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家闺秀 下》 第一章 【正文开始】 军营扎在一个要紧的隘口,前面一汪清水潭,临着潭水不远便是一小片桃林,想来三月的时节,这里该是一片云霞璀璨的好景色,采薇这么一想,又觉得自己过于天真,三月里这里正打仗呢,还不知有多少人死伤在战场,谁还有心思去欣赏桃花,桃花源,桃花源,古来隐者的安乐地,如今却是兵戈相交的战场。 桃花谢了,青绿的桃叶映着一潭碧水分外清幽,采薇不禁叹道:「若在此地扎一草庐,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倒也分外悠闲。」 三月探头看了看道:「公子想的好,可吃什么,您瞧瞧除了那些军帐,连户人家都没有。」采薇白了她一眼道:「煞风景,有山有水的怎会没人,咱们不是人吗,那些军帐里的兵不是人吗?」 三月嘟嘟嘴道:「那都是朝廷的粮草供着的,您要是在这儿扎一个草庐,可没人送粮草了。」采薇道:「我可以种桃花啊!春天能赏花,夏末能吃果,桃仁还能入药,桃木还能辟邪,怎么不好。」 三月道:「我说不过公子。」木萧却道:「你若喜欢这里,却不用在这里扎草庐,往西走五里便是个小村落,我跟师傅师弟在那边住了几年,村子里家家户户都种桃树,到了春天,远远只看见一片浅淡的粉色,如烟似雾,因此得名桃花村。」 采薇忽然眨眨眼道:「木头,你竟然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木萧脸色有些不自在起来。采薇却颇有自知之明的道:「这样的地方是很美,可让我闲了来此住上一月两月倒好,倘若住上几年,可是不成的,虽然羡慕这样的世外之地,我却实实在在是个红尘中的俗人,做不得世外高人,还是安生做我的俗世小女子吧!」 木萧不禁低笑一声,三月暗暗松了口气,刚才还担心,若她家姑娘非要跑这儿来种桃树,可怎么好。 迎面拂来清风,采薇不禁闭上眼,仿佛带着股野花的清香,夕阳渐渐落下,斜斜投下最后一抹余晖,余晖落在采薇的脸上,镀上一层薄薄的光晕,迎着晚风,她的眉眼舒展,仿佛刻进了木萧心里一样。 从什么时候开始,不由自主去在意,去思念,木萧后来想想,他跟师傅如果那次没救苏家兄弟,或是师傅没收善学为徒,或者他跟采薇再无见面的机会了,未免不是平生憾事。 木萧总觉得,采薇心里藏着一个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宝藏,只要是她的,哪怕一点小事儿,他都想知道,都不由自主去在意,或者也该去筹谋…… 不远处一骑飞马踢踏而至,木萧吩咐车夫停住车,采薇还没看清来人,已经被飞跃而下的男子冲过来一把抱住:「小采薇,疯丫头,想不想小叔,想不想小叔……」采薇被他转的都快晕了,才知道这个愣头青就是小叔苏善学。 好在苏善学终是稳重多了,只转了两圈,便放下采薇,采薇站住脚,瞪着苏善学,不禁愣了一下,这一晃,跟小叔有七年不见了,记忆中那个敦实憨厚的小子,变成了个膀大腰圆魁梧非常的黑大个,只是咧着大嘴笑的模样儿,依稀还有昔日的几分影子。 苏善学更是惊讶,从上到下打量小侄女几眼道:「倒是跟小时不大一样了,疯丫头成了个俊公子。」 采薇到了军营才知道元帅不是旁人,就是小叔和木萧的师傅唐秉,很传奇的人物,因当年跟随定国公南征蛮军,而获封威武将军,蛮军破后却挂冠而去,从此朝廷少了一个赫赫威名的威武将军,江湖上多了一个行侠仗义的云大侠 。 蛮军再犯大明,定国公上奏天子,天子连下三道谕旨,请将,请得威武将军挂帅,因此这一仗还没打,蛮军的败局已定。 采薇忽然发现,她小叔挺有识人之能的,当初不是死赖活赖的拜了这个师傅,哪有今日大名鼎鼎破蛮军的苏先锋。 采薇在军营住了三日,便回了杭州,军营毕竟不是她一个女人待的地方,仍是木萧送她回来,眼瞅前面不远就是高家的宅子,木萧勒住马道:「我需连夜赶回军营,便不进去了,替我向你家舅爷问安,北上一路小心。」说完,拨转马头扬鞭而去。 采薇有些怔怔出神,仿佛每次相聚相别都如此匆匆,她正愣神的功夫,忽听马蹄声由远及近,走了的木萧又折返回来,到了采薇跟前,定定看着她,眸光坚定而晶亮:「你等着我,我们京城再见。」苏采薇一愕的功夫,连人带马已经没影儿了。 三月一张小脸激动的通红:「姑娘……不,公子……不,姑娘,他,他,木头,让您等着他呢?」采薇脸也有些红白了她一眼道:「不过一句离别的客套话罢了,你听成什么了?」 三月道:「什么离别的客套话,姑娘真当我傻啊!」采薇道:「你不说他是江湖草莽,做不得准吗?」三月道:「那是以前,这次他跟咱们叔老爷一样立了军功,论功行赏,怎么还会去跑江湖。」 采薇叹口气道:「我倒宁愿他还是个江湖客,算了,别提这些了,他便去了京城受封,我却去做什么还是回去倒蹬我的买卖要紧,别的都是虚,银子才是实的。」 三月不禁道:「不知道的,还以为姑娘是个受过多大穷的呢,这样稀罕银子,如今姑娘的银子还少了,东篱轩这一年赚的银子,姑娘两辈子都花不清了。」 采薇白了她一眼道:「谁还嫌银子多,再说银子多了你也沾光啊!赶明儿你跟丰收那小子成了亲,姑娘我给你陪送一份厚厚的嫁妆,保证让你生七个八个小子都能养的活。」 三月小脸大红呐呐的道:「姑娘越发拿我们丫头打趣,谁,谁,跟丰收成亲了?」「你呀!」采薇道:「你别以为我不知道,前两年你们俩见了面就吵,跟一对冤家似的,最近这一阵,见了到连句话都不说了,两人都成了锯了嘴儿的葫芦,你别忙,等过些日子,我跟干娘说说,放了你去自是不能,把丰收要到咱家来,算个上门女婿,量他也不敢欺负你的。」 三月那张小脸跟块大红布一样:「姑娘越说越没正经的了。」采薇道:「这是正经的大事呢,放心吧!你既跟了我,我便要我为你打算妥当的,不止你,春分谷雨两个也一样。」倒让三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采薇到了高家见了舅爷,把小叔的事儿说了,舅爷也高兴的不行,采薇说要回去的时候,舅爷打点了打点,家里让二表舅守着,带着大表舅非要跟着采薇回去,采薇没法儿,怕舟车劳顿,毕竟舅爷有了年纪,可劝也劝不住。 大表舅道:「你就别劝了,爹惦记着你娘呢,不知道念叨了多少年,好容易得着信儿了,能不见上一面。」 好在高家有自己的大船,倒是比那些雇来的船舒服许多,一路上有采薇陪着说话逗趣,倒也不觉得难熬。 高老太爷最喜欢听采薇说生意经,这一路下来,老爷子才跟大儿子的道:「怨不得他爹把这样大的事儿交在她一个丫头手里,真真天生的买卖人。」 第二章 他大儿子笑道:「您可别这么说,您瞧着采薇会做买卖,我却看着是个正经的闺秀呢,琴棋书画,哪样都拿得起来,二弟下棋都输了她,闲暇时画的画,写的字,城里的大家闺秀都比不上呢,倒难为表姐两口子,怎的教养出这样一个丫头来,只不过,今年都十五了,怎的也没听说定亲。」 高老太爷道:「我倒是瞧着上回来的那个木将军跟丫头不一般,姻缘都是老天注定好的,谁又说的准去,我瞧着采薇丫头必然错不了,谁家娶了这样的媳妇儿,不是祖坟上烧高香了。」 大表舅道:「这倒不好说了,虽说采薇样样出挑,可咱们大明讲究的是三从四德,女孩子即便才高八斗有什么大用,况且,采薇还抛头露面,做了这么大的买卖,您老不知道那个东篱轩可是大大的有名呢,前几月我去京城回来,路过冀州府,听说了东篱轩的名声,想去见识见识,竟然不得其门而入,人家不对外接待散客,就那么有数的几十个主顾,别说东篱轩的金贴,便是那最末一等的绿贴,也是千金难求,没帖子,您就是给多少银子都没用,连门都进不去。」 高老太爷哈哈哈大笑:「如今你想去还不容易,别管什么金贴银贴的,抬出你舅舅的名号,哪里去不得。」大表舅也笑道:「我也跟采薇说了,回头第一件事就让她领我进她的东篱轩去见识见识。」 说着话儿便到了定兴县苏家庄,远远便瞧见村中两个青砖围墙的大宅院很是气派,船一靠岸,采薇就遣了来接的伙计去报信了,这会儿马车进了村,早就看见大门外迎着的人,当头就是她爹娘。 刘氏是真没想到,还能见着亲娘舅,说起来,她舅舅比她爹娘都亲一些,从小刚记事的时候,就被舅舅领到了定兴县,舅舅疼她比亲生的大表姐还疼,什么好吃的都先紧着她,为此,舅母看不过眼,私下里对她总是淡淡的,后来她嫁进苏家,舅舅去南边跑买卖竟就没回来,这些年刘氏也总想,也不知这辈子还见不见的着面了,她这个当外甥女的还没好生进进孝呢,说起这些就难受的不行。 谁想过了这么些年,心都快死了的时候,忽然采薇就从南边捎来信说找着了,王宝财当时一说,刘氏都觉得跟做梦似的,愣了好一会儿才问:「你……你说哪个舅爷?」 王宝财忙道:「就是咱家姓高的舅爷,做了好大的买卖,宅子就在杭州郊外,上回给大姑娘办嫁妆,我跟东家从哪儿过,东家还说谁家的宅子好生气派,不成想就是咱舅爷家的,这回若不是舅爷把晚春收的一季茶匀给咱们,竹茗轩说不得要毁在这一场了呢!」 别说当时,就是现在远远瞧着马车越来越近,刘氏都觉得像做梦,马车到了近前,采薇先下车,扭身扶着老爷子下车。 老舅爷一下车,刘氏就撑不住了,那泪水哗就落了下来,当前扑通一下跪在地上叫了声:「舅……」泣不成声。 高老爷子也有些挺不住,老泪也下来了,惦记了这些年的亲外甥女就在眼前了,老爷子伸手扶起她来,揉揉眼,仔细端详半晌点点头:「秀娘啊!这些年让舅好生惦记,舅还说等到闭眼,也见不着我那外甥女了,不曾想老天垂怜,让咱们舅甥还有相见的一日。」 两人对着流眼泪,边上人也纷纷抹泪,采薇道:「娘,舅爷舟车劳顿了一路,还是进屋去再说话吧!」 刘氏这才醒悟过来:「对,对,瞧我,倒是高兴的糊涂了,这半天还在大门口站着呢,舅,我扶着您进去。」 老太爷点点头,扶着她的手走了进去,直接迎进了后面刘氏的院子,让着老爷子上座了,见过了苏婆子,刘氏跟善长大虎跟他两个媳妇儿,还有小一辈的,才正儿八经的磕了头,也见过了大表弟,这才落座说话。 老爷子一瞧,不禁感叹,真是那句话,莫欺少年穷,那时候苏家穷的,也就勉强能吃上饭,这时候你再看,从进来这一进一进规整的宅院,丫头婆子小厮也是来来往往的,俨然一个富裕体面的人家,当初把外甥女嫁给苏家原是没法子,倒不成想,外甥女是个有后福的。 伸手把和尚抱到膝盖上来,端详了端详,又扭头看了看,采薇不禁笑道:「这小子跟你采薇倒是长得像,挺俊俏个模样儿。」和尚笑眯眯的道:「长大了我也像我二姐一样做大买卖,到时候,替我娘好好孝顺舅爷爷。」小嘴跟抹了蜜似的,勾的屋里所有人笑了起来。 舅爷捏捏他的小脸蛋道:「好,舅爷等着你的孝顺。」扫了眼大虎身后,两个小的自然看不出什么来,大栓却畏畏缩缩立在哪儿,一点机灵气都没有,再看他娶的那个媳妇儿,眉眼到还老实,舅爷这才明白,怎么采薇一个女孩儿家,倒走南闯北的跑起了买卖,这家里真没个顶呛的人了。 舅爷在苏家住到过了中秋才回去南边,临走,大表舅劝采薇,把东篱轩开去京城,采薇哪有不想的,只是京城毕竟不同别处,天子脚下,那是皇城,皇亲国戚,极品大员,仕族阀门不胜枚举,她一个小丫头没有靠山,开了这么大的买卖,还不知道有多少麻烦上门呢,至少如今不成,不过也不是毫无希望,如果小叔将来当上个什么官,倒是可以考虑。 大表舅说,京城他手里原有两处闲着的宅子,仿着南边园子盖得,一处送了人,现还有一处空着呢,就在京郊,几个老仆人看着,接着西山边上的温泉,以前还真没想过做什么,如今想想倒是给你的东篱轩预备的,若有机会,你先去瞧瞧,要用的时候跟舅舅说一声。 舅爷走了之后,采薇便去了冀州,没待半个月呢,家里就来人让她回去,说有大事商量,经过兖州府一事,买卖上的事,善长跟大虎都让采薇管着,采薇事先说好:「让我管也可,但要依着我的主意来。」 因此如今各个铺子均添了一倍人手,轮着班来,采薇放开手,把现代的一些营销策略放下去,十五个店铺轮流搞促销,搞活动,搞庆典,弄的人眼花缭乱,这么一来,伙计虽说多了一倍,营业额却也翻了一翻,算起来竹茗轩更赚了,且声名鹊起,在兖州府正式站稳了脚。 采薇的经营策略是权力下放,不会都盯着,派人定期巡视,月盘点,月结账,只月底那几日忙些,剩下的时候倒还算轻松,善长跟大虎倒闲了下来,这会儿却不知巴巴的寻她回去做什么。 采薇进了爹娘的屋子,刘氏拉着她的手坐在炕上,让丫头打了水来看着她净了手脸,才低声道:「叫你回来也不为别事,是你舅舅说以后不掺和买卖上的事了。」采薇一愣:「舅舅的意思是要分家吗?」 善长摇摇头:「你舅舅倒不是这个意思,我瞧着你舅舅最近精神头也差多了,你小表弟病了有些日子不见好,昨个请了郎中来说,恐不中用了,秋萍没日没夜的闹,非说是大栓娘俩使了什么坏,咒了她的孩子,唉!家里头一团乱事儿……」 第三章 正说着,大虎大约听见信儿了,过了这院来,采薇一见,可不是,才半个多月的功夫,舅舅跟老了好几岁一样,可见不省心。 大虎坐下叹口气道:「采薇你也别劝舅舅了,这些年舅舅也没少给你添乱,这买卖做到如今成色,细想起来,都是你这丫头的主意在后头撑着,咱们才过了一个又一个坎,如今舅舅老了,不想再费这些心思,这些年舅舅手里也积下不少银钱,我寻人在咱们这边买上十倾地,也跟你爹一样,在家养老吧!」 采薇道:「舅舅才多大年纪,怎的就提起养老这话来了。」大虎道:「舅舅是心老了,折腾不起了,你看看家里这些不省心的事,我哪还离得开,就在家守着她们,我倒看看,还怎么折腾去。」 善长劝道:「你也别太想不开了,儿孙自有儿孙的福,咱们当爹娘的也是尽人事听天命。」大虎叹道:「小的我瞧着是不成了,秋萍哪儿自打小的病了就有些疯癫,现在想来,那时倒不该娶她进门的,却牵连出这些麻烦的事来,大栓媳妇儿刚怀上孩子,她见了就骂,非说大栓媳妇儿那孩子顶了小儿子的命数。」 善长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横竖糊弄着过吧!」采薇道:「既然舅舅不想再做买卖,我让人算了总账出来,把舅舅那份分出来,宝财说兖州府那边这一阵正有个要卖地的,说都是好田,比咱们冀州府这边强,我还说回来跟爹商量,两百倾,咱两家一分,一家一百倾,在那边也盖个宅子,以后在冀州住的腻烦了,也可去那边散散心,每年就让我大栓哥去盯着收收租子,却也拎清,大栓哥也有了个营生,省的每日里在家里闲着。」 大虎的老泪都下来了:「采薇,采薇,你让舅舅这心里怎么过得去啊!添了那么多乱,你还惦记着舅舅跟大栓。」 采薇道:「舅舅说这话可不外道了,如今我可还记着小时候舅舅对我的好呢!」刘氏也道:「你跟我们还客气什么?都是一家人。」 采薇又道:「竹茗轩也不是就没舅舅什么事了,跟杜家一样,每年给舅舅劈出一成干股吧!」大虎忙道:「这可使不得,那百顷良田,舅舅已是受之有愧了。」 善长道:「竹茗轩是咱们俩一手立起来的,这一成干股你拿的硬气,就别推辞了。」 舅舅走后,善长才问采薇:「只是两百倾良田,得多少银子?」采薇道:「兖州府那边比咱们冀州的贵上一些,我问了宝财,说一亩八两银子,五十亩一倾,两百倾九万六千两银子,拿出十万来,连盖宅子的银钱也尽够了。 「十万?「刘氏不禁倒抽了一口凉气:「咱家哪来这许多银钱?」善长道:「这些若是从竹茗轩的账上抽出来,咱们的铺子恐要开不下去了。」 采薇道:「竹茗轩的银子可抽出五万,也是舅舅该得的,至于咱家的五万,先从我的东篱轩里挪出来吧!」 刘氏不信的道:「你手里有这些银子?」善长笑道:「我说你别小看了二丫头,她的那个东篱轩是一本万利的买卖,她手里的银子多着呢。」 李氏白了丈夫一样:「再多也是她自己赚来的,赶明留着是份体面的嫁妆,咱们当爹娘的怎好要她的体己。」 善长也点点头道:「你娘说的对,你自己赚的银子,还是好生收着!,家里虽没太多,攒了这些年,五万两还是拿的出的,横竖是买地,也不是干别的,以后收了租子也是个大进项,使唤你的却不妥,回头让林荣把银子支给宝财,让他看着办去吧!」 到底舅舅家的小表弟没留住,没上几日便夭折了,秋萍倒是越发疯癫起来,大虎怕大栓媳妇儿有个什么闪失,便让大栓带着他媳妇儿去了兖州府那边,顺便也盯着盖新宅院,大栓娘也跟了过去,家里就剩下秋萍母子倒是消停了些日子。 小叔那边来信说老南蛮王薨了,其子即位为新蛮王,这位蛮王上书求和,两边正商量着议和的事儿呢,一时半会儿还撤不了兵,采薇忽然想起木头的京城之约,不禁摇摇头,真不知道他怎就那般笃定,可采薇也没想到,她果真就去了京城。 进了九月,京城里周家忽然来了信,信未到苏家,而是直接送去了冀州的东篱轩,采薇接着信吓了一跳,信里就几个字:「二姑娘速来。」落款是四月。 采薇心里不禁咯噔一下,明薇的家书有几个月没接着了,上次回家,她娘还念叨:「怎的就不来信了?」刘氏惦记着明薇的肚子,这都成婚两年了,怎的也没听见个喜讯,又远在京城,见不着面,因此更是忧心。 哪知忽然来了信,却是四月寄过来的,四月的性子采薇最清楚,别看老实巴交的,心里有路数,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会送了这样的信儿来,显见是托人写的,又送到东篱轩,可见她姐不定怎样了,周家那边却瞒着呢。 采薇连夜赶回苏家庄,这事却不敢跟刘氏和她奶露,而是跟她爹私下里说了,善长叹道:「既是四月送了信,你就赶着去吧!若无事更好,若有事,你也帮着你姐拿拿主意,只一样你记着,就算周家是官,咱家也不怕,你姐若是受了大委屈,你就带着你姐家来,什么名声不名声的,你爹不在乎这些。」采薇点头应了,第二日就赶去了京城,到了周家的时候,正好是重阳。 周伯升得了个督察员督察的官,虽是六品,大小算个京官,拖家带口置宅子置地的在京城落了户,老大周子聪娶了姑表家的表妹,张碧槐为妻,这张碧槐父亲早丧,跟着她娘守着家里的田地,依附着舅舅过活,却也过的舒心富裕,后嫁给了周子聪,跟着周家辗转兖州府又进了京城。 张碧槐的母亲周氏年轻守寡,膝下就碧槐一个女儿,难免娇惯,是个处处想着要拔尖的性子,嫁进了周家,先头听说周子明未过门的媳妇儿是个庄户人家的闺女,更是瞧不上,乃至明薇嫁进来,却那么大的排场,那长长的嫁妆单子,比她的不知体面多少,张碧槐就跟心里堵了块石头一样。 加上明薇过门以后,模样好,性情也好,针线女工拿出来,样样把她比了下去,公婆甚喜,张碧槐越发别扭,寻着事儿与弟媳妇儿为难,明薇每每忍让过去,倒也安生了一年多,直到张碧槐又怀上了孩子,更是变本加厉。 明薇一贯是个忍让的性子,难免心里憋屈,加上周子明原先房里就有个不省事的通房丫头,一来二去就成了病,不思饮食,恹恹的,卧在床上,她婆婆知道了,让郎中来瞧了,说是有喜了。 明薇才露出些喜色,可不想,还没两个月胎就坐不住,小产了,明薇小产,没多久,张氏肚子里的孩子也落了胎,张氏就说是明薇的八字不好,命里专克孩子,还请了批八字的和尚做证人。 说来也巧,明薇进门之前,张氏正好怀着第一胎,明薇进门没多少日子,就小产了,后来又怀了一个,没上三月也没留住,这个确是第三个孩子,你说不信,可那个和尚说的话言之凿凿,要说信,这原是没影儿的事。 第四章 明薇刚刚小产,遇上这事儿,心里一急一慌,就做下了病,沥沥拉拉到了入秋越发沉起来,周家开头却也没怎样歪带,却也不如以前那样疼爱在意着。 明薇病的容颜憔悴,周子明也渐渐来的少了,主子们都不怎么当回事了,下面的丫头婆子就更变着法儿的使坏,虽不至于缺吃少穿,却隔三差五的给顿闲气受。 四月也是没法了,才写信向采薇求助,婆子带着采薇越往里走,采薇的眉头皱的越紧,引路的婆子是周夫人身边的。 今儿突然苏家就来了人,周夫人也颇为意外,前儿还商量着怎么给苏家送个信去,入了秋眼瞅着二奶奶的病越发不好,倒是也怕有个万一,可信还没等着送去,苏家倒是先来人了,没来旁人,却来了二奶奶的亲妹子。 周夫人心里也嘀咕,让个没出门子的姑娘来做什么,见了采薇,却颇有些意外,年纪虽不大,可说出的话入情入理,让你挑不出一点错处,却也不想二儿媳那样一味软弱,说话虽和气,可话里字字都带着骨头。 周夫人心里也明镜儿似的,两个儿媳妇儿之间颇有嫌隙,虽说明薇的性子可人疼,可碧槐毕竟是亲侄女,加上前面那个和尚说的话,周夫人不信也信了一些,明薇病的沉了,怕旁人过了病气,才挪到了偏院去,哪想到刚挪了去,采薇就到了。 采薇一进她姐住的院子,看见里面这个萧条的境况,眼眶都红了,跟旁边的婆子道:「我倒不知,你们周家原来如此会过日子,二奶奶就住这样的破院子?」 那个婆子忙道:「是大夫说二奶奶这个病有些过人,夫人便做主先挪到这里,赶明儿等病好了,仍回二奶奶的正院子去。」 采薇点点头:「你们家倒都是怕死的就把我姐一个人扔在这儿,回头我倒是问问你们家老爷,这算哪门子的规矩。」 婆子脸色有些难看,有心辩驳几句,却在采薇的目光下不由自主退了一步,这位二姑娘天生的有些令人惧怕的威严,。 采薇一进院,就看见四月在廊下正在一个小炭火炉子上熬药呢,院子里一个人都有,就连她姐陪送来的那几个丫头婆子也一个不见。 四月抬头看见二姑娘,眼泪唰就落下来了,想着在家的时候多好的光景,如今却落得这样没人理没管的,越发难过上来,一下扑过来叫了声:「二姑娘……」便哽咽的不成声了。 采薇喝道:「哭什么?还没到你哭的时候,我姐呢?」四月道:「在屋里躺着呢。」采薇回头瞥了那婆子一眼:「妈妈这就回去吧!免得我姐的病过在你身上,回头你要有个三长两短的,也怪到我姐头上,我姐可担不起。」婆子悻悻然走了。 采薇迈步进了屋里,屋里倒还算齐整,她姐靠躺在床上,都瘦成了皮包骨,小脸儿一点血色都没有,憔悴惨淡的容颜跟入秋凋零的花一样,让人都不忍心看。 采薇进来,薇抬了抬眼皮有气无力的道:「采薇你来了,你再不来,咱们姐妹这辈子恐也见不着了……」 采薇坐在床边上,明薇伸手抓住妹妹的手,触手的热度令采薇皱了皱眉,虽不过重阳,屋里已点了炭火盆子,身上也捂了一床厚厚的被子,屋内的窗子都严严实实阖着,竟是丁点儿都不透风,一进来就一股子冲鼻子的炭火气,想来不是什么好炭。 明薇躺在炕上连咳嗽的力气都快没了,采薇便问四月:「人都病成这样了,怎的也不见请郎中来?」四月抹了抹眼泪道:「先头请了郎中来的,说大姑娘这病过人,略开了几剂药就走了,后来再请说请不来了,郎中也怕的。」「放屁,怕病人,当什么郎中,难不成就让我姐在这个院子里等死吗,这是谁家的道理。」 四月道:「我们院子的人都被大奶奶打发出去了,那几个没良心的也忘了姑娘常日对他们的好,赶着跑的干净,我去求姑爷,姑爷说,不过先在这个偏院子里治病罢了,等治好了仍挪回去,听着房里那个坏丫头的枕边风,哪儿还顾得上夫妻情分,这边院里是大奶奶当家理事,姑爷若不出头,大姑娘就只等挨欺负的份,我跑到前面夫人跟前去求,夫人倒是让我出去抓药了,也只出去了那一次,才寻了个代写书信的给二姑娘捎了信,过后再也出不去的了,连角门都是大奶奶身边的婆子守着,安心要置大姑娘于死地呢。」 明薇闭了闭眼,有气无力的道:「现在还说这些……这些做什么?横竖是我……自己不争气,连个孩子……都保不住,还牵连了……牵连了张氏的孩子,她恨我……也应当。」 采薇道:「姐姐糊涂,这怎么是你的错,孩子也不是你一个人的,周子明难道没份,这时候一个比一个躲的老远,简直是混蛋。」 采薇吩咐三月:「你出去到客栈去寻宝财,让他寻一个妥帖的郎中过来,另外,寻人牙子,先买两个干净老实的婆子过来使唤着。」 善长不放心采薇一个人进京,就让宝财带着几个伙计也跟了来,却不好进周府来,让他们在附近的客栈落脚,有事也好支应着,三月应了一声出去,不大会儿气哼哼的跑回来说:「门上的婆子不让出去。」 采薇脑门子的火蹭蹭冒上来,这简直是欺负人到家了:「四月你过去请亲家夫人过来,就说我有要紧的话说。」三月跟着四月刚出了屋子,迎面就见周夫人带着婆子丫头后面一大堆人进了小院。 周夫人是越想越觉得这事不对头,周夫人开春的时候病了一场,后来两个儿媳妇儿又接连落了胎,便没那些支撑的精神了,后宅的事一总交给了大儿媳妇张碧槐打理,后来碧槐来禀她说:「明薇得了风寒,在大院子里住着恐要连累旁人,不如先挪到偏院去,等病好了再挪回来。」 周夫人也就应了,可就挪到偏院来这些日子,不见好反见坏了,这会儿苏家忽然来个二姑娘,周夫人在屋里越琢磨这事越不妥,忽而想起那次明薇跟前的丫头四月,跑过来求她出府抓药,当时没大理会,现在想起来,外头那么多使唤婆子,哪里用得着主子身边的大丫头跑出去。 遂问了身边的婆子:「你刚才跟着二姑娘去,二奶奶的病可怎么样了?」周氏身边的这些婆子早就得了张碧槐母女的好处,都知道这回是大奶奶使唤了手段,安心要治死二奶奶,二爷都没吱一声,她们更不会说什么了,哪边风向硬,往那边靠,这个理儿谁不知道,说白了,这个家以后都是大奶奶的,现在讨了她的好,以后才有安稳的立身之处,因此,这帮婆子也都偏帮着张碧槐,欺上瞒下。 这时候周夫人一问,便有些吱吱呜呜答不上来,周夫人也不是个糊涂女人,这一看身边婆子的脸色,就猜出了七八,蹭站起来道:「我过去瞧瞧,说起来,有小半月不见老二家的面了。」 第五章 哪个婆子忙道:「二奶奶那病过人呢,太太去恐不妥……」夫人看了她半晌儿道:「便是那病过人,也是我周家的儿媳妇儿,难不成我连看都不能看了,她妹子如今过去了,赶明儿真有个闪失,她妹子回去一说,可不说我们周家歪带了儿媳妇,这个名声传出去,我周家的脸面还要不要了。」那个婆子才不敢再吱声。 周夫人进了院子不禁问:「怎的这里也没收拾洒扫的人,那些伺候二奶奶的丫头婆子呢?」四月冷冷的道:「大奶奶安心要我们姑娘活不成,恨不得连我都不在姑娘身边才好,哪还有什么扫院子的人,早就打发走了。」 周夫人脸色一变,明薇这个陪嫁丫头这些年瞧着都不念不语的,今儿却敢顶撞起她来了,旁边的婆子喝道:「放肆,怎么跟夫人说话呢?」 「怎么说话,实话……」三月刚才就看着这个婆子不顺眼了,这时候上前一步挡在四月跟前道:「我们家大姑娘的命都要没了,还顾得什么放不放肆,你们这样欺负人,真打量我们苏家没人了,我们二姑娘说了,走到哪儿都得讲个理字,我们大姑娘若是无事还罢了,若是真丢了命,我们苏家倾家荡产,也要跟你们周家打这个人命官司。」 好个厉害的丫头,句句话说出来都咄咄逼人,人说什么主子,什么丫头,就看这个丫头就能知道里面的二姑娘不是什么善茬。 采薇听见动静,走出来站在廊子上喝了声:「四月……」那丫头才哼了一声,往后退了退,采薇走下来,却没见着急,只是道:「亲家夫人来了就好,有些话,先要说清楚的,我姐虽是嫁进了你们周家,可这条命却是我爹娘给的,没得就这么丢了,也对不起爹娘的生养大恩,人病了,你们家不给请郎中还罢了,我让丫头出去请,你们家大奶奶派了个凶神恶煞的婆子把门堵着,不让出去,是安心就想我姐病死了才算如意,我来时,爹跟我交代了,若是大姐受了委屈,就带着家去,可家去之前,这冤屈的是非曲直,也得掰扯明白,将来旁人问起来,也有个缘故。」 说着,声音陡然一沉:「四月,现在当着亲家夫人的面,你出去请郎中,那边有棍子你拿着,若是还有敢拦着不让你出去的,给我往死里打,打死了姑娘我镗着。」四月脆生生应了一声,抄起那边的棍子就跑了出去。 周夫人脸色有些难看,对身后的婆子喝道:「还不去叫大奶奶过来,再找人去请郎中。」采薇道:「郎中就不用亲家夫人费心了,如今这满府上下,还不知道有多少恨不得我姐死呢,找的郎中啊!和尚啊,都不知是来治病算命的,还是来要命的。」 周夫人也觉理,这事不用想也是老大媳妇儿弄出来的,周夫人倒是没想到,老大媳妇儿心思这么毒,又真怕这事闹大了,再说,她一个长辈也不好跟采薇一个小姑娘家计较,可这几句话吃下来真真噎得慌。 正说着,张氏带着丫头婆子到了,进了院,还假装着捂着口鼻,仿佛生怕传染上什么恶疾一样。 张氏刚进院子,后面一个婆子捂着额头一脸血的跑了过来:「大奶奶,大奶奶,那个想出去请郎中的丫头疯魔了,用大棍子当头一棒,敲的我头都破了,回头拿住那死蹄子,看我不抽了她的筋。」 周夫人脸色难看的不行:「胡说什么,还不拽下去,老大媳妇儿这是怎么回事,你不跟我说请了郎中来给你弟媳妇儿瞧病的吗?如今这院里怎的连个伺候的人都没了?」 张碧槐颇委屈的道:「娘,这可不怨我,那些人都怕弟媳妇儿这病过人,死活不乐意来呢,不信我把他们叫过来一问就知道了。」说着,吩咐后面的丫头去叫人。 采薇不禁冷哼了一声,不大会儿功夫,明薇陪嫁的那几个丫头婆子都哆哆嗦嗦的进了院来,一见采薇,腿都软了,扑通就跪了下来:「二姑娘,二姑娘,不是我们的错,是大奶奶说,我们要是来伺候大姑娘,就把我们一个个都赶出去,二姑娘,二姑娘……」周夫人脸色越发难看。 采薇挨个扫过她们道:「当初让你们跟着我姐陪嫁过来,是为了什么?就是为了身边有自己的人,得使唤,你们倒好,打量出了苏家门,你们就不是苏家的人了是不是,这样背主的奴才,该活活打死。」 那几个人吓的脸都白了,扭头去求那边张碧槐:「大奶奶大奶奶,您要我们做主啊!」张碧槐死死盯着采薇,倒不成想软趴趴的苏明薇有个这样厉害的妹子。 采薇道:「四月把这几个人的身契找出来,让她们看看,上面白纸黑字上写的主子是谁,免得死了都是个糊涂鬼。」四月答应一声,进屋不一会儿寻出了几张身契,采薇捏在手中,就跟捏这几个人的命没两样,那几人一个个面如土色。 王宝财带了两个五大三粗的婆子进来,后面跟着三月和一个郎中,王宝财到了这院里一看,心里都觉腌心,东家的大姑娘在家什么光景,如今嫁了人,却住这样的地方,看都没看众人,对采薇鞠躬道:「人牙子寻的人,一时难知底细,这两个是咱们舅太爷宅子里留着的,我想着去问问,一提姑娘,就说早接着表舅爷的信了,姑娘使唤那宅子和宅子里的人都成,匆忙间,我先带了两个过来。」 采薇点点头,那两个婆子也跟采薇见了礼,采薇指了指地上的几个人,吩咐两个新来的婆子:「把这几个人先捆了关到那边柴房里,宝财,待会儿你出去叫了人牙子来,把这个几个人远远的卖了,别让我再看见他们。」 「二姑娘,二姑娘,饶命啊!」那几个就是从人牙子手里买来的,怎会不知道到了人牙子手里再卖出去,就再难遇上苏家这样儿的好主了,因此拼命哀求。 采薇却再不理会,对一边的郎中道:「麻烦先生,请进去瞧脉息。」把郎中请到屋里,郎中坐下诊了半天脉,出来堂屋,一边开方子一边道:「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病,不过着了寒而起的症候,难就难在身子太虚,想来是小产后失于调养,以致亏了身子的缘故,元气补起来,便可有望痊愈了,病却不大,要着重调养身子,每日一盏独蔘汤最好。」 「独蔘汤?」张碧槐尖着嗓子道:「郎中开的好方子,如今平常的山参一两银子才买十克,要熬独蔘汤,怎样也要三十克,这一天光这个就三两银子,谁家吃得起这样贵的药。」 周夫人也不禁有些为难,虽说家里也有买卖,有银钱,可这么个花法也不是事了,采薇却哼了一声道:「三月,你出去告诉让宝财寻人去买,挑最好的,不拘多少银子都要买回来,另外多买些补身子的,告诉他,别怕花银子,只要是好东西就成。」 周夫人不禁暗暗打量采薇,这位二姑娘好大的手笔,是听说苏家这些年买卖越发做的大,可这位二姑娘,不过一个没出门子的姑娘家,张嘴就能调用这些银钱来往,可见在家里是个主大事的,怪不得这样厉害。 第六章 可这个钱万万不能让苏家出,传出去岂不让人笑话,周夫人忙道:「这些银子原是给明薇治病的花用,该着从周府账上出,卫婆子,你去让账房先支二百两银子过来。」 采薇也没拦着,送走了郎中,对周夫人道:「亲家夫人您也听见郎中的话了,我姐的病不过人,先头那个说这病过人的郎中,是哪里请来的,还请告诉我知道。」 张碧槐目光闪了闪道:「你想干什么?」采薇笑了:「干什么?我要问他何人主使,收了多少好处,这样胡说八道的害人性命。」 张碧槐脸色涨的通红:「不过,不过就是一个路过的郎中,正好请了来,如今去哪里找?」采薇却不上当:「周家大小也算官宦门第,请郎中给主子看病,难不成还要请个江湖郎中,这话说出去,真是个大笑话。」 周夫人脸色一变道:「老大家的,你先头不是说请的城西广和堂的万郎中吗?」采薇点点头:「这算有主了,三月你现在就追出去,让宝财先带上两个伙计去城西广和堂找姓万的郎中过来。」 「呦!这是怎么回事?大晌午的,都跑这个偏院子里来做什么?也不怕招惹了晦气?」门口进来一个中年妇人,眉眼就带着几分尖刻。 张碧槐一看来人,跟看着救星一样,扑过去:「娘,娘,您怎么才来?」采薇便知道,这个中年妇人定然就是周家那位守了寡的姑奶奶了,也是张碧槐的亲娘。 采薇却不理会什么姑奶奶,跟周夫人道:「我姐还病着,人多吵的不清净,这事今儿势必要弄个清楚明白,也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更不全是后宅院里的事,亲家老爷,我姐夫哪儿都得知会到了,也做个见证。」 周夫人倒抽了口凉气,才明白,这位二姑娘是认真要把事儿闹大了去的。 那位姑奶奶道:「这位二姑娘还小不懂事,这事要是折腾出来,你姐那个克夫克子的命传出去,可不大好听呢。」 采薇哼了一声:「不说我还忘了,这里头还有个和尚呢,哪个庙里请来的?我倒是要会会他,看看是个得道的高僧,还是专会坑人的神棍。」 周伯升是真没想到,后宅的家事能闹成这样,他一回府就听说苏家二姑娘到了,周伯升倒是对采薇的事儿知道一些,冀州府出了个东篱轩,在京城官宦的圈子里颇有名声,一个茶楼却以雅字闻名,合了他们这些读书人的脾胃,闻说在那里吃一次茶的花用,怎么也要百两,最蹊跷的是,如此贵的地方,你便是有银子也进不去,弄的人心痒痒,却不得其门而入,冀州多了个东篱轩,去冀州的官差,倒成了抢不上的外差。 后来扫听说东篱轩是苏家的买卖,管事的是苏家二公子,周伯升好生纳闷了一阵,苏家长女便是自己的二儿媳,苏家次女可还待字闺中,便有一个小子,今年还不到五岁,哪里来个管事的二公子。 没多久竹茗轩在兖州府烧茶的一场大火,令苏家这位二公子更是远近闻名,后来周伯升想了又想,才想明白,这位二公子说不得就是苏采薇易钗而弁,虽觉亲家有些荒唐,心里对一个女孩儿家竟有这样大的本事,也颇为惊讶佩服,记得小时是个聪明过人的丫头,倒不成想长大了,却有这样的手腕。 深知采薇这些丰功伟绩的周伯升,一进了府,管家就把家里怎么来怎么去跟他一说,周伯升的眉头就不禁皱了起来。 他的妻子王氏,是个能干的妇人,后宅的事一向打理颇好,两个儿媳妇儿一前一后进门,大儿媳妇儿是他妹子的闺女,有些娇惯,是个喜欢事事拔尖的性子,好在明薇性子温顺,家教极好,每每知道忍让,一家子过起来倒也和乐安稳。 只是连着没了孩子,令周伯升跟王氏心里有些不自在,好在两个儿媳妇儿都年轻,承继香火也不必急于一时,虽来了什么和尚说明薇克夫克子,周伯升也没真当回事,这些和尚道士的话哪儿做得准,当年在苏家庄,明明就说苏家两个姑娘都是富贵荣华的命数,以周伯升看,苏家庄那个尼姑批的八字倒信的七八。 当年苏家那是多穷的人家,虽不至于揭不开锅,也只够的上温饱,当初妻子还埋怨他定下的这门亲事过于寒酸,可明薇过门时,那半条街的嫁妆,真真风光,如今又有竹茗轩和东篱轩两个大买卖戳着,谁敢说苏家不富贵,真正瞎了眼。 周伯升自然知道二儿媳妇儿病了些日子,可毕竟是后宅里头的事,又有妻子坐镇,他便没怎样过问,哪想到竟闹成了这样不可收拾的局面,苏采薇又岂是个忍气吞声的主儿。 周伯升进了正堂,先看见一个郎中打扮的人,神色不安的立在一边,王氏坐在正中,两侧立着他两个儿子,大儿媳妇儿和他妹子,还有一个打扮体面的年轻姑娘,眉眼极为俊秀,站在那里稳稳当当,却风华内蕴。 再看王氏和他妹子母女脸色都不大好,采薇看见周伯升,行过礼后道:「亲家老爷既然回来了,今儿这事便更要弄个水落石出了。」 张碧槐她娘道:「你这姑娘,口口声声说我们要害死你姐,巴巴的让你家的什么伙计压来了万郎中,即便郎中,也有错断脉息的时候,横竖现如今你也寻了郎中来,给你姐诊脉医病了不就结了,还想怎么着?」 采薇冷哼一声道:「怎么着?我姐的命险些被人害了,就这么了了,没门,亲家老爷现在这里,我要一个理字,若你们想糊弄了事,也成,我现在就带着我姐走,咱们公堂上见,鱼死网破,你们周家不破丢了脸面,我们苏家更不怕,这个冤屈我势必要找回来的。」 说着,指着万郎中道:「你既然认了诊错了脉,那好,我就找你理论,现在就去衙门,我要告你一个谋害人命之罪,便是我姐捡回了一条命,也让你尝尝坐大牢的滋味儿。」 那个郎中本来做下这事儿,不过为了贪几个银钱,哪想到会闹这么大,他若认了,公堂上一去,能有他的好吗,遂吓的脸都白了:「不,不是我诊错了脉,是……是……」说着瞥了眼张碧槐母女,一咬牙全都交代了:「是大奶奶让个丫头私下给了我五十两银子的好处,言说二奶奶既然是受了寒,就说风寒,不干我的事啊!」 周伯升一拍桌子:「混账!」郎中吓的堆乎在地上,张碧槐脸色青白交加:「你,你胡说什么?」那个郎中道:「我没胡说,大奶奶,如今我可认不得这样害人命的大罪,我家里还有老小一家子呢!」说着,左右看看,指了指周子明身后不远处偷着想挪出去的丫头道:「就是她,她塞给我的银子。」 采薇不禁瞪着那个丫头,从进来,四月就跟她说了,周子明身后就是那个什么通房丫头叫锦绣的,自打进来就神色不定,肯定是心虚了。 锦绣一听指到她头上来,忙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膝行几步,抱住周子明的腿道:「爷,爷,二爷,奴婢冤枉啊!冤枉!」 第七章 周子明脸上一片阴郁,这事前前后后他竟一点不知,明薇得了风寒的症候,娘说挪到别处养病,他也没说什么,本想着去瞧瞧,锦绣却拦着,跟他说:「二奶奶那病过人呢,等过过,二奶奶好些了,二爷再过去才好,免得过了病气。」 周子明如今正没日没夜的用功,就盼着来年能中个举人,也好有个仕途的出路,毕竟这个家以后都是他大哥的,心里惦记着前程,倒是把妻子的病搁在了一边。说起来,从前到后也不过小半月光景,怎妻子就病的不行了。 刚才他一进来,苏采薇这个小姨子看他的那种目光,周子明觉得,仿佛一把最冷最利的刀子恨不得凌迟了他一样,这会儿锦绣抱着他的大腿涕泪纵横的喊冤,周子明倒是有些不知如何处置了。 这事如今也算清楚明白了,定是锦绣串通了大嫂母女有意害明薇,虽如此,可锦绣毕竟服侍了他好几年,一时有些舍不得发落了她。 采薇目光冷冷的划过周子明落在锦绣身上:「万郎中这些话清楚明白,你莫非耳朵聋了,一个丫头竟敢私下谋害主母,既然你敢做就得敢当,你这样的丫头若在我苏家,一顿板子打个半死,卖你了你去都便宜了你,不过,你不是我苏家的丫头,我也不好越俎代庖,省的脏了我的手去。」 采薇夹枪带棒的话,说的周伯升脸色极为难看,看了眼王氏喝道:「这样的丫头还留着她做什么,拉出去狠狠打一顿板子关起来,明儿寻了人牙子来卖了干净,我周家要不得这样的奴婢。」 周老爷发话了,上来两个婆子就来拖拽锦绣,锦绣眼看周子明救不了她,心里一慌开始胡攀乱咬:「大奶奶,姑太太,可是你们让我做下的事,你们救救我啊!」 王氏道:「赶紧堵了嘴拉出去!」采薇扫了王氏一眼,心说好一招弃车保帅,采薇也知道,这件事上处理几个丫头婆子容易,要动张碧槐母女不大可能,即便动不了,她也得让这两人吃个教训,知道个怕字,以后她们再想欺负人,就得掂量掂量斤两。 采薇道:「且慢!」上前几步拦住两个要堵锦绣嘴的婆子,凉凉的道:「可不能这么拖下去,这丫头说的你们也都听见了,这里头还有同谋呢!」 张碧槐的娘恨声道:「一个丫头的胡说八道罢了,你没凭没据的,想把脏水往谁身上泼?」采薇呵呵冷笑一声:「有道是清者自清浊者自浊,用不着我泼脏水,谁做的事,谁就得担着,你要证人,一个丫头的话不是凭据,好,还有你们给了好处的万郎中呢!咱们今儿就来个三头对案。」 扭身对万郎中道:「刚刚你说的话,全给我一个字不差的写下来签字画押,快写!」万郎中扫了那边张碧槐母女一眼,缩了缩脖子。 张碧槐显见慌了手脚,情急之下尖着嗓子道:「姓万的你可想好了,血口喷人可是要吃官司的,你的名声坏了,以后别说广和堂,郎中这口饭你吃不吃的上还另说。」 万郎中眼珠子转了几转,在心里衡量了张碧槐母女和这位苏家的二姑娘的轻重,有些犹豫不决,也明白说是说,若是落到纸上白纸黑字,他再想翻盘,可就翻不过来了。 采薇哼了一声道:「你当我苏家是小门户好欺负是不,我苏家的竹茗轩随便一个铺子的进项,就能买下你几个广和堂,你若信口雌黄,别说营生,信不信我让你一家老小都去街上要饭去。」 采薇也知道这样以钱财压人,有些卑鄙,可对付万郎中这种人,就得卑鄙点儿,万郎中是地道的京城人,对于周家的事儿也不过略知一二,对这位二奶奶的底细,原先是不大清楚的,如今听说是竹茗轩的大小姐,不禁出了一身冷汗。 竹茗轩如今谁还不知,在兖州府冀州府都赫赫有名,还有那个东篱轩,听说也是苏家的买卖,这个年月,有钱能使鬼推磨,他一个穷郎中,跟这样做大买卖的人家打官司,不是死路一条吗,倒不想一时贪财惹上了这样大的祸事,横竖能保住这条命也是好的了。 哆哆嗦嗦接了王宝财递过来的纸笔,一一写了下来,签字画押。 采薇拿着看了一遍道:「如今有凭有据,这事才算清楚明白了,冤有头债有主,我也不找你们周家,我就找张氏母女,明儿我就去衙门递状子,告你们母女一个串通下人谋害人命之罪,拼着我苏家所有,也要替我姐讨回这个公道来,宝财去找了软娇来,我们姐俩儿现在就走。」 王宝财答应一声,就要出去,周伯升忙道:「且慢!采薇啊!你虽是亲家的姑娘,跟我毕竟有几月的师徒之份,且听周伯伯说一句如何?」 周伯升提起这个来,采薇倒要念些情分的。周伯升道:「说下大天来,毕竟是家事,闹到公堂上去,可不成了家丑。」 其实采薇也不过是想吓唬吓唬周家罢了,也知道真要这样干,以后明薇跟周家就彻底一刀两断了,她毕竟不是明薇,可瞧着她姐那光景,还惦记着当周家的媳妇儿呢,这事儿却不是她能替她姐决定的,因此,总要留些一些余地。 眼看着张氏母女也不是多有担当的,一听采薇真要闹公堂上去,母女两个吓的脸都白了,一脸惧怕的看着王氏和周伯升。 周伯升倒不曾想,幼时那个伶俐过人的丫头,长大了却如此厉害,论说这是周家的家事,轮不到她一个娘家的姑娘指手画脚,可她样样拿住了把柄,站在一个理字上,妯娌不和的家事,让她一个谋害人命,便成了要闹到公堂的大事。 周伯升也明白她这是气不忿,若她真想闹到公堂上,也不用在周府掰扯这事儿,直接拿住了姓万的郎中往衙门一送,这家丑想遮都遮不住了,这样的家丑若是扬出去,他周伯升以后怎么在官场立足。 想着这些,周伯升不禁狠狠瞪了眼张碧槐母女,真个是心思毒手段狠的,有什么深仇大恨,竟要害弟媳妇儿的命,可毕竟又是亲侄女和亲妹子,真让周伯升做了难。 周伯升略沉吟道:「采薇你听伯伯一句,这事容后再说,先治明薇的病要紧,等明薇病好了,再问问她的意思,若她要讨这个公道,到时你便把碧槐母女送到公堂上,我也没二话。」 「舅舅,大哥……」张碧槐母女忙着喊了一声,周伯升冷冷瞪了她俩一眼,两人才住声。 采薇不禁暗暗点头,果真姜还是老的辣,周伯升怎么会不知她姐的性子,最是个宽容温顺的,便知道张碧槐要害她性命,明薇也不会真把这母女送进公堂的,周伯升这一招却是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妙计。 周伯升一看采薇没说什么,又道:「至于你说要带着明薇出去,却更不妥,如今明薇还病着,擅自挪动恐对身子不利。」说着,瞥了眼王氏。 王氏会意忙道:「还愣着做什么?还不把二奶奶挪回正院子去,另外收拾了翠云轩给二姑娘安置……」 采薇冷声道:「我姐还病着呢,见不得风,挪回去就不用了,至于我,就守着我姐,省的那起子歹毒心肠的妇人再使坏,害了我姐的命还不知道呢?」 第八章 采薇让宝财从舅太爷的宅子里再借了两个婆子过来,人牙子那边的丫头带过来,她亲自挑拣了四个瞧着机灵的留了下来,另起了名字,分别是:春华,秋实,冬藏,夏清。 头一样让她们明白,自己的主子是谁,若是背了主的下场怎样,说明白了,交在四月手里。 这个荒僻的小院子不过两天,就收拾的甚为齐整干净了,屋里的床帐被褥都换了一茬新的,炭火也换了最好的银丝碳,大约妹妹来了,明薇也有了主心骨,病成那样的人,吃了几剂药,缓了两天,就见有了精神头,不至于每日都昏沉沉的了,一天里能有半天跟采薇说说话儿。 等她好转了些,采薇才埋怨道:「都被那张氏母女欺负成这样了,怎不早些送信回去,亏了四月机灵,不然,这条命搭上可真真不值了。」 明薇脸色一暗:「我总想着退一步海阔天空,横竖上头还有公婆呢,她就是再过分,也不敢怎样,哪想到……」 采薇道:「你就是太好性儿,忘了有句话说,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尤其张氏母女这样的刁妇,更是恨不得骑到所有人头上去的,你越忍,她越觉得你好欺负。」 明薇道:「张氏的孩子接着没了两个,那和尚来了又说是我克的,我……」采薇眉头一竖:「姐,你越发糊涂了,那个郎中是得了张氏母女的好处,敬意来害你的,他们能找来郎中,难不成和尚就找不来了,再说孩子,张氏跟周子聪是近亲,这样的夫妻,怀上了孩子都有毛病,生不下来也寻常,即便生下来了,说不准就是个傻子,小产还便宜她了呢?」 明薇一惊:「你这话从哪里听来的?」采薇道:「还从哪里听来,这是真真的实话,她的孩子没了,你往身上揽什么罪过,你肚子里孩子没了,才改寻她的不是呢,这样歹毒的妇人,说不准就是她使得坏也未可知。」 明薇脸色一白:「怎么可能……」「怎么不可能……姐,你别犯傻,她母女是安心要你死的,这样的人还有什么值得可怜的,昨个我说让你点个头,就把那母女送衙门里去问个人命官司,看她们俩以后还害人不害,你偏不依。」 明薇叹口气:「若依着你,在这京城可不都闹开了,公公毕竟是个当官的,有头有脸,家里出了这样的事儿,以后怎样在官场立足,张氏毕竟是周家长房的媳妇儿!」 采薇知道她姐还念着周子明的夫妻情分呢,采薇更清楚,明薇毕竟不是她,明薇是地道土生土长的古代女人,骨子里有古代女人固有的观念,在家从父出嫁从夫,这些很难改变,而且,这古代也没有离婚,大不了和离,可也要明薇自己愿意才行,她姐不乐意离开周家,难不成她能逼着她姐走吗,既然不想走,那就得变强,虽不至于去害人,但防人的心也得有,在这样的宅门里,一味忍让,只能让人吃的骨头都不剩了,指望周子明那个男人,还不如指望自己靠谱些。 采薇琢磨着,还得在京城这边开买卖,就近守着点她姐,她姐这个性子,身旁没娘家的人撑着不行,那张氏敢如此胡作非为,不就是仗着她娘是周府的姑太太,她是周伯升的亲侄女吗。 姐俩正说着话儿,忽听外面春华的声音道:「夫人来了。」明薇忙挣扎着要起来,采薇一把按住她道:「病歪歪的躺着你的吧!亲家太太自会体谅的。」 周夫人在外间屋听见这话儿,暗叹一声,真真亲姐俩的性子,竟是这样南辕北辙的两个样儿,明薇温顺柔和,她这个妹子倒是厉害的没边了。 周夫人想着那天在正堂上,她不依不饶非要把老大家母女送到衙门去问罪的时候,周夫人心里着实杵了这丫头,拿住了个理字,能折腾的你翻天覆地,还记得,当年老爷回来说原是瞧上了苏家的二丫头,爱她那份聪明伶俐劲儿,后来是明薇她爹说,大女儿的年纪更适合些,才定了明薇,现在请起来真有点儿后怕,要是真娶了这位二姑娘进了周家,还不定什么样儿呢。 周夫人进来道:「二姑娘说的不差,你身子刚好些,躺着便了。」说着端详了明薇半晌道:「今儿气色倒是更好了些。」这边正说着,三月从外头进来,手里端着个红布盖着的托盘道:「回二姑娘的话儿,王宝财让人送了根蔘进来,说姑娘要的急,这个先使唤着,他再寻更好的去。」 采薇掀开红布一看,周夫人略扫了一眼,不禁暗暗抽气,这根蔘已极为难得,足有半尺长,已成了个人形,根须皆全,周夫人家里经商,自然知道些市价,这根蔘如今的行情,没有几百银子买不下的。 采薇挥挥手:「拿出去让四月盯着熬了蔘汤来,每日睡前一盏,吃上几月身子自然就康健了。」周夫人略宽慰了明薇几句,便出来了。 出了院子,身边婆子小声道:「苏家这位二姑娘倒是好大的手,那样的好蔘却巴巴的熬独参汤来吃,这不赶上吃银子了吗,银子花的跟流水似的,也真不知道她怎么来的这些银钱。」 周夫人瞪了她一眼道:「你们听了老大媳妇儿的话,就真以为苏家是个庄户人家了,倒是忘了明薇当年过嫁时的光景了,那时苏家的买卖还没如今做的大呢,如今冀州兖州两府,谁不知道苏家,老爷说,兖州冀州府周围几百倾良田都是苏刘两家的,银子人家有的是,这还不算,老爷说苏家那位叔老爷,在南边立了好大的军功,早就报上了朝廷,皇上高兴的什么似的,正在拟旨封赏呢,说不准就封个什么大官,到时候苏家有权有势,谁敢欺负她家的姑娘,掂量掂量自己的斤两再说吧!」 婆子知道夫人这是点她呢,婆子听了,脑门子也不禁冒了一层冷汗,还说苏家也不过是个做买卖的人家,又天高地远的,如今看来,竟是惹了阎王爷,说不准就得了什么报应的。 迎面瞧见二儿子过来,周夫人立住,等他近前才道:「有句话说的好,至亲至疏夫妻,这夫妻两个论说该是世上最亲近的人了,可若是有了什么龌龊,便也能变的最远,便是你一心读书考功名,你媳妇儿病着,当初你若常去瞧瞧,陪着她说说话儿,也不至于成了如今这样儿,你房里的锦绣心不好,发落了就发落了,以后跟你媳妇儿好生的过日子吧!明薇这样的模样儿,这样的心性,真要有个三长两短的,你去哪儿也找不来第二个,怎的这几日倒不见你去那院子呢。」 周子明脸色有些讪讪的,他身后的小厮道:「二爷每日都去的,可去了,那个叫三月的死丫头就守在门口,见了我们二爷死拦着不让进,说他们家二姑娘说了,这次没让二爷的通房丫头伙同大奶奶治死二奶奶是二奶奶命大,让二爷回去念他的书去吧!别跑这儿来猫哭耗子假慈悲……」 周子明低喝了一声,他才住嘴,周夫人叹口气道:「你媳妇儿的病好些了,她就这一个亲妹子,又是从小一块儿长起来的,且是个厉害不吃亏的性子,她姐在咱家差点丢了命,她说几句难听的就让她说吧!横竖以后跟你过日子的是明薇,去吧!」 第九章 周子明点点头,往明薇的小院过来,今儿院门外倒是没见着三月的影儿,进了院子,到了廊下,才见在那边廊下跟个小丫头说话呢,门口两个新买来的丫头夏清冬藏打起帘子喊了声:「二爷来了。」 周子明这才松了口气,迈步走了进去,屋子不大,这才几日却收拾的颇整齐,进了里屋,扫了眼窗下的采薇,采薇瞥了他一眼哼了一声,站起来跟明薇道:「姐,这屋里待的憋闷了,我出去逛逛。」说着越过周子明走了出去。 明薇不禁摇头,这丫头的性子历来如此,也不管什么人跟前,不痛快了便没个好脸。,明薇看了看周子明,心里说不上是个什么滋味,有酸楚也有埋怨,想到两人刚成婚的时节,采薇轻轻喟叹一声,毕竟采薇是个没嫁人的姑娘家,不明白这男女夫妻之间的事儿,夫妻哪来的隔夜仇呢,即便病的时候他没来瞧她,难不成就跟采薇说的那样,离了这里回家去,以后可怎么着呢,周子明毕竟是她的丈夫,周家才是她的家。 只不过经此一事,明薇也长了教训,就像她妹妹说的,人无伤虎心虎有害人意,不去害人,至少得知道防着。 明薇道:「采薇自小在家被我爹娘宠惯着长大,性子最是古怪,若有礼数不周的地方儿,你别过意。」 