此,逼她净身出户。 打小跟在靳柳枫身边,阿实自然也识得慕寒月和龙竞天,本来他在贵人面前就很是战战兢兢的,如今见了慕寒月脸上那一抹冷然,更是不敢推延,连忙把自己知道的说了出来。 「是昨夜巡夜的仆妇听到了流水居有异常的动静,所以一早就禀了大夫人,于是大夫人就气怒地去了流水居质问大少夫人,也不知怎么地,大夫人和大少夫人就相偕到了老太爷的福田院。 「大夫人还嚷着要大少夫人到家庙清修,替少爷您守一辈子的寡,但大少夫人不愿意,于是不顾老太爷和老夫人的劝阻,将靳家名下所有的产业名册和账簿全都留下,然后就带着贴身丫鬟,闯过了家中护院的拦阻,离开了。」 简单几句话便将事情交代得清清楚楚,靳柳枫闻言,暗恼自家娘亲坏事,想到他娘的那种性子,他当真也有点头疼。 「所以,现在大少夫人她人在哪?」靳柳枫含着一丝希冀的问着阿实,就希望他能机灵点,别跟丢了金映烟的行踪,否则…… 蓦地打了个寒颤,他抬头看向慕寒月,果然见他面色黑沉,身上的杀气汩汩往外冒。 v第十八章[10.28] 「大少夫人只带了阿圜和硬要跟上的欢雀,出门后就雇了辆车,朝着云雨寺去了。」 呼! 闻言,靳柳枫轻舒了一口气,还好人没丢,但方才那股惊吓还没有退去,他忍不住开口抱怨道:「她怎地脾气那么大呢?我娘虽说有些咄咄逼人,可这三年从没见她反应这么大过,她从来就不是娇气的女人啊……」 说是咕哝,可在场的人哪一个不是耳聪目明,自然也将他的抱怨全都听进耳朵里去。 龙竞天虽不曾见过金映烟,但对于娇气任性的姑娘向来没啥好感,下意识便也张口想要跟着数落几句,但慕寒月却面色更沉,开口说道—— 「她从来就不是娇气的姑娘,娇气的姑娘在金家活不下来。」 他心中揣测着金映烟这般做的用意,嘴里不忘替她喊冤。 在他的眼里,她是样样都好,所以他听不得旁人说她一句不好。 但慕寒月的话才刚说完,却见龙竞天和靳柳枫两人面上皆露出不以为然的表情,他忽而又沉声说道—— 「不好,她这是不愿将靳家再牵扯进危险之中,昨夜那徐大一带着几个三皇子给的死士闯入尚书府,她担心会再有人来,连累了靳家。」 他的话让龙竞天和靳柳枫同时一怔,一时无语。 慕寒月却只觉得自己的心情酸涩不已,即便遭遇了那么多的事,这丫头依然是那种不肯连累他人的个性。 教人怎么不为她心疼…… 那傻丫头大概以为自己还有时间,殊不知那些死士自有其联络方式,可以在最短的时间内再度袭击! 想通了金映烟这番作为的用意,慕寒月自是不能放任她孤身在外涉险,想也没想的就迈开大步往外急急走去。 那步伐哪还有一丝平素的沉稳,让被他抛在身后的龙竞天与靳柳枫看得都忍不住皱起眉头来。 【第七章 阿圜的下场】 终究还是走到了这一步,虽然金映烟心里早有准备,却没想到竟会来得这样快,自己对于在靳府所得到的安宁自在,终究还是有些舍不得啊…… 婀娜的人儿侧倚着门,望着天空,低低挽起的发髻落下几缕发丝被风吹拂,绕着她那纤白的颈项,缱绻缠绕。 那身影虽然背脊挺得直直的,偏偏就是给人一种寂寥的感觉,让瞧见的人心里忍不住泛起一丝酸涩,原本轻巧的步子也跟着沉了几分。 听到阿圜的脚步声,金映烟的思绪被拉回,两人一道走进厢房后,她已慢慢收拾好心中的不舍,抬眼看向正在里头忙着收拾的阿圜。 从金家到靳家,再从靳家到这云雨寺,她身边的奴婢丫鬟来来去去,也唯有阿圜是始终跟在她身边的。 从一个小丫头熬到现在都快二十了,错过了女人成亲最好的年岁,她这个主子当得实在不怎么样啊! 对一个这样忠心、宛若姊妹一般的侍女,她是该为她想想了,总不能任由她在自己 的身边蹉跎一辈子的光阴吧? 前几年在靳家,日子平顺,她不愿离开自己的身边,也就任由她了,可如今自己的身边只怕难再平静,她却是不想再连累阿圜了。 「姑娘,一切都打点也收拾妥当了。」阿圜沉稳地说道。 在听到阿圜的话后,金映烟颔首说道:「嗯,咱们就在这儿待几天,你也好好想想接下来的人生该怎么过。」 阿圜闻言大惊,想也不想的就屈膝跪下,急急问道:「姑娘,您不要奴婢了?」 「起来!」见阿圜跪下,金映烟的眉头一皱,立刻开口喊道。 可阿圜不肯,只是连声说道:「姑娘,奴婢要留在您身边一辈子的,您可不能不要奴婢!」说着,她膝行上前,扯着金映烟的裙摆。 「我不是不要你了,只不过你伺候了我这么多年,也该为自己盘算盘算了。」 金映烟温言解释,试着让阿圜接受自己不是要抛弃她,偏偏阿圜从认主的那一刻起,就铁了心要跟随金映烟一辈子,又怎么可能被她说服。 「奴婢不用盘算,主子在的地方就是我该在的地方,您已经够孤单了,奴婢又怎舍得让您孤身一人呢!」 「阿圜,你听话,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但我很清楚最近我的身边不会太宁静,我暂且还想不透我爹为何如此着急要捉我回去,但我想以他的性子,断不可能因为徐管事的失败就罢休,再加上……」 「您当奴婢是什么人了?平常姑娘要赶奴婢走奴婢都不走,现在正值危难时候,奴婢又怎么会走?反正无论姑娘说什么……」 阿圜说得正激动,突然间,她所有的慷慨激昂都顿住了,一双眸子透着浓浓的惊恐直直望着金映烟的身后。 金映烟惊觉不对,正要回头瞧瞧发生什么事,原本坚定跪在地上的阿圜已经起身,一个箭步冲到她身后。 「你们要干么?」 将金映烟紧紧护在自己的身后,阿圜瞪视着眼前四、五个身着劲装的黑衣人,尽管声音发颤,但仍扬声喝斥。 这里是云雨寺后山给香客过夜住宿的厢房,环境清幽,今日恰巧不是初一、十五这种大日子,所以几间厢房都空荡荡的,并没有什么香客。 v第十九章[11.04] 但阿圜想着,毕竟还有时不时在附近走动的小尼姑,只要声音够大能引来她们的注意,或许主子还能有一线逃离的机会。 然而转过身子的金映烟,已经见到那几个显然来意不善的黑衣人,抽出刀子围了过来。 她心下一惊,她心知这些人的目标是她,可他们望着阿圜的眼神竟含着浓浓的杀意。 金映烟知道自己就算被他们抓住了,性命也应该无忧,但阿圜不一样,她在这些人的眼中,没有丁点儿的价值。 假使自己被抓走,还可以慢慢筹谋,总有能逃出生天的法子或机会,然而阿圜或许没这机会,她不能让她白白送命! 「阿圜,退下!」 金映烟厉声喝斥,可是阿圜不让。 「姑娘你快走,你说过你死也不愿再回金家,阿圜也宁愿不要这条命,也不愿让你再回去受人折磨!」 在阿圜说话时,领头的黑衣人的眼中已露出不耐,偏偏阿圜心存死志,想为金映烟谋得一丝逃脱的机会,于是不畏不惧的冲上前去缠住了他们。 为了保护金映烟,阿圜到了靳家后就同靳家的护卫们学了些拳脚功夫,她的身手灵巧,过去倒也替金映烟挡下几次危险。 但那些黑衣人像是逗着她玩似的,虽没有在她的身上弄出致命的伤口,可一道道的血痕已能从划破的衣衫中瞧见。 望着受了伤依然坚持不退的阿圜,金映烟银牙一咬,她知道自己不能再犹豫,否则阿圜不但会没命,还会让这一切变得毫无意义。 不再犹豫,她逮到个空隙就往外冲,就在那一刻,她听到背后的阿圜闷哼了一声,她脚步蓦地顿了一下,却没有停下回头,而是继续拼命的往外跑。 只要冲出去找到人,她与阿圜或许就有机会! 凭着这样的信念,金映烟跌跌撞撞的往门口奔逃。 才出了院子门,突然一个黑影出现在眼前,收不住步伐的她整个人撞了上去,接着一抹熟悉的声音同时在她的耳际响起。 「小心!」 慌乱中听到那沉稳的声音,让金映烟的心蓦地一颤,她快速的抬头,双手重重的抓着他,力道大得彷佛要掐进他那结实的手臂。 「快救阿圜……快……求你……」 话一出口她便泣不成声,她知道可能来不及了,但只要还有一丝希望,她都希望慕寒月能救下阿圜。 知道阿圜对她有多么重要,但慕寒月也无法放开眼前刷白了一张脸、浑身颤抖的她。他朝着身后挥了挥手,让龙竞天安排在自己身边的护卫进去救人,很快厢房里就传出刀刃相交的声音。 每次金属的撞击声皆如同敲在她的心坎上,金映烟想进厢房去带出阿圜,偏偏双脚抖得踏不出一步。 一股深深的恐惧从她的心底蔓延开来,在转瞬之间流窜至她的四肢百骸。 她害怕,害怕再被三年前那种被遗弃和孤单的感觉笼罩,这回她的身旁可能再没有阿圜陪伴。 金映烟忘了她与慕寒月之间那难解的纠葛,如今的他就像是她唯一能够抓住的浮木,若是不牢牢攀着,她就会在顷刻之间灭顶,然后灰飞烟灭…… 瞧着她像受了惊的小动物似的瑟瑟发抖,慕寒月的心就像被人狼狠揍了一拳般,无边的疼痛如蔓生的藤蔓将他的心紧紧缠绕,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别怕,万事有我!别怕……」 不断地轻声安抚,宽厚的大掌以轻如羽毛的力度拍在她的背上,一下又一下。 金映烟觉得,彷佛又回到三年前他还未不告而别的那段时光,他总是会在她受了委屈后,用这样的方式安慰她。 突然,剌耳的刀刃相交声停止,四周陷入诡谲的静谧之中,金映烟带着希冀,从慕寒月宽阔的胸膛里退出了一点点,视线投向厢房半闭的门扉。 然后,她瞧见阿圜被他的属下抱在怀里走出门,纤细的手无力地垂在身侧,她的呼吸一窒,毫无血色的唇瓣微微地动着,却不敢问。 直到瞧见慕寒月的属下朝着他摇了摇头,她浑身上下仅存的一丝力气也被摇掉了。只剩她一个了……真的只剩她一个了…… 眼泪宛若断了线的珍珠一般坠得又急又猛。 终于,在慕寒月那盛满担忧的目光中,她痛苦的闭上了眼,任由黑暗将她完全吞没。 素白的团纹刻丝褙子,下面一条八幅白色缎面襦裙,细致丰润的耳垂上缀了对镶银的珍珠坠子,金映烟梳了一个分心髻,头上却连根簪子都没有。 这一身简素的衣饰衬得原就纤瘦的金映烟更显柔弱,彷佛一阵轻风就能将她刮走了似的。 她的身后除了跟着那日去取斋饭而逃过一劫的欢雀之外,还有几个慕寒月派过来服侍她的丫鬟。 这是她到这个听说是大皇子的别庄后,第一次被大夫允许下榻。 阿圜不在了后,欢雀原先孩子似的天真无邪彷佛一夕之间褪去,这几曰是日夜不离地守着她,看得出来欢雀是发了狠的想替阿圜好好的照看她。 这样的欢雀稍稍焐热了金映烟冰冷的心。 这段时间,她虽然被照顾得妥妥贴贴,可她的心里的恨却从来没有一刻放下,随着时间一天天的过去,她心中的恨也堆积到最高点。 v第二十章[11.12] 「姑娘,咱们还是先回水阁去吧,等您身子好些再去看阿圜姊姊,她不会介意的。」看着金映烟越发纤细的身躯,扶着她的欢雀忍不住劝道。 她甚至不用想便知道,若是姑娘真的到了阿圜姊姊的灵堂前,只怕立刻就能哭昏过去。 想到前几天姑娘昏迷不醒,有时甚至气若游丝,彷佛下一刻便要断气的模样,欢雀便对该不该让金映烟去阿圜的灵堂感到犹豫。 「不,总得让我看她最后一眼。」 她的眼眶红通通的,却没有再落泪,她的泪似乎早在阿圜死去的那一天就流干了。金映烟洁白无瑕的脸庞上现在硬扯出一抹笑容,坚定地说着。 「可是,您的身子……」 欢雀还是不放心,却又不敢硬挡,因为她很清楚,姑娘和阿圜虽然名义上是主仆,实际上却情同姊妹。 「让她去吧!」 在长廊的另一头,一道沉沉的嗓音止住了欢雀的劝言。 金映烟抬头,便见慕寒月站在前方不远处,脸上漾着温暖的笑意,其中透着一抹明显的纵容。 既然连慕公子都发话了,她哪里敢再劝什么,欢雀连忙后退了一步,让出了位置。 金映烟望着慕寒月的目光透着浓浓的疑惑,可她只是红唇紧抿,什么话也没有说,一如这几天每每面对他时的沉默。 「走吧。」 慕寒月大步走向她,顺手便要像过去那些年那般牵过她的手,但她眼捷手快地将手往身后一缩,避过了他的动作。 「你应该很忙吧?」她淡淡地扬声拒绝,声音平淡得没有丝毫起伏,彷佛与他是陌生人,既不怨也无任何情绪,形同陌路。 「不忙。」宛若没有发现她的疏离,对于她的冷漠,慕寒月只是好脾气的一笑,然后与她并肩而立。 金映烟平静无波的眸子因为他的骤然靠近倏地一眯,原就挺直的背脊彷佛更挺了,但她依旧抿唇不语。 站在她的身旁,居高临下看着她的疏离与防备,慕寒月一个弯身,不容抗拒的将她打横抱起。 「你干什么?快放开!」被抱起的金映烟一瞬间震惊得不知该怎么反应,随即手脚并用的挣扎起来,扬声娇喝。 「阿圜的灵堂设在后圜子的边上,有点远,你大病初愈,还是我抱你过去吧。」 一切由他说了算一般,慕寒月一边解释,一边迈着坚定的步伐,稳稳地抱着她朝着后园子的方向走去。 这里毕竟是龙竞天的庄子,阿圜不过是一介奴身,本不可能设什么灵堂,可慕寒月知道,若是没有好好送阿圜最后一程,烟儿只怕永远过不去这关,所以他便去寻龙竞天商量。 初闻他的请求,龙竞天只是微讶地张着嘴,显然并不理解为何要这么做,但冲着两人的交情,惊讶过后他便允了,丝毫不嫌这事秽气。 丧礼自然没有大操大办,只是一间小小的屋子布置着白幡、香案,一口上好的棺木端正地摆在香案之后,中间隔了一层白绸帘子。 在灵堂的门口,慕寒月将她放了下来,待她站定,他伸手牵过她的手,带着她往灵堂里走去。 他的大掌像是烧热的铁器般灼痛她的掌心,她急急想要缩手,可他一如方才那般强势,彷佛不让他牵着,他就不会让她进去似的。 她急急抬眼瞪他,可他浑若未觉她的怒气,只是径自望着她,不急不躁的等着。最后,想见阿圜最后一面的希冀还是战胜了对他的不满,金映烟原本紧绷的身子微微放松,任由他牵着自己迈入了灵堂。 那一室的白剌痛了她的眼睛,原就红着的眸子更加血红,随着他的脚步前进的她,在绕过白绸帘子的那一刻顿住了步伐。 明知这是最后一眼,但她却没有勇气去看,甚至想要转身逃离,是不是不看这一眼,她就能当作阿圜还在,只是不在她的身边? 不用回头,慕寒月也能从她那抖得厉害的纤手探知她的心情,他其实不认为烟儿一定得见阿圜这最后一面,可他知道,若是她不这么做,她一定会后悔,所以他柔声的鼓励她—— 「别怕,有我陪着你,咱们去瞧瞧阿圜,我想阿圜也在等着你呢。」 他的鼓励到底拂去了她心底的犹豫,深吸了一口气,她再次迈步朝着棺木走去。 经过了一番整理的阿圜没了那日的狼狈,慕寒月将她的身后事打点得很好,并没有因为她只是个丫鬟就轻忽。 金映烟颤巍巍地伸出手,轻抚着那熟悉无比、只是再无血色的脸庞,她缓慢而认真地说道:「阿圜,你要走好,别怕!」 「她会一路好走的,有你这个主子,她不枉此生。」 「不枉吗?」 那日,她心里才想着要替阿圜张罗婚事,可如今阿圜已经香消玉须,再也没有机会嫁人生子了…… 金映烟将自己的手从慕寒月的掌心抽出,径自走到灵堂前,抽出了三炷清香点燃,然后朝着阿圜的牌位拜了三拜。 等到她手中的香插入了香炉中,那原本显得迷蒙的眼神倏地变得凌厉,她抬头看着慕寒月。 「这是大皇子的庄子?」她启口问道。 虽然这几天她生着病,就算醒了也只是静静的躺着,但从丫鬟们的对话,她多少对这个庄子的主人有些认识。 v第二十一章[11.19] 「是。」他微微颔首,给了她肯定的答案。 「所以这几年你是跟着大皇子?」她再问。 「当年在太行山上救了他,然后就沾上了。」他的语气很嫌弃,彷佛自己不是救了大皇子,而是被一坨屎沾上了似的。 「他信任你?」 「应该是吧。」 毕竟龙竞天现在有的产业都是他谋划来的,若是没有他,龙竞天可能还是一个一穷二白、不受皇上待见的皇子。 听到他那不是很肯定的答案,金映烟的两道柳眉直蹙,似是在思索他话里的真实性。 半晌,慕寒月以为她不会再开口时,毕竟她清醒后的这几天,话都是少得可怜,她再度说道—— 「我将自己卖给你,条件是你得让金家从此不再有能力与机会为非作歹。」 金映烟倔强的不让眼中的水雾凝结成泪,她望着慕寒月,一字一句的说完后,不发一语,继续直直的望着他,静静的等待他的决定。 然而慕寒月没有给她任何的答案,铁青着一张脸的他快速转身,眨眼便消失在她的眼前。 望着那远去的身影,她的菱唇微微勾起,只是那笑却比哭还让人心怜。还是……不行吗? 【第八章 感情上的傻子】 从来,他都是优雅而从容的,从自己见到慕寒月的第一眼起就是如此。 他当时不过身着粗布衣,却怡然自得的走进了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的太行山,走进了土匪窝。 看着他对上虎背熊腰的裘大当家时,脸上依旧是一抹淡然的表情,彷佛这世上谁都不能吓着他半分。 若不是亲眼所见,龙竞天不会相信,就凭着他那书生模样,竟能在谈笑之间,将一个大碗喝酒、大口吃肉的豪迈土匪头子灌倒。 他甚至仅只用一张嘴,便替金家打开了太行山的山道,然后让太行山的裘大当家,将他一生的积蓄全投在了他的身上。 最夸张的是,他还凭着一张嘴,让裘大当家将自己这个遭人设计、误闯土匪窝,当朝最不受重视的皇子放了。 此时此刻,他甚至还能清楚的记得,当初他在土匪窝的正厅里看到眼前这个男人时,本还以为又是一个跟他同样误闯土匪窝的笨人,偏偏这个没没无名的江南商家小管事,在裘大当家的眼中倒比自己这个大皇子还要有脸面。 裘大当家当时可是被人抓了把柄,才会干下设计掳他这皇家人进土匪窝的勾当,也打算一不做二不休的将他终生软禁在土匪窝里,但慕寒月只凭着三寸不烂之舌,竟说服了裘大当家另外选边站。 当下他就决定缠上慕寒月,这几年他以兄弟之礼待之,从不自恃身分,而慕寒月也的确将他从泥沼中拉出来,甚至运用他的积蓄,和他自己身上为数不多的本钱,经营出他当初连想都不敢想的丰厚身家。 有了自己的人脉,他终于能与以饿狼眼光觊觎皇位的老三一较高下。 慕寒月甚至还说服了裘大当家带众土匪转行进了军营,从小兵做起,如今裘大当家在军营之中已经是个说一不二的小将军了。 问他为什么让一个土匪头子带着整窝的土匪去当兵? 慕寒月用极理所当然的语气对他说—— 「你什么都欠,就算有了银子,若在军中没有任何的根基势力,就算争到了皇位又如何?」 他曾经怀疑过,这世上究竟有什么是眼前这个男人做不到的? 但让龙竞天傻眼的是,总是温文儒雅、从容不迫的男人,现在正像是一只暴躁的熊,来来回回地在屋里踱步。 「我说你究竟怎么了?」 明明这几日他日日像个奴才般,精心照顾着金映烟,感觉还照顾得挺开心的,可怎么突然成了如今这样? 来回踱着的步伐蓦地停下,慕寒月转头看向烦扰他的龙竞天,那向来平静无波的眸子中烧着一片片向外四射的怒火。 「她怎么可以?」他怒问,毫无理智。 「她究竟做了什么,能够惹来你发这么大的怒火?」龙竞天被那眸光盯得头皮直发麻。 「她让我灭了金家!」慕寒月咬牙说道,那恍若自牙关间硬蹦出来的话,字字都带着火气。 龙竞天更不懂了,这个请求不是合情合理吗?既然她对她的丫鬟这么的情深意重,换了他是金映烟,应该也会有这样的想法,这值得这么生气吗? 「她怎么会以为我为她做事是需要代价交换的,她难道不知道我做的每一件事都是为了她吗?」 终于,龙竞天听到了重点,顿时恍然大悟。 收起了向来嬉皮笑脸的模样,龙竞天一本正经的问道:「当年,你突然消失,然后她奉父命出嫁,三年的时间里,她不曾有过你半点的音讯,对吗?」 像是对待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龙竞天的语气很有耐心,可眼神却带着一丝丝的不敢置信。 真的很难相信,他与慕寒月之间的角色,竟然会有整个大翻转的一天,打从和他头回见面开始,循循善诱的人从来都是他,而不是自己,如今为了一个女人,他这个大皇子党的头号军师,脑袋瓜子竟然就不好使了。 v第二十二章[11.26] 「所以呢?」慕寒月完全弄不明白龙竞天想要说的究竟是什么,强忍着心中那汹涌的怒气,开口问道。 「所以,消失三年的你再出现,她却发现,原来你们两家之间有着血海深仇,那么你要她怎么想?」 在慕寒月的认知里,金映烟和金晓企、金家一直都是不一样的,金映烟就是金映烟,与其他的金家人都没有关系。 可……那是他的想法啊! 毕竟当初不知缘由,觉得自己被抛下的人是她啊! 「你的意思是,她觉得我当初对她,不过是为了报复的戏弄?」 瞧着眼前这个似是恍然大悟的男人,龙竞天着实吃惊,难道说,他真的没有想过会有这种可能吗? 「这不是很理所当然的事吗?」他反问着,语气带着浓浓的不可思议。 他真的完全没想到,这个为他安排、谋算一切的军师,在感情上竟然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傻子。 难怪慕寒月当初会提出以靳柳枫的家世诱引金晓企嫁女儿,然后还一点都不担心金映烟可能爱上靳柳枫。 「我一直以为她只是生气而已?」闻言,他喃喃自语了一句,过去他倒真没往这方面去联想。 想起她在两人重逢时转身就跑的行为,还有那一个结实的巴掌,那时的她对自己是有情绪的,可好像真如龙竞天所说,她的冷然且对自己毫无反应,是从她听到了自己和徐大一的对话、知道自己和金家有着血海深仇开始。 所以她以为,他当初接近她是算计、是有所图谋的,所以如今才以自己为交换条件,想让他为阿圜报仇? 想到这里,慕寒月忍不住苦笑着摇摇头,只怕那丫头此时此刻早已经钻进了牛角尖里去了。 「你真的……想明白了?」 龙竞天有些迟疑,虽然慕寒月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可他却没有丝毫的动作,所以自己无法确定他是不是真的懂了。 「嗯,想明白了,你的确是一语惊醒梦中人。」慕寒月颔首。 龙竞天眉间的皱折更深了些,终究还是忍不住的问道:「既然想明白了,你怎么不快点去找她解释?」 「旁人或许解释有用,但……她不行。」向来那抹泰然自若的沉稳再次回到了他的身上,慕寒月淡笑着说道。 「这种事不解释可是不行的,女人有时固执得很,要是她认定了真相,只怕再难有转圜的一天。」 龙竞天从出生到现在,从来没觉得自己这么婆妈过,就像那些碎嘴的三姑六婆,但瞧着慕寒月那恍若事不关己的悠闲,又忍不住开口劝道。 「有些事,用说的没用,用做的不是更有说服力吗?」 方才的烦躁是因为不知道她的冷漠疏离是何故,如今知道了,他也不想再心急火燎的去处置。 烟儿……那可是他一直以来放在心头的宝贝,因为不愿她待在金家那个龙潭虎穴,成为他父亲与人交易的犠牲品,他愿意用自己的生命去赌她的未来。 如今,他虽然赌赢了,可她却误会他了! 但无论如何,至少他们都还活着,只要活着,他就还有机会可以让她明白,在他的心中,她有多重要。 现在更重要的是他不愿见她宛若即将枯萎的花朵,日日关在房里哀悼着阿圜的过世,更不愿她因心死而想要出卖她自己,好换来金家的败亡。 他得逼她做点什么,有些事唯有她自己愿意做,才能早日走出阴霾。 「那你想怎么做?」 不知为何,瞧着慕寒月的眸子转着转着,竟然转出了那似水柔情,龙竞天的心里浮现出一抹很不好的预感,于是他小心翼翼的开口。 「我要让她自己去对付金晓企,只要她能亲手打败金晓企,她便能走出心魔的桎梏,而我会倾尽一切,助她成功。」他毫无犹豫并且很有信心地说道。 别以为这几年他当真对她不闻不问,事实上,即使是他在埋头替龙竞天谋划天下时,他也从来没忘了打听她的消息。 所以他很清楚她是怎么一手将靳家那些总是入不敷出的铺子变得日进斗金,她的巧思有时便连他都叹为观止。 「你的意思不会是我想的那样吧?」 转头,正视着一脸愁眉苦脸的龙竞天,慕寒月那总是面无表情的脸庞因为他的笑而亮了起来,更添一抹俊色。 「我的意思就是,我最近不干活,你得找人来替,若是找不着人,那么你就放弃,别争了吧!」 有这样的人吗?当初是他慕寒月用他那三寸不烂之舌,说服自己要想活得好就要去争。现在,他龙竞天争出些趣味来了,可慕寒月这人却两手一摊的表示想要做甩手掌柜。 「这么做不地道吧,就算你真的想让她自个儿报仇,那也不用两手一摊,什么都不管吧?」 面对慕寒月的目光威压,龙竞天虽然被盯得有些不自在,可仍扛着那压力,带着浓浓地怀疑问道:「你真的觉得她能行吗?」 一个女人家,就算曾经力挽狂澜,将几乎揭不开锅的靳家,从四处写欠条的境况改善到如今小有家产,但那金晓企是什么样的人,那是个看到银子就两眼放光,连丁点人性都没有的东西,再加上生性狡狯,就算是慕寒月出手,也仅仅只能和他打成个平手罢了,胜负皆有! 这样一只老狐狸,哪里是像金映烟这样的姑娘家能够对付的呢? v第二十三章[12.05] 他这个兄弟若想要尽全力去对付金晓企,他其实没有什么意见,就算连他手头上的那份钱财都投入,他也绝无二话,可是能不能等到大事功成之后啊? 「怎么?担心会因此败光你的家财?」 啧,这护犊的心态会不会太重了一些,连兄弟之情都不顾了。 「我不是……」他张口想说什么,但话才说了一半,就被慕寒月截断了。 「大皇子如果担心受到波及,在下自会将属于您的产业分别出来,绝不损及您的利益分毫。」 这三年来,慕寒月努力累积下来的不单单是龙竞天的财富,还有他自己的家业,虽说若分出去大半,只怕不足以对抗富可敌国的金晓企,可他相信,他与烟儿的连手,就算不能完全压制金家,但让金家大伤元气还是做得到的。 慕寒月抬手从颈上解下了一颗以红玉打磨而成的印章,印章上刻有一条栩栩如生的盘龙。 在龙竞天惊愕的目光中,他轻轻地将那个红玉印章摆在身旁的几上,然后毫不犹豫地起身走人。 「喂,你……」 从原来的看好戏,到后来的讶然,再到现在的气怒,龙竞天望着慕寒月身影的眸子眯了眯,略显单薄的唇瓣紧紧的抿着,微挑的凤眸倏地闪过一丝精光,让人探究不清其中真义…… 金映烟懒洋洋地靠在美人榻上,黑缎般的长发随意扎成了一束,再无她从前还是靳家大少夫人时的一丝不苟。 她单手拿着书,彷佛瞧得认真,但从正午到现在,却是一页也没有翻过,就像是个泥人似的,若非她胸前还有起伏,乍看还真会觉得那就是个美人雕像了。 伺候她的丫鬟说,她这么不说不动已经好几个时辰了。 慕寒月整个人斜倚在门框上,静静的看着她,任由心头的那抹心疼一点一滴地累积成了一座压得人喘不过气的大山。 当初离开她是为了替她求得一个逃离金家的机会,他以为只要安排好了一切,她就能够高枕无忧的等着他回来。 却没想到他的安排不可能滴水不漏,当龙竞天和三皇子龙竞宇的争斗越发白热化的同时,金晓企又将目光投向了她。 虽然这次他顺利带回了她,可却没能救下这一路伴她走来、与她宛若亲姊妹的阿圜,对于她的痛,他感同身受,他甚至觉得阿圜的死会是他一辈子对她的愧疚。 看够了她那无言中散发出来的忧伤,在心中累积够了让他记取教训的心疼,他朝她走了过去。 在他站定的同时,金映烟终于从呆愣的状态中回过神来,她抬眼与他对视,只不过那死寂的眸光中再也没有一丝从前的水灵与生气勃勃。 抿着唇,她不发一语,只是用淡漠的目光瞧着他,彷佛他不过是一根挡光的石柱,而不是一个与她有过纠葛的人。 按捺着心痛,慕寒月的脸上漾起一抹宠溺的笑容,倾身将手上抱着的盒子轻轻地放在她的腿上。 随着他的动作,金映烟只是低头望向被放在腿上的盒子,没有伸手打开,也没有开口询问。 阿圜的死让她突然觉得,自己这几年的努力不过是一场笑话,慕寒月永远不会知道,几个时辰前她以自己为交换代价请求他的帮助,是她花了多少的力气、摧毁了自己这几年的所有骄傲才开的口。 可他却毫无犹豫的转身离去,他的背影给了她重重的一击,让她彻底失去了继续努力下去的动力。 「不打开看看吗?」 语气中带着浓浓的鼓励,虽然被她毫无生气的模样给心疼坏了,也气坏了,但慕寒月却不想,也无法苛责于她。 瞥了他一眼,金映烟依旧没有开口,却抬手拿起那个盒子。 就在慕寒月以为自己终于勾得了她的一点注意力时,就见她将那盒子放到榻上的矮几,然后转头望着窗外。 「这盒子里是我这几年来挣得的一切,包括大盛的印信,无论你想对金家做什么,这些东西对你都会是助力。」 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蓦地将目光从窗外那碧绿的景象抽离,然后看向矮几上那个朴质无华的木盒子。 这几年,因为要替靳家填坑攒家产,她自然知道新发迹的票号大盛,有着多么雄厚傲人的实力。 她一直很佩服大盛的当家,竟然能在这么短短的时间内,凭借着快速积攒的雄厚实力,挤走了永连号,斗垮了日昌升,然后雄霸整个皇朝的票号界。 曾经有一度,她甚至想过,若是有朝一日能够见到大盛的主事者,她必定要好好地请教一番,而如今,慕寒月竟然就这么堂而皇之的走到她的面前,告诉她,他就是一手撑起大盛这个新兴票号的人。 便是有着大皇子的援手与背后支持,然而这几乎是件堪比登天还难的事,他……是骗人的吧! 「你若是不信,自可拿着这个印信到任何一家大盛的分号,要提多少银子便提多少银子。」彷佛看出了她的怀疑,慕寒月有些没好气的对着一脸傻气的金映烟说道。 「这票号是你的?」 「只有三分之一是我的,其余的咱们不能动。」 即便只是三分之一,那也是一笔可观的财富,若是能有这笔财富在手,她要斗垮金家就会容易许多。 虽说,金晓企手头上的银钱也不少,更在多数的商会建有自己的人脉,可只要有银子她就更有底气。 但……这笔银子她能拿吗? 她很是不确定地抬头看他,眸中有着明显的迟疑,明明早上他才用甩头离去拒绝了她的提议,现在却又这么做,她不免会怀疑他是在打什么主意。 v第二十四章[12.10] 「要不要,一句话!」 「天下从来没有白得的银子,你想要什么?」压下心头的蠢蠹欲动,她毫无扭捏地直接问道。 「很简单,银子我可以出,但我可不帮你卖力,将来金家的产业我要一半。」他淡淡的道,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还理直气壮得紧。 既然他出银子,她出力,那么所得一人一半也是很公平的事。 「若是我失败了呢?」金映烟再问,方才脸上的死寂瞬间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抹蠢蠢欲动。 面对那么大笔的银两,若说不心动那是骗人的,只要有了这笔钱,再加上细细布局,她相信自己能为阿圜报仇,只不过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万一天不助人…… 「失败了便失败了,我可以接受你把自己抵给我。」 他那半真半假的话语勾得金映烟眸中的犹豫更盛,但慕寒月却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一眨也不眨地望着她。 他想,她永远不会知道,这样一个有精气神的她是多么的引人注目,自己离开她的这些年,无论遇到什么困难,只要想起她那抹永不放弃的笑容,他的心中就充满无限的勇气。 与其说这几年是他靠着自己的努力,想要为她构筑一个足以让她遮风避雨的环境,倒不如说是因为她的存在,所以即便面对的环境再困难、再险恶,他都无所畏惧,因为只要退后一步,就会将她置于危险之中。 抬眸望着他,金映烟淡淡的笑了,以己身为代价又何妨呢? 如今的状况早已不是她只手就能翻云覆雨的了。 就算她有把握在商场上可以力抗金晓企那只老狐狸,可在夺嫡的险境之中,她又有何能力可以保全自己,并为阿圜复仇呢? 想到这里,她蓦地起身,缓缓地步向对面的慕寒月,在他那深沉目光的注视下,她在他的面前蹲下,淡淡的说道:「我的提议依然有效,既然你拿出了你的诚意,那么我必扫榻相迎。」 慕寒月从来不是愚蠢之人,自然知道金映烟所思所想,但第一回听着的愤怒过去,这一回因为明白了她心里对自己的误解,便再激不起他的怒气。 他伸手,轻柔地握住她那削痩的下颔,「我这个人对行尸走肉没有兴趣,所以你等着,总有一天我会让你心甘情愿的迎接我。」 那强焊的宣誓就像一记巨雷,蓦地在金映烟的心里头炸了开来,但这一回慕寒月没有给她时间整理自己紊乱的思绪,扔了话就踩着自信的步伐走人。 他有的是时间与她耗,即便是一辈子,也无妨! 【第九章 气走大皇子】 又失败了吗? 收到传来的消息后,金晓企恨恨的将手中的纸条揉成了一团,眸中乍现一股狼一般的狠意。 不过是去绑个女人回来,竟然折了他一个心腹还有几个死士,这口气让金晓企着实难以咽下。 尤其是一个死士的养成得花上许多的银子,死士折损,他除了面对三皇子知晓后无可避免的怒气之外,还得要掏银子出去,三皇子不知要就此与他讨要多少银两。 想到这里,金晓企忍不住又狠狠咬牙,手一伸便将桌上所有的东西都扫下桌,顿时那杯盘碎裂的声音划破了书房的宁静。 「爹这是怎么了?」 本来在这种时候,金家无论是他那些爱妾宠姬都会聪明的躲开,更别说他从不放在眼里的儿女更不会轻易在这个时候冒头,偏偏这会有人硬是有胆子款款掀帘而入,脸上找不出一丝瑞瑞不安,反而可见到一抹温和的笑意。 「你进来干什么?还不滚出去!」金晓企在见到大胆走进来的金映柳时,迁怒的低吼出声。 金映柳脸上笑意满满,像是浑不在意般,径直走向前,然后弯腰收拾起地上的那一片狼藉。 「多大点的事呢?爹若气坏了身子可不划算。」快手快脚的收拾好了眼前的紊乱,金映柳这才起身,淡淡的说道。 「你懂什么,你姨娘没教你没事好好待在屋子里吗?你的年岁也不小了,我已经让人去给你寻个夫家了。」 对于女儿的关心,金晓企完全不吃这套,气吼吼且粗声粗气的抛出一句话。因为他的小妾众多,所以金家从来不缺儿女,更何况儿女对于金晓企来说,只不过是待价而沽的商品罢了! 听到金晓企的话,金映柳那灿亮的眸子微微地黯了黯,又用带笑的嗓音,扬声安慰气怒的父亲。 「爹,自古以来从龙之功哪有那么好得的,若是太简单便能得到,事成之后,三皇子又怎会将您看进眼底呢?」 很多事得要徐徐图之,这道理金晓企这个纵横商场的人怎会不明白,只不过是接二连三的受挫让他忍不住发起脾气罢了! 至于这女儿如何得知自己不快的原因,想必是昨晚自己与她姨娘过夜时多说了两句,那女人大概与女儿说了,金晓企也没多往心里去。 见金晓企虽然没有再赶自己离开,却也一副懒得搭理自己的模样,金映柳心底的不舒服再度冒出头,但她没有表现出来,只是转身斟了杯茶递给金晓企,然后才将自己此行的目的说出口。 