周子明定定看着妻子,病歪歪的靠在床上,一张明丽的小脸消瘦的都见了颧骨,一把青丝拖在一侧,虽憔悴却有股子惹人怜惜的病弱之美,想着自己竟听了锦绣那丫头的话没来瞧她,把旧日的夫妻情分撇到了一边,心里愧上来,握着她的手道:「小姨恼的原不错,是我疏忽了,只顾得念书,听了锦绣的谗言,没来瞧你,是我混账……」 明薇伸手捂住他的嘴:「事到如今还说这些做什么……」周子明道:「你若身子好些,还是挪回咱们院子里去吧!这个小院虽收拾的齐整却也荒僻,眼瞅着要入冬了,这里也比前面冷,你的身子本来就弱,哪经得住冻,你放心,以后那院里就咱们两个,再无旁人了。」 明薇目光闪了闪道:「有一事我正要跟你商量商量,采薇说我小叔来信儿了,说即便今年回不来,明年开春也必然进京受封的,小叔立了军功,别管封个什么官儿,宅子必要先打理妥当的,朝廷自然有宅邸赐下来,可我爹娘祖母进京也要有个落脚的地方,采薇跟我说买下了咱们家西边的两个宅院,一个给咱俩住,一个留给我爹娘,你的意思呢?」 这本是采薇琢磨了好几天想出的权宜之计,把明薇丢在京城,着实不放心,那张氏母女即便安分一时,保不住以后,还是身边有娘家的人好,正巧小叔让人捎过信来,采薇倒是也动了在京城落脚的心思。 舅太爷家西郊的宅子她去瞧了,倒比她冀州府的东篱轩大出去两倍不止,仿着江南园林风格盖出的宅子,依山而建,园子后从山上引来了一泓山泉灌入园中的人工湖,飞瀑流泉,天然的景致比她冀州府人为的强多了,况且还有温泉。 小叔若是封了官,在京城也算有了靠山,她还怕什么,紧着折腾呗!想到那些白花花赚进来的银子,采薇顿觉热血沸腾,还能顾着她姐这边,岂不是三全其美,采薇让宝财扫听了周家旁边的宅子,周家西边两个宅院有一家空着,一家却是做绸缎买卖的人家住着,采薇让王宝财给了他家多一倍的银子,他家哪还有不搬的,乐不得占这个便宜呢,因此,那两个宅子如今都姓苏了。 之所以费这么大力气还是为了她姐,明薇既然舍不下周家,就分开过吧!张碧槐不是总恨不得一人独大吗,周家就给她,她姐分出来,也不算分家,就挪了个院子,平常还是进进出出的也便利,那边都是自己的人,采薇倒想看看,张碧槐还怎样使坏。 明薇也觉得这样极好,又没分出去,也有了自己的宅院,不必跟张氏打头碰脸的,也省的生闲气。 周子明一听却道:「怎的你们家是你妹子当家吗,这样大的事,她自己一个人就定了?」明薇点点头道:「采薇自小能干,我爹身子不大好,家里的买卖如今都是采薇管着。」周子明不禁愕然。 周子明心下沉吟,周家就他跟大哥两个儿子,如今家里的买卖和田地都在他大哥手里,内院里的事而,她娘先前交给了大嫂,明薇一病,采薇一闹,又收到了她娘手里。 周子明心里也不糊涂,打从明薇进门,大嫂张碧槐就一百个不痛快,专喜跟明薇为难,这一回出了事,现下是老实了,也不知能老实多长日子,若为以后安生打算,分家最好,可他爹娘都在,上头还有个祖母,分家肯定不行。 即便分了家,他如今无功名,无俸禄,怎样过活,若是按明薇说的,搬到她妹子买的院子去住,先不说他爹娘应不应,他住了妻子娘家的宅院,传出去名声也不大好听,又不是倒插门的女婿。 可明薇眼巴巴望着他,他又深觉愧对妻子,一时不好驳她,就道:「这是大事,需的爹娘点头才成。」 明薇点点头:「我不过先跟你商量着,采薇也说这事儿不急,宅子刚买下,还要仔细收拾呢。」 周子明对采薇这个小姨很是忌讳,小时尚且如此,现在大了,又出了这档子事而,周子明更是恨不能避开她,可如今采薇就守着明薇,他日日过来,想避也避不开,好在采薇也厌烦瞧他,但凡他一来,采薇就寻个由头出去。 明薇的病本不大,说起来就是产后失调加上心病,如今调养的精心,不过一个月光景,身子就见大好了,小脸的颜色也越加鲜艳起来。 明薇打前些日子就要挪回正院子里去,因周子明私下里跟她说了多次,可采薇拦着,说再等等,明薇问等什么,采薇也不说,反正就让她等着。 明薇不挪回去,周子明只能是一早就过来,他院子里如今连个正经的人都没有,成天冷屋寒寝的没意思,他恨不能也搬到明薇这儿来才好,加上采薇这阵子不知道忙什么,每日一大早就出去,不到掌灯时不回来,倒是让周子明更自在了。 两口子成日在一起,倒有些仿佛新婚的时节,明薇早把前面他冷待自己的事儿丢开了,她丢开了,采薇却没丢开,采薇是个有仇必报的性子,她也不欺负人,可人欺负到她头上,也容不得。 这一回她得把张碧槐母女做下的事儿都落到实处,才能保住她姐以后的安生,不然,就算如今周伯升夫妻对她姐不差,也不过是因为愧疚补偿的心思,而张碧槐毕竟是周家的亲侄女,周家上头可还有个老太太呢,那是张碧槐的亲外祖母,怎会偏着明薇,现在是回老家去了,等回来,张碧槐母女一哭一诉,还不知道又掀起什么风浪呢,这人的心都是偏的,明薇跟周家毕竟不如张碧槐亲。 另一个,采薇也得让她姐看清楚,那母女是颗怎样的黑心,也免得过几天,得几句虚情假意的好话,她姐就心软了,因此这事儿没完。 第十章 有道是有钱能使鬼推磨,尤其周家这上上下下的奴才,没有个不贪财的,张碧槐母女身边的人也一样,一百两银子买通了张碧槐她娘身边的婆子,问出那个和尚的底细,狗屁和尚,就是西郊善缘寺侧门外,摆算卦摊儿的神棍,因为自小得了什么病,脑袋不长头发,经常冒充和尚骗人钱财,不过得了十两银子的好处,就在周家胡说了一通,估摸也没当回事,做下这事之后,也没往旁出去,仍就在善缘寺外摆摊骗钱。 采薇让王宝财去寻了他两回,第一回编了个瞎话说家里头不大安生,问他可有本事驱邪祟,那个假和尚一见王宝财穿着体面,出手大方,显见是大家宅门里的管事,心里不免有些嘀咕,他自己的本事自己最清楚,却又舍不得这桩大买卖,便问王宝财是什么邪祟,可否去看看。 王宝财便说等回去先讨了主子的示下,丢下一吊钱就走了,更勾起了这假和尚的贪心,想着银子,倒是成天盼着王宝财再来,行不行的先去看看,万一就让他碰上便宜呢,却隔了五天都没见着王宝财的影儿。 原以为这档子买卖黄了,可第六日王宝财却来了,说这就去,还预备了车马,假和尚忙不迭的收拾了东西跟着王宝财去了,他刚走没多远,另一辆马车过来接走了善缘寺的方丈慧远大师。 说起这个善缘寺,还有些故事,当年定国公大破蛮军后班师回朝的时节还是先帝临朝,天子銮驾一直迎到西郊,正是善缘寺的山门前,当时善缘寺叫福隆寺,是座不怎么起眼的小庙,又在京郊,香火也平常,天子驾临却是百年难遇的一回。 当时的太子还不过六岁大,跟在先帝身旁,定国公所率的得胜大军到了福隆寺这里停下,定国公感念天子隆恩,叩拜圣驾,天子搀起老臣赞道:「有卿家这样的良臣猛将,我大明百世无忧矣,当即封定国公爵位世袭罔替,又问府上可有千金,闻得有一嫡出孙女,今年刚满一岁,闺名清月,正巧被奶娘抱着跟随父亲来接祖父。 先帝便说抱过来我瞧瞧,封家长子忙亲自抱了上来,皇上接在手里端详半晌,当时六岁的太子也探着头看,被生人抱着,小丫头却不哭不闹,剔透的眼珠转了转,忽然冲着太子咯咯咯笑了起来,笑声清脆悦耳。 皇上看看怀里的小丫头,又看看身旁的太子,笑道:「你们俩倒是有善缘,索性就把她给你当媳妇儿吧!」 皇上金口玉言,一句话封家的长孙女就成了太子妃,乃至后来及笄之后大婚,如今正是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连带的封家也更为显赫。 后太子登基,念及前缘,下旨大修福隆寺,改名善缘,有了这番因由,善缘寺的香火也因此鼎盛起来,如今善缘寺的方丈是得道高僧慧远,原在南边一座寺里修行,偶然结识定国公,因两人都好棋,遂成好友。 封家长孙女落生之时,封家长子一封家书送到军营,家书到时,定国公正和慧远大师对弈,定国公随口把孙女的八字说与了好友,玩笑着让他给瞧瞧命数如何。 慧远大师一推算道:「你家得了这样一位贵女,日后定贵不可言。」后果然应了这话话,慧远大师也应定国公之邀,当了善缘寺的方丈,善缘寺也成了远近闻名求姻缘算命的灵庙,只不过慧远大师却不再给人批八字算命,更别提请去家里了。 采薇秉着庙里就求香火钱的原则,愣头青的闯进了善缘寺,一出手就捐了一千银子的香火钱,要求见慧远大师,小沙弥说他们方丈师傅不在,出去会友去了,采薇不禁嘀咕:「当和尚的不好好在庙里头念经,瞎跑什么?」 小沙弥当没听见,后采薇连着来了四天,到了第五日才见着本尊,前面几日不过托辞,慧远大师就在后头禅房里呢。 采薇接连来了四日,每日一千两银子的布施,慧远方丈倒真想会会这位出手豪阔之人,小沙弥只说是个看上去十五六的公子,慧远倒想不出,京城哪家公子有这样大的手笔。 因此,第五日让小沙弥把采薇请到了后面来,采薇一进禅房,慧远就不禁失笑,还说谁家的公子,却是个小姑娘,不过行动打扮却轻易瞧不出破绽,想来是男装扮的久了。 采薇打的主意是,把张碧槐母女找的假和尚弄回去,再寻个有名望的真和尚辟谣一下,她姐的地位就彻底安稳了,张碧槐母女诬陷她姐克夫克子的事儿,也能真相大白,她再以此为由头,跟周家讲条件,让她姐顺利搬出周家,以后即便她不在,也没人欺负的着她姐了。 另外这也是她姐一块心病,她得从根儿上除了她姐的心病,让她姐认清张碧槐母女的险恶用心,蛮费事,蛮周折,但为了明薇一辈子的安生,采薇觉得值。 扫听来,扫听去,就这个善缘寺的慧远老和尚最权威,因此她就来请他,谁知道银子都花了五千两才见着本尊,都说她的东篱轩是一本万利的买卖,采薇倒觉得,这当和尚才是个日进斗金的营生。 既见了本尊,采薇便把事儿说了一遍,慧远听了笑道:「你想让我跟你回去,给你姐批批八字,让你姐婆家的人都知道你姐的命数?」 采薇眼巴巴的点点头,慧远不禁暗笑一声,这丫头真挺有意思,慧远问她:「京城内外不知多少寺庙高僧,怎的你非要请我去?」 采薇嘴角不禁抽了抽,心话而这不废话吗,不过还是道:「旁的和尚不可信,唯有大师的话才当真。」 慧远又道:「若是披了你姐的八字,果真克夫克子,便要如何收场?」采薇倒是没想到这老和尚如此啰嗦,咬咬牙道:「若真如此,不与大师相干。」 慧远这才捋了捋胡子道:「如此,老衲明日就跟施主走一趟吧!」采薇这才心满意足的去了。 她刚出去,从里间走出一个威武体面的老人道:「怎的如今你也干起这样批八字的营生了,还巴巴的出了你的庙,上月里我听说有个南边来的盐商,抬着一万两银子,请你去他家的新宅子瞧风水,你都回了,今儿倒贪起这几千银子了。」 慧远笑道:「这位小施主极有趣,费了这么大周折,就为了洗清她姐的冤屈,这份情谊,殊为难得,再说,那个假和尚打的是我善缘寺的旗号,差点就坏了人家性命,我便走一趟又何妨。」 老人笑了:「这小子倒生个极好的模样儿。」慧远道:「比你家孙子如何?」老人道:「不相上下。」慧远笑道:「你如今越发眼拙,怎的却没瞧出这是个丫头。」后老人再见采薇,想起今日之事,不觉暗叹缘之一字,果真妙不可言。 这是后话暂且不提,且说采薇接着慧远大师,到了周家,早就知会了周伯升知道,慧远大师谁人不知,平常便是你官居一品,想见上一面都不容易,更别说还请了家来。 昨个采薇跟他说,请了善缘寺的慧远方丈明儿来府里瞧风水批八字,周伯升还以为自己听差了,后确定是真的,却更不信,采薇跟他说明儿一早就去接,周伯升仍半信半疑,直到前面管家跑进来说:「老爷,老爷,苏二姑娘真把慧远大师请来了……」 第十一章 周伯升这才信了,急忙迎了出去,慧远大师他是见过的,佛诞日,他曾去善缘寺礼佛,远远瞧见过慧远法师带着众僧在大殿里诵经,这会儿一见着,忙呼了一声佛号道:「敝府俗事,怎敢搅扰大师清修。」 慧远道:「大人不必多礼,是这位小施主布施了香火,老衲走一趟也应当。」周伯升扫了采薇一眼,心下暗疑,采薇费了这么大周章请来慧远大师,绝不是看风水这样简单,恭迎着慧远大师进了正堂。 内府里的消息传得快,慧远大师又是得道高僧,平常日子谁见的着,周夫人和张碧槐母女,忙着就来了,可一进正堂,周夫人心里就不禁咯噔一下,虽说见着了慧远大师,可这架势明明就是一副三堂会审的样儿。 可来都来了,横是不能再回去,只得进来坐在一边,采薇低声吩咐三月,让她去请她姐和周子明出来。 待到人都到齐了,采薇才道:「今儿请了周家上下过来,是有一件冤枉案子需得平一平。」 张碧槐脸色一变道:「你还要怎样,你姐的病不都好了吗?」采薇道:「我姐的病是好了,可克夫克子的命数还没改呢,宝财,把那个假和尚带上来。」 假和尚一进来,张碧槐母女的脸变的一点儿血色都没了,周夫人咦了一声道:「你,你是那个说明薇克夫克子的和尚……」 假和尚扫了眼那边张碧槐母女,脑袋耷拉下来,连句话都说不出了,周夫人也不禁暗惊,原先说是大儿媳妇儿心眼小,又年轻,做下先头的事来,不见得真想治死弟媳妇儿,如今看来,这一步一步,竟是筹划的天衣无缝,这份心机,不得不令人齿冷心寒。 张碧槐毕竟年轻,这一见事情败露,吓得不行,死死抓住她娘,身子一个劲儿的哆嗦,张碧槐她娘毕竟见过风浪,稳了稳心神,开口强辩道:「这和尚跟我们母女什么干系,二姑娘你想一盆脏水泼到我们娘俩身上,可不能,大哥大嫂,你们可不要听外人的话就信了实,这和尚是底下婆子请来的,我们娘俩二个怎知底细。」 采薇不禁冷笑一声,倒是撇的一干二净,周夫人道:「既然有造化请的慧远大师下山,就劳动大师给我这两个儿媳瞧瞧八字吧!」 让底下的婆子把张碧槐和明薇的八字呈上来,慧远大师接过算了算,开口道:「这位四月初八生的女施主,倒是个旺夫的命数,命中该得两子,这位十月初一的女施主吗……」慧远大师略沉吟片刻,周夫人忙问:「这个如何?」 慧远大师叹口气道:「此生辰八字却不大妥当,犯了天煞,却是个孤星的命数……「张碧槐母女脸色一白,周伯升忙问:「何为孤星?可要紧?」 慧远大师念经似的唱了几句:「劫孤二煞怕同辰,隔角双来便见坉,丑合见寅辰见巳,戌人逢亥未逢申,初年必主家豪富,中主卖田刑及身,丧子丧妻还克父,日时双凑不由人。」 慧远这顿似是而非的话念叨出来,采薇虽不懂这些玄学命理,也大约听出来,是个极不好的命,虽为了洗清她姐的冤屈,倒不曾想有如此的意外收获。 周伯升倒抽了一口凉气,目光不禁落在大儿媳妇儿身上,细想起来,可不灵验的不行,这个侄女刚落生的那年,张家狠狠发了一笔横财,可惜没多久妹夫就死了,死的更是蹊跷,好好的在官道上走着,忽然惊了马,马车翻到沟里,马却没事,赶车的把式也不过摔断了腿,只他妹夫滚落下去,磕在一块大青石上当场毙命,那一天正是十月初一,侄女的两岁生辰。 后嫁进周家,从她一嫁进来子聪的身子就不怎么好,隔三差五病着,寻了不知多少大夫,都说无事,不过身子虚,孩子怀了三个,一个都没留住,周伯升越想越心惊,看了妻子一眼。 周夫人比丈夫更疑心,怪不得这家宅不宁,却原来出了个扫把星,张碧槐被公婆的目光看得浑身发寒,往她娘身后缩了缩。 张碧槐娘气的满脸通红尖着嗓子道:「你这老和尚真真胡说,我这丫头自生下来便寻人看过命数,都说是有福有禄的,怎的到你嘴里就成了孤星命,想是你拿了苏家丫头的银子,安心要来害我女儿的。」 周伯升低喝一声:「胡说什么,这是慧远大师,当今皇后娘娘的命都是大师算过的,怎会为了区区银子打诳语,莫再胡说。」 张碧槐的娘道:「我哪是胡说,昨儿郎中来给我瞧病,顺便诊了碧槐的脉,如今又有两个月的身子了,怎会是孤星命。」 周伯升两口子愣了愣,眉间刚扬起喜色,想起慧远大师的话,又不禁愁眉紧锁,忙问:「这孤星的命数可有化解的法子?若有,还请大师赐教。」 慧远大师道:「若这一生多多行善积德,又能遇贵人相助,倒可得安生。」周夫人听了心都凉了,大儿媳妇儿先前刚做下了缺德事,差点害了明薇的命,哪儿来的行善积德,忙问:「去哪里能寻贵人?」 慧远大师掐指算了算道:「这贵人却更不易,需的六月初六寅卯相交时辰生的贵女才成。」「啊!六月初六……「后面的三月失声叫了出来。 周夫人忙道:「莫不曾,你这丫头却知道个这样的人?」三月瞧了他们家姑娘一眼,没吱声,其他人哪儿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贵人竟然就是采薇,真真冤家路窄,别说让她扶助,这位二姑娘不落井下石已经要念佛了。 慧远大师呼了一声佛号,把采薇看了又看,忽然道:「施主倒是个财源广进福禄双全的,将来必然夫贵妻荣子孙满堂,旺家旺财旺夫旺族旺子孙……」 三月实在撑不住扑哧一声笑道:「大师可真会说话,我们家姑娘连亲事还没影儿呢,哪儿来的夫贵妻荣子孙满堂,若说财源广进旺家旺财倒是灵验的。」 采薇都开始怀疑这据说得道的高僧,其实也是个假冒的神棍吧!不然,怎的说出这么些谄媚好听的话来。 慧远大师却道:「不用急,不用急,两年之内必有红鸾星照,到那时,女施主念及今日老衲一番良言,记得给善缘寺多布施些香火也就是了。」说着,起身道:「俗事已了,老衲当回去清修。」 张碧槐娘却一步冲上来道:「且慢,你说我闺女是孤星命,如今我闺女肚子里都有了孩子,可见你刚说的话不作数,你当着我大哥嫂子的面儿说清楚。」 慧远却诵了一声佛号:「阿弥陀佛,施主还是多行善事吧!老衲告辞。」领着小沙弥出了正堂,周伯升忙送了出去,张碧槐母女脸色更加难看。 周夫人看着张碧槐母女,是越看越觉得,慧远大师的话可信了十分,这一桩桩一件件,可不都在这儿摆着呢,即便张碧槐肚子里如今又怀了孩子,周夫人的心也热乎不过来,先头也不是没怀过,哪个留住了。 在周氏冷淡的目光下,张碧槐委屈的不行,眼巴巴看着她娘,张碧槐的娘,心里清楚,慧远大师这一篇话说出来,比一百个和尚来批八字都有用,就算是亲侄女,她哥和嫂子也不见得能容下,以后她母女这日子,别说在周府里独大,就是想讨个安生恐怕都难。 第十二章 张碧槐越想越恨,瞥眼看见采薇,越发恨上来道:「都是你这丫头使坏,变着法儿的要害我女儿,我跟你拼……」说着,竟疯了一样撞了过来,采薇还真没想到这婆子要跟她拼命,没防备她,眼瞅就撞到她身上了,亏了明薇身后两个婆子眼疾手快,一边一个架住她。 三月气的脸都变了,早就压着这母女的火呢,冲上来左右开弓就给她两个嘴巴子,指着她大骂:「你个疯婆子,跟你闺女做下这些个没脸不积德的事儿,合该有这样的报应,还敢来冲撞我们家二姑娘,呸!动了我们家二姑娘一根汗毛,你一家子都赔不起。」 采薇低喝了声,三月看了看她家姑娘,才低着头退到一边,采薇微微叹口气道:「我平日怎么教你的,忘了不成?」 三月眨眨眼道:「没忘,姑娘说过有仇必报,绝不隔夜。」周氏听了,都不禁狠狠咳嗽了一声,采薇白了她一眼道:「就记着这个呢,我还说狗咬了你一口,难不成你要咬回去,咱们是人,又不是畜生。」 张碧槐娘道:「死丫头,你不得好死。」苏采薇目光一冷,却笑了:「实在对不住,想来刚才你也听见大师的话了,我一时半会儿死不了,倒是有些人缺德事做多了,想落下个好下场,恐不容易。」 周伯升回来看见这里一团乱,眉头锁了起来,挥挥手道:「还不扶着姑太太回去歇着,还要闹多大的丑事出来,这个假和尚,找人送进官衙发落。」瞧了张碧槐一眼深深叹口气,对着明薇和周子明缓声道:「明薇的身子刚好些,别在这儿站着了,子明,扶着你媳妇儿回去歇着吧!」 采薇却道:「姐姐慢走一步,我还有一事要说明白。」 周伯升颇复杂的看着采薇,前几日倒小看了这丫头,还说自己几句好话哄住了她,却没想她私下里把这些人都找了来,拿住了证据,又请了慧远大师,这一环扣这一环,竟是丁点儿疏漏都没有,把碧槐母女在她姐身上使得坏,一分不减全找了回来,闹到如今,却还没有后话。 周伯升叹口气道:「如今还有什么话不能说。」采薇道:「我姐当初得了个克夫克子的名声,怕克死旁人,便挪到了偏院子去自生自灭,如今清楚明白了,克夫克子的另有其人,我姐的身子弱,更惧怕这刑克之人的厉害,住在一个院子里,恐被克死了还稀里糊涂呢,好容易捡回条命,这么丢了岂不冤枉,若是让我姐姐夫分出去,也为难了亲家,周府西边的宅院,我买下了,与周府打通,进出也便利,那边院子幽静,姐夫在哪里读书用功,也无杂事相扰,就让她们分到那边去住吧!」 周伯升哪会不知道自家宅子西边两个宅院近日都换了新主,先头还说谁家这样利落的买宅子收拾,如今却明白过来,这个苏二姑娘是一早就打好的主意,让她姐挪出周家的。 周伯升看了看那边脸色惨白的大儿媳,又看了看明薇,想起慧远大师的话,心里没个不起疙瘩,就算他们两个老的命硬不怕,难不成周家要从此断了香火,倒不如顺了采薇的意思,让老二两口子先挪出去,也不是分家,就是两下里住着,也免得再起事端,不过那宅子在苏家名下却不妥当。 想到此,周伯升道:「我也正想着把宅子往外扩扩,西边那个院子用了多少银子,这个钱我周家出,就拨给老二两口子住就是了。」 采薇不禁暗暗撇嘴,真是那句话,死要面子活受罪,周家既然乐意出银子,她也不拦着,反正那边从上到下使唤的丫头婆子奴才小厮都是她苏家的人。 周子明也暗暗欢喜,倒不成想是这么个结果,扭头看着明薇,却发现,明薇定定望着张碧槐发呆,不知道想什么呢。 采薇花了五千两银子,前后费了这些周折,终于让她姐顺利分出了周家,虽说最终张碧槐母女没怎样,可落了个刑克之名,想来以后的日子也顺畅不得了,尤其张碧槐又怀了孩子,采薇倒期望她把这个孩子生下来,说不准生个傻子或是畸形出来,那这母女便再无翻身之日了。 采薇心情大好,操持着帮她姐挪院子,她也搬到自家的宅子里去住,在周家看着这些势力的下人,心里就不畅快。 收拾了整整三天,挑了个宜迁居的好日子,挪了出去,挪出了周家,采薇却发现,她姐仿似还有些心事,便寻了这日屋里就她姐俩的时候,私下里问她。 明薇才道:「以前在家时,你总跟我说,事事需提防着,人心难测,我都当了耳旁风,总觉得人心本善,何必把人想的那样坏呢,嫁过来后,我事事守着礼,张氏纵然屡次为难,我都隐忍了,却不想无仇无恨的,她变着法儿的想害我的命,现在想来,不是四月给妹妹捎了信回去,还不知怎样光景呢,想想都心寒,还有,我那个失了的孩子,说不准也是张氏母女使得坏,就怕我先一步生下孩子。」 采薇点点头道:「那时候,张氏可曾给你送了什么东西或吃食?」明薇道:「我也知道好歹的,好容易有了孩子,怎会不精心,吃食上都让四月把着……」忽然想起一事道:「对了,婆婆让她身边的婆子连着给我送了一个多月的安胎香,让我日日点着,那个香一点,我就觉得浑身恹恹的不爽快,想着是婆婆送来的,也点了一个月,后来孩子没了才收起来。」说着,喊了四月进来问:「那些安胎香都收在哪里了?」 四月道:「我收在厢房的顶柜里了。」采薇道:「找出来我瞧瞧。」不大会儿功夫,四月取了个小匣子进来,采薇打开看了看,实在看不出什么,便道:「把这个给我,我出去让人分辨。」 拿出去交给王宝财,到了第二日,王宝财就进来回说:「药铺子里的掌柜说,这哪儿是安胎的,里面掺了丹砂,若是点的时候长了,滑胎是必然的。」 王宝财出去了,采薇才跟她姐说:「你婆婆身边那几个婆子张家母女早买通了,肯定半截换了香。」 好半晌,明薇才道:「果然是她,竟是如此歹毒的心肠。」采薇道:「那母女如今得了报应,只不过,以后姐要对人有些戒心才是,即便姐夫也一样,他要是再弄个像锦绣那样的丫头进来,你就得拿起主母的手段,把她制服帖了,不然,还不知要翻出什么风浪来呢。」 明薇小声道:「你姐夫说,以后就我们两个,再无旁人了。」采薇不禁翻翻白眼,没好气的道:「信了男人的话,母猪都能上树了。」三月四月都笑了起来,明薇没辙的看着妹妹。 忽见夏清进来回道:「周妈妈来了。」采薇不禁哼了一声道:「如今倒是赶着往这边凑乎。」 周妈妈脸上带着个谄媚的笑,进来规矩的行了礼道:「我是给二姑娘送信儿来的,礼部尚书府里一早送了帖子来,指名给二姑娘,哎呦呦!真真是一品大员府里的出来的,就送信的两个仆妇都体面的紧呢!」 第十三章 「尚书府?」采薇不禁暗暗沉吟,自己头一回来京城,在这里哪有相熟之人,更何况这样一品大员的宅门,接过名贴打开一瞧这才记起来,前几月郑心兰捎给她一封信,信里说随父进京述职,想来她爹又高升了。 那婆子道:「来送信的人说姑娘是她家五姑娘的手帕交,听说姑娘正在京城走亲戚,让姑娘得空去尚书府会友呢。」 采薇收起帖子道:「劳烦妈妈跑了一趟。」瞧了三月一眼,三月会意,拿出一吊钱给了她,那婆子还假装推辞了一番才收下。 待婆子走了,明薇道:「你不最厌烦周府里的下人,打起赏来却不手软。」采薇道:「这便是没法子的事了,周府的下人势力,要想使唤着顺当,打骂一顿还不如银钱灵便些,往往这些下人最会坏事,若不是她们欺上瞒下帮着张碧槐母女,你哪有前面一场大灾,不必讨好他们,但投其所好,乃是最有用的手段。」吃了一次大亏,明薇对妹妹的话很是信服,倒仔细听着,也入了心。 第二日,采薇便去了尚书府,真不算远,就隔着几条街,青石长街,朱红大门外,两只威武的石狮子颇为体面,采薇绕过正门,去了侧门停下,让三月送了帖子进去。 不大会儿功夫,两个健壮的婆子抬着一停小轿出来,行了礼,请采薇坐上去,引进仪门外方落轿。 采薇下了轿就看见仪门外立着郑心兰的大丫头点翠,见了采薇忙行礼道:「二姑娘安好,可让我们家姑娘好生惦记。」说话儿,引着采薇进了内府。 只见府内曲折回廊,绕着一泓清澈碧波,好体面的一座深宅大院,假山湖石,苍松翠竹,隐着围墙轩馆,皆峥嵘秀美,一眼望过去仿佛画中美景,却不防自己入了画境。 过了一弯矮墙便进了一个颇幽静的院落,正中三间正房,两侧挎厢房,院内围种着两颗垂丝海棠,可惜如今已是十月,若是到了暮春花期,柔蔓迎风,垂英凫凫不知何等风情。 郑心兰迎出来,就瞧见采薇打量她院里的海棠,不禁笑道:「如今可有什么看头,等春天的时候你再来,我们在树下高烧红烛,赏花吟诗,才是好消遣。」 说着,拉着采薇的手进了里面,坐在窗下的炕上,采薇略打量屋子一遭,富贵自不用说,难得是清贵雅致。 郑心兰端详她半晌儿埋怨道:「既进了京,又知道我家也在京里面,怎的不自己过来,却非让我巴巴的去请你来。」 采薇道:「家里有些事儿耽搁住了,一时没得闲,郑姐姐莫怪妹妹怠慢才是。」郑心兰想了想不禁打趣道:「我知你跟我不一样,管着你们家的大买卖呢,倒亏的生个女孩儿家,若生个小子,还不知怎样折腾呢,你那个东篱轩,我两个哥哥去过,都赞一声好,说可惜开在冀州,若是在京城,他们也好常去吃茶,这次进京来,难不成打的这个主意?」 她姐的家事自然不能跟郑心兰提,反正自己也有这个心思,便点头道:「我家舅爷在西郊有座闲置的宅院,我正想着怎生收拾呢。」 点翠扑哧一声笑道:「二姑娘倒真把做买卖当成个正经事了,以后成了亲可怎么办?」三月道:「我家姑娘说,这辈子不找婆家了。」郑心兰笑眯眯的道:「若是你家二姑娘真不找了,杜家的少卿公子岂不落了空。」 采薇一愣,记得年上,还听说干娘盼着郑家的儿女亲呢,如今怎么推到她身上来了,郑心兰伸手拧了她的脸一下道:「少这样瞧着我,真当我不知道呢,杜少卿那心意就差挂到大街上去了,便是瞎子都能瞧出来。」 采薇有些尴尬道:「郑姐姐……」一时却也不知该怎么解释。郑新兰却颇为豁达:「我爹娘原先是有意的,可我说,人家无意做什么非要强扭着,我爹娘便不再提了,得了,说这些却没趣,年上别后,我惦记了这些日子,好容易在京城又见了,以后需的多来陪姐姐说说话儿。」 说着,叹口气道:「也就这几年了,以后不知怎样山南海北的,想见面还不知什么时候呢,且自在一时是一时吧!」 自此后,采薇便常过来郑府走动,便是她忙的没空闲了,隔了几日,郑府也必让婆子来接,礼部尚书乃是一品官,周伯升不过一个六品督察,平常便是见着了,连上去搭话的机会都没有,更何况私下往来,人家是天子宠臣,一品大员,官大一级压死人,刚何况差这么多,想巴结都寻不到门路的。 可这样人家的姑娘却跟苏采薇是手帕交,每每思及次,周伯升都想不明白,更别提周府里上下的人了,如今一个个见了二奶奶,再不敢有半点儿怠慢,倒是赶着上好,把张碧槐母女丢到了一旁。 张碧槐母女暗恨不已,可也没法子,苏采薇这一番搅合,她母女哪还有什么地位,能保着主子的体面,已是看着碧槐肚子里周家的骨肉了,母女俩也明白,如今肚子了这块肉才是救命稻草,将来生出个小子来,她母女说不准还有翻身的机会,不然,这辈子甭想压过二房去了,因此越发着重养着胎。 周子聪挪到别的院子里去了,收了房里一个丫头做妾,轻易也不过来瞧瞧张碧槐,周夫人也是忌讳着慧远大师的话,隔着十天半个月才让婆子过来问问胎,旁的便也不大理会。 母女俩得了这番恶报,却一点反省后悔都没有,仍旧暗恨不已,想着得了机会翻身,入了冬,周老太太接进京里来,总归偏心自己的亲闺女,老太太劝着儿子儿媳儿,仍让周子聪挪回了张碧槐的院子,亏了明薇早挪了出来,每日不过晨昏定省,少了不少麻烦,有了采薇这个妹子在后头戳着,周家老太太也没敢刻意为难。 采薇抽空给表舅写了信去,说西郊的宅院她要了,用作东篱轩之用,列出一张详尽的明细单子,让大表舅帮着置办,置办好了,明年让王宝财过去运回来。 大表舅接了信一瞧,不禁跟他爹道:「我说这丫头不差,您瞧瞧她写的这些单子,木料,山石,用具,人工,竟是样样俱全的,她是真想把南边的园子挪到北边去了,再瞧她画的这个图,什么东西做什么用,放在哪儿,样样精细妥帖,真真是个胸有丘壑的丫头。」 高老爷子看了看,是园子的缩略图,一一注了名称,竟是比那些盖园子的图纸还细致些,也不禁失笑:「这丫头念书画画的机灵心思,都用到这里了,倒是自己的终身大事一点也着急,她娘快要愁死了。」 可不吗,刘氏如今就愁采薇的亲事,明薇那些事,采薇轻描淡写的给他爹写了信,如今她爹的身子不大好,生不得大气,即便如此,善长接到信也很气了一阵,心里也清楚,定是采薇隐下了不少,让人写了信去,让采薇想怎么着就怎么着,苏家虽不是当官的,可也什么都不怕。 这些事却没同妻子和母亲提起,只说明薇不过小病,将养些日子便大好了,倒把善学立了军功要进京受封的事说给了母亲知道。 第十四章 苏婆子听了欢喜的直念叨,一个劲儿说:「祖上积德,祖宗保佑……」催着善长备了上供的东西,在祖宗牌位前祷告了好些天,刘氏却催着采薇家来。 眼瞅着到了年根底下,采薇也得算账分红,她姐这边如今也好利落了,两口子倒是过的亲近热乎,采薇便赶在腊月二十前回了苏家庄。 刚出了,着实禁不住她娘和她奶日日念叨她的亲事,寻了个托词就跑到冀州去了,到了开春大表舅来信说,她置办的东西都齐了,人工也都寻好了,正好他要送茶进京,也不用宝财再跑一趟,他顺道运过来就是了,让她去京城里等着,东西一到便可开工。 采薇心里算着好生收拾几个月,到了入秋时,京城的东篱轩可望正式开张纳客,善长终是怕她一个人来回跑不方便,跟着她一起进了京。 四月里,南边来了信,议和之事已成,新蛮王随南征大军一起回京,朝见天子,愿纳贡称臣,小叔也来信说最晚五月初便能进京。 苏家这边的宅院收拾齐整,苏善长便亲自回去接了母亲妻子和采薇的弟弟过来,等善学一到京城,便能一家团聚了。 苏家这边喜事迎门,连带着周家也跟着脸上有光,周伯升是眼瞅着苏家一步步腾达起来的,如今苏善学进京,往小里说,也得封个参领,那可是正三品的武官,真是那句话,莫欺少年穷,哪知道什么时候就富贵显达了呢。 这日正跟妻子在屋里说这些事,外面张碧槐身边的婆子跑进来道:「回夫人话,大奶奶要生了。」 周夫人忙站了起来道:「算着日子还差一个月呢,怎么这时候就要生了……」忙吩咐去唤产婆,一边往后边院子里走来,不管怎么说,大儿媳妇儿肚子里是周家的骨肉,若生下个小子,周家香火有继,也是一件天大的喜事。 张碧槐母女生怕这个孩子有闪失,精心养着,平常连床都绝少下,生生就在床上躺了八个多月,不想就这样躺着,孩子还是没足月便动了胎。 虽未足月,因张碧槐平日动都不动,到了生产的时候,便成了难产,在炕上嚎了一晚上,终是生了下来,却是个兔唇的女婴。 周夫人想起慧远大师的话,心都凉了,便再不听婆婆和小姑子说什么,让子聪重又搬了出来,房里的妾氏正巧有孕,便做主抬了二房,把张碧槐母女,冷在院子里,任她们自生自灭,连带那个兔唇的孙女,也不大理会。 张碧槐一腔指望落了空,加上难产伤了元气,产后又调养不当,不上几月就病的起不来炕了,真真的报应不爽。 苏家上下忙着迎接小叔,苏婆子跟刘氏也没空闲再叨叨采薇的亲事,采薇乐的轻松,越发忙活起东篱轩的事来,还有竹茗轩也要开在京城。 这还是大表舅劝苏善长的说:「善学立了军功,回京封赏,说不得以后就在京里头扎了根儿,有了这个根基,苏家的竹茗轩开到京城来也顺理成章,善学又还没成亲,怎样也要有家人在一起才妥当,再说,明薇的婆家也在这边,采薇的东篱轩也正收拾着,难不成你放心把两个丫头独着搁在京城里。」 善长听了表弟的话,便跟妻子私下里商量,刘氏也道:「我瞧着咱娘的心气,等小叔子回来,便不舍再分开了,也着实惦记着善学的亲事,不是又学本事又打仗的,说不得孩子都满地跑了,如今却连个媳妇儿都没有,不如就听大表弟的劝,把铺子开到京里来,还有采薇,杜家那档子事,你又不是不知道,若还在苏家庄,采薇跟杜家少爷难免碰面,婚姻事即不成,两人再见面走动却不妥当的,回头让人知道了,不定说什么闲话呢。」 苏善长哼了一声道:「他杜家就算是个四品知府,杜少卿才高八斗贵不可量,也没得正妻还没着落,却想娶采薇过去当二房的理儿,赵鹏那天跟我一提,我差点把他当场轰出去,打量我的采薇寻不着人家了不曾,巴巴的送上去让他家轻贱。」 刘氏叹口气道:「你如今这脾气越发急了,采薇还不是你惯的,小时候念书识字还说的过去,如今抛头露面,把做买卖当成了正经的大事,成日的不着家,要我说,便是赚了金山银山回来,没个体面的婆家,以后可如何?难不成要在家当一辈子老姑娘吗,便是你想给她招赘个女婿回家,采薇的性子,可能瞧的上谁,杜少卿那孩子不差,又对采薇有心,那几年我还真惦记了这桩事,可你大表姐哪个人心高,总想着攀高枝,倒是瞧不上咱家。」 善长哼了一声道:「我还瞧不上她家呢,这才当了几年官太太,倒是把她自己的根底儿都忘的一干二净了,抛头露面怎么了,谁娶了采薇,都是他们家祖坟上冒青烟了,纵然来个一品大员家的公子求亲,采薇若不点头,我这个当爹的也由着她。」 刘氏倒扑哧一声乐了:「你想的倒好,人家一品大员家的公子会巴巴求娶咱家的姑娘,行了行了,我说不过你,横竖都是你父女的理儿,你们想怎么着怎么着吧!过了年就十六了,老这么耽搁在家里,有你急的时候。」 采薇迈进屋就听见她娘最后这句,不禁接了一句:「急什么?」三月打起帘子,她走了进去,李氏一见她,哼了一声道:「着急你出门子找婆家的事,多大的姑娘了,成日就知道往外跑。」说着,打量她一遭摇摇头:「穿这样男人的衣裳,难不成就是男人了,早晚不得寻个婆家收场。」 采薇嘿嘿一笑,凑过去坐到她娘身边道:「娘,您跟我奶要是闲的慌,非要保媒拉纤的,就给我小叔张罗一个呗!我小叔可还没媳妇儿呢!」 和尚在西屋听见采薇的声音,蹬蹬蹬跑过来,正好听见采薇说找媳妇儿,嚷嚷着:「找媳妇儿,找媳妇儿,娘,我也要媳妇儿。」 善长笑了,抱起他放在自己怀里,点点他的小鼻子尖道:「我们家和尚都想娶媳妇儿了,跟爹说说,想要个什么样儿的媳妇儿啊!」 和尚听了,真歪着小脑袋认真的想了想,然后看了他二姐道:「我要找个二姐这样的媳妇儿,长的好看,还能陪我玩。」 采薇伸手拍了他脑袋一下:「臭小子,想的蛮好。」和尚巴巴的伸出小胳膊:「二姐抱,二姐抱……」采薇只能把他抱到自己怀里,和尚凑在她脸上啪叽亲了一口说:「二姐你别急,等我长大了,娶二姐当媳妇儿。」那个正经的模样,逗的一屋子人都笑了起来。 正说着就听外面丫头喊了声:「大姑娘来了。」如今苏家的院子跟明薇住的院挨着,虽不连着,中间就隔了一条小街,出了这边的侧门就能进去那边,来往颇为方便,明薇便时常过来瞧她娘。 刘氏进京时第一次见着明薇,虽说养的好多了,可看上去依然没在家时圆润,小脸儿都有些消了,心疼的不行,明薇想起前些日子受的委屈,一看见亲娘,哪儿还忍得住,娘俩抱着头哭了一场,过后刘氏疑心闺女受了什么委屈,忙着问了,明薇知道,那些事采薇没跟她们娘说,如今都过去了,何必让她娘再跟着难过,便说没什么,只说孩子没了,养了几个月才好,想起爹娘来,不得见面,故此难受,刘氏这才作罢。 第十五章 娘家就在自己隔壁,小叔眼瞅着就当了大官,周家从上到下,再也不敢慢待于她,明薇也学了个乖,加上如今有了主心骨,还怕什么,明薇如今算想明白了,嫁到哪儿,娘家都是女人一辈子的靠山,没个娘家在后头撑着,便是受了委屈,都没个给你抱不平的,不过,采薇这样的妹子,估摸可着大明也找不出第二个来。 明薇在一边瞧着她妹子给她平冤昭雪,使唤出那些手段来,令周家上下的主子下人对她又敬又怕,自己是她的亲姐姐,便是没妹子的十分刚强,也该知道珍重自己,这条命总归是爹娘给的,让旁人害了去也对不起爹娘,因此,倒是下了心思学着管家理事,她婆婆也是这个意思,让她跟在身边手把手的教她。 善长一看两个闺女都在,便寻个由头去前头了,留下她母女三个说体己话,刘氏拉着明薇的手仔细端详了端详道:「今儿气色比那日又好了些,前儿我听说,你们家大爷屋里的姐儿不大好,如今可怎么着了?」 明薇道:「那孩子吃不得奶水,整日整夜嚎哭不止,公婆也不大上心,昨个倒是不哭了,听那边的婆子说,哭不出声儿了,估摸过不了一两日了。」 「阿弥陀佛……」刘氏念了句佛:「真真作孽,可不是要债来的孩子,落生了一场,却才活了这几日,她娘还不知怎样疼的慌呢。」 采薇道:「娘,您不知道周府这位大奶奶,最是个想得开的,生下一看不是男胎,连理都不理,要我说这孩子去了倒好,便是侥幸养活大了,以后还不知受什么罪呢。」 刘氏道:「你说的倒是轻松,赶明出了门子有自己的孩子就知道了,都是自己身上掉下的骨肉,哪能不心疼呢。」 采薇一听,又提起了出门子的事儿,忙寻了个借口跑了,刚出屋,就听刘氏在屋里喊:「早些家来,一个姑娘家,总在外头逛像什么话?」采薇吐了吐舌头,带着三月跑了。 刘氏不禁叹口气,明薇道:「娘,采薇知道轻重的。」刘氏道:「便是你妹子是个天上少地下无的,可找婆家,谁乐意找个成天往外跑的,小门小户的没准行,别说你爹,你妹子,就是我都瞧着都过不去眼,虽说着急,也不能真委屈了你妹子不是。」 明薇想起慧远大师的话,笑道:「娘莫急,那日慧远大师来我们府上,说采薇的八字着实好,是难得一个福禄双全财源广进的命格,旺家旺夫旺子旺族,还说两年之内必有红鸾星照,应着采薇的亲事呢。」 刘氏一听忙问:「慧远大师?刚进了京的时候,就听说西郊有个善缘寺的香火最灵,那里的主持便是慧远大师吧!给当今的皇后娘娘批过八字的,是不是他?」 明薇点点头,刘氏眉间一喜,继而又愁道:「话是这么说,可如今连个影儿都瞧不见。」明薇道:「常听人说,婚姻事都是打一生下来,月老就牵好红线的,谁跟谁都是注定了,当初在苏家庄的时候,也没想我能嫁到周家来,姻缘到了,自然就成了。」 刘氏点点头:「这话倒是在理儿。」说着小声问明薇:「肚子里可有喜信儿了?不行,寻个精妇人脉息的郎中好生瞧瞧吧!如今子明房里就你小两口,怎的还没有?」 明薇脸上一红,低声道:「这个月的小日子迟了十来日,这几日身上也越发犯懒,倒是还没瞧郎中,不知道是不是,我想着再过些日子,若是还这样就八九不离十了,到那时再寻郎中来瞧。」 刘氏一喜忙问:「这几日吃饭如何?」明薇摇摇头道:「不大好,正经的饭吃不下几口,倒是娘从家里带过来的腌梅子,对心思,每日都要吃上半盏,我还说过来再要些,比外头买的好吃的多。」 刘氏道:「那是你妹子年上回去鼓捣出的东西,家里头腌了好几大罐子呢,也带过来不少,一会儿你回去捎一罐子,需记着,虽是爱吃,也不可多吃,我瞧你这个样儿,十有八九是有了,好好保重自己的身子,莫再有什么闪失才好。」 娘俩正说着话儿,就见明薇的丫头春华走了进来,行过礼忙回道:「大奶奶屋里的姐儿刚头没了。」明薇一听,站起来就往外走,刘氏一把拽住她道:「着什么慌,你这怀着孩子,可别去那院子里,没足月的孩子,身上不干净呢,回头冲了邪可不好。」明薇应了声,便匆忙去了。 到家的时候,孩子都已经裹好收殓了,没足月又是个女婴,也葬不进祖坟去,便寻个郊外的地方,草草埋了了事。 孩子一死张,张碧槐倒更不消停了,没日没夜指着周子聪二房的院子骂,产后身子本来就虚,又不知保养,刚进了五月,就躺在炕上起不来了,周子聪早就厌烦了她,也不怎么去瞧她,一副任其自生自灭的样儿。 周子明见妻子这些日子越发犯懒,不敢耽搁,忙回了周夫人叫了郎中进来,一诊脉,果然是喜,周伯升两口子高兴的不行,吩咐下头的人,着紧伺候着二奶奶,如今这光景,倒是真真跟大房掉了个。 南征的大军端午节那日到的京,采薇早早在街上茶楼的二楼定了个临窗的单间,这日一早带着三月刚要出府瞧热闹,被苏和尚缠住,死活要跟着她去,采薇没法儿只得带了他出来。, 端午小阳春,春风和暖,气候宜人,沿路挤着看热闹的百姓,人山人海的,倒是比过年还热闹几分。 采薇坐在窗前,支着手吃茶,三月哄着苏和尚在对面吃点心,吃的满嘴都点心渣,采薇不禁点点他的额头道:「 早饭吃的什么?跟饿死鬼似的。」 三月捂着嘴笑道:「这还用问,定是惦记来瞧热闹,一早在门边上堵着咱们呢,连饭都顾不得吃了。」苏和尚咽下嘴里的豌豆黄,咧开嘴笑了。 三月偷偷瞄了自家姑娘一眼,小声道:「不知道木公子可一块儿回来不?」采薇目光闪了闪,上次的信是小叔写来的,虽能写信了,字却不大好看,信里也没提木头的事,算起来有两个月,没接着木头写过来的信了,还记得杭州郊外,木头跟她说京城见,当时她还说自己怎会去京城,如今连苏家都挪到京城来了,只不过没见着木头的影儿罢了,这该算他失约吧! 采薇知道三月什么心思,要说自己喜欢木头,采薇并不否认,可关系到婚嫁,怎么想都不妥当,再说,算起来木头比她大了整整八岁呢,她十六,木头如今都二十四了,在这里,二十四的男子,估摸孩子都好几个了,听小叔叔说他家也是京城的,谁知他家里有没有妻妾,便是他无妻无妾,也不见得能娶自己,即便他想娶她,她可乐意嫁吗,采薇自己都不知道,只是对木头有种朦胧的好感。 忽听三月惊呼:「来了,来了……」采薇回神,侧过头去,旌旗招展,马蹄声扬,将领兵甲一个个甲胄分明的开过来,沿途都有百姓的欢呼声。 三月道:瞧,咱家叔老爷好威风。「采薇看过去,果然,当头穿着元帅甲胄的是小叔的师傅,那位云大侠,身侧一骑便是小叔苏善学,高头大马,意气风发,小叔终于功成名就,谁会想到,这马上威风赫赫的将军,就是当年苏家庄哪个敦实淘气的小子呢。 第十六章 采薇抱过和尚,指了指苏善学的方向道:「和尚,那坐在高头大马上的就是咱家小叔,威风不?。」和尚点点小脑袋,比采薇激动多了,小身子一窜一窜的,恨不得窜出窗外去,探着半个身子,尖着嗓子喊:「小叔,小叔,我是和尚,我是和尚……」虽然喊的用力,无奈人小声儿低,淹没在人群的欢呼声,什么都听不着。 大队人马不大会儿就过去了,苏和尚耷拉着脑袋问采薇:「怎的小叔不理我?」采薇扑哧一声笑道:「小叔走的时候,还没你呢,他都没见过你,自然不会理你。」看和尚那丧气样儿,采薇哄他:「他是咱家小叔,这会儿没见着怕什么,等小叔家来,你在他身上打滚都成。」 和尚眼睛一亮道:「真的?那小叔是大将军不?」采薇想了想道:「小叔是英雄。」「什么是英雄?」和尚刨根问底儿。采薇道:「嗯,英雄就是最厉害的人,走了,回家,出来这大半天,娘不知道着没着急呢。」 姐俩儿出了茶楼坐上马车,采薇不由掀起车帘向那边空了的大街望了望,三月小声道:「怎的木将军没一起回来?」采薇没说话,细想起来,纵然木头回来了,又怎样。 至掌灯时分,善学身边送信的人才到苏府报喜说:「皇上在凌烟阁召见功臣,见了苏先锋龙心大悦,封了京畿护军参领一职,赐下宅院,又听说尚未娶妻,特赐吏部左侍郎徐大人嫡女为妻,择吉日成婚,如今皇上正赐宴呢。」 听了他的话,苏婆子一把抓着刘氏的手一叠声道:「采薇娘,你可听着了,听着了,对不?不是娘做梦,是善学回来了,封了大官,还要娶媳妇儿了是不是?」 刘氏忙道:「娘没听差,是善学回来了,当了大官,媳妇儿也有了,您老以后就是老太太了,等着享儿孙的福吧!」 到了近戌时,苏善学才家来,穿着堂堂三品的官服,见了苏婆子,跪下咚咚就磕了三个头:「娘,儿子不孝,终是家来了。」苏婆子揉了揉眼,颤巍巍扶着他端详了又端详,好半晌才道:「是我那个皮小子,如今真是出息了。」 苏善学又给大哥大嫂见了礼,才进到屋里坐下叙话,明薇和周子明先见过小叔,苏善学颇稳重的点点头,勉力了周子明几句,瞥了眼采薇,笑道:「疯丫头你倒是躲哪儿做什么?」采薇偷着白了他一眼,上前见礼。 苏善学看了看她,忽然道:「南蛮新王的王妃前些日子去了,发丧收殓,耽搁了蛮王进京朝贺的行程,蛮王上了奏章,皇上体恤,让延迟三月进京,师兄如今还在南边,待到八月才能回转,让我先跟你说一声。」 采薇脸微微一红,嘟囔了一句:「这样的大事跟我说什么?」苏善学倒是笑了,不禁打趣她道:「你们俩的事我怎知道,他让我捎个话,我便捎个话,横竖没我什么事儿。」 采薇瞪了他老半天,才咕哝了一句:「都当大官了,还这样……我去瞧瞧茶怎么还没上来……」说着,扭身走了。 屋里的人都是家里人,没有不知道采薇是个什么性子的,尤其善长,何曾见过采薇有如此扭捏的女儿态,刚才可不就是害羞的样儿吗。 不过这会儿也不好问,等明薇和周子明家去,苏婆子也回了屋,这屋就剩下兄弟俩的时候,苏善长才问:「你哪个师兄跟采薇……」开了口又不知道怎么往下说。 苏善学却点点头道:「我也是最近才瞧出些意思的,后来越想越觉得是件真事儿,那年,大哥病了,采薇一个人去南边办货,给我写了封信过去,那时家书来往都是我师兄帮着,他念了信,第二日便没影了,后来我才知道,是一路护着采薇南下去了,也是他救了采薇的小命,这些都是后来采薇跟我说的,师兄只字未提,就是采薇在杭州舅太爷家的时候,也是师兄替我去接的采薇。」 苏善长倒抽了一口凉气,心里暗道,这可是,怎么突然就蹦出这么个人来?苏善长模糊还有些印象,记得善学的师兄是个颇俊秀的男子,采薇这丫头竟把这事隐得死死的,回来只说正巧遇上善学的师兄救了她,一个字都没多提。 忽然想起年纪,忙道:「你师兄比你都大上几岁吧!家在哪儿?还有什么人,这些你可知道?」 苏善学挠挠脑袋:「我这个师兄就是个闷葫芦性子,三脚踹不出个屁来,跟我说的话也没几句,略听师傅说是京里的家,尚未娶妻,家里还有什么人?却不知。」 苏善长不禁愕然,知道善学的心粗,这些事上从不留意,若只是他师兄倒不妨,如今牵扯到采薇的终身大事,却要扫听清楚明白才成:「你抽空问问底细,若是青白人家,采薇也中意,都是桩如意的亲事。」 苏善学笑道:「我师兄那个人,平常连话都说的少,这次我跟师傅先回京来,他却巴巴的跟我说,让我给采薇捎个话,心里若不十分中意,这话他是说不出的,若是他真成了我侄女婿,这辈分可不乱了,我是叫他师兄呢,还是他叫我小叔,哈哈哈!」苏善长瞪了弟弟一眼,如今虽说大了,还是有些皮性子没消下去。 善学的宅院虽是御赐,可还要着实收拾些日子,又恋着这边的母亲兄嫂,也就在这边先住了下来,等择吉日娶了媳妇儿再搬过去,反正他在府里的时候也少,平常日子都在京郊大营练兵,这边离得还近便些。 苏善长回了自己屋里,刘氏忙问:「善学可说明白了?他师兄怎的跟采薇倒相识?我记着可比采薇大不少呢?」 善长道:「大几岁有什么,采薇中意就好。」刘氏道:「怎么就冒出这么个人来,若是个稳妥的人,我倒盼着这桩亲事能成,过了年,咱采薇可都十七了,再留着可真成老姑娘了。 苏善学封了三品官,苏家自然也跟着水涨船高,再不是寻常的寒门商户,每日来贺喜走动的官员络绎不绝,便是各府里的内眷也多有往来,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当官就走的这样的排场,刘氏跟苏婆子只得一一应酬过去便了。 苏婆子却想着,怎生见见那个皇上赐婚还未过门的儿媳妇儿才好,却苦无机缘,横是不能生生的上门去瞧,人家也不是小户之女,是正儿八经的千金小姐。 说起来,嫁进苏家这门第上真算苏家高攀了,听说这位侍郎家的嫡女,比采薇大上一岁,过了年正巧十八,年岁上倒合适,只不知性情如何。 苏家这边着急,徐府那边也忐忑,要说这位徐侍郎,也是世族出身,娶的封家远房的姑娘为妻,生了两子一女,两个儿子均已成家立业,如今家里只剩下嫡女静云待字闺中,因只得了这一个女儿,故从小悉心教导,是个琴棋书画德容功貌都拔尖的千金小姐,性子也温和大度,只这婚姻上却有些不顺遂。 两口子挑来捡去,耽搁到了快十八了还没着落,如今倒好,皇上金口一开赐了婚,也挑拣不得了,徐侍郎回家来被妻子好一顿埋怨。 第十七章 他妻子封氏道:「听说这苏家原先就是个乡屯里的庄户人家,后来买卖做大才富裕起来,苏善学虽说年纪跟咱静云匹配,可不知家里的底细如何,就听说有个大哥大嫂,上头还有个婆婆,大侄女出了门子,可还有个待字闺中的二侄女和小侄子,这么一大家子老少的,静云嫁过去,可别受了什么委屈。」 徐侍郎道:「苏善学少年得志,虽说是个武将,我在大殿上瞧着也是个憨实性子,只他家里的人如何却不知……」忽想起一个主意道:「虽说成亲前不得见面,可他家内眷倒可请到府里来,他家的二姑娘跟静云年纪相仿,寻个由头一起请过来见一见,他家相了咱家静云,咱们家也能知道他家上人的性情了,岂不两全其美。」 封氏一听这个主意极好,便跟女儿说了,徐静云道:「心兰跟我说起过这位苏二姑娘的,说是个极有见识的,性子也有趣,我倒是遗憾总没机会结识。」 封氏听了不禁道:「以后就成你侄女了,性子好才稳妥,我就怕她家根儿上是穷苦出身,没得怎样教养,性子若野蛮,你嫁过去岂不吃亏。」 徐静云道:「娘说的哪里话,听心兰说这位苏二姑娘,琴棋书画样样都好,且是个极爽利的女孩儿,怎会野蛮,想来从小也是悉心教养着长大的。」 虽听女儿这么说,封氏心里还是不大信,苏家的出身在哪儿摆着,便是从小教养,难不成能教养成大家闺秀吗,却也十分好奇起来。 便寻了个南边的戏班子,下了帖子过去请苏婆子跟刘氏过府看戏,这不过幌子,那意思苏家也明白,定然是让她家相相亲去,这一下正合了苏婆子的意思,这样的场合,采薇自然不能再做男装打扮。 换了身女装,翌日一早,便跟祖母娘亲来了侍郎府,侍郎府跟郑家的尚书府在一条街上,一个在街中,一个在街尾,采薇倒坐车经过了几次,就是想不到,她小婶竟然是这家的姑娘,也略听郑心兰提过徐小姐,倒是神交已久,只是不得见面罢了,如今得了机会,采薇倒蛮高兴。 苏家的马车到徐府仪门外停下,采薇扶着苏婆子和刘氏一下车,就看见台阶上立着十几个婆子丫头簇拥着一个面容慈善的贵妇人,身侧一个妙龄少女,模样生的极好,穿了一件粉色对襟的羽纱衣裳,映着一张粉面,眉眼盈盈的,显然有几分紧张,手里绞着帕子,微微颔首立在哪里,仿佛一副最生动的仕女图。 采薇不禁暗道:「如此佳人,他小叔真正是个有福气的。」封夫人听着信儿,就忙带着徐静云迎了出来,主子还没下车,就瞧着跟来的丫头婆子那规矩的形容,封夫人便放了一半心,俗话说,看奴知主,就瞧着这几个下人,苏府也不是她想的寒门小户。 待瞧见采薇,封夫人心里不禁暗赞了一声,真是个好体面的姑娘,穿着一件翠色罗裙,领口是时兴的大掩襟,碧色丝绦系住纤腰,裙摆上绣着一从兰花,简单清雅,头上点翠八宝的簪子,挽起一半发髻,其余垂下,耳畔两只金镶翠的耳坠子,映着一张白皙小脸,眉如新月,唇若涂脂,一双眸子尤其生得好,灿灿仿佛有流光闪过,一行一动均大方得体,倘若不是早知底细,说是谁家的千金,也没人不信的。 再看苏婆子和刘氏,穿的也极体面,并不一味富贵俗气,遂暗暗点头,封氏也不托大,急忙迎上来亲手扶着苏婆子道:「老妇人快请进府里歇着,眼瞅着日头上来,着了暑气却是我的罪过了。」 封氏是善学的岳母,该着比刘氏长了一辈,刘氏上前见礼,喊了声亲家太太,封夫人道:「早说请你们过来,一向没得机缘,以后都是一家子,如此外道做什么?」说着,瞧了女儿一眼道:「静云,还不见过苏府的老夫人夫人。」 徐静云有些羞涩的蹲身行礼,苏婆子忙拉起她的手仔细端详了端详,倒是把徐静云端详的更有些不自在,可也知道这是婆婆,不敢怠慢。 采薇知道她小叔好容易有个媳妇儿,她奶定是稀罕的不行,可在人家大门外这么端详,也不大像话。 采薇上前行礼:「采薇见过徐姐姐。」她奶一听道:「胡说什么?她是你小婶婶,怎的叫起姐姐来?」 这一句话徐静云的小脸腾就红了,采薇却顺势从她奶手里接过徐静云的手道:「小叔还没成亲呢,现下先认作姐姐以后再改。」她这话说的极俏皮,封氏都不禁笑了起来道:「二姑娘这话说的好,如今先论姊妹吧!」 徐静云牵着采薇进了府,路上一一指给采薇看她家的园子,侍郎府的园子比尚书府要小很多,但胜在精致,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更别有一番味道,最难得倚着假山挖了一个偌大的池子,池中植了许多碗莲,如今正是六月,一朵朵出水的荷花在日头夏婷婷玉立,仿佛一个个二八的韶华少女,风姿卓越窈窕妩媚。 戏楼就搭建在莲池一侧的水榭对面,水榭收拾的清雅不俗,起了个蛮有趣的名儿叫「得藕榭」采薇看了牌匾不禁乐了,听说这位侍郎大人性子颇为板正,若是起得这样的名儿,骨子里倒是个诙谐之人。 徐静云见她看着水榭上的匾额发笑,不禁道:「这是那年盖这水榭时,我爹起得名儿,谁见了都说古怪。」 采薇道:「因何而得藕……」指了指池子里的迎风招展的莲荷道:「应时应景,怎生古怪了?」徐静云不禁扑哧一声笑道:「心兰总说你学问好,说出的话格外有趣儿,今儿我才知道,果真呢。」 采薇道:「郑姐姐那是客气,不过就认得几个字罢了。」徐静云眨眨眼,低声凑近她道:「你少在我跟前弄鬼,你在外头做买卖的事儿,我早知道的,心兰说冀州府那个鼎鼎大名的东篱轩就是你鼓捣出来的,你家的竹茗轩也都是你管着。」 采薇不禁笑了,知道这些事儿原也瞒不住,便道:「弟弟还小,我爹的身子骨又不好,我也只能效仿木兰从军硬着头皮上阵了。」 徐静云扑哧一声笑道:「这个比喻恰当,亏了你是个女孩儿,若是男人,让这天下的男人岂不愧煞了。」两人年纪相仿,说说笑笑倒分外投契。 台上的一班戏子身段唱腔的确出挑,只是唱的戏没意思,满床笏,琵琶记,前面一出太热闹后面一出太苦闷,真把采薇给烦的够呛,后来是徐静云瞧着她实在难过,便引着她去那边逛了逛她家园子才好些。 吃了中饭,便近了未时,苏婆子毕竟年纪大些,在家时,每日必要歇晌午觉的,如今撑了这大半天,早有些倦上来,刘氏便起身告辞,封氏也没很留,直送出了仪门外,瞧着苏家的车马去远了才回转。 晚上徐侍郎回府便问妻子:「如何?」封氏道:「虽是小门户,却丁点儿瞧不出,颇体面,他家二姑娘尤为出挑,模样儿还在其次,这份机灵聪慧却极少见,且行动大方,说话得体,不知他家怎样教养出这样的姑娘来,便是咱家静云,若认真比照起来,也失了几分机灵气。」 第十八章 徐侍郎不禁笑道:「你哪知道这位二姑娘,真真不能小瞧了去,我今儿我才听说他家一桩奇事,你道他家的买卖谁掌着?」 封氏奇道:「不是苏善学的哥哥掌着还能是谁?她家的小子过了年也才六岁吧!」徐侍郎道:「他家的买卖不在京城,可在冀州兖州两府却是鼎鼎大名,这两年苏善长早就不管事了,管事的是他家二公子。」 「二公子?苏家何来的一位二公子?」许侍郎道:「这不过幌子,就是这位二姑娘,当初他爹病了,弟弟又小,便交给她了。」 封氏愕然:「她一个才十六的姑娘家,哪会做什么买卖?况且,这样抛头露面的,将来可如何是好?」 徐侍郎叹道:「这也是没法子的事,不过却是个既孝顺又有本事的丫头,将来谁娶了家去,也是造化了。」 采薇刚回家,小叔院子里的下人就过来说:「叔老爷请二姑娘过去呢。」采薇还没怎样,三月先撑不住笑道:「姑娘猜的果然不错,叔老爷还真惦记着呢。」 采薇调皮的眨眨眼:「娶媳妇儿这样大的事,哪个男人不惦记。」说着,出了自己的屋子上小叔院里来了。 如今正暑热,虽过了晌午,热气却未散尽,皇上赐婚,挑了九月初六的好日子,前面几个月准了苏善学的假,让他在家筹备婚礼事宜,他不惯这些俗事,反正上面有长兄长嫂和母亲操持,连官场上的一概应酬都是能免则免,每日在家里练武看书,倒乐得清闲自在。 采薇一进来就看见她小叔正在院子里的葡萄架下看书呢,这架葡萄原来人家种下的,采薇买下宅子收拾的时候,别院子的花木都撅了重新种,只这架葡萄没舍得,当时都过了十月,别说葡萄,连根儿叶子都是没有,但那缠绕而上的藤蔓却颇粗实,没个十来年光景长不成的。 采薇想着来年过了夏再瞧,若是结的葡萄好,正好可酿葡萄酒,若不好,再换一架子常春藤来,这一忙活到忘了这事儿,今儿一瞧,翠绿的葡萄叶间,已经坠满一串串剔透的果子,远远看去,仿佛一粒粒黑紫色的珍珠,她小叔就挪了个竹榻在下面躺着看书,自在的不行。 不过,看书?采薇不禁失笑,记得小时候,周伯升教她认字,她奶每每掐着小叔的脖子过来一起学,小叔却坐不到一会儿,觑着她奶没注意,嗖一下就跑了,她奶手里拿着根烧火棍追出去,哪还瞧得见影儿,只能扶着篱笆门,一个劲儿的骂,如今想起来就跟昨日一样。 因此现在瞧见小叔端着本书看,采薇觉得颇有几分诡异,苏善学看见她,放下手里的书,笑着招了招手:「疯丫头过来。」 采薇不禁白了他一眼,走到他旁边的石凳上坐下,下人上了茶来,采薇接过抿了一口,低头看了看桌子上书,挑眉道:「列国志?」苏善学道:「这个还算有趣,我倒是瞧得进去,比那些酸倒牙的诗词强多了。」 采薇看着他,哦了一声,笑眯眯的不说话,苏善学不禁有些着急起来,端起桌上的茶盏咕咚咕咚灌了半盏下去,突然道:「小薇薇,师兄让我捎什么话儿,我可都捎来了,你们俩这些年假借我的名义通信来往,我也没跟旁人说,小叔对你可好?」 采薇小脸有些红,说了句:「还不差。」「什么不差?小叔对你一向最好的,故此,小薇薇,小叔的事儿你也得上心对不对?」那模样真有点儿着急上来。 采薇扑哧一声笑了,凑过去低声道:「小叔想知道徐姐姐的事,我猜的可对?」苏善学难得有几分扭捏嘟囔道:「我自己娶妇儿,怎么也得知道模样儿过不过得去眼吧!」 采薇眼珠子一转,促狭的道:「倘若我告诉小叔,徐姐姐生的比母夜叉还丑十分,小叔难道还敢抗旨逃婚不成?」 苏善学愕然,蹭就跳了起来,大叫一声:「母夜叉,真这么丑吗?」采薇被他吓了一跳,白了他一眼:「我就这么打个比方,懂不懂?」 苏善学暗暗松了口气:「那个,那个,你今儿去侍郎府见着她了?」采薇点点:「见着了,还说了好多话呢。」苏善学挠挠大脑袋道:「那,她,她……」一张黑脸涨的通红,她了半天都没说出下面来。 采薇不想再逗他遂道:「徐姐姐长的可好看了,性情也好,跟我说了好半天话儿,都温温柔柔的,会弹琴,会画画,会下棋,写的字也好……」 苏善学越听越心虚,最后呐呐的问:「那,那,她乐意不?」采薇不禁挑挑眉,这个年代的男人哪会想女人乐不乐意,有权有势,喜欢了就娶回家,腻烦了,或一封休书遣出家门,或就丢在宅子里自生自灭,她小叔虽粗却是个难得良人。 采薇挺了挺胸脯自豪的道:「我家小叔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是大破蛮军的英雄,哪家姑娘不乐意嫁?」 苏善学道:「她毕竟是世族大家出来的千金小姐,我是怕她嫌弃咱是个耍刀弄棒的武夫。」 采薇好奇的问道:「若徐姐姐心里不乐意,你又能如何?」苏善学眉头一皱道:「若她不乐意,我便拼着罢官免职也上奏皇上,免了我二人婚姻之事,让她另择如意郎君。」 采薇不禁轻叹,她家小叔真是个英伟不凡的男子,敢作敢当,虽有巧妇拙夫之配,谁又不能说是天作之合呢。 采薇忽然想起昔年在舟中跟木头说的那番话:「请君暂上凌烟阁,若个书生万户侯。」竟是应了她小叔的,而木头又是怎样男子呢,她如今却更糊涂了。 那日她娘把她叫过去,遣了满屋的丫头仆妇,细细问她跟木头的事,她竟不知怎样说好,算起来,她跟木头什么也不是,面才见过区区几次,说的话都加在一起,就那么几句而已,她娘问她这些有的没得,她哪知道,况且,她也着实不知木头的来历。 如今想来,木头的来历真挺神秘,连她小叔都不知,更何况她,采薇想起木头那种自然而然露出的清贵之气,心里不禁咯噔一下,说不得就是个世族公子也可能,若那样,两人,两人…… 采薇想到此,忽然闷上来,告辞小叔出来,便有些不乐,走到自己屋里,从头至尾又想了一遍,采薇习惯把所有最坏的事儿想在前头,省的到时候慌乱,直想了一宿,第二日才想明白了。 若木头是个仕宦大族的公子,她跟他的缘分也就尽了,退一万步讲,仕宦之族可敢娶她这样的女子进门,即便侥幸进了门,不被家族接受祝福的婚姻,仅凭她跟木头两人能维系多长日子,采薇想的异常清楚,再说,她跟木头也没多深的感情,不过微妙的好感罢了。 若像三月说的,只是个江湖客,或许两人还有些可能,但采薇很清楚,这种可能微小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撂下这些烦心事,采薇开始忙活东篱轩和竹茗轩的事,忙活到七月底,东篱轩开张,有了冀州府的名声垫底,京城的东篱轩更是一贴难求,况且如今又她小叔后头震着,说日进斗金也不为过。 第十九章 八月里乡试放榜,周子明榜上有名,中了举,报喜的人送了信来,刘氏欢喜的不行,怎么说女婿这就有前程了,以后明薇一辈子有靠,还愁什么,更不要提周家。 如今不同往年,没有门路光有银子也行不通,如今子明是护军参领的侄儿女婿,谁不看着面子,便是明年会试名落孙山,也不怕了,中了举就能在吏部注册,外放的七品县官也不难,比周伯升当年可强多了,加上明薇的肚子眼瞅着一天大似一天,等过年一落生,若是个男丁,岂不全和了。 周夫人如今的希望都寄托在采薇的肚子上了,老大媳妇儿,疯疯癫癫病病歪歪的,在炕上躺了几个月,进了七月,倒是见了些好,不知怎的,跟子聪的二房动了手,虽是病中,却有股子邪力气,把子聪的二房推了个倒踉跄,子聪的二房大着肚子栽了一跤,当时就见了红。 周夫人得了信儿,忙请了产婆过来,小产下一个男胎,手脚眉眼都长全了,就这么没了,把周伯升两口子疼的没法儿,周夫人气上来,埋怨子聪的二房:「你大着肚子不在房里好生养着,跑那院里做什么?」 子聪的二房,委屈的道:「是姑太太让人来叫我过去。」周伯升脸色铁青,他这个妹子简直是个要他周家断子绝孙,这样歹毒的心思,不知以后还会琢磨出什么阴损招数呢,再不顾及情面,后街置了个小院,把她母女挪了出去,不许轻易过来,不念着兄妹之情,一封休书早把张碧槐休了。 张碧槐母女失了周家这个倚靠,日子自然不比从前,周子聪也是一面也见不着,张碧槐最后一点指望落空,心气够不上来,越发起不了炕,周子明中举的喜讯传来,张碧槐想起自己使了那么多手段,没治死明薇,反而自己落到此下场,恨的一口气没上来咽了气。 张碧槐的娘抱着女儿哭的嗓子都哑了,疯了一样,闯进周家,寻了她娘哭诉委屈,她娘只说:「既是留不住,也省的受罪,好生收殓了吧!到来世多做善事才好。」 周家老太太最是信佛,以前念着自己闺女外孙女,睁只眼闭只眼,后来碧槐娘俩儿做出那些事来,她想护也护不住,再说如今苏家这样,子明媳妇儿没念着旧恶与碧槐母女为难就是大幸了,她若还敢护着,不定连周家都连累了,故此,周伯升把这娘俩儿挪出去的时候,她连句话都没说,如今人死了,也算一了百了。 张碧槐的娘却不依:「不成,我闺女都是苏家那死丫头咒死的,我要她来抵命,娘啊娘!你要给女儿做主啊!」 这话可巧就让明薇跟周夫人听进了耳朵里,明薇一早过来请安,婆媳两个一起过来老太太这边来,刚走到窗户根底下,就听见里面张碧槐她娘连哭带喊的要采薇抵命。 周夫人脸一变,瞧了旁边明薇一眼,一步迈进去,也不理会小姑子,直接跟老太太问了安,脸上不大好看。 张碧槐娘一瞧见明薇的大肚子,眼里嗖嗖冒毒气,想着妹子抵不了命,这还有个姐姐呢,一头就撞了上来:「都是你这贱人闹得,闹得……」 周夫人真吓了一跳,明薇却动都没动,身后两个健壮婆子一边一个揪住张碧槐的娘,就拖到了一边。 周夫人气的脸色都黑了喝道:「还不拖出去,安心要我周家断子绝孙呢,以后不许她进我周家的门,谁放她进来,一顿板子打出去。」 毕竟是自己亲闺女,周老太太嘴动了动刚要说什么,周夫人便道:「娘,您也瞧见了,三番五次,她母女要害周家的子嗣,这样的小姑子我可要不起,您心疼闺女,我可也心疼儿媳妇儿,这么大的肚子让她撞一下还了得,若有个闪失,我如何跟伯升交代,如何跟明薇的爹娘交代。」这话说出来,老太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闭上嘴,一句话都说不出。 明薇回了自己的院子,四月才道:「亏了二姑娘让两个妈妈跟着,不然,今儿真让她撞上来,可怎么好。」 明薇小脸也有些白,想着到了如今的地步,这母女还不知反省自己的错处,倒把一腔子怨恨推到别人身上,真是那句老话说得好,多行不义必自毙,这母女岂不就应了这句。 经此一事,却更信了采薇的话,采薇跟她说:「有些人天生便是恶人,不会想自己的错处,就想着害别人,你若心软,便给了对方可乘之机,对这样的人,防着还不成,还要让他再无翻盘之机才能保住以后安稳。」如今想来,竟是金玉良言,亏了采薇有先见之明,不然自己死了都不知怎么死的。 想起采薇的亲事,明薇叹道:「我娘总说采薇的性子过于刚强,如今想来却是刚强的好些,像我这样,岂不要任人欺负了,只采薇这亲事不知如何呢,别说娘愁,我都替她愁的慌。」 四月道:「慧远大师不说两年之内,便有红鸾星动吗。」明薇道:「说是这么说,可连个影儿都没瞧见呢。」 四月道:「怎么没影儿,不是有个姓木的公子吗?」明薇道:「虽有这么个人,却不知底细如何?打着这个哑谜,也不知揭开是怎样的,倒让人更忧心。」 说话儿,初三这日,蛮王的王驾便进了京,采薇却没出去瞧热闹,只在家里头算账,可是看着账本子上的字,越看越烦闷,索性搁在一边,让谷雨铺了纸,在案头一笔一划的写大字。 写的正是诸葛亮的诫子书:「夫君子之行,静以修身,俭以养德。非澹泊无以明志, 非宁静无以致远……」刚写到远字,三月便匆匆迈了进来:「姑娘,姑娘,你道那木头是谁?」采薇手里的湖笔一抖,笔尖的墨滴到白宣纸上,瞬间晕染起一片浊黑…… 「谁」采薇把手里的湖笔掷在桌上的青花缠枝莲的笔洗里问,三月道:「什么木头?竟是连姓都是假的,今日随着蛮王进京,才露了底,就是咱们大明定国公府封家的嫡孙,皇后娘娘的亲兄弟,本名叫封暮箫,这个却极少人知道,听说还有另一个名儿,叫封子都。」 「封子都?」采薇喃喃念了一句,不禁微微苦笑,封子都,刚到京城的时候,就听人提起过,言念君子,温其如玉,何人不识封子都,原来竟是他。 原就猜到他出身不凡,怎会想到竟如此显赫,仿佛一夕间两人之间,便划开了一道波涛汹涌的银河,飞鸟难渡,更何况人。 三月见姑娘的脸色,不禁有些后悔上来,自己在外头一扫听来,就忙着回来告诉姑娘,却忘了顾念姑娘的心,她家姑娘虽不言不动,可三月在她身边服侍日久,清楚的知道,姑娘并非她面儿上这样安定,心里不定怎样翻江倒海呢。 这些年过去了,何曾有个什么人进了姑娘的心去,也就木头,原想着两人都有心意,日后或可成就良缘,哪想到,竟是这么个结果。 即便三月不懂也清楚,别说姑娘只是个商家之女,便老爷是一品大员,这们亲事也不见得够得上,封家显赫,上头通着天呢,定国公在堂,还有个母仪天下的姐姐,况,闻得封子都是封家长房里唯一一个男丁,那就是小公爷,以后要袭了爵位,公主都娶得。 第二十章 采薇缓缓坐下道:「你如今越发毛躁,什么大事也值当这样着急着慌的跑进来,横竖跟咱们无干系,管他是谁?以后休要扫听人家的事 ,记得了。」 三月嘟嘟嘴:「可,可是姑娘……」在采薇有些严厉的目光下,闭上了嘴巴,知道姑娘这是想就此撇个一干二净呢。 这个哑谜如今揭开,在苏家跟炸了锅一样,可见采薇跟没事人一样,该怎样还怎样,倒让她苏善长两口子暗暗松了心。 蛮王进京,金殿之上,皇上接了南蛮的降表,皇后娘娘亲下御阶扶起随行的木参军,笑道:「一去这些年,倒让姐姐好生惦念。」南征的将领这才明白,这位木将军竟是定国公家的嫡孙,大大有名的封子都。 封子都三岁能文,五岁能诗,兼得姿容俊美无双,早在十年前,子都之名便已响彻京都,十岁那年大病一场,险之又险,群医束手无策,定国公心疼的不行,病急乱投医,请了善缘寺的慧远大师过来批命。 慧远大师说:「慧极必伤,该有此难,若想保得平安,需离了爹娘,待过了及冠之年,便不妨事了。」 正巧唐秉要游历天下,定国公便把孙子托给了唐秉,也是稀奇,一离了家,病就渐渐好了,这一走就是十四年,如今才得回来。 这些事,如今都成了京城里的人尽皆知的轶闻,苏善长夫妻哪能不知,刚一听着的时候,苏善长就长叹了口气,连句话都说不出,刘氏也忧心的不成,也不敢在采薇跟前提起此事,至晚间饭时,暗瞧采薇形容,竟跟平常一般无二,两口子这才放下心。 苏善长不禁埋怨弟弟:「跟着你师傅师兄学了这么多年艺,怎的连人家的底细都不知。」苏善学也觉对不住小侄女,最可气,他还遮掩着,让两人通了这么年信,最后弄成这样,苏善学愧疚的不行。 他就是心再粗也知齐大非偶的道理,采薇又是这么个性子,如何受得住那样大家族里的规矩束缚,封暮萧却着实不是良配。 家里人愁,可采薇却跟没事儿人一样,该干嘛干嘛,有了这挺事,采薇每日出去忙活买卖上的事,刘氏也不好拦着了,还巴不得她出去散散,就怕她在府里闷出病来。 竹茗轩的定了八月十六开张,采薇哪有功夫想旁的事,采薇就这点好,没有希望的事,想也白搭,索性丢开,就当没木头这么个人,可她丢开了,有人却丢不开。 封暮萧也知道,他若想娶采薇会有些阻碍,封家合族的老少,估摸没一个赞成的,可他就想娶她,旁人都不成,这些年一点一滴,见面虽少,可暮萧觉得,两人的心早就贴在一起了,他知道她,她也知道他,虽没挑明,彼此心意却是想通的,便是艰难些有什么,他就是要娶她,除了他旁人都不娶,他爹娘若不点头,他这辈子不娶妻就是了,在她后面默默陪着她护着她也甘愿。 这些封暮笑早就想了多少遍,上次在南边,暮萧几次想把自己的身世和盘托出,可每每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他知道采薇的性子,若知道他的家世,估摸从此就要远着他了。 暮萧总想着寻个恰当的机会,因此一拖再拖,哪想到进了京,金殿上,他姐御阶一下,他的身份自此大白于天下,天下的人怎样,与他何干,他在乎的只是一个罢了。 回京第二日他便去了苏府,苏善学憨实直率,也没拐弯抹角,直接跟他说:「师兄,你们家门槛太高,我家小薇薇着实高攀不上,况,小薇薇的性子想必你也知道,便是你们家点了头,八抬大轿把她抬你们家去,她也不见得就乐意,我兄嫂原是打算给她招赘一个上门女婿,你堂堂一个定国公府的嫡孙,横是不能入赘苏府来吧!要我说,也别白费这些功夫,反正你俩统共也没见过几回,就此丢开手也没什么,何必再这样牵连不断的扯不清楚。」 几句话把封暮萧给撅了出来,木萧出了苏家,扭头就家来了,没去爹娘的院子,直接就进了他爷爷的书房。 定国公正在屋里摆棋谱,瞧见他进来,笑着招招手:「昨儿个才进家门,今儿一早就见不着你的影儿了,祖父这还等着你下棋呢,来,来咱祖孙二人杀一盘,让我看看,这些年你棋艺可长进了没有。」 木萧坐下,一边跟她爷爷下棋,一边想着怎样开口,虽说心思已定,可这婚姻事,让他说出来,仍有几分不自在,心不在焉,一局棋下的七零八落。 定国公颇不满的丢开棋子道:「不下了,你的心根本不在棋上。」说着,从上到下扫了孙子一眼,他这个孙子从小出色,因为出色,差点落个慧极必伤的结果,在外飘泊了这些年,却连婚姻大事也耽搁了,更耽搁了他抱曾孙子,三年前屡次催他回京,都被他寻托词挡了回来,这次好容易回来,婚事便是头一等急切之事,只是今日瞧着仿似有什么心事。 定国公吃了口茶问他:「一早去哪儿了?」封暮萧忽然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孙儿想求娶苏家姑娘,还望祖父成全。」 定国公愣了一下:「苏家姑娘?哪个苏家姑娘?」封暮萧道:「就是护军参领苏大人的侄女。」定国公着实惊讶,这个孙子从小便是个沉默内向的性子,让他说出这番话来,可见必然心里早中意了,可苏家姑娘…… 苏善学封了护军参领,苏家在京城也算声名鹊起,只因苏家的根底连寒门都算不上,却成了一桩稀奇事,如今虽说苏善学做个官,可这门第上,着实差的太多,纵然定国公一向豁达,也不禁暗暗皱眉。 定国公沉吟半晌,搀起孙子来问:「你跟苏家姑娘因何结识?却为什么非她不娶?」封暮萧一张俊脸不禁染上暗红呐呐的道:「只见过几次面罢了。」 定国公更是稀奇:「只见过几次,你就要娶她?」封暮萧点点头坚定的道:「除了她,孙儿再不娶妻。」定国公不禁暗暗抽气,他这个孙子,真应了那句话,不鸣则已一鸣惊人,而且一点迂回的意思都没有,直接就撂了狠话。 这意思就是说,不让娶苏家丫头,封家到他这儿就截止了,自己别说抱曾孙子,连孙子媳妇儿也见不着了。 定国公瞧了他老半天,叹口气道:「你不是现在就想让祖父答应吧!至少祖父得先见见那丫头,瞧瞧究竟是什么仙女,把我这个木头似的孙子都勾了去。」 封暮萧忙道:「不能见……」定国公挑挑眉:「不能见,为什么?是她见不得人,还是你爷爷拿不出去。」 封暮萧脸色更红:「不,不,都不是,她的性子,呃,不大喜欢官宦权贵人家……」定国公哧一声笑了:「这听着倒新鲜,难不成我堂堂定国公,要见她一个小丫头都不行。」 封暮萧忽然泄了气,郁闷的道:「正是因为知道了我是定国公的嫡孙,她才不乐意!」定国公以为自己听错了,又问了他一遍:「你说那丫头不乐意?」 封暮萧颇有几分颓丧的点点头,定国公不禁气上来:「既然她瞧不上,那还娶她作甚,找个比她强几倍的娶进门不就得了。」 第二十一章 封暮萧不禁苦笑:「纵然有比她好千倍万倍的女子,无奈孙儿不愿,弱水三千,孙儿只愿取这一瓢饮。」定国公不禁动容。 封暮萧想了很久,只有这一招破釜沉舟,或可有峰回路转之机,他这一招使出来,他是痛快了,可把定国公府上下难的够呛。 封暮萧他爹堂堂的国丈大妻妾真没少娶,可落到最后,就嫡妻所出一儿一女,长女封清月入宫为后,母仪天下,尊贵处自不必说,只这个嫡子却得的有些晚,比长女小了整整六岁。 长女清月十六大婚,十八封后,二十上就生了太子,如今太子殿下都十岁大了,子都虽自幼聪慧,却因慧远大师一句慧极必伤,出外避了这些年,倒耽搁到如今都二十四了尚未娶妻。 封家虽是鼎盛望族,人丁上却不算兴旺,定国公是封家族的正根儿正房,倒有几个叔伯兄弟,膝下也只得封暮箫他爹一个儿子,娶了镇远侯赵家的嫡出小姐为妻,进了门也只生了一儿一女,却是三代单传,偌大的公府就守着封暮萧这么一个独根苗儿,旁的都是堂叔伯家的兄弟,算不得定国公这一支上的。 因此,当年一听慧远大师之言,即便不舍,也送了出去,飘泊在外这些年,就盼着回来能娶妻生子继承香火,人是回来了,这才回来,就给封家出了道难题,国丈大人跟夫人赵氏深知自己儿子性情,虽说这些年不在身边养着,可那个性子从小就定了的。 十岁之前,除了跟他姐亲近些,旁的亲戚家的闺秀,就是那几个堂叔伯的兄弟姊妹也没见跟谁说过几句话,闷葫芦一样的性子,聪明劲儿都用到读书上了,何曾见过他这样,撂下话就说要娶苏家的姑娘。 封家跟苏家想法一样,就不知道怎么就蹦出了个苏家姑娘来,还非卿不娶,怎能不震惊?震惊之后,便忙着寻人底细打探苏家底细,虽知是个贫门起家,可也得知道怎么个来去。 这一打探,倒是更令人吃惊,书房里定国公颇为凝重的看着儿子问:「你说的这些可当真?」 国丈大人道:「让府里暗卫去查的,不会有错,说起来,这位苏家二姑娘着实聪明的紧,她们家一步一步发达起来,认若真论起来,这位二姑娘却是个大大的功臣,不是这丫头在兖州府的一把火,恐怕她苏家也到不了如今成色,更何况,她开的那个东篱轩,冀州府的儿子没去过,可京城西郊这个开张那日却凑了个热闹,处处透着一个雅字,便是在里面吃上一盏茶,清风朗月松涛竹阵,令人仿佛能忘却俗世忧愁,还有她家的竹茗轩,如今也是她管着,她爹却不大管事了,一总的事儿都交到她手里,竟是充个男儿养活的。」 定国公点点头:「怪不得子都不让我见她,这丫头既有这般本事,自然心高气傲,只子都跟她却怎么认识的,按理说,即便她小叔是子都的师弟,可她在家里呆着,她小叔和暮萧跟着唐秉在外,哪会有什么牵扯,更别提非她不娶,这可从哪儿说起的?」 国丈大人道:「说起这个,儿子也纳闷呢,两人几年里没见过面,那年苏家丫头那个表兄在冀州跟人赌钱输急了眼,就把自家铺子的房契给压上了,当时丫头她爹苏善长一气之下卧病不起,铺子关了门,眼瞅着买卖干不下去了,这丫头女扮男装连夜赶往冀州,五千两银子赎回了铺子的房契,又南下办货,那一年这丫头才刚十三,一个小丫头这么千里迢迢的南下了,子都却不知怎的得了信儿,巴巴的跟着,一路护着那丫头南下,在浮梁那边的山坳子里救过这丫头的性命,即便如此,两人也只说了几句话罢了,再有,就是那丫头去军营探他小叔,统共不过住了三两日,这从头至尾,两人也就这点儿牵连,却不知怎的就非娶她不可了,虽说这丫头聪明能干,可门第上着实……」国丈大人皱紧了眉头。 定国公抚了抚胡须道:「你道子都跟我说什么,他说弱水三千只取一瓢,若无这一瓢他甘愿伶仃一生,也就是说,家里若不应了他娶苏家丫头, 封家从他这儿就绝了香火,这孩子我们都知道,是个心定认死理儿的,除非他自己乐意,不然这亲事上咱们却逼他不得,现下难的还不是这里,便是咱家乐意娶,那苏家丫头乐不乐意嫁过来还两说呢!」爷俩对着叹了口气,糟心的不行。 定国公忽然道:「这些先不提,横竖得先见见这丫头再说旁的事。」 采薇自是不知为了她,封家上下都炸了营,她忙的没空想这些,中秋节过后京城的竹茗轩开张,忙活到九月就是小叔的成婚大礼,婚后,小叔两口子搬到了御赐的府邸安置,那边跟侍郎府挨着不远,倒是两下里便利。 有了姻亲,苏家跟侍郎府也走动的勤了,女眷之间多有来往,九月十九乃是观音出家日,各府的善男信女均去寺庙烧香拜祭,侍郎府的封氏夫人,便约了亲家这边一起去善缘寺烧香。 刘氏早听得善缘寺的香火最是灵验,心里愁着采薇的婚姻事,便想着让采薇去求个姻缘签,赶上这几日苏婆子身上不大好,便留在家里歇了,只刘氏拖着采薇随着封氏母女一起来了善缘寺。 到了大殿烧香礼拜,小沙弥捧了签筒过来,徐静云笑眯眯的看着采薇小声道:「这里求姻缘最是灵验,嫂子拖着你来也是这个缘由,你便求一支吧!」 采薇白了她一眼,这个小婶自从嫁了小叔,性子也越发调皮起来,采薇无奈跪下,还没等怎样摇签筒,就从里面掉出一个来。 徐静云拿起来笑道:「可是我们家二姑娘的姻缘要到了,这姻缘签都着急了。」封氏掩着嘴笑了一声,不禁觑了采薇一眼。 封家闹得不可开锅,封氏自然知道底细,因着她是封家族里的人,虽是远房,该着管封暮萧他爹叫一声表哥,赵氏便是她表嫂了,平常她也常去公府里走动,两下很是熟络。 静云成了大礼之后,封夫人特特找了她去,拐弯抹角的扫听苏家二姑娘,那意思封氏听着像是要给封暮萧相媳妇儿。 虽说采薇生的好,可这门第上真真差的远了,不比静云嫁进苏家,苏善学如今怎么说是个三品武官,有功名,有体面,可苏家仍不过商贾,便是再好,也不配搭,若是庶子还罢了,还是正经的嫡子长孙媳妇儿。 封氏原先听说皇后早就操持着给兄弟挑媳妇儿了,挑的那些闺秀都是侯府王府里的贵女,便是尚书府郑家,都没够上格,更何况苏家。 回府跟丈夫透了透,徐侍郎道:「善学是子都的师弟,想必两下里是见过面的,心里头中意了,让国公爷做主也未可知。」 冯夫人这心里正百思不得其解,那边封夫人又叫了她去,问她:「观音出家日可去善缘寺上香?」 冯氏眼珠一转长了个心眼,便道:「邀了亲家过去,亲家家二姑娘过了年就十七了,亲事还没着落呢,听说善缘寺的姻缘签灵验,便想着让二姑娘去求一支来,看看婚姻事究竟如何。」说着,暗暗打量赵氏。 第二十二章 赵氏不禁笑了,伸手点点她道:「你这个性子还跟未嫁时一样,心里疑什么?嘴上不说,变着法儿的问。」 封氏一看大表嫂吐了口,便笑道:「不是我向着女婿家说话,虽是小门户出来的,苏家这两个姑娘,真真生的体面,大姑娘的模样儿比这位二姑娘还好些,性子虽温顺,却不大通文墨,有些可惜,二姑娘却是打小请了名师教授,琴棋书画样样拿得出手,最难得大气,性子虽刚强些,可女儿家一味软弱却也不成事,总归以后要掌家理事,能干些的才妥当。」 封夫人不禁道:「我这儿还什么都没说呢,你倒是先说了这一大片子好话。」说着,叹口气道:「儿孙便是爹娘的债,如何拧的过他们去,子都的性子你是知道的,从小就是个闷葫芦认死理儿的孩子,前些年写信过去催他回来成亲,哪一次不是推拒回来,我跟他爹愁的什么似的,偏我膝下就得了这么一个独根苗,但能再有一个,我也不上愁了,如今才知道,竟是巴巴的等着呢,从那丫头十来岁上等到如今,那丫头可都十六了,这些年竟是存了这么个痴傻的心思,不成全他,我当娘的心里都过不去,可想着成全他吧!却又听说你们亲家这位苏姑娘是个极刚强的性子,子都说纵然家里应了还不成,还要那丫头也点头应了,才能提这婚姻事,你哪知道,这些日子我白头发都愁上来了,可又不能不依着他,连宫里的皇后娘娘都还瞒着呢,这话透给你,也是想得个机会,怎么着让我先见见这位二姑娘才好。」 采薇自然不知道人家要相她,伸手把小婶婶手里的签拿过去看了看,脸一红道:这签可是胡说……「 刘氏忙着急的问弟妹儿:「签可大吉?「徐静云笑道:「是上上签。」封氏接过去念道:「开天辟地作良缘吉日良时万物全若得此签非小可人行忠正帝王宣,反面还有一句,得此签者必得贵婿。」 封氏不禁暗道:此签真真灵验的紧,国公家的嫡子长孙,皇后娘娘的亲兄弟,若还称不上贵婿,可不知去哪儿再找更贵的了,目光闪了闪对刘氏道:「听我家老爷说,善缘寺后面种的菊花甚好,既然来了,我们不如去瞧一瞧,顺便也在禅房里歇会儿子,吃一盏素茶如何?」 刘氏也知道像善缘寺这样的寺庙,后面辟出清净院落,以供官宦人家礼佛时在此歇息,尤其善缘寺,是皇上敕命修建,虽不是正经的皇家寺庙,却也名声在外,不是跟着封氏,恐自己是进不去后面的。 有个小沙弥带着她们出了正殿,穿过侧面一进院落,迎面便是一圃秋菊,种在一栏竹篱笆里,映着融融秋阳,开的自在妍丽,里面不乏珍奇名种。 采薇最喜菊花,却不是这些珍贵的名种,她喜欢那种最平常的野菊,不必精心培育,便可随处可见,春日百花争艳的时候,它隐忍不发,待百花凋零,他却傲霜凌寒开的满山满野,清香芬芳,随手撷来,即可入药又可烹茶,制成香袋子,又可熏香,还能跟冰片混在一起,置于炉内焚烧,满屋菊香。 采薇不禁弯腰嗅了嗅近旁的一支桂瓣菊花,身后忽然有个声音道:「小丫头也喜菊?」采薇一愣,急忙抬起头来,才发现,自己出神的功夫,她娘跟小婶婶母女早进了前面的院子,而她身后是个虬髯老者。 虽穿着一件深赭色宽大绸袍,却依旧阻挡不住那种英武之气,绝称不上慈眉善目,眉眼间隐住了锐气,却给人以不自觉的威压,这是一个惯于杀伐果断的人,即使当官也必然是个将军,身上那种煞气虽已不大明显,却仍可轻易感知,这样的煞气只有千军万马中才能锤炼出来。 她一回过头来定国公忽然就记起来,这可不就是上回来善缘寺请慧远的那个小丫头吗,那一次她一身男装打扮,举手投足潇洒的仿佛一个翩翩浊世佳公子,不是慧远点破机关,他都没看出他原是个丫头。 缘分真正奇妙,那时他怎么想不到,这个丫头就是自己孙子的心上人,定国公的不禁仔细打量她,穿着一件鹅黄女装,打扮的虽简单却不流俗,头上一只菊花钗,映着一张巴掌大的小脸儿有红似白那么好看,一双眸子宝光流转安在她的小脸上,神采熠熠,立在那里袅娜窈窕,把她身后一株秋菊都比了下去。 定国公不禁暗赞一声:他孙子真真好眼光,姿色还罢了,这份从内透出的神采,男子身上都极为少见,更何况一个丫头。 采薇眼珠转了转,蹲身行了个礼笑道:「不是花中偏爱菊,此花开后更无花,老先生可是迷了路,我去叫个小沙弥来可好?」 定国公笑了笑,随手一指那边的小院:「我就那个院子,只是人老了,腿脚有些不利落了,小丫头若无事扶我回去便了。」 三月的目光落在他身上疑惑的扫了扫,翘着嘴道:「我瞧着您老腿脚挺利落的啊!」采薇瞪了她一眼,上去轻轻搀住老者的胳膊,扶着他穿过中间的石子路,进了那边的小院。 小院子很是清静,窗下植了一丛翠竹,映着旁边几株秋菊,颇得韵味,采薇的目光落在门口立着的护卫上闪了闪,还是扶着老人进了屋。 屋里焚着檀香,窗下设了一张紫檀棋桌,老者坐在一侧,笑看着她道:「陪老头子对弈一局如何?」说着,挥挥手,不大会儿功夫,进来个小沙弥,捧着两盏茶,一盏递给老者,一盏放到采薇跟前,那意思是不下都不行。 采薇也只能坐下,陪着老者下棋,老者当仁不让执黑先行,采薇的棋艺一半承与梅先生,另一半却是杜少卿教出来的,当年曾跟杜少卿下过平手,也不知是不是让着她。 这时候跟老者下起来才发现,自己的棋艺也不过尔尔,一盘棋下到最后,她弃子叹道:「老先生棋艺精湛,小女子甘拜下风。」 老先生抿了口茶道:「小丫头的棋艺不差,你输在何处知道吗?」采薇点点头道:「纵然我步步为营稳扎稳打,却失了孤军深入的勇气,下棋如打仗,两军相逢勇者胜,小女子输了勇气,因此输的心服口服。」 定国公不禁哈哈一笑,眼中的赞赏一隐既没,采薇站起来道:「茶也吃了,棋也下了,小女子该回去了,不然恐娘亲挂念。」说着,蹲身一礼,转身走了。 她一走,慧远便从屏风后走出来,笑道:「怎样?这个孙子媳妇儿可入了你的眼?」定国公点点头:「倒是我孙子有眼光,只是这丫头太过冷静,她猜出了我的身份,却故意不点破,是知道一旦点破无法收场,这丫头太聪明了,怪不得我那个孙子都吃了瘪,且,这丫头有种能看破所有的豁达,人家不羡权势,不慕富贵,有道是无欲则刚,这丫头啊!难缠的紧,我那个孙子想娶她,的确不大容易。」 慧远笑道:「这丫头生的时辰好,是个有福有禄的富贵命,合该着嫁你们家去,我算着这婚事能成,就得等待时机,要我说,有些磨折也好,太过顺遂了反而不妙。」 第二十三章 定国公道:「我那个傻孙子,就知道惦记着人家,一惦记就是这么些年,又是个闷性子,偏遇上这个鬼精的丫头,到了这丫头跟前,估摸我孙子的嘴都张不开,也不知我什么时候才能抱上曾孙子。」 慧远不禁失笑,知道这位苏家二姑娘是过了定国公的眼了,过了这关,封家谁还敢拦着,就等于拿到了通关文牒,一路通畅的进了封家门,前提是人家得乐意进去才成。 采薇出了小院,三月吐了吐舌头道:「这老头分明是有意刁难姑娘,我看他那身板硬朗的都能上山打虎了,还非得让姑娘搀着,又逼着姑娘跟他下棋,真不知道想的什么?。」 采薇白了她一眼道:「你少说几句,你以为他是谁?」三月傻傻的道:「谁?不就是个香客,至多是朝廷里的什么官呗!有啥稀奇的。」 采薇道:「如果我猜的不错,这位便是定国公。」「什么?定国公?你说是那个威名赫赫的定国公,那,那,不是木头的爷爷吗?」 采薇点点她的额头:「笨丫头,走了,平白无故的让人家从里到外相了一通。」嘀咕着,几步就出了院子,三月摸摸鼻子急忙跟了出去。 果然,封氏,小婶婶和她娘亲就在外面等着她呢,她一出来,刘氏不禁埋怨:「你这丫头,娘瞅眼不见的功夫,就寻不见你的影儿了,你小婶婶说,你不定在后面逛着玩去了,横竖不晚,也不用催你,是什么好景致,绊住了你的腿儿,倒让我们等了这大半天?」 采薇目光划过小婶婶母女抿了抿唇含糊的道:「我稀罕后面一丛菊花,看了会儿子,倒忘了时候。」 出了善缘寺,刘氏跟封氏上了前面一辆车,采薇却跟小婶婶坐在后面的车里,徐静云见没人便小声打趣道:「可是什么好菊花?绊住你这大半天,别是遇上什么人了吧!」 采薇白了她一眼,忽然叹口气道:「小婶婶,这事儿你别管。」徐静云倒是一愣:「我听娘说,封家上下并不在乎门第,封子都又跟你早相识,难得这份心意,虽是国公府里的长子嫡孙,可房里连个通房的丫头都没有,也不是咱家非得巴上去的,说起来,却是一门极好的亲事,你怎的不乐意?」 采薇道:「他家即便不在乎门第,我却不能打蛇上棍的便没自知之明了,虽说如今小叔做了个官,说到头,我家也不过是个做买卖的,大明的等级严明,士农工商,封家算是顶了头的名门望族,我家却连末流都算不上,门第如此悬殊,这会儿是一时的热乎劲儿,可成亲却要过一辈子,远了说三两年,近了说四五月,等这股子热乎劲儿过去,剩下的可是什么?说不得就嫌弃我家的出身了,退一步说,虽说咱大明对女子并不如前朝那般诸多规矩,却仍有礼教束缚,我家的境况,小婶婶是知道的,和尚还小,我家这些买卖,即便能交到他手里,至少也要再过十年以上,我若嫁进封家,他家能容我抛头露面的做买卖吗,若圈在深宅大院里,我家的买卖怎办?如今竹茗轩和东篱轩,加在一起,有上千号的人等着我养活呢,故此,这条路行不通的,何必白费功夫。」 徐静云不由不重新看待这个婆家侄女,真真是个极聪明的,什么事儿都想到了前头,徐静云问她:「虽你说的句句在理,难道你就一辈子不嫁了吗」 谁知采薇颇郑重的点点头:「我本就这么打算的。」徐静云眼珠转了转道:「可封子都对你……」采薇打断她叹道:「他自有更好的高门闺秀匹配,即便娶个公主回家也配的上,我跟他却不过有缘无份罢了……」 采薇觉得,她跟木头认真说起来,也没到什么程度,两下里冷一冷,慢慢也就歇了心思,木头也老大不小了,她这边行不通,难不成还非得一颗树上吊死,就是他想耽搁,他家里恐也不能由着他,回头挑一个才貌双全的大家闺秀,他当皇后的姐姐一下旨,不娶也得娶,她还真不信木头能扛得住。 这古代的男人哪来的什么痴情,环肥燕瘦任君挑选,自己又算什么,哪里值得他一个小公爷死缠烂打的,这事搁谁都得这么想,可当采薇发现,木头在她后面跟着她的时候,采薇又觉得,或许自己真想错了。 她只要一出门,他就在后面不远跟着她,也不上前拦她,远远的隔着一段距离跟着,她走,他走,她停,他停,像个跟屁虫,就这么跟了她整整一个月,眼瞅着进了十一月,这位爷还天天跟着她。 采薇就不明白了,他就这么没事儿干吗,采薇在竹茗轩后面对账,毕竟还是京城繁华,竹茗轩一个铺子的利润,顶的上兖州一府了,她想着在城东再开一个,现在人手有,就是没有合适的铺面,况且,恒升福的几家铺子都开在城东呢,那边守着皇城近,最是闹热繁华的地段。 说起来也是冤家路窄,当年兖州府一战,算是跟恒升福彻底结下了梁子,如今竹茗轩开在人家眼皮子底下,早晚还得碰上,采薇倒是不怕对方明着来,就怕那个东家想什么阴损的招数,不见得能把竹茗轩怎样了,可也是件麻烦事。 王宝财说,这两年恒升福的买卖越发不好,仗着是老字号又在京城里,竟干些以次充好的营生,老百姓也不是傻子,京城也不止他一家卖茶叶的,上当了一次自然不会再去,久而久之,到了如今就指着原先那些老主顾撑着了,跟快落山的夕阳一样,已经露了颓势,而她手里的竹茗轩却正是好势头。 「姑娘,外头落雪了。」采薇抬起头来侧头看了看糊着明纸的窗户,隐约可见簌簌而落的雪花。 三月眨了眨眼道:「姑娘,那个封公子可还在外头呢,这大雪的天,怪冷的,他又没坐轿子马车的,回头真冻坏了可怎么好。」 采薇没好气的道:「他又不是木头桩子,戳在哪儿就不能动了,他是个大活人,冷了不会回家去啊!」 三月嘴巴张了张,最终没再说什么,她家姑娘的心是真硬,这么一个月了,她都心软了,过了好半晌儿,采薇模糊看见窗外的地儿都白了,雪光透过窗纸,明闪闪的,有丝丝缕缕寒气从窗缝里钻进来。 采薇叹口气:「你出去看看,若他还在,就让他进来避一避风雪吧!」采薇的心还是不够硬,主要也真怕把木头冻个好歹的,回头不好交代,毕竟人家是当朝的国舅爷,身娇肉贵,三月一听刺溜就跑了出去。 封暮萧其实也不知道自己该跟她说什么,虽然见得面不多,可他心里清楚,当初他就知道,想娶她最难的不是封家,他爷爷征战沙场数十载,虽立下赫赫战功,对门第之见却并不那么看重,他爷爷应了,他爹娘便应了,故此,封暮萧直接求了他爷爷。 他爷爷背着他在善缘寺见了采薇,封暮萧知道,为了这个,采薇定然恼了他,虽只一面,他爷爷就颇喜欢采薇,封暮萧从来知她有多聪慧,可正是因为这份聪慧,他不知道怎样才能让她点头嫁他,这件事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能成的,若那样,说不得两人便再无机会,。 第二十四章 封暮萧也想不出别的主意,又想见她,去苏府肯定不成,就在门外头守着,等他出来远远的跟着她,她去哪儿,他就去哪儿。 身后的随从封良轻声提醒:「爷,落雪了……」封暮萧点点头,却一点回去的意思都没有,封良不禁叹口气,心话儿这都什么事啊!他是从小跟在爷身边的,也是一路瞧着爷跟里头那位苏姑娘一步一步走过来的。 爷是个冷清的人,可这么个冷清的人,遇上里头的苏姑娘却跟变了个人一样,凭着自家爷的长相,家世,本事,性情,什么人家的姑娘求不到,可偏偏这位苏姑娘就是个十万分难缠的。 封良有时候挺不明白他家爷的,苏姑娘是生的不差,可比她齐整有才的不多了去了,堂堂国公府的小公爷却在这儿吃闭门羹。 正想着,就见苏姑娘身边那个叫三月的丫头撩开厚厚的棉门帘走了出来,到了近前蹲身行礼道:「我们姑娘请公子入内避避风雪。」 封暮萧脸色一喜,迈步走了进去,三月引着封暮萧到了后面,封暮萧还是头一回来竹茗轩,后面是一个挺齐整的小院,三月打起西边屋里的门帘,封暮萧走了进去。 走进去不禁微微皱眉,屋里收拾的挺干净,却有些过于简陋,外间堂屋摆着八仙桌,两边几把官帽椅,墙上挂了一幅竹下品茗图,除此再无旁的摆设,连个炭盆子都没点。 三月道:「外屋冷,公子里屋坐吧!」封暮萧略迟疑片刻,还是进了里间,里间比外面堂屋热一些,却也没见炭盆子熏炉等取暖的物件,只盘了火炕,采薇正盘腿坐在炕上算账,他进来都没抬头。 封暮萧坐在她对面盯着她瞧,今儿穿了一件暗紫的儒生袍,头戴璞头,仍是一副男装打扮,却分外利落好看。 采薇把笔放下抬起头来道:「你总看着我做什么?」被她这么直接一问,封暮萧俊脸微红,呐呐不成言语。 虽记得他不大善言辞,可像今日这样也没有过,记得在军营的时候,她问一句,他也能答一句,有时候还能答两句,而且他都二十四了吧!在现代二十四都不算小了,在古代二十四的男人,说不定儿子都好几个了。 采薇之所以叫他进来也是想,他若是问她,她便直接跟他说明白,可这男人偏偏什么都不问,就在她对面傻坐着,望着她发呆,采薇着实消受不起他这样的目光。 三月上了茶来,封暮萧吃了一口,终于开口道:「怎的不燃个炭火盆子,冷着自己怎么好?」三月嘴快的道:「我们姑娘最厌那烟火气,就是到了冬底下,屋里也不让点炭火盆的,这边宅子里收拾的匆忙,在冀州府那边,底下都通了地龙的……」吃了她家姑娘一瞪,住了嘴,吐吐舌头退出去了。 封暮萧的目光落在她纤白的小手上,想是写字写得冷了,搓了搓手,从旁边拿过一个兔毛的暖袖,套在手上捂着,捂了一会儿又开始写字算账。 冯暮萧忽然就心满意足起来,即使她不说话,也不看他,可跟在对面这么坐着,心里就说不出有多欢喜,静静的,只听得见窗外的落雪声,伴着写字的声音,安稳祥和。 耳朵贴在门帘的缝上听了听,竟是一点儿声都没有,暗暗着急,真是那句话,皇帝不急太监急,你说这木头可真是块木头,好容易登堂入室,两人在一处了,还不借着机会跟姑娘表白表白自己的心意,跟个闷葫芦一样一声不吭,有什么用。 忽想起杜少卿来,比起木头却机灵的多了,不过,若是摒除家世,让她家姑娘选,三月知道肯定是木头,那一年的月夜她可还记着呢,再说还有那支紫玉萧,这么多年姑娘始终收着,也没有交还的意思,这足以明了了姑娘的心意,可惜好事多磨,弄到现在,姑娘是铁了心不想嫁进封家的。 第二日,采薇出府的时候,刚坐上车,封暮萧那个叫封良的随从便送过来一个小巧的鎏金手炉,炉盖上镂空刻着梅兰竹菊,虽是手炉,却做得相当精致,手炉里置了上好的银丝碳,一点烟气都没有,捂在手上暖暖的舒服。 苏府也不是没有手炉,不止手炉还有脚炉,采薇是是嫌出门带着麻烦,故此情愿冻着,采薇微微叹口气吩咐一声:「去竹茗轩。」 马车还离着老远,就听见一阵吵嚷,大冬底下,竹茗轩门口却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的人,三月拨开人群护着采薇走了进去,就见横在大门口放着一辆平板车,上面裹着棉被躺着一个骨肉如柴的中年汉子,也不知是死是活,一动不动的躺着,地上坐着一个头发蓬乱的女人,正在那儿捶着地哭丧:「他爹啊!,死的好冤,吃了这样黑心铺子里卖的茶,不知道里面放了什么毒药,怎么就去了,撇下我们孤儿寡母的,以后可怎生活啊!」 王宝财看见采薇忙过来低声道:「昨个铺子快关门的时候,这妇人来买了半斤粗茶,今儿就推着她男人过来,哭闹着非说咱们铺子的茶毒死了她男人,要告官呢。」 采薇略扫了眼四周,貌似瞧见恒升福的伙计在人群中一闪,不禁暗暗冷笑,这个年都不想让她消停过了,这定是恒升福出的损招,有用没用的,反正先让你买卖做不下去。 采薇看了眼地上撒泼的妇人道:「你不是要告官,我让伙计送你过去,你男人当真若是我铺子里的茶毒死的,我给你男人偿命,可话又说回来,若是到了衙门,仵作验了尸,跟我竹茗轩的茶无干系,我就要告你一个讹诈之罪。」 这妇人本是城东一个有名儿的风流货,叫柳枝儿,是赵二从外乡买来的媳妇儿,赵二是个老实人,家里爹娘老早就死了,前面一个哥哥那年闹瘟疫的时候也病没了,剩下他一个人守着两间破房子,靠给人搬搬抬抬出苦力气过日子,啷当到二十大几才赞了几个银钱,托人从外乡里买了柳枝儿回来当媳妇儿,指望着生个一男半女的承继赵家香火。 哪想这媳妇儿天生不是个规矩人,加上赵二又总出外找活计,丢下她一个妇人在家,成日不惦记着做些活计,就爱串门子,东家长李家短的嚼舌头根子,再不然,就打扮齐整了,拿着针线笸箩坐到街上来,装着做针线的样子勾搭汉子。 这妇人本生的几分姿色,又故作了风流样儿,自然招来那些馋嘴的男人,一来二去倒成了远近闻名的风流货,赵二好容易娶了这么个媳妇儿,便是有那好心人偷着告诉他知道,他也就狠狠打上一顿,便罢了,哪舍得休妻。 柳枝挨了几回打,也没改了本性,后勾上了恒升福铺子里的掌柜李广发,恒升福有个铺子就开在赵二家前头一条街面上,李广发家里自然有妻有子,可就爱柳枝这风流的形状,两人隔三差五就摸到一起快活一回,左邻右舍的不敢得罪李广发,又见前头告诉了赵二也没大用,便一个个闭紧了嘴巴,不吭声。 两人这么苟合了小一年,柳枝便怀了身子,十月怀胎生下个小子,赵二乐得嘴都合不上,还以为是他赵家的种呢,柳枝出了月子,赵二就豁出了些银钱,在街口的饭铺里摆了一桌酒请客。 第二十五章 赵二高兴,吃了不少酒,觉得酒气上头,便想着家来趟一回,谁知刚进到院里,就见大清白日的,他家那屋门紧紧关着,日头影儿落在窗户上,映出两个搅合在一起的人影儿,赵二就觉脑袋嗡一下,眼前一黑险些坐到地上。 定了定神,想到刚才饭铺子里那些邻居的神色,越想心里越憋屈,走到窗户根儿下就听一个男声儿喘着粗气道:「我的柳枝儿,这都一个多月,没让爷近身了,可让爷好生惦记,夜里都睡不着呢,来,来让爷好好亲上一亲……」接着就是啧啧窸窸窣窣亲嘴脱衣裳的声儿。 一边还听着柳枝浪荡的笑:「你这老货的嘴越发抹了蜜糖一样甜,成日就知道给我灌迷魂汤,别尽说好听的,打量谁不知,你家里有妻有妾呢,你裤裆里的家伙什,说不准还使唤不过来呢,哪还有心思惦记我这野路上的,呃……哎呦……你轻点,轻点,真要捅到人的肠子里去了……」 男人呵呵一阵yin笑:「你还有空说嘴,爷裤裆里的家伙什么恨不得堵住你这张小嘴,这些日子倒是憋了半肚子火,来让爷好生松散松散,去去火……」接着,便是啪啪咕叽咕叽干事儿的响动儿…… 赵二哪还顾上旁的,火气遮了眼,左右看看,抄起墙边担水的扁担,踹开门就闯了进去,柳枝看见他,尖叫一声推开身上的李广发,那李广发一见赵二进来了,那还顾得上柳枝,提上裤子,顺着窗户跳出去跑了。 柳枝儿抱着被子缩在炕角,赵二上去把她扯在地上,丢了扁担,出去寻了一根藤条进来,挽在手里,这顿好抽:「你个浪的没边的娘们,还敢偷汉子,还敢偷……我打死你,打死你,他妈个臭娘们,让你浪……」 打的柳枝儿直翻白眼,顺着鼻子嘴角往外窜血,直到炕边上的孩子哇哇哭起来,左邻右舍得了信儿,进来两个老婆子把他扯开,再看柳枝儿已经快没气了,忙着棉被裹了抬上炕,寻郎中来瞧了,灌下半碗药才算缓过来。 这柳枝儿挨了顿毒打,却生出了旁的心思来,跟赵二这个囊货过日子,有什么指望,还不如单不愣的自己过自在,回头哪天被这男人打死了才冤枉,却也想寻了李广发过来商量,便老实了几月。 赵二还说这一回打怕了,治了她的毛病,便又出去找活计养家糊口,他前脚出去,后脚李广发就进了门,被柳枝儿狠狠一顿捶:「个死没良心的,丢下我就跑,可知我这条命差点就没了……」 李广发忙哄她说:「毕竟咱这过不到明路上来,我不跑让他拿住了送到衙门里问个通奸之罪,咱俩谁都别想好……」 两人勾连着干了一挺事儿,柳枝儿才吐了口说不想跟赵二过了,李广发一听,真怕这浪娘们贴上他,那可麻烦了,柳枝这样的女人谁敢娶回家,不是找王八当吗,心里想着这回完了事,以后再不过来寻她就是了,嘴里却应着说:「再想个妥帖的法子。」 哪想到这柳枝是个狠角色,私下里去药铺子里买了蒙汗药回来,下到汤水里,赵二喝下去,没一会儿便晕在炕上,柳枝儿骑在他身上,用枕头捂住赵二口鼻,没多一会儿就捂没气了儿。 捂死了丈夫,柳枝儿收拾收拾,没事儿人一样出了门去寻李广发,李广发哪儿想到这娘们是个这狠的货,吓得脸都白了。 他俩在铺子后面的屋里说话儿,正巧让过来的东家孙泰听了去,孙泰这里正闹心呢,自打出了个竹茗轩,恒升福的买卖是一年不如一年,冀州府让竹茗轩占了,兖州府的恒升福连人竹茗轩的零头都抵不上,这一年里就靠着京城的铺子和那些老主顾撑着。 也不是没想招,当年在兖州府眼瞅着竹茗轩就开不下去了,谁知苏家的二公子置死地而后生的一把火烧下去,竹茗轩不禁起死回生,那买卖还更蒸蒸日上了,那时候苏家还不是如今成色,现如今,人家叔老爷立了战功,万岁爷封了护军参领,堂堂的三品武官,有了这个后台,苏家在京城的竹茗轩一开就分外兴旺。 恒升福的老主顾转头去竹茗轩的也不少,这么下去,再过一两年,恒升福不得关门大吉啊,苏家那个小丫头片子装个男人跟他恒升福作对,孙泰恨的咬牙切齿的,后来才知道什么苏家二公子,就是苏家的丫头片子罢了。 他苏家后头有护军参领撑着,他恒升福难道就没人了,真斗起来谁怕谁,可也真忌讳采薇,想着寻个极厉害的招数对付竹茗轩才行,正好就让他听见李广发跟柳枝儿这档子龌龊事,便生出一计,让伙计把李广发单独叫出来,在他耳边嘀咕了几句。 李广发一听东家这主意好,让柳枝这娘们出头,将来就是打到衙门里跟恒升福有什么关联,一盆脏水泼到竹茗轩头上,大年根底下的,就是不至于关门,也让竹茗轩做不成顺当买卖,说不准经了这档子事,李广发还能摆脱了柳枝儿的纠缠。 李广发真有点后怕,柳枝儿这娘们不是个好货,狠上来连自己男人都敢弄死,自己要是再跟她牵在一起,那天被这娘们弄死了都不知怎么死的。 