「女儿愿前往京城为父亲解忧。」 「你?你一个小姑娘家家的能做什么?」 「爹,您方才不说我年纪不小了,怎么现在又说我是小姑娘呢?女儿是想,三姊不愿回家,只怕是对家里有些误会,若是女儿亲自前往,许是能解开三姊对家里的误会,不是吗?」 抬眸望了一眼金映柳,金晓企整个人显得懒洋洋的毫无兴趣,他并不觉得金映柳可以成事。不过是个小姑娘罢了,最大的功用就是做为联姻的筹码罢了,连徐大一都做不成的事,她又怎么可能做到? 「父亲,您近来不是一直夸我聪明伶俐吗?三姊小时候可没少疼我的,女儿也想让三姊回来陪陪我,您就让我试试吧!」 v第二十五章[12.14] 她灿亮的眸心边漾着一股誓在必得之意,她很清楚这次的机会绝对不能失去,否则她极可能马上就会被她爹当成筹码交易出去,弥补这次的亏损。 她的心中早就有人,她绝对不要被不明不白的送人。 「这……」 金晓企沉吟着,心中快速地盘算,若是再派死士去掳人,恐怕还是不易成功,他已经肯定金映烟的身边有人护着,想到之前折损的人手,他的心便颤颤地疼着。 若是七姐儿真的能够凭着姊妹之情将金映烟给带回来,那倒也是一桩稳赚不赔的好生意啊! 想到这里,金晓企脸上的神情倏地一变,除了不耐褪去,甚至还多添了几分和蔼的笑意,「七姐儿真有把握?」 「自然是有把握的。」金映柳毫无犹豫地答道。 这个时候就算没把握也得要说有把握,更何况三姊一向是个心软的,只要引起她的同情与爱怜,相信绝对能顺利将她带回来。 「好吧,那为父就让你去试试。」 终于,在经过一番的利益算计后,金晓企乐呵呵的松口,答应了金映柳的要求,但同时也立有但书。 「不过,你若没能将你三姊带回来,那么等你回来后,便得认命嫁入图大学士的府里做妾,替为父和三皇子好好的拢住图大学士,懂吗?」 金映柳望着父亲的笑容,只觉得心中一阵恶寒,要知道那图大学士早已是两鬓霜白的五十岁老人…… 「那若是女儿将三姊带回呢?」 「若是你能办到,为父答应你,夫婿的人选你可以自己挑选,你与谁两情相悦那便是谁,为父绝对没有二话。」 金晓企的承诺给得很大方,对他来说,这是一个于他而言,不管怎么样皆有利益的局面,无论七姐儿能不能将她的姊姊带回金家,让他握有牵制慕寒月那小子的利器,结果都是对他有利的,反正他也没有损失。 金映柳自然知道自己的父亲是个只重视利益的性子,对于他的德性,她的心一如既往的麻木,只对自己未来即将达到的目的而开心。 「既然如此,父亲可要记得自己的承诺啊!」金映烟淡笑着说道,然后微微一福身便转身离去。 这个能离开金家的机会她已经等待的太久了,如今真的要实现了,连她的步履都轻盈了不少。 只要能离开,她便能有更多的机会可以筹谋自己的未来,包括再见到那个人时,她一定要让他明了她的心意。 气氛肃穆的议事堂内,安静得彷佛连一根针掉到地上也能被听见。 难得的,明明不是年底交账的日子,在场的是大盛各分号的大掌柜,他们都是在各地商场水里来火里去的人物,如今却齐聚一堂。 几个大掌柜的面前都放置了一本册子,龙竞天端坐首位,正很有耐心的等着那些分号的大掌柜看完那本册子。 很快的,他们先后阖上了手里的册子,却全都默不作声,可是从他们转动得飞快的眼珠子便可以瞧得出来,这些人精似的大掌柜的心里,正在迅速盘算着自己方才所看到的东西。 「绝,这法子真是太绝了!」 终于,一个微微带着激动的嗓音率先打破了沉默,江南大盛分号的薛掌柜抚掌说道。 此话一出,就像帮现场压抑着的情绪找到了一个出口,所有大掌柜也都对薛掌柜的话点头称是,应和声此起彼落的响起。 倒是没想到会是这么个响应,原本漫不经心的龙竞天终于正色以对,连忙开口问道:「怎么个绝法?」 「这可是彻彻底底的釜底抽薪啊,若是操作得宜,只怕金家就要元气大伤了,二十年之内再无复兴的可能。」 薛掌柜听到问话,连忙起身,朝着龙竞天拱了拱手,这才开口解释。 「在我瞧来,这方法更像是过家家呢?若是真的那么好,早有人去做了,金家又怎可能纵横皇朝的商界十数年之久?」 「大皇子这话说得也没错,但大皇子也需要知道,像是金家这样的大商家,手底下自然也有许多小商家支持他们或是有所往来,否则便是再会做生意之人,也难以在商场上玩得转。 「至于金家底下掌控的大大小小的商家究竟是哪些,从来没人真的花时间去探究,因为要实行这样的计划所需要耗费的银两真的太多了。」 可如今,摆在眼前的这个册子,却让他们这些老练的大掌柜们看到了这个计划的可行之处,不但可行,只要操作得宜,金家覆亡的可能甚至大到他们几个心中都产生了一种跃跃欲试的激动。 「那既然旁人做不了,只怕这计划虽好,实际上也只是空谈了。」 龙竞天相信,以金家的行事作风,敌人绝对不少,可至今从来没人这样做过,这些老掌柜们又凭什么认定这件事可行呢? 「自然不是空谈,若说旁人的确做不了,可咱们大盛却也未必。再说这册子里还明白的指出了几条线索,只要顺藤摸瓜下去,自然能找出金家手底下大大小小合作的商号,一旦知道这些商号的名单,那么要抢先谈下买卖,倒也不是多难的事,毕竟要做这件事的是大盛。」 一串话听下来,龙竞天虽然于商场上没有半分的天分,可经过薛掌柜这么一解释,倒是多少有些懂了。 旁人不能做,是一无门路,二无银两,自然不会有人异想天开。 可如今,不说金映烟背后至少有半个大盛做支撑,还有慕寒月手里这几年攒下来的家底,再加上金映烟是金家出来的人,即便这几年远离了金家,对金家没有全盘的了解,可只要花点时间,自然还是能够摸得出来啊! 没想到那个看似柔柔弱弱的女人竟然胆大心细成这样,甚至制定出这样大胆却又惊险的计划。 「所以诸位都觉得可行吗?」 v第二十六章[12.19] 这几天,慕寒月待他都是冷冷淡淡的,除了该有的礼仪之外,从来就不跟他多说一句。 龙竞天知道慕寒月已将关于大盛的印信交给了金映烟,然后他就什么都没做也没管,整日关心的就是追着大夫问金映烟的身子恢复得如何、厨子烧出来的菜金映烟喜不喜欢…… 这一类鸡毛蒜皮的小事是那个曾经手掌大盛和他许多家业、在夺嫡之战中让自己初显锋芒、为自己这个大皇子运筹帷幄的人该管的吗? 正因为心中许多的看不顺眼和不服气,所以龙竞天才会在一得到这个小册子之后,就连忙急召几个分号的大掌柜回来共同商量。 却没想到在场竟然没有一个人开口讥剌这计划为无稽之谈,甚至在他与薛掌柜的对谈时,底下之人更是交头接耳的小声议论了起来,言谈之间竟然还有几许遮不去的磨拳擦掌和跃跃欲试。 难道真如慕寒月所言,那金映烟是个在商道上深藏不露的高手? 他皱眉沉思,修长的食指在身旁的桌上点了又点,只觉得那金映烟看似平常,就算有点小手段,但到底不过是后宅妇人,可偏偏这一个釜底抽薪、人人叫好的计划,却是她设计出来的。 此番若能一举将金家打垮,老三失了钱袋子,定然要急得跳脚,这对他来说自然是天大的好事,可若是失败…… 「自然是可行的,只不过这事得要执行得隐密,如何不动声色的将这些商家的产业悄悄收购下来,那才是这个计划之中最重要的部分。」 「所以这个计划再好,也不一定能成功嘛!」 「错了,这计划必定能成功。」 清亮的女音蓦地在众人的耳边响起,在场的诸位听到这声音尽皆愕然抬头,入目的是身着一袭白襦裙,梳着妇人髻的女子。 虽然脸上苍白得几无血色,整个人看起来有些弱不禁风,可灿亮眸光中透出的犀利和自信却让人不敢小觑。 「你……怎么来了?」 完全忽视了金映烟的存在,龙竞天直接对着她身后的慕寒月开口,语气中不乏掺了点做坏事被人逮个正着的心虚。 「我陪金姑娘来取银子,听说诸位掌柜放着手中的正事不做,齐聚京城,所以过来瞧瞧发生了什么事。」 慕寒月含笑说罢,利眼一扫,就瞧见了那些掌柜们手里握着的小册子,心中对于龙竞天的做法很是不悦,却也知道这些分号的掌柜齐聚所为何事了。 斜飞入鬓的剑眉蓦地皱起,但也只是抿唇不语。 他知道以龙竞天的个性,那天被自己那么一说肯定不悦,却没有想到他不但将烟儿的想法弄到手,甚至还越过了他,召集了这些分号掌柜到京城来,虽说只是京城周边大城的掌柜,但这举动若是落入有心人的眼中,只怕要引来风波了。 「我这不是担心你吗?」 见自己的行动被撞破,龙竞天虽然尴尬,但仍理直气壮的说着,毕竟在这几个分号掌柜面前,就算气虚也不能表现出来啊! 一个瞪,一个躲,别说那些分号掌柜,就连金映烟都看得出来这两人之间有了问题,这事慕寒月没提过,可光凭着欢雀这些日子的打听,她可没少了解龙竞天和慕寒月之间的交情。 环视着眼前的分号掌柜,再看看大家手中皆有的小册子,金映烟水眸一转,大概猜出了两人之间那尴尬的气氛所为何来。 虽然这几日慕寒月一直表现得云淡风轻,彷佛没将他和龙竞天起的争执放在心上,可她方才在楼下时,明显瞧见了他因为知道大皇子急急召了分号掌柜过来而变了的脸色。 那哪里是不在意呢? 分明就是在意得很! 「既然大皇子忧心这计划不可行,那民女也就不好再让大皇子担心了。」 她先朝着龙竞天客气而疏离地说,在众人心念翻转之间,向来谋定而后动的她突然朝着在场的众掌柜有礼的一福—— 「我这计划要用上大量的银钱大家想必清楚,慕公子愿意入股,小女子自然也有把握能将银两翻倍赚回来,在座的诸位尽是商场上的人物,若是愿意入股,小女子自然也不会拒绝的。」 她对自己的计划很有信心,琢磨了这么几天,反复与慕寒月讨论,她心知自己的计划可行。 既然她自己的银钱再加上慕寒月的不够,那便往外找钱呗! 刚好,龙竞天叫了众掌柜齐聚在这儿,正好给她一个机会,她也一眼就瞧穿,在她说完话后,好几个大掌柜眸心都泛出了跃跃欲试的光芒。 别瞧这些大掌柜是人家的奴才,那可都是人精,手里头谁没有为自己积攒一些银钱?自己只不过给了他们一个更快发家致富的途径,只要手里头有足够银钱,自是不用再为旁人做嫁,又有谁能不心动呢? 更何况,正如方才那位掌柜所言,此计最忌走漏风声,既然在场几个人都知道了,她又不可能将他们都杀之灭口,那就拉上他们赌上身家,全绑在一起,就不怕这风声会漏出去了。 「你……」 完全没料到金映烟会使出这整碗端走的招,顿时将龙竞天懵了,伸手直指着她,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尤其在见到守护在她身后的慕寒月那一脸与有荣焉的模样,心里头更别说有多么窝火了。 可他又能如何呢? 龙竞天气势汹汹地站起身,力道之大就连方才坐着的椅子也都翻倒在地,发出巨大的声响。 众位掌柜都是跟着慕寒月多年的老人了,其中甚至还有太行山出身的山匪,自是知道龙竞天的身分,一见他怒气腾腾的,顿时噤若寒蝉,大气都不敢喘上一声。 「大皇子放心,此事无论成与不成,都不会危害您的鸿图大业,自然更不会找您讨要银子。」彷佛没瞧出龙竞天那腾腾的怒火似的,金映烟继续添了一把火。 v第二十七章[12.23] 【注:豆豆网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网客服。】 龙竞天习惯性的仰首,想要让慕寒月替自己说句话,可谁知那慕寒月竟然闷不吭声,只是露出饶有兴味、一脸与有荣焉的模样,这让龙竞天更是拉不下脸来,当下便甩了脸子走人。 一见龙竞天走了,诸位掌柜更是没了顾忌的朝着金映烟围了过去,七嘴八舌地开始提问抢位。 慕寒月含笑瞧着也不制止,任由金映烟有条有理的回答众位大掌柜的问题,看着她浅浅含笑,看着她滔滔不绝,看着她轻易地就勾出了这些人的求利之心。 在她拟定出这个计划时,他的心中不是没有担忧的,但他没有说出口,只是暗自盘算着自己该从何处为她找银两。 他甚至想过要从大盛悄悄地再撬出些银两来,只不曾想,她做得竟比自己想得还好、还聪慧,不但轻而易举地解决了自己的难题,甚至几句话便轻轻巧巧地将龙竞天气得七窍生烟。 想起稍早前她瞥向自己的那一眼,再想着一向与人为善的她竟然会对龙竞天这么不留情面…… 他是不是可以将她的举动视作她在为自己出气? 尽管只是一个不能证实的想法,但慕寒月的心中却抑制不住地泛起了一丝丝的希冀…… 【第十章 马车前的姑娘】 好不容易送走了大掌柜们,金映烟有些疲累地轻吁了口气。 提起裙摆,她在欢雀的搀扶下上了马车,才踏入了车厢内坐好,就见慕寒月英姿飒爽的跃上马车,坐了进来。 金映烟见状,如黛的柳眉蓦地蹙起,明显可见她的不悦。 怎么说她也是新寡,虽然与靳家谈崩了,在靳大夫人的为难下不得已与靳家撕破了脸,出了靳家。 这些事在靳大夫人的推波助澜之下,早已成了街头巷尾的谈资,如今的她正该低调处世,与他同坐一车不合适,只怕会招致议论。 更何况,他们之前过来时,他是骑着马跟在马车旁护卫的,怎地如今却这么大剌剌地钻进了车里? 「慕公子这般体弱吗?不如我将这马车让给慕公子吧?」语带讥讽,金映烟还真的说起身就起身,毫不拖延。 可她快,慕寒月更快,长手一伸,已经她的柔荑握在了手中,阻止了她的动作,更不让她挣脱分毫。 「坐吧,咱们还得合计合计,等到银两到位后,该让谁去办事。」 她的计划的确巨细靡遗,可其中牵涉的又太过广泛,若是没几个机灵的分头办事,只怕费时太过,到时平添变量。 「要合计不一定要在马车上,你与我的身分,并不适合共乘一车。」 「为什么不适合?」 「我是一个寡妇,记得吗?我还在为先夫守孝。」瞪了他一眼,金映烟有些没好气的说道。 虽说她心知靳柳枫没死,可慕寒月并不知道,外头那些百姓也不知晓,若是到时候传出什么流言,她伤了名声不打紧,反正她将来也就打算一个人安安静静的过自己的日子。 可他不一样,不说他们之间的纠葛,就说他如今为了大皇子鞍前马后的办事情,还在短短时间内将大盛带到颠峰,将来的荣华富贵必定少不了,他又何苦为了她惹来不好的名声呢? 「我记得,但那又怎样?」慕寒月自若地说着话,一边还认真的看了一眼身穿孝服的她。 接着慕寒月无所谓地耸了耸肩,打一开始他就不在乎旁人说什么,否则也不会为了拉她出金家这个火坑,安排她嫁给靳柳枫为妻。 他一开始就打定了主意,就算靳柳枫没有玩上假死那一出,也会让他俩和离,然后让她嫁给自己。 「走得太近会招人非议的。」 「我不在乎!」他斩钉截铁的道。 「你不在乎,我在乎,放手!」 水眸蓦地一瞪,虽然每每下定决心要理智的与他相处,可他总是可以只用一两句话就挑起她的情绪。 老实说,若不是因为单凭自己的力量无法替阿圜报仇,她连他的面都不会再见,对于一个在半道上扔开她的人,她早已没有多余的心思。 「不放,再也不放!」 紧锁着她的清澈眸子,慕寒月不但没有放开金映烟的手,甚至还握得更紧了些,更过分的是,他的手巧劲一使,转瞬间她便跌入了他宽大的怀抱里。 「你……」 她手忙脚乱的挣扎着,可怎么也挣不开他那焊然的禁锢姿势。 在确认自己挣不开后,金映烟深吸了口气,稳住自己的心绪,然后说道:「你当真将我当成了玩物,对吗?其实你与我那个父亲又有什么不同呢,他将我们这些做儿女的当成物品,随手便可以买卖,你现在不也一样将我当成了玩物,想招惹便招惹,想离去就离去?」 许是被气得太过,头一回,金映烟这样赤裸裸的表达出自己心里最真实的想法,本欲将往事掩没在过往的洪流之中,可既然他执意侵扰,那么她又何惧将一切的事情摊开来说呢? 「我是离去了,但我从没有一刻放下你。」 他承认,自己做的或许不够周全,但在当时那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的情况下,已经是他所能做出的最好安排了。 「好听话人人都会说,但是与不是,我心中也自有判断,我劝你省点力气,别说这些空话吧!」 v第二十八章[12.28] 他的体温从她的手心窜入,她仰头看着他,目光不闪不避,却再也没有往昔的温柔与感情。 其实三年多前,在她出嫁的那一日,直到盖上盖头的前一刻,她都始终相信他会回来,无论如何他都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嫁给别人。 可那时他没有回来,不但人没有回来,甚至还始终杳无音讯,彷佛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一般。 对她来说,这个男人在她的心里早就已经死了,即便三年后突然冒出来的他救了自己一命,甚至还掏出家底为她谋划,她或许会对他这些举动心存感激,但却无意再为他动心。 欠恩还恩,欠钱还钱,便是以身相许也无妨,只不过再不动心,这是她早就下定了的决心。 她定定的望着他,眼眸无波,看得慕寒月原本收紧的手渐渐松开,然后她不再留恋的收回自己的眼神。 伸手掀帘,金映烟准备下车,绝然地不愿再与他纠缠,但慕寒月却先她一步的躐了出去,当车帘落下遮去了他的身影,她这才松了口气。 