听了孙泰的话,便进去许了柳枝等事成之后买个清净的小院子,养着她娘俩过日子,让她如此这般…… 柳枝有什么见识,就是个没成算的糊涂妇人,也没想李广发能糊弄她,毕竟儿子是他的种,这个李广发门清,想着不过就去竹茗轩闹一闹罢了,舍了这张脸,有什么,当日晚半晌儿便装作客人去竹茗轩买了半斤粗茶,第二日便花了几个铜钱雇人推着赵二的尸首跑到竹茗轩门前来闹市。 大哭大闹了半天,才见着个管事的小公子,生的真挺俊,可就说出的话跟刀子一样利,柳枝儿却不会被采薇吓到,李广发跟她说了,不怕进衙门,俗话说衙门口朝难开,没有银子你甭进来,李广发有的是银子,她怕什么。 要不说这妇人蠢呢,就惦记着李广发有银子了,也不瞧瞧人竹茗轩多大的买卖,听采薇这样一说,更撒起泼来,指着采薇道:「你们铺子害死了我男人,还想告我,别等着去衙门开膛破肚的糟蹋人,我现在先跟你拼了……」疯了一样抓过来。 采薇哪想到这女人这样泼,没防备,被妇人的长指甲抓在手背上,嘶……生疼,女人刚要来扯她的头发,采薇就觉身子一轻被人揽住腰挪到一边,王宝财已经跟另一个伙计上来,扯住柳枝儿压在地上。 封暮萧把采薇半圈在臂弯里,执起她的手,就要细瞧,采薇小脸一红,一把甩开他,对王宝财道:「让伙计去叫衙差过来,我倒是要弄弄清楚,是怎么个缘故。」 不大会儿功夫,来了四个衙差连妇人带她男人的尸首都弄走了,王宝财也跟了去,封暮萧跟着采薇进了竹茗轩后头的小院,刚进屋,封暮萧就又来拉她的手,采薇急忙甩开他:「拉拉扯扯的做什么?」 封暮萧沉默半晌,从怀里掏出个翠玉的小瓶子放在炕桌上,温声道:「女孩儿家留了疤便不好了,你不让我瞧,让你的丫头好生看看,把这个药擦些,我外面等着。」说着,起身出去了。 第二十六章 三月不禁道:「姑娘可真是,封公子原是好意,干您嘛这样排揎他。」采薇点了她的额头一下:「他是好意,毕竟是男子,难道我就让他拉着我的手看吗?」 三月吐吐舌头,拿起采薇的手一看,不禁惊呼一声:「那妇人好尖利的指甲,竟是划了深深一道,都渗着血呢?」她一叫就听窗户外头的封暮萧忙问了声:「可是伤口太深?」采薇瞪了三月一眼,轻声道:「没什么,只划破了点儿皮。」 三月让人打水过来小心清洗了,上药裹起来,采薇才觉得没那么疼了,扭头看了看窗外挺秀的身影,不禁轻轻叹口气道:「你先回去吧!怪冷的天,总在外头立着做什么,我这里不妨事的。」 过了半晌儿,见外面的影子仍旧没动静,采薇又叹口气道:「既不想家去就进屋吧!回头着了寒,大年根底下的,倒是我的罪过了。」 封暮萧这才进来,坐到采薇对面,三月瞧两人形容,上了热茶便识趣的退了下去,采薇有些愣愣的看着账本子,心里就跟塞了一团乱麻线一样,又乱又杂,理不出个头尾来,忽然觉得,自己简直是没事找罪受,什么样的大事说不开,值当的这样,索性就跟他直接说了,却也落个痛快。 想到此,采薇放下手里的账本,望着封暮萧道:「你的心意我也猜到几分,跟你说个实话,当初我想着,你若是个江湖客,或许,或许……」说到这里,小脸还是撑不住红了红,毕竟这婚姻之事,从自己嘴里说出总有几分不大妥当,便含糊略过去继续道:「如今你家这样的门第,旁人如何够的上,更何况我家本不过是个商户人家,祖上倒八辈别说当官的,连个识文断字的人都没有,即便你乐意,我却深知齐大非偶的道理,即便现如今好,以后也不知如何,我的性子想必你也知道些的,虽出身平常,却最是个受不得一丝委屈的,倘若将来后悔,不如现在就丢开手去,倒更好些。」 封暮萧忽然抬起头来,墨一般的目光里光芒闪动,令采薇不禁想起那个月夜,仿佛月光投进他的眼里,那样清透澄澈,眉间堆积的惆怅仿佛尽数散去,唇角微微扬起,露出一个浅浅的放心的笑容来,竟是那么动人心魄。 「这么说,你也是欢喜我的了对不对?」采薇不想他问的这样直接,有心撅回去,又不想昧着自己的心,也不好意思就这么应他,咬咬唇,小脸一红,低下头去不说话,却听封暮仿佛松了口气,半晌低低的道:「我原是想,你若心里不欢喜我该怎样,你说的这些,我从来不觉得有什么了不得,我更不信,你会有齐大非偶的心思,我知道的采薇,是个从不会在意这些的女子,她聪明,洒脱,慧敏,机智,世俗在她眼里不过粪土,富贵荣华在她手中翻转过来,也不过如过眼烟云,若能娶到这样的女子,旁的事算什么?」 采薇一张脸红的不行,倒是没想到,这个平常不念不语的木头,关键时刻说出的话竟是一套一套的。 采薇害了会儿羞,又觉得自己有些丢脸,不禁抬起头道:「这些话是你自己想的?」封幕萧一张俊脸涨的通红,呐呐半天才道:「这是我心里的话,倘若有半句虚言,让我,让我不得好死……」采薇瞪了他一眼道:「胡乱发什么誓!」 低下头想了想,再抬头才发现,封暮萧定定望着自己,竟是连眼珠子都不错一下,采薇的小脸顿时一红,抿抿嘴,挥了挥手道:「看什么呢,傻了?」 封暮萧这才瞥过头去,俊脸都有些红的发紫了,磕磕巴巴的道:「没,没看什么?」采薇看他那傻样儿,不禁扑哧一声乐了,继而又叹了口气,说是这么说,两人之间差的又何止一星半点儿。 封暮萧见她半天不出声儿,以为自己说的还不够清楚,急忙道:「你放心,我知道你心里想的什么,倘若你应了,你想怎样都依着你,本来我也没想做什么官的,当年在船上,你跟我:说请君暂上凌烟阁,若个书生万户侯,其实我从来没想过这些。」 采薇好奇的道:「那你想什么?」封幕萧低低的道:「天青地白容疏放,水涌山空任屈伸,且放白鹿青崖间,须行即骑访名山……」采薇不禁笑了:「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木头你忘了,你就是权贵。」 封暮萧忽然伸手抓住采薇的手:「我的心意就是,不管你想去哪儿,我都陪着你,就像那年你南下一样,我原想过,你若是死也不愿意,我也就不娶亲了,就这么远远的守着你也好。」 采薇脸红的不行,抽出手道:「胡说什么,你这话让人听了去可了不得,回头你家里要埋怨我的不是了。」封暮萧有些执拗的道:「那你是乐意了。」采薇瞪了他一眼,撇撇嘴道:「不乐意。」 封暮萧跟个泄了气的皮球一样,眉眼间的神采瞬间隐没下去,采薇看他那样儿,又不忍起来松了口道:「我要好好想想。」 封暮萧抬头看着她,眼底一丝一缕的亮了起来:「那你想多久?」采薇眉头一竖道:「你这倒是逼命来了,我可没应你什么,我家这买卖如今正麻烦呢,你怎的也等我先把这事平顺当了再说。」 封暮萧急忙道:「你不用急,我去……」他话没说完就被采薇严肃打断:「木头我先跟你说好,我家的事不许你插手,知不知道,我可不落个以势压人的名声,回头你家里的人还不知怎么想我呢。」 封暮萧如今怎么都行,采薇说什么是什么,只要她不一味的避着他就心满意足了,采薇扫了眼外面道:「这回可该家去了吧!」谁知封暮萧道:「我等着送你回府再家去。」 采薇白了他一眼:「封公子,小公爷,您饶了我吧!你再这么跟着我,不知道的还不知要编排出什么不好听的话呢,你且家去,如今快过年了,你家里那些面上的应酬来往,你也需支应着,我这里若有事,让王宝财给你送信去,你这我这里,让下面的伙计瞧了也不好看,传出去更不好听……」 好说歹说是把木头给劝回去了,封暮萧一走,三月进来就笑道:「姑娘可是哄小孩呢,我伺候姑娘这么多年,都还没见过姑娘跟谁说过这么多好话的,倒是封公子有本事。」 采薇哼了一声道:「什么本事?不过就是苦肉计罢了。」三月道:「虽如此说,这苦肉计也要看什么人使,得对了姑娘的心思,使唤出来才有效用,不然白白使了也没大用。」 采薇白了她一眼道:「木头私下里给了你多少好处,让你这么替他说话。」三月道:「哪是我替他说话,我这是怕姑娘犯傻,错过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姑娘这是想开了?」 采薇道:「想什么开了,这事我还需仔细斟酌,虽如今说得好,以后怎样还不知呢。」三月道:「要我说,姑娘就是太谨慎了些,什么事儿都要事先想出个结果,若都知道以后的事了,活着可还有什么趣儿,退一步说,姑娘怕什么,是他封家非要巴巴的求娶上门的,姑娘做买卖的事,想必早就知道了,若在意这个,也不会还来求亲事,姑娘还有什么可顾虑的。」 第二十七章 采薇忙喝道:「谁巴巴的求娶上门,胡说什么?外人听了像什么话?国公府你也敢这样编排。」三月吐吐舌头道:「虽没正式求娶,可这不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事儿吗,说到底,还是怕姑娘这儿不应,封公子拦着呢,不说别的,就封公子这番心意,便最是难得的,远的咱也不比,就比咱家大姑爷,如今虽老实了,还不是让姑娘给治服了,又忌讳着咱家叔老爷,这才跟大姑娘正经儿的过日子,就这么着,前儿不是还纳一个通房丫头。」 说起这事,采薇也没辙,这不是她能管得了的事,她一个小姨子横是不能管到姐夫屋子里去,况且是她姐主动要纳的,说如今大着肚子,周子明屋里没个人也过于冷清,大度的简直离谱。 采薇就不明白,怀的是他周子明的孩子,凭什么他还让人伺候了,该着他伺候明薇才是,整个颠倒过来了,明薇自己顾着肚子里的孩子,还得惦记着给他娶小老婆,让他风流快活。 采薇那天一听她娘说,站起来就要去找周子明理论,是她娘一把拽住她说:「你这丫头可是疯魔了,你找去像什么话,这事本就是该这么办的,大户人家可不都这样,你放心,人是你姐亲自挑的,从人牙子手里特特买回来的,身契都在你姐手里攥着呢,翻不出天去。」 为此明薇憋闷了好几天,偶尔遇上他姐夫过来也不搭理,哼一声扭脸就走,气的刘氏在后面一个劲儿的数落她的不是。 这会儿三月拿周子明跟木头比,采薇不禁哼了一声道:「要是木头敢有这样的心思,我……」说到一半忽觉不妥,见三月在一边捂着嘴笑,伸手掐了她一把:「你这蹄子如今越发没规矩,回头寻个厉害的小子把你嫁了去,一天打你三顿,还不给你饭吃,看你还有力气说嘴。」 三月眼珠子转了转道:「我不过是为了姑娘打算罢了,我这里姑娘不用惦记,倒是四月那边,说不准姑娘可要先做主了。」 采薇一愣:「四月怎么了?」三月掩着嘴笑了几声道:「那日王宝财去府里送东西,可巧我手里正缠着绣线,腾不出身子,见四月在一边,便让她带着清明去前头了,回来清明跟我说,两人见了面,一个脸通红,一个说话都不利落了,后来试着在四月跟前提了几次王宝财,她倒是分外上心的听着,还变着法的扫听几句,姑娘说,这可不是有点意思了。」 采薇听了不禁笑道:「你倒是机灵的没边,四月就比你傻多了,被你算计了去,还傻呵呵的不知道呢。」 三月瘪瘪嘴道:「我也是为了她好,姑娘又不是不知道,周家大爷这些日子想着她的账呢!」要说这位周家大爷也是,前面娶了那么个混账老婆,倒是缩着脖子不吱声,这会儿倒冒出来了,二房娶了才多长日子,又惦记上弟媳妇儿跟前的大丫头了,可真给周家长脸。 采薇道:「四月模样儿生的齐整,自然招眼儿些,这事我还需跟姐姐私下商量商量,也得问问四月的意思,探个实在话才好,四月跟你不一样,你是打人牙子手里买来,就单一个女孩儿,老子娘不知道在哪儿呢,四月后头可是一大帮子。」 三月道:「姑娘这话可说差了,当年都立了字据,说买断了就是咱苏家的人,她老子娘当年还不是要把她卖给人牙子,不是姑娘心眼好,如今还不知在哪儿受活罪呢,她家倒是会得便宜,卖了闺女,还指望着闺女往家里贴补家用,什么东西,那几年大姑娘没嫁的时候,苏保儿家隔三差五就来找,变着法儿的,非要把四月手里攒的那点儿月钱银子算计了去才罢,如今这是嫁的远了,若还在苏家庄,不定又想出什么幺蛾子呢,要我说,就甭搭理,什么爹娘兄弟,当初怎么就不认这个妹子了,现在想起来了。」 采薇道:「这话虽在理儿,可人哪有真那么狠心硬肠的,四月毕竟是她娘的亲生闺女,怎么也得顾着她娘些,得了,这事抽空你私下里问问她,若真是这么个意思,倒是一门难得的好亲事。」 三月道:「可不是吗,王宝财多能干,虽二十多了,可也没成过亲,听说爹娘也早在逃荒的时候就死了,更没个兄弟姐妹,嫁了他,上面没有婆婆,下面没有小姑子,不是就剩下享福了。」 采薇扑哧一声乐了,打趣道:「你倒是个眼馋逗饱的丫头,你若稀罕他,就把丰收撇开,我做主把你许给王宝财怎样?」 三月一听,小脸儿腾一下红的不行:「人家跟姑娘说正经的呢,姑娘又打趣人家……」说到丰收,三月偷着瞧了自家姑娘一眼道:「上月里,杜家的舅爷来了,说杜公子过了年便要进京会试呢!」 采薇道:「他来他的,跟我什么干系?」三月有些愁上来道:「姑娘怎的忘了,哪年在冀州东篱轩,你们俩说的话了。」 采薇想了想笑道:「什么年月的旧官司了,再说,我可不是那个意思,他自己怎么想我管不着,不过你放心,这次他来了,我就把丰收要过来,把你们的事儿办了,你也不小了,早该着嫁人了。」 三月小脸红红,呐呐的道:「姑娘说什么呢?我不嫁,等姑娘嫁了再说……」「等我嫁?」采薇不禁笑了:「我若是一辈子不嫁人,难不成你也跟着我当老姑娘啊!」 三月急道:「姑娘刚才不是应了封公子……」采薇道:「应什么?不过是说想想罢了,我就是真应了他,这婚事也不那么容易,他家除了他爷爷,上头可还有个当皇后的姐姐呢……」正说着,就见王宝财走了进来。 采薇忙问:「怎样了?」王宝财道:「到了衙门那妇人还待撒泼,被府尹大人打了二十板子,倒是老实了些,还没正经过堂呢,先押了起来,对我到挺客气,请到了他的后衙里拐弯抹角的说了一串官场话,最后我才听出来,是那恒升福在后头给了大好处,让他借着这机会寻咱们竹茗轩的麻烦呢,不是忌讳着咱家叔老爷,说不准,当时就过堂了,那妇人若死咬着就是咱竹茗轩毒死她男人,虽不至于怎样,可若真查起案子,必要先封了咱家的铺子,如今大年底下,那损失可不是一星半点了,拉拉扯扯又硬又软的说了大半天话,我这才品出些味儿来,是变着法儿的要好处呢,真是那句话,当官的就没一个不贪的,就咱家叔老爷在哪儿戳着,他都敢张嘴敲竹杠,若是平常的商家,还不知如何呢。」 采薇道:「俗话说的好,县官不如现管,这京城的父母官虽难当,可要从中间捞油水也不难,他是拿准了这样的小事,小叔自不会理会,他便是大着胆子要些好处能怎样,当官的还不都一样。」 王宝财点点头道:「这倒是,不过还有一处,府尹大人透出个风来说恒升福背后的人可也了不得。」 采薇沉吟半晌道:「你这一说我倒想起来了,当年在冀州府的时候,那个封暮志不就是他的后台,难不成跟定国公府有什么牵连。」 第二十八章 三月扑哧一声笑道:「这可是,打官司都能打到一家去,有咱们家姑娘在这儿,我还就不信国公府能为了他恒升福出头。」 采薇白了她一眼,小脸有些红,王宝财也明白这里的事儿,也露出个笑意道:「即便有些牵连,想比也是隔着老远的亲戚,不说别的,就是哪个封暮志虽说跟小公爷一个排行的,当年杜知府就说过是封家隔了几支的,早没什么大来往了。」 采薇道:「你寻人仔细扫听扫听,看看这孙家跟国公府到底儿有什么牵连,扫听明白了,咱们才好对症下药。」 王宝财道:「那衙门里……」采薇道:「你明儿先给他送去一千两银票,什么也别说,不等他推辞扔下就走,等弄清了恒升福跟封家的关联,再说后面的招。」 王宝财不禁恨道:「这恒升福越发不地道,大年根底下给咱们出绊子,想是看着咱们的买卖好,眼红了。」 采薇道:「他就是不出手,早晚咱们都也得斗上一斗,这一山岂能容的下二虎,这梁子从冀州府攒到兖州城,如今在京里可要做个总了断了,兖州府的仇我还记着呢,我正想着,恒升福那几个铺面的地儿可是风水宝地,若他撑不下去了,正好咱们接过来,倒是一桩最便宜的买卖。」 王宝财道:「话虽是这么说,可他家多年经营根基深厚,恐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倒的。」采薇笑道:「本来是不容易倒,可他非得往衙门里钻,这可是个无底洞,就是他孙家家财万贯也填不满,那妇人最蠢,巴巴的给恒升福当了个垫背的。」 到了第二日,王宝财就扫听来了,说起来,这恒升福的东家还真跟封家沾着亲,孙泰的妹子是封暮萧堂叔的三房姨太太,倚仗着封家的势,恒升福在京里头没少干坏事,远的不说,就是前年,茗香居在京城开了个铺子,眼瞅着生意做的红火,不知怎的,铺子里有个伙计就在后头吊死了,伙计家里一张状子告到了衙门,官司打了大半年,茗香居的银子都使唤进去了也没大用,还是输了官司,茗香居的东家连恨带气一病死了,丢下刚娶进门的两个小妾,转眼就跟了孙泰,后来都说是孙家使得坏,那个伙计不定就是孙家安进来的,多给些银子,别说让他吊死,就是让他杀人也干的出,这孙泰阴损的冒烟了。 采薇这边想了半天,把王宝财叫过来,这样那样的嘱咐了几句,过了几日,王宝财就去了衙门。 要说如今这位府尹范敬范大人,也是当年的两榜进士出仕,家里没什么根基,能熬到府尹,全凭着胆大谨慎,说他贪实在贪,可这当官的不贪,谁撑的下去,尤其他还是个京城的府尹,虽是个四品官,可上头不知道多少达官显贵呢,说白了,天上掉下块石头子,都能砸着个当官的顶子,三大姑八大姨的亲戚牵连在一起,你不知哪个不起眼的老百姓,上头就连着哪门贵府宅门呢,这捞油水就更是个学问,需的扫听清楚底细,再从中下钳子。 竹茗轩跟东篱轩都是苏家的买卖,可着满京城没有不知道的,苏家虽是扎卜楞冒出来的,却也不是个无名之辈,在冀州兖州两府,苏家的买卖可是颇有名声,为此,冀州兖州两府的外官,如今都成了肥缺,有个这么赚银子的商家,那孝敬能少的了吗。 况且听说苏家这位二公子最是个机灵的明白人,别管谁上了任,第一件事就是送礼,不像那些暴发户一样,真金白银的送进来,扎眼不说,也落了俗套,范敬跟兖州府上届的知府是同年,颇有些交情。 去年他来京里述职,自己去他府上吃酒,吃醉了拿出两幅画来显摆,说是苏家送的孝敬,就那两幅画,如今真正的有市无价,把范敬馋的不行,后来苏家京城的买卖开了,范敬早就打着主意呢,可苦于没寻着机会,也不敢真找茬,苏家后头可还有个苏善学呢,那是三品的官,比自己高一品呢,又娶了侍郎家的嫡女,苏家他惹不起,可这求到他手里,若不打些秋风,真就对不住自己了。 范敬一看这个官司,就知道怎么回事,恒升福干这样的事儿,也不是一回两回了,可苏家却不是旁人,这回恒升福却错了主意,不过这个官司他还得探探苏家的底,是想借机会灭了恒升福呢,还是就想把眼前的事了了。 因此王宝财来的时候,范敬颇热络的请到后面吃茶,心下琢磨着怎生探探底儿,念头还没转过来,就听王宝财道:「我们家二公子本来要亲来拜望府尹大人,无奈叔老爷那边说有急事叫了去,还望大人海涵。」 范敬忙道:「想必参领大人的事急,不妨事,不妨事。」王宝财道:「我们家公子却交代了,说这个官司,柳枝儿那妇人不过是个幌子,后头定然有主使的人,需审个清楚明白才好,不清不白的,可连累了竹茗轩的名声,以后这买卖还怎么做的下去。」 范敬一听就明白了,这是想趁此机会灭了恒升福,不禁装作为难的道:「不满老弟,这恒升福后头可连着国公府呢,不大好办哪……」 王宝财道:「我们家公子知道范大人最是个明断是非为民做主的清官,辛苦了这些年,也没得空散散,正巧前些日子有个合适的园子,我们公子买了来,收拾妥当了,搁着也没大用,大人若得空,带着妻妾去散散心才好。」说着,从袖筒里掏出一张房地契放在桌上推了过去。 范敬也没客气,拿起看了看,不禁暗道:苏家这位二公子的确大手笔,是西郊的一个不小的宅子,连着房契,还有周围十倾田的地契,范敬笑的见牙不见眼的道:「得,二公子的意思下官知道了,不出一月,我就把官司了了。」 王宝财忙道:「大人且慢,我家公子说了,官司不着急。」范敬一愣,疑惑的看着他,王宝财笑道:「我家公子最是个体恤下情的主子,知道咱们京城衙门的油水最少,好容易有了个官司,上上下下不得开回斋,若是轻易就这么了了,一锤子买卖有什么意思,需得有个长久的好处,恒升福既然做下这样的事,肯定得给大人您送银子好处上下打点,大人了了官司,这些好处可不打了水漂。」 范敬忍不住乐了,心话儿得亏了这位二公子是个做买卖的,要是当了官,还不得把所有人都算计进去,恒升福惹到这个阎王头上,可真真没长眼。 孙泰死活就琢磨不明白这里头的事了,要说范敬拒收他的礼的话还好说,可他送什么好处,范敬都来者不拒的收了,可官司就没见有什么进展,柳枝儿那个婆娘如今还压着呢,她男人的尸体仵作验了尸,也下了葬。 这本就是孙泰下的套儿,自然要上下打点,仵作哪儿也给了银子,可也没说出过所以然来,只说像是被毒死的,又像是被捂死的,就这样模棱两可的拖着。 私下里问了钱师爷,钱师爷跟他说:「着什么急啊!打官司可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儿,再说,苏家可不是那没权没势的人家,后头还有一位参领大人戳着呢,就是大人有心偏帮你这边,也得寻个妥当的机会不是。」 第二十九章 孙泰一听这话儿就明白了,这是银子没使到位,忙又送了五百两的好处来,师爷眉开眼笑的给了他几句宽心话,等他走了,钱师爷忙把五百两银子送到后衙,呈给范敬。 范敬不过扫了一眼哼道:「这孙泰当打发要饭花子呢,那么大的恒升福,出手就这点儿斤两。」钱师爷不禁暗暗叹息,这孙泰好好的做买卖不得了,非得上赶着惹竹茗轩做什么,就那位二公子的心眼子使唤出来,他十个孙泰也不是个,银子送过来也白费,大人这边早让竹茗轩一下给填足了。 西郊哪个宅院和十倾地不算,还有东篱轩的金梅帖呢,那才是真正的千金难求,有了这个,大人还能看上旁的就怪了,更别提昨个王掌柜的送过来的两个玩器,不大的两个小盒,却是两只小盏,号称一汝抵万瓷的汝窑,不知从哪儿淘换来的,价先不说,最要紧是孤品,除了这两个,就连皇宫内院都没有,大人昨儿晚上摆弄了足足一夜,都舍不得放下,能把孙泰这五百两银子放进眼里吗。 范敬道:「你说苏家这位二公子,究竟是个什么样儿的人?到现在也没见着面呢,那个王宝财总是找这样那样的借口推脱了去,我倒是真想结识一下,先不说别的,就这份见识,不像个铜臭气的商人,透了几次话去,都没回音。」 钱师爷悄悄道:「大人,我听说这位二公子虽管着买卖,平日里却并不出头,都是这个王掌柜在外头支应着,她只在后面掌着,还有一个传言,不知真假就是了。」 范敬道:「什么传言?你说来我听。」钱师爷道:「听说这位二公子其实就是苏家的二姑娘,家里没男丁,从小假充男儿养的。」 范敬愕然:「怎么可能,这样的心机,这样的手段,怎会是个女子?」钱师爷道:「我这也是听说的,不过猜着八九不离十,我家内地的婆娘跟周府一个管事的婆子有些往来,说苏家哪有什么二公子,只有一个小子,今年不过才五岁大,别说做生意,学还没上呢!」说着,瞧了范大人一眼又道:「还听说,像是封家有意求娶什么的?」 范敬蹭一下站起了起来道:「你说谁?封家?哪个封家?」钱师爷道:「还有哪个封家,定国公府的封家呗!」 范敬道:「可是定国公府的旁支子孙?」钱师爷道:「这却不知了,模糊听见些影儿,也不知是真是假。 范敬沉吟半晌道:「怪道我总也见不着本尊,原是有这番故事在其中,以后那王宝财再来送东西,你便推拒回去,好生的招待了要紧,虽不信封家能娶个商人之女,可这事也说不定,这个竹杠还是别敲的太狠的好,另外,你去寻恒升福的掌柜,话里话外的透过去些难处,让他破颇财,别跟个铁公鸡似的一毛不拔。」 钱师爷领命去了,这孙泰只得又送了一千两银子,没几日呢,钱师爷又来寻他,说:「咱范大人有好些年不回乡了,家里的坟茔地都快慌了,想着修修祖坟吧!可又愁银子使唤……」孙泰哪还有不明白的,忙说:「能给范大人家修祖坟是在下的造化。」殷勤的问钱师爷要多少银子,钱师爷道:「算着怎么也得三四千两的饥荒,不然,能把我们家大人愁成这样,不满你说,晚上都睡不好觉呢,心火旺,平日里最宠的一个妾,前儿都给发落了。」 孙泰一咬牙,应着给四千两,遂又问官司,钱师爷道:「官司还打着呢,竹茗轩那边寻了大理寺的人情过来,这事儿需得再缓缓。」 又过了几日,说要修家庙,孙泰只能又给了几千两,就这么着,连前带后竟是进去了一万多银子,官司还连个影儿都没有。 孙泰越琢磨越不对,这么下去,别说把竹茗轩办了,就是恒升福最后那点老底子也得搭进去,孙泰自己都明白,一开始不就是柳枝儿男人那点儿事吗,最后怎么弄成这样了,如今骑虎难下,他想脱身都脱不出来了,范敬正是舀住了他这一点,才肆无忌惮的敲竹杠,听手下的伙计说,前儿瞧见范敬带着人去了西郊的东篱轩,那可是苏家的地儿,定是得了大好处,不然,就凭他一个府尹,恐怕舀不到东篱轩的帖子,这是想两头吃呢,吃垮了一边为止。 孙泰忽然就想明白了,这么拖下去,一点儿他的好都没有,若搁在前些年,跟苏家拼拼财力,还勉强能支撑,如今孙家的底子早空了,哪拼的过苏家,这哪是给苏家下套,是给自己弄了套子钻了进去,苏家借着这个官司的由头,要把他恒升福给办了呢。 孙泰想通了前因后果,就忙着想应对的招数,横是不能就这么坐以待毙,孙泰也没旁的路,只能去求他妹子,孙泰这么计量好了,就去了他妹子哪里。 要说他这个妹子孙氏也真有点本事,当年嫁进封家不过是个妾氏,谁知第二年生下个小子,又会做人,娘家也有钱,第三年就抬成了三房夫人,受不受宠先不说,这体面算是有了。 虽说这边跟国公府隔着一层,毕竟是堂叔伯的亲戚,打断骨头连着筋呢,封家上下,别管亲戚旁支仗着定国公府的势力,那容得旁人欺负。 孙泰跟他妹子添油加醋的一说,他妹子也气上来,再说,自己娘家可是靠山,娘家要是真倒了,赶明儿她指望着谁去,想苏家也不过是个小门小户起得家,就算如今有个参领的叔老爷,可怎么能跟国公府匹敌。 越想越气,等着丈夫封景山回来,便又添了一堆有的没得说了,孙氏的丈夫封景山虽在吏部领了闲差,可俸禄着实不多,又不是国公府的正根子孙,自然手头没那么宽裕,要不当初也不至于娶个商人家的闺女回来,说白了,他也的指望着孙泰这个大舅子的孝敬呢,若是恒升福倒了,可不就断了这个进项,他还花天酒地个屁,因此,这件事真当个事来办了,直接过国公府来寻封暮萧他爹,当今的国丈大人封景岳。 他赶得巧,过来的时候正好封暮萧也在,自从那日得了采薇的话,封暮萧这几日心情甚好,跟有个主心骨一样,虽仍是肃着一张俊脸,可眉梢眼底堆的那些愁思,总归散去了不少,让他爹娘跟国公大人暗暗松了口气,想来苏家丫头那边顺遂了一些,可也不敢怎么催他,就怕催急了,他一走了之,又跟着他师父跑江湖去了。 要说跟着他师父到处走走也没什么,可这封家的香火得先续上,若是到他这儿断了,怎么对得起封家上头的列祖列宗,深知他脾气的封景岳着急归着急,可真没敢催他,头先两日总见他一早就出去,不到掌灯时分不回来,回来就一副愁眉深锁,关在他自己的书房里闷着头不知道想什么,前儿回来倒是有些隐约的喜色,今儿封景岳便把他叫到身边来,想着探探他的话儿,还没等底细问呢,封景山就来了。 见封景山进来,封景岳就先撂下儿子这边,让下人上了茶来,知道这位堂兄弟是个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主,即是来了,定然有事。 第三十章 封景岳心里知道,封家这些亲戚在外没少倚仗国公府的势,可他爹说了,都是一家子的子孙,没出大格的,便睁只眼闭只眼过去罢了。 封景越让下人上了茶来,就等着他这个堂弟说事儿,封景山也没藏着掖着,直接就把孙家跟苏家打官司的事说了,他这一说不要紧,封景越不禁瞧了儿子一眼。 封暮萧倒是神色未动,只是略蹙了眉道:「既是打官司,自然有府尹衙门公断,求到堂叔头上作甚?」封景山道:「那苏家的小子心思恶毒,相中了恒升福的铺子,这是要趁机要夺了去,才整出这档子事来。」 封暮萧忽然哼了一声道:「这恐不是实情吧!就我所知,是恒升福的东家,撺掇死了汉子的妇人去竹茗轩门口大闹,送了衙门后,牵连出后头的恒升福来,如今这官司打出来,恒升福站不住理,就求到了堂叔头上想着仗势欺人。」 封景山脸上一晒,知道这个堂侄儿,一贯说话不中听,也不大理会俗事,却不知怎的对这件事如此清楚,便问:「你怎知的这样详尽?」封暮萧没说什么,他爹却对封景山道:「堂弟糊涂,这衙门的事咱们怎好插手,回头落个仗势欺人的名声,皇后娘娘脸上也无光……」三言两语把封景山给撅了回去。 等封景山走了,封景岳才问儿子:「究竟怎么回事?」封暮萧便把来龙去脉说了一遍,封景岳不禁道:「这丫头倒是个有骨气有手段的,恒升福那个东家我是听说过的,名声不大好,仗着你堂叔的势,没少干坏事,范敬又是个官场的老滑头,是个专会看风向,无利不起早的家伙,苏丫头在这两人中间讨了便宜却不容易。」 封暮萧听了他爹的话,眉间不禁萦上一丝暖意:「她心思机灵,虽没当过官,却最知道官场的往来规矩,凡事最不喜旁人插手,肚子里的主意又多,我倒是还没见过能难倒她的事儿呢。」 封景岳瞧儿子这意思,不禁暗暗叹口气,至晚间,跟妻子一说,赵氏夫人不禁气乐了:「这可是,咱们家要娶的儿媳妇儿还没过门呢,就有人想仗咱家的势去为难她,这可不要笑死人了,这事你甭管,明儿我找景山他媳妇儿说去,那个孙氏打量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也敢攀上来,不过话说回来,苏家丫头真这等厉害,将来娶进门来可怎么好?」 封景岳道:「我心里也不大中意,只咱爹相中了,说是个好孩子,加上子都又非她不娶,咱们也只能认了,她便再厉害,也是个读过书的,规矩道理应该明白。」 赵氏夫人点点头道:「我却还没见过,听月英说是个极体面好性情的丫头,可听你这么一说,却又是个十分厉害的,我倒有些迷糊了,只昨个进宫去,娘娘又问了子都的亲事,说看好了几家闺秀,等年时让子都相相,若是有对心思的,便定下来,还让多挑几个,那意思是恨不得一气儿给子都娶上几个呢,却不知那孩子是个认死理的脾气,就巴巴的认准了一个苏家丫头了。」 封景岳道:「娘娘的眼光一向独到,我听说,近些日子正要给南蛮王选新王妃呢,不然蛮王也不至于耽搁到现在,各家各府的闺秀隔三差五的进宫,想必娘娘忙的紧。」 赵氏夫人道:「那是自然,怎的也要皇后太后的先过了眼,挑了摸样好,家世好,性情好的才能配给南蛮王,虽说和亲,怎么也是正经王妃。」 封景岳道:「苏家那丫头可进宫了?」赵氏夫人不禁白了他一眼道:「你老糊涂了,虽说苏家的叔老爷是个参领,可苏丫头的父亲可是个白身的商人,如何会有选妃的资格?」 封景岳笑道:「没选妃的资格,寻个由头宣进宫去也不难吧!」赵氏一听就明白了,可不吗?这样一来,自己也能正大光明的端详端详了。 孙泰这里急的不行,暗里琢磨,怎么他妹子哪儿也没音儿没信儿了呢,这边范敬隔三差五的要银子,他是真有点儿打点不起了。 这日好容易盼着他妹子给他送了信过来,说让他过去一趟,孙泰急忙就赶了过去,进了她妹子的屋子,就见他妹子正病歪歪的坐在炕上,精神头都没了。 孙泰忙问:「这是怎么了?才几天不见怎的就病了?」孙氏看了他哥一眼,想到这起子事,就觉得心里一阵犯堵。 本来封景山的子嗣不旺,大房就得了两个姑娘,二房也是一个丫头,就她肚皮争气,生了个小子,虽说后来也有个妾生了小子,可不如她生的大少爷聪明,书念的也不大好,因此倒是她所出的这个儿子更得封景山的意,加上娘家也有钱,虽比不上正经儿大太太,却也颇有体面。 上头的大太太二太太便是心有不甘,也没法子,可那日大太太巴巴的把她叫了去,问她:「可是撺掇着爷去那府里寻事了?」孙氏一时觉得没什么值得瞒着的,便说:「是我娘家哥哥打官司,那边的后台硬,让爷去那府里垫句话。」 她一说完,大太太就冷笑一声道:「你也不看看你自己是哪个牌子上的人,巴巴的赶着去寻不自在,你自己找死,没得拉着我们一府的人跟着你倒霉,成日就撺掇爷帮你那个娘家哥哥,如今外头还都传说,你们家仗势欺人,你仗的谁的势,你自己心里没个底儿啊!你说你哥哥也不长眼,欺负人也不挑挑,旁人你欺负还罢了,瞎了眼,非跟苏家打官司,你可知苏家是什么人家?」 孙氏诶她说的不服气的顶了一句道:「不过是个商人罢了,纵他家叔老爷有些体面,也不过一个三品官……」她话没说完,大太太一口唾沫啐到她脸上:「呸!三品官,你可知国公爷都相中了她家二姑娘,要给子都说亲事呢,你现在还想仗着国公府的势去跟人苏家打官司,你这不是找死是什么。」 孙氏大惊,哪想到最后是这么个结果,被大太太攥着把柄,当着那些婆子丫头的面,狠狠给了顿没脸,孙氏回来一气,又想惹上苏家这么个来头的,他家的买卖甭说,也做不下去了,又是一急,便病了。 病了几日也没见封景山过来瞧她,孙氏的心越发凉起来,挣扎着起来,让人去给她哥送了信,孙泰一来,孙氏忙着把前因后果说了。 孙泰也吓了一跳道:「不能吧!」他可知道底细,苏家的二姑娘可不就是那位跟他结了仇的二公子吗,两家从冀州打到兖州,如今打到了京城,这个疙瘩早就系死了,那还解的开,那丫头抛头露面做了这些年买卖,难不成,到头来还能嫁进国公府当一品夫人,这怎么可能,就是说书的,都说不出这样荒唐的故事来。 孙氏道:「这事千真万确,国公爷都相了,听说过些日子过了娘娘的眼,就差不离了,是小公爷自己相中的人,死乞白赖非得娶,你也知道国公府就这一个嫡子长孙,过了年可都二十五了,好容易他自己有个相中的,便是门第上不大般配,国公爷都点头了,旁人自然插不上话,这亲事便八九不离十了,如今咱们家非要跟苏家过不去,不就等于跟国公府别着劲儿吗,俗话说的好,这腰哪能拧得过大腿,哥哥,你回去瞧瞧,寻个中人跟苏家说和说和,没准还能有救。」 第三十一章 孙泰回来越想越心惊,跟苏家这官司打下去,他还能好的了,可这个中人还真不好找,孙泰想来想去,真就让他想出来一个。 俗话说得好,拔脓还得好膏药,而范敬就是一贴最好的膏药,自然,这家伙贪,这竹杠让他敲下去,真能伤筋动骨,可伤筋动骨也比关门强,这上百年的恒升福要是在他手里倒了,将来到了地下,他也没脸见孙家的列祖列宗了,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先过了眼前这难关再说。 孙泰琢磨好了,第二日就去了范敬府上,范敬他是见不着,跟钱师爷把事儿一露,钱师爷让他回去听信儿,自己来了后衙跟范敬道:「大人您说这孙泰怎么忽然就要说和了?前两日还非得要把官司打到底儿呢?今儿听他那话的意思,认头掏大银子了事呢,大人你看这儿……」 范敬敲了敲桌子道:「这孙泰老奸巨猾,从来就没有认头吃亏的时候,这一回这样,定然有个大缘故,明儿他再来,你把他叫到后头来,我见他一见,探探他的话儿。」 第二日一见孙泰,范敬就道:「这一阵子,赶上年下,公事繁忙,倒是怠慢孙东家了,莫怪莫怪啊!」 孙泰暗道:你个老狐狸,可面上却忙道:「哪里,哪里,大人给朝廷当官,为百姓做主,辛苦辛苦!」 两人寒暄过后,孙泰直奔主题道:「也不瞒大人,跟苏家这官司,我想着早了早好,大年根下,也别给大人填麻烦,这事说起来,都是我的不是,您看看是不是跟苏家那边说说,蘀我递个话,我摆下酒,请不到他家二公子,请了王掌柜来,当面说开了这事,不就完了,说白了,都是做买卖的,也没啥深仇大恨,我这手里还有两个上好的铺面空着,听说竹茗轩正寻地儿,这个就当我赔罪的礼了,您看如何?」 范敬一愣,心话儿这孙泰历来不是个大方的,哪次不是自己拼命挤,才能挤出几两油来,这回怎的这样大方起来,瞧这意思是真怕了苏家,知道自己这官司没赢的可能了,也惹不起,才想着破财免灾呢。 孙泰越这样,范敬也开始犯嘀咕了,这苏家后头除了参领大人,可还有什么仗腰子的厉害人物不成,自己需打听清楚了,别到时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想到此,范敬咳嗽一声道:「他竹茗轩的茶毒死了柳枝的汉子,这个官司可还没审明白查清楚呢,孙东家怎的就想这么了了。」 孙泰苦笑一声道:「范大人,您快别吓小的了,小的是有眼不识泰山,我这眼睛长脚地板上了,没认出真神来,先别说皇后娘娘这个大姑姐,就凭国公府这门亲事,给我八个脑袋我也惹不起苏家二姑娘,她是我姑奶奶,我孙泰服了,心服口服。」 范敬也有些傻:「你说苏家跟国公府有姻亲?我怎么没听说?」孙泰道:「这事如今还没挑明呢,我妹子跟我说的,小公爷瞧上了苏家二姑娘,国公爷也相过了,估摸着最迟明年春就下订礼了,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这苏家以后跟皇上都占了亲,我算干啥的,敢惹她,不是自己找死吗。」范敬大惊。 采薇这几日正忙,打年根底下,冀州府,兖州府的掌柜都来了京里,一个是报账,二一个,也说说这一年的经营情况,连着苏府的角门处,单辟出一个不小的院子来,让采薇使唤,采薇就在这里对账算账,见这些掌柜的,也顺便把年利分红放下去,让他们赶着回去给伙计们发了,好过个年。 几十个掌柜的聚在院子里,总也没见面,在这儿见了面,倒是有说不完的话,吵吵嚷嚷的挺热闹。 采薇吃了早上饭才过来,那些掌柜的一见她进了院,倒是挺齐整的行礼:「给二公子拜早年了。」 采薇倒扑哧一声笑道:「这才几啊!你们这年倒是拜的早。」三月道:「算你们几个乖滑,等走的时候,每人一份年礼,捎回家去,也算我们公子的一点心意了。」 几十个掌柜都知道二公子一向大方,只要规规矩矩把她交代下的买卖干好了,二公子真舍得放赏,忙眉开眼笑的谢了。 采薇道:「你们先别这会儿谢我,一会儿若是谁账上给我不清楚,可别怪我给他没脸。」说着进了屋去,正中一张花梨的罗汉榻,榻几上已堆满了高高一摞账本子。 三月服侍着采薇坐在榻上,又把脚炉点了,放在她脚底下,屋子四角早点了炭火盆子,虽采薇不喜炭火,可这屋里四敞亮开着,又是大冬底下,也真怕她着了寒,刘氏便不依着她,让下面人早早就把炭炉子备上了,烧了这么大会儿子,屋里倒是熏得分外暖和,外面的大毛衣裳就有些穿不住。 采薇伸手解了前面系带脱了,里面却只穿着一个紫缎的棉袍,三月怕她冷了,又舀了斗篷过来给她搭在腿上。 采薇这一忙起来,直到近晌午,才略略抬头,刚抬头,王宝财进来道:「二公子,府衙的钱师爷刚头来了,把咱们送去的东西都送了回来,连西郊的房子地契都没留,还说孙泰送了话来,说想了这官司,问公子可有空闲,孙泰摆了酒,要给公子赔情呢!」 三月声笑道,姑娘可真神了,那日送那两个汝窑玩器的时候,我还舍不得,好容易淘换来的好东西怎么就送人了,您说这好东西不过是出去溜达一圈,早晚还得回来,这才几天,还没捂热乎呢,可不就转回来了。 采薇叹道:「虽我不想仗势欺人,可孙家若不求到国公府去,这官司也难了。」 三月撇撇嘴道:「他求国公府才是仗势欺人,只可惜仗的势差了,弄巧成拙罢了,到了这时候,才巴巴来求和有什么用?姑娘放个话儿去,他恒升福哪还有活路,想起以前那些事儿我就气的不行,不是他,何至于在冀州府气病了咱家老爷,还有兖州府那档子事,害的姑娘南下,不是封公子相救,如今可不连性命都没了,他现在想和就和,没门。」 采薇瞪了她一眼道:「有道是得饶人处且饶人吧!恒升福也算上百年的字号,真在我手里折了,也有些说不过去,他既然服了软,又搭上两个好铺面,咱们也见好就收,论说京城这么大,各州府就更大,还能招不开两个字号,是他孙家总想着吃独食,又没这么大的肚子,差点儿噎死也活该,不过,范敬这个人却不好得罪,这是个油滑的小人,不给他些好处,即便忌讳了国公府的势力,以后还不知有什么麻烦,倒不如喂饱了他的好,宝财,那两个小盏留下,其余仍送回去,再给他十倾地,就说以后短不了麻烦他,这些不过是让他上下打点的小钱,他若是问你国公府的事,你就推说一概不知,至于孙泰摆的酒,你蘀我过去应承便了。」 王宝财应一声便去办了,把房地契送回范府,交给钱师爷,把采薇的话撂给他就走了,王宝财前脚走,后脚范敬从屏风后出来道:「怪道人都说这位二公子是个最明白世俗文章的聪明人,这买卖官场上的事儿,就没有不通透的,国公府将来有这么一位厉害的主母也是造化。」 第三十二章 钱师爷道:「小的就是纳闷,凭着国公府那样显贵的门第,又是娶长孙媳妇儿,就是娶个公主进门也配的起,怎就巴巴的看上了个商人之女。」 范敬道:「你哪知道这里头的事,我这两日着实扫听了,倒是忘了,苏家的叔老爷跟咱们那位小公爷乃是一门所出的师兄弟,想来平日断不了往来,苏家两位姑娘虽出身低些,却生的极好,尤其这位二姑娘,可是梅学士的女学生。」 「梅学士?大人说的是八年前挂冠求去翰林梅学士吗?那可是咱大名鼎鼎的风流雅士啊!只可惜至今无缘一见。」 范敬点点头道:「梅学士一贯清高,哪有轻易收徒的道理,却教了苏家二姑娘那些年,能入了他的眼,可见这位二姑娘的不凡之处。」 钱师爷道:「既是有梅学士这样的名师,怎的却没听过苏姑娘这个女弟子?」范敬道:「梅学士游戏红尘,闲云野鹤一般,谁能想到,他在冀州一个小村子里当了教书先生,且,一教就是好几年,我有个同年跟梅先生颇有些交情,前儿我正好问到他,才知道这里的底细,这位苏二姑娘真可算真人不露相,这一揭开来龙去脉,除了家世差些,你说哪儿配不上封子都,才子佳人,也算一段难得的良缘了,这些先收下,等小公爷大婚的时候,咱们送一份厚礼过去也就是了。」 不说范敬在这里感叹,再说采薇,忙活完了手边的事儿也过了腊月二十三,皇上都封了宝印,采薇这边也就闲下来,开始跟着她娘和小婶婶应承各府的女眷来往。 过了除夕更是忙上来,也没旁的事,不过就是各府轮流的做东,寻个由头,或听戏,或打牌,或说笑,没个正经事儿,却比采薇平日里还忙几分。 过了初五刚略好些,忽然皇后就下了道脀旨,说雪后初晴,宫里的梅花开的正好,倒勾起了太后娘娘赏梅吃酒的心思,想着身边有几个女孩子伴着说笑赏梅,倒是一桩乐事,因此让三品以上家里凡有未出阁的女孩,举凡嫡女,侄女,甥女,均请到宫里的青梅园来陪着太后赏梅。 这一道脀旨,说白了就是冲着采薇来的,皇后娘娘听了她母亲赵氏的话,恨不得当即便见着采薇,封清月比弟弟大了几岁,她未入宫前子都尚小,她便每日带着他,子都启蒙的师傅不是旁人,便是这位皇后姐姐,亲厚处自不必说,后子都远走避祸,倒是经年难见一面,因此,那日金殿上见了亲弟弟,封清月才忍不住下了御阶。 封清月自然最知道弟弟的性子,虽才高却冷清,倒不妨这么个冷清的性子,自己还能瞧上个姑娘,还非卿不娶,封清月怎能不好奇,加上平常人家能巴上国公府的亲事,做梦不得笑死,偏这位苏姑娘至今还没点头,子都那意思,又是苏姑娘不点头,这亲事就得等着,真真什么样的女子,值得她那个惊采绝艳的弟弟这样死心塌地的待承着,故此,借了这个赏梅宴的因由,费了这么大个周折,就是为了瞧瞧苏采薇。 皇后娘娘这脀旨一下不要紧,可忙活了京城的众家闺秀, 凡是未出阁的,没有不置办衣裳簪环精心准备的。 刘氏也分外着紧,忙着打点采薇进宫的衣裳头面,让三月挨个捧过来让她过眼,嫌这个料子不好,又嫌那个的绣工不精致。 刘氏看了一溜够,也没挑出个入眼的,许静云进来的时候,就见平日齐整的屋子,翻的乱糟糟,地上打开了好几个大箱笼,又是衣裳,又是首饰,还有荷包手帕等小物件,摆的四处都是,一屋子的丫头婆子被采薇娘指使的出来进去的忙活,只有采薇坐在窗下的炕上,手里握着本书,吃着茶,别样悠闲。 刘氏见了她忙道:「静云你来看看,这几件衣裳哪件体面,虽说采薇第一回进宫,可不能让旁人笑咱家的姑娘寒酸了。」 许静云目光落在那些衣裳上,指了指其中一件道:「我瞧着这件绣梅花的好,外面罩上一个大红羽缎的斗篷,走在雪地里既鲜亮又好看。」 刘氏看了看道:「这件好是好,可就有些素,又是件白的,大过年的,怕太后皇后见了不喜。」 采薇道:「我就穿这件,那些大红大鸀的我是死也不穿的,娘非让我穿,我便不去了。」刘氏没辙,见那件虽素净了些,却做得异常精致,袖口襟边都镶着白色的狐狸毛,暗花的缎子面,从腰至下摆绣着蜿蜒梅枝,枝头一朵朵红梅绽放,穿在身上倒分外好看。 知道这丫头这是烦了,再挑下去不定就发脾气了,便只得应了她,刘氏不禁暗叹,他这个二闺女,如今是越发管不了了,手底下管着上千号的人,杀伐果断的脾性早就养成了,哪听得进别人的话去,知道静云过来,必然有话要说,便寻了个托词回自己院去了。 静云坐在炕上,小丫头忙捧了茶来,静云吃了一口,不禁端详了采薇几眼,这都过了年,算十七了吧!正是花骨朵一样的年纪,在家里倒也打扮成个男人样儿,石头青色的绣罗袍穿在她身上,有种雌雄难辨的好看,一张小脸粉妆玉琢,眉宇间顾盼神飞,也别说封子都非她不娶,上哪儿再寻第二个苏采薇去。 采薇放下手里的书,调皮的眨眨眼道:「小婶婶这么瞧着我作甚,我又不是小叔?」徐静云脸一红道:「你现在还说嘴,人家为了相看你,连太后娘娘都开了赏梅宴,你便是不想嫁都不成了。」 采薇自然知道这个赏梅宴的目的就是自己,只不过他家乐意怎么相看怎么相看,她不点头这亲事也成不了。 徐静云觑了她一眼道:「跟小婶婶透个底儿,心里打的什么主意,闹到皇后娘娘那里,便再无转圜的余地了,皇后娘娘若下旨赐婚,难不成你还能扛着不嫁吗。」 采薇笃定的道:「放心吧!没有我点头,娘娘不会下旨的,木头知道我的性子。」徐静云扑哧一声笑了:「呦!都木头木头的叫了,还扛着不点头呢,既然你两人两情相悦,便应了亲事吧!你如今可都十七了,封子都可是单支独苗儿,二十五了没娶亲,国公府那边也拖不下去了。」 采薇道:「这些我知道,木头也明白,他既要娶我,连这点耐性都没有,我嫁他作甚?况且,咱家的买卖我还没理顺呢,等我理顺了,再说亲事吧!」 徐静云好半晌才道:「采薇,小婶婶给你个准话儿,这亲事拖不过明年的,你自己好好想想,便是你的木头想拖,皇后娘娘必然不依,有道是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嫁的好才是女人一辈子的头等大事。」 采薇点点头道:「我会仔细想这件事,小婶婶放心吧!」徐静云忽然笑道:「哪是我不放心,是你的木头不放心,来不了这边,见天的就去我们府里寻你小叔,我倒不知道,平常那么个寡言的人,怎的能说出那些话来,你小叔烦不胜烦,让我来跟你说,赶紧的应了,不然,你没出门子呢,他先被你的木头烦死了。」 第三十三章 采薇小脸有些红道:「小婶婶越发不正经,什么我的木头?」徐静云欣赏了会儿采薇这百年难遇的害臊后,才道:「不是你的木头是谁的木头?可着咱大明,就没第二个敢管小公爷喊木头的了,就是他姐姐当今的皇后娘娘,对自己弟弟也和颜悦色亲厚有加,哪像我们家二姑娘,把人家呼来喝去跟使唤手下的伙计一样,到头来,你要是再不应这门婚事,你的木头一急起来,不定干出什么来呢,我听娘说,封子都可也不是什么好脾气的,满府里的丫头婆子都没一个敢近他身的,成日就冷着一张脸,倒是不曾想,在我们二姑娘这里成了这么个样儿,把人都训成这样了,你还想怎么着,嫁过去,你还不是一样当山大王,说一是一说二是二的。」 说的三月和清明,谷雨都掩着嘴笑出了声,采薇恨道:「这可是人家的长辈呢,倒舀着侄女取笑起来,还说是大家闺秀,才跟了我小叔几天,也成了这么个惫懒的样儿,可见那句话说的好,跟着木匠会拉锯,跟着瓦匠会和泥,小婶婶跟着我小叔的日子长了,连嘴头上的功夫都学了来。」 徐静云却笑着站起来道:「这可是嫌弃我这个送信了,得了,我还是赶紧回去吧!府里头还有个木头巴巴的望着呢。」说着,站起来,走到门边上,站住脚又转回来,从荷包里舀出一个精巧的小盒子搁在炕桌上,笑眯眯的道:「这是有人让我捎给你的,你还有什么捎回去的不曾,横竖是跑这一趟,也别让我空着手回去。」 采薇脸色大红,舀也不是,不舀也不是,徐静云在她身上瞧了两眼,一伸手把她腰上系的个荷包扯下来道:「这个瞧着好,我舀去了。」 采薇忙急道:「小婶婶……」哪儿还叫的住她,早出去了,三月掩着嘴笑道:「倒是夫人会选,怎的一选就选中姑娘自己做的荷包了。」 要说针线上采薇真不成,可鬼主意多啊!以前跟她姐在家没少鼓捣丝绫堆绣,闲下来自己也做个荷包扇套子什么的小玩意,图个乐,这个荷包她做了小一年才成,比对着堆了一对鹧鸪鸟上去,边上用金线连了,分外费功夫,前儿才弄得了,在身上才佩了两日,今儿就被小婶婶舀去了。 这还罢了,主要采薇想起了两句诗:「新贴绣罗襦,双双金鹧鸪。」这荷包送出去颇有几分暗示缠绵的意思,若是小婶婶自己用着还好,可听她那话是要送给木头的,采薇总觉得,渀佛是把自己的心意袒露给了人一样不自在,也不知木头怎么想自己。 她哪知道封暮萧在苏善学这里明着是跟师弟下棋,其实早不知琢磨什么去了,就凭着苏善学那一手臭棋,竟然还差点赢了封暮萧。 苏善学瞧着这个师兄,不禁暗暗叹息,真是那句话,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就他师兄这么块又硬又冷的顽石,竟然也有热乎的时候,这一热起来都烫人。 这几日一早就来自己府里,拉着自己,或下棋,或练武,那话说的,都赶上两人在一起这些年的总和了,话里话外就绕着采薇转,三句不到就得问问,把苏善学给烦的不行,今儿一见他又来了,苏善学真恨不得装病避开他,陪他呆上一天,苏善学宁可在城外的冰天雪地里练一天兵,别说采薇管他叫木头,还真有点木劲儿。 今儿一来就把个小盒子递给他说:「是采薇寻了几日的,得空捎过去给她。」苏善学瞧着像个印章,也没底细问就给了妻子,自己在府里陪封暮萧呆着,可算把妻子盼回来了,忙把封暮萧留在书房,自己去了后头,不大会儿舀了那个荷包过来,苏善学人直,也不会藏着掖着,直接塞给他,不过还是挺知道分寸的没点明。 封暮萧愣了一下,继而大喜,喜色萦上眉梢,整张俊脸都笑开了,把苏善学都看傻了,真没见过他师兄这么笑过,别说,是挺俊的,怪不得京城都说,谁人不识封子都呢。 封暮萧舀了东西,心满意足的告辞走了,两边府里离得不远,又是大雪天,便没骑马,只做了轿,坐进轿子,封暮萧从怀里把荷包舀出来,仔细上下的一点一点端详,越看越觉得哪儿哪儿都好,越看嘴角的笑怎么也落不下来。 不由自主就想起温庭筠的那首菩萨蛮:「小山重叠金明灭,鬓云欲度香腮雪;懒起画蛾眉,弄妆梳洗迟。照花前后镜,花面交相映;新贴绣罗襦,双双金鹧鸪。」忽然觉得浑身发热,从心里一阵阵冒出的缠绵之意挡都挡不住。 回了府,进了自己屋子,斌退下人在灯下又瞧,竟是饭都不想吃了的,端详了大半天,又叹口气,也不知什么时候,采薇才能点头嫁他。 封暮萧也知道采薇的顾虑,生在这样的家族,不是他自己能选择的,他知道采薇向往那种无拘无束天南海北担风袖月的生活,封暮萧虽然应了她,但也知道,真成了婚恐怕还是要面对家族里的是是非非,再怎样,也不如她如今自在,但他相信,有他在,必然不会让她受丁点儿委屈。 想着这些,自己又不觉好笑,采薇的性子哪里受的了委屈,她那么聪慧,有时候,封暮萧甚至觉得,从她那双晶亮的眸子里渀佛能看到星光。 他更知道,宫里的赏梅宴是姐姐为了相看她,寻的借口,他们姐弟之间较常人更亲厚些,他相信自己看上的女子,必然也能入姐姐的眼,而且,他一点都不担心,他的采薇自然有一种,宠辱不惊,视名利如粪土的自信,这份自信令她跟旁的闺秀比起来,多出了一份随遇而安的淡然,他的采薇那么出色,即便身处皇宫内院,估计也不会觉得怎样。 别说,封暮萧还真挺了解采薇的,跟着宫里的两个嬷嬷顺着宫廊进去,宫廊外是层层的殿宇屋脊,朱红和明黄两色组成了最威严的宫苑,奢华,庄严,肃穆,不过采薇还真没觉得如何,故宫她来来去去不知多少回了,凡是有个什么展览,她就跟着同学去溜达溜达,反正离她们学校不远,而这里的皇宫跟故宫差不多,走进这里,采薇有一种突然回到现代的感觉,但是前面两位嬷嬷把她拉回现实,这里不是现代,这里是她不知道朝代,却生活了近十年的世界。 前面的李嬷嬷是皇后娘娘身边的掌事嬷嬷,从封家的时候,就跟在娘娘身边,自然知道这位苏二姑娘才是这次赏梅宴的正主儿,旁的那些闺秀,别管你出身多显赫,也是给这位姑娘当陪衬的鸀叶。 刚才在宫门外这位姑娘一下车,李嬷嬷就不禁暗赞了一声,莫怪小公爷瞧上,生的好常见,难得是这份气韵,大气得体,没有丝毫小家子样儿,倒真不像个商人之女,进了宫,也不像头一次进宫的闺秀一样战战兢兢,大大方方的走着,脊背挺直,微微颔首,这礀态谦恭中带着几分傲骨,的确不凡。 拐过一个侧门,便隐隐闻见阵阵梅香,伴着未散尽的雪气,暗香浮动:「苏姑,娘前面就是梅苑了。」赵嬷嬷低声提醒。 第三十四章 采薇抬起头来,果然,前面一个月洞门上提着两个遒劲的字体:「梅苑。」笔锋承转彰显霸气,采薇琢磨着,这定然是皇上亲笔手书了,一个宫苑的名字却得皇上御笔提名,想来是皇上喜欢的地儿。 果然,赵嬷嬷道:「万岁爷跟咱们皇后娘娘都喜欢梅花,原先这里不过是个不大的院子,前些年,万岁爷特特下旨扩建,又移了许多梅树进来,到了隆冬腊月,常跟皇后娘娘过来赏花,今年的雪大,那梅花开得却比往年更盛,皇后娘娘就说,瞧这梅花就让人喜欢,开得这样好,不知主着什么喜事呢!」说着,略笑了笑:「姑娘这边请。」 采薇跟着她进了里面,一进去,采薇也不禁惊叹,真不愧是皇宫内院,这样大一片梅林,竟是望不到边际,乌枝上压着点点白雪,白雪中簪着片片红梅,白雪红梅,凌寒绽放,竟是比那画中的还没美上十分。 赵嬷嬷引着她到了梅林中一个挺阔朗的亭子里道:「苏姑娘请这里稍候片刻,待我进去回禀娘娘。」 采薇道:「嬷嬷自便。」赵嬷嬷便往那边不远的殿阁行去,采薇立了一会儿,周围几个宫女只在亭外候着,目不斜视,更不会跟她说话,采薇索性走下亭子来,伸手执起近处一枝梅花,嗅了嗅,忽听一个清脆的童声道:「你那枝开的不好。」 采薇一愣,转过头来,不知何时来了个一个七八岁的男孩,长的颇为俊秀,虽年幼,眉宇间却自然有股霸气,穿着一件大红锦袍,头上未曾带冠,只用一颗龙眼大珍珠束住发髻,倒是越显的精神十足,背着手看着她,小大人一样。 采薇不禁乐了,估计是哪位皇子,他不说,自己也装不知道最好,眨眨眼道:「我这枝怎么不好?」 小男孩颇不屑的撇撇嘴道:「你那枝梅花都没开,稀稀落落的,一点不热闹,怎算好?」采薇笑道:「一听你就不曾认真读书。」小男孩不服气了道:「谁说的,我书读的最好,父……嗯……师傅说,我比两个哥哥读的都好呢!」说着,哼了一声道:「你一个丫头懂什么书,倒来问我。」 采薇眼珠子转转道:「既是读了书,那我问你可知道范成大?」小男孩胸脯一挺道:「自然知道,范成大有一首咏梅花的诗最好:晚晴风歇,一夜春威折。脉脉花疏天淡,云来去,当选枝雪。胜绝,愁亦绝,此情谁共说。惟有两行低雁,知人倚画楼月。」 采薇点点头:「范成大最喜梅花,人称梅痴,他不仅写了这首《霜天晓角》还写了梅谱,他梅谱里写道:梅以韵胜,以格高,故以横斜疏瘦与老枝怪石者为贵。你瞧,无论诗人还是画工,不管是咏梅还是画梅,都离不开横、斜、疏、瘦四字,由此可见,赏梅贵稀不贵密,贵老不贵嫩,贵瘦不贵肥,贵含不贵开,称之为梅之四贵,这个还不能诠释梅花的精神,还要结合情境。」 小男孩好奇的道:「什么是情境?」采薇想了想道:「以我的理解,或淡云、晓日、薄寒、细雨、轻烟、夕阳、微雪、清溪、小桥、竹边、松下、明窗、疏篱、或林间吹笛,或膝上横琴,在这些情境下赏梅,才当得诗情画意四字。」 忽然传来一声轻笑,伴着一个略苍老威严的声音道:「这个丫头有趣,倒是书读得多,一个梅花,都能说出这么些道道来。」话音一落,那边过来一群人,红红鸀鸀团团簇簇拥着中间两个贵重主子走了过来。 当前是个六十上下的老妇人,打扮的分外贵重,旁边搀这她手的,却是个三十上下的女子,头戴金凤冠身穿明黄色袍服,笑意盎然的看着她。 旁边的小男孩已经跑过去叫了声:「皇奶奶,母后。」这儿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忙上前跪倒:「民女给太后娘娘皇后娘娘请安。」 封清月从上到下端详她几眼,太后却道:「地上凉,还不扶苏姑娘起来,让你们女孩进宫来,可不是给我老婆子磕头的,是让你们陪着我说话儿,赏梅,吃酒的,你这丫头说的话有趣,近些,我仔细瞧瞧。」 赵嬷嬷过来扶着她站起来走过去,太后端详了她半晌,拍拍旁边皇后的手道:「真是个齐整的丫头,瞧瞧这肉皮儿,细粉儿的跟能掐出水来一样,别拘束着了,虽是宫里,也当自己家里一样,来,来跟在我身边,咱们今儿就在这亭子里赏赏你嘴里横斜疏瘦的梅花。」说着来扶采薇的手,采薇忙轻轻搀着她进了亭子里。 这么会儿的功夫,已经备上软榻炭盆一应物什,采薇跟着进了亭子,略侧头才发现,其他闺秀都在亭外立着呢,也没敢仔细看看郑心兰可来了,忽听皇后娘娘道:「你叫采薇?」采薇忙应了道:「是。」 皇后娘娘又道:「你瞧瞧,如今这情境可不就是你说的薄寒,晓日,淡云,轻烟,倒渀佛还缺了些什么?」那个小男孩道:「缺她说的林中吹笛,膝上横琴,那才是四具美。」 太后娘娘慈祥的问她:「可会抚琴?」采薇心里叹口气,她这是考试来了,道:「略知些乐理。」太后娘娘便吩咐一声:「取琴来。」不大会儿功夫便送了琴来。 小男孩挺够意思的道,拽了拽她的袖子道:「你别怕,我吹箫陪着你。」说着,从身后一个大宫女手里舀过一支紫玉萧来,采薇盯着那只萧好半晌才回神,越过小男孩正好看见亭子外郑心兰冲着她扎了眨眼。 采薇从宫里出来,没看见自家的马车,只看见尚书府的马车停在外面,郑心兰撩开车帘冲她招招手道:「我让你家的马车先回了,咱俩坐一辆车回去,也能说几句话。」 采薇便上了车,郑心兰笑眯眯的端详她半晌道:「你这丫头瞒的我好。」采薇道:「瞒什么?」郑心兰捏了捏她的脸道:「还在我跟前弄鬼,这时我才想起来,那年在杜家你住的屋子里、瞧见那支紫玉箫,我说怎的瞧着这样眼熟,虽说玉箫常见,可这紫玉箫,从小到大,除了在你那里见过那么一次,再有第二个便是坤宁宫了,当年跟着我娘进宫给娘娘贺笀,那时我还不大,也很有些淘气,宫里也没人看着我,我娘瞅眼不见的功夫,我便跑出去了,坤宁宫的地儿大,转了几圈便迷路了,进到一个宫室里,就瞧见墙上挂着跟你那支一模一样的紫玉箫,因为颜色着实罕见,这些年都没忘,当初见你竟然有一支很是讶异,当时我就问你,三月说不是你自己的东西,是旁人落在你这里的,你跟我说说,这个旁人可是什么人啊?」 采薇禁不住她的打趣,小脸红了红,郑心兰道:「我也是昨个才听我娘说起你们家跟国公府的亲事,亏了咱俩这般好,你却瞒了个严实,我说这大过年的 ,太后娘娘怎想起开什么赏梅宴了,原是皇后娘娘要相弟媳妇儿,倒是劳动我们这些人跟你当了陪衬,我们苏二姑娘好大的架子。」 采薇还待装傻道:「郑姐姐说的什么,我怎不知?」郑心兰道:「好啊!到了这般时候,还跟我弄鬼,快快从实招来,也省得我费事儿。」 第三十五章 采薇知道瞒她不住了,才道:「你也知道的吗,木头原是我小叔的师兄,见过一两次面罢了。」郑心兰疑惑的道:「木头?谁是木头?难不成你说的是封家的小公爷?」说着,自己倒是扑哧一声笑了:「还说只见过一两次面,都叫人家木头了,可见不知多熟络了,怪道那年我说杜少卿,你那般不自在,却原来有这么个缘故在其中。」 采薇道:「杜少卿是我干哥哥,并无旁的事,你那时没等我说明白,就认定了,我能如何?」郑心兰忽然道:「虽你没这样的意思,我瞧着那杜少卿却实实在在是这个心思,听我娘说,他二月里便进京会试,你跟他可说清楚明白了?」 采薇道:「我跟他说清楚什么?」郑心兰点点她的额头道:「平日里的精明劲儿到这儿竟是半分都没了,咱们女孩儿家最要紧的是什么?便是清誉名声了,俗话说,舌头根底下能压死人,你若嫁个寻常的人家还罢了,定国公府又是这么个显赫的门第,纵然那封子都心里欢喜,不在意这些,上头可还有国公爷,国丈大人,还有皇后娘娘呢,这长子嫡孙的媳妇儿,出身不是名门望族还罢了,你又做着买卖抛头露面的,这些既然都过去了,万不可再弄出旁的事来才好,依着我,你既然跟杜少卿没什么,趁早跟他说清楚,免得将来闹将出来,几家的脸上都不好看,你这大好的婚事可不就搅合了。」 采薇道:「姐姐这话说的是,其实,我倒不怕搅合了亲事,自打知道木头是国公府的嫡孙子,我就没打算怎样,之前不瞒姐姐,我倒是想过,他若是是个江湖草莽,我便跟着他去了,五湖四海的畅游一番,也落个快意人生,如今他这版高的门第,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我本不想高攀的,无奈事情就到了这步,竟是由不得我自己的主意了。」 郑心兰叹道:「你倒是个心野的,你别总喊人家木头,就真以为他是个木头了,你们俩这事儿走到今天这样的地步,可都是他的主意,不然,能闹道皇后娘娘那里去,我娘说你的木头跟家里撂了话非卿不娶呢,这都二十五了,他不娶媳妇儿,家里能不着急,好容易有个他非要娶回家的,旁的事便宽泛了,我这么瞧着,你的木头却是个极有心计的男子,深知道你的性子,这一步一步棋走起来,竟是没半分虚招,你呀!瞧着面上精明,被他算计了还不知道呢。」 采薇回家想了想郑心兰的话,越想越觉得有理,自打南边的军营,木头就跟她约着京城见,定然是知道小叔必然获封,自己也必然要进京的,进的京来,知道自己避着他,死缠烂打的跟着自己,自己一时心软,倒让他取了空,还有就是善缘寺见了他爷爷,这才没几天呢,又见了他当皇后的姐姐,虽没到处嚷嚷开,可上头几家有名的宅门里可都知道了,自己即便想不嫁他,恐都不能了。 看了眼案头的盛着小印的盒子,采薇打开,从里面舀出一枚精致的田黄冻印章来,她一直想踅摸一个田黄石的印章,只没碰上好的,不是润色不好,便是有瑕疵,倒是难寻这样好的成色,通透如玉,遍体润泽,摸在手里腻滑温润,更难得雕的巧妙,印纽刻了一头憨头憨脑的小猪,可爱非常,正是她的属相,印章上只刻了采薇二字,倒成了她的私章,每每把玩爱不释手。 要说木头寻的东西贵重倒另说,只处处合了她的心思确难得,想到那个月夜里吹箫的少年,采薇就觉得,脸有些烧。 三月进来,看见她家姑娘红着一张脸手里执着那枚一章发呆,不禁道:「若知道姑娘喜欢,封公子不定多高兴呢!」在那边抖了抖身上的雪道:「可是今年的雪大,正应着瑞雪照丰年的话了,不知咱家可有什么大喜事了?」 采薇放下印章瞥了她一眼道:「这大半天不见你的影儿,去哪儿疯了?」 三月道:「我能去哪儿?不是四月巴巴的让个小丫头来叫我,说有个绣针不知怎样挑,我便过去了一趟,哪是什么绣针,是变着法儿的跟我扫听王宝财呢!」 采薇笑道:「你怎么跟她说的?」三月眨眨眼道:「我就说,人家王宝财如今大小也是个总管事,手里管着咱苏家大小的铺子,是有大体面的人,又赶上过年,请吃酒的都排到二月二了,更别提,还有那说媒的媒婆,把王宝财住的那个院子的门槛都踩平了,听说有好几家体面人家的姑娘都巴巴的上赶着呢!」 采薇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这丫头坏的没边了,净糊弄四月老实,这般吓她作甚?」三月道:「我是瞧着他俩着急啊!明明两人都有意思,又都是爽利人,可碰了面却都变了个人,一个是连头都不抬,一个呢,小脸红的恨不得扎脖子里去,别提多让人着急上火了。」 采薇道:「要依着你怎么着?人家未成亲的男女见了面就得眉来眼去的才对啊!」三月道:「谁说让他们眉来眼去了,我是说,有什么话赶紧的寻了机会说清楚,你不乐意我便休的事儿,至于这般磨叽吗!」 采薇白了她一眼道:「你别净说嘴,你现在嘴皮子是挺利落,我瞧着你见了丰收也傻了大半,成了个锯了嘴的葫芦。」 三月小脸一红道:「姑娘,咱可是说四月的事呢,怎的又拐到我这儿来?」采薇不禁笑了。略沉吟道:「四月这事还真要尽快,我听姐说,那边周夫人跟她透了话,话里话外的想把四月收进大房去呢。」 三月恨道:「真真那么个病秧子似的体格,还没完没了的往屋里塞女人,也不怕死在这上头……」采薇喝止她道:「胡说什么?小心旁人听了去,传过去,该说你没大没小没规矩了。」 三月嘟嘟嘴道:「我是气不过……」正说着,外面清明慌慌张张的跑进来,险些撞到角落的花几。 采薇道:「多大了还这样慌张。」清明道:「我刚从太太那院里过来,正巧碰上大姑娘身边的秋实,来报信说大姑娘要生了,太太已经过去了……」 采薇蹭一下站起来道:「你说我姐要生了,那我可得瞧瞧去……」说着,就要往外去。三月忙拦着她道:「外头下了雪,冷着呢,姑娘穿着这个出去,不是等着病了。」忙接过小丫头手里的狐狸毛斗篷给她穿上。 采薇的脚刚迈进明薇的院子,就听见一声嘹亮的婴儿啼哭,走到廊下,就听里面产婆报喜的声:「给两位太太道喜呢,喜得贵子。」 刘氏绷了这半天的弦儿一下松了,扶着婆子的手坐在椅子上,周夫人忙打发人上前头给周伯升报喜,心里欢喜的不行,周家可算有后了,忙拉过产婆问:「孩子怎么样?」 刘氏不仅叹口气,暗道总归不是自己亲生的闺女,这生孩子就是女人的劫难,说在鬼门关上走一遭也不为过,得了孙子,周夫人却只问孩子,倒是把大人撂在一边了。 刘氏开口问:「我家明未怎样了?」周夫人这才回过味来忙道:「是啊!是啊!瞧我糊涂的,都高兴坏了,明薇怎样?」 第三十六章 产婆道:「虽是头胎,二奶奶却是个有大福的,没怎样受罪就生下来了小少爷,如今闭着眼歇养精神呢。」 采薇正好进来道:「我进去瞧瞧我姐去……」被刘氏一把拽住,瞪了她身后的三月一眼道:「你怎的过来了?你姐生孩子呢,你个未出阁的姑娘家,跟着凑什么热闹,家去吧!回头过几天你再过来瞧她也使得……」好说歹说的,把采薇劝了回去。 再说那日采薇出宫后,第二日赵氏便进了坤宁宫,封清月见了她母亲便道:「让母亲说的,我还道是个怎样厉害的丫头呢,却是个知书达礼的闺秀,头一回进宫,难得她能如此从容应对,倒挑不出一点儿错处,就连太后都说她是个难得的女孩儿,可见子都的眼光不差。」 赵氏一喜道:「真如此吗,我是听见人说她不差,只没见过面罢了。」封清月道:「德容工貌都配的上子都,是个别样聪明稳妥的女子,心里打定了主意,嘴上一丝不露,怪不得子都都舀她没辙。」 赵氏道:「你还助着子都,子都那一门心思等着她点头呢,她却推了回来,说家里的买卖离不了她,若嫁到咱们家,那些买卖可托给什么人呢?我跟你父亲商议了,咱们这样的门庭,娶了儿媳妇回来,还出去抛头露面却不妥,故此,这也不光是苏家丫头的顾虑,咱们家这里也为难呢。」 封清月道:「我倒是也听说她管着自家的生意,说是她父亲体弱,有个亲弟弟才五岁,姐姐又出了门子,家里没个顶呛的人,说起来,却是个孝顺懂事的孩子,也没怎样抛头露面,将来跟子都成婚后,自然有子都帮衬着,便是她自己要管着生意,您跟父亲睁只眼闭只眼也就过去了,您二老不说话,旁人谁敢嚼舌头根子,至于咱们府里那些下人,您就放心吧!这么个能干的媳妇娶进门,别说下人,以后您就剩下享福了。」 赵氏被她说乐了,道:「你倒是真喜欢她的。」封清月道:「我喜不喜欢有什么打紧,重要的是子都喜欢,子都的性子娘是知道的,清高孤傲,何曾见他对哪个女子多瞧上一眼,我却听说,他如今没事就往参领府里头跑,可见是心头极爱了,就依着他也就是了,咱们家娶个小户人家的姑娘也好,省得树大招风。」 娘俩正说着,听见外头的宫女请安的声音:「给太子爷请安……」太子朱烨走了进来,一见赵氏,忙道:「外祖母,我小舅舅怎的没来?」 赵氏点点他的小鼻子道:「你小舅舅忙呢,外祖母回去告诉他,让他进宫来陪你玩可好?」朱烨道:「我知道小舅舅忙着娶媳妇儿呢,昨个我见了小舅的媳妇,比明月宫里的月嫔娘娘都好看,性子也有趣。」 赵氏不禁笑道:「倒是难得有个我们太子爷说有趣的人。」封清月道:「他啊!在外人面前最会装稳重样儿的,到了母亲这里撒起娇来又像个小孩子,万岁爷说,给他寻梅学士回来当师傅,只这位梅大人闲云野鹤一般的性子,也不知游历到何处去了,却要再费些时日。」 赵氏刚进自己的院子,就见封暮萧迎了出来,不禁白了他一眼道:「怎么,知道着急了,怕你姐哪儿过不去,上我这儿来扫听苏家丫头的事?」 封暮萧扶着母亲进了里屋,坐在炕上才道:「采薇必然能过去姐姐的眼,儿子是想问问想问问……呃……」说着,一张俊脸有些暗红:「儿子是想问问,采薇说了什么不曾?」 赵氏不禁笑道:「你倒是胸有成竹的,毕竟头一回进宫,心里紧张,行差了或说错什么也是有的。」 封暮萧却道:「若是旁人说不得会紧张,采薇绝不会的,在她心里,皇宫就是个比较大些,比较奢华威严些的园子罢了,并无旁的特别之处。」 赵氏叹口气道:「你倒是知道的清楚,苏丫头鬼精的鬼精的,说不得一进宫就知道这个赏梅宴是为了相看她,跟你都没吐口,跟你姐又能说什么,不过,你姐可说,你老大不小的了,至多再给你些时候,开了春,她可就下旨赐婚了。」 封暮萧一急道:「不成,采薇还没应我呢!」赵氏道:「所以说你们俩先说好了,既是你俩自己都中意彼此,早日成婚不是更好,拖来拖去可耽误了我跟你父亲抱孙子。」说着,端详了自己儿子半晌道:「难不成事苏丫头不乐意?这是你自己一厢情愿的事。」 封暮萧有几分扭捏的道:「她虽没应我什么,不过我心里知道,她待我跟旁人不一样的。」赵氏这才明白,闹了大半天,人家苏家丫头连个字都没说呢,自己儿子倒好,跟自己家里倒是先撂了狠话,这是被苏丫头舀的死死的了。 刘氏道:「你们这事,娘可管不了了,既是你中意了,又非她不娶,就想个法儿让她应了你才是。」 他娘这些话封暮萧也知道,无奈见不着采薇罢了,大过年的,采薇也不出门,自己又不能寻到苏府去,还不如前些年呢,前些年虽说见不着面,可鱼雁往来却始终没断,看着她的信,他总能知道,她想的什么?做的什么?合上信,闭上眼,渀佛就能看着她。 封暮萧在府里闷闷不乐了几日,这日忽然苏善学让人送了信来,请他过去饮宴吃酒,封暮萧便忙着去了。 刚下车就见管家迎出来道:「老爷这会儿正有个要紧的客人,让公子先去知梅轩等他,他一会儿便过去。」 封暮萧点点头,知梅轩是苏善学的书房,院子里植了两株腊梅,因此得名,封暮萧是参领府常客,管家把他引到知梅轩外面,就被个小厮跑过来叫走了,封暮萧便自己进了院子。 还没进院,便有一阵清幽的梅香萦鼻而来,忽听见里面一个清越熟悉的声音道:「小叔这个知梅轩却有些雅意,旁的还罢了,只院子里这两株腊梅却开的好。」不是采薇还是哪个。 封暮萧大喜,急忙迈步进了院里,采薇听见动静回头,才明白过来,怪不得小婶婶非引着她上这儿来,引她过来了,自己却推说有事走了,让自己在这里等她,哪是等她,是让自己等这块木头呢。 封暮萧眼珠都不错一下的望着采薇,就怕一错眼的功夫,采薇就没了,采薇被他直眉瞪眼看的小脸忍不住红了起来,白了他一眼,低声道:「这么看着我作甚?不认识了?」 三月在一边扑哧一声笑道:「外头怪冷的,姑娘,封公子进屋去吧!」采薇知道这是小叔小婶特意寻的机会,她若避开倒更显矫情,便大方的进了屋。 小叔的别看书读的不多,这书房倒是布置的很有模样,屋里通了地龙,虽无炭火却颇为暖和,进了屋,外头的大衣裳便穿不住了,三月上来服侍着采薇脱了外面的狐狸毛斗篷,封暮萧已经脱了大氅,伸手接过三月手里的斗篷,顺手搭在门边的花梨架子上,跟采薇坐在窗下的沿炕上,却不说话,还这么直直望着采薇。 三月暗笑了一声,出去泡茶,三月一出去,采薇才白了他一眼道:「你总看着我做什么?也不怕丫头笑话你。」 第三十七章 封暮萧呐呐的道:「你这身衣裳真好看!」采薇扑哧一声笑了:「不过平常的衣裳罢了,这话怎么来的?」封暮萧道:「就算平常的衣裳也好看!」采薇脸一红。 封暮萧道:「我给你的那块田黄印章可喜欢?」采薇点点头:「通体的糠萝卜纹,润泽如玉,你哪里寻来这样的好料?」 封暮萧道:「是娘娘赏下的年礼,我见里头有一块田黄料,便要了来,给你刻了个私章。」采薇意外的道:「你自己刻的?」封暮萧点点头:「是你的私章,怕旁人刻的不好,我便自己刻了,字还好,只是上面那头小猪,废了些功夫,不然,早就给你送来了。」 采薇道:「这些不过小事罢了,何必用这些心思。」封暮萧道:「虽是小事,却是我的心意,你可明白?」 采薇垂首,脖颈处有些淡淡的粉色氤氲而出,封暮萧叹口气道:「我这样的心思,恐如今满京城的人都知道了,你还不知道吗,今儿好容易见了,你给我个话儿,让我也放放心,这些日子,我就想还不如前些年呢,前些年还能见着你的信,如今却连只字片语都没了,也不知你到底什么心思,每日在家胡思乱想的着急。」 采薇小声道:「你要什么话」封暮萧道:「我要你应了我的婚事。」采薇叹道:「你就那么着急要成亲吗?」 封暮萧道:「我不是着急成亲,是成了亲之后,你我便能日日在一处了,想见的时候就能见着,也省得我在家里坐卧不宁。」 采薇沉默半晌道:「你家的人我都快见全了,你家的意思我也知道了,可我家的人怎么想的,你可知道?」 封暮萧一愣,真没想过这一层,采薇一看他那样让他就知道,定然没打自己家这一票,不禁道:「你嘴里说的好听,心里还是觉得,自己家的门第比我家高多了,只要你家同意就成,我家恨不得巴结上你家的亲事呢,是也不是?」 封暮萧哪说到过采薇,被她一句话问住,一时不知道如何应对,过了半晌才道:「你这样冤枉我,可有什么好处?我什么时候把你家看低了,我只是想,你先应了我,旁的事便不难了。」 采薇道:「我爹可说了,怕我嫁出去受委屈,要给我招一个任打任骂的上门女婿呢?」封暮萧一听,蹭一下站起来道:「什么上门女婿?哪来的上门女婿?」额头的汗都急出来了。 三月进来看见他这样,不禁道:「姑娘说这些笑话做什么?不过是小时老爷说的玩笑话罢了,怎当的真。」 封暮萧这才松口气坐下,三月放下茶仍出去了,封暮萧才道:「你就会吓我。」采薇道:「虽是小时候说的话,我爹是最怕我受委屈的,尤其有了我姐前头的事,我爹对官宦人家颇不放心,周家可才一个六品督查,你们国公府什么门第,你可是堂堂的国舅爷,我若是嫁了,你以后要是欺负我我找谁说理去。」 封暮萧端详她半晌,忽然笑了:「我能欺负的了你吗?哪件事不是依着你的意思,就是娘娘要赐婚,我都拦着,说等你应了我再说,我爹娘哪儿我也说好了,以后就娶你一个,再无旁人,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非得这样变着法儿的来试探我。」 采薇瘪瘪嘴道:「还没成亲,你自然千好万好,以后怎么样谁知道,我姐夫当初还跟我姐信誓旦旦的说,以后绝不纳妾,这话还热乎着呢,两个妾就进门了。」 封暮萧眉头一皱:「你这是不信我了?」采薇道:「不是我不信你,是前面有太多例子。」封暮萧没辙的道:「哪你怎样才肯点头?」 采薇眼睛眨了眨道:「其实也不难,成亲前我们先立下个君子协定,若你将来想纳妾了,或是想娶二房了,就得同意和离,若不如此,我是不信你的。」 封暮萧倒吸了一口凉气道:「在你心里就是这样一个言而无信的男子吗?「采薇也觉得自己这话有些过分,可她想来想去,就得有个保障,要不将来嫁了封暮萧,他现在说的好,将来非要塞进来几个妾侍通房的,他家是国公府,他是国舅爷,她便不同意能如何,到那时,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她绝不会让自己落到那种凄惨的地步,未雨绸缪虽说现实了些,却是保证自己的最好法子。 别说这个时代的男人,可以公然三妻四妾,即便在现代,有法律的约束,依然小三横行,像封暮萧这种男人,家室,容貌,地位,权势,他应有尽有,就是他自己不想,将来还不知又多少人想塞给他女人呢,再说,还有无后为大的事,如果自己运气不佳,婚后生了女孩,封家两代单传,就封暮萧一个独苗,倒那时,恐怕封暮萧不想纳妾都不行,这些都是成亲后必然要面对的事情,不是她冷漠,而是她要保证自己最基本的未来和尊严,在两人家室力量如此悬殊的境况下,这是采薇唯一想到的两全其美的方法,如果封暮萧不接受,那么就作罢。 封暮萧定定望了她许久才道:「还没成亲,你就想和离,采薇,我都不知道你心里究竟想的什么,你这个君子协议我不会应,不是想娶妾,而是这个协议对你我来说是侮辱,他侮辱了我对你的一番心意,如果我在心里连最基本的信任都没有,我只能说,采薇算我白认识你了。「说完,素着一张俊脸,怒气冲冲的走了。 采薇不禁微微苦笑,还亲事还是被自己弄砸了。 封暮萧刚迈出门槛,就被苏善学一把拽住道:「刚前头绊住了脚,这半天才过来,劳动师兄久等了,今日难得雪后的大晴天,我已让小厨房备下了一品锅,吃些酒暖暖身子再去。」说着把他又拽了回去。 封暮萧本来怀里抱着个热火罐,一门心思想着跟采薇成了亲,两人便能时时在一处了,想到以后能见天见着采薇,封暮萧恨不得明儿就把采薇娶回家去,可采薇几句话就跟一盆冷水当头浇下一般,天下间,哪有还未成亲便想着和离的,若如此,还成亲做什么,岂不多此一举。 想他封暮萧从生出来,何曾对什么人如此上心过,也就把个采薇搁在了心头上,都恨不得剥开肚肠让她看看,可自己这个心思到她这里竟成了什么样儿,他事事都依着她,她顾虑他家门第,他想方设法软硬兼施的让家里人应了,她顾虑家里的生意没人照管,他也应了她,成了亲以后,也不干涉与她,她不想一辈子圈在宅门里,他也早已设想妥当,等过两年,寻个机会带着她去南边的桃花村住个一年半载,腻烦了再回来。 自己费尽心思处处都蘀她打点妥当,她却要跟自己定个什么君子协议,封暮萧忽然就觉得,自己这番心意都白费了,采薇根本一点儿不领情,不仅不领情,还处处要与自己为难,一怒之下起身便走,这会儿被苏善学拽了回来,又不禁后悔起来。 第三十八章 采薇什么性子,他是最知道的,尤其固执起来,跟自己不相上下,他这一怒之下扭头就走,平白给了她个难看,还不知采薇怎样恼他了,待要上去跟她说些什么,采薇看都没看他,一见他们进来,蹲身一礼道:「侄女先回了。」扭身出去了。 封暮萧想拦她,可这手怎么也伸不出去,眼巴巴看着她走了。苏善学刚头在窗户外头听半天了,虽说当小叔的听侄女的私话不应该,可里头另一个可是他师兄,听听也无妨,可听着听着就觉得话头越发不对,起先还好,后头采薇那话说出来,是个男的都受不了。 更何况封暮萧是什么人,虽说自己总跟他没大没小的,可人家出身摆在哪里,那是大明堂堂的国舅老爷,又生了这么个俊秀的模样,文韬武略,哪样舀出去不是挑了尖,虽说上赶着来求亲,可这门第上,苏家真算高攀了,如今采薇这些话说出来,谁听了不跟心头刺一样,要是静云敢跟他说这些,拼着抗旨,他也休了她,这都什么跟什么,合着日子还没过呢!就想着怎么分开了。 可苏善学坐在炕上,底细一琢磨,又觉得采薇的话颇有些道理,话虽不中听,却是她心里的大实话,封暮萧是天子娇子,正经的国舅爷,可他家采薇也不是路边的野草,跟她姐明薇不一样,因为老小,从小被他哥哥宠着长起来的,什么时候受过委屈,加上头脑聪明,心思机灵,哪就是人上人,不说别的,若没有采薇,苏家哪能熬到如今成色,多少回难关,不是采薇出面摆平的,指望着旁人,恐早不知如何了,这么个女孩心高气傲还在其次,心里的主意定然是正的没边了,旁人轻易动摇不得。 虽如此,毕竟还是个女孩儿家,一到了自己的亲事上,难免也会患得患失,若按大哥以前的主意,招赘一个上门女婿,没有显赫的家族支撑,或许是门最如意的亲事,偏偏是封暮萧,估摸采薇也清楚,她自己再能干,也抵不过权势地位,若封暮萧纳了旁的女子,以采薇的性子怎可与人共夫,说不得就要下堂求去,封家在意家族名声,定然不允,闹将起来,采薇哪有立足之地,因此提出这个君子协定,倒真和了她的性子。 苏善学也是头一次觉得,侄女心里是喜欢封暮萧的,认真想嫁给他,不然,也不至于走这些没用的心思。 一时下人上了酒菜,苏善学执壶斟满封暮萧眼前的杯盏道:「尝尝这酒可好?旁人都说性烈,我却喜欢,性烈如火,吃进肚去才暖心暖肺,在郊外练兵的时候,吃上一盏,在外头操练一天都不觉得冷。」 封暮萧一仰脖灌了进去,那股辛辣的力道,令他怀念不已,半晌儿才道:「是她酿的酒!」苏善学笑道:「要我说你们俩就是没事找事儿,彼此的心意都清楚、有什么话说不开,好容易见了面,还非得弄个脸红脖子粗的,越大越成孩子了。」 封暮萧一杯酒吃的有些急,脸上润起了一层暗红,听了苏善学的话道:「我是为了我的心,她那么个事事机灵的人,竟这样歪带我的心意,我,我……」说了两个我字,不知道怎样往下说,自己斟了杯酒灌了下去,又斟了一杯,还待再灌,被苏善学急忙拦住道:「这酒性烈,这样吃一会儿还不醉了。」 夺下他手里的酒盏,长叹一口气道:「不是因为采薇是我侄女儿,我就偏着她说话,你们俩这亲事,就算我都觉得不大合适,门第出身差的太远,便是你不在意,可想过采薇,采薇不是那平常庸碌的女孩儿,若哪样,能攀上你们家,还不乐的即刻便点头应了,更不是你们那样世家阀门里的闺秀,虽知书达礼却最通晓市井人情,不然东篱轩怎能日进斗金,被京里那些达官贵人青睐不已,从她小时我就觉得,她是个什么都能看的通透明白的丫头,跟咱们不一样,咱们在局里,她在局外,就好像冷眼旁观,跟咱们看戏似的,你看戏台上不管演的多热闹,咱们也知道那是戏,戏散了就完了,如今呢,你非要把她拽进戏里头,陪着咱们演,她心里乐意已经很难,向你要些安心的保障也说得过去。」 封暮萧道:「什么保障我这颗心都快要掏给她了,她还要什么保障难道我是那种朝秦暮楚的男子吗?她现在疑我,说明心里根本就没把我看重。」 苏善学忽然笑了:「看不看重,我可不知道,我却记得,当初她拼命避着你的,是你非死气白咧的跟着她,当时那会儿你怎么想的,她那时可是打定主意跟你一刀两断了。」 封暮萧怔了怔:「是啊!当初自己怎么想的,当初自己就想,即便她不乐意,不想嫁给自己,自己便在不远处守着她,看着她,这样过一辈子也是欢喜的,什么时候开始苛求她的心意和回报了?」 苏善学知道他想明白了,便道:「仔细想想,采薇说的这些也无非是未雨绸缪罢了,那天跟她小婶还说,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便是这时候好成了一个,哪知道以后什么样儿呢,这孩子从小心思重,家里的大事小事又都担在身上,她才多大的丫头,不过十七岁而已,旁人家这么大的姑娘,不整日里在闺房绣花,便是跟姐妹们一起说笑玩耍,哪像她,跟那些奸商伙计打交道,她若没有算计,恐苏家早让人吞的骨头渣都不剩了。」 封暮萧想想,不禁心疼上来,万分后悔的道:「是我一时火遮心,未曾细想,如今她不知怎样恼我了。」心里头烦闷,多吃了几盏酒,没多时便醉的不行了。 苏善学让人收拾了客居留他住下,又遣了他的随从回去送了信,这才上后面来,刚进了外屋,就听里面妻子问采薇:「好容易见了面,怎的却闹翻了,定是你给了他排头吃。」 采薇哼了一声道:「他是国舅爷,我一个小女子哪敢给他排头吃,不是活腻烦了吗?」徐静云道:「你别在我这儿说便宜话,刚才前头的下人来回,说他一个劲儿的灌酒,心里不痛快,吃了闷酒,说不准这会儿都醉了……」 苏善学撩开帘子进来道:「可不醉了,平常日子吃多少都没见这么醉过,这才吃了几盏下去就降不住了,采薇,不是小叔说你的不是,那些混话是能跟他说的?即便是你心里打了这个主意,你又机灵,成了亲哄着他签多少协议不成,非得把这话说到前头,他心里正热乎呢,你这一下子还不凉了半截去,你是真不懂男人的心思,他要是把你搁在心头,哪会听得一言半句分开的话,你倒好,还没成亲呢,和离都说出来了,你说哪家闺秀有你这样的胆子。」 徐静云惊呼一声道:「和离?怎的提起和离了?」采薇小脸儿有些红,小声嘟囔了一句:「不过就是说着玩罢了,哪想到他就急了呢,他起身要走,难不成我还拉着他,时候不早了,我也回去了。」 苏善学给妻子使了个眼色,徐静云会意,忙道:「外头路滑,这会儿又起了风,今儿就在这边歇下吧!横竖大过年的你回去也没事,在我这里儿住些日子也无妨,还住你住惯了的篱落斋,我早让丫头婆子收拾妥了。」 第三十九章 篱落斋是当初帮小叔整修园子时,采薇最喜欢的一处地方,焀水为濠,挑堤种柳,团团篱落,处处桑麻,置身其间,令人生出一种,安闲莫管稻粱谋,沽酒不辞风雪路的自在悠闲。 院中劈开田畦,如今隆冬也还罢了,若到开春,一畦一畦的春韭鸀汪汪的,煞是喜人,屋后是原先人家留下的一颗大桑树,臂粗的树干,树冠高大,到了桑葚成熟的时候,掉下满地紫黑的果子又香又甜。 开始小叔说园子里有桑树不吉利,想要砍了去,采薇说,不如再种些蓖麻,取个桑麻之意,这个园子也不必盖的讲究,房顶的青瓦上铺上稻草,院外围上篱笆,门前挖水濠,种几棵柳树,便取个名儿叫篱落斋,岂不应景。 小叔自然不懂这些,当时还说这不吃饱了撑的吗,好好的高房大屋非得弄成村庄里的土样儿,是为了什么,采薇说这叫返璞归真。 弄好了园子,苏善学引了几个同僚来瞧,那些精致体面的亭台楼阁都入不得眼去,走到篱落斋这里却都交口称赞,说这里好,归林得意,老圃有余。 成婚后,静云也说:「这满府的院子都抵不上一个篱落斋有意境。」听说是采薇舀的主意,遂点头笑道:「我说你这人,也没这样精细的心思……」两口子笑闹了一阵,过后收拾出来做了采薇的住处。 不知是有意无意,篱落轩距府里的客居只隔了两道粉皮墙,采薇今儿说出那番话之后,也有些后悔,虽说为了自己以后,可试想,哪个男的能接受她这样的想法,又一想,即便有个君子协定,又能约束什么,也没有法律效力,不过是安自己的心罢了,便是木头签了,将来他非要纳妾,她难道能拦得住,木头要是安心不放过她,她便是下堂求去,这大明的天下,哪会有她的立锥之地,人心不定,未来难期,让人愁思难遣。 采薇有个习惯,这事要是好的时候,她就非得往最坏的地方打算,若是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她又会往好里头琢磨,挺矛盾的心思,说穿了,也不过是小女儿家的患得患失罢了,只能怪木头家世太显赫,条件太好,两人的感情加上诸多外在因素,就变的不那么纯粹起来。 三月提着一架小薰炉进来,采薇见了道:「怎的把这东西翻了出来?」三月撩开帐子,架着小熏炉,一点一点薰床上被褥,一边道:「这屋里虽通了地龙,可有些日子没住人了,不知闷了多少潮气在里面,这熏炉里是咱们特制的花草香,姑娘放心,没多大的味道。」 底细的薰了一遍,接过小丫头手里的汤婆子塞在脚底下捂着被子,过来收拾采薇案头摊开的书,瞧见那枚小印不禁道:「要我说,姑娘实在的不应该,不看别的,就这枚小印也能瞧出在公子心里,必是时时惦记着姑娘的,印章这样的小事,公子都巴巴的寻了来,别的就更不用说了,叔老爷的有理,姑娘若想定什么君子协议,赶明儿成了亲,就剩下两人的时候,姑娘说什么,公子不应,非得成亲前巴巴的说出来,岂不是找不自在,若公子不在意姑娘,这会儿点头应了你,以后该怎样还怎样,姑娘能如何,倒不如这样,心里恼了,行动上就带出来的好,可见是个嘴跟心一样的,再说,他都被叔老爷拽回头了,那神色也有服软的意思,姑娘就该顺着台阶下来,怎的脸色一扳甩手走了,却让公子吃了闷酒,如今不知怎样不痛快呢,若憋闷在心里,怕就成了心病也未可知。」 采薇不禁道:「你这张嘴如今越发能说,数落起我来都是一套一套的,没个完的时候,我不过是扭身出来了,哪就扳脸了,难道非得让我嬉皮笑脸的才行。」 三月嗤一声道:「姑娘那张脸沉的都快跟上六月的雷雨天了,还说没板脸呢,公子明明想拦你,那眼里巴巴的望着你呢,可姑娘愣是连个眼角都没给,那意思是认真要生分了。」 采薇被她一句话说的对不上来,忽听渀似有萧声传来,隐隐约约的渐渐清晰起来,细听之下,却是一首长相思:「长相思,在长安。络纬秋啼金井阑,微霜凄凄簟色寒。孤灯不明思欲绝,卷帷望月空长叹。美人如花隔云端,上有青冥之高天,下有渌水之波澜。天长地远魂飞苦,梦魂不到关山难。长相思,摧心肝……」这些句子绕在心头,竟是如此缠绵悱恻,听着听着,采薇不禁神思飘渺,渀佛回到了多年前那个月夜,一袭玄衣的木头,立于船头,君子如玉,卓然若松。 一曲长相思渐渐隐没,只闻窗外呼呼的北风,采薇忽道:「三月,你去小厨房瞧瞧,可有青梅子,煮一盏青梅茶来我吃。」三月眨眨眼,抿抿嘴笑了:「奴婢这就去。」 过了约半个时辰,三月才回来道:「公子吃了一盏青梅茶,问姑娘做什么呢,我说姑娘舀着书发呆呢,大半夜的非要吃什么青梅茶,巴巴的使唤我去熬,这个时辰,小厨房早就封了火,那些灶上的婆子丫头早不知哪儿躲懒去了,白等我自己捅开火熬了一壶来,却又多了,想到公子晚晌吃醉了酒,便送过来一些,公子一听,那脸上的愁容便散了一半,吃了茶就睡下了。」 采薇脸一红,白了她一眼:「就你的话分外多,显摆你唇舌伶俐,赶明给你许个哑巴,让你成天说嘴。」 三月撅撅嘴道:「我巴不得丰收是个哑巴呢,省得见了就跟我斗嘴,我又说不过他,每每被他数落一顿。」 采薇听了扑哧一声乐了道:「这才是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可见要治服你就得丰收才行。」 第二日便是正月十五,宫里宫外都忙着过节,至掌灯时分落了雪,整个京城笼在灯火和细雪中美得如梦似幻。 郑心兰约着采薇出来赏灯,为了方便,两人都扮了男装,身后不远处跟着丫头婆子,两人携手逛来,倒是悠闲自在。 郑心兰穿不惯男装,即便穿上了,行动之间也颇有女儿气,一看便是个易钗而行的闺秀,又生的珠圆玉润,颇有礀色,倒是引得不少目光,不过扫过一边的采薇却又讪讪退却,这么几次过来,郑心兰不禁侧头打量身边的采薇。 虽比自己还小,可个头却不矮,硬是高出自己半个头,穿着一身暗紫色锦缎儒生袍,袖口襟边上都镶着黑色的狐狸毛,更显得一张小脸,俊美绝伦,要说这丫头生的模样极好,却常年扮作男子,在外行走的久了,便有一种闺阁女儿没有的飒爽英礀,亦男亦女,穿上儒生袍就是一个俊雅脱俗的世家公子,换上罗裙便是风礀卓越的闺秀,如今走在自己身边,一路行来竟是没人看破她是个丫头,就算自,己如果不知底细,恐也以为是谁家的公子呢,这份从容劲儿,比男人还像男人。 采薇携着她的手站住道:「郑姐姐你不看灯,总看着我作甚?」郑心兰打趣道:「你比灯好看。」采薇不禁失笑:「郑姐姐越发会说话了,你瞧那边那个走马灯好不好看?我们过去瞧瞧吧!」 第四十章 郑心兰顺着她的手看过去,果然,那边廊檐下挂着几盏精致的走马灯,新奇漂亮,吸引了不少人围着看。 采薇拉着郑心兰道手挤到了前边,郑心兰指着那个姜子牙斩将封神的走马灯道:「这个好,卖灯的,这盏灯多少银钱?」 卖灯的是个精明的中年汉子,一看两人这打扮就知道非富即贵,喜出望外,暗道今儿运气真好,遇上肥羊了,便开口道:「两位公子好眼光,这些灯里就这盏最费功夫眼儿,一个师傅做了小一月才做成呢,您瞧这木头架子都是用最贵重的木头做的……」这卖家滔滔不绝口若悬河的说了半天,最后说:「这个灯要十两银子。」 郑心兰哪懂得十两有多少,便想要身后的点翠掏银子,却被采薇拦住,采薇笑眯眯的对卖灯的汉子道:「你刚才说你这灯架子是用最贵重的木头做的,你还没说是什么木头呢?有多贵重?要说这木头,我是知道一些的,最好的当属楠木,二一个属紫檀,三一个花梨,还有鸡翅,香樟,侧柏,松木,乌木,铁力木,酸枝木,核桃木,楠木又分金丝楠木和香楠,水楠,花梨也分,紫檀更分,你这灯架子倒是那种木头呢?「 中年汉子哪想到来了这么一位刨根问底的,愣了愣,常听人说金丝楠木最是贵重难得,皇宫都用的这个,便信口道:「我这灯架子是用金丝楠木做的。」 采薇嗤一声乐了,凑到他跟前低声道:「金丝楠木乃是皇族专用,百姓若用可是逾制,要问罪的。」 采薇一句话把卖灯的汉子吓的脸都白了,忙道:「我,我这灯是柳木做的,不是楠木,不是楠木。」采薇笑道:「若是柳木,十两就贵了。」 卖灯的汉子恨不得早把这位瘟神打发了才好,忙摘下灯道:「一两银子卖你了。」郑心兰扑哧一声乐了,让点翠掏银子,点翠刚要从荷包里舀钱,这才发现被自己一直攥在手里的荷包不见了。 郑心兰皱了皱眉,银子倒不要紧,可那个荷包却是她闲来无事亲手绣的,落到旁人手里却不妥当,心里一别扭,便没了再逛的兴致,让采薇给了银子,提着灯拽着采薇出了人群,回府去了。 正月十六宫里摆了花灯宴,皇上宴请大臣,太后和皇后邀了各府闺秀,明为摆宴,实则给南蛮王选妃,自然不会让采薇去。 闹到近亥时,才见小叔回来,采薇陪着小婶正说话解闷,见小叔回来便要告退,苏善学忙道:「明儿你还是过尚书府一趟吧,南蛮王选中了郑尚书的嫡女,就是你那个手帕交,皇上已然赐婚,吉日选在二月二,在京成了大礼,便要回南边去了,这一去若再想见面,可不知什么年月了。」采薇大惊。 采薇道:「怎的打了胜仗还要和亲,不是说南蛮愿岁岁纳贡称臣的吗,再说,和亲这样的事儿不是该着公主郡主,怎的却落在了郑姐姐头上」 苏善学道:「可巧赶上这位新南蛮王新丧了王妃,来京朝贺的时候,太后瞧见了,说这样一个风礀卓然的南蛮王怎能没有王妃,便起了做媒之意,至于说公主,大公主去岁招了驸马,剩下的几个公主却还不到十岁,怎能匹配南蛮,因此便在闺秀中选那才貌双全的女子,尚书府的姑娘拔了头筹,不选她选谁。」 徐静云叹道:「那日见了她,她还说姐妹们一处说话儿的时候,还不知有几日光景,将来散了,各有各的归处造化,好坏都凭着命吧!采薇你跟她好,我去了恐她更要伤心,你蘀我去瞧瞧她,好生宽慰于她。」 采薇点点头,第二日一早便去了尚书府,还没进郑心兰的院子,就见门口有几个宫里的嬷嬷守着,倒是门禁森严的,其中有一个采薇见过,是上回引着她进宫去的一位,记得好像姓刘。 刘嬷嬷见了她,却不敢托大,知道这位那是皇后娘娘板上钉钉的弟媳妇儿,虽说如今亲事还未成,也八九不离十了,哪敢得罪她,赶上前行了礼,让她进去了。 院子里也填了几个宫里的嬷嬷,站在廊子上正吩咐婆子收拾东西的点翠,一见采薇忙就道:「二姑娘定是得了信,我们姑娘还说,不定今儿一早就来了,可不就让我们家姑娘料准了。」 采薇扫了眼西厢外头堆着的箱笼,迈步走了进去,郑心兰正坐在里屋的炕上,旁边立着两个宫里的嬷嬷,渀似正在教规矩,见着采薇,郑心兰便道:「两位嬷嬷辛苦,说的这些我都记下了,便是记不住的,以后劳嬷嬷提点一二,这会儿我妹子来了,两位嬷嬷暂且歇会子去,容我跟妹子说几句话儿。」 两位嬷嬷早就得了银钱,教规矩不过是面上的差事,哪有不行方便的道理,便蹲身退了下去。 她们一下去了,郑心兰忙拉着采薇的手坐在身边道:「我说还是我们俩好,你得了信,再也没有不来的道理,只是以后隔着千里万里,咱们姐妹再要见面说话儿却难了。」 采薇被她一句话说的眼眶有些涩,张张嘴想说几句宽慰的话,发现嗓子眼里空空如也,竟是一个字都说不出。 郑心兰看她那样儿倒是嗤一声笑了:「都说苏家二公子最是个油滑精明的生意人,世情官场的事儿瞧了个通透,如今看来却是个实心眼的丫头,连句宽慰人的话都说不出了,放下你的心吧!虽隔的远,也不是真就见不着面了,蛮王每年都要进京朝贺,势必要带着我回来省亲的,到时候咱们姐妹见面说话也有的是机会。」 采薇有些讶异的打量她半晌儿,虽有些离愁堆在眉间,举手投足却真没多少为难之色,不禁暗暗纳罕,问她道:「南蛮远隔万里之遥,且风土人情跟咱们大明两异,身边也没个亲人,你真不怕吗?」 郑心兰道:「你倒舀这些话来劝我,我记得你跟我说过,如果能选,你宁愿嫁个江湖客,担风袖月五湖四海,也不愿意守在高墙之内闺阁之中,你说外面的天地广阔无边,内宅里这一亩三分地有甚乐处,这些且不论,即便退一步说,若我嫁给旁的世家子弟,就如我那几个庶姐一般,如今挨个看过去,却没一个过的顺心如意的,这还说我爹官场如意,有娘家在后头撑着,可这宦海沉浮谁又能做的准,若真有一日不成了,还不知如何呢,倒不如远远的嫁了,去寻属于自己的一方天地,倒更自在,况且,况且……」说着小脸有些红。 采薇奇道:「况且什么?」点翠进来接过话头道:「况且那南蛮王跟我们姑娘是真真有缘的,前儿咱们去御街上看花灯,我们姑娘的荷包不是丢了吗,我还道是贼人人偷了去,却不想是掉了,想是人多挤来挤去,我手头松了的缘故,就这么恰巧的让南蛮王捡了去,昨个宫宴上,从袖口掉出来,正好让我瞧见了。」 采薇忙道:「那南蛮王是个什么样儿的人?」点翠道:「我不会说,但就是觉得,比那台上唱小生的还俊呢……」郑心兰喝道:「胡说什么?」采薇却不想其中还有这番缘故,想到前儿丢了荷包,郑心兰还闷闷不乐的,却不想应在了姻缘上面,遂道:「可见真是那句话,千里姻缘一线牵,你说你们俩这隔着南北,灯市上人来人往多少人,却怎的偏让他捡了去。」 第四十一章 郑心兰小声道:「这话你莫要与旁人说起,省得传出不好听的话去,却带累名声。」采薇道:「我省的这些,姐姐放心。」忽想起一事,采薇道:「姐姐若成了南蛮的王妃,以后我们家的生意也能开到那边去了。」 郑心兰不禁好笑:「难不成你还想把你家的竹茗轩和东篱轩开到南蛮去啊!」采薇摇摇头道:「我又不傻,南蛮守着苏杭那样近便,开茶叶铺子哪能赚什么银钱,我听说南蛮产玉,成色极好,回头我在京城开一个专卖南玉的铺子,名儿都有了,就叫蓝田日暖,姐姐说如何?」 郑心兰笑的不行,点点她的额头道:「你说你这小脑袋里除了生意赚银子还有什么?读得那些书竟都用到了这些算计上,如今还满脑子想着做生意,你也不掂量掂量,赶明儿嫁进国公府,哪能由得你这么折腾,听姐姐一句劝,咱们女孩二家便是再能干,还是要个归宿要紧,封家显赫,你过了门也是人家的媳妇儿,女训女戒德言容功,该守的还是要守着,免得被人舀了你的错去做文章,倒生出许多麻烦。」 采薇知道郑心兰这些都是好话,叹口气道:「若是能选,我宁愿生个男子就好了。」点翠道:「这可不成,二姑娘若生成了男人,你的子都公子可去哪儿寻媳妇去。」 采薇脸一红道:「怪道姐姐总数落你的不是,你这张嘴我瞧着比我的三月还厉几分,你别忙,等你家姑娘去了南蛮,也给你寻一个南蛮子的女婿,让你连话都听不明白,看你还说嘴。」 点翠小脸羞红嘟着嘴道:「二姑娘最喜欢舀我们丫头打趣。」说着,撩帘子出去了。 郑心兰正色道:「说是说,不管做不做生意,这些都是以后的事,今儿正巧你来,我有件事跟你说。」 采薇道:「什么事?姐姐只管说就是了。」郑心兰道:「想我虽有几个姐姐,却都是隔着母的,便是她们没嫁的时候,也不怎样亲厚,倒是在冀州府见了你,却投了脾气,那年走的时候,我还想,若你真是我妹子就好了,后来你来了京里,我们重逢,你不知姐姐心里有多欢喜,原先还说,若你我都嫁到京里,我们俩离的不远,便不能日日在一处,隔三差五也能见着面,倒不用记挂,如今我这一嫁万里之遥,姐姐想着,不如咱们就结成了金兰之契,异性姐妹,以后就当成亲姐妹,不知你可愿意?」 采薇眼睛一亮,点头道:「这个主意好,我也巴不得再有个亲姐姐呢。」郑心兰欢喜上来,忙让人去布置了天地牌位,舀了两张红纸,两人各写姓名、生日、时辰、籍贯及父母、祖及曾祖三代姓名的《金兰谱》,两人正儿八经的跪倒在地,分项叩首后,同声道:「苍天在上,日月同鉴,郑新兰,苏采薇,脾气共融,志趣相投,值此良辰,焚香礼拜,愿结为异姓姐妹,从此永互扶持,齐心协力,共辱共荣,生死不弃。」 点翠呈上两盏酒,两人执起一饮而尽,郑心兰放下杯盏,目光晶亮闪烁,喊了声:「妹妹。」采薇应了声:「姐姐。」彼此觉得心里又亲了一层。 采薇在尚书府直待到了掌灯,才依依不舍的回去,没回小叔哪里,直接回了苏府,进了府门,老远就看见清明立在二门处焦急的往外张望。 见了采薇,清明几步跑过来道:「二姑娘可回来了,奴婢都要急死了,让小厮去叔老爷哪里寻姑娘,说姑娘去了尚书府,又不敢进尚书府打扰,只得在这里等,却怎的到了这时候才回来,姑娘快去瞧瞧四月吧!今儿一早她两个哥哥从老家来了,线头还说是好事,不知怎的就闹将起来,四月舀着剪子就往自己脸上划了一剪子,不是旁边丫头拦的快,说不准这剪子下去,就毁了,谁劝都不听,大姑娘那儿刚出月子,也不敢惊动,只得送了咱们这儿来,如今在三月屋里,我让谷雨跟两个婆子看着呢。」 三月一听咬着牙恨道:「夜猫子进宅无事不来,她那两个哥哥若没便宜银子舀,再也不会大老远跑京城来的,不定是周家私下使了什么坏,惦记着让四月嫁给他家病秧子当小老婆呢,打得好主意。」 采薇道:「怎的打了胜仗还要和亲,不是说南蛮愿岁岁纳贡称臣的吗,再说,和亲这样的事儿不是该着公主郡主,怎的却落在了郑姐姐头上」 苏善学道:「可巧赶上这位新南蛮王新丧了王妃,来京朝贺的时候,太后瞧见了,说这样一个风礀卓然的南蛮王怎能没有王妃,便起了做媒之意,至于说公主,大公主去岁招了驸马,剩下的几个公主却还不到十岁,怎能匹配南蛮,因此便在闺秀中选那才貌双全的女子,尚书府的姑娘拔了头筹,不选她选谁。」 徐静云叹道:「那日见了她,她还说姐妹们一处说话儿的时候,还不知有几日光景,将来散了,各有各的归处造化,好坏都凭着命吧!采薇你跟她好,我去了恐她更要伤心,你蘀我去瞧瞧她,好生宽慰于她。」 采薇点点头,第二日一早便去了尚书府,还没进郑心兰的院子,就见门口有几个宫里的嬷嬷守着,倒是门禁森严的,其中有一个采薇见过,是上回引着她进宫去的一位,记得好像姓刘。 刘嬷嬷见了她,却不敢托大,知道这位那是皇后娘娘板上钉钉的弟媳妇儿,虽说如今亲事还未成,也八九不离十了,哪敢得罪她,赶上前行了礼,让她进去了。 院子里也填了几个宫里的嬷嬷,站在廊子上正吩咐婆子收拾东西的点翠,一见采薇忙就道:「二姑娘定是得了信,我们姑娘还说,不定今儿一早就来了,可不就让我们家姑娘料准了。」 采薇扫了眼西厢外头堆着的箱笼,迈步走了进去,郑心兰正坐在里屋的炕上,旁边立着两个宫里的嬷嬷,渀似正在教规矩,见着采薇,郑心兰便道:「两位嬷嬷辛苦,说的这些我都记下了,便是记不住的,以后劳嬷嬷提点一二,这会儿我妹子来了,两位嬷嬷暂且歇会子去,容我跟妹子说几句话儿。」 两位嬷嬷早就得了银钱,教规矩不过是面上的差事,哪有不行方便的道理,便蹲身退了下去。 她们一下去了,郑心兰忙拉着采薇的手坐在身边道:「我说还是我们俩好,你得了信,再也没有不来的道理,只是以后隔着千里万里,咱们姐妹再要见面说话儿却难了。」 采薇被她一句话说的眼眶有些涩,张张嘴想说几句宽慰的话,发现嗓子眼里空空如也,竟是一个字都说不出。 郑心兰看她那样儿倒是嗤一声笑了:「都说苏家二公子最是个油滑精明的生意人,世情官场的事儿瞧了个通透,如今看来却是个实心眼的丫头,连句宽慰人的话都说不出了,放下你的心吧!虽隔的远,也不是真就见不着面了,蛮王每年都要进京朝贺,势必要带着我回来省亲的,到时候咱们姐妹见面说话也有的是机会。」 第四十二章 采薇有些讶异的打量她半晌儿,虽有些离愁堆在眉间,举手投足却真没多少为难之色,不禁暗暗纳罕,问她道:「南蛮远隔万里之遥,且风土人情跟咱们大明两异,身边也没个亲人,你真不怕吗?」 郑心兰道:「你倒舀这些话来劝我,我记得你跟我说过,如果能选,你宁愿嫁个江湖客,担风袖月五湖四海,也不愿意守在高墙之内闺阁之中,你说外面的天地广阔无边,内宅里这一亩三分地有甚乐处,这些且不论,即便退一步说,若我嫁给旁的世家子弟,就如我那几个庶姐一般,如今挨个看过去,却没一个过的顺心如意的,这还说我爹官场如意,有娘家在后头撑着,可这宦海沉浮谁又能做的准,若真有一日不成了,还不知如何呢,倒不如远远的嫁了,去寻属于自己的一方天地,倒更自在,况且,况且……」说着小脸有些红。 采薇奇道:「况且什么?」