不一会,欢雀掀帘上了马车,车子又缓缓地向前行去,听着旁边的马蹄声哒哒前行,逐渐远去,这让她的心稍稍放松了许多,她心中思索着那些大掌柜们承诺入股的数额,盘算着自己手头上的银两是否足够执行自己的计划。 突然间,原本前进的马车突然停住,猝不及防间,止不住势头的她,头重重地顺势磕到了前头的车壁,而坐在她身旁的欢雀头也狠狠地撞了一大下,倒在她身旁一时起不了。 没有时间喊疼,她整个人绷直爬起,回过神来的欢雀也先一步扬声问道:「老赵,怎么回事?」 「夫人,是路边突然躐出了一个人,若不是咱们行得慢又停得快,咱们的马车就差点儿辗着她了。」 虽然她已然出了靳家,可到底成过亲,所以整个别院伺候的下人,个个都喊她一声夫人。 「有人受伤吗?」 听到不是有人偷袭,她原本绷紧的心弦蓦地一松,自来那夜开始,阿圜的死已经成了她的心魔,加上她知道以金晓企的个性,断不会这样就放弃,所以她得时时刻刻的警剔着。 这个意外刚发生时,即便撞得七荤八素,她的脑海仍然已经闪过了好几个自己等会要如何应对的方案,想到自己先前的小心翼翼,她忍不住伸手揉着自己额上的肿包,摇头失笑。 「夫人,虽然咱们没撞着那姑娘,可那姑娘好像是被人推到道路上的,才会差点让咱们撞上,现在她还起不了身呢!」 听到这里,金映烟倒是起了恻隐之心,抬手扶好被撞歪了的步摇,她示意欢雀掀开车帘准备下车。 「咱们去瞧瞧吧。」 「夫人,奴婢去看看就行了,您方才那一下撞得可不轻。」欢雀瞧着金映烟额头上的红肿,很是心疼的劝道。 「不过些许小伤,倒是无妨,咱们还是快下去瞧瞧,若是那姑娘真有什么好歹,只怕到时就算浑身是嘴也说不清了。」 欢雀无奈,只得掀开帘子,扶着金映烟下了车。 她一只脚才落了地,不远处却传来慕寒月那低沉的嗓音,金映烟愕然抬头,完全没有想到似他这样骄傲的男人竟会去而复返。 心冷不防地一抽,她微微地怔愣了一会儿,随即回神,态度依然冷淡。 「方才马车差点撞了人,我过去瞧瞧那姑娘。」 「等等!」慕寒月伸手握住了她那纤细的手臂,尽管方才被她气得七窍生烟,可他仍舍不得她冒一点点的风险。 「啧啧啧,方才这位姑娘还死命的为你这个不守妇道的靳家大少夫人辩护,不惜和人推搡动手也要护住你的名声,可瞧瞧你这个妇德败坏的女人,先夫尸骨未寒,你就当街和男人拉拉扯扯,像你这样的女人,竟还有脸出来走动,也难怪靳大夫人要将她打出门去了!」 尖刻的女声破空响起,一举压过了四周的嘈杂,穿透到在场每个人的耳中。 顿时,金映烟只觉得无数鄙夷的目光全都集中在自己的身上,她微微一僵,旋即脸上浅浅的含了一抹笑容,坚定地挣开了抓着她的慕寒月的手,走到了依然躺在地上的姑娘身前。 就在她弯腰探视的同时,原本那姑娘阖着的眸子倏地睁了开来,原本还带着些许迷蒙的眸子在看到金映烟时瞬间一亮,蓦地从地上坐了起来,还伸手紧紧地握住了金映烟的手,含泪带笑地喊道—— 「三姊姊,是你吗?」 「你是……」金映烟被叫了声三姊,脸上顿时布满了疑惑。 倒不能怪金映烟没认出人来,金家除了银子多之外,子嗣也很多,她又三年多没见过金家人,所以乍看之下认不出来也是正常。 「三姊姊,我是小七啊!」紧紧握着金映烟的手,金映柳语带哽咽的说出自己的身分。 随着金映柳的自我介绍,金映烟昔日在金家的记忆也慢慢的从模糊变得清晰了些,再瞧着眼前这个狼狈万分却仍掩不去秀美姿容的姑娘,倒也能与记忆之中的金映柳慢慢重同。 是金家的人呢……在这个时候出现,只怕目的也不单纯吧! 「三姊姊,我找你许久了,本来我寻去了靳家,结果门房连门都不让我进,说是你不守妇道,被休出靳家了……然后我好不容易打听到你落脚云雨寺,我连忙又寻了过去,可住持却说你早已离开。我找不着人只好日日上街打听,谁知方才听到那些夫人们说你坏话、毁你名声,我一时气不过才……」 听明白了她的遭遇,金映烟又瞧了瞧金映柳一脸真切的模样,她沉默之后就抬头说道:「七妹妹,这里人来人往的不是说话的好地方,咱们先回去再说。」 她起身退开了几步,示意欢雀扶起脚有些扭着的金映柳,一行人正准备上马车离去,不意间身后又传来了议论之声—— 「瞧吧,这不是心虚了吗?夫君尸骨未寒就同个野男人厮混,这样的女人倒还有脸在外头抛头露脸,若是我啊,早就一条白绫死了清净。」 踏上了车夫摆好的马凳,听到了这话的金映烟缓缓回头,直勾勾地瞧着那说着话的贵妇人。 「倒不知道马夫人的家教这般的好,能在大街上就不问青红皂白的安了个好大的罪 v第二十九章[01.06] 名到我的头上,虽说你与靳大夫人情同姊妹,可也得问清楚原由,再来替她发作啊!」 没有预想中的落荒而逃,金映烟迎着那些鄙夷的眼神,坚定地继续说道:「你们怎么不去问问靳家这个以诗书传家的豪门大户,为何在儿子尸骨未寒之际,便要将一个未曾犯错的媳妇强压到家庙里面软禁?换作是你,难得就能任人欺凌而不反抗,不为自己喊冤吗?」 「你还有脸说了,你不知道《女诫》吗?果真是商家出身的,一身的铜臭,连这些东西都不懂。你要知道,若不是靳家大夫人心慈,不计较你的身分,你以为凭你能进得了靳家这等高风亮节人家的门吗?」 现在开口的马夫人字字严厉、字字诛心,寻常女人家若是在众目睽睽之下遭受这等指责,只怕早恨不得能一头撞死,偏偏金映烟不是那等软弱之人。 她自认不曾对不起靳家一丝一毫,即便是被靳大夫人诬陷,甚至想要找借口将她囚禁在家庙,为靳柳枫守节一辈子,她都没有贪图过属于靳家的一分一毫,她行得正、坐得端! 更何况这本就是一桩交易,凭什么靳家人拿了好处,却还拼了命的将污水往她身上泼来? 「若在下没有猜错,你应该是户部侍郎马中兴家的夫人吧?」 金映烟还没开口说话,一直守在马车旁的慕寒月,那幽冷的眸光已经扫向那一脸大义凛然的官家夫人,问道。 有些诧异这个陌生的年轻人竟能一语道破自己的身分,马夫人的眉微微扬起,眸光中亦带着一股不屑,只是冷傲的昂首问道:「你又是谁?她的姘夫?」 当这样难听的字眼响起,金映烟原本自若的脸色倏地一变,然后她目光警惕地瞧着慕寒月那宛若冰封的脸色,她很清楚那是他愤怒的表现。 抬眼,环视着周遭的众人,再看看被欢雀扶着站在一旁的金映柳,她不想再继续纠缠在这样的谩骂之中。 他人的讥笑诽谤与她何干? 早在她决定这么做的那一刻,她就不会再把旁人的议论放在心底。 「欢雀,扶着七姑娘上车,咱们回去。至于到底是靳家欺人太甚,还是我没有妇德,百姓们自有公断。」 先一步丢下这些话,她转头便自顾自的上了马车,让那个骂得正起劲的夫人一愕。本以为在自己的刺激下,金映烟会在众目睽睽之下更加失态,却没想到她竟对自己的话充耳不闻,从容自若得彷佛自己完全没有做错任何事一样。 欢雀闻言,立即扶着金映柳跟在金映烟的身后上了车,等一行人皆坐定之后,她立刻抬手敲了敲车壁,马车的轮轴随即开始骨碌碌地转动着。 慕寒月看着金映烟完全撇下自己,利落走人,心中难免又生失落,但他却什么也没说,只是用冷冷的眼光看着方才还大言不惭指责着金映烟的马夫人。 只这一眼便让正得意于金映烟落荒而逃的马夫人浑身寒凉,望着那男人眼中的冷意,也不知怎地,心中开始弥漫起一股很不好的预感! 【第十一章 三姊姊太难缠】 虽然只是个京郊的别庄,但因为位置依山傍水,再加上之前的龙竞天胸无大志、纨裤非常,镇日就只想吃喝玩乐,所以便将别庄里的园子修得极为精致细腻,小巧精秀,玲珑有致。 园中有亭台楼阁、堂殿轩榭、桥廊堤栏、山山水水等等尽纳于其中。 更别说园中的砖雕、木雕、石雕等等,这些尽显古雅的造景,再加上参天古树,此外还有奇花盛开,实在耀眼夺目。 面对眼前这绝美的景致,坐在滑竿之上的金映柳却没有太多的心思欣赏,只是一径在心中盘算着自己该怎么博得金映烟的信任。 虽然今日这出苦肉计她已经琢磨了很久,也准备了许多时日,可她实在没有太大的把握。 今日众人的相遇,当然也不是遇然,她来京已经好些日子了,她爹既然让她来办大事,自然也不会吝惜人手和银子。 只不过,她到京城之后并不张扬,只是让人先使了银子去打听一些靳柳枫死后所发生的事。 在得到更全面的消息后,她才计划了这回的苦肉计。 一早得到金映烟将从京郊进城的消息之后,她便使了银子,让那个被她收买的大丫鬟唆使马夫人今儿个上街买些首饰。 她还特地让那大丫鬟将马夫人带到那位于大盛旁的首饰铺子中选购,算准了时间,然后她再故意跟人打探金映烟的下落。 她的打探很顺理成章的落入了马夫人的耳里,马夫人与靳家的大夫人一向交好,是最最亲密的手帕交,所以自然对金映烟这个不敬长辈、不守妇道的媳妇有很深的敌意。 一发现她在打听,马夫人的难听话便一句接着一句,然后她再愤愤不平的回了几句嘴,动起了手,再很凑巧的摔到了金映烟的马车前。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精密筹划出来的「巧合」,若不是金晓企这回大方的借出了些得用的下人,只怕还不能那样天衣无缝。 如今她真的照计划般的顺利来到了金映烟的身边,可又该怎么做,才能取得她的信任呢? 周遭的风景在她的眼前掠过,却未引起她一丝一毫的注意,直到滑竿停下来后,金映柳这才一个激灵的回神,就发现方才安排她坐上滑竿的那个名叫欢雀的大丫鬟已经等在了园子的主屋前。 方才抬着滑竿的婆子也已经手脚利落地拆去了滑竿的长竿,两个人手一抬,便又轻巧的将她抬进了屋里。 「七姑娘,夫人交代了,也不知您的伤势如何,所以等大夫到来前,还得委屈您稍待一会儿,免得贸然移动加重了伤势。」 此话一出,原本要站起来走到厅里椅子上的金映柳,动作蓦地一顿,却也只能扬起虚弱的笑容,说道:「姊姊好细的心思,其实我这伤不碍事的,不过就是扭了一下,倒给姊姊添麻烦了。」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的柔意,缓缓说话时,透着一股缠绵勾人的韵味。 这话刚好入了正掀帘而出的金映烟耳中,也让她的菱唇微微地向上勾了勾。 金家在她的眼里就是狼窝,所以金家的孩子从来不会是省油的灯,要说金映柳今日的出现是一场巧合,她自然是不信的。 想来应该是这别庄的里里外外都被慕寒月守备得跟铁桶一样,金晓企在没有办法之下才遣了七姐儿过来。 v第三十章[01.10] 三年多前,她出嫁之时,七姐儿不过才是个刚满十岁的小丫头,如今倒也脱去了圆圆的脸庞,脸已经长开了,更随了她的姨娘,是个美人胚子。 「自家姊妹,说什么麻烦不麻烦的,只不过姊姊倒没有想到七妹妹竟会孤身到京城来,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依然素白一身的金映烟缓缓坐定,看向了金映柳,语气缓缓,话语却开门见山,清亮的眸中绽出的锐利,几乎让金映柳不敢直视。 她微微垂眸,久久没有开口。 金映烟也不催促,只是径自接过欢雀送上来的茶水,优雅地喝着,现场安静的气氛之中呈现出一股紧绷的压力。 金映柳低着头,紧抿着唇,脑中不断的翻转自己能用什么理由说服或打动金映烟,让她相信自己的出现并无恶意。 她本是个心思灵巧之人,即便在金晓企那样的人面前亦能舌粲莲花,可如今却被逼得愣是不敢轻易开口。 倒是金映烟喝完了热茶,还悠闲的品了两块连同茶水一起送上来的莲子酥,这才慢悠悠地说道:「其实姊姊我倒是知道你因何而来,大抵就是金老爷想要让我归家,所以派了你来当说客吧?」 淡然的话语中夹带着一股冷冽,自从阿圜枉死之后,金映烟的心便冷硬如石,行事作风更是带着一股绝然。 「三姊姊……」 金映柳是有想过她三姊会怀疑她的出现,却没想到三姊竟会这样直白的说出口,原本低垂的头愕然抬起,眸中甚至还残留着来不及褪去的慌乱。 「姊姊是不是对爹有什么误会,爹其实想要姊姊归家,是怕姊姊在外面受了委屈,爹向来是心疼你的。」 「这种违心的话,你说的不亏心,我听了都觉得烦闷,既然你敢前来,自然该是在金老爷面前立下了军令状吧?」 即使已经离家三年多,但金映烟对于金晓企的心思依然可以掌握个十之八九。 「三姊姊,你别多想,爹自然是要我来劝三姊姊回家的,可我知道,以姊姊的性子断然不会愿意归家,所以便只当这回是出来透透气的,若是你真的不能相信我,我便立时回去。」 说完,情急之下的金映柳,完全忘记了她脚上应该有伤,蓦地站了起来,然后便瞧见了金映烟那似笑非笑、若有似无扫向她双脚的眼神,登时她浑身凌厉的气势尽褪,甚至添了几分诡计被揭穿的难堪。 三姊实在比她想的难缠多了,不过几句话就将她噎得乱了方寸,面对这样的对手,金映柳只觉得极为棘手,平素灵活的脑子在此时像是堵住了般,只能勉强镇定心绪讲出一番场面话来。 「妹妹这么急做什么?瞧瞧你这么鲁莽的站起来,若是脚伤加重可就不好了。」她含笑起身,缓缓地走向金映柳。 「我其实并不在意你想做什么,但看在你还喊我一声三姊姊的分上,我想同你说一声,做人便要看清楚形势,你当真以为凭着金晓企那狭隘的心性,能得三皇子的真心重用吗? 「一个随手可扔的棋子又值得你付出自己的后半辈子去赌上一把吗?或者七妹妹可以想想,我能给你的是否更多?」 金映烟的劝诱是那么的毫不遮掩,不过就是简单的几句话,却那么的直击人心,让金映柳猝不及防,一时之间竟也意志动摇。 好不容易,她深吸了口气,稳住自己的心绪,再抬头时,见到的却是金映烟那款款离去的身影,望着那逐渐消失的背影,金映柳却连张口叫住她都不敢,只能愣愣的目送她远去。 虽然金映烟出嫁时,她年纪还不大,可印象中的三姊总是瞧起来有些蠢笨的,甚至屡屡被众人当成嘲笑的对象。 所以她不懂慕大哥为何眼底、心里只有她,所以她不服气,可今日的再相遇,从方才三姊与马夫人的对峙,到威压自己的气势,都让她忍不住怀疑,那个蠢笨无比的三姊真的是她吗? 时间,真的能那么快的改变一个人? 还是从头到尾,金家的每一个人都是眼瞎心盲,所以才没有人发现三姊的伪装呢? 夏日来临,树梢上不时就能听到那唧唧作响的蝉鸣,自然园子里也多了许多小丫鬟拿着涂了黏胶的树枝,努力的将扰人的夏蝉黏走。 盛夏燥热,再加上最为器重的长子几个月前意外身亡,家中铺子又出了差错,靳大夫人越发心烦。 她本想让自己讨厌的儿媳为自己的儿子守一辈子的孝,可谁知那不守妇道的女人竟然将靳家这几年置下的庄子、店铺等房产地契一扔,自己拍拍屁股走人。 本来那金映烟也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家,凭着她户部侍郎夫人的身分,想要强留下她倒也容易,她也是铁了心的要让金映烟这个不守妇道的女人去家庙清修赎罪。 谁知老夫人偏疼金映烟,即使有那些巡夜婆子的话做证,老夫人也没有一丝想要发落金映烟的想法。 想到自己的儿子英年早逝,媳妇却迫不及待的在流水居偷人,这样的羞辱,让她怎么忍得下去? 所以,这是她嫁进靳家后的头一回,不顾孝道那顶大帽子,当着老夫人的面,硬是要人拿下金映烟。 只恨自己的婆母丝毫不懂自己的心思,竟也扬声让人拦着,两方人马几番拉扯对峙,加上家里的护卫竟只听令于老夫人,所以最后硬是让金映烟同她的贴身丫鬟们跑了出去。 她要派人去追,又慑于老夫人的权威,到底不敢太过造次,只能眼睁睁的瞧着金映烟主仆等人去了云雨寺。 所幸老天有眼,不到几天的时间,阿圜的死讯传来,让她心情好了起来,婆媳三年,她又怎么不知道阿圜在金映烟心中的地位? 这样的好心情持续了一段时间,谁知道这几天靳家的各个铺子竟接二连三发生了不大不小的银钱问题,逼着她将手头上的银子全都填了进去。 一时之间,三年前那在银钱上捉襟见肘的窘况再现,便连降暑气的冰都有些供不上,只能先紧着老太爷和各家老爷的屋子里。 想到这里,她的眉头一皱,心绪更加烦杂,这一切莫不是那个金映烟在暗地里使绊子? 当这样的臆测涌上心头,靳大夫人的心里就蹭地冒出了一团火,虽然没有实证,可她愈想愈有可能。 要知道这三年多来,靳家的掌家大权一直都握在金映烟的手中,虽然她在离开前已交出所有的印信和账簿,可谁知道她有没有暗中留着后手? v第三十一章[01.14] 当初她就不该因为碍于老夫人的阻拦放金映烟离去,像这种不守妇道的女人就该在众目睽睽之下沉塘才是。 熊熊燃烧的怒意在她的脸上浮现,还来不及盘算现在自己该怎么做才好,突然,正院的门帘被掀起,此起彼落的问候声跟着响起,靳大夫人连忙起身上前,迎向自己的夫君——户部侍郎靳大老爷靳远山。 「老爷,你可回来,你知道那金映烟实在是恶劣……」 一见自己的夫君,靳大夫人满腹的苦水就忍不住地想要倾泄而出,完全没瞧见靳远山那越发黑沉的脸色,只是一股脑的将自己心底的不满全都说出来。 她叽哩咕噜地说了半天,却始终没有得到夫君的一句响应,有些不满的看向自己的丈夫,却愕然一惊。 嫁到靳家二十多年来,靳远山向来是个脾气谦和的彬彬君子,向来说理,不会轻易黑着一张脸。 如今,那温文的脸上满是怒气,从他紧握的手心瞧来,看起来情绪已经濒临爆发,想起金映烟准备离开前,靳远山的温言劝说,靳大夫人的心忍不住地颤了颤,但仍强自镇定的问道—— 「老爷这是怎么了?