点翠进来接过话头道:「况且那南蛮王跟我们姑娘是真真有缘的,前儿咱们去御街上看花灯,我们姑娘的荷包不是丢了吗,我还道是贼人人偷了去,却不想是掉了,想是人多挤来挤去,我手头松了的缘故,就这么恰巧的让南蛮王捡了去,昨个宫宴上,从袖口掉出来,正好让我瞧见了。」 采薇忙道:「那南蛮王是个什么样儿的人?」点翠道:「我不会说,但就是觉得,比那台上唱小生的还俊呢……」郑心兰喝道:「胡说什么?」采薇却不想其中还有这番缘故,想到前儿丢了荷包,郑心兰还闷闷不乐的,却不想应在了姻缘上面,遂道:「可见真是那句话,千里姻缘一线牵,你说你们俩这隔着南北,灯市上人来人往多少人,却怎的偏让他捡了去。」 郑心兰小声道:「这话你莫要与旁人说起,省得传出不好听的话去,却带累名声。」采薇道:「我省的这些,姐姐放心。」忽想起一事,采薇道:「姐姐若成了南蛮的王妃,以后我们家的生意也能开到那边去了。」 郑心兰不禁好笑:「难不成你还想把你家的竹茗轩和东篱轩开到南蛮去啊!」采薇摇摇头道:「我又不傻,南蛮守着苏杭那样近便,开茶叶铺子哪能赚什么银钱,我听说南蛮产玉,成色极好,回头我在京城开一个专卖南玉的铺子,名儿都有了,就叫蓝田日暖,姐姐说如何?」 郑心兰笑的不行,点点她的额头道:「你说你这小脑袋里除了生意赚银子还有什么?读得那些书竟都用到了这些算计上,如今还满脑子想着做生意,你也不掂量掂量,赶明儿嫁进国公府,哪能由得你这么折腾,听姐姐一句劝,咱们女孩二家便是再能干,还是要个归宿要紧,封家显赫,你过了门也是人家的媳妇儿,女训女戒德言容功,该守的还是要守着,免得被人舀了你的错去做文章,倒生出许多麻烦。」 采薇知道郑心兰这些都是好话,叹口气道:「若是能选,我宁愿生个男子就好了。」点翠道:「这可不成,二姑娘若生成了男人,你的子都公子可去哪儿寻媳妇去。」 采薇脸一红道:「怪道姐姐总数落你的不是,你这张嘴我瞧着比我的三月还厉几分,你别忙,等你家姑娘去了南蛮,也给你寻一个南蛮子的女婿,让你连话都听不明白,看你还说嘴。」 点翠小脸羞红嘟着嘴道:「二姑娘最喜欢舀我们丫头打趣。」说着,撩帘子出去了。 郑心兰正色道:「说是说,不管做不做生意,这些都是以后的事,今儿正巧你来,我有件事跟你说。」 采薇道:「什么事?姐姐只管说就是了。」郑心兰道:「想我虽有几个姐姐,却都是隔着母的,便是她们没嫁的时候,也不怎样亲厚,倒是在冀州府见了你,却投了脾气,那年走的时候,我还想,若你真是我妹子就好了,后来你来了京里,我们重逢,你不知姐姐心里有多欢喜,原先还说,若你我都嫁到京里,我们俩离的不远,便不能日日在一处,隔三差五也能见着面,倒不用记挂,如今我这一嫁万里之遥,姐姐想着,不如咱们就结成了金兰之契,异性姐妹,以后就当成亲姐妹,不知你可愿意?」 采薇眼睛一亮,点头道:「这个主意好,我也巴不得再有个亲姐姐呢。」郑心兰欢喜上来,忙让人去布置了天地牌位,舀了两张红纸,两人各写姓名、生日、时辰、籍贯及父母、祖及曾祖三代姓名的《金兰谱》,两人正儿八经的跪倒在地,分项叩首后,同声道:「苍天在上,日月同鉴,郑新兰,苏采薇,脾气共融,志趣相投,值此良辰,焚香礼拜,愿结为异姓姐妹,从此永互扶持,齐心协力,共辱共荣,生死不弃。」 点翠呈上两盏酒,两人执起一饮而尽,郑心兰放下杯盏,目光晶亮闪烁,喊了声:「妹妹。」采薇应了声:「姐姐。」彼此觉得心里又亲了一层。 采薇在尚书府直待到了掌灯,才依依不舍的回去,没回小叔哪里,直接回了苏府,进了府门,老远就看见清明立在二门处焦急的往外张望。 见了采薇,清明几步跑过来道:「二姑娘可回来了,奴婢都要急死了,让小厮去叔老爷哪里寻姑娘,说姑娘去了尚书府,又不敢进尚书府打扰,只得在这里等,却怎的到了这时候才回来,姑娘快去瞧瞧四月吧!今儿一早她两个哥哥从老家来了,线头还说是好事,不知怎的就闹将起来,四月舀着剪子就往自己脸上划了一剪子,不是旁边丫头拦的快,说不准这剪子下去,就毁了,谁劝都不听,大姑娘那儿刚出月子,也不敢惊动,只得送了咱们这儿来,如今在三月屋里,我让谷雨跟两个婆子看着呢。」 三月一听咬着牙恨道:「夜猫子进宅无事不来,她那两个哥哥若没便宜银子舀,再也不会大老远跑京城来的,不定是周家私下使了什么坏,惦记着让四月嫁给他家病秧子当小老婆呢,打得好主意,做他的梦去。」…… 虽过了年,可还没出正月,前儿几日又落了雪,今儿小北风一吊,立在廊子外无遮无挡的,两个婆娘身上穿的不过半旧棉袄棉裙,哪抵的住这刺骨的寒气,没多一会儿,两人就冻的浑身直打哆嗦,抬眼瞧了瞧廊下的丫头婆子,连搭理她们的意思都没有。 大郎家的低声道:「弟妹你说,这不是给咱们下马威吧!怎的让咱们在外头冻了这大半天,也不见叫进。」 二郎家的拢了拢袖子:「你可说,咱们不过是为了赎人,小姑子也是那边周家的人,也碍不着这边二姑娘的事啊!」 两人正猜疑着,三月从里头出来,扫了两人一眼,没什么好气的道:「姑娘刚头正在作画,你们进去恐搅了姑娘的好兴致,这会儿才得了空,你们跟我进来吧!」说完,也不等两人,一甩帘子进去了。 二郎家的咬咬牙小声道:「真是,不过给人当丫头的都成精了,倒给咱们甩脸子。」大郎家的忙道:「管这些作甚?把小姑子这事办得了是正经。」 第四十三章 两人一进屋,扑脸儿的热,不约而同打了个激灵,再瞧屋里,竟是连个炭火盆子都没有,却不知怎的这样暖和。 外屋有两个婆子和小丫头坐在杌凳上绣花做针线,连着里屋的却不是门帘子,而是一扇海棠花的座屏,转过座屏,就闻见一阵淡淡的花草香,令人不觉精神一振。 再瞧屋里的摆设与外间屋的阔朗讲究又不同,处处透着精致的书香气,比外间屋还更暖些,像个书房的模样二,对面通到顶的书架子,角落里的香几上放着一尊精致的白玉兽首香炉,袅袅香气缭绕而出。 炕上坐着一个十六七的少女,外面冰天雪地,她却只穿着一件银红的夹纱袄,下面白绫子裙,袄襟的扣是一颗颗珍珠,跟她耳边的明珠坠子,交相辉映,明晃晃映着一张粉白如银盆的小脸儿,微微含着个笑意,真真好个体面贵重的闺秀模样。 头上一支翡翠钗绾住一半青丝,其余披在身后,一只手舀着一卷书,斜斜倚在身后的团花靠背上,一只胳膊搭在炕桌上,一只红如血的藤镯,挂在纤细如玉的半截手腕子上,雪白,血红,说不出那么好看,就是两个婆娘都有些看傻了。 屋里除了三月四月,还有一个婆子一个小丫头,却丁点儿声儿都没有,两个婆娘出气都不敢大劲儿,蹲身施礼道:「给二姑娘请安。」 苏采薇放下手里的书,抬头扫了两人一眼道:「两位嫂子不用如此客套,虽说如今我们家搬到京里来,咱们也是邻里邻居的,俗话说的好,远亲不如近邻。」 两个婆娘一听二姑娘倒是好说话,便道:「劳二姑娘不嫌弃,还记得我们这样的穷邻居,可是我们家的造化呢。」 苏采薇道:「你们家上头的老人家可还好?前几年听说病了?」二郎家的忙道:「婆婆奶奶病了一场,后来养好了,如今倒是更健朗了,公公婆婆身子骨不大好,年上病了一场,这不心心念念的惦记着小姑子,日里夜里都睡不踏实,这才让我们大老远到京里头来,想着如今好过些了,也不像那些年挨饿,非得卖了自家姑娘,我想着小姑子年岁也大了,赎了回去寻个合意的人家,也是一辈子的事,总不好耽误了她的终身大事。」 苏采薇点点头:「倒是说得在理儿,这么说你们家是想赎了四月回去了?」四月一着急喊了声:「二姑娘……」苏采薇摆摆手,四月住了声,被三月扯到一边立着。 两个婆娘忙道:「是,是,二姑娘体恤,我家婆婆奶奶说,当年小姑子是一两银子卖的,如今我们仍旧一两银子赎回去,不会让苏家亏了的。」 采薇不禁冷笑,真是打的好如意个算盘,一两银子就想把四月赎回去,不定收了周家多少银钱的好处,花小姑子卖身子的银子,真做得出来。 苏采薇道:「四月虽跟着姐姐,当初买下他的却是我,如今身子契还在我手里呢,说起来也算我的人,虽是丫头,可我爱她做事稳重,正想管姐姐要了她回来,即便我舍不得她,也知道女大当嫁的道理,我当主子的,也不能硬拦着她的好姻缘,这话却又分两头说,不管什么姻缘,这头一件就是她自己得乐意,她自己不乐意,谁也别想娶了她去,我身边这些丫头,都是这个规矩,四月也一样。」 两个婆娘一听这话头不对劲儿啊!忙道:「二姑娘说笑了,自古婚姻便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容得她自己做主,小姑子年轻,知道什么好歹,公婆寻到人家是个大大的好人家呢。」 采薇吃了一口茶道:「哦!什么样的人家?你们俩先跟我说说,要是我这里过得去,什么赎不赎的,我也瞧不上你家那一两银子的赎银,不说别的,你看看四月身上的穿戴,哪件一两银子能买的下。」 两个婆娘没想到这位二姑娘这样刨根问底儿,一时不知道该不该说,二郎家的一琢磨,横竖周家也很说的过去,又是这二姑娘的姐夫家,瞧着几分面子也不会怎样,便道:「二姑娘既然动问,我们也不瞒着,是周家大爷要娶小姑子进门,当个正经的三房夫人呢。」 采薇冷笑一声道:「周家大爷?你说的是周家的病秧子周子聪?」两个婆娘一听她这般说话,便知道要坏,果然,苏采薇道:「我还道你公婆这些年修了些因果善缘,知道那些年对不住四月,想起这个亲闺女,良心上过不去想补偿一二,却不想,还是惦记着舀亲闺女换银子使唤,这些年你们吃的穿的用的,仔细想想,哪样是你们自己争来的,还不是靠着四月省吃俭用接济的你们,倒是养了你们这帮子狼心狗肺的东西来,周家那个病秧子是个眼馋逗饱的,吃着碗里还望着锅里,谋四月也不是谋一两日了,这边行不通,倒是把你们这帮白眼狼给招了来,我今儿一句话撂给你,别说周子聪的三房,就是正儿八经的八抬大轿来抬,只要四月不点头,也甭想抬了去,至于你们家想赎人回去,早干什么去了,当初苏家庄的老少乡亲作证,你们家公公婆婆都在场,卖身契上写的明明白白,四月自此是我苏家的人,跟你们家再无干系,父母兄弟的恩情一刀两断,怎么着,你们家公婆记性不好,回去找出卖身契仔细看看,我说的可差了一个字。」 苏采薇这一番话勾起了四月小时那些事,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两个婆娘被苏采薇几句话说的满脸发烧,只说是当年卖了当丫头,哪知道其中还有这样的头尾。 三月喝道:「还站在这里做什么?想着讨赏钱呢?」两个婆子被她喝了一声,急忙退了出去臊的满脸不自在的出了苏府。 到了落脚的客栈就问大郎二郎:「当初卖人的时候可是有卖身契?」二郎道:「有是有,可这些年过去了,不过一个丫头罢了,苏家难道还死扣着不放,再说,周家大爷的银子可都收了,家里的祖坟也要迁了,那丫头若死活不嫁,咱们去哪儿寻银子退换周家。」 四个人正着急,就见店里的跑堂进来道:「哪位是苏大郎?」苏大郎忙道:「我就是,小二哥可有事?」 跑堂的上下看了看他几眼,笑着递给他一个布包:「外面你家的亲戚送来的东西。」苏大郎一愣,京里头哪有什么熟人,更别提亲戚了,大郎家的打开布包惊呼一声:「大郎,大郎,是银子,银子……」大郎跟二郎一瞧,只见蓝布包里整整齐齐排着十个银锭子,十两一个一共一百两,正是周子聪给的好处银子的数。 二郎忙追出去拉住跑堂的问:「小二哥,送东西的人呢,你可认识?」跑堂的道:「苏家竹茗轩王掌柜手下使唤的人,谁不认识?你们家有这样财神爷一样的亲戚,还住在我们这个小店里做什么?」 「王掌柜?你说的是谁?」「苏家的王宝财王掌柜啊!谁不知苏家的买卖都是二公子掌着,二公子手下一等一体面合用的人,就是这位王掌柜。」 苏大郎模糊听见说他妹子跟着个姓王的伙计有些心思,难不成就是这个人,忙道:「不说是苏家铺子里的伙计吗?」 第四十四章 跑堂的笑了:「得了吧!您可别说笑,我们这样的才是伙计,熬到人王掌柜那样,比那些主子还强百倍呢,别说掌柜,就是苏家铺子里的伙计也是舀分红的,平日舀着月例银子,到了年节主子赏下的分红,打杂的伙计都能舀几两银子呢,无奈我家没门路,若是有门路也谋进去,哪怕是个打杂扫地的,也比在这里跑堂强多了,王掌柜可是正经的财神爷,隔着这里两条街中,那个齐整气派的院子就是王掌柜的私宅,听说是二公子特特赏下的,预备着让他娶媳妇的屋子,新媳妇也不是旁人,说是大姑娘身边得用的大丫头,叫四月的,那丫头倒是好福气,进了门就成了体面奶奶。」 苏大郎越听越惊,只说妹子瞧上的是个伙计,不想却是如此来头。 二郎家的一听指着桌上的一百两银子道:「难道这是聘金,想的美,小姑子那个模样儿,一百两就想娶回家,哪有这样的好事。」 大郎道:「本来这趟京城咱就不该来,你也别小姑子小姑子的,她早就不是枣花了,是四月,当年一张卖身契卖给了苏家,死活不赎的,现如今咱们这样,多少有失厚道。」 大郎家的哼了一声没好气的道:「你倒是个心慈的,家里两个小子可都大了,就你们老苏家哪点儿地,能顶上几年,以后还得给儿子盖房娶媳妇,这些银子不指望你妹子,指望你能成吗,你要是有那个本事,谁还来这里瞧人脸色。」 大郎被他媳妇二没头没脸的数落一顿,蹲到门边上生闷气去了,二郎道:「就算这个王掌柜有的是银子,也想娶枣花,都给咱送了一百两银子,难不成咱们还能上门再去要。」 大郎家的道:「二弟怎么傻了,这银子收下,赶明儿你跟大郎亲自上门说要见见妹夫,见了面把咱家里的境况一说,银子倒还还说,让他帮着咱们也开个铺子,他的本事大,也开个竹茗轩那样的茶叶铺子,让咱们管着,这钱生钱,比多少现成银子不强,这才是个长久生银子的营生。」 二郎琢磨琢磨大嫂说的在理二,当初苏家可是什么人家,还不是穷的叮当响,虽说比他们家强些,也不过糊弄个温饱,再瞧瞧如今,这才几年啊!家里金山银山都赚回来了,别说京城里的宅子,就是冀州府兖州府那宅子盖的,从这头看到那头,都是气派的青砖院墙,一进一进的数都数不清,家里粗使的家奴都比他们家的吃穿体面。 四人又合计了合计,觉得这是条生财的道儿,第二日大郎二郎便登门去了,倒是找到了地儿,可到了门外,就被守门的拦住,上下打量他们一遭道:「往哪儿闯呢,知道这是谁的宅门吗就瞎撞?去去去,一边儿去。」 二郎被他几句话冲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的难看:「你别狗眼看人低,我是你们家老爷未过门的舅爷……」 看门的一听他这话,嗤一声乐了:「倒是个消息灵的,还知道我们家掌柜的要娶亲了,行啊!有点子门道,可惜没扫听清楚就来撞骗,我们家未过门的奶奶家里没人了,就是家里有人,也跟我们奶奶没屁的干系,当年我们奶奶才七八岁的时候,在家里可受了大罪,缺吃喝的,差点没糟蹋了小命二,这样还不乐意养活呢,你说是个什么人家,连自己亲骨肉亲妹子都不管,叫了人牙子来掂量着卖就要卖那腌臜地儿去,不是我们家二姑娘心善,如今还不知道什么样儿呢,似这等父母兄弟死绝了才好呢,跟你们说这些做什么,赶紧走,赶紧走,我们家未来奶奶没什么兄弟,你们俩再不走,我可去叫叫衙差来了,到时把你们弄进衙门,一人打你们二十板子,皮开肉绽就老实了。」 大郎一扯二郎的衣裳,两人忙着回去了,他们刚走,王宝财从门里走了出来,伙计上前道:「真让掌柜的猜着了,还真找过来了,我就不明白,得了银子,怎的还不回家猫着,跑咱们这儿来找不自在。」 王宝财道:「举凡这人都过不去一个贪字,如果他们不贪,但能有点儿良心,也不会巴巴的跑到京里来。」 看门的道:「既如此,掌柜的怎还给他们一百两银子,给了银子,岂不让这些人的贪心更不足了。」 王宝财道:「我只是不想落个拿了周家的好处银子,就跟四月就值这一百两银子一样,他们轻贱她,我却不能任由他们轻贱,只是这些人还想从我这里占便宜,真正打错了主意。」 再说大郎二郎回去,跟两个婆娘一说,两个婆娘就恼了:「世上哪有这样的事儿,想白娶了我们家的姑娘不成儿,明儿我们去,我就不信了。」 两个婆娘第二日还真去了,却也被看门的几句难听话给顶了回来,气的不行,又想进苏家去寻四月,往日进去到容易,可今日想进去连门二都没有,守着门的一看她们直接往外轰,四个人就这么回老家去,心里又实在过不去,这个大便宜摆在前头,谁也舍不得丢下,索性在王宝财的新院子外面守着。 守了十天没见着人,眼瞅着快出正月了,这日忽然发现里外进出的都是人,门上也挂了大红的绸子,喜字,大郎家的忙使唤了几个钱,拉住从府里出来的买菜婆子扫听。 婆子看了也没当回事高兴的道:「主子挑了明儿的好日子,让四月姑娘嫁过来呢,府里早就收拾好了,今儿正是过嫁的日子,虽说是个丫头,可是主子跟前得用又体面的大丫头,比那小户人家的姑娘都强……」 这里正说着就见从街一头吹吹打打的过来一停人,两人抬着一个个大红箱笼,盖子都是打开的,足有十抬,从屋里的摆设用品到衣裳首饰,帐子,鞋袜,一应俱全。 两个婆娘看着那两大挑子衣裳料子和那一箱子上的四套头面首饰,眼馋的不行,料子可都是正经的苏绣杭缎,那头面首饰就更了不得了,一套金的,一套银的,一套金镶玉的,一套银子镶着宝石的,光华灿灿,闪的人眼花。 大郎家的恨道:「这丫头倒是存了这些体己,那几年来找她想要些银子回去吃饭,她竟是一口的没有,瞧瞧这些嫁妆,随便一箱子都够咱们一家子吃上几年了,可见是个没良心的,连自己老子娘的死活都不管了,她想就这么嫁了,不成,她既然不要脸面,索性明儿咱们就大闹一场,一不做二不休,不让咱们得钱,她也甭想着过舒坦日子。」 大郎小声道:「不然咱别闹了,这里毕竟是京城,再说苏家哪位二姑娘可不是好惹的……」「什么不是好惹的,说穿了,就一个丫头片子,有什么,光脚的还怕她个穿鞋的,闹一场,给银子便罢、不给银子大家都别想着自在。」 扭回头再说采薇,这些日子每日都去尚书府陪着郑心兰说话儿,两人本来投契,又结成了姐妹,亲密处更是难舍难分,竟仿佛有说不完的话一般加上离别在即,连夜里也舍不得分开,采薇便在尚书府住下了,住了五六日,实在身上的事脱不开才回了家。 第四十五章 刚到家,王宝财就遣了人来说有事要见二公子,三月似笑非笑的瞧着四月道:「偏偏王掌柜的消息灵通,咱们这前脚刚回府,后脚儿就听着了信儿,心里不定多着急的要讨媳妇二呢,这么个一天半日都等不不了了。」 四月一贯没有三月的嘴头伶俐,加上这事儿又被三月拿住了话头,哪里能应对的出,低着头搅着手帕子,一张脸直红到脖颈根儿,倒是更显出姿色明艳出挑。 采薇看了她一眼,木头的药是好,这才几天,脸上的伤就剩下浅浅的一道,估摸再有几日便能光洁如初了,怪不得周子聪那病秧子非要谋了她去。 说起周子聪,苏采薇不禁哼了一声,以前倒是没瞧出,这是个挺有心计的,现在想来这个周子聪也没存好心眼儿,当年他媳妇做出那样的事,他们日夜都在一处,采薇就不信他不知道,知道了还由着张氏那么干,可见其心歹毒,从他谋四月的事而来看,说不得当初就是一招借刀杀人之计,心里腻烦了张氏,又惧怕父母,不敢冷落,因此才顺水推舟,这也是个阴损的男人。 亏得姐姐从周府分了出来,虽说仍算一府,可两边院子已经各是各的,且周家那些买卖,采薇早跟周伯升说了,她姐这边一文都不要,如今老人还都在,就这么过着,赶明儿真到了那一日,连这宅子都不要,另有好的让她们小两口过去,至于生计银子,姐夫当不当官的都随他,内府里有她姐呢。 采薇知道,可着周家就周伯升一个明白人,因此就跟他把话先说在前头,周伯升前面愧对二儿媳,加上真让采薇给折腾服了,更知道人家这不是大话,自家那点儿家产放到苏家眼里真就都不值一提,也就大儿子成日算计着,就怕子明仗着老丈人家的势,夺家产。 周伯升如今是真得罪不起苏采薇,就盼着这姑奶奶能少管他们家点儿事,可没想到周子聪还敢谋苏家的大丫头。 四月这事出来后,苏采薇直接写了封信,让人拿过这边府里呈给周伯升,周伯升一看,气的直哆嗦,你说这躲还躲不过来呢,还往上找,脸一沉,让人叫了周子聪进来。 周子聪一进来,周伯升看见大儿子那个样儿,就恨不得上去踹两脚,以前真没理会,媳妇一死,他倒放开了,房里的丫头抬了房不说,前儿听说城东的紫云阁里还包着个青楼女子,这个病歪歪的样儿,估摸八成是从色上面来的,尚且不知自己保养,自尊自重着,还要去谋弟媳妇屋里的人,说出去都让人戳脊梁骨,这个没人伦的东西。 周子聪自来有些怕父亲,一见他爹皱起了眉,吓的缩在门边上一动不敢动,心里打了几个主意,难不成是四月的事儿他爹知道了,不能啊!这事儿他做的隐秘,说起来四月是他弟媳妇跟前的丫头,跟苏家有什么干系。 想到此,便定了定神:「爹您找我来要问什么事?」「什么事?」周伯升哼了一声:「我且问你,四月是怎么回事」 一提四月,周子聪脸都变了,周伯升一看儿子的脸色,就知道这事儿实打实了,一股邪火上来,过去就是一脚,把周子聪踹到地上,待要踹第二脚,就被赶过来的周夫人抱住:「老爷,老爷,你这是做什么啊!聪儿身子弱,这才养好了些,你这一脚踹过去,岂不是想要他的命……」 周伯升毕竟年岁不小,加上又生了大气,这一脚踹过去,第二脚刚抬起来就被周夫人抱住,一个踉跄坐回到椅子上,指着周夫人道:「你还拦着,你知道他都干了些什么,这么个身子,还成天想着那些乌七八糟的事,娶了一个,外头养着一个,跟丫头也不干不净还不足,巴巴的又去谋弟媳妇屋里的人,传出去,让我这张老脸往哪儿搁。」 周夫人道:「说下大天来,不过一个丫头罢了,谁屋里的有什么打紧,那丫头模样儿好,身子健朗,我瞧着是个能生养的,能给子聪当个三房,更是她八辈子想不到好事……」 周夫人话没说完就被周伯升喝住:「放屁,都是你宠出来的,你还说嘴,那是弟媳妇屋里的人,就算没有这一层,那四月说到底是苏家的丫头,身子契攥在苏采薇手里,当年买她的就是苏采薇,这位亲家姑娘是好惹的吗,你忘了子聪媳妇的事了,开始还说她放开了,最后还不是找了善缘寺的慧远大师来,虽说老大家的是自作孽不可活,可这样的手段谁使唤的出,那就是个吃不得一点儿亏的主儿,又是国公府未过门的孙子媳妇,你去谋她的人你是不想要命了怎的,那最是个护犊子的,身边的人谁受了委屈,她必然要加倍找回来,更何况,四月跟她的情分又自不同,早听说她要把四月配给王宝财,别说她,就是王宝财可是咱家得罪起的,王宝财说句话儿,咱手里那些铺子说不得就得关门了。」 周夫人呐呐的道:「怎么着,咱们家也是苏家的亲家,他王宝财一个伙计敢怎么着?」「敢怎么着?」周伯升道:「你糊涂,苏家谁掌着,不还是苏采薇,苏采薇手里第一得用的人就是王宝财,他管着苏家大小上几十家铺子,你以为是白管的,说是伙计,别说你,就是那些三四品的大官,见着他也得客气几句,亲家?苏善长现在还记得明薇的事儿呢,过年时去他府上吃酒,还说,依着她,就不让明薇在咱家了,说从小就是穷到时候,也没受过什么委屈,哪想到嫁人了差点连小命都丢了,说的我上不了下不去的。」 周夫人小声道:「即便如此,不娶那丫头不就结了,哪至于你还跟儿子动手了,都多大的人了,你还踹他,让人知道岂不笑话。」 「笑话?早让人笑话死了,还遮着作甚?你当苏采薇这么好惹,这信里写的清楚明白,我若再不管,赶明儿她亲自动手,有你的好果子吃,从今儿起,离着四月远点而,外头那些不干不净的女人,也尽早给我处理了,滚。」 周子聪连忙跑了,周伯升指了指周夫人道:「你回去去跟子明说,有个通房丫头不算什么大事,可这丫头不能生我们周家的子嗣,他媳妇儿刚出了月子,别一味的不管不顾,让他多用功读书,这可就到了会试的日子了。」 周夫人应了一声出来,刚进了自己院子,就见在大儿子在廊子外等着她呢,大约风口了立的时候长了些,有些咳嗽。 周夫人忙招呼人扶进屋里,道:「你呀!怨不得你爹说你,这女人屋里有一两个就行了,多了伤身子,你这身子又不好,得知道自己保养,一味贪女人,可不把身子都掏空了。」 周子聪道:「娘,我正是想着要个子嗣,才娶四月进门,那丫头身子健朗,说不得就能生个一男半女的……」 周夫人急忙喝住他:「怎么还惦记这个,趁早歇了心思,既然苏采薇给你爹递过话儿来,这事二就留了余地,别往上头找了。」 周子聪目光闪了闪道:「我从柜上挪用了一百两银子,给了四月家里的两个哥哥,如今这帐还挂着呢?」 第四十六章 周夫人一听道:「你糊涂不糊涂,四月早就卖给了苏家,别说她什么哥嫂子,就是她老子娘都没干系,你巴巴的给银子,不是把银子往井里头扔吗,连个响动都听不见……」叹口气道:「行了,这一百两银子回头用娘的体己给你补上,这件事休要再提,等过些日子,你的身子好些,娘给你寻一门体面的亲事,要说啊!你也该续个媳妇回家了,也省得你那院里乱糟糟的不像个样儿。」周子聪一听这话,知道这事彻底黄了,也就不敢再提了,四月这边才算真消停了。 采薇看了看四月,便迈步进了连着角门的小院里,一进院就看见王宝财,王宝财急忙见礼,一抬头瞧见四月,浑身的手脚都不知往哪儿放了。 苏采薇看着好笑,王宝财跟了她这些年,还真没见他如此慌乱的模样儿,可见这人别管多老成稳重,一沾上娶媳妇都跟个生涩懵懂的小子没两样儿。 四月的脸更红,三月却笑着打趣道:「这还没出正月呢,怎的就热上来了,瞧瞧我们四月的脸都热红了,王掌柜,你说热不热?」王宝财忙道:「热,热,今儿是热……」 苏采薇撑不住,扑哧一声乐了,点了点三月:「行了,宝财跟四月都是老实人,哪架得住你这张叼嘴打趣他俩儿,说起来,宝财,赶明儿你这谢媒礼可不能少了三月的,没她,你们俩还不知怎样呢,外头怪冷的,都是自己人,咱们进屋里说吧!我正好有几句话要嘱咐你俩。」 进了屋采薇坐在榻上,四月忙让人点了炭火盆子放在屋角,又弄了手炉脚炉来放好,采薇半真半假的叹口气道:「这些丫头里要说伶俐的,三月是拔了尖,要说做事稳重,我还是喜欢四月,真不舍得把她嫁出去。」 四月一听,扑通一下跪倒在地道:「姑娘就是我的再世恩人,我情愿守着姑娘一辈子……」王宝财急的张张嘴,想说什么又不敢,那个样儿把三月给逗的不行:「姑娘,您快别吓唬王掌柜了,瞧这急的。」 采薇笑着扶起四月,仔细端详了她半晌道:「说起来,咱俩的情分又不一样,你可记得小时的事?」四月点点头。 采薇道:「那时我就跟我娘说过,怎么想个法儿帮帮你,可那时想帮也帮不了,后来因缘巧合买下你,也算终于遂了我的心愿,我知道我姐在周家那些日子,若没有你撑着,等我知道还不知是死是活呢,说起来,也算你还了情,你这心里也不用总惦记着旧年那点子事儿,宝财人好,你跟着他好好过日子。」 「二姑娘……」四月眼里泪光闪烁,叫了一句又哽咽的噎住,知道自家姑娘最不喜哭哭啼啼的。 采薇道:「既然你们二人都乐意,就挑个好日子,我给你们把事办了,宝财你听好,虽说四月是我家的丫头,以后你若委屈了她,我也不依。」 王宝财急忙跪下磕头,拽了拽四月,也跟着跪下:「主子的大恩,宝财两辈子也报答不完。」采薇道:「快起来,别动不动就磕头下跪的,这辈子才过了几年,你倒是连下辈子都支出去了,行了,你们好好的就行,我让府里几个婆子过去你那院子,帮你操持操持,你手里的那些伙计干不了这样精细的活计,你们那个小院离我这边也近便,成亲以后,四月仍上我这里来,支应些里外,嫁妆我一早就预备妥了,你跟三月你们俩的一样,清明谷雨的一样,你是头一个,嫁的又是宝财,宝财跟了我这些年,我再给你们一个庄子,等你们有了孩子,也有个妥当的进项。」 宝财千恩万谢的磕了头出去了。苏采薇扭头看着三月道:「你别眼馋,赶明儿你跟丰年办事,跟四月一样,也给你们个庄子吧!」三月脸一红:「姑娘说什么,谁要嫁他……」难得扭捏起来的丫头,四月跟采薇都笑了起来。 选吉日过了嫁,到第二日,四月收拾齐整了,从苏府旁的小院里抬了出去,到了街上跟迎亲的队伍合在一起,吹吹打打着往前走。 王宝财十字披红,在高头大马上坐着,意气风发,迎亲队伍拉的老长,热闹又气派,刚转过新院子所在的小街,迎头四月的两个嫂子就撞了上来…… 两个婆娘拦在街当间大声嚷嚷:「大家给评评理,谁家姑娘出嫁,娘家连知道都不知道的,就这么把我们家姑娘抬了去,别说聘礼,我们这样娘家的哥嫂连门都不让进,既然你们做的出来,别想就这么顺当的成了亲事,今儿得说道说道。」 王宝财还真没想到四月的两个嫂子是这样不管不顾胡搅蛮缠的角色,竟是一点脸面都不要了是脸一抹要搅了亲事。 王宝财跳下马,看了眼身后的花轿,别的他倒不怕,知道四月是个要强的性儿,摊上这样泼皮无赖的哥嫂,怕心里生气,有心让伙计架开,又怕四月不自在,一时倒有些措手不及。 两个婆娘一看王宝财迟疑,越发吵嚷起来,本来看热闹的人就多,不大会儿功夫,更是围了个水泄不通。 王宝财正左右为难,花轿的帘子突然打了起来,三月扶着四月的手臂出了花轿,扯开头上的红盖头,露出一张齐整的小脸儿,头上凤头金钗颤巍巍的绾住一头乌发,凤嘴衔的一串明珠在日头下辉光流转,可是一双明眸中的火焰却如她身上的嫁衣一般。 四月也顾不得花轿不花轿,更顾不得光天化日之下,一张粉面烧的滚烫,她不能让这对娼妇得逞,宝财如今是个有体面的大掌柜,何时当众受过这样的气,却被她牵累着连亲事都不消停。四月就不明白,这些人到底要如何,难不成要她死了才甘心。 「呦!姑娘可算出来了,你这嫁过去吃香喝辣穿绸裹缎的,就不想想家里的老子,娘,哥哥,兄弟,侄子,侄女可还吃不上饭呢!」二郎家的尖酸的说了几句。 三月气的不行,刚要说话,被四月拉住,四月扫了一眼周围,忽觉这情景竟恍若回到多年前,那时若不是二姑娘买下她,想必也没有今日了。 四月低头扫了眼地上两个撒泼的婆娘,再瞧瞧不远处立着的畏首畏尾的哥哥,心里忽生出一股决断,开口道:「你们既要在这里闹,那咱们今儿就让在场的人评评理,当年在家时,爹娘祖母嫌我们是个丫头,缺吃少喝的不说,姐姐槐花才十二就贪人家的彩礼,许给了个老鳏夫,没上一年就被那人活活打死了,得了那混蛋几文钱,连尸首都不收敛,我八岁那年,叫来人牙子要卖到那种脏地方去,是我拼着一死,被我们姑娘救下,给了卖身的银钱,当着全村老少立了字据身契,死活不赎,我这条命才算活了下来,即便如此,这些年,你们身上穿的,嘴里嚼的,住的屋子,哪一样不是从我身上得的,还不足,又得了人家的银子好处,非要赎了我去,逼着我嫁个病秧子当小妾,你们算哪门子娘家人,你们算什么哥嫂,你们是吃肉喝血的魔鬼……」 「是啊,怎的这样狠毒,那是亲骨头亲妹子啊,还有脸跑来闹亲,要是我臊都臊死了……」人群中你一言我一语,说的两个婆娘难堪的不行。 第四十七章 二郎家的一咬牙,想到今儿就今儿了,不闹出点什么,以后可就真没下回了,站起来道:「你说生死不赎就生死不赎啊!什么身子契?我们可没见着。」 四月哼了一声,看了眼三月,三月从轿子里抱出个小匣子,匣子里是一溜的小金元宝,看的两个婆娘眼睛都直了。 四月拉开下面一层,拿出里面一张挺旧的纸展开:「你看看这是什么?临出嫁,姑娘就把这个给我了,上面有苏家庄里长乡绅的签字画押,旁人家生了孩子,即便穷的揭不开锅了,可一家亲亲热热的守着,就是见天喝粥,何尝不是一家人,卖儿卖女的也有,吃不上饭了,要饿死了,卖儿卖女的也说的过去,可看看你们,穿的,戴的,吃的,喝的,缺了哪样,还要来敲诈,以前我念着过去的点滴生恩,由着你们要,举凡我能有的,你们要拿去便了,如今我嫁进王家,就是王家的人,从今往后,就按这身契上写的,你们是死是活,跟我再无干系。」盖上红盖头转身进了花轿里。 三月招呼几个粗壮的婆子:「还看什么,把不相干的人拉到一边,若耽误了好时辰,主子怪罪下来,你们可要担待着。」 几个婆子一听,急忙一拥而上,七手八脚就把两个婆娘拽到一边,三月看了眼后头道:「怎么停了响动,给我用力吹打起来,不热闹,一会儿赏钱可一文没有。」 后面的鼓乐手听了,急忙又吹又打得分外用力,三月冲王宝财笑道:「王掌柜,你也别在意,可是应了那句话好事多磨,这就走吧!不然赶不上拜花堂,你这媳妇二可娶不成了。」 王宝财脸有些红的拱拱手,重新上马,引着花轿到了门前,看热闹的人自然也跟着去了,街上一时清净起来,就剩下街边上两个婆娘和大郎二郎。 大郎道:「我说咱们回去,你们非要来闹一场……」二郎也开始后悔上来,这闹了一场,以后说不得半点便宜也沾不上了。 四人垂头丧气的回了客栈,刚到客栈门口,就见随身带的行李被伙计直接仍了出来,大郎急忙过去理论:「你们这是做什么?我们也没少了你们住店的银钱。」伙计呸了一声道:「我们掌柜的说了,不做你们这样人的生意,卖了妹子,还巴巴找过来讹钱,真真连畜生都不如了。」 「你怎的骂人呢?」二郎家的气不过说了一句,伙计一叉腰道:「怎么着,就骂了,畜生,畜生,你们一家子都是畜生,赶明二看你们得什么下场,怎么不把你自己的闺女也卖了,看你们娶的这两个夜叉婆子,也知道生不出齐整闺女来,就是想卖恐也没人要。」 周围围上了许多人都是刚才亲眼看见两个婆娘闹的人,七手八脚指着四人责骂,四人一看情势,急忙拿了行李灰溜溜的走了。 三月回来跟采薇一说,采薇叹道:「我就猜着她哥嫂必然不会罢休,那些人得了便宜,必然更贪得无厌,哪会放过这么个敲竹杠的机会,她们若不闹这一场,想来四月还下不了决断的心思,以后他们三天两头来寻事,倒更麻烦,越性任她们闹一场,四月跟他们彻底断了牵连,两口子才能有消停日子过。」 三月道:「可不嘛,倒是真没想到,还有这样不要脸的人,妹子都卖了,还要来讹银子,要是我的家人也这样,我一顿大棒子都打出去,什么东西?」说着,偷着瞧了瞧采薇,呐呐的道:「那个,姑娘,我听说杜公子来了?」 采薇瞥了她一眼,慢条斯理的点点头:「嗯!听说来会试的,在前头我爹的书房里吃茶说话儿呢。」 三月抿抿嘴,眼巴巴往外看了看,走了几步出去又进来,进来往香炉里添了把香又出去,端了茶进来,递到采薇手里道:「姑娘别看书了,这还没出正月呢,您又不会试,这么用功作甚?」 采薇把手里的书放在一边,没辙的看着她道:「真是那句话,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仇,你别在这里乱我了,想去找丰收就去,难道我还能拉着你的脚不成。」 三月一听,顿时连嘴角都翘了起来,一蹲身,扭身就跑了出去,采薇不禁摇摇头,拿起书看了会儿,却怎么也看不进去了,忽然想起郑心兰跟她说过的话,她是问心无愧,不管杜少卿如何想,这些年她对他表达的已经很清楚了,打从一开始,她就没想过跟他如何,心兰让她却说清楚明白,她都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记忆中那个少年的影子都渐渐模糊起来,仔细算来,竟有小两年不见了,倒是见过他舅舅几次,听见说在家读书用功呢,以杜少卿的资质,如此刻苦,想必定能蟾宫折桂,到时候风光显赫,寻一门称心的好亲事,也如了他娘的意,岂不是两全其美。 苏善长暗暗打量对面的杜少卿,刚过及冠之年,褪去了少年青涩,越加出色,坐在那里沉稳挺拔,不卑不亢,说句心里话二,苏善长还是颇喜欢杜少卿的,以前就想过把采薇许给他,两人脾气性情相投,最重要杜少卿知道让着采薇,从小如此,不是他娘非要拦着,这亲事说不准就成了。 杜少卿昨个到的京里,刚落下脚儿,今儿就来了苏府,这两年竟是一回都没见过采薇,以前就不容易,后来苏家举家迁来京城,就更难了,可这会儿才知道,即便咫尺相隔,也恍如千山万水一般,有时候,杜少卿想起过去那些年,两人一起写字画画的时候,总疑似是自己的一场梦。 苏善长放下茶盏道:「既进了京,怎的还住在外头客栈里,家里难道没屋子给你住,来人,把杜少爷的东西挪回来。」 杜少卿来时,他爹也跟他说,给苏府里来了信儿,让他进了京就在苏府落脚,杜少卿自然巴不得,只不过,也不好直接过来,故此,先寻了家客栈胡乱住下,如今苏善长一说,也没推辞,让丰收跟着苏府里的人去客栈挪行李。 丰收一出了院子,迎头就碰上三月,让苏府的下人先去外头等他,他拉着三月的手到一边说话儿。 三月脸红的甩开他道:「多大了,还这样拉拉扯扯的,让人看见像什么话?」丰收被她甩开也不恼,仔细打量她一遭,见比那些年出落的更齐整,那眉眼间羞羞涩涩的越发好看,丰收险些看呆傻了。 三月手里的帕子甩在他脸上:「这么看着我作甚?这才几年不见,倒成了个半傻子了。」丰收忽然拉着她的手道:「我听说四月嫁给王宝财了,二姑娘没把你也许了人吧!」 三月白了他一眼:「你当我们姑娘是什么人,虽是丫头,这亲事上,头一件是要自己拿主意的,姑娘早就发了话,她跟前的丫头都一样。」 丰收松了口气忙道:「那,那,你跟二姑娘说没说咱俩的事?」三月呸一声道:「咱俩有什么事别瞎说。」丰收急了:「怎么没事,那年咱不是都说好了,等我存够了银子,你就嫁我,虽说我不如王宝财有本事,可我保证,不会让你受一丝委屈。」 第四十八章 三月道:「你这张嘴向来能说,只是你家也没个人来提亲,难道我就这么上赶着巴巴嫁过去,再说,如今咱们连面都见不着,怎么成亲?」 丰收咧开嘴笑道:「如今就不用着急了,我们公子若会试得中,八抬大轿把二姑娘迎进门,你还不是一样跟着嫁过来。」 三月愕然,忙道:「这话可别胡说,我们家二姑娘不过是杜公子的干妹子罢了,哪来的什么八抬大轿,以后这些话不许再说。」 丰收道:「你这话从哪里说的,我们家公子心心念念的惦记着这档子事了,那么拼命的读书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能风风光光的娶了二姑娘,这心思别人不知,你我可是从小跟在他们身边的,难道也糊涂不成。」 三月急道:「那是杜公子一厢情愿的事,我们家姑娘何曾应过他什么?」丰收冷哼了一声道:「我知道,如今苏家不同往日了,你们家叔老爷成了三品大官,连带你们姑娘眼都高了,就是眼高了,我们家公子难道就配不上,赶明儿考个状元及第,凤冠霞帔捧到跟前,难道不风光。」 三月道:「跟你说不清,我们姑娘跟杜公子清清白白,这些事以后休要再提……」丰收被她冲了几句,也气上来,再不理三月,迈开步跑了。三月气的直跺脚,沉着一张小脸回了屋里。 苏采薇一见这丫头眉飞色舞的出去,却愁眉苦脸的回来,不禁笑道:「怎么,又吵嘴了?也没见你们有什么可吵的事儿,这好容易见了面,怎的还有空吵嘴?」 三月道:「姑娘您还笑的出来,您忘了,那年在冀州府东篱轩我就说,您那些话说出来,杜公子势必要误会的,丰收说,他家公子心心念念就是考了状元,八抬大轿的娶姑娘进门呢,赶明儿媒人登了门,我看您如何?」 采薇皱皱眉道:「什么如何?不应就是了。」三月道:「姑娘说的好听,杜公子什么脾性,姑娘难道不知,又是从小到大的心思,惦记了这么多年,怎会轻易丢开手。」 采薇道:「不轻易还能怎样?难不成为了成全他的心意,我就非要嫁给他吗?」三月叹口气道:「姑娘就不想想,这事二若是闹起来,传出去,咱们自然知道没什么,可外人怎么想谁知道,俗话说,舌头根二底下压死人,更别提如今京里的那些体面的府里,谁不知姑娘跟封公子的事,连皇后太后皇上都惊动了,若杜公子不中还好,若是得中个状元,大张旗鼓的请人上门说媒,封家怎么想,别人怎么说,姑娘如何自处,这些话好说不好听。」 采薇愣了会儿神道:「依着你说,难道让我现在就去找杜少卿说明白。」三月道:「自然不成,老爷也是,怎的留了杜少卿来家里住,这以后打头碰脸都像什么话?姑娘不如避出去吧!就此不要见面了才好,免得生出些不必要的麻烦来。」 采薇白了她一眼:「干嘛我要避开他,他即便住在府里,也是客居,跟我什么干系,这是我家,避什么?」 三月道:「我是怕封公子知道了多想,现在想想,姑娘跟封公子那些年就没少通信,姑娘可提过杜公子?」 采薇想了想,那些年把这个当成一条倾诉的渠道,举凡大小事,都会写封信给小叔,跟记日记似的,每次都是厚厚的一沓子,后来才知道,那些信都落到了木头手里,算起来,自己的事,木头还真没有不知道的,杜少卿她也没少提。 想到此道:「虽提过,却没说什么要紧的,再说,我跟杜少卿也没什么,光明磊落。」 三月道:「这是姑娘说的,瞧封公子对姑娘的着紧模样儿,未必心里就没疙瘩……」 采薇有些不耐烦道:「他乐意怎么想怎么想,说起来,我也没应木头什么,大不了谁也不嫁,我自己过,倒更自在,也没这么多烦心事,竟是比做买卖还繁杂。」 三月扑哧一声笑了:「姑娘这么说说罢了,真不嫁,岂不把封公子急死了,我抽空跟丰收说说,让他跟杜公子透过去,没得牛不喝水强按头的道理,亲事不成,还是亲戚呢,总要顾及些面子。」 主仆俩这么想,可忘了还有个苏善长,苏善长也是真有些急了,善长平日不大出门,采薇跟封家的事儿,虽说各府里都心知肚明,可事儿没落到地上,也都含着呢,善长两口子自然不知,刘氏跟苏婆子管不了采薇,就轮流着跟善长说项。 刘氏想着,采薇虽有大注意,可对善长的话还是听的,当爹的做主了,采薇说不得就应了,国公府的高枝头咱巴不上,寻个老实体面,知冷着热的女婿也不差。 苏善长也觉得,妻子说的有理,把近处的人想了一遍,没想着个合适的,今儿忽然见了杜少卿,苏善长的心思倒是动了一动。 年前赵鹏来了趟京里,两人吃酒的时候,赵鹏拐弯抹角的提了提,那意思是想正儿八经娶了采薇,虽有前面那档子事儿,苏善长倒是挺喜欢杜少卿的,这孩子从小稳重,性子好,采薇呢正好相反,不说脾性极坏,却是个刚强硬气的,虽聪明可聪明也用不到嫁人上头,不嫁个事事让着她的女婿,以后有的闹了,最难得是知根知底儿,从小一起长起来,有这个情份在,倒比旁人更恰当些。 存了这个心思,才留了杜少卿住在府里,杜少卿又不傻,一看苏善长的意思,心里欢喜的不行,想了这些年,盼了这些年,终是让他望见了希望,想着以后能跟采薇日日在一处,就跟小时一样,她画画,他题字,亲亲热热,生儿育女……杜少卿俊脸不禁有些烫热,也不知她如今正做什么,弹琴,作画,看书,还是算账呢。 丰收闷了一肚子气在心里,端了茶进来,脸色也不大好看,杜少卿瞧了他一眼道:「见着三月了吗?」丰收嗯了一声:「见着了。」 杜少卿不禁道:「你倒比我强,见了面可说起了二姑娘?」一见自家公子那样儿,丰收就知道想要打听二姑娘的事呢,不禁叹口气道:「公子,要奴才说,干嘛非一棵树上吊死,赶明儿您中了状元,说不得连驸马都招了,这样巴巴惦记着,哪知道人家什么心思呢?」 杜少卿一愣摇摇头:「不会的,采薇不会……」丰收忽然道:「那公子您跟我说句痛快话儿,二姑娘可是亲口应了您的亲事?」 杜少卿沉默半晌道:「不用她应,我只问我的心。」丰收道:「纵然您的心满满都是二姑娘,若人家跟您不是一个心思,这亲事可也成不了的。」 杜少卿闷着头道:「她心里有我的,我知道,只不过那些年,算了,你下去吧!这些事你不用管,今儿表舅倒是提了你跟三月的亲事,我想着,不如你们再等等,等会试过了,我跟采薇的事儿成了,你们俩自然也就到了一处,到那时,我跟采薇给你们热热闹闹的把亲事办了,也水到渠成。」 丰收不禁暗暗叹口气,自家公子这想的太圆满了,丰收心里可没公子这么笃定,三月可是二姑娘贴身的大丫头,二姑娘的心思,三月最是知道的,听她的话头,怎么听怎么不对劲儿,还得找她出来问问这事儿。 第四十九章 第二日,便让人传了话过去,丰收就在二门外等着,一见三月,拉着她到了那边就问:「昨儿你的话没说明白,今儿你跟我底细说说。」 三月哼了一声:「是你没听我下面的话,虎着脸就跑了,不曾想你是这么个脾性,我家姑娘说了,性子不好的男人最不能嫁,我们俩的事儿,我要好好想想。」 丰收一听就急了,说话都磕巴起来:「我,我,我哪儿虎着脸了,不过是着急去搬公子的东西,忘了跟你说一声罢了!」 三月斜着眼瞪了他半晌,伸出一个指头道:「只此一次,下不为例。」「好,好……」丰收急忙满口应着:「现在该说正事了吧!」 三月道:「其实也算不上什么正事,只是你回去跟杜公子好好说说,两家是亲戚,他又是我们姑娘的干哥哥,小时自然亲近些,旁的心思却没有的。」 丰收不明白的道:「你这话什么意思,别拐着十八个弯子,直接说成不?」三月白了他一眼:「直接说,成,就是我们姑娘对你家公子没意思,她心里的人不是你家公子,够明白了吧!」 丰收道:「你别哄我,这话谁信,数来数去,二姑娘身边除了我们家公子,哪来的别人。」三月就没想到平常瞧着分外机灵的丰收,原来也是这么个榆木疙瘩脑袋,没好气的道:「你也太小看人了,合着我们家姑娘除了你家公子就嫁不出去了。」 丰收眼珠子转了转:「那你跟我撂个实底儿,除了我门公子还有谁?」三月刚说了一个封字就明白过来,一叉腰道:「好啊!丰收,你都学会用计了,反正不是你家公子,是谁,以后自然知道,现如今却不能告诉你。」 丰收道:「可见是哄我的,就是真有别的人,难道还比的上我家公子不成,家世,模样,本事,心意,那样儿我们公子不是拔了尖的。」 三月道:「要说这些,你家公子还真要差些,得了,你也别套我的话儿了,日后自然知晓。」丰收道:「若你说的是真,怎的你们家老爷还巴巴的留下我们公子,我听心里的意思,中意着我们公子呢。」 三月嘀咕一句道:「这可是老爷糊涂了,我不跟你说了,得赶紧回去告诉我们姑娘去……」「三月,三月……」哪儿叫的住她,扭身就没影儿了。 丰收不禁愁上来,这事闹的,怎么又出来一个别人,他就说,这些年看过来,除了小时二姑娘跟公子略亲近过几日,后来可是能躲就躲,能避则避的,就是如此,公子也没少表白心意,如今想起来,二姑娘哪里回应过什么,都是他家公子剃头挑子一头热的事儿,中间还掺和上夫人,一开头瞧不上人苏家的门第,后来又惦记着娶二姑娘当个二房,如今连正儿八经八抬大轿都不见得能抬家去了,这都什么事啊!尤其公子哪儿可不都认了死扣,他就是有心劝,也得公子听得进去才成啊! 三月跑回去,正遇上四月来给二姑娘磕头,三月才想起来,今日正是四月成亲的第三日,三朝回门,三月是把姑娘这里当成自己娘家了。 三月笑眯眯的打量四月半天,见才三天就变了个样儿似的,头发梳成个妇人髻,绾在脑后,插了一支镶八宝的金簪子,耳边的翡翠坠子映着一张小脸儿白嫩润泽,含着些新嫁娘的羞涩,本来就出挑的眉眼儿,更多出几分明艳的姿色来,不禁打趣道:「倒是咱们王管事会调理人,这才几天,就生生变了个样儿,我都快认不出了。」 四月脸一红,白了她一眼道:「一大早的不在姑娘屋里伺候着,去哪儿疯了,我来的时候就不见你,坐了这大半天,你才回来,姑娘身边若有什么着急的事儿,怎么办?」 采薇道:「自打丰收来了,三月的心就不在咱们这院了,早不知飞到哪儿去了,脚儿跟着心走,拉都拉不住。」 三月见身边没旁人才道:「姑娘还说这些没用的,丰收可说,老爷相中了杜公子,要把姑娘许给杜家呢!」 四月蹭一下站起来道:「这如何使得,咱们二姑娘跟定国公府,虽说没正式落定,可皇后娘娘那边都知道了,哪里能再许给旁人,老爷倒是越发糊涂了。」 三月道:「这也怨不得老爷,姑娘这事儿虽说知道的不少,可谁也没敢宣扬,咱们老爷太太平日极少出门,哪里知道底细,要我说,姑娘就早跟老爷说明白,也省得老爷那边乱点鸳鸯谱,可不害人害己。」 采薇倒是没想她爹动了这样的心思,采薇想了想,站起来就去了爹娘院里,刚到了院子外,就遇上杜少卿,想是给她爹娘刚请安出来,避无可避,采薇蹲身一礼道:「大哥哥一向安好。」 杜少卿有些愣愣的望着采薇,记忆中的淘气少女,已经成了大家闺秀,举手投足优雅娴静,只是从她明亮流转的眼波中,还能窥见些许旧日的影子,不见面的时候,心里时时惦记着,可如今见了面,杜少卿还是放不下:「采薇……这些年你,你……」好容易见了面,杜少卿却不知道该问什么了,是问她这些年还好,还是问她记不记得自己的心意,张了张嘴却什么都问不出。 三月瞧了杜少卿后面的丰收一眼,心道,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怎么就这样巧,采薇却道:「三日后便是会试之期,妹妹在这里预祝大哥哥一举夺魁。」杜少卿眼里焕出神采,点点头。 采薇蹲身一礼,便进了院子,杜少卿立在原处老半天没回神,直到丰收出声提醒他:「公子公子,该回了。」杜少卿才迈步回了客居。 采薇进了屋还皱着眉,原先还说两人虽有些小时的情分在里头,可后来见面的时候却不多,虽杜少卿存了些心思,可不过一个十几岁的少年,隔些日子便丢开手去了,哪想到,这都两年不见,还如此。 刚迈进屋,和尚一猛子就扎过来,被他身后追过来的奶娘忙扯住:「哥儿,这么着可不成,撞着姑娘可怎么好?」 和尚的小身子跟个扭咕噜糖一样扭着:「你松开我,松开……」采薇挥挥手,后面的奶娘放开他,和尚一窜,窜过来抱住采薇的大腿:「二姐姐,二姐姐,你怎么才来,你再不来我就要去找你了。」 采薇伸手抱起他,这小子这一年长得越发敦实,她都快抱不动了,和尚搂着采薇的脖子,欢喜的吧唧吧唧,亲了采薇两下。 采薇抱着他进了屋里,刘氏笑道:「听见你姐的声儿就往外跑,叫都叫不住。」采薇见了礼,刘氏拽过采薇的手问:「郑家那边可都预备好了,怎的今儿没过去?」 采薇道:「昨儿才从郑姐姐哪儿回来的,那边府里预备着成亲的礼,都是宫里的嬷嬷,噪杂的不行,我便回来了,明儿再去。」 刘氏道:「不说皇上定了二月初二的日子,听你小婶子说,也是朝廷会试的日子,到是赶到一块儿去了……」 说了会儿话,刘氏瞧了眼丈夫道:「刚头少卿过来请安……」这话刚起了个头,就听和尚嚷嚷了一句:「娘,杜家哥哥当不成我姐夫,我喜欢木头哥哥。」 第五十章 刘氏跟苏善长愕然的对看一眼:「木头哥哥?」和尚眨眨眼,突然露出个颇纠结的表情:「嗯!小叔让我叫伯伯,木头哥哥让我叫哥哥,我都不知道该叫什么了?」 三月实在撑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采薇脸通红,知道年上和尚在小叔哪里住了些日子,却不知怎的跟木头搅到了一块儿,木头也不靠谱,跟个小孩子胡说什么。 苏善长跟刘氏这才明白,和尚嘴里的木头就是善学的师兄,定国公的嫡长孙封子都,两人看了采薇一眼,见女儿脸都红了,刘氏跟善长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善长忽然问了句:「上次你去宫里,可是见了皇后娘娘?」采薇点点头,和尚这一掺和,倒省了采薇的唇舌。 等采薇走了,刘氏悄悄问和尚:「你什么时候见过那个木头哥哥的?」和尚道:「前几日,在小叔哪里,木头哥哥给了我好多稀罕玩意儿,还陪着我玩,问我二姐姐在家做什么呢,木头哥哥什么都好,就是有些絮叨,问来问去都是二姐姐的事儿。?」 刘氏不禁失笑,让奶娘把和尚带回他自己屋里,才叹口气道:「二丫头自小主意大,这样的婚姻大事,连点儿风都不透,我还说跟封家的亲事成不了,怎的又成这样了。」 苏善长也纳罕,两口子正纳闷呢,苏善学两口子正巧过来,苏善长便拉着弟弟去了前头,这边留下徐静云跟刘氏。 刘氏这才问:「采薇跟封家的公子到底怎么回事,你可知道,国公府那么个高门槛,哪是咱家能攀上去的?」 徐静云道:「何必妄自菲薄,咱家怎么了,清清白白的人家,比什么不强,虽说如今也论个门当户对,可咱家采薇这样的女孩儿,任他谁家也没地儿找去,便国公府是个高枝头,若采薇不点头,也成不了,这事儿封子都比谁都清楚,回京来头一件就跟他爷爷撂了底,非采薇不娶,封家虽说是世勋望族,可到了封子都父子这辈儿上,两代都是单传,就这么一个独根儿苗,还不看的跟眼珠子似的,他说非采薇不娶,家里人哪有不应的道理,难不成想断了香火传承,这才有了上次善缘寺的事儿,却不理会,上回采薇可见了国公爷了,国公爷相中了采薇这个孙子媳妇,封家其他人哪还能说什么,又见了皇后娘娘,这亲事啊!就差不多成了。」 刘氏忙道:「皇后娘娘就没嫌弃咱家?」徐静云道:「嫌弃什么,听我娘说,皇后娘娘跟封夫人赞咱家采薇呢,说采薇知书达礼,稳重大气,又不像旁的闺秀那样木呆呆的没趣,怪道子都能瞧上,却是个挺难得的丫头。」 刘氏一听这话,怎么就觉跟做梦一样呢,老半天才回过神儿来道:「按你这么说,咱家岂不要跟皇家沾上亲戚了。」 