是不是今儿个公务不顺遂?」 靳大夫人小意殷勤地步上前去,想要伺候自己的夫婿更衣,谁知自己的手却被靳远山重重的拍落。 惊愕地抬眼,见靳远山脸上的寒意更盛,吓得靳大夫人忍不住往后挪了几步。 「前阵子,我才千叮咛、万嘱咐你别再为难金映烟,为什么你就是不肯听?甚至还变本加厉的让那些关系好的夫人们在京中散布那些诽谤金映烟的言语!」 当年金映烟为何会嫁到靳家来,靳远山这个大老爷自然也是知道的,便连儿子诈死好暗中为大皇子去做些秘密任务,他也是知之甚详。 这件事本就是老太爷和靳柳枫商议好的,瞒着靳大夫人也是为了能把事办得更逼真,好教外头的人对靳家少些注意。 谁知道他这个夫人是个死心眼,他一而再、再而三的叮咛,她却还是背着他搞些小动作,如今甚至惹来了慕寒月的不悦,若是因而影响了大皇子所谋之事,他们靳家可是万死都不能赎罪。 「她敢做出败德之事,难道还怕人说吗?我不但要说,还要说到让天下人都知道!我倒要瞧瞧凭她这寡妇之身,再加上如此坏的名声,以后还有谁敢娶她?」 虽然方才对于靳远山的黑脸还有些忌惮,可只要一提起了金映烟,靳大夫人便气得狠了,不管不顾的将心中的话全都说了出来。 「啪」的一声,一个重重的巴掌甩上了靳大夫人那圆润的脸颊,脸颊上是一片热辣辣的痛,她抬手捣着脸,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夫君。 嫁给他近二十年,别说是巴掌,夫君连一根指头都没有动过她,可如今却为了失德败行的媳妇打她! 「你……」 她瞪着他,质问的话半句说不出口,心里的委屈却翻江倒海而来,随即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你还有脸哭?若不是你无凭无据,非押着老大媳妇去家庙清修,她会不管不顾地净身出户?若不是你三番两次的在人前人后败坏她的声誉,咱们那些好不容易经营得顺顺当当的铺子,会突然多灾多难起来?你知不知道你为难的不是金姑娘,而是咱们靳家啊?」 「她自个儿做错事,难不成还有理了?我就不懂你们一个两个的怎么总护着她,她是嫁进咱们家当媳妇,可不是嫁进咱们家当主子。」 「对,她不是主子,可她也不是能任你搓揉的寻常姑娘,你以为她一个商家的姑娘凭什么可以住进大皇子的别庄?」 「她……」 这事虽然靳大夫人也知道,可被怒气主宰的她却从来没有深思过这个问题,毕竟在她的心里,金映烟不过就是个上不了台面的商家之女,还和她的生父金晓企断绝了往来,所以在折腾她的同时,她根本没有想过,向金映烟这样的女人也会有靠山。 「她不过就是运气好吧?」蓦地被点醒,靳大夫人惊愕之余,有些呐呐地逞强辩解道。 「蠢妇,那是大皇子的别庄,你以为能住进去只是运气好吗?」 靳远山见自家发妻这样蠢笨的模样,简直忍不住要摇头叹息了,恶狠狠的瞪了她一眼后,沉声说道:「老太爷已经发话了,若是你再说出任何一句招惹金姑娘的话,那么我会立刻送上一封休书。」 迎着靳大夫人那震惊到不行的眼光,靳远山完全不想再多说一句,今儿个本想着解铃还需系铃人,所以打算说服靳大夫人亲自去跟金映烟服个软,他们寻思着若是能哄好了金映烟,那慕寒月应该也不至于再下狠手。 可看发妻这般冥顽不灵的模样,只怕她若去了,误会解不开还得再结仇,现在唯一能指望的,怕也只有远在江南的靳柳枫了。 【第十二章 两人关系意外暴露】 微风徐徐拂面,金映烟闭上酸涩不已的双眸,好不容易终于在应付完一堆管事的回报之后,疲惫至极的长长吁了一口气。 其实她口很渴,更是饥肠辘辘,但在疲惫感的包围之下,她甚至连一根手指头都不想动弹。 虽然早已经全盘的思索过了,慕寒月也尽力为她补足了她计划的不足之处,却没想到真正实行起来,大大小小的烦杂之事还是多到处理都处理不完。 经过了三个多月的努力,鱼饵终于全数撒下。 宫里的采办和兵部今年的军需,早已经在三皇子龙竞宇暗地里的运作之下,全数交给了金晓企。 她很清楚这两个人自以为谋算得宜,几个皇商这回都佯装合作的在岁贡上悄然低报,三皇子因此更肆无忌殚地以为,自己可以将钱财乾坤大挪移到自己的私库之中,得意张狂得紧。 但他们不知道的是,那几个跟他们合作的皇商早已偷偷地投奔到了龙竞天的旗下,他们在慕寒月的串连下,联合起来张开一张大网,只等时机成熟,就要将金晓企等人一网打尽。 而这些日子,金映烟派出去的管事们终于有了不小的斩获,如今和金晓企合作的那些小商户,对金晓企的忠心与信任,早因为这几年金晓企的目中无人而被消耗得涓滴不剩。 在她和慕寒月的操控之下,所有的军需和宫中采办的相关事宜,早已默默地转移至他们手中,金晓企却浑然不觉。 因为金映柳的投诚,她已经知道金晓企为什么会想带她回金家—— v第三十二章[01.17] 她那个无良的父亲大人竟以为只要掌握住自己,便能逼得慕寒月妥协,甚至转而令他投向三皇子的阵营。 想到这里,她嗤笑出声。 虽然慕寒月这阵子对她算得上是温柔体贴,但一个能眼睁睁看着她嫁人的男人,要说他的心里有自己,她是万万不会相信的。 突然间,一阵茶香飘至她的鼻端,是她素来喜好的雨前龙井,她这个喜好除了过世的阿圜,便连后来跟着她的欢雀也不晓得。 随着扑鼻的香味,金映烟抬起头,而慕寒月那张含笑的俊颜,就这样直接映入她的眸中。 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慕寒月无声地将一盅冒着香气的热茶递至她的眼前。 这是他这阵子常常会做的事情,初时对于他的殷勤,她从不领情,可拒绝的次数多了,偶然瞧见他那幽眸中一闪而逝的神伤,她心一软,便有了头一回的接受。 有一就有二……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才发现,他竟总能在她最需要的时候,送上最合她心意的东西。 「喝杯茶润润喉吧。」见她的水眸只是凝视着自己却不作声,慕寒月好脾气地笑着说道。 又犹豫了一会,终是禁不住他眸心荡漾的企求,柔荑伸出,拿起了那杯香茗,轻啜一口。 随着热茶入口,一股茶香弥漫在她的舌尖之下,也为她那疲惫的身子添了几分的温暖,她舒服地轻叹口气,只觉得这杯茶竟是她这阵子最奢侈的享受了。 金映烟忍不住开口赞道:「这竟是我这几年喝过最好的茶了,茶好、水好、火候也是恰恰好。」 「能得你这么一句,倒不枉我这几年但凡空闲,便琢磨着茶该怎么泡了。」 慕寒月温声回应,明明是几句平凡无奇的话,愣是让他说出了几分情意绵绵、疼宠不已的味道。 那话让金映烟听得别扭,但也听出了话语底下的真义,她望着他开口道:「这茶是你泡的?」她微微扬高的音调带着几分不敢置信。 虽说慕寒月本也是富贵人家出身,但听说他父亲在朝为官时犯了事,被斩于市。万幸的是皇上并无迁怒其族人,偏偏族人势利,不待见慕寒月和他的亲娘,他这才投靠到了与他父亲交好的金家,而向来自私小气的金晓企也不知为了什么原因,竟然难得的收留了他。 家道中落的他到底过了几年的苦日子,便连喝茶也是奢侈之事,所以在他们初初相遇之时,他甚至连茶的种类都辨不出来。 却没想到三年多后再相遇,他竟然已能充分掌握了茶叶的特性,亲手为她泡出了这杯香茗。 再飮一口香茗,金映烟微微敛眸,在一阵短暂的沉思之后,终于又抬起头来,难得和气的对着慕寒月招呼道:「慕大哥,你也坐会,我有事想和你说说。」 听见她这句慕大哥,慕寒月心中一荡,以为自己努力了这么久的时间,终于拆去了她的心墙,所以她总算愿意再喊自己一声慕大哥——一如从前。 可方才落坐,瞧她脸上那平静无波的脸色,他的心咯噔了一声,宛若坠下了万丈深渊。 这一个不惧生死,甚至敢孤身闯进土匪窝里头的大男人,如今却有些害怕,不敢面对金映烟接下来想要说的话。 就像是身下的椅子长了剌一般的,他弹跳而起,径直往门外走去,嘴里还毫无章法的说道:「我刚想起了我还有点事没处理好,你好好休息,再过一阵子,只怕都要忙得脚不沾地了……」 他头也不回,但怎么躲都躲不过金映烟的决心,望着他仓皇而逃的身影,金映烟知道这些话自己一定得说。 「慕大哥,咱们俩是不可能的,有些事错过了就是错过了。」 许是他这阵子那无微不至的照顾,还有他那宁愿与大皇子翻脸都要助她一臂之力的坚定,终于拂去她心中一直徘徊不去的怨怼。 没有了多余的情绪,便能看清更多的事情,她一向是个理智的姑娘,否则当初也不会毅然决然答应靳老太爷的提议,嫁入靳家。 金映烟的话让慕寒月的脚步猛然顿住,他依旧没有回头,只是沉声说道:「不会错过的,我们一起携手走过了最难的时光,就算曾经阴错阳差,可即便穷尽我一生之力,我也要将你留在我的身边。」 那些话宛若誓言,字字撞进了金映烟的心中,可她到底不是养在深闰的无知小姑娘,知晓这世间对女人的苛待。 就算不说两家的恩怨与过往的阴错阳差,光是两人如今的身分,就已经没有再续前缘的可能了。 淡淡的笑容在她那白皙的颊畔漾起,她淡淡地说道:「或许你我可以不论金、慕两家的恩怨,更不用理会当初到底是谁负了谁,但别忘了,我已经是个寡妇了,慕大哥如今跟着大皇子做事,若是一朝事成,便是从龙之功,你与我之间的差别,又何只云与泥?慕大哥何不忘却前尘,从此各自安好,不也很好吗?」 「那是不可能的,便是寡妇又如何?便是二嫁又如何?只要我不在乎,谁又有资格能够说嘴?若是你不肯应我是因为我当初的不告而别,那我便与你磨上一辈子,我亦不惧。 「但若你是担心自己配不上我,那大可不必,这么多年来,我的努力始终只为你一人,当年我放下你离开,是我不对,为了这个不对,我愿倾尽一生去努力,直到你愿意彻底放下心中的芥蒂,安心与我携手。」 话落,他毫不拖泥带水的迈步走人,而被留下的金映烟只能愣愣地望着他那透着萧索的身影。 心猛地一紧,丰润的红唇颤了颤,张口想再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除了被他那一番直白得近乎誓言的话给彻底震慑之外,她那急遽跳动的心也让她向来伶俐的脑子倏间停摆,里头除了他那一番斩钉截铁的话不断重复回旋之外,其余皆是一片紊乱与空白…… 原来,她自以为的想开与放下,不过就是自欺欺人罢了,他依然一如既往的能够轻易地撼动她的心绪…… 抛下人的理直气壮,被抛下的却是心虚动摇。 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状况? 打从那天慕寒月说出那些话并径自离去后,金映烟已经整整有四、五天瞧不着他的人了。 原本,对于慕寒月久不出现,金映烟认为自己不曾在乎,可那日莫名的心乱却让她察觉,自己似乎有些在乎。 很多事情不知道便没事,一旦意识到了,便像生了根似的扎进心里面疯长,甚至让她开始时时留意起慕寒月的行踪。 v第三十三章[01.21] 她也没听说他出了远门,但这么多天没有出现在她面前,那是他们俩重逢以来不曾有过的,有时候他明知道自己不欢迎他,可隔个一天,他总也要找些由头过来同她说说话。 这一次这么多天见不着人,一开始金映烟还以为他是知难而退,但她心底明知他不是那样轻言放弃的个性,那日他离去前的信誓旦旦还言犹在耳,他又怎么可能会就此放弃收手? 如果不是放弃,那难道是身体有恙吗?又或者是因为昨夜别庄被人夜袭,他受伤了吗? 这样的念头一起,便让她有些坐不住了,再加上最近对付金家的事已然在收网的阶段,更不用她时时挂心,空闲的时间多了,想得便也多了。 原本端坐的身子站了起来,金映烟走了几步,又顿住身子,踅回来再次坐下。 这般来来回回几次,让原本一旁正绣着荷包的欢雀忍不住收了针,她看着主子这坐立难安的模样,终是忍不住地开口说道:「夫人若是想去瞧瞧慕公子,怎不大大方方的去,倒是有些不像您原本的性子了?」 欢雀向来是个直肠子,虽然经历了之前的事多少长大了些,可在金映烟的面前,她还是有什么说什么。 金映烟也喜欢她这样的性子,平常也没多拘着她,只是如今一听到欢雀的话,她顿时沉了脸,逞强的厉声说道:「我什么时候想去瞧慕寒月了?他并非是我的什么人,平素无事,自该忙着自己的事。」 虽说为了她的事,慕寒月与大皇子之间有些龃龉,慕寒月表面上看起来彷佛铁了心的不再插手大皇子所图之事,可私底下却没有少帮把手。 也是在这阵子,大皇子还因为先朝廷一步筹募了三十万石的粮食,送到西北受了煌灾的地方赈灾,得到了皇上大大的褒奖,更是连着好几日在下朝后被皇上叫去御书房说话,圣宠日隆,这其中自然也少不了慕寒月的暗中帮忙。 而三皇子自然也不是吃素的,面对大皇子的步步进逼,他也开始了反击。 光是这几天,这个别庄就已经遭到三次死士的袭击,只不过慕寒月早已料到会有这样的状况,所以早早就布署好了侍卫,虽然侍卫也有死伤,但幸好终究没有造成什么严重的后果。 而她的院子被安排在庄子的最中心处,自然也没有受到太多的侵扰,若不是欢雀喜欢四处串门子,她只怕连这样的动静都不知晓。 「夫人明明前些日子都精气神十足,尤其是慕公子出现的时候,您更是有精神多了,可这几日慕公子人不见了,您的精气神也不见了,刚刚竟然还来回踱步,踱得地板 都要被您磨穿了,这样您还敢说不是想慕公子。」 虽然方才被金映烟训斥了几句,欢雀初时确实蔫了一会,可到底是个活泼的性子,想到什么便说什么,一串的咕哝立刻传到了金映烟的耳里。 「那可不是想他,我只不过是担心这回,他的属下去了杭州收购烟缎,也不知道结果如何了……」 她的反驳原是气势汹汹,可愈到后来,也不知道心虚还是怎么了,满嘴的反驳竟然逐渐无声。 「既然您这么担心,应该亲自去找慕公子说说,或许慕公子早就得到了消息,这样夫人也不用总是心神不宁了。」 欢雀本就是个没有什么城府的直肠子,接受了金映烟的解释不说,还给了她一些自己的建议。 而她的这番说法一出,金映烟先是眉头皱了皱,心绪不稳的她本要发怒,可转念一想,终究还是敌不过心头那股莫名的躁动不安。 罢了,就去看一眼吧! 就算她打定了主意不再嫁人,可慕寒月与她终究有着不同的情分,便是两人做不成夫妻,也能做兄妹吧! 想到这里,她的美目淡淡扫了欢雀一眼,眼见欢雀吓得缩了缩脖子,这才说道: 「去把我昨儿个做的桃花酥包上一盒,咱们去瞧瞧慕大哥吧。」 「嗯!」 欢快的用力点了点头,欢雀动作敏捷地跳了起来,还好自家主子总算想通了,否则若是再任由她这样踱来踱去的,就算地板不被磨出一个洞来,她都要瞧昏头了。 浅月院。 金映烟主仆二人才刚进了位在庄子西北角、慕寒月所在的院落,便闻到一股浓浓的血腥味,萦绕在鼻端。 这股血腥味蓦地让金映烟心一揪,原本款款而行的步伐也突然显得有些慌乱,急步上了阶梯,正准备直接进屋,慕寒月的长随骆时却已经挡在了她的面前,态度坚持又恭敬地说道—— 「夫人,主子还在歇息,若是没有要事,那便劳烦夫人离开,属下自会告诉主子您曾来过。」 跟在慕寒月身边的人都知道,得罪了谁都别得罪金映烟想想这阵子靳家的焦头烂额,还有那马中兴被罢职之事,自是人人都知道金夫人在主子的心中是重之又重的。 若是知晓向来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金夫人主动来探望,只怕主子早就在心里头乐开了花,可偏偏昨夜剌客来袭,主子因为帮大皇子挡了一箭,受了颇重的伤,在处置完伤处之后,还记得交代了众人要瞒住这个消息不让金夫人知晓就晕了过去,所以这会儿他也只能硬着头皮挡在这儿。 「正在歇息也无所谓,我有要事要同慕公子商量,还请骆护卫进去通报一声,若是慕公子不愿见我,我自是立刻离去。」 方才空气中飘荡的血腥味让金映烟的态度多了抹强硬和坚持,她定定的瞧着骆时,那清亮的眸光竟让骆时经受不住的微微移开了眸子。 「属下方才已经说了,主子正午觉未醒……」 不等骆时说完,金映烟出其不意地越过了骆时,径直走进门口。 而欢雀虽然慑于骆时高大的身形,可她很是忠心耿耿,一见金映烟打算闯进屋子,连忙灵巧的挡住了骆时想要往前的路。 望着眼前瞪着眼的小丫鬟,再瞧瞧那已经伸手推门的金映烟,骆时是打也不能打、拉也不能拉,索性一瞪眼,自暴自弃的任由金映烟进了屋。 利索地进入内室,触目所及的便是躺在榻上的慕寒月,同时间,一股浓浓的血腥味和药味迎面扑来,屋子里也不知燃了多少炭盆,暖烘烘的。 在一旁守着的是两个婆子和一个药童,贴身丫鬟一个倒是一个也没有。 v第三十四章[01.27] 躺在床榻上的慕寒月,身上盖着厚厚的被褥,俊脸苍白得几乎没有血色,若非胸前还有起伏,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觉得他随时都会离世。 金映烟看着这样的他,心里似被针尖扎了一下又一下,细密又尖锐的疼痛从心底迅速蔓延开来。 她紧紧地凝视着他,迟疑的不敢上前,虽然种种异样让她心底早有猜测,但如今真正瞧见,竟让她有种想靠近又不敢的感觉,迟迟不敢挪步上前。 