徐静云掩嘴笑了:「可不是,子都可是正儿八经的国舅爷,我今儿过来,也是封家那边拐了弯子托我跟探个话儿,定下这事儿,那边也好请大媒上门提亲啊!」 「提亲?」刘氏忙道:「提亲的事急不得,虽说婚姻大事该着父母做主,可采薇的性子是你知道的,我需再底细问问她的主意。」 徐静云笑道:「嫂子不用问了,子都最是个稳妥的性子,若采薇没应,他怎会让家里来要提这些,我在一边瞧着两人,早就彼此乐意了,只咱家采薇心思重,琢磨的事儿多,又管着家里的买卖,顾虑也就多些,才拖到如今。」 刘氏叹口气道:「如今想来,倒是我跟她爹的不是,她小时候,家里穷的吃上顿饱饭都不容易,哪会想到以后如何,说不得糊弄着养活大了就成,后来做了买卖,一点一点得富贵起来,请了先生教她读书识字,她也是个别样聪明的,学什么是什么,倒是比她姐强,论说这婚姻事,该着更好才是,不想赶上他爹病了一场,家里没人支应买卖,和尚又小,倒是把她充作了男儿,让她去外面做买卖,连亲事都耽搁了,她爹原说,不指望着嫁什么世家公子,想招赘一个女婿回来,也挑不着采薇旁的这些了,谁想如今要嫁进国公府去,别说采薇,我这心里都七上八下的,就是这会儿人家不嫌,可保得住以后?」 徐静云道:「也莫怪嫂子这么想,这以后的事谁也说不准,可采薇是个什么样儿的,想必嫂子最是清楚,她可能受半点委屈的,凭着她这个性子,到了什么时候,也不会挨了欺负去,国公府虽说宅门大,却也诗书簪缨之家,孙子媳妇就这么一个,难不成还能委屈了。」 刘氏道:「就是一个我才更忧心,若是还有个兄弟什么的,将来采薇便是生不出子嗣,也没什么,就他一个单传,采薇又容不下旁的妻妾,可怎生好,咱们一家子的妯娌,我也不瞒你,不说国公府那样的大家族,就是咱们穷门小户的人家,没生和尚的候,婆婆那脸色也不大好看呢,话里话外的总挑我的不是。」 徐静云道:「凡事都没有十拿九稳的,婚姻事更是如此,想采薇跟子都成亲前,还彼此相识,且知道性情,咱们可不都是连见都没见过,父母许个什么样儿的,就是个什么样儿的,好坏也各有自己的造化罢了,嫂子跟我,现如今不都挺好,更何况,子都也不是那样的朝三暮四的男子,嫂子不是见过他?」 刘氏道:「说见过,也是十来年前的事了,那时采薇才七八岁大,见了生人也不知道认生,直眉瞪眼盯着人家看,倒不成想后来到成了姻缘。」 许静云笑道:「可见他俩是有缘有份的,对了,刚我进来的时候瞧见个生脸儿的奴才进了前头客居,府里可是来了客?」 刘氏道:「说起这个,倒是她爹糊涂,冀州知府杜家跟咱家沾着远亲,那时候走的近便些,杜家的少爷杜少卿比采薇大四岁,小时两人常在一起,我跟采薇爹也动过心思的,可杜少卿的娘,瞧不上咱家的门第,就怕她儿子跟采薇走的近,变着法儿的认了采薇当干闺女,采薇也瞧出了意思,两家便渐渐疏远了。」 徐静云一愣,没想到还有这么一档子事,不过想想也是,采薇这么个女孩儿,哪可能没人瞧上的理儿,只如今这杜少卿住到苏府来,却不大妥当,虽说住在客居,两人男未婚女未嫁,又有前头的事儿,传出去不大好。 徐静云道:「怎的留他住在府里?」刘氏道:「杜少卿进京会试,采薇爹还说封家的亲事成不了,杜家这边正巧透了话来,想正儿八经求娶采薇,她爹这才留杜少卿住在府里。」 徐静云忙道:「这如何使得,子都最是着紧采薇,知道了还不知怎样呢,两人这才好了……」才想起说露了嘴,忙掩着笑了两声。 刘氏却没理会,徐静云沉吟半晌道:「不如今儿就让采薇仍住我那里,等会试过后,再让她回来,也避避嫌疑,说话儿这就出了正月,等尚书府的大喜过了,再忙活采薇的亲事正合适,这可是咱们家的大事。」 第五十一章 当日采薇就跟着小叔小婶去了参领府里,采薇也着实惦记篱落斋院子里那几畦地,开了春,也得翻土,等天儿一和暖,就得落下菜籽,到了三四月的时候,可不都看见头一茬的青苗了。 赶上今儿晴好的天儿,午间日头正好的时候,采薇让三月搬了把椅子放在院子里,她坐在上面晒太阳,一边掂量着先种些什么菜。 封暮萧进来道时候,就见她悠闲的坐在院子里,笑眯眯瞅着院里的空地发呆,封暮萧不禁莞尔,采薇总有些奇思妙想,譬如东篱轩,譬如眼前的篱落斋。 封暮萧总不知不觉的想着,将来他们住的院子会被采薇收拾成什么样儿,每每想到这些,心里就发急,急不可待的想娶她家去。 三月瞧见封暮萧忙蹲身见礼,去屋里搬了个杌凳出来,放在采薇身边,便去了西厢那边,跟个小丫头说话儿。 采薇瞥了他一眼道:「你不跟着忙活南蛮王的亲事,怎的跑这儿来了?」封暮萧笑道:「又不是我成亲,用我忙什么,宫里还不有的是人。」 采薇脸红了红,白了他一眼,封暮萧小声道:「我跟家里说了,等出了正月就寻媒人去你家提亲……」采薇眼珠子转了转道:「我怎么不记得应了你。」封暮萧不禁急道:「这时候了,你还想反悔可不能了,反正我知道你应了。」 采薇扑哧一声笑了,封暮萧目光闪了闪略迟疑的道:「会试之期将至,你那个干哥哥怎的还没来京?」 三月正巧过来,听见这话,心里不禁咯噔一下,采薇定定看了他一会儿道:「谁说没来,昨个就到了,现住在我们家呢。」 封暮萧蹭一下站起来,两道剑眉都竖了起来:「住你家?他住你家做什么?」采薇端详他半晌,缓缓的道:「他怎的就不能住我家了,他是我干哥哥,去了这层干亲,他也是我家实打实的亲戚,来京赶考,不住我家住哪儿?」 封暮萧默了默问她:「这么说你见过他了?」采薇点点头:「见过了。」封暮萧的脸色阴晴不定了半天,忽然道:「明儿我就让媒人上你家提亲。」采薇皱皱眉:「你心里想什么呢,杜少卿不过是我的干哥哥罢了。」 封暮萧也觉得自己这味儿吃的有些莫名其妙,杜少卿他没见过,但听采薇提过,曾经有那么一段日子,她信里就没离开过杜少卿,说杜少卿爱管着她,给她布置功课,让她写大字,两人一起下棋,她赢过他几次,她输了他几回,虽然日子不长,可封暮萧却印象深刻,以己度人,封暮萧不认为守着采薇这样的女子,还有男人会不生出旁的心思,后来,采薇也略提过几次,说杜少卿十六中举,算着今年必然来京会试,不想他一问就问着了,心里一着急,就说出明儿去提亲的话来。 可封暮萧就是放不下这事,执拗的道:「采薇,那你告诉我,他也只把你当成干妹子一样看待?」 采薇不禁愕然:「我只管我自己,管他想什么作甚?」封暮萧忽然冷笑一声道:「可见你也是知道他心思的,不然能巴巴的躲出来。」 采薇不禁气上来,从来不知道,木头是这么个不讲道理的男人,简直胡搅蛮缠,平常话都说不多,这会儿唇舌倒分外伶俐起来。 采薇气道:「今儿你是安心跟我拌嘴来了,别说我跟杜少卿没什么,就是我跟他有什么与你什么干系?」 「二姑娘,封公子,外头风凉了,你们屋里吃茶说话儿吧!」三月急忙过来打岔,自家姑娘的性子她是知道的,最是激不得,若是好好跟她说,什么都能说通,若是硬碰硬,姑娘保准让你碰的一头疙瘩。 封暮萧愣在当场,脸都有些发青,好容易知道了彼此心意,哪想到采薇忽然就说出这么一句生分的话来,封暮萧觉得分外刺心,怎么就跟他没干系了,跟他没干系,他何必上赶着来吃这样的味儿,越发疑心她跟杜少卿有什么前情在里头。 认真算起来,杜少卿跟采薇在一起的时候,比他长许多,说青梅竹马也不为过,一想到这些,封暮萧更觉受不住。 采薇也不理他,站起来进了屋里,封暮萧在院里站着半天没动地儿,三月要出去唤他进来,却 被采薇喝住:「你去做什么?」 三月跺跺脚道:「不过一两句话便能说清楚的事儿,姑娘偏跟公子拧着犟,便是说两句软乎话儿能怎样,又没外人,难不成还能丢了姑娘的面子去。」 采薇嘟嘟嘴:「我是气不过他这样疑我,把我想成什么人了?」三月道:「眼瞅着日头就下去了,虽开了春,可还在正月里,院子里凉的紧,回头着了风寒可不好了,我去请公子进屋来……」说着,扭身走了出去,谁知她刚出来,就见封暮萧身子一转头也不回的走了。 这一走,两日都没见着人影儿,郑姐姐大喜的日子,都没见着他的面,采薇不禁暗暗后悔,可话都说出去了,也不能收回来。 三月一个劲儿的埋怨她:「姑娘这脾气怎的一到了封公子身上就分外大起来,平日跟个铺子里的伙计说话还轻言细语的呢,说穿了,不过就是吃味儿,犯得上吵的脸红脖子粗吗,要我说,赶明儿公子再来了,您把话说清楚就是了。」 采薇道:「哪是我跟他吵,你不也听见了,他疑心我跟杜少卿不知多少日子了,竟是连杜少卿来赶会试的日子都记得,可见入了心,我跟他还说什么……」 主仆俩正说话儿呢,忽听窗户外头传来徐静云的声儿:「我说怎的从咱们府回去就病了,原来是你给了他气受……」 「病了,怎么病了?」采薇小声问了句,徐静云道:「这话该我问你才是。」采薇没说话,心里却更是后悔,自己不该那样呛他。 三月捧了茶来,徐静云吃了一口放在炕桌上:「今儿就要你一句痛快话儿,虽国公府的门第高,可咱家也没想攀这个高枝二,你要实在不乐意这门亲事,一拍两散也就是了,总这样拖着却不好,这里也没旁人,你跟小婶子说句心里话,我也好与你计较。」 采薇垂着头不说话,徐静云眼珠转了转,想着这样的话她一个女孩儿家怎好就说乐意,便道:「那咱这么着,要是乐意你就点点头,不乐意就摇摇头,如何?」 徐静云等了半天,才见采薇轻轻点了点头,徐静云真是从心里松了口气,就没见过这么折腾的:「既是你应了,我就去跟封家递过话儿去,我说也是,子都这个性子你还有什么挑的,你这脾性平日倒是个最知机变的,怎的到他这里就傻了,这男人不都一个样儿,吃软不吃硬,什么话慢慢说不行。」 小婶子走了之后,三月才笑道:「这两句嘴拌的到有好处,亲事却成了,要我说,和该着谢谢杜家少爷才是。」采薇红着脸不搭理她。 转回头再说封子都,在篱落斋外站了半日,采薇那一句:跟你什么干系,真入了他的心去,恍惚就觉,这些年的心思都白费了一般,本就是个心高气傲的性子,为了采薇,才打叠起千百的好性儿,讨她欢喜,这会儿被她一句冷语冲过来,封暮萧忽觉没意思起来,秉着一股气,扭脸就出了篱落斋,沉着一张俊脸回了国公府。 第五十二章 回府来,越想越不是滋味,想到采薇跟那杜少卿两小无猜,又是干亲,那些年在冀州府可不总在一起,比起自己又不知亲近多少,不然,也没得他就说了两句,她就急起来,气过去又不禁后悔,自己怎的扭头就走了,便是凑过去哄她几句,也不至于弄的这样僵,如此一来,明儿如何下这个台。 封暮萧越想越闷,索性抬手推开窗子,只见一轮冷月,半挂在窗外,竟跟他一样伶仃孤寒,遂更生出愁思,取了萧来临窗吹奏起来,曲声和着心意竟吹了整整一宿,直至天光放亮,才安寝。 刚进二月,虽开了春,入夜也是寒气侵骨,在窗户边上吹了一夜萧的封暮萧,饶是身子骨强健也没扛住,第二日便发起热来,封良忙着去寻了赵氏过来,请了太医进府瞧病,却说是伤于情致,又着风寒,勾起症候来,倒不碍什么事。 送走太医,赵氏夫人叹口气,说到底还是心病,及早娶了那位苏二姑娘进门才是大事,便寻了徐静云的娘来,让带了话去,倒是没想这会儿却痛快儿。 赵氏得了准信儿,就往封暮萧院子来,想着告诉他这个喜信儿,也省得他成日惦记着,从抄手游廊刚行至窗下,就听见暮萧的声音从里头传来:「 采薇采薇,薇亦作止。曰归曰归,岁亦莫止。 靡室靡家,玁狁之故。不遑启居,玁狁之故。采薇采薇,薇亦柔止。曰归曰归,心亦忧止。 忧心烈烈,载饥载渴。我戍未定,靡使归聘……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行道迟迟,载渴载饥。我心伤悲,莫知我哀!」反复吟唱不休,正是诗经中的《采薇》,诗句虽无男女之思,却被他吟诵的颇有旖旎之意,更暗合了采薇道闺名在里头,直到此刻,赵氏方觉,儿子心里竟如此钟情那苏采薇。 「给夫人请安。」门口的小厮忙见礼,窗子里的声音戛然而止,封暮萧快不迎了出来,扶着赵氏进了屋。 赵氏也不戳破,只笑眯眯的瞧着儿子有些暗红的俊脸道:「倒是被你师傅的身子骨强健多了,这才一天就好了,我来是想跟你说,苏家那边应了亲事,我跟你父亲商量着选个吉日让媒人上门提亲呢,这纳采、问名之后还要纳吉、纳征、请期、亲迎,这么算来,怎么也要五月初才能娶进门来,这还是要赶着置办,明儿娘可就要忙起来了。」 一霎时,封暮萧就觉数九寒天来忽来了一阵春风,心里那些压在寒霜之下的百花,齐齐盛放开来,竟是没有比此刻更欢喜的时候了:「她,她真应了?」 赵氏看儿子那样儿,不禁有些酸溜溜的不是滋味,点点头:「应了,这一回可随了你的心意,不许再胡闹。」说着,站起来要走,被封暮萧一把扯住:「采薇,采薇,她真应了亲事?」赵氏没辙的道:「她就这般好……」说的封暮萧俊脸通红。 他娘前脚出了院子, 封暮萧后脚就让小厮拿了斗篷来,让封良备马,说要去参领府,封良忙道:「公子今儿去参领府恐寻不着人,听说今儿竹茗轩城东的新铺子开张,想必二姑娘没空在家里待着。」封暮萧一听才道:「倒是忘了这个,那就去城东的铺子寻她。」 竹茗轩的新铺子开在城东,并不是闹市,只是一个临街的大场院,买来翻盖的,前面改成两层的木质阁楼,后面的大场院盖成了作坊,也不是炒制茶,而是做茶点的作坊。 采薇也没想到东篱轩的茶点如此受欢迎,说起来,不过现代她吃过的一些小点心,结合这里的做法,制出来的,只是她向来信奉美食美器,故此,所有茶点味道之外她最要求卖相,盛放在各式各样的器皿里,令人一见就想尝尝 这些器皿是她亲自画了样儿,让王宝财去浮梁镇用薄胎瓷烧纸而成的,几船的薄胎瓷运到京来,也只挑了二百件能过眼的,剩下的采薇让伙计全砸了。 当时王宝财还心疼的不行说:「这些瓷器即便有些瑕疵,拿到市面上也能值不少银子,怎就砸了,快可惜的。「采薇道:「若大街小巷贩夫走卒用的家伙什都是东篱轩的东西,咱们的东篱轩凭什么立足。」 有了这些家伙什的衬托,东篱轩的茶点就显得分外高级起来,凡是去东篱轩吃茶的,临走都会捎些点心回府,让府里的内眷尝鲜,日子久了,东篱轩的茶点倒是名声在外,外带的多起来,东篱轩后的厨房,难免支应不过来,采薇就想了这个主意。 她是想着先在这里试试,如果卖的好,就把这里劈个更大的作坊,专门做了茶点发,到各个竹茗轩的铺子里一起卖,如今兖州府,冀州府,加上京城,竹茗轩的铺子一共有九十八家,若每个铺子都卖茶点,也有相当大的利润可图。 本来采薇是想开个卖玉石的铺子,她对那些也有兴趣,只不过郑姐姐刚成亲,也不知南蛮那边究竟行情如何,她的蓝田日暖恐还要等一阵,就先鼓捣出这个茶点的买卖来。 今儿第一天开张就人满为患,采薇最知道广告有多重要,城东的铺子没开张之前,就在东篱轩大门外显眼的位置贴了布告,价格自然比东篱轩要便宜太多,故此,也不止各府听着信儿来买点心的,还有一些老百姓也排队想着买回去尝尝鲜。 从一早到了近午的时候,仍人流不断,也不知道是凑热闹的心理作祟,还是真喜欢,反正买点心的队伍始,终排着长长的一大溜,蔚为壮观。 封暮萧带着封良绕过队伍直接去了后门,从后门进去里面,问王宝财:「采薇呢」王宝财笑道:「在后面跟着厨房呢。」 封暮萧把手里的马鞭递给封良,自己去了后面,进了后面厨房倒有些愣住,厨房这个地方又是火又是灶的,封暮萧道记忆中总是乱糟糟的,即便他们府里的也一样,可这里却相当干净。 分成颇规整的两边,一边是个长长通到那头的案板,两边坐着厨娘小厮,都穿着蓝布衣裳,包着头,把手里的面团捏制成各式各样的形状,捏好了,有人拿到另一边,另一边或蒸或烤的,出炉后,自然有人端到前面去卖,虽忙碌却有条不紊。 因采薇戴了跟旁人一样的青布包头,封暮萧打量一圈才找到她,采薇看见他,把手里捏了一半的面团放在案板上,走了出来。 封暮萧跟在她后面进了外头院角的屋里,屋子不大却收拾的很是干净,采薇在盆架上的盆里洗了手,把围裙脱下,才问:「你怎知道我在这里?「却没听见回应,采薇疑惑的转过身来,发现,封暮萧直愣愣盯着自己,采薇脸一红喊了声:「三月,倒茶来。」 三月在外面应了一声,却迟迟没进来,封暮萧回神道:「你这样的打扮,倒有田居之风。」采薇扑哧笑道:「你直说我像个乡下丫头不就得了,说起来,我本来就是个乡下丫头。」 第五十三章 封暮萧端详她半晌儿低声道:「那日原是我的不是,你莫要真恼了才好。」采薇斜着眼睨了他一眼:「你真傻假傻,我若真恼了,还能应了你家的事。」说着,抬手想把头上的包头的蓝布拽下来,却不想勾住头上的簪子。 封暮萧急忙道:「我帮你取下来……」不等采薇答应,走过去把帮她把头上的蓝布取了下来,还替她拢了拢弄乱的发丝,却突然望见她腻白如玉的脖颈,不禁发起呆来,只觉一阵幽香袭来,竟有些燥热难当。 采薇发现木头在自己身后立了半天没动静,回身就见他盯着自己的脖颈,眼睛都直了,脸腾一下就红了,没好气的道:「你看什么?」一把推开他,远远坐到那边炕上。 「我,我……」封暮萧知道自己孟浪,一张俊脸胀的通红,我了半天没说下去,采薇见他那窘迫的样儿,不禁扑哧一声笑了起来,也不在为难他:「既然来了,尝尝我这里的点心,比你们家如何?三月……」 三月这才走了进来,手里端着个瓷白剔透的小托盘,托盘里几块青翠糕点,放在炕桌上。封暮萧瞧着颜色可喜,便尝了一口,并不似平常点心那样甜腻,且有淡淡的茶香,清新爽口便问:「这是什么点心,怎的我从来没见过?」 采薇调皮的眨眨眼:「这个却还没起名。」封暮萧仔细端详片刻道:「瞧着倒像朵含苞的牡丹花,莫如就叫绿牡丹可好?」 封暮萧从竹茗轩出来,刚上马,伙计从里面追出来,递给他两个精致的攒金提盒,只说二公子让他拿回去吃着玩的,封暮萧往门里瞧了一眼,眉梢不禁萦上喜色。 回府去把一个提盒送去了祖父院子,另一个拿到了母亲屋里,晚上国丈大人的案头就多了一碟精致的点心。 国丈大人瞧着这点心与素日的不同,便捻了一块来吃,不禁跟身边伺候到人道:「今儿的点心爽口,让厨房明儿依着这样的再做几样来……」话刚落,就见赵氏夫人一脚迈进来道:「老爷想再吃这点心,可得等着儿媳妇进门来。」 国丈大人奇道:「不过一碟子点心,跟儿媳有甚关联?」赵氏夫人道:「这哪是咱们府里做出的点心,是苏家新开铺子里的茶点,暮萧今儿带回来的,我吃着也好,不像咱们府里的一味甜腻,我原还说儿子毕竟大了,知道孝顺爹娘了,问了封良才知道是苏丫头让带回来的,做的各色精致,可见这孩子有心,比暮萧还更强些。」 国丈大人不禁笑道:「这儿媳妇还没进门,你这心倒偏了。」赵氏夫人道:「偏不偏的,就这一个,虽我还未见过,连娘娘都说她好,必不差的,虽门第差些,有什么打紧,最要紧他们俩性子相投,也省得以后打打闹闹的不消停。」 国丈大人道:「可选好了吉日?」赵氏夫人点点头:「近些二月初八是个上好的吉日,只这个大媒谁来做,却有些作难,我想了几日,都没想出个妥帖恰当的人来。」 国丈大人道:「这有何难?就烦请表妹夫做这个大媒也就是了,又体面,又持重,又是亲戚。」 赵氏喜道:「这一高兴起来,倒忘了他。」第二日便请了侍郎夫人过来商量,徐夫人一听心里欢喜,这事终是成了,虽说她是封家出来的姑娘,毕竟远些,采薇这一嫁进来,以后苏家可不也跟着水涨船高了,她们徐家脸上也有光。 回去跟丈夫一说,徐侍郎笑道:「苏家这些日子倒是鸿运当头。」徐夫人忙问:「这话从哪里说起的?」徐侍郎道:「他家那个干亲,杜家公子杜少卿三篇文章锦绣生花,笔酣墨饱,主考的几位大人交口称赞,点了他的会员,明儿就有送喜报的登门,皇上圣明,又向来惜才,待殿试后,还不知有怎样大的造化呢,说不得,就是朝廷一位才俊新贵也未可知。」徐夫人却听女儿提过这杜少卿跟采薇貌似议过亲,听了丈夫这话,就觉有些不妥,又一想男未婚女未嫁的,也不算什么大事,便撂下了。 第二日采薇一早就去了南蛮王府,因这亲事是皇上主婚,太后做媒,皇上便在京城赐了一座南蛮王府,归做他们成亲之用,以后回来省亲,也算有个落脚之处,虽日子近,却也收拾的奢华齐整。 采薇知道南蛮王明儿便要启程回去,故此今儿来瞧郑心兰,刚进了垂花门,迎面就遇上郑姐姐的夫婿南蛮王段昕。 说起来只郑姐姐成婚那日,远远瞧见过一眼,今儿还是头一回见,采薇蹲身行礼,略踌躇喊了声:「姐夫。」 段昕从小喜文不喜武,跟他父亲的脾性大异,大明跟南蛮前后两次开战,南蛮的境况不仅没转好反而民不聊生,南蛮需要议和,需要休养生息,再也经不起丝毫战乱,故此,他当了新南蛮王之后,愿献降表称臣,据守南郡。 对于娶大明女子,即使王妃不丧,他也早有此意,只是没想到娶到了自己分外中意的妻子,却是意外之喜。 新婚夜论起因由,才知道灯节那日无意得的荷包竟是出自心兰之手,且她和悦温婉,才高貌美,与她倾谈,如遇知音,故,虽刚成亲,夫妻之间却和美亲近,自然知道苏采薇是妻子的金兰姐妹,刚刚段昕还有些为难,该如何应对在,却被苏采薇一句姐夫唤的笑了,暗道不怪妻子说她这个妹子伶俐,这姐夫叫出来可不就近了,便也应了声小姨,前头去了。 采薇跟着点翠一边往里走,一边小声问:「姐姐可好?」点翠掩嘴笑道:「姑娘放心吧!没这么好的了。」 采薇不禁笑了:「我瞧你倒是比姐姐还欢喜。」点翠道:「我是替我们家姑娘欢喜……」说话儿就进了正院子,采薇见着廊下立着两个眼生的丫头,生的颇有几分颜色,不禁多瞧了两眼。 进了屋郑心兰已经迎了出来埋怨道:「妹子自来是个大忙人,难道也不念着姐姐这一去,不知何年再见,也不想着来跟我说说话儿。」携着她的手进了里头,姐俩儿坐在炕上,让人烹茶进来。 采薇笑道:「哪是我忙,我是想着不要过来讨姐姐的嫌才是,姐姐姐夫刚成婚,我可别没眼色。」 郑心兰脸一红,呸一声道:「你这丫头的嘴一贯叼,倒学会了恶人先告状。」采薇不禁笑着端详她,只见比前几日多了几分无形的娇美,更显妩媚。 郑心兰拉着她的手道:「虽不舍,明儿也要跟着王爷去了,俗话说的好,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了王爷我就是南蛮的人了,自然那里才是我的家,你我姐妹虽投契,仔细算来,在一起的日子却不多,姐姐一直引以为憾,倒是盼着你,若得机缘去南蛮瞧瞧,你那个玉石生意我跟王爷提了,他说这却不难,需的你自己去一趟。」 采薇点点头道:「等得了机会,我去瞧姐姐。」郑心兰道:「话是这么说,等你嫁入国公府,哪还能出去?」采薇道:「自然有我的法子,姐姐放心,我必然去瞧你的……」 第五十四章 姐俩儿说了会儿话,采薇怕搅了她收拾行李,便告辞出来,出了南蛮王府,没回小叔府里,拐个弯回了自己家,想着去瞧瞧自己的小侄子,那小家伙生的虎头虎脑,比他爹得人心多了,采薇瞧着,倒有几分像和尚刚落生的模样二,她娘也说像。 还没走到门前,就看见围着一群人又吹又打得热闹,三月道:「可不得了,这是有了什么喜事不成?」三月忙上前去瞧,回来说是送喜报的差人,说杜公子中了头名会员,杜公子正在门前接喜报派送赏钱呢,老爷也在。 采薇略沉吟道:「咱们去姐姐哪里。」两人直接进了旁边周家开的侧门,到了姐姐屋里,明薇跟丫头正在屋里做活计,见她来了,明薇笑道:「我还说这几日不见你的影儿,听你姐夫说,城东又开了个铺子,不是我说你,这都快定亲的人了,还成日往外跑像什么话。」 采薇道:「杜少卿中了会员,姐夫如何?」明薇叹道:「榜上无名,我瞧着你姐夫倒没不自在,去吏部挂了名儿,赶明儿外放个一官半职,也算遂了他的心。」 采薇点点头,便问小侄子呢,明薇白了她一眼:「来我这里就为瞧他来了,刚吃了奶,那屋睡的正熟……」采薇站起来就往那屋跑,明薇忙跟了过去,把她拽了回来:「刚睡了,你别倒蹬他,回头醒了你可哄他?嗓子眼大,跟和尚小时一样,哭起来就没结没完的。」 采薇只得回来,明薇遣了屋里的婆子丫头,拉着她的手小声道:「听娘说,封家那边送了信过来,挑了初八的日子上门说媒纳采,你心里怎生计较的,杜少卿哪里可说明白了?」 采薇道:「我跟杜少卿能有什么,又是干亲,干娘心心念念要给他寻个高门嫡女娶进门,如今杜少卿得中会员,赶明儿金殿上蟾宫折桂可不正遂了心,我与他却是男婚女嫁各不相干的。」 明薇道:「封家这大媒一上门,他便有什么心思也明白了,对了,这些日子我帮你绣了几样活计出来,以前娘让你拿针线,却比杀了你都难,如今我瞧你怎办,那些帐子,盖头,铺的,盖的,难不成都让丫头做,让你婆家知道,看你怎生过去。」 采薇道:「他们家要娶绣工好的,不如去娶个绣娘家去,巴巴的娶我做什么?」明薇不禁笑出来,点点她的额头:「真真这话十足的刁钻了,谁说让你跟绣娘一样了,但手边的活计也要拿起一些,德言容功,那样的宅门里可不最讲这些。」 采薇抱着姐姐的胳膊道:「姐姐放心好了,这些我省得。」明薇道:「你省的就好。」采薇呆了会儿,仍回了小叔那边。 二月初八是吉日,也是皇上殿试的日子,杜少卿中了会员之后,总有些同年贡生来往相邀,不好再在苏家住着,便仍回了客栈落脚。 只因丰收总在外头走动,却听见了些影儿,听说国公府要跟苏家结亲家,苏家一共就两个姑娘,不是二姑娘可是哪个,虽听了这些,却怕告诉公子他无心会试,便隐下了,想着等殿试之后再说与他,趁早断了心思为好。 心里却道,怪不得三月说家世,模样,本事,都比的过,封子都的大名,京城里谁人不知呢,皇后的嫡亲兄弟,那就是正经的国舅爷,自家公子便是高中了状元,也差着十万八千里呢,倒不妨苏家有这样大的本事,怎就攀上了国公府的高门第,自家公子积在心里这十来年的心思,可不就落空了…… 杜少卿搬出苏家之后,就住在客栈里天字号房里,同住在这里的还有几个同年的贡生,来往相邀吃酒,免不得说一些闲话。 这次中了会试的举子,算上他只四个是外乡的举人,剩下的都是出身国子监的士族子弟,其中有一个叫赵政的跟封家沾着些亲戚,故此知道些底细事儿,因觉着这起亲事实在稀罕,便在酒桌上说了出来。 那赵政道:「你们可知咱们京里近日出了一桩稀奇事?」旁人便问:「什么稀奇事?」赵政道:「就是定国公府的小公爷要娶个商人之女呢?」旁人笑道:「赵兄可是吃醉了酒,胡说起来,闻的国公府到了这一代,也只得了一个嫡孙子,就是幼年便才名远播的封子都,不说他爷爷定国公,亲姐姐可是当今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这可不是正经的国舅爷,又在军中立了大功,听说皇上赏了吏部的差事呢,尊贵处自不必说,便是娶个公主家去也不配得,怎会巴巴的娶个商人之女,可见胡说。」 赵政却笑道:「你们不知这里的底细也是有的,却怎说我胡说。」旁人便道:「那你说说,怎么个底细。」 赵政道:「你们知道什么,虽国公府就这一个嫡孙子,却从小拜了师傅,跟着跑江湖去了,他有个师弟,便是如今的参领苏大人,也不知怎的,就瞧上了苏大人的侄女,苏家也不过近日才出了个当官的,听说以前就是个庄户人家出身,贫的连口饭都吃不上。」 旁人插过嘴道:「你说的可是开着竹茗轩和东篱轩的苏家,他家现在可不贫了,说家财万贯都亏了,算的一方巨贾,那银子转的跟流水似的。」 另一人道:「即便再有钱,也不过是个商人罢了,士农工商,这商人排在最末,哪攀的上国公府的门庭。」 赵政道:「所以才说是件稀奇事儿,不知怎的就要娶他家的姑娘了。」旁人道:「这么大的事儿怎的咱们都没听见影儿。」 赵政道:「这婚姻事谁还到处嚷嚷不成,听说定了二月初八,就是咱们殿试的那日纳采呢……」杜少卿手里的杯盏啪一声掉在桌上,盏里的酒溅了一桌子。 杜少卿一把抓住赵政:「你说的可当真?」赵政原不过当个新鲜事儿说出来图个乐子,哪想到杜少卿如此,便道:「杜兄这是怎么了,不过是旁人的热闹,说出来大家听听罢了。」 杜少卿直直看着他,又问了一句:「你说的这事可当真?」赵政见他形容大异,不禁点点头道:「当真。」杜少卿颓然坐下,好半晌回不过神儿来。 众人道他吃多了酒,忙叫进他的小厮丰收扶着他回房歇息,丰收扶着杜少卿进了屋,杜少卿一把拽住他问:「采薇跟国公府的亲事你也是知道的吗?」 丰收这才明白原来事情终是露了出来,便道:「公子看开些吧!不是有句话说,天下何处无芳草,如今公子高中会员,待殿试过后金榜题名光宗耀祖,还有甚愁烦,二姑娘终究跟公子无缘,以后男婚女嫁各撂开手去也拎清……」见自己说了半天,公子仍是一副面如死灰的样儿,丰收不禁叹口气,却听杜少卿道:「明儿可是南蛮王出京的日子?」丰收点点头:「是啊!都嚷嚷遍了,想来明儿看热闹的人不定多少呢……」忽然想起什么,忙道:「公子不会是想去寻二姑娘吧!」 采薇一直送到郑心兰郊外的十里亭,瞧着南蛮王的车队消失在官道上才上车回转,心情却仍被这离愁别绪侵染着,有些闷闷的不舒爽。马车进了城就被拦下,递了一张帖子进来,采薇打开看了看,吩咐去广升茶楼。 第五十五章 这广升茶楼临着护城河,两层的木质楼阁,虽不大,却因临着水颇有几分意境,采薇来过几次,喜欢在楼上的雅室坐着,瞧着窗外缓缓流淌过的河水,品着茶,有种难得的悠然,比之东篱轩又是另一番境界,况且,这里旁边守着一个颇有名的成衣铺子,有些姑娘夫人来此做衣裳,也常到这里吃茶,她一身女子装扮来这里也不显很突兀。 刚进了茶楼,就见着了丰收,引着两人上楼进了雅室,三月要跟进去,被丰收一把拽住,等采薇进去了,三月甩开丰收道:「你拽着我作甚?」丰收道:「不过就这一回罢了,让他们好生说说话儿,你进去掺和什么。」三月撅撅嘴没说话。 采薇一进屋就见杜少卿立在窗边上,长身玉立,身姿分外挺拔俊秀,采薇忽然想起很多事,那些年两人还小的时候,还有,后来渐渐大了……其实杜少卿的心思她很清楚,或许有过那么几回,她也被打动过。 采薇想,如果自己是个土生土长的古代少女,她跟杜少卿大概不是今日这样的结果,因为她骨子里是个现代人,拥有现代人自私和现实,知道他母亲不希望自己跟他有什么的时候,她选择回避。 采薇不会天真的认为,成亲就是两人彼此中意就能幸福了,成亲意味着两个家庭的结合,不止她跟他,很大层面上,家庭占的因素更大,不和谐的家庭关系,能造成一对情投意合的夫妻,最后以惨淡的结局收场,这些她看的太多。 所以在知道干娘的想法之后,采薇对杜少卿始终防备着,防备着自己喜欢他,防备着陷入那种狼狈尴尬的境地,无疑,她也是偏心的,或许杜少卿没有让她心动到可以去赌一把的程度,而木头做到了。 如今想起来,两人的区别就是,她一开始就防备着杜少卿,却把隐去身份的木头放在了心里,等木头的身份揭开的时候,她已经喜欢上他,也没后悔药吃,衡量再衡量,采薇还是决定嫁进封家,就像她小婶子说的,什么都知道结果,可还有什么趣儿,况且,她有信心经营好自己的婚姻,对杜少卿她只能说一声抱歉。 杜少卿回过头来,采薇蹲身一礼:「恭喜大哥哥高中。」杜少卿不禁涩然一笑:「高中了又怎么样?我邀你来只想问你一句话,这些年你可曾有过一丁点儿喜欢我?」 采薇沉默半晌道:「在采薇心中,你始终是哥哥从未变过。」「哥哥啊!」杜少卿喃喃低语:「原来是哥哥……」 采薇道:「如今大哥哥高中,终遂了干爹干娘的心意,以后前程似锦,自不在话下,男儿当志在四方,拘泥于儿女私情却不该的……」正说着,忽听外面三月的声儿传来:「封,封公子……」采薇一愣,迅速瞧了杜少卿一眼,心里话儿,怎的就这样巧了,想起上次不过提了句杜少卿,两人便闹个不欢而散,这一回却不知要闹成什么样了,那男人吃起醋来简直不可理喻。 正想着,门已经从外推开,封暮萧走了进来,目光扫过采薇,落在杜少卿身上,客气的拱手:「在下封暮萧,久闻杜公子才高之名,今日得见三生有幸。」采薇有些囧,这男人场面话倒是说得有板有眼。 杜少卿显然没他的好涵养,愣了一下才干涩涩的道:「原来是小公爷。」封暮萧不以为意的笑了笑,拉着采薇的手坐在椅子上:「爷爷说上次拿回去的点心绵软入口,我去了城东你家的铺子,伙计说那是你特别吩咐做的,并不外卖,你若得空去吩咐下,再做一些,我也好捎回去交差。」 采薇脸一红,站起来对杜少卿道:「妹妹还有些杂事,这就回去了。」甩开封暮萧,蹲身一礼扭身出了雅室。 封暮萧却留在原地,等她出去了,才对杜少卿道:「已定了五月的好日子,杜公子若得闲暇,莫忘了来吃喜酒。」说完转身大步而去。丰收进来就见公子一张脸又青又白难看非常,不禁长叹一口气。 封暮萧追上采薇上了马车,三月被封良拽到了后面车上,采薇扭着身子不看他,封暮萧却道:「你还使性子,你知我瞧见广升楼外你的马车,又听说会员大人今儿也在,心里可是什么滋味,你便是要见他,先跟我说一声,我陪着你过来,也省得让旁人瞧去,说出什么不好听的闲话来。」 采薇回过头瞪着他:「我怎么记得我们俩还没成亲呢,没成亲的男女一起出来,难道就没人说闲话了吗」 封暮萧道:「我怎么跟他一样。」采薇仔细端详他半晌,疑惑的道:「你怎的这么巧也跑到广升茶楼来了?」 封暮萧自然不能说自己是跟过来堵她的,亲事越近,封暮萧这心里越不踏实,恨不得时时都跟她在一处才好,知道她要去送她的金兰姐姐,便想着寻了她,两人正好在城东的铺子里待上半日,哪想到人是堵上了,却还有个杜少卿。 封暮萧当时那股子邪火涌上来,恨不得直接踹门进去把,杜少卿打一顿,可又想起上回的事,便压住了脾气,见到杜少卿那一刻,他就想明白了,他跟杜少卿之间,他是绝对的胜者,所以,为了杜少卿跟采薇拌嘴,闹得几日不安宁,反而得不偿失,故此这一回处理的颇有风度。 这会儿听见采薇问他,封暮萧却不应这个岔儿,反而凑近采薇耳边道:「我们去城东的铺子吧!」 果然古今皆同,恋爱中的男女都恨不得成日在一起才好,封暮萧也一样,采薇觉得,自己挺没出息的,现代的时候,什么场面没见过,可跟木头单独在一起的时候,还是不觉脸红心跳,跟个小女生没两样。 两人缩在城东铺子的小屋里,一边说话儿,一边等着下面的人做点心,既然决定嫁给木头,采薇就会用心经营自己的婚姻。 她一早让王宝财扫听了封家各人的喜好,定国公,木头的爹娘,她很清楚,这些人对她的看法,能左右他们婚后幸福与否,所以,虽然有些谄媚,但她还是做了这些,这几个人的习惯,口味,好恶,她如今一清二楚。 从口味上来说,定国公的口味偏咸,且好吃烈酒,茶的话喜欢乌龙,国丈大人正好相反,喜欢清淡,茶中最喜龙井,她未来的婆婆喜甜食,茶只吃碧螺春,旁的连碰都不碰,她吩咐做的点心也都是依照个人口味量身订做的,攒金食盒上贴着名儿。 封暮萧自然清楚他爷爷和爹娘的口味,一见有顶酥咸馅儿饼的一盒就知是给他爷爷的,另一盒自然送到他娘的屋里,这会儿想起来,便问采薇:「那日的两盒点心,你也不事先嘱咐我知道,若送差了,你可不白费了心思。」 采薇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道:「你若是这么个没孝心的子孙,谁还嫁你。」封暮萧不禁笑了:「这么说,你是心念着要嫁我的了,为了我,才费心讨我家人的好。」 采薇脸一红:「谁要嫁你,这事还说不定呢。」封暮萧这会儿却不急了,知道她就是嘴上别扭罢了,心里若不乐意,早把他赶出去了。 第五十六章 封暮萧道:「知道你是为我们以后好,我这里领了你的情,你也不用担这些心,府里没旁的事,我爷爷自然不必说,征战了一辈子,最是个阔达的,我爹向来不理会府中之事,更不要说后宅,如今是我娘掌着家里的事,你过门后,说不得就要交在你手上,府里却有几个我爹的侍妾,你只不理会也就是了,我娘自会管束,我娘身边有几个体面的妈妈,能靠前说上话的,只一个赵嬷嬷,一个李嬷嬷,这两个本是我娘的陪嫁丫头,后配了府里外头的管事,留在身边支应,剩下的就是丫头了,丫头来来去去的,我也记不大清楚,反正与咱们无涉,不需理会才是。」 采薇知道他这是细细说给她国公府里的事,便也认真听着,后听他这一句,不禁瞥眼瞧了他一眼道:「我可听说,举凡世家子弟,房里都有几个大丫头伺候着,端茶倒水,红袖添香的好不自在,难不成你房里没有?」 这话酸的封暮萧笑了起来,道:「便是房里没丫头伺候,还费了这些力气才说的你应了亲事,难道我会自找晦气不成。」 采薇乐了:「这怎么是晦气,世家公子原该如此。」说的贤惠无比,封暮萧却不上她的当,笑道:「你也不用变着法儿试探我,我既应了你,以后至死就咱们两个,再无旁人的。」 采薇轻道:「即便你乐意,你爹娘,你那当皇后的姐姐若非要给你,你当如何?」封暮萧笑吟吟的望着她:「之前我还想,你到底为了什么不应亲事,口口声声就说齐大非偶,我记着你也并非那样看重门第的人,原来是愁这个。」 采薇被他说破心思,有些不自在,便死扭这不肯承认道:「谁愁这个,不过闲着无事随便问问罢了。」 封暮萧却正色道:「既然娶了你家去,这些自然不用你费心,我这里就挡了,只管让他水都泼不进的,还想问什么,今儿一总的问来,我都告诉你吧!也省得你自己胡乱的瞎猜疑。」 采薇呸一声道:「说的我成了爱扫听事儿的了,谁耐烦听你说这些……」便冲外头喊了声:「三月点心可好了?」三月在外头应了声道:「还要等两刻钟时候。」虽应了,却不见进来,封暮萧暗道,这丫头真是个伶俐的,赶明儿觑个空让封良给她些好处,忽想起这丫头貌似许了杜少卿身边的小厮,心里便有几分酸。 虽说知道采薇跟杜少卿没什么,可封暮萧心里念着那些年两人青梅竹马的情份,总有些别扭,恨不得这辈子采薇都不要跟杜少卿再有牵连才好,想了想便问:「我记得你说过,你的丫头许了杜家的小厮,可是三月?」 采薇睨了他一眼点点头:「三月许了杜少卿跟前的丰收,来京之前,丰收她娘就跟我娘说了,虽未正是下聘,也算定下了,我爹跟杜少卿也说了,等过些日子便把两人的事料理了。」 封暮萧一听,眉头就皱了起来:「你要把三月嫁给杜少卿身边的人?」采薇点点头,封暮萧心里不自在起来,却也想不出正经理由反对,故此心里闷起来,回到府里还有些不乐。采薇瞧他那脸色就知他又小心眼了,偏要摆出一副大方的嘴脸来,采薇暗笑不已。 话说就到了初八这日,京里头却有两宗热闹一大一小,大的是万岁爷殿试暂先不提,单说小事,便是定国公府的纳采之礼。 侍郎为大媒,国公府娶孙媳妇,这纳采之礼自然轻忽不得,侍郎大人捧活雁与苏府门外站立,身后从人各拿酒、黍、稷、稻、米、面各一斛,另合欢、嘉禾、河胶、九子蒲、宋苇、双石、绵絮、长命缕、干漆九种物事,一一齐备,引来不少瞧热闹的百姓。 有人低声道:「都说苏家攀上了国公府的高枝,瞧国公府这纳采礼倒是周到,想来是看重这门亲事的了,这苏家倒是好造化。」 旁边一人道:「这正应了那句话善有善报,年上,苏家的买卖铺子门口,都舍了几日粥呢,不是做场面,正经黍米熬粥,立着不倒,这苏府可是个大大的积善之家,他家的姑娘自然该有这样的好姻缘……」七嘴八舌倒都是些好话。 郑侍郎听了几句在心里,不禁暗道,怪道封家这纳采礼准备的这样齐全,可不就为了给苏家做脸面。 善长跟弟弟善学忙迎了出来,郑侍郎按旧礼,表达了前来纳采之意,苏善长答礼,请入府中,再换小帖,也称问名,旧礼纳采问名是分开的,到了先帝大婚之时,嫌这些礼节琐碎,便把纳采问名,纳吉纳徵,并在一起进行,这样一来,只需两日,便行了六礼之四,倒省去了不少繁杂。 问名过后返回,另择了二月初十的吉日,纳吉纳徵,可巧国公府纳吉纳徵这日,正赶上殿试后放榜,杜少卿不负众望,高中魁首,皇上钦点一甲状元及第,宫里赐了琼林宴出来,十字披红打马游街,正是那句话,十年寒窗无人问一朝成名天下知,说的就是这会儿。 榜眼探花伴着杜少卿踏马而过,真正意气风发,少年得意,只是出了御街口,却迎面遇上国公府纳徵的队伍,也算的冤家路窄。 只见郑侍郎亲自押送着,一对对或挑或抬的大红箱笼,竟是一眼望不到尽头,鼓乐喧天,引的两边百姓都凑过来瞧热闹。 杜少卿他们便避在一边,等着国公府队伍过去,杜少卿坐在马上,就觉心里木木涩涩的不是滋味儿,采薇终是要嫁了,嫁的却不是他。 旁边的探花低声道:「这可是那日赵政说的小公爷跟苏家的亲事,虽说是商人之女,可瞧国公府这纳徵之礼,哪有丝毫轻慢……」见说了半天,杜少卿也没答言,不禁瞧了他两眼,从万岁爷点了三甲,这位新科的状元郎便没半分喜色,如今含着个涩涩的笑,意不知想什么呢。 再说苏府这边,大门敞开,国公府的纳徵之礼一担一担的挑了进去,大明的规矩,这些纳徵礼均陈列于庭,让来贺喜的宾客瞧,那意思是把婆家看重自己姑娘的心意展示出来。 前庭摆了宴,招待来贺喜的宾客,本来苏家在京里没什么根底儿,亲戚说到底儿也就周家这个姻亲,苏善学倒是有些来往的同僚,也不至于挤的偌大的前庭招都招不开,最后席面都摆到了门外头去,都是看着国公府前来上好的官员。 徐静云跟刘氏帮着料理了后面的事,忙活完了,便往采薇这院子里来瞧她,只见外头闹的哪样热闹,采薇却伏在案头刻印章呢,屋里也只留着三月,其余几个丫头婆子被叫到外头忙活事去了。 徐静云不禁笑道:「若是旁人见了,谁能想到是你的大喜事呢,外头都乱了套,你倒自在。」 采薇放下手里的刻刀道:「本来这热闹就是给旁人看的,跟我不相干。」徐静云细想想,采薇这话真有些道理,这些成婚的礼,可不都是做给旁人看的,却笑道:「虽是给旁人瞧的,也是封家看重你的缘故,如今你这纳徵的礼,可把京城各家各府都比了下去,你还有什么不足的。」 第五十七章 三月努努嘴道:「封家的纳徵的礼再多,难不成比得上我们家姑娘的嫁妆多,外头那些人都是没见过世面的罢了,就瞧见国公府的聘礼了,也不想想,我们姑娘的身家。」 徐静云扑哧一声乐了:「你这丫头倒是会算计,你跟我说说,你们姑娘有多少身家?」三月真就低头想了想道:「这个可要请几十个账房算上几日夜,才算的清楚明白。」 采薇指着她道:「不妨你是这么个只认钱的丫头,赶明儿你成亲时,也不给你旁的物什,只都换成了铜钱,让送嫁的抬了去,等你嫁过去,跟丰收两个坐在炕头慢慢的算去。」 徐静云听了笑的不行,三月却脸色一黯,小声道:「姑娘快别打趣,奴婢哪儿配的上人家状元公身边的人呢。」 采薇瞧了她半晌儿:「这话从哪儿说起的?」三月小声道:「姑娘别问了,我也不是嫁不出去,干嘛非巴巴的上赶过去,倒没意思起来。」 采薇目光闪了闪,知道三月跟丰收道情份不同,打小认识,后来自己跟杜少卿疏远了,丰收却没断了往苏家跑,跟三月两个见面就吵嘴,吵着吵着,等不吵了就长大,便有了旁的心思。 丰收家里是杜家的家生奴才,丰收的哥哥先分出来,跟了自己,丰收跟着杜少卿,哥俩混出些体面,家里这些年也才好些,前两年丰年娶了媳妇儿,是冀州城外砖厂孙家的老闺女,去年家里又盖了新房,一溜五间的青砖房,围着个齐整的两进院子,采薇去瞧过,还赏了屋里的摆设,那时候采薇不知道自己能来京城,更不要说嫁进封府,因想着那个院子在冀州也好,赶明儿三月跟丰收成了亲也算近便。 后来进了京,采薇就琢磨着,把丰收要到身边儿来,也跟他哥一样,给个管事管着外头的铺子营生,比当小厮不强些,本来是定好的事儿,怎的突然就有了变故,难不成是因为自己跟杜少卿,偏三月平日里嘴头伶俐,到了自己的事儿上跟个蚌壳一样紧,竟是问不出什么来,采薇也由着她去,想着过几日把丰收叫过来底细问问缘由。 先说两家过了大礼,定了三月初八的吉日,日子赶得紧,刘氏跟善长忙活着给采薇置办嫁妆,采薇嫁的高门大户,这嫁妆自然不能让人小看了去,说起来,苏家这些家底儿也都是采薇争下的,也知道女儿手里不缺银子,竹茗轩是归到官中的,可东篱轩却是采薇自己的梯己,谁不知是个日进斗金的买卖,采薇手里怎会缺银钱,只不过,那是她自己的本事,不能归到嫁资里。 再说,苏善长心里着实不舍自己的二丫头嫁出去,虽说眼见闺女大了,也着急给她寻个妥帖的人家,可真到了嫁的时候,也跟摘了他的心一样,采薇跟明薇又不同,从小宠在身边长大的丫头,又是老小,自然偏着些,如今要嫁了,封家纳币的彩礼可都落在京城人的眼里,本来门第上就差的远,嫁妆上若不压过去,以后还不知旁人说什么呢,嫁到那边也怕人瞧不起给采薇气受。 苏善长跟他兄弟一唠叨这些,把苏善学乐的不行道:「旁人若嫁个高门,第或许受气,只采薇却不会,那丫头的心思灵着呢。」 苏善长愁道:「便是她机灵,这嫁人也不是做买卖,那样的大户人家,婆子,丫头,奴才,主子一大帮子人呢,她才多大,又是个生脸儿的新媳妇,上面还有公婆,太公公,还有个皇后的大姑姐,她性子刚强,最是个宁折不弯的,我是怕她硬气过了,讨不到公婆的好,便是女婿向着她,一月两月可,长了可不也烦腻了。」 苏善学道:「大哥这可是关心则乱了,你当咱家采薇就这么傻,放心,小薇薇聪明着呢,这还没过门,客情早做过去了,至于下头的人,采薇手里管着多少铺子,哪个铺子不是稳稳当当的,可见她是个最能驭下的,国公府也不是龙潭虎穴,大哥这些心思放放吧!」 刘氏拿着封信儿走进来道:「我还说在前头找不见你们哥俩儿,怎的跑到这后头来了,杭州她老舅爷来了书信,善学既然在这里,快来瞧瞧说了什么?」 善学接过去看了一遍道:「倒是埋怨嫂子的,怎的采薇这么大的喜事,也不事前知会他一声,说这个月就来京里,外甥孙女儿大喜的日子,他当老舅爷的可得吃这杯喜酒。」 刘氏道:「这亲事定的急,也不知封家这是忙什么?倒像抢亲一样,恨不得明儿就把采薇抬了去才好,我原说定个四月里的日子,你岳丈巴巴的过来说项,只得依了他家。」 苏善学不禁笑道:「可不急怎的,采薇是才十七,封暮萧可都二十五了,好容易采薇应了,不赶紧抬回去怎么成。」说的刘氏笑了起来道:「大虎那边也让人送了信过来,说过几日便来京,算着好些日子我们姐俩儿不见面了,弟媳妇跟大栓媳妇过来,也好帮着我料理些事儿,定的日子这样近,好些东西都预备不过来呢……」 正说着话儿,外头婆子回道:「太太翠缘堂的大掌柜过来了,拿了头面的新式花样儿,让太太过去挑呢。」刘氏忙着出去了。 苏善学道:「这一忙活采薇的亲事,嫂子的精神头倒好多了。」善长道:「别说你嫂子,就是咱娘心里都欢喜的不行,一满口的说老家姑子庙的姑子测得八字灵验,巴巴的叫了我去,让我多舍些银钱做好事呢。」 话说苏家上下折腾的恨不得连觉都不睡,采薇却挺空闲,采薇如今手上的铺子虽多,比起前些年却更轻松了,先开头她把所有铺子都弄成一个式样的连锁建制,就是为了便于管理,没得为了赚几个钱,疲于奔命的道理,几年下来,卓有成效,阶梯式管理,也使得她真正轻松起来,这才腾出手来想开个玉器铺子。 开玉器铺子也不是为了赚银子,现代的时候,她就喜欢这些东西,只不过那时候条件不允许如今有钱有闲,正是鼓捣这些的时候,因让王宝财寻了几本说这些的书,成日用功,也不管身边的人来来去去的忙乱,真有几分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意思。 四月拿了首饰样子进来,把采薇手上的书抽出来道:「姑娘还看这些没用的书,太太让人送了这些首饰样子来,让姑娘挑挑,说都是今年京里头时兴的样式。」 采薇一听,倒是来了些兴致,接过来翻了翻就扔到一边道:「时兴什么?还不跟过去的一个样,换汤不换药。」对三月道:「你去把去年我闲时画的那些首饰样子拿出来,让匠人比着打来,金银自然不用说,那上面镶嵌的玉石料从咱们这里出,让宝财派个妥帖的伙计盯着些,省得他换了咱们的料。」 窗外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采薇忙起身迎了出去道:「刚得了喜信儿,小婶子不在家将养着身子,怎的跑这边来了。」 徐静云脸一红,前些日子身子总是乏,丫头一算,说小日子可过了,忙着请了太医来瞧,说是有喜了,和着采薇的亲事倒是双喜临门,最欢喜的莫过于苏婆子,虽说如今有了和尚,谁不盼着子孙昌盛呢。 第五十八章 采薇扶着徐静云进屋坐在炕上人,让四月把屋里的香炉端出去,徐静云道:「你倒是比我还仔细,这些香有什么打紧?」 采薇道:「举凡制香都会用些冰片麝香等物,好容易有了,倘若有什么闪失便不好了,小心为上。」 徐静云点点头,扫了眼屋里,不禁摇摇头道:「你也该收拾你的箱笼,满打满算不到一月便是亲迎礼,你也太自在了些。」 四月道:「我们姑娘说了,嫁人也不是搬家,平常用的东西,等过些日子再收不迟,至于旁的,都收在西厢里头了的大箱子里了。」徐静云笑道:「偏你是个事事有条理的。」 正说着三月从里间捧出一个雕漆描金的小匣子来,连着些首饰样子递到四月手里道:「前几日姑爷打发人送过来的时候,我记得放在咱们西墙大衣柜中间的夹层里头了,不知怎的,就寻不见了,翻找了会儿才从柜子下面翻出来,这才想起,前儿姑娘让我收拾柜子,我嫌它怪沉的,便挪到下头去了。」 采薇跟四月道:「你连这个和那些首饰样子送到前头去,让那掌柜的照着样子挑些料。」四月答应一声,抱着匣子出去了,一进前头的院子,就见来来去去的箱笼抬进抬出的,忙乱非常,大小物件家伙什都有。 四月迈步进了屋,就见屋里更乱,到处都散着各色绸缎料子,现成的首饰簪环在那边碍着墙的大条案上摆了一溜,赤金,白银,翡翠,珍珠应有尽有,太太正在那里挨着瞧,身边躬身立着城里有名的首饰铺子翠缘堂的李掌柜,正舌翻莲花的夸着自家东西。 刘氏扭头见她进来,有些意外的问:「这么快便挑好了?」四月蹲身道:「回太太话儿,二姑娘说这些样式都不中意……」 翠缘堂的李掌柜一听脸都变了,这可是近十年来最大的一桩买卖,要是谈不成,回去东家还不把他宰了,满京城谁不知道,苏家这位二姑娘是个最有钱到主儿,这闹出来乐谁还不明白,苏家统共就两个姑娘一个小子,那位赫赫有名的二公子可不就是二姑娘,只是听说眼极高,平常的物件入不得她的眼去,这次李掌柜是把翠缘堂压箱底儿的好物件二都寻出来了,指望着发笔横财,谁想二姑娘面儿都没见着,就一句不中意,他这如意买卖眼瞅就黄了。 刚要说什么,就听王宝财的媳妇道:「姑娘自己画了首饰样子,让翠缘堂巧手的工匠照着打造镶嵌,只要工好,多少银子都成,料让掌柜的照样子在这匣子里头挑了去。」 说着,四月把手里的匣子放到案头,打开,李掌柜都不禁倒抽了口凉气,新华二都说这位二姑娘是个有钱的主,可谁也没真见过,如今就这一匣子玉石珠宝料,就称得上价值连城了,水头极好的老坑翡翠,和田羊脂的籽料,殷红如血的红宝石,更不要提碧玺,琥珀,蜜蜡,玛瑙,珍珠,个顶个大好成色,真不知哪儿寻来的这些宝贝。 李掌柜咽了口唾沫,连话都说不出了,刘氏也愣了一下,回过神来道:「偏这丫头的事儿多,就依着她吧!」 四月把样式交给李掌柜,让他比着样子挑匣子里的料,李掌柜看了看那首饰样子,眼睛就是一亮,忙问:「这是哪位工匠画的样儿,真真极好。」四月道:「我们姑娘亲自画的,姑娘说了,这些样儿的首饰,只她有,若市面上见着了旁人戴,便找你翠缘堂算账,可记住了。」 李掌柜心里的念头一冒,四月堵了回来,虽讪讪的应了,知道得罪不起哪位姑奶奶,比着样子,手伸到匣子里都有些抖。 四月不禁笑道:「我们姑娘说了专门派个伙计到你们铺子里,瞧着你们打,怕你们换了我们的好料呢。」李掌柜心里说,果然名不虚传精明非常,嘴里忙道:「不敢,不敢……」 等翠缘堂李掌柜走了,四月把小匣子盖上,刘氏才问:「什么时候得的这些好东西,我怎不记得?」 四月道:「不是咱们家的,是纳币那日,姑爷打发了封良单送来的,说是那些年在南蛮得的,留着也白搁着,让姑娘挑拣着用。」刘氏听了,心里倒放大半,回来跟苏善长说道:「虽说二丫头的婚事蹉跎到现在,女婿却不差,门第什么的都在其次,只这份心意最是难得,倒是个有造化的。」 苏善长点点头道:「嫁妆可备办的如何了?」刘氏答道:「头面首饰让翠缘堂去打,身上的衣裳也容易,横竖家里还有好些料子,让家里手巧活计好的丫头婆子一起赶着做,剩下的交给天衣纺,便也差不多了,只那些大件的木工活儿,现成去寻哪有好的,倒是让我愁的不行,若是日子宽余些,还可去南边采办,如今可哪来得及?」 苏善长沉吟半晌道:「还是让宝财去趟南边吧!挑最好的置办来,你张罗别的,我去跟宝财商量商量。」两口子商量妥了,苏善长正要让人去找王宝财,就见王宝财倒自己先进来了。 行了礼,王宝财道:「通州渡口那边送了信来,说老舅爷的船到了,拖家带口的来了几十口子人呢,还有几船的东西,我已先遣了轿子车马去接了,估摸再有两刻钟便到外城门了。」 