谁知就在她犹豫的时候,慕寒月那原本紧阖着的眸子倏地睁开,原本无波的眸光在瞧着金映烟的身影之后乍然蹦出了一抹毫不遮掩的喜意。 本不欲让她忧心,所以才会严令瞒下他受伤的消息,可慕寒月原也不是会太过纠结的性子,既然她自个儿过来,无论因何而来,他便始终只有开心。 至少她不再闪躲,不再假装他们只是不相干的陌路人。 「你……」目光竟然撞了个正着,金映烟也不好意思不开口,她朱唇微启,正要说些什么话打破这样的尴尬,突然间,门又被「砰」地一声被推了开来。 「慕寒月,你怎地遥么不够义气,说好了替我照顾家人,怎么转头又去为难我爹娘?虽说那金映烟是你的心头宝,可我好歹也为你照顾了她这么久,就算我娘做了些蠢事,你就不能……」 突然闯入的靳柳枫一进门便气急败坏的数落一通,没头没脑的说了一串,这才发现自己的「未亡人」金映烟正一脸惊愕地站在他前头。 一抹不妙感窜上心头,他朝着床上慕寒月的方向瞟了一眼,迎上了慕寒月那森冷且不善的目光。 知道自己只怕闯了祸,他缩了缩脖子,脚悄悄的往后挪移,如今的靳柳枫哪里还有平时的潇洒不羁,更没有暗中替大皇子在外头办事时的果决利落。 与慕寒月一起为大皇子筹划谋算也不是一年两年的时间了,他很清楚慕寒月这个男人的脾性,他什么都可以不在乎,可是只要关系到金映烟的事,他就连豁出性命也不在乎。 当初他答应过慕寒月要将自己和他的关系在金映烟面前死死瞒住,可如今意外戳破真相的人竟是自己,再想到造成靳家如今再次面临捉襟见肘的财务困境的原因,靳柳枫就恨不得因为方才的大意给自己一巴掌。 「你们认识?」金映烟咬牙问道,每个字皆冻人得像是从她唇齿之中迸出来的冰珠子。 「我们不……」 听到她的问题,靳柳枫下意识就要开口否认,但慕寒月却先他一步的说道—— 「是,我们认识,他爹是头一个暗中投靠大皇子的朝中大员。」 他那老实的说法让靳柳枫忍不住皱眉,这平素看着胸有丘壑的男人怎么在这个时候犯了倔呢? 这么毫无遮掩的说法所导致的结果绝对惨不忍睹,他敢肯定,若是这两人真的闹开了,到时候承受慕寒月怒气的铁定就是他或靳家。 别瞧慕寒月看似温文儒雅,但这几年他可瞧清楚了,若是慕寒月存心要对付谁,就会殚精竭虑,布下天罗地网,让人无处可逃。 甚至可以说,若是没有慕寒月的苦心筹谋,大皇子这个从来不被皇上重视的皇子也不可能慢慢的冒出头。 再想想那马中兴如今的下场,可以想见,若是金映烟和慕寒月就此闹翻,以后他们靳家会有多艰难了。 「映烟……」情急之下喊出了金映烟的闺名,靳柳枫立即觉得有无数把的眼刀嗖嗖嗖地从慕寒月的方向朝他射来,连忙改口,「金夫人你听我说,这事情呢,其实是这样的……」 他急着想解释,但震惊过后的金映烟却已经不想再听,寒着一张脸,她脚步一旋便朝着门外走去。 原本躺在床榻上的慕寒月想也没想,倏地起身,即便他一动,胸口就传来阵阵的剧痛也不在乎,几个跨步,他已经追到了金映烟。 手一伸,他坚定地握住了金映烟那纤细的手臂,即便在这么紊乱的时刻,他的手劲依旧放得极轻,阻止了她的脚步却也不至于弄痛了她。 以金映烟的脾气,哪里可能就这么任慕寒月扯住,只见她猛然用力,急着想要抽回自己的手臂。 完全无法接受自己刚刚听到的事情,她的夫婿竟然是由他安排的,这件事太过匪宜所思,震得她头昏脑涨,她知道自己得静一静,现在的她一点也不想看到他。 一个要走人,一个要留人,两相拉锯,谁也不肯让谁! 女人的力气终究不如男人,终于金映烟的理智耗尽,扯不过他的金映烟头一低便重重咬在了慕寒月的手臂上。 为了让他放开自己,她用尽了吃奶的力气,可即便唇齿之间漾起浓重的血腥味,他却仍然不肯放手。 口中的血腥味蓦地让原本思绪无比紊乱的金映烟渐渐地找回了理智。 「唔……」 一声闷哼自他紧抿的薄唇逸出,她愕然抬头,就见他脸色比方才更要惨白,整个人也晃了一晃。 明显是因为方才的拉扯,又让他胸部的伤口裂了开来。 「给我一个机会,我会告诉你所有的前因后果。」 即便伤了自己,慕寒月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她离开,他太清楚以她那执拗的性子,一旦有了心结,只怕他穷此一生都再也无法将她挽回。 所以他不能让她在这个时候离开,绝对! 金映烟不想留下,可是即便此时她的心既愤怒又紊乱,可她对他的伤势仍然不能视而不见。 咬了咬牙,再瞧了瞧他那透着固执的目光,金映烟终究只能让步。 「你先让大夫瞧瞧,处理好了伤口再说,我可以听听你想要说什么。」 v第35章[02.01] 一见金映烟态度软化,靳柳枫终于恢复了往日的机灵劲,一边往门外走去,一边交代道:「我去喊大夫,你们好好说话,慢慢说话!」 【第十三章 解开误会】 浓浓的血腥味充斥在房里,只见大夫和药童两人利落地拆去慕寒月胸前那已经被血浸湿的血色布条。 在布条揭开的那一刹那,那狰狞的伤痕在金映烟的眼前呈现,虽然她脸上依旧毫无波澜,但瞳眸却忍不住地缩了缩。 那伤,看起来原就不轻,在经过刚才的拉扯再度迸裂,更是让人觉得触目惊心,她敛眸不想再看那道伤痕,但视线一垂,便见他的腰间竟然还有一道旧伤,几乎横跨他的半个身子。 即便那伤痕已经愈合到只剩褪不去的疤痕,但从那个蜿蜒的伤痕她仍能知道,这个伤绝对能够致命。 她想移开自己的视线,但即使她闭上了眼,那疤痕却仍然在她的脑海中盘旋着,再加上此刻大夫忙着处理的伤势,她的心里隐隐有着冲动,想要问看看那个疤是怎么来的,他为何曾经置身在这样的危险之中? 但……抿着的唇始终没有张开,她只是沉默的看着大夫忙着将金疮药倒在汩汩流着血的伤口上,然后利落地裹上白布,很快的,那可怕的伤口再次被隠在白布之后,但空气中的血腥味和他脸上那抹苍白却没有消失。 沉默,从大夫进来的那一刻便持续笼罩在两人之间,那大夫也是个机灵的,对于两人之间的对峙彷佛视而未见,当伤口一被重新包扎妥当,他就借口要去熬药,领着药童退了下去。 望着他那充满血丝的眸子,再看着他那苍白到几乎透明的脸色,尽管心里再想知当年的原委,但心终究还是软了。 他……自始至终都是那个,可以一句话都不说便影响她思绪的男人啊! 「慕寒月,我答应你会给你解释的机会,你现在就好好休息,可以吗?」 她的语气很平静,再也找不着一丝方才的激动,语气依然清冷,但慕寒月却依然能够在她的眸中寻着一丝丝的担心。 即使只是那么一点点她依然在乎自己的蛛丝马迹,但慕寒月惶惶不安的心定了,总是孤寂的心暖了。 他的烟儿依然还是几年前那个看似冷硬,实则心软得一塌糊涂的小姑娘,即便在她的心中对他有无数的怨怼,可她却依然担心着他。 这样的发现让他恨不得能够在此时此刻就将她拥入怀中,只可惜他知道自己若有任何的异动,她绝对会立刻头也不回的走人,所以他完全不敢造次,硬逼着自己坐在榻沿,对着她摇摇头—— 「本不欲让你知道这件事,但既然你已经知道了,以你的个性,若是我不能在第一时间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个清楚,一旦你的心中存了疙瘩,这辈子只怕我就真没指望了?」 因为发现她对自己的忧心,慕寒月甚至还有了打趣自己的心情,低沉温醇的嗓音甚至还藏着几许轻快,而那轻快顿时换来了金映烟的一记眼刀。 「对,没错,靳柳枫是我为你安排的夫婿。」他开门见山的说道。 「为什么?」 她不懂,为什么明明他们俩已经互许终身,结果转眼他便抛下她离去,而她则被送上了花轿。 「因为你爹不肯答应把你嫁给我,但却允我若能做到他要我做的事,他会许你一桩不糟糕的亲事。」 随着他那低沉的声调缓缓道来,金映烟的思绪也跟着回到了三年多前,那时她爹的确想将她许给一个虐死好几个夫人的富家之子,只因为那户人家能够带给金家极大的利益,所以金晓企那时是想答应那门亲事的。 后来慕寒月听说了这事,心急火燎的来找她,说是让她放心,他会想办法让金晓企放弃这桩联姻。 她虽知那并不容易,可那时望着他那坚定的眼神,她对他的能力和许诺深信不疑,还满心感动地偎进了他的怀里。 两人虽无踰矩太过,可她心里早将自己当成他的妻,直到此时,她都还记得那天早上她依依不舍送他离去时,那满心的依恋。 只是,她以为自己可以成为他的妻,可等待换来的,却是从那天开始,便再也没见过他。 在他失去音讯的日子里,她始终坚持相信他会回来,谁知道没等到他回来,她却等来了靳家的婚事交易。 那时,心灰意冷的她,除了嫁人似乎再没第二条路可走! 不料,她的嫁人是他一手策划的,人选也是他找的,可那时的他不过是一个刚从金家出走的小管事,凭什么能够驱使靳家这个家族,让他们贡献出嫡长孙来迎娶她这个商贾之女? 金映烟从来都不是一个愚蠢的女人,聪慧灵巧的她深吸了一口气,双眸直勾勾地看着他,问道:「金晓企让你去做什么?」 「打开太行山的商路。」 既然决定和盘托出,慕寒月便不会再有隐瞒,他与她之间的误会和猜忌已经够多了。 金映烟倒抽了一口凉气,金家的商路被阻她自然也是知道的,但却没想到金晓企竟会让他单枪匹马去做这件事,这与直接取他性命又有什么不同? 双唇微抖,她颤着声音问道:「就凭那时候的你,有什么能耐做到这件事?」 这么多年的怨怼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她凭什么怨他,他以他的性命换来了金晓企放手操控她的亲事,他用生命阻止了她嫁给那个暴虐富家子的可能。 所以他身上的那些伤是为她所受的,虽然不清楚他是如何认识龙竞天那个大皇子,但她已经可以猜到他将自己卖给大皇子的原由。 一切都是为了她! 难怪无论靳大夫人怎么看她不顺眼,她还是能安安稳稳的在靳家过了三年平安宁静的日子。 「烟儿,当初我明知自己一去便是九死一生,但我浑然不惧,就算我真的死了,以你的心性与聪慧,只要能让你不受制于金晓企,你绝对能够好好生活下去。」 他毫不煽情,语气平铺直叙,完全没有半点的添油加醋。 v第36章[02.05] 然而仅仅只是几句话,便让金映烟无法承受,她的心像是猛地被人打了一拳,痛到几乎无法承受。 没有一丝怀疑,她接受了他的说法,因为她很清楚金晓企的为人,这种事绝对是他做得出来的。 即便极力抑止,但她的眸子却在转瞬之间泛起了水雾,然后凝结成珠,在晶亮的泪珠滑落的那一刻,她再次开口问道:「那金慕两家的仇怨又是什么?」 「我爹与金晓企原是打小一起长大的好朋友,只不过后来我爹考上了科举,而你爹却弃文从商。我爹生性耿直,虽然身为户部侍郎,却一直严守本分的不肯多为金晓企多行一丝方便。 「偏偏那时我爹的一个下属,一直想要更上层楼,而金晓企因为暗恨我爹不肯替他开后门,两人一拍即合,我爹被诬告贪渎,最后于市口被斩。 「金晓企则因为不想落人口舌,接了我们母子进金家,表面上似乎对我颇多栽培,但其实他无时无刻都想着要不着痕迹的将我斩草除根,尤其在我母亲死后,更加肆无忌惮。」 听完他的叙述,金映烟脸上的表情变幻不定,但原本红润的双颊早已血色褪尽。原来,他从来没欠过她,而她却欠了他这么多。 即便两家有着这样的血海深仇,他却仍一心一意的想要护她周全,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 欠债的与被欠债的角色在片刻之间忽然翻转,金映烟很清楚,他说的话全都是实话,他是一个傲气的男人,不屑也不可能用这样的话来欺骗她。 她的眼眶发胀、发热,却流不出一滴泪了,为了他曾经在生死关头前的徘徊,为了他曾经受过的委屈,她心疼、她懊悔,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该如何面对他。 无言以对的她倏地起身,此时此刻,她如何再厚颜地待在他面前? 她想逃离他,逃避她曾经做过的蠢事,但他的手却比她的身形还快,在她转身的那一刻,他的手已经握住了她的。 眼前这个惊慌失措的女人是他深深爱着的女人,他懂得她的一嗔一怒,一颦一笑,更知道此刻她的心里在想什么,更没有错看她眸中那浓浓的内疚与懊悔。 他不需要她的这些情绪,一切都是他心甘情愿的。 饶是如此,他却也没打算在此时此刻放过她。 「唔!」 伸出手拉住她的同时,仍坐在榻上的他狡猾的闷哼了一声,然后正准备仓皇离去的脚步顿住,她蓦地停t轻轻挣扎的动作,转过头来,眸中布满了焦急。 「如果你不想我再下榻追你,然后弄裂我的伤口的话,就留下来。」 对,他就是吃定了她的心软——他的眸中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写着这样的无赖讯息,可此时此刻的金映烟,又哪里可能再眼睁睁的看着他受伤害。 重新坐回床边的矮凳上,她开口许诺,「你好好休息,我保证在你醒来之前,我不走。」 都说君子一诺,重于千金,她虽非君子,但他却知道她是个极重然诺的人,所以他心满意足地颔首,当真躺回榻上,闭上了眼,精疲力竭的他立时跌入了黑甜乡中。 一如她所承诺的,她静静的坐在一旁,这是重逢后的头一回,她头一回可以恣意地、仔仔细细地,用双眸瞧着他那张不再年轻张扬,却沉稳内敛的脸庞。 而最让她震撼的是,沉睡中的他,微动的薄唇竟不停地呢喃着两个字—— 「烟儿……烟儿……」 原本朴实的书房被妆点得金光闪闪,对金晓企这个从小拨算盘的人来说,这间书房其实应该说是账房。 他殚精竭虑,每日只想着该怎样让自己的库房堆着满满的金银财宝,对他来说,这世上什么都不重要,唯有权财才是他一心向往的。 这几年,因为他巴上了三皇子,所以金家的生意更是顺风顺水,库房也堆着满满的金银。 有了钱财的他,也更加迷恋起权势来,本以为再熬个几年,一旦三皇子登基,他自是有从龙之功,可过去顺风顺水的他最近却频频受挫。 折了一批又一批的人手不说,直至今日,他才惊觉自己被人在不知不觉之间,给挖了老底。 几个他向来倚重的下游商家如今纷纷拥货自重,害得他宫中采办的生意和军需生意全部供货不及,这段时间,他防着大皇子的人马、防着其他皇子的人马想来分这一块大饼,却怎么也没有想到,最后竟然被自己养的老鼠给咬破了布袋。 想到可能的后果,金晓企再气也只能静下心来,试图为自己找到一条生路。 「江南徐家的天机云锦谈妥了吗?派去的人有没有告诉徐家,若是今年的天机云锦无法准时到位,那么徐家往年欠下的银两就得立即还出来。」 「说是说了,可是徐家一听这话,就把三十万两的银票拿了出来,并且索回了借据。」 冋禀的管事语气颜颤,跟在金晓企尹底下做事多年,自然知道他的许多手段,一旦触怒他,绝对没有什么好果子吃,所以罾明知道自己的答案会加重金晓企的愤怒,他也只能硬着头皮回答。 「那陕北林家马场的马呢?他的儿子不正想娶咱们家的九姑娘吗?难不成如今想撕破了脸?」 「林家说了,咱们家的姑娘他们高攀不起,转头便说了徽州卢家颇为得宠的庶出姑娘。」 那可是一门比金家更好的亲事,虽说徽州卢家嫁的不过是个庶女,可是卢家的女儿从来矜贵,能娶到的话,谁又还稀罕金家的姑娘。 权与财的兼得,那是一条比靠着金家对未来更好的康庄大道,是人都知道该怎么选。 「徐家也就算了,或许他梦到了一夕致富的法子,可那林家又是怎么搭上了徽州的卢家呢?」金晓企咬着牙问道,心中已经稳稳有了不好的预感。 对手这一招是打人专打脸,而且毫不留情啊! 「听说是大皇子保的媒,还有……」瞧着金晓企那铁青的脸色,管事犹豫着自己该不该说下去,表情甚至已有掩不住的害怕。 v第37章[02.10] 「说!」尽管一个又一个的打击已经让他头晕目眩,但金晓企仍强自镇定地喝道。 「三皇子只怕已经知道了咱们的境况,万管事已经在前头正厅喝茶了。」 这才是最糟的,如今各种的宫中采办应该陆续送到内务府,可他们却两手空空,所有的货物都掌握在对手的手中,而能成为宫中采办指定的物品,每一项都是顶级中的顶级,一年只能产出固定的数量。 现在就算是他有金山、银山,只怕也无法在短期之内买到那些东西。 他可以想见三皇子的勃然大怒,毕竟这回三皇子负责了今年的宫中采办和军需,若是真砸了锅,只怕三皇子此时连杀了他的心都有了。 从来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会被人逼到这样的地步,能定下这样的计划,若非彻底了解金家的人,又怎么可能这样精准的执行。 更何况,要这样挖他的老底,需要的可不是区区几十万两银子,数百万两怕也只是低估。 闭了闭酸涩的眼,金晓企其实对这个计划的幕后之人一清二楚——那人若不是金映烟,怎能将他的一切摸得那么清楚? 到底是小瞧了这个女儿啊! 还有那慕寒月的手段,更是比他那个顽固的父亲不知道狠辣了多少倍! 眯了眯眼,金晓企深吸了一口气。 还好,他向来习惯万事留有后手,如今虽然时间急迫,但是只要能够在期限内遑得他们交出这些货物和军需,他便还有一线生机。 「走,去见万管事。」 想清楚了应对之策,原本气急败坏的金晓企蓦地收敛情绪,双手往身后一背,就迈步出了门。 「老爷,那万管事只怕来者不善,咱们……」 「虽说咱们得靠着三皇子,但退一步来说,三皇子不也得靠着咱们吗?咱们若是此时撂挑子,三皇子也没什么好果子吃吧!」 虽说三皇子位高权重,但他金晓企在认钱不认人的商场打滚了这么多年,胆子又怎么会小呢? 「可是……若是真的出了什么事,三皇子捏死我们,难道还不容易吗?」 「他捏死我们是容易,可他若想捏死我们,他的皇位就是不想要了。」金晓企语气森冷地说道。 他从来不是一个缺心眼的人,与三皇子做事,怎么可能不怕最后落得鸟尽弓藏的处境,所以这几年,他事事留了后手,手上也攒了不少的证据。 三皇子虽然顶着皇子的名头,可到底不如他老奸巨猾,若是三皇子要他死,他也不介意将手头上的证据直接捅到皇上眼前。 「老爷有盘算就好。」走在金晓企身后的管事,此时脸上浮现一抹意味深长的笑,然后继续以奉承的语气说道。 「自古以来富贵皆是险中求,那林家之所以既富且贵,不就是因为傍上了贵人吗?他们林家可以,那么金家又为何不可呢?」 金晓企嘴角含笑,彷佛天下的富贵已然紧握在他手中似的。 三皇子只要心有顾忌,他又有什么好怕的呢? 至于金映烟那里,他早已埋下了暗线,只待时间一至,就由不得她不来求他这个做老子的,哼! 原本虚浮的步伐骞地转成了虎虎生风,一股消失很久的意气风发顿时回到金晓企的身上。 都说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三丫头到底还是嫩了些。 【第十四章 金映柳的真心】 望着眼前的那些对牌,再看看置于对牌旁的账册,当了靳家几年的家,金映烟自然不会不知道这些东西是什么。 她不懂的只是这些东西为何会出现在她的眼前,这是龙竞天的庄子,她怎么说也是个客人,总也不可能喧宾夺主到这个地步吧! 她抬头,望着那个曾经在慕寒月的院子里拦着他的护卫,微皱的眉头流露出几分的不解和烦躁。 「这是慕爷让属下送来给夫人的,慕爷说这庄子虽然是在大皇子的名下,但其实是属于慕爷的,这阵子慕爷需要养伤无暇顾及此事,希望夫人能够帮着管管。」 几年不见,不由得不对慕寒月刮目相看啊! 这打蛇随棍上的功夫倒是练了个炉火纯青,她不过因为心中愧疚,所以拗不过他的耍赖,在他身边照顾了几天,他就这么大剌剌的将这些对牌和账册送到了她的眼前来,让她觉得有些哭笑不得的荒唐。 「这些东西我不能收,还是请骆护卫送回给慕大哥吧!」 淡淡地拒绝完,她端起了欢雀送上来的茶水,姿态优雅的掀起茶盖,轻轻撇了撇盏中的浮沫,轻啜一口,颇有些端茶送客的意味。 相对于金映烟的云淡风轻,骆时瞧着她那优雅喝茶的模样,头皮忍不住地微微发麻。 初见金夫人时,只觉得她生得极美,举止优雅,还隐隐透着一股飒爽的气息,但他始终不懂,为何以自家主子的身分,会执着于一个商贾家的姑娘,甚至苦心积虑地为她谋划一条平稳安定的路。 那时只觉得许是情人眼中出西施吧! 可如今两次对垒,骆时这才发现,原来这个姑娘只是瞧着优雅,但若论心狠与谋略,倒是一点都不输他的主子。 v第38章[02.20] 明明是自己的母家,但那一招釜底抽薪使起来足够狠辣,还哪儿痛往哪儿打,丁点也不顾虑血脉亲情。 主子会对金夫人如此倾心,也颇有些英雄惜英雄的味道吧! 他在一旁瞧着两人这几天的互动,虽说金夫人对于主子也是有求必应,但是却少了一份在乎,看来主子的这条情路脱不了坎坷! 「夫人能不能别为难属下,若是达不成主子交办的使命,可是要受罚的,不如夫人先收下,若是真的不喜,可否直接跟主子说去?」神仙打架,可别为难小鬼! 「别浪费你那满肚子的小手段了,这些东西我是绝对不会收的。」 她又不是他的谁,凭什么拿着这些东西对着满庄子的人发号施令? 名不正、言不顺! 「金夫人,属下……」 骆时还待努力,金映烟的眸已渗了点笑意,正要往他瞄去,却见金映柳身上一袭滚着毛边的小褂,下身一幅八幅曳地圆裙,面容含笑,款款而来。 「姊姊,妹妹在屋里待着闷了,便想着来找你说说话,没打扰你吧?」 本就是二八年华,再加上她那婉转的声调、秾纤合度的身形,举手投足尽是风情。这些日子,金映柳时不时就会来找她聊聊,也就是闲话家常,倒看不出她有什么打探的念头。 因为金映柳到来,骆时也算机灵,手一伸,将那些对牌、钥匙和账册全都摆在了桌上,人一溜烟的走了。 这和慕寒月强迫人接受的方式简直如出一辙,碍于金映柳在场,她没多说什么,只是示意欢雀将东西收了起来。 等欢雀掀帘进了里屋,她这才看向金映柳,问道:「妹妹有什么事吗?」 「倒也没有什么事,只是昨儿个姊姊赞了我打的络子一声,所以妹妹想着姊姊喜欢,今早闲来无事便又做了一个,这不就急巴巴的来找姊姊献宝吗?」 金映柳含笑说完,将自己打好的络子送到了金映烟的眼前。 「那我倒要多谢妹妹了。」伸手取过络子,她细细瞧着那繁复的花样,更是赞赏不已。 「妹妹倒真是心思灵巧,这么好看的络子我很久没瞧过了。」 「姊姊不嫌弃便好,另外,妹妹来京城也有段日子了,父亲前几日来了书信催着我回去呢!」 「咦?」 这声惊呼倒是发自真心,自金映柳住进庄子养伤后,来她这儿来得很勤,可每回总是闲聊,并不会说什么正事,本以为她的心里另有盘算,所以她也跟着不动声色。 这段时间,虽然金映柳时时来找她说话,却小心翼翼的连杯茶都不曾为她倒过,任何入口的东西也不曾碰过。 就她所知,现在的金晓企应该正气得七窍生烟,毕竟他们的行事再周密,时日一久,以金晓企的敏锐,哪里嗅不出异样,所以她本以为若是金映柳有什么心思,这几日便会浮出台面,却没想到她竟然开口告辞。 「姊姊心中其实对我一直有防备,我也是知道的,对于父亲的做法,我一个做女儿的也不能多说什么,要怪也只能怪咱们生为女儿身,这世道对女孩家本就不公平,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便能将我们像是货物一般的卖掉。」 语气婉转而哀戚,若是换做以往,这样的言语少不得也能勾起金映烟一番心有戚戚焉,可因为阿圜的死,她面对金家时的态度已变得冷硬,无论金映柳这番作态是真心还是作戏,都不能撼动她一分。 「是啊,妹妹此行回去便要成亲了吗?若是的话,姊姊倒要好好准备一下,替妹妹添个妆。」 「姊姊也不必如此麻烦,不过是个利益交换下的婚姻,妹妹自叹不如姊姊命好,不但嫁进了靳家这样清流之家,便连丧夫之后还有慕大哥的倾心相护。」 听到金映柳那暗示性十足的话语,金映烟心中自是不喜,她收起脸上的浅笑,直勾勾地看着她,冷声说道:「妹妹这话说的可不得体,我与慕大哥不过是少年情谊,哪来的什么倾心相护?」 「靳姊夫已经离世,姊姊既已离了靳家,便是再嫁又有什么呢?」 「你!」闻言,金映烟重重一掌拍在了桌上,怒气让她血气蓦地上涌,一阵昏眩蓦地袭来。 「姊姊……你怎么了!」 见金映烟的身子晃了一晃,金映柳直起身,正准备上前,在里屋听到异响的欢雀已急急跑出来,一见金映柳靠近金映烟,赶紧抢上前去,刻意地挤开了金映柳,扶住了金映烟。 「夫人,您怎么了?」 晕眩缓缓褪去,见到欢雀那满脸的戒备与忧心,金映烟连忙说道:「没什么事,不过是突然头晕了会。」 「要是没事,好好的人又怎会突然晕眩,姊姊还是赶紧让人去寻个大夫吧!」彷佛没有发觉欢雀对她的排斥,金映柳连忙柔声劝道,一脸的忧心忡忡。 「哪有这么娇贵的,不过就是晕了会,不碍事的。」 望着金映柳的一脸忧心,金映烟略略觉得有些不安,但除了方才那一晕,也没觉得还有哪里有异状,便又神色自若地朝着金映柳问道:「妹妹刚说想要回家了,这是打算什么时候要走呢?」 「父亲催得急,妹妹已经让丫头们收拾了,算算这一两天便要动身。」 「好吧,既是父亲催得急,那姊姊也不好多留你了。」 「不过……妹妹有件事想要求求姊姊。」 两人一来一往的说着客套话,突然间金映柳脸上露出了一丝的为难之意。 第39章 「你说。」 迎着金映烟的目光,金映柳慢慢低下头,两颊微微显出酡红,不如方才的飒爽,反而有些难为情。 「妹妹是想请姊姊帮我一回,我想见慕大哥一面,有些话我想同他私下说。」 脸上的笑容未减,但眸中却突然闪过了一抹混沌难明的情绪,金映烟淡淡一笑,说道:「妹妹想见他又何必让我安排,他的院子你也知道在哪,直接去了也就是了。」 「妹妹是怕姊姊多想……」 「我有什么好多想的,我早说过了,虽然我离了靳家,但无论在不在靳家,也得为你姊夫守着。」 虽然靳柳枫没事,但顶着寡妇的名头能够省去很多的麻烦,倒也没有什么不好的。因此就算已经知道这一切都是慕寒月的计划,可她也没有打算除去寡妇的身分。 何况若是此番事成,便能大大削减三皇子在皇上心中的分量,那么以龙竞天的灵巧善忍,或许真能争得一席之地。 有道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一等龙竞天坐上皇位,慕寒月也必定会有一份厚重的从龙之功,将来慕寒月的身分必然水涨船高,到时候要娶什么高门贵女,于他而言又有何难? 对于自己的处境,她心中很是清楚,自己寡妇的身分终究会成为他的绊脚石,她已然欠他太多,又怎么可能让他因为自己而不能更上层楼,好好发挥胸臆之中的鸿鹄大志。 「姊姊真是这么想的?」 「自然是真的。」金映烟微微点头,语气斩钉截铁。 「既如此……那么妹妹可否厚颜,请姊姊成全妹妹一事。」 话说到了这里,金映烟要是还不懂金映柳心中在想什么,那也实在说不过去了。 「妹妹若是想要姊姊替你与慕大哥牵个红线,姊姊是不能做的。」 既知金映柳心中盘算的主意,一心为了慕寒月的她又怎肯松口。 虽说金映柳待在庄子里时还算安分,可是她出现的时间终究太过巧合,这世间从来不会有那么多的巧合,事出必有因,无论这个因是什么,她是万万不可能让慕寒月搅进这浑水之中的。 「姊姊既不愿,又为何不肯成全,帮帮我呢?」 脸上的笑意蓦地僵住,金映柳眸中恨意乍现,就算情绪收拾得再快,也难逃金映烟的火眼金睛。 「你与慕大哥也是幼时便相识,你若当真有心,自可去他的院子寻他,要我牵线万万不能。」 「既然姊姊没有丝毫的姊妹之情,不肯成全妹妹,那妹妹也没什么话好说的,只愿姊姊往后能日日身体安康,妹妹就先告辞了。」 八幅的长裙在空中划出一个优美的圆弧,一抹冷冷的笑容在她那丰润的唇角绽放,与平素表现出的那种温良恭俭的假象完全不同,不只笑容冷,浑身上下也都散发着冷淡和恨意。 望着那款款而去的身影,金映烟自然也看出了她的转变,心中不免有些诧异,虽然她一直认定了金映柳是怀着目的而来,可她一直认为她是因为金晓企的命令而来,想要在两方对峙的情况下,创造出对金家更好的局面。 这其中甚至可能需要除掉她或者慕寒月,所以这阵子她心中对于金映柳的提防不曾减轻,可如今因为她这态度,她才恍然大悟,金映柳是奉命而来不假,但金映柳与金晓企这对父女也不是一条心的。 金晓企的目的是挟制她以操控慕寒月,而金映烟的目的则是除掉她以得到慕寒月。 这其中的差别可不是一星半点的。 如果金映柳对慕寒月有情,那么她的骤然离去必定是因为她已达到了目的。 纤细的手指一点一点地敲在桌上,金映烟很快地想到自己方才那莫名的晕眩。 若不是金映柳以为自己得手了,又怎会在这个时候与自己撕破脸呢? 艳丽的脸庞蓦地透出一股子的寒意,到底是低估了金家人这种不惜自家人捉对厮杀的狠心啊! 她伸手招来一脸愤恨、怒瞪着金映柳背影的欢雀,然后说道:「你到城里找大夫来,绝不能让人知道!」 「夫人……您这是怀疑七姑娘做了什么不该做的吗?」 欢雀虽然性子跳脱,却也聪明灵巧,一听金映烟要她去找大夫便与金映烟想到一处去了。 「你也说了是怀疑,就不用大惊小怪,不过咱们做任何事都得心里头有底,记得别惊动了任何人。」她淡声交代,然后便不再开口,只是默默地在心里盘算着自己将来该怎么做。 听下头的人说昨天龙竞天回了庄子后,便将自己关进了房里,底下人怎么喊,里头都是一片静悄悄的,慕寒月这才不放心的拖着未痊愈的伤体来找他。 虽然之前说了狠话,可到底是过命的兄弟,哪里又能真正不理会? 他生气的是龙竞天对金映烟的看轻,但看龙竞天偷偷透过几个管事,将一大笔银两拿出用以支持金映烟后,再大的气也都消了。 对于龙竞天的脾性,慕寒月也算是了解的,就算再不受宠,终归是个皇子,也是被娇养长大的,就算因为权力斗争现在有了一番历练,整个人沉稳内敛不少,但偶尔却是有些孩子气。 两人亦兄弟亦朋友,看重彼此的程度说是亲人亦不为过,这些日子他的注意力都在烟儿的身上,倒让龙竞天有事都不愿来找他了。 唉!他在心里低叹一声,人刚好也走进了龙竞天的院子,就见到主屋大门紧闭,只有禄公公站在门前,焦急的踱来踱去。 禄公公见到他犹如看见救命浮木一般地急步上前来迎他。 第40章 「还是没有动静吗?」慕寒月皱了皱眉头。 以龙竞天的性子,往常就算遇着什么事,闷个半天也就能将心底的郁气发散出来,少有这么久还闷着的情况,看起来这回的事不小。 「都没动静,昨天无论咱家要送茶送水或是送饭,都被喝斥,今儿个早饭也没送成,慕爷说说,这样奴才怎能不急呢?」 若不是被逼急了,他又怎会拼着触怒主子的危险去找慕爷过来呢? 「嗯。」轻应了一声,慕寒月脚步没停的就往紧闭的门走去。 禄公公以为他会先敲敲门,毕竟再怎么说,屋子里头的可是大皇子啊,但接下来的一幕却教他彻底地傻了眼—— 慕寒月连手都没抬,走到门前,长脚一伸一踹,那紧闭的门扉便摇摇欲坠,转眼间轰然倒地。 【第十五章 交颈鸳鸯】 在漫天的烟尘中,慕寒月好整以暇地踱步而入,进了正厅没见着人,他便又推开门继续深入,淡淡的熏香在室内缭绕,清雅绵长的味道却让慕寒月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龙竞天素来不喜熏香,为何今日却点上了? 怀揣着心中的不安与不解,他缓步上前,却见龙竞天整个人蜷缩在榻上,双眸紧闭,额头还泌着冷汗,哪里还有平素的飞扬潇洒? 这是怎么回事?慕寒月心中大惊,几个箭步冲上前去,伸手想去探龙竞天的额头,以为他是生了病才会看起来这样糟。 但他的手才一靠近,龙竞天的眸子蓦地睁了开来,原本深遽的眸子如今布满了血丝,浑身一股浓浓的疲惫感,让人轻易可以感受到。 「发生了什么事?」 「我今儿个燃的香好闻吗?」对于慕寒月的问题,龙竞天没有回答,反而看着他问道。 「你到底怎么了?」 瞧过他吊儿郎当的模样、瞧过他傻乎乎的模样,更瞧过他色厉内荏的模样,可他从来没有瞧过这样的龙竞天——彷佛浑身上下的精气神都被抽离了,曾经对他重要的东西,如今彷佛都不再重要了一般。 他竟问他那香好闻吗? 「你……」面对这样颓唐的龙竞天,慕寒月本能的想要开口喝斥,可脑筋动得快的他又想到龙竞天突然提到的香,脑中快速闪过一个念头。 「这香是谁给你的?」莫不是这香有问题?这样大胆的臆测突然从他心里冒了出来,于是他冷声问道。 「自双是当今天子赏的。」 皇上赏的香自然是好香,皇上赏香更是一种荣耀,龙竞天这一辈子都被忽视,可在某种程度而言,他也一直都在寻求当今圣上、他的父亲的认同。 但若是这样,现在的龙竞天应该是如沐春风、一脸得意的炫耀,且明明最近皇上多有倚重龙竞天啊…… 「所以这香有问题?」 「七七四十九种毒物再加上冰晶木莲,这么优雅淡然的香味,只怕举世再难找到了。」龙竞天语带讥诮地说道。 若非昨天老三来找他,语带好奇的问他父皇赐的香用了没,引起他的怀疑,他也不会起心动念找了信任的御医去检查父皇所赐的熏香,更不会知道父皇竟然会憎恶他到想要置他于死地的地步。 就算他母妃使了计害了父皇的宠妃,导致父皇自小忽视自己这个大皇子,可他终究是父皇的嫡亲血脉不是? 虎毒尚且不食子,父皇却在看到他近年的努力后,又存心想要置他于死地,这也太使人心寒了。 得到父皇的肯定一直是他努力的目标,明明这阵子父皇夸赞他的次数多了,好几回甚至主动留他一起用膳,他心里才在开心,谁知道情势突然生变,不禁让他有些万念倶灰。 「皇上怎么突然赐下熏香给你?」 听到龙竞天说起事涉三皇子龙竞宇,慕寒月不急着下定论,只是走到窗边,扯开了遮蔽光线的帘子,一把打开了窗子,让外头清新的空气吹散室内那浓郁腻人的熏香,又浇熄了香炉。 「刚好我在御书房伴驾,贤妃派人送来她自制的熏香,父皇觉得那香点起来味道宜人,便赏给了我。」贤妃一直颇好熏香此道,父皇的安神香都是她亲自动手做的,十几年来皆是如此。 慕寒月是何等精明的人,一听这话便立时觉出有些地方不对,屏气凝神地低语道:「贤妃自制的熏香是要送给皇上的,贤妃就算知道你在御书房伴驾,也不可能猜到皇上会将熏香赐给你。」 就他看来,向来聪明的龙竞天这回是关心则乱,连这关键的问题都没有发现,但他知道只要自己轻轻一点,他便会懂。 「你的意思是,这一切不过是阴错阳差,那熏香不是父皇特地要赐给我的,只不过一时兴起罢了?」 这样的推测就像是一阵春风拂过了龙竞天郁闷的心,方才颓废的模样也去了七七八八,心思顿时灵动了起来。 「你能不能用点脑子?这种拙劣的计谋你难道看不出吗?」看着龙竞天一脸的恍然大悟,慕寒月很是没好气的数落了他一番。 如此看来,宫里的情势并不如想象中平静,现下皇子们的竞争碍着皇上身强体健,都只是在台面下运作,一旦现在的平衡遭有心人破坏,那…… 「我这不是被父皇伤了太多次吗?所以才……」话说到一半,本来还摸着头傻笑的龙竞天的话声突然戛然而止,难得严肃地看向慕寒月,「若是这香不是父皇冲着我来的,那么这香便是要让父皇用的!」 「是,只怕是冲着皇上去的。」 本来在皇上面前受宠无限的龙竞宇被龙竞天抢了风头,那龙竞宇本就是被他的生母贤妃娇惯着长大,心眼又一向狭小,只怕完全看不出自己的问题在哪儿,最后一腔的愤恨都冲着龙竞天和皇上去了。 第41章 贤妃和龙竞宇怕是以为皇上突然看重龙竞天是因为对龙竞宇失望,转而将目光转向龙竞天,这才先一步出招。若是皇上突然驾崩,以贤妃多年在宫内的经营,还有贤妃母家在朝中结党营私的状态,龙竞宇要拿下皇位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他们也太急了吧?父皇不过是多赞了我几句,他们便能想得这样深远。」 「我早就说过了,以你的心思缜密和才干,只要能让皇上瞧见你的本事,想要改变皇上对你的偏见,并不是不可能的事。」 他很清楚这几年龙竞天如何从一个放弃自我的人,转变成善隐忍、懂谋划的合格皇子。 「那如今他们贼心已起,我与老三的正面交锋只怕不远,他们这般狼子野心,咱们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为了皇位伤害父皇啊!」 纵然不受宠,可龙竞天身上毕竟流着天家血脉,骨子里也是个孝顺之人,一想到皇上的处境,脸色立时一白。 「还好有这么一段阴错阳差,想来贤妃也是担心你发现这熏香里的秘密,刻意让三皇子误导你,最好你做出什么触怒皇上的傻事,他们好坐收渔翁之利。或者,就算你没有发现,吸取这毒熏香一段时间,只怕于你的身子也是大大有害。」 「既是如此,我们绝不能坐看他们胡作非为!」龙竞天肃然的说道,他怎能眼睁睁的瞧着父皇受那恶妻逆子的毒害。 「嗯。」关于这一点,慕寒月也是赞同,他正要开口与龙竞天商讨一番,门口却传来了急急的敲门声。 随后骆时向来沉稳的音调也跟着扬起,说道:「慕爷,欢雀姑娘方才匆匆外出,然后便领着一个大夫回了庄子。」 慕寒月一听骆时的话,心中一急,连话也没同龙竞天再说一句,一眨眼,人已经出了门。 望着那利索出门的背影,龙竞天露出一脸瞠目结舌的傻样,却没有太多的不悦。 毕竟这段日子以来,他也看出来那金映烟就是慕寒月的逆鳞,于是他只摇摇头,颇有些无奈的叫来了禄公公,让他准备一些吃的。 他当真得要好好想想,自己究竟该怎么做,才能在最短的时间揭开老三和贤妃的野心,也免得父皇在不知不觉中着了他们的道。 惊慌失措,步履杂沓,慕寒月无视沿途被他惊着的那些下人眼中不敢置信的眼神,一路狂奔。 早上骆时回来后,告诉他已将对牌和钥匙强塞给金映烟时,他就打算去和金映烟谈谈,谁知人还没出门,就让禄公公派的人拦住了,所以他才会先拐去龙竞天那儿。 他本打算一等和龙竞天谈完,他便要过去寻她,谁知道却突然收到欢雀匆匆出门还带回一个大夫的消息,这让素来镇定的他瞬间惊慌失措。 疾奔而至,还来不及喘口气,一抬眼便见欢雀刚好送了大夫要出门,他本欲上前问个清楚明白,但见欢雀满脸惊愕、欲言又止的模样,他便朝紧跟着他而来的骆时使了个眼色,自己则是紧抿着唇,强迫自己站在原地,等欢雀和大夫的身影消失在眼帘,他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情,这才进了屋。 刚送走了大夫,金映烟正兀自垂眸深思,听到响动,抬眼便撞进了慕寒月那双深幽的眸子中。 没有半点的吃惊,彷佛他的出现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儿,她原要起身,但慕寒月却没给她这个机会,笔直地冲向她,眸中的惊慌与怒气清晰可见。 他向来是个内敛之人,如此明显的情绪外露着实少见,终归又是为了她吧…… 想到这里,金映烟的眸心一缩,自从知道他的付出和不得已后,她心中对他的怨气与疑虑早已尽除,偏偏如今自己的身分当真配不得他。 就算彼此知道她之前的婚姻是假,可外头的人不知真相,若他娶了她,将来他飞黄腾达,又会有多少人在他的身后指指点点,说他竟然娶了一个寡妇。 她哪里舍得?所以这阵子除非必要,她总是远着他,却没想到他竟让人送来了这庄子的对牌和账册、钥匙等物。 他这是在用行动告诉她,他早打心底将她当成妻子,所以望着他眸中的焦急与担忧,她的心中酸甜交错,眼眶也跟着发热,深吸了口气,才能将心中的激荡压抑下去。 「你的身子哪里不舒服?」 「不过是有些头晕,没什么大碍。」心中那一阵阵的感动,让她无法再维持平素的冷静淡然,语气也不再疏离隔阂。 「我不信,跟我说实话。」 她从来就不是一朵禁不起风雨的娇贵名花,只怕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她的性子到底有多坚韧,若只是小病小痛,她不可能让欢雀掩人耳目的去请大夫,更别说她明知这事一定瞒不过他。 他了解她,甚至比了解自己更多,虽然她表现得云淡风轻,但慕寒月却没有漏看她眼底那一闪而逝的心虚。 望着她清亮宛若暗夜星辰般闪亮的清眸,他没有被欺骗的愤怒,只有一股深深的无力从他的心窝处盘旋而起,幽深的眸子暗了暗,并未说话,只是一眨也不眨的看着她。 这么看着看着,竟将金映烟看出了心虚,她不自在地动了动身子,回避他的视线,心中的酸涩越发浓烈。 从没想过,他的执拗与傻气,会在他的无言中化为数不尽的细剌埋进了她的心窝,她深吸了一口气,似是下定了决心般蓦地站了起来,然后定定朝他走去。 面对他那无悔的深情,她想回报! 之前是怕连累他,宁可自苦也不愿意接受他,可现在……还有什么好在意的呢? 「你给我把话说清楚!」 随着她的靠近,一股独属于她的幽香窜入他的鼻子,勾得他微微失神,等他再回过神来,她已经站在自己的面前,仰首看着他,两人近在咫尺。 「你……」 他还要说话,她却已经欺身而上,丰润柔软的唇瓣贴上了他的,灵巧的舌尖还调皮的描绘起他有棱有角的薄唇。 面对她突如其来的大胆热情,慕寒月一怔,好半晌只能任由她轻薄,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然而,被自己爱了近乎一辈子的女人这样热情的亲吻,饶是向来沉着的慕寒月也无法再维持任何一丝的冷静,他的理智全数被袭卷一空,双手一伸,将她牢牢禁锢在自己的怀里。 第42章 他的力气很大,却没让金映烟有任何的不舒服,她清楚地感受到他那彷佛恨不得将她揉碎了溶进自己血脉之中的想法。 有了这样的认知,金映烟的举动更加大胆,蓦地,她忍不住地惊喘出声——慕寒月已然反客为主,带着霸气,辗转吸吮…… 在激情的拥吻中,他眼眶发红,一股热气袭来,为了这一刻,他努力了几乎一辈子。 会这么努力的扶持龙竞天,不是因为自己渴望权势,他只希望自己终将能靠一己之力,将她护得密密实实。 此刻的他,唯愿这样的缠绵天长地久,永远没有结束的时候…… 长久的渴望与压抑很快就烧成了一把火,下腹的胀痛一波接着一波,尽管他的身躯呐喊着想要得到她,但保护她已经成了他的习惯,即便再难,在两人即将燃烧殆尽的那一刻,他猛地抽身,喘着气说道:「不行!」 「为何不行?」她柳眉微挑地问,清亮的眸子已隐隐地浮着一抹迷蒙和微微的退缩。 她不觉得他是嫌弃自己,只是不解自己都已经主动勾引,他为何不愿?她的声音低低的,透着几许的心伤。 哪里舍得她有一丝一毫的不悦,想要将她再次搂回怀中的念头几乎将他淹没,但他仍声音低哑地说道:「咱们还没成亲,我想要你,想得心都疼了,可我不愿怠慢你一丝一毫,我想用八抬大轿,风风光光的将你娶进门,更想要名正言顺的拥有你。」 他脸上那渴望与挣扎交缠的神情、他那撞进她心里的一字一句,让她方才好不容易散去的泪意再次浮现。 一个人的感情究竟能有多深呢? 若是曾经对自己方才的投怀送抱有过任何的迟疑,如今也因为他那满含疼宠的话语而消失得无影无踪。 「经过这几年,我早已不在乎旁人对我的看法,我只想为自己活,今日我能敞开心胸扫榻相迎,他日许又改变了心意,你……」 淡然的语气,透着浓浓的坚持,她在威胁他、告诉他,很多事过了这村便没有那店了。 慕寒月到底不蠹,也不真的是拘泥礼教之流,幽暗的眸心迸出了点点精光,长手一伸,复又将她捞进了自己的怀里,口中不停地呢喃低语,「烟儿……烟儿……」 两人的身子紧密地贴在一起,蓦地窜起不可思议的火热。 慕寒月的身体很实诚地立刻有了反应,几乎紧贴在他怀中的金映烟虽然不曾经历过男女之情,但到底成过亲,看过该看的图册。 她的脸颊瞬间烧得一片嫣红,用力咬了咬嘴唇,终于还是轻声呢喃道:「你还在等什么?」 是啊!他还在等什么? 与她分离的一千多个日子以来,他作梦都等着两人相拥的今天,如今他终于等到了,还有什么值得他犹豫不定的呢? 他终于等到了这一天,可以做一切他想做的事情了…… 慕寒月略略低头,目中闪着令人目眩的光芒,然后,他打横抱起了她。 猝不及防间,金映烟只反射性地挣扎了一下,随即将整个人都埋进了他那坚实的胸膛之中。 望着她那依恋的模样,慕寒月挑眉一笑,俯下头,就着这样的姿势,在她的头上落下一吻。 金映烟很自然地抬起头,两人再度双唇相贴,她主动张口迎合,紊乱的呼吸声混合着剧烈的心跳声,还有唇舌交缠时的暧昧声响,在屋子里悄然响起。 两个人的身体皆因这情深的一吻,燃起了再难抑制的火热情潮。 粗喘一声,慕寒月再也无法忍耐下去,将她抱到了床榻边,撩起天青色的纱帐,将她放在床榻上。 望着眼前那眼波流转、浑身媚态的俏人儿,慕寒月不争气地偷偷咽了口口水。 而被他那炽热眼神瞧得浑身发烫的金映烟则深吸了一口气,定了定神,然后缓缓地伸手,解开了自己的衣襟,露出了自己那白嫩的脖子和胸脯。 望着眼前的美景,慕寒月的呼吸一窒,真是个磨人的小东西! 是可忍孰不可忍! 他将身体压了上去,狠狠地用力吻上她的额头脸颊嘴唇脖子,然后贪婪地往下移,双手摩挲着她裸露在外的柔滑皮肤,灵活地解开了她的肚兜…… 面对他那火热的进攻,不断被攻城略地的金映烟终于因为身体内愈烧愈旺的陌生情欲而起了些许的惧意。 下意识伸手想推开他的手,却被他用力地抓住,放在了他的胸膛上。 隔着他那薄薄的衣服,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激烈的心跳。 「丫头,不要怕,你知道我不会伤到你的。」慕寒月唤着几年前对她那亲昵的称呼,在她的耳际喘息着低语。 温热的气息吹拂在她敏感的耳后,带来阵阵难以言喻的悸动。 捉着他前襟的手松了,浑沌的意识主宰了所有的一切,此时此刻,金映烟唯一能做的,便是任由他为所欲为,任他带着她卷进情欲的洪流之中…… 【第十六章 不再逃避】 微风徐徐吹进书房之中,拂上了慕寒月那张布满了阴霾的脸庞,从他手背上浮现的青筋,便可以知道此时的他有多么的愤怒。 金晓企倒真是敢啊!为了权势、地位,他鬻儿卖女也就罢了,但虎毒尚且不食子,他竟然为了逼他就范,做出这样天理不容的行为——对自个儿的亲生女儿下毒! 第43章 据昨儿个跟着大夫离开的骆时回禀,金映烟中了不知名的毒,毒性霸道,没有解法。 得知这个消息,慕寒月既惊且怒,终于知道为何本来踌躇不前的她会主动委身,她应是想在离世前,了结两人这一世的纠缠吧。 想到这里,他的脸色更加铁青,含怒的双眸直勾勾地看向被绑缚在他面前,闭着眼没半点动静的金映柳,有棱有角的薄唇畔微微向上弯起,勾出一抹让人打寒颤的冷笑。 他朝着站在一旁伺候的骆时微微一挑眉,一桶冰冷的水便毫不留情地往金映柳泼去。 一股彻骨的寒意袭来,原本还兀自迷蒙的金映柳蓦地清醒过来,来不及弄清楚这寒意究竟从何而来,便见到自己朝思暮想的男人正站在自己的眼前。 心中一喜,贪恋的目光胶着在慕寒月的身上,无法离开一丝一毫。 终于见着他了!住在庄子上的这段时日,她日日琢磨着想要见他一面却不可得,再加上金晓企频频来信催促,她这才狠下心,借着送络子时激发早已进入金映烟身上的毒素。 乍然见到慕寒月,金映柳心思激荡,正待起身想靠近他,这才发现自己被绑得结结实实的,不能动弹分毫。 她愕然的低喊出声,美目浮现浓浓的委屈。「慕大哥这是做什么?」 「告诉我,你是怎么下毒的?解药你有吗?」一心牵挂着金映烟的身体,慕寒月连一句废话都不愿与金映柳多说,冷声问道。 「慕大哥,你当真就只一心扑在她的身上,连点往昔的情分都不顾吗?」 犹记得那时她年岁小,金家又无人重视她,年纪小小的她总是趁着下人不注意时溜到前院,想要瞧一瞧自己的父亲。 可是每回都见不到父亲,但她却总能从慕寒月的手中接过一些小零嘴儿,那是她童年时光中的唯一温暖。 这几年,她便是凭着这一份温暖,在金家那吃人的后院挣扎着活下来,更是凭着为自己争上一争的想法,她这才答应金晓企在自己的身上下毒,以自身为载体,让金映烟不设防地中了毒。 「你是谁?」对着眼前这个口口声声叫他慕大哥的柔弱女子,慕寒月并无半点怜香惜玉的心情。 只不过简单的三个字,就让金映烟如遭雷击地浑身瘫软,再使不出半丝力气挣扎。 她心心念念好几年的男人竟然张口就问她是谁? 一句话让她这几年的坚持与算计化成了一场空。 她不甘心!凭什么一样是金家的女儿,金映烟就能嫁一个家世好、人品好的男人,就算那男人短命,可还有另一个男人深情不悔的守候在她的身边。 她不甘心也不服气,汹涌而来的愤怒将她的冷静和理智烧得一干二净。 「你倒是以为你真能与金映烟前嫌尽释、携手共度一生吗?如今我会在这里,必是你们已经知道她身中剧毒,这毒不发则已,只要一催动,若无解药,就再无生机。」 「你怎么下毒的?」没有回应金映柳的话,慕寒月结实的身躯靠向椅背,双手在胸前交握着,看似恢复以往的淡然,实则气势凛然,压得他对面的金映柳几乎抬不起头来。 看着慕寒月的模样,虽然俊逸潇洒依旧,但金映柳就是觉得有一股寒意从她的背脊缓缓爬了上来,穿透她的四肢百骸。 可虽然觉得恐怖,她仍试图挺直了背脊,展现自己的骄傲。 她抿唇不语,她还没输,只要慕寒月在乎金映烟的生命,她就还有一线的生机。 「你可以不说,我无所谓,你认为我会因为想要救烟儿的性命而留下你,只要她不死,或许我将受制于你,这是你和你爹打的如意算盘,是吗?」 一语道破了金映柳的心思,他缓缓扬起笑,语调却冷得有如催命符。 「她生,我生;她死,我死!」他字字斩钉截铁,「我当年既敢只身一人上太行山与土匪对峙,又怎会是贪生怕死之辈?我相信烟儿亦然,你们想用她的生命要挟我,却不知道烟儿是一个怎样骄傲的女人,她若知道,必定难受,我这般心疼她,又怎会舍得她难受呢?」 他含着笑,脑海忍不住浮现她在自己身下婉转娇吟的模样,在她扫榻相迎的那一刻,他便已经清楚她的心意。 他的确会不顾一切的为她求取生机,但若所求不得,那便同死吧! 这番话较方才泼在金映柳身上的水更冰寒上千倍万倍,口中威胁的话更是一个字都不敢说。她以身为饵但求一丝生机,却没想到竟让自己陷入了万劫不复的境地……呵呵,真是讽剌! 「毒药便是我,我爹让人在我身上下药,只要待在她身边的时间够长,便能利用呼息将毒种入她的体内,但还需配上激发毒素的熏香。」 她的说法和慕寒月的臆测丝毫不差,让他再次在心底立誓,必要将金晓企这个老匹夫千刀万剐,否则不能消心头之恨。 「解药?」 「我……没有!」本以为自己的回答必定惹来他的滔天怒火,谁知只不过一个眨眼,他又是那个让人如沐春风的莫寒月。 金映柳心中惊疑未定,只见慕寒月挥了挥手,让人将她带了下去。 他敛眸沉思,虽然金映柳没有解药,但金晓企那个老匹夫不会没有。 唇角冷冷一挑,他召来了骆时,准备使出,应雷霆手段,再不留半丝情面。 现在的他就像地狱走出的修罗,任谁想要阻碍他与烟儿相守,那么他就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皇城一夕之间,风云变色! 谁也没有料到,即便贤妃早已收买内务总管,企图把持皇上的圣听,将所有不利于龙竞宇的奏折全都挡于御书房之外,皇上竟然还是得知了岁贡遭人操作中饱私囊一事,于是在大臣面前不留情面的痛斥龙竞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