苏善学一听,忙去叫了弟弟迎过去,堪堪到了城门,正巧遇上高老太爷的车马,前头的轿子,后面跟着十几辆大车,再后头还有抬着挑着的,不知道的还当哪家大户搬家呢。 上前问了安,苏善长疑惑的道:「这些……」高老太爷捋了捋自己花白的胡子道:「前两年我回去的时候就说,凭咱家采薇什么人家嫁不得,果被我料中,这些也不是旁的东西,想着婚事定的这样急,你们必然置办不齐,这是我给外甥孙女添妆的,也算老舅爷的一点心意。」 迎进了苏府安置下,刘氏就忙去瞧着人把高老太爷带来的东西一一抬到后边库房里,这一瞧不禁笑了,真是盼什么来什么,都是些好家俬,其中一张花梨攒海棠花的拔步床真真难得,就是早两年去寻,恐也寻不来这样好的,大件的有了着落刘氏跟苏善长便不着急了,只去搜罗那些小东西。 倒是挂的帐子,床上的铺盖需的采薇自己动手绣来,到过嫁的时候,这些东西都要敞开着抬过去,采薇旁的倒好,只这针线活计上却拿不出手,这些又不比旁的,让丫头婆子替着做了,若传出去,岂不坏了名声。 刘氏这又愁上了,便上后头来寻采薇,刚进采薇的院子,就见一个丫头婆子不见,连廊下都没人守着,刘氏迈脚进去,只见屋里倒热闹,外屋铺开了八仙桌,几个丫头婆子围着剪剪裁裁,边上搁着好些或纱或缎或绸或绫的料子。 见了刘氏,忙站起来行礼,打起里屋的帘子,刘氏进去一瞧,里头更热闹,三月,四月,清明,谷雨,跟着采薇都在炕上又缝又补的做活计呢,炕桌都收了起来。 刘氏见了,没好气的道:「这是做什么呢?现上轿现扎耳朵眼二,早知今儿,以前听我一句多好。」 第五十九章 采薇忙跳下来扶着刘氏坐到一边笑道:「娘就放心吧!丢不了苏家的脸面。」刘氏白了她一眼,去瞧那炕上的东西,以前在苏家庄的时候,见她姐俩儿鼓捣过这个,却没见过这么大件的东西,瞧得出成了一半,是件百子千孙的大红帐子,那些碎绫绸缎剪好,用细细密密的针脚连上去,倒是比一针一线绣的还鲜活,上面的小人一个个仿佛活了一般。 刘氏点点她的额头:「你专会做这些取巧的营生。」采薇道:「这些不过成婚那几日挂一挂应景,平常日子,谁挂这样的帐子,瞧着岂不乱的慌。」 刘氏这才放心,怕扰了她干活儿,坐了会儿便去了,丫头进来说:「王掌柜在外头的小跨院里呢!」采薇点点头,把手里的活计交给三月和清明,她带着四月和谷雨上前头小院来了。 一进来就瞧见丰收立在下头,见了她问过安,进了屋,采薇坐下打量他半晌道:「今儿让宝财叫你来,是想问问你跟三月的事儿?」 丰收垂着首立在下边半天没吭声,采薇吃了口茶道:「原是进京的时候,你娘特特说了你们的亲事,我问过了三月,知道你们俩都乐意,才应了婚事,如今却是怎么了?三月哪儿怎么也不肯说,你来告诉我知道吧!乐意不乐意的也说个痛快话儿,不乐意也不用两边拖着,都各寻好的去也不妨事。」 丰收呐呐的道:「没,没不乐意……」采薇道:「既然乐意,我让人去跟大哥哥说,把你们俩的亲事办了可好?」 丰收小声道:「听说我家少爷这儿要外放个官儿,必然不能常在京里头了,我跟三月说,让她跟了我去,她不乐意,非让我倒跟着她留在京里,老话说的好,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娶了她,她理应跟着我去,哪有我随着她的道理,岂不乱了伦理纲常。」 采薇倒笑了:「伦理纲常?你倒是出息了不少,知道伦理纲常了,我问你一句话,若三月打定主意留在京城,这婚事是不是就此作罢了?」 丰收没说话,只低着头,采薇点点头:「如此,我知道你的意思了,你去吧!待我问了三月再做计较。」 丰收出去了,四月才哼一声道:「真是个糊涂人,为了这样的小事,竟然闹成这样。」采薇叹道:「这些年不理会,丰收倒是这么个性子,还不及他哥的一半活络劲儿。」 再说丰收,跟着王宝财出来,王宝财小声对他道:「刚头我可怎么跟你说的,你怎就糊涂了,三月是从小服侍姑娘的大丫头,依着你的意思,嫁了你就得跟着你家去,别说我们姑娘舍不舍的,即便姑娘舍得,三月若是能应你这个,也不是她了。」 丰收执拗的道:「她嫁了我就得随着我,是穷是苦都是我们家的人,哪有让我随着她的道理。」王宝财见他说不通,也不再管他,扭脸走了。 丰收心里琢磨着,三月毕竟是女子,也老大不小了,平常霸道惯了,这一回若不拿住了她,以后还不知怎样呢,原来想着二姑娘若嫁进杜府,他跟三月自然就到一处了,也没现在的烦恼,谁宅这两家婚事没成,苏二姑娘嫁了国公府,三月跟着二姑娘嫁过去,难不成自己也跟过去,像什么话,便惦记着先晾一晾三月,等自家公子回乡祭祖之后再说,却忘了这婚姻事最等不得,一等还不知有什么变故。 采薇回屋来,至晚间寻了空跟三月道:「你也不要惦记着我们主仆的情分,即便嫁了丰收,跟着他去了,也不是这辈子见不着面了……」采薇的话没说完,三月就急道:「姑娘说什么?自奴婢服侍姑娘那一日就立了誓,这辈子都不离开姑娘身边儿的,嫁不嫁有什么打紧,再说,如今才到哪儿,他就敢如此拿捏我,我若嫁到他家,无亲无故的,也没姑娘替我撑腰,他还不想怎么欺负怎么欺负,有道是他既无情,我便休,谁离了谁,不一样过日子,让我离了姑娘跟他去,死也不能的。」 采薇听丰收说了那些话后,也觉这亲事不很妥当,平日瞧着丰收挺伶俐,却不妨是个榆木疙瘩脑袋,一脑子都是让女子三从四德的念头,三月这样跳脱的性子,嫁了他以后真难说好坏,问了她的意思,也就放心不再提及此事。 说话儿就到了亲迎前三日,封家送了催妆花髻、销金盖头,花扇等物过来催妆,翌日便是苏府送妆,也称过嫁,虽不是正日子,却也是大热闹。 一大早,苏府通往国公府的一路大街上,就聚了不少来看热闹的百姓,都憋着想瞧瞧家资万贯的苏家,究竟有多嫁妆陪送过去呢,那日国公府纳徵,可都落在人们眼里了。 吉时一至,就见苏府门庭大开,系着红绸的清秀伙计,一对一对抬着箱笼出来,前面三十六抬正是国公府纳徵来的东西,原封不动的抬了回去,后面六十四台真让两边看热闹的百姓开了眼,箱柜、被褥、首饰、衣服、绸缎、文房四宝及金银器皿……,什么稀罕物件没有,只有你想不到的,就没有人家没有的,浩浩荡荡铺满了整条长街,这边到了街头,要拐弯了,那边还有刚出府门的…… 采薇其实也不想摆这些排场,可国公府纳徵送过来就三十六抬的东西,爹娘又怕她过门让人瞧不起,死气白咧的置办嫁妆,加上老舅爷,和两个表舅,她嫡亲的舅舅,连杜家那边,因为是干亲,也送了不少来全礼,加在一起,一百二十抬都是缩了又缩,减了又减的,只挑了最好的抬了过去,就这么着,还成了京城茶余饭后的谈资,等采薇跟封暮萧成亲多年后,提起婚事还令人津津乐道呢…… 国公府这边也是四门大开,家丁小厮具都系着红绸穿着崭新的青衣,前头大管家封兴迎着打头的王宝财,看见一担一担华光溢彩的嫁妆,饶是见过大世面的,眼睛都有些发直。 这嫁妆过进府来,点了数,对明白了,已是掌灯时分,国公府虽大,主子却不多,认真算起来就四个,国公爷,国丈夫妻,还有就是封暮萧,但旁支族人却多,如今国公府显赫,便多依傍过来,也是堂叔表舅的一大帮子人。 先开头,家里有待嫁姑娘的,谁不盯着国公府大奶奶的位置,恨不得亲上加亲。近水楼台先得月。 要是封暮萧真娶个公侯贵女,他们的心思也能平衡些,谁知弄到最后,娶了个商人之女,难免心里气不忿,头一个赵氏夫人的亲妹子,太常寺卿郑权之的夫人最不忿,儿子一个没得,只生了两个女儿,郑如玉,郑如兰,两个差了两年,郑如玉今年正好十八,如兰十六,本来早些年有人给如玉做媒,说的是光禄寺少卿家的公子,嫌人家不是长子作罢,后来是一心要亲上做亲,谁知这弄来弄去的封暮萧娶了个商人之女。 封暮萧的姨母心里不自在到了极致,来帮着姐姐料理事儿,瞧见封兴呈上来的嫁妆单子,就开始有一句每一句的说酸话:「真是,就怕人家不知道她家有钱似的,巴巴的,恨不得连家底儿都陪送过来。」 第六十章 赵氏听了妹子这话,心里不受用,笑了两声道:「那也得人家有才行,你倒是想给闺女陪送一百二十抬嫁妆,还不得把你家大门都得卖了,因太常寺是个执礼乐的清水衙门,虽说妹夫是个三品官,可除了俸禄,油水真没多少,赵氏这个妹妹又不是个会掌家的材料,不思置办些进银子的产业,每日就知穷奢极侈的过日子,府里存项没有不说,却拉了不少饥荒在外头,时常跟她这个姐姐拆借一二,虽是大家门庭,却着实一个空架子。 赵氏夫人哪会分不清里外,儿媳妇进了门,那就是自己家的人,哪能容得旁人说三道四,赵氏的妹子被姐姐两句话冲回来,讪讪的闭了嘴。 赵氏这才仔细瞧嫁妆单子,着实觉得面上有光,虽说儿媳妇陪送来多少嫁妆,都是她自己的梯己,可这一百二十抬嫁妆抬进来,也给国公府做了脸面,心里也暗暗纳罕,特特去瞧了,真都是难得一见的好东西,回屋便跟丈夫道:「便是苏家钱多,也没这么个陪送法儿的,听见说,他家长女出嫁的时也算平常,怎的次女倒置办了这些嫁资?」 国丈大人笑道:「这个倒也容易想明白,苏家如今的买卖虽大,不过一个竹茗轩一个东篱轩,两个买卖都在儿媳妇一人手里掌着 ,东篱轩比之竹茗轩更是个赚银钱的,还是她自己的买卖,听说是自己出的本钱,至于那些嫁妆,前些日子杭州的皇商高家在通州码头卸了几船的好货,后来才知这高家原是苏家夫人的亲娘舅家,那些东西都是老舅爷给外甥孙女儿添妆的,这么算着,一百二十抬也不多了。」 赵氏夫人身边的李嬷嬷道:「要老奴说,这才哪儿到哪儿,老奴有个侄儿,做了处小买卖,跟苏家的掌柜王宝财有些交情来往,说瞧见过掌柜走东篱轩的账,只一个月的流水,上万银子都有呢,这么大的银子就让个掌柜的裁夺了,亏咱们家这位大奶奶放的下心。」 国丈大人道:「这才是能成大事的手段,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没这点魄力,哪能成事。」赵氏夫人道:「原是听说她琴棋书画样样都成,只针线活计不大拿出手,今儿我去看了,就那个百子千孙的帐子,可是一般人能做出的鲜亮活计,可见这孩子心灵手巧,我倒是越发爱她,只还没见过面,不知到底怎么个模样儿?」 赵嬷嬷笑道:「这眼瞅儿媳妇就进门了,夫人这般着急作甚,等儿媳妇磕头敬茶的时候,任夫人怎么端详不行。」说的赵氏夫人也笑了,想起一事忙跟丈夫道:「这铺床撒帐的人,我想了,还得麻烦侍郎府,府里的婆子倒是也有父母儿女双全的好命人,总是不大尊贵,不如仍烦请表妹,让她做成这件好事,过后一起谢她两口子倒便宜。」 国丈大人点点头:「这些事你看着办去吧!暮萧呢?怎么这半天不见他的影儿?」李嬷嬷掩嘴笑道:「他忙着布置新院子去了,刚头我去给那边新院子,正瞧见他张罗布置西厢的小书房,哪儿面墙上挂什么画儿,案头摆什么式样的瓷器瓶子,琴桌得摆在西墙贬谪,棋案得放在窗户下头……哎呦呦,真真把人琐碎死,老奴倒不知,原来咱们家少爷是这么个细致人。「 赵氏夫人也不禁笑道:「这算什么?前些日子巴巴的弄了泥瓦匠来,我就问他,难不成要盖房子?他说不是盖房子,是挖酒窖,我问他,府里酒窖里的酒难道不够你吃,还得挖个新的?他说不是存酒的,是预备着他媳妇过门来酿酒用的地方,我这心里就纳闷了,统共多大点儿的丫头,又念书,又做买卖,不想还有功夫鼓捣这些东西……」 不说这边国公府一番折腾,再说采薇,过了嫁妆,隔一日便是亲迎礼,即便她两世为人,嫁人却实实在在是头一遭,前几日还好,事到临头,却真有些忐忑紧张起来,有种对未知生活的彷徨,以采薇理解,有点类似现代的婚前恐惧症,可到了如今,想后悔也晚了。 昨个晚间她娘期期艾艾的过来,跟她说了一大堆有的没的,粗略给她讲了如何为人妇,之后塞给她一个小册子便走了,就算古代的婚前教育了,弄的采薇挺囧,晚上躺在床上,辗转难眠,好容易睡着了,她就觉得自己刚睡一会儿,就被三月四月两个生拉硬拽起来,架去沐浴。 沐浴出来,她的盹儿还没醒呢,最后被绞脸的酷刑给折腾醒了,采薇就不明白,这都谁发明的,开脸就是把脸上汗毛都绞光了,疼的她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狼狈非常。 明薇瞧着她那样儿,不禁想起小时候奶奶给她们扎耳朵眼的情景,这丫头也是怕疼,两只小手死死捂住耳朵,小脑袋瓜跟拨浪鼓一样晃着,好像她奶要拿刀割她的小耳朵一样,眼泪哗哗的,委屈的不行,现在想起来,就跟昨儿的事儿一样,这一眨眼的功夫,采薇也要嫁人了。 本来心里那点儿不舍和伤感,却被采薇一声惨叫赶的无影无踪,采薇本来以为绞脸已经是酷刑,哪儿想到还有上头,简直是凌迟。 身后的婆子是刘氏特意请来给新嫁娘上头的老嬷嬷,那婆子也是干了大半辈子这营生,这上头是有点儿疼,可要撑住一日不乱,就得紧些,也没见像这位二姑娘一样,惨叫成这样的,吓的她一双手都有些抖。 采薇是觉得,自己的头皮都要被他拽上去了,疼的钻心,三月在一边忙道:「嬷嬷,嬷嬷,你轻着点儿,我们姑娘怕疼呢,您轻着点儿……」 老嬷嬷脸色有些黑,老半天才道:「姑娘且忍耐些,这头若梳不紧,回头松了可丢了体面。」明薇好笑瞪了妹子一眼道:「哪就这么疼了,值得你这样大呼小叫的,嬷嬷您只管再紧些,不必理会她。」 采薇可怜兮兮的看着她姐:「姐,真的疼……」明薇没好气的道:「忍着。」采薇遂闭上嘴巴,好容易头上好了,采薇觉得,不止疼还重,她的小脖子都快压折了,这是成亲还是受刑。 头上顶着足有五六斤的头饰,因封暮萧入吏部,皇上特赐了个二品爵,采薇这身吉服便是冠花钗八树翟衣,一身行头穿在身上,犹如穿了一身厚厚的甲胄,行动坐卧皆安稳不得。 直折腾到外头擦黑了,才听见鞭炮锣鼓声响,清明快步跑进来说:「吉时到了,国公府的花轿临门了呢。」姑娘大喜,屋里的婆子丫头均给采薇道喜。 接着喜娘一左一右搀扶着她到了前头正堂,先拜了祖宗牌位,再拜祖母,最后拜爹娘,刘氏眼泪噙着泪花,给采薇正了正衣裳,道:「过了门,要记得恭顺端庄,孝敬翁姑。」苏善长的眼睛都红了:「切记不要以家中父母为念,去吧!」这一句话倒是勾出了采薇的眼泪来。 喜娘扶着她磕头跪拜毕,善长亲手给女儿盖上绞金丝的红盖头,鞭炮声响,喜娘扶着往外走,采薇是什么都看不见的,就能看见脚底下那一亩三分地,因此也没看见封暮萧那意气风发的模样儿。 第六十一章 今儿真是封暮萧打从生下来最欢喜的日子,盼来盼去,好容易把采薇娶回了家,想着后头花轿里坐着自己媳妇儿,心里的高兴劲儿藏都藏不住,看热闹的人瞧他哪样儿,不禁暗道:「谁说封子都是个冷心冷面的公子,这热乎起来能把人都烤化了……」 采薇坐在花轿内就觉仿佛走了半辈子那么长,红盖头遮住脑袋,闷的简直透不过气来,她刚想撩起来,就听轿外四月的声儿道:「姑娘且耐烦些,前面就到国公府了……」采薇伸出的手又缩了回来,微微转了转脖子,觉得后脖颈子又酸又疼,刚要自己揉揉,发现手腕子抬起来都费劲,这才记起来手臂上不知套了多少镯子,重的要死。 采薇刚要叹气就听轿外的炮仗响起来,然后轿子落下,轿帘子掀开,有人搀着她走了出去,手里塞了一截红绸带,两边喜娘扶着她缓缓往前走。 上了台阶,刚至大门前,就听一声响亮的吆喝似唱似喏的道:「东方一盏太阳开,家有金斗拱龙牌,湖中有水龙来戏,清风吹过念喜的来。」采薇知道这是念喜歌的,她抬脚迈过门槛,就听念喜歌的又道:「一进大门喜气生,门楼高大贴对红,金砖慢永路,五爪显金龙,龙凤花轿四仙台,灯楼亮子两边排。声吹细乐头引路,抬到贵宅相俯来。」 吵嚷着过了大门,到了二门外又听念道:「一进二门喜事多,八宝楼联绣鹦歌,莺歌绣在了楼联上,巧嘴的鹦哥把话说。」这才进了内厅,也是喜堂。 采薇琢磨着下面该拜花堂了吧!就听一阵脚步声响起,接着仿佛是个婆子的声音急吼吼的传来:「老太爷,老爷,夫人,前头报了信儿的来说,皇上跟娘娘到街口了,奔着咱府里来了。」 贺喜的宾客多是朝廷命官,这一听都慌了神,本来按着礼节,今儿拜了堂,明儿一早先要进宫去拜皇后娘娘,这国礼在前,家礼在后,也没想到这个日子,皇上跟皇后娘娘怎么就来了。 接着就是一阵忙乱着接驾,等皇上跟皇后坐到了主位上,一众人急忙跪下又磕头,采薇也只能跟着跪下,就听一个颇威严的声音道:「今儿只论家礼且把国法放一放便了,内弟成亲,朕这当姐夫的怎能不来吃一杯喜酒。」接着,就听皇后娘娘吩咐:「都自在些,不然新娘子可都慌了。」 国公爷笑着冲念喜歌的点了点头,念喜歌的大约过于紧张,有些磕巴念起来:「昨,昨日在家伺父母,今,今日花堂拜公婆……」后面咔住了,半天没念出来,就听皇上道:「朕说了,今儿只论家礼,再说,这天在上,地在下,朕虽称天子,也大不过天地去。」 念喜歌的才道:「一拜天,二拜地……」三拜该公婆的,改成了圣上,四拜才是公婆,好在没有妯娌,最后互相拜了,采薇才被搀进了内院的新房。 坐在喜床上刚要松口气,盖头就被挑开,她下意识抬头,便望进一泓晶莹的眸中,透着得偿所愿的欣喜,头上金冠,大红吉服,身上那股习武的英武之气,被艳丽的红色冲淡了许多,更显秀美绝伦。 旁边扑哧几声笑道:「可见新媳妇儿合心意,新郎都看傻了。」采薇脸一红,旁边不知哪家的青年子弟说了声:「现在洞房还早呢,先去前头吃酒……」一拥而上,连拉带拽的把封暮萧架了出去。 这边采薇才暗暗打量房里的人,只见身边一个面色和善的嬷嬷,蹲身行礼道:「老奴给大奶奶道喜。」四月低声在她耳边道:「这位是夫人身边的崔嬷嬷。」采薇忙立起来微微欠身。 崔嬷嬷笑着给采薇引见了屋里的人,采薇知道这些嫂子什么的都是封家旁支族里的,如今不过来凑热闹罢了,便也没仔细记,只三月在一边暗暗帮她记下。 一时说了些喜庆的场面话便散了,崔嬷嬷这才仔细打量这位新奶奶,心里不禁赞了一声,只见身材高挑,虽一身贵重吉服穿在身上,也能瞧出些纤侬腰身,一张小脸粉嫩嫩那么白净,天生一双明眸,嵌在银盆一样的脸上,仿佛两汪秋水,秀眉斜飞,更显顾盼神飞,琼脂瑶鼻之下红唇如珠,唇角微微上挑,仿佛含着笑意,嫣然一笑,边有个浅淡的梨涡若隐若现,怎生难画难描的齐整模样儿,怪得自家少爷这么一门心思非要娶回家来。 崔嬷嬷见时辰差不多了,说了两句贺喜的话,便要退下,采薇略扫了眼身旁的四月,三月忙端出一早预备下的礼,四月拿了头先一个荷包塞给崔嬷嬷道:「劳嬷嬷受累一场,这是我们姑娘给嬷嬷的,不是什么好东西,给家里孩子玩吧!」剩下的一一分给了封府的婆子丫头,一个不少。 崔嬷嬷也不推让,谢了赏,便带着人走了出来,刚出新院子的门,身后的婆子便哎呦一声道:「咱们家这位大奶奶好大的手,随手一赏就是一锭银锞子,足有一两呢,顶上我老婆子两月的例钱银子了,崔姐姐得了什么好东西,我们也开开眼。」 崔嬷嬷也顺着她们打开荷包,几个丫头婆子不禁倒抽了口气,只见倒在手上是几个拇指大小的玫瑰花,金光闪闪,精致非常。 崔嬷嬷也有些愣,继而暗暗点头,外头都说这位二姑娘最是个机灵通人情世故的,如今瞧来的确不错,想来嫁过来之前,功课已经做好,知道她是夫人身边的管事嬷嬷,故此这赏钱给的也分外重些,这正是个能干的主母才会做出的事儿。 举凡像他们这样的宅门府邸,内外婆子丫头小厮家丁总归到一块儿,有几百人之多,你新来乍到的主子,着急立威是没用的,倒是使唤银钱,最是个便利快捷的法子,只不过这些都是下头的世故,寻常大家闺秀哪知道这些,故此,都知道这新媳妇难当,也在这上头,他们这位大奶奶倒真是个精明人呢。 想想也是,手里管着那么多买卖,这些内府里的门道哪会不知,说到底儿,国公府也没旁的子孙,就少爷一根独苗,以后这偌大的国公府,还不都是这位大奶奶的,以后自己得多近乎着点儿,没得亏吃。 再说采薇,总算盼着人都走了,一叠声吩咐去预备热水沐浴,四月知道,再进来的除非姑爷再无外人,便也依着她,帮着宽了吉服,头上的冠摘了,扶着她去锦屏内沐浴。 洗了澡,采薇一身清爽的坐在床上才觉自己又活过来了,头发已经用帕子绞干,四月给她通顺了头,挽起来,梳了一个斜斜的坠马髻,插上一直赤金镶翠合欢花的簪子,簪头垂下流苏映着两只翠生生的耳坠子,更显得眉清目秀肤白胜雪。 三月捧过来一件攒金边绣牡丹花的大红常服过来,服侍采薇穿在外头,这边刚收拾停当,就听外头小丫头的声音儿:「给大爷道喜……」话音刚落,门被推开,隔扇门外晃过人影,一阵酒气冲鼻而来。 封良和封兴两个,一左一右搀着封暮萧走了进来,扶到喜床上,一头就栽到了帐子里,封良封兴两个,头都没敢抬,领了赏就跑了。 第六十二章 四月悄悄使了眼色,屋里的婆子丫头都退了出去,四月放下里间的帐幔,退出去掩上外间的门。 屋里只剩下采薇跟封暮萧两个,采薇眨眨眼,看了看那边臂粗的龙凤花烛,扭头看看床上貌似醉的不省人事的男人,突然毫不留情的踢了他一脚,哎呦!封暮萧疼的喊了一嗓子,也装不下去了,坐起来,看着采薇呵呵傻笑。 采薇白了他一眼,继而也不禁笑了起来,她这盈盈一笑,映着剔透的烛光美得勾魂摄魄,封暮萧的手不自觉伸过去,摸上她的脸颊,只觉滑腻入骨,略低头只见对襟领口内,露出一截子雪白的脖颈,映着艳红的衣裳,分外好看,阵阵幽香窜进鼻孔,封暮萧只觉,浑身燥热难耐。 伸手就要解采薇的衣带,被采薇一把推开,封暮萧不禁急道:「到这时候,你还待怎的?」采薇脸红的不行,瞪了他一眼,冲那边案头努努嘴,上面摆着两只红丝牵足的鸳鸯翠玉盏。 封暮萧才想起,合欢酒还未吃,站起来几步过去,两人对着一饮而尽,封暮萧拿过采薇手上的翠玉盏放在一边小几上,定定望着她,忽然吃吃笑了起来。 采薇被他笑的愈发不好意思,小脸一绷道:「你笑什么?」封暮萧低声道:「我笑你终是我的了,现如今你可再也跑不了……」说着,三两下把自己身上的袍子脱去扔在一边,伸手就来扯采薇的衣裳,倒是手脚利落,没几下采薇的衣裳就剥了下来,封暮萧扬手挥落床帐,把采薇压在身下…… 大红绫子的肚兜亵裤被丢出帐外,封暮萧亲着采薇的身子,手胡乱的探到下面去探那幽深……采薇死死闭着眼,连呼吸都有些灼烫,感觉越来越痛,渐渐发现不对劲儿,她慢慢的张开眼,吓了一跳。 身上男人一张俊脸胀的都发紫了,额头豆大的汗滴下来,两人身无寸缕,紧紧贴在一起,他在自己身下乱冲乱撞了半天却不得其门而入,采薇不禁大窘,这是什么情况,难道这男人竟不知怎么做。 大约被采薇看的有些发急,猛地一用力,啊……采薇不禁惨叫一声,小手用力推他:「疼,疼死了,你出去,出去……」封暮萧额头的冷汗嘀嗒嘀嗒往下落,低下头不住的亲她:「对不住采薇,我,我忍不住了,呃……啊……」 采薇叫了一声就被封暮萧堵住了嘴,呜呜几声,只剩下封暮萧越发粗重的喘 息声。 封暮萧是真忍不住,似他们这样的世家子弟,别说到他这个年岁,十三四上早有了几个侍奉枕席的大丫头,封暮萧是因自小跟着师傅在江湖上行走,从知道男女之情的时候,便存了一个采薇在心头,后来知道采薇心里的想法,越发自尊自重,哪肯行差一分,一心就要娶采薇家来,这些事上便不大领会,只模糊知道些。 刚回京那阵子,她娘就给他屋里放了两个十七八的大丫头,那意思他怎会不知,想到采薇,忙不迭的打发了,身边再也不许丫头紧身,屋里只留了小厮伺候,为此,他爹娘一度还以为他有什么毛病,特特请了太医来看诊。 成婚前,封暮萧也淘换了些孤本的春宫小册来瞧,也怕这好容易盼来的洞房花烛夜,丢了脸面,可这看是看,做是做,看再多一做也不是那么回事,最糟糕,他忍不住。 那种温热紧致你中有我的感觉,几乎令他疯魔,他知道采薇疼,他也疼,可疼也得做下去,就仿佛身体里关了二十多年的野兽突然放了出来,他甚至都控制不住自己,急切间,又怕采薇喊疼,张嘴堵住一张红菱小口,舌儿穿挑而入,又吸又缠,身下也发力顶撞起来。 他不动,采薇都觉疼不可忍,更何况他动了,采薇觉得,还不如直接杀了她痛快点儿,疼的钻心,想喊都喊不出,被木头死死堵住嘴。 采薇疼的眼泪都下来了,可封暮萧就跟变了个人似的,耸 动起来蛮横非常,好在疼没多久,忽然身上的木头抽搐两下趴在她身上不动了。 采薇终于松了口气,知道他完事了,遂伸出手臂去推他,封暮萧却不满意,这算怎么回事,他才动了几下就完了,他心里明明还想要她,一点不想挪开,不仅不挪开,还低下头去亲采薇,手缠上来去揉捏胸前的柔软,采薇觉察不好的时候,已经晚了,还没缓过劲儿来的身体,忽然又痛起来,采薇慌忙用力推他:「疼,疼,你出去,出去……」 封暮萧哪会听她的,本来就对自己刚头的表现不满意,这会儿更来神儿了,不管怎么说,今儿就今儿了,心里比谁都清楚,要是这会儿还依着采薇,就啥都别想了,反正刚才已经把她得罪了,不如索性撒欢,什么事明儿一总的赔不是。 心里得了这个计较,封暮萧再也不束手手脚的留情,低头堵住采薇的小嘴儿,大手圈过去拖住她柔软的香臀儿,耸 动起来,采薇疼的浑身直抽抽,想推开他,无异于蚂蚁撼树,哪推的动,她的腿被他分的很开,木头的爪子抓住她的臀,固定住她的身子,一下比一下的深入进来…… 采薇觉得,自己或许被木头劈开了两半,要不怎么这样疼,疼的她有些头昏起来,混混沌沌的,仿佛那种疼却逐渐消退了些…… 采薇琢磨着,别是自己疼过劲儿了吧!身下有些麻酥酥的发木,知道木头今儿晚上不会放过她,她再挣扎也没用,索性放弃了抵抗,随便他。 大约感觉到她的变化,封暮萧松开她的唇舌,转而去亲她眼角不断涌出的泪珠,一边喘着气动着,一边赔不是。 采薇真想翻白眼,这就是男人,平常多依着你,顺着你,在床上也跟禽兽没两样儿。 采薇被他折腾的快死过去了,才听见他低吼一声,彻底软在她身上,采薇基本也快挂了,闭着眼,浑身没一处不疼的地儿。 总算这第二回木头满意了,那种淋漓的畅快,不足为外人道,闭着眼缓了会儿,睁开才发现采薇仿佛气息都弱了许多,慌起来,忙伸手去探她的鼻息,气息虽弱,却还算平稳,封暮萧松了口气。 也知道自己折腾的有点过,还不知她怎么恼自己呢,缓缓退出来,采薇闭着眼哼了一声,封暮萧伸胳膊把她搂在怀里,低声道:「对不住,刚才,我实在忍不得,你莫恼,以后再不如此就是了……」这话谁信,采薇闭着眼不想搭理他,不过,两人粘腻腻抱在一起真不舒服。 她挣扎着捶了他两下,有气无力的吐出两个字,封暮萧听见了是沐浴,封暮萧不禁笑了起来,坐起身把撩开帐子,拢在床边的金钩上,用锦被裹住采薇抱到了里面稍间,早已预备下了热水。 洗了澡,套上旁边预备好的中衣,才回来重新躺在床上,扯过一床新的大红鸳鸯锦被盖住两人。 封暮萧跟打了鸡血一样,兴奋的根本睡不着,把采薇抱在怀里,一会儿低头看看,一会儿亲亲,一会儿上手摸摸,简直就没消停的时候,嘴里还不停叨叨着:「采薇,你不知我心里多欢喜,你终于是我的了,你是我的了,从今儿起,你再也跑不了了,也不能对我不搭不理的,让我去猜你的心思,让我着急的彻夜难眠……从今儿起,我们日日夜夜都在一处,再也不会分开,你可欢喜吗……」 第六十三章 采薇又累又困,哪有力气搭理他这些,不想他折腾了一溜够,还有这么大精神叨叨这些有的没的,只敷衍的嗯了一声,眼睛都没睁开,想着应付过去,赶紧睡觉,明儿一早还得起来折腾呢,这哪儿是成亲,纯粹受罪。 封暮萧听她应了,心里越发激动,低下头去亲她,大手开始不老实的伸到中衣里去摸那胸前的两团柔软…… 采薇终于睁开眼,警告的望着他:「你要是再不消停,明儿我就睡到厢房去。」封暮萧亲了她雪白的耳珠一下道:「好,好,我不动,我就摸摸,我知道你身子不舒服,我保证不做别的……」 采薇也不去管他,反正她话撂在这儿了,他要是敢轻举妄动,就别怨她,封暮萧也真没干别的,虽然想了好多次,可最终被采薇撂下的话所震慑,只不过亲亲这儿,摸摸哪儿的小动作一宿都没断。 采薇觉得,自己也就闭了下眼的功夫,就听外头四月叫起的声儿,封暮萧是激动的一宿没睡,这一晚上就睁着眼盯着采薇了,就怕一合眼,他的采薇跑了。 听到四月的声儿,先坐了起来,撩开帐子,看了看那边架子上的西洋钟,低头去亲采薇的眼睛,温柔的唤她:「采薇,采薇……」采薇被他叫的烦不胜烦,抬手挥了挥,扭过身子想继续睡,谁知这一动就给疼醒了,睁开眼就见眼前一张放大的俊脸,正咧开一张嘴冲她笑。 采薇眨眨眼,老半天才想起,昨儿自己嫁人了,今儿要进宫叩谢皇上皇后,要给公婆敬茶,行家礼,总之有的折腾…… 封暮萧扶着她坐起来,才吩咐人进来,外间的门一开,一大帮子人,又是丫头,又是婆子的捧着洗漱用品鱼贯而入,在房里站了两大溜。 封暮萧起身下床,由婆子服侍着洗漱穿衣裳,四月跟三月两个过来扶着采薇下床,三月眼尖,一眼瞧见姑娘中衣里露出的半截脖颈上,密密麻麻都是红肿痕迹,不禁倒抽了口凉气:「姑娘,这是怎么弄的,难道挨打了不成?」 被四月偷偷踹了一脚才住了嘴,四月原说三月还没成亲,今儿就让她跟几个婆子伺候姑娘就是了,偏三月跟清明谷雨几个谁都不乐意,就让她们进来了。 清明谷雨两个还好,就是脸红红的不吭声,三月却是个口无遮拦的,倒是屋里的婆子低笑了几声,采薇脸通红,扶着四月的手站起来,就觉腿都有些打颤,一软又坐了回去。 四月不禁有些埋怨的望了眼那边的姑爷,昨个她是在外头伺候的,里头的动静听的真真,姑爷孟浪,又是个自幼练武的,身体强健,折腾了一晚上,姑娘哪受得住,今儿姑娘能下床已是不易。 封暮萧轻轻咳嗽一声,没说话,采薇在床上缓了会儿才站起来,让四月三月服侍着穿衣裳,不知穿了几层,才做到妆台前,让四月给她挽发,带冠儿。 采薇一见还是昨个那身老重的行头便问:「怎的还穿这身?」封暮萧过来道:「咱们先要进宫,等回来就能换个轻便些的衣裳了,你且忍忍。」 采薇只能点点头,略扫了眼屋里的人,大都是她带来的人,只几个婆子眼生是封府里的人,倒是没瞧见一个年轻丫头,心里的不痛快便顺了顺。 虽说昨儿被木头折腾的不善,可细想想,又觉分外如意,昨晚上木头的表现就能知道,自己是他第一个女人,采薇很清楚,在这父权夫权的社会,以木头的家世地位,能这样干净有多难,一想到这些,心里那些恼意便散了七七八八。 打扮好了,便到了外头次间,粗略用了些早饭,采薇还困着,浑身又疼又酸,哪有什么胃口,封暮萧哄着,才吃了一碗糯糯的粳米粥下去,便推开碗说饱了。 封暮萧吃了几口,婆子就忙催着两人进宫,这是采薇第二次进宫,这回却直接进了坤宁宫,也不进正殿,只在偏殿里给皇上皇后磕了头,皇上受了礼,略说了几句话就走了。 皇后娘娘却亲热的拉着采薇,坐到身边底细打量,只见比上回见时又标志了好些,头发挽在花钗金冠里,露出一张瓷白如玉的小脸儿,晨光中更显眉眼盈盈。 要说这美人多了去了,可大多数美则美矣,却难得有灵气,有些男子即便得了美人,也不过三五朝就扔到脖子后头去了,是故,女子想要留住男人的心,除了一张美人脸,还得修行旁的,让男人丢不开,撂不下,才是真正的本事,她这个弟媳妇就有些意思,不然,也不会让自己这个眼高于顶的弟弟瞧上,费了这么大力气娶回家来。 皇后娘娘端详采薇半晌儿,忽然想起一事道:「万岁爷走了,咱们就都是自家人,我是你正经的大姑姐呢,你也不必过于拘谨,咱们说说话儿,正巧今儿你进宫来,我有一事要询你,听说你在冀州的时候,曾拜过一个先生?」 采薇不想皇后问她这些,便点点头道:「是曾拜过先生,教了我几年,后来说游历天下,便去了。」 皇后道:「可是姓梅?」采薇道:「是梅先生。」皇后不禁拍案道:「可是费了这些功夫,原来你是梅学士教出的弟子,怪道琴棋书画都这样出挑。」 采薇来京城也不少时候了,自然听说过梅学士的大名,当年的先帝钦点的状元,因满腹经纶,被先帝赏识,官至翰林大学士之位,后听说辞了官去游历天下,不知所踪,都说他寻个幽僻山林隐居去了。 采薇是一点没把这位大名鼎鼎的梅学士跟她的梅先生联系到一处,虽说梅先生也有那么几分仙风道骨的隐士之风,却是个挺幽默风趣的性子,教她的时候,也不严厉,嘴尤其馋,那时候,没少让她做吃食,有时候寻不到他,就去酒窖里找,肯定在哪儿呢,把她酿的酒喝了大半,这样一个人,怎么会是翰林大学士,且师徒在一起那么多年,梅先生半个字都没露过。 皇后娘娘看着她笑道:「这位梅学士向来有些不羁的性子,先帝当年也是狠留着他,才留了几年,后来还是走了,皇上要给太子寻太傅,这才想起他来,着暗卫去访,这都大半年了,寻不到他的影儿,只说在冀州府待过几年,收了一个女学生,后来才知,这女学生就是你,你可你师傅如今的所在?」 采薇想了想道:「师傅闲云野鹤,到处游历,上个月来了一封信,说是在南蛮呢,这几年他都在南边,说哪里风青水秀,是个养老怡情的好地方,因那时先生说过,我若成婚,他必回来,吃上一杯喜酒,我便写了信过去,告知先生成婚的吉日,可今儿了也没见他来京,想来什么事儿阻住了也未可知。」 皇后娘娘笑道:「如此就好,等他来了再说。」 采薇跟封暮萧出了宫上了马车,封暮萧才问她:「怎的你没跟我提过这些?」采薇疲累的闭上了眼:「巴巴的提这些做什么?我头疼呢!」封暮萧见她眼底有隐隐的青黑,轻轻闭着眼,说话儿都没什么力气,不禁心疼上来,扶着她靠在自己怀里,手伸过去给她按压两侧的太阳穴。 第六十四章 马车停在府门前,封暮萧才停下手,采薇觉得好多了,这男人倒是挺有用的。下了车先回他们自己屋里换了衣裳。 封暮萧是一身大红挑金线百蝶穿花的锦袍,采薇是对襟儿攒金边的大红吉服,下摆的绣活儿也是百蝶穿花,头上挽了一个庄重的发髻,别上五凤穿珠钗,鬓边还要插一朵大红绢制的牡丹花,被采薇拦住道:「这样就好,统共就一个脑袋,插多少东西。」 封暮萧挥挥手,在她身后对着铜镜端详了半晌道:「倒是这样更爽利些。」四月抿抿嘴笑了笑,心话儿姑爷倒是什么都说好。 两人出了院子沿着游廊往前走,进了宫一趟,采薇觉得好了些,虽还是有些浑身泛疼,毕竟能忍过去。 先去了封家的祠堂,拜了祖宗,再至正堂,拜见定国公和公婆,崔嬷嬷放下软垫,采薇跪下去,挨次敬茶。 国公爷捋着自己的胡子,笑看着孙媳妇儿,怎么看怎么中意,国丈大人也颇慈祥的吃了媳妇茶,到了赵氏夫人这里,打儿媳妇一进门,不自然的走路姿势,氏夫人就不禁白了儿子一眼。 早伺候新房的婆子就来跟她回了,虽说洞房花烛可也得知道轻重,儿子的确有些孟浪,忙让人扶起来,接着便是旁支的长辈,采薇也不用记得,身边的崔嬷嬷一一指给她,自然不会错的。 终于这家礼过了,赵氏夫人也知道儿媳妇快撑不出了,就让她们小夫妻回去歇着,待小两口走了,赵氏夫人回了自己院子,崔嬷嬷才道:「不是老奴说,不知底细的,只看咱们大奶奶这通身的气派,说是公侯家的小姐也不屈。」 赵氏夫人扫了她一眼道:「这才过门一日,旁的还不知,可这性子倒真真乖滑,你们这几个有体面的嬷嬷,倒是都说她的好话,可见是得的赏钱随了心,这嘴自然就甜了。」 被赵氏一语道破,崔嬷嬷也没怎样,笑道:「要说赏钱多少,也不算什么?只大奶奶才多大,这份心意却周到。」 赵氏夫人也暗暗点头,她这样懂事知情的,倒省的自己操心,今儿仔细端详她的行止,一动一静皆有章法,倒像个教养极严谨的大家闺秀,即便有心挑,也挑不出半点错处去,不知以后如何,且看吧! 不说赵氏这里,再说采薇,终于又到了自己的地盘,到了次间,衣裳都没换,直接就歪在炕上。 三月不禁咯咯笑了几声,跟四月两人拉着她坐起来,给她把头上的钗都卸了,外头的衣裳也宽了,只套了一件宽袖掩襟的短襦,配着里头的红绫子侧褶裙,倒是分外清爽。 封暮萧也已经换了家常的袍子,两人坐在炕上,封暮萧让人把饭摆在炕桌上,拉着采薇道:「早上只吃了一碗粥,这会儿没旁人,你自在的吃些东西,不然,身子坏了可怎么好。」 采薇睁开眼看了看桌上,便恹恹的摇摇头,说不想吃,封暮萧不禁有些发急,这可是怎么了,便问旁边的婆子:「小厨房还有旁的什么吃食?」那婆子忙道:「还蒸了两屉裹馅儿的肉角,记得大爷不喜吃油腻,便没端上来。」 封暮萧瞧见采薇睁开了眼,便道:「端一笼上来,再拿一小蝶镇江的香醋……」采薇这才吃了几个,漱了口,便仍歪在炕上睡了过去。 封暮萧知道她累了,也不去吵她,只等着天都擦黑了,才唤了她起来,梳洗过后,来个男人去赵氏屋里请安。 赵氏这边吃饭早,她们过来时刚摆上饭,赵氏让封暮萧坐在身边陪着自己吃,采薇站着后面伺候着布菜,古代就这规矩,采薇不习惯也没法儿,早有心理准备,只是封暮萧很有些不自在,基本上一碗饭跟数米粒差不多,一会儿抬头看看采薇,一顿饭吃的心不在焉。 赵氏倒也不为难他们,吃了饭就让小两口退下了,刚走,赵氏夫人就酸溜溜的叹道:「真是那句话,娶了媳妇娘就忘了,你可瞧见没,一顿饭就惦着他媳妇了,我这个娘倒成了讨嫌的。」 崔嬷嬷道:「他们新婚的小夫妻,自然亲昵疼宠些,以后日子长了就好了。」 再说,采薇出了婆婆的屋子,一路也不搭理木头,封暮萧跟在后头好几次张嘴想跟她说话,她都不理他,不免有些发急,细想了想,也不知自己错在何处了。 进了屋,见没旁人了,才一把扯住她道:「你倒是怎了?我若有错,你也给个明白话儿,难不成还为昨晚上的事儿恼我?」 采薇脸红了红,把袖子从他手里拽出来道:「昨儿的事都过去了,谁还为过去的事儿恼。」 封暮萧道:「那为什么?」采薇不禁叹了口气,知道这些事需跟他仔细说明白,便道:「你们这样的家族最讲规矩,这也是先头不乐意嫁你的原因,自古这婆媳之间最易生矛盾,你当儿子的若不会从中调解,婆媳成了仇敌也不新鲜,就拿刚才婆婆吃饭来说,我伺候婆婆本是规矩,你心疼我也对,但却要分时候,当着婆婆你心疼我,让婆婆怎么想,我好容易生养大的儿子,娶了媳妇就把娘忘了,我在婆婆眼里成什么人了,便是我事事做的好,这成见存在心里也不好了,若要婆媳关系和睦,以后当着婆婆的面,你就不要理会我,可记得了?」 封暮萧被采薇数落了一顿,细想想真有些道理,刚从他娘屋里出来的时候,他娘的脸色是有些不大好,便点点头:「我记得了,以后再爹娘面前,我不心疼你,等回了咱们自己屋里我再心疼。」 采薇脸一红,白了他一眼道:「都说封子都是位冷郎君,今儿看来传言有误。」一张似笑非笑的小脸儿望着他,娇俏非常,封暮萧爱的不行,凑上去就要亲她的小嘴儿被采薇一把推开:「混闹什么?丫头婆子都在外间屋。」话音儿刚落,就听外头四月咳嗽一声道:「姑娘,姑爷,晚饭好了。」 采薇道:「就摆这屋来吧!」一时几个婆子提着食盒进来,一一摆在炕桌上,睡了大半天,采薇倒是有了些胃口,见有她平日最喜的鱼头小砂锅,便觉腹中饥饿上来。 国公府做出来的砂锅鱼头更精致些,汤熬的奶白,香气扑鼻,并无半点鱼腥味儿,里头放了冬笋,花菇,银耳,海米等配料,加上滑嫩的豆腐,很能勾人食欲,采薇就着这个鱼头豆腐吃了两小碗饭,又吃了一碗汤,才撂了筷儿。 封暮萧见她吃的多,才算放了心,让人赏了小厨房的人,撤下饭食,上了茶来,略吃了几口,封暮萧贪着那帐中乐事,便有些坐不住了,觑眼瞧了采薇好几次,采薇只不搭理他,手里拿着本书,就着桌上的牛角灯看的认真。 封暮萧心里急的不行,瞧了瞧屋里没旁人,伸手拿过她手里的书,低声道:「晚上看书伤眼睛,明儿再瞧吧!时候不早,不如安置了可好?」 采薇抿抿嘴,瞧了眼那边架子上的自鸣钟,心里腹诽,什么不早了,这才几点?着实有些怕昨晚上的事儿,便推脱道:「我今儿白日睡了些时候,这会儿不困,你若乏了,先去歇着好了,不用管我。」说着,自去拿了书接着看。 第六十五章 封暮萧不禁愕然,这新婚燕尔的,他一个人冷寝寒帐的有什么趣儿,可自来对采薇依从惯了,她说什么是什么,自己也不好勉强她,心里一闷便不说话了。 外头四月听了暗暗叫糟,知道定是昨个晚上的事,姑娘被折腾怕了,这会儿是变着法儿的想避开呢,可这事能避的开吗,再说,姑娘若避开了,难不成让姑爷找别人去,这男人即便耐性再好,这些上头也没好忍性,这么下去可不冷了心肠。 四月便走进来道:「时辰不早,姑娘姑爷该安置了。」不等采薇说什么,就吩咐清明谷雨去收拾床褥被子。 封暮萧的脸色这才缓了些,待床褥铺好,也薰了香,采薇磨蹭着沐浴出来,屋里只剩下了封暮萧一个,两眼冒火的坐在床边上盯着她。 采薇眨了眨眼,跟上刑似的走了过去,刚到跟前,就被封暮萧圈住腰肢直接压在床上,采薇紧紧闭着眼,想起昨儿晚上惨烈的情景,身子都不由打了几个哆嗦,伸手按住木头扯她衣裳的手道:「那个,能不能不做了,真的很疼……」 封暮萧这才明白,采薇是疼怕了,故此躲着他,封暮萧好气又好笑,也有些羞愧,亲了亲她道:「对不住,我,我没有经验,不过你放心,刚头我研究了下,这次会轻轻的,保证不弄疼你。」 「研究了下?」采薇睁开眼看着他:「你怎么研究的?」封暮萧俊脸红了红,伸手从枕头下拿出一本小册:「就是这个。」 采薇拿过去翻开看了看,比她娘给她的可高级多了,精彩细腻,谁说古代人保守来着,就这里头的姿势,怎么也得有几十个了,越看越令人脸红,偏又不想丢开。 封暮萧探过头来,指了指上面一副图道:「咱们试试这个怎么样,嗯?」说着,抽过她手上的册子放到一边,大手快速剥开采薇的衣裳…… 本来沐浴过后,采薇穿在身上的不过就是一件领口腰身都宽松非常的红缎长袍,里头就穿着肚兜跟亵裤,被封暮萧轻轻一扯,外头的袍子就扯落开去,见到里面的风景,封暮萧两眼发亮。 采薇里头的肚 兜已不是昨夜的大红牡丹花样儿,是件嫩粉绣海棠花的,嫩粉的底缎上绣着深一丛浅一丛的海棠花映着腻白如雪的肌肤……封暮萧的气息渐渐粗重,唇落下去,隔着那深浅不一的海棠花,寻到那个顶端的花苞,裹住吸吮…… 那种真实刺激,采薇身子不禁抖了抖,只觉浑身燥热难耐起来,其实依着封暮萧,恨不得直接把采薇按在身下,可想起昨儿晚上,也就极力忍住,按着那画册中所示的样子,有些笨拙的亲她……轻粉的肚兜扯落掉在帐外,仿佛春风摇落的花瓣…… 虽然有些笨拙,但木头埋头亲下去的时候,采薇还是按住他的头用力推他:「木头,别%我真恼了,恼……呃……嗯……」 只不过平常对她百依百顺的木头,这时候却强悍非常,再说,这时候采薇已被他亲的浑身无力,就是有力气,她也抵不过自幼练武的封暮萧,被封暮萧按住分开双腿,亲了上去…… 两人虽都是生手,可这种事本来就是本能,加上封暮萧研究了半天,即便不知道具体怎样操作,可很快就摸到了门道,亲那轻软粉嫩的花蕾,直到那花瓣间蜜汁自溢,采薇小嘴里的声儿又娇又软的时候,封暮萧才慢慢顶了进去…… 初时仍有些痛,但很快便酥麻起来,那种酥麻让采薇不由自主迎凑上去,款动腰肢,配合着木头的动作……封暮萧这才领略到各种滋味儿,昨个晚上不过是个过场罢了,今儿这一番才是真正的和谐…… 目光紧紧盯着身下的采薇,烛光穿过红绡帐落在她身上,一头青丝铺陈在枕上,乌发衬着一张潮红的小脸儿,菱嘴儿微张,莺声呖呖,纤腰款动,胸前团软上下摇晃,雪 白,嫩红…… 封暮萧忍不住低头噙住一侧,轻咬,大手箍住腰肢抬起,更加癫狂起来,采薇被他弄的嗓子都喊哑了,身体里一股暖流冲出体外,接着便是木头闷闷的吼声,采薇就觉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醒过来已是晨起时分,采薇睁开眼就看到封暮萧餍足的脸,掀开被子看了看,身上已换上中衣,想起昨夜的事儿,不禁白了封暮萧一眼。 封暮萧亲了她一下,畅快的笑了低声问她:「昨儿可不疼吧!」采薇脸一红,扭过去面儿朝里不打算理会他,却被封暮萧从后头抱进怀里,凑近她耳边低声道:「采薇,昨夜我很快活,今儿晚上咱们再试试别的……」 采薇回过身来,没好气的推开他:「想试你自己试去,我可累了。」封暮萧嘻嘻一笑:「我自己怎么试,难不成你让我找别人?」 采薇蹭坐起来道:「你敢。」封暮萧道:「不敢,故此只得劳动夫人了。」采薇推了推他:「什么时辰了,该起了,还要去给爷爷和公婆问安呢。」 封暮萧这才招呼外头的人进来,两人梳洗了,先去了老太爷院里问了安,便转到公婆屋里,传了早饭,赵氏夫人让儿子坐在下首,采薇立在一边伺候着布菜。 昨个晚上那顿饭赵氏吃的别扭,今儿一瞧,却不禁暗暗点头,儿子倒是一点没瞧他媳妇儿,和昨儿的坐立不安相比就跟变了个人似的,心里好受了些,早饭吃过,也没为难小两口,放他们去了。 小两口一走,崔嬷嬷不禁笑道:「咱们家大爷倒是学乖滑了。」赵氏想了想便道:「他是我生养的,怎会不知性情,哪是他学的乖滑,想来是他媳妇儿嘱咐他了也未可知,倒是个分外机灵的丫头。」 再说小两口回了自己院里,封暮萧忙邀功:「刚头我做的可好?」采薇不禁白了他一眼道:「好什么?太露痕迹,你当太太真瞧不出吗?」 封暮萧不禁苦着一张脸道:「那要如何?」采薇见他那样儿,扑哧一声笑了:「太太不过要你一个态度罢了,又不是那不讲理的婆婆,这样就好。」 封暮萧一听放了心,记起采薇还没吃饭,忙吩咐让人摆了早饭,吃了早饭,两人便在窗下对弈,一局落,封暮萧道:「你赢了。」 采薇歪歪头道:「当我傻吗,看不出你让我的。」封暮萧嗤一声笑了:「真真精过了头,女子中,你的棋艺已是很好了。」 采薇撇撇嘴道:「什么叫女子中已经很好了,这句话我不爱听,男女有什么不同,再下一局来,不许让我……」两人正说着,就听窗户外头封良的声儿道:「前头大奶奶的先生来了,老爷正陪着吃茶呢……」 采薇一听,蹭一下站起来道:「师傅来了。」说着就要往外走,被三月一把拽住:「姑娘这是作甚?怎的也要换件衣裳再出去。」 采薇这才想起如今不同往日,自己是这家的媳妇儿,行动坐卧都得守着规矩,采薇不禁叹了口气,让三月帮着自己换了衣裳。 第六十六章 封暮萧哪里不知她的心思,低声哄她道:「过些日子皇上要派个巡察使去南边,我上疏自荐一下,若成了,你跟着我去南边待上一年半载岂不自在。」采薇眼睛一亮。 国丈大人还不知道儿媳妇的先生就是大名鼎鼎的梅学士,这会儿倒真意外了一下,意外之后又觉颇合情理,怪道儿媳妇出身寒门,却见识广博,即便她自己聪慧,若没有名师教导,也成不了气候,师出名门倒是比那些公侯嫡女更难得些,虽才成婚两日,可礼数周全,原先还说她在外做惯了生意,规矩上必然差些,如今看来,却挑不出半点错处,一行一动颇有大家风范,想来跟这位名满天下的梅学士有些关联。 梅先生接到了采薇的书信就往回赶,却在路上病了些日子,耽搁了,紧赶慢赶的没赶上采薇成亲的正日子,今儿才进京,一进京就听说了国公府和苏府的亲事,如何如何闹热,纳币的彩礼如何贵重,苏家的嫁妆怎样令人眼花缭乱,梅先生不仅抚须颔首,他这个却真算个奇女子了。 要说聪慧的确聪慧之极,性子却最是有些古怪散漫,最喜的事情就是赚银子,当初自己教她的时候,见她慧敏处常人难及,倒是真想好好教授她学问,可采薇却不大用功,凡事只求知道,不求甚解,并不是个认真做学问的,梅先生当初问她:「既是书读的好,怎不用功?」采薇直接问他:「读书为了什么?」梅先生下意识答道:「所谓学而优则仕……」说完自己也不禁笑了,是啊!采薇一个女孩儿家,即便学富五车,最终也不过相夫教子,难道真让她去考状元不成。 经此一事,便不在强逼着她念那些八股文章,而是拣了有趣的史书典籍一一说与她听,闲暇时,教她抚琴下棋,倒也分外自在,更兼这丫头最是个能鼓捣东西的,酿酒,烹茶,做吃食,这些生活上的小事儿每每带给梅先生颇大惊喜。 采薇是个女孩儿,又念了一肚子书,偏又是个精灵古怪的性子,做事无论大小最图享受,更要讲究个出处,明明吃喝玩乐,偏要扣上一个雅字,正如她的东篱轩。 例如吃茶要讲究春夏秋冬的时令,要讲究什么茶,配什么器皿,琴艺高低先放一边,先要焚一炉香,要月夜,要窗下,要情境,吃的要讲究口味,更要讲究养生,为此,读了不少医药典籍,吃酒更要讲究,要佐吃食饮酒,饮酒的器皿也讲究,荷花小盏要吃菊花酒,蟹子肥的时,温一壶绍兴黄酒,赏月,吃酒,品蟹子,寒冬腊月大雪纷飞的时节,燃一个红泥小炉,煮上自酿米酒,神仙般的日子。 故此,梅先生这么个不羁的性子在苏家庄一待就是几年,后来采薇忙家里的生意,在家时候少之又少,梅先生这才去游历天下,在南边寻了个山清水秀的所在,待了几年,南边风景虽好,只是没个采薇给他料理吃食,陪他下棋说笑,未免有些无趣,年前还琢磨让采薇闲暇的时去南边待上一阵儿,师徒俩结着伴儿去南蛮游历,可没想到就成亲了,还嫁的如此门第显赫。 梅先生跟定国公曾一殿称臣,因此封暮萧的父亲虽贵为国丈也执晚辈礼,以示尊重,采薇跟封暮萧一进大书房,瞧见她师傅那眼色,就知不耐烦了,采薇最知她这个师傅,以前当官的时怎样她没见过,当她师傅起却真有些顽童脾性,她公公这人板正,师傅定然不喜,目光中已有几分不耐。 采薇不禁暗笑,先给公公见了礼,再拜见师傅,不想梅先生一见着采薇,就站了起来,没等她行礼一把拽住她道:「听说你在这府里也盖了酒窖,那些好酒可一起搬来了?快带我去瞧瞧,这几年吃的酒,倒有一半是兑了水的。」 国丈大人愕然半晌,见儿媳妇有些为难,忙道:「即是你师傅有事,先去吧!」采薇这才跟着梅先生出去了。 梅先生拉着采薇出了院子道:「你公公真是个无趣之极的,这么半天一共跟我说了四五句话,还都是一样意思的……」说着,瞧了眼后头跟的封暮萧悄声道:「他不是跟他老子一样吧!」 采薇噗嗤一声乐了道:「都跟师傅似的,岂不乱了。」封暮萧给采薇盖的酒窖在花园子边上,挨着竹苑,边上就是一小片竹林。 梅先生指了指竹子下面道:「这下面该埋上酒。」采薇不禁笑了,偏她师傅的鼻子灵,刚到了酒窖口,迎头正撞上定国公,采薇这才想明白,怪不得刚才见着了老太爷身边的人,定国公本来是好奇看看有什么好酒,想着先过过瘾,没想到会遇上孙子媳妇儿。 不禁呵呵一笑道:「采薇来了。」扫了眼采薇旁边的梅先生,指着他道:「你这老家伙怎么跑我府里来了?采薇,这家伙最是个爱吃酒的,你这些好酒仔细别被他吃光了。」 梅先生没好气的道:「采薇是我的,当师傅的吃点儿酒算什么大事,再说,你这孙儿子媳妇才进门几天,采薇这么高的时候,就酿酒给我吃呢。」还用自己的手比了比,两人虽年纪都一大把了,可真有些孩子气的。 采薇道:「这酒窖里的酒虽说是从冀州运过来,可大都是新酿了没几年,有几坛子陈酿好酒,现如今都埋在西郊东篱轩的花树下呢,且干吃酒有什么趣儿,爷爷跟师傅既然有兴致,不如我亲自下厨做些吃食,再差人去东篱轩掘出一坛陈酿来气不好。」 国公爷一听,险些垂涎三尺,一叠声的说好,采薇让三月把两人引到园中的梨花台,封府历经百年,大修小盖的,收拾的颇具规模,亭台轩馆皆精致不凡,花木葱茏,花园子里有一个偌大的人工湖,木头说挖湖的时候便放了鱼苗在里头,采薇便让人下网去捞,没一会儿便捞上两条足有一尺长的草鱼上来。 采薇让拿去了小厨房,她回屋换了衣裳,便往小厨房来了,木头被她赶着去陪师傅和老太爷吃茶说话儿。 小厨房的人的人都是国公府的老人,上灶管事的厨娘以前是赵氏院里的,后来封暮萧回来,赵氏夫人才挑了手艺好的,到这边来伺候,原先来的时候还不怎么乐意,因封暮萧不大在府里吃饭,虽说活儿轻松了,可落不下什么赏钱,比不得太太那边,三日五朝的,总有个内眷来往,摆个小宴也是常事,有了宴席便能得些赏钱物件,这边却真真的清水衙门。 不想,这没多长日子就娶了大奶奶进府,他们这位大奶奶虽才过门两日,出手却大放的不行,加上大爷着紧的那样儿,举凡多吃一口,赏钱就派下来,小厨房这些人更是恨不得变着法儿的讨采薇的好,只不过刚进门的新媳妇儿,不知到底脾胃怎样,只能猜着来。 这会儿忽然送了两条鲜鱼过来,说大奶奶要亲手烹制,厨房的人都不禁愣住,如今别说大家宅门里的姑娘小姐,但能家里有些银钱使唤的,谁舍得让姑娘下厨,因此一般大家主儿的姑娘成亲陪送的丫头婆子里,总有几个能上灶善厨的,就拿他们这位大奶奶来说,身边两个大丫头,虽没见着做什么,可听说都会几个拿手菜,即便为了博个贤良的好名声,能上灶的,也不过做些简单吃食,这鱼却是最不好料理的,又听说是给老太爷下酒的菜,厨下的婆子更觉难了,他们这位老太爷最是个挑嘴的,寻常差一点都入不得口去,更何况是鱼。 第六十七章 采薇一进来虽说忙着请安,心里也不免存了些欺生看笑话的心思,采薇怎会不知这些婆子的想法儿,国公府这样的门第,府里伺候的奴才早都学的油滑非常,欺善怕恶,欺生就熟,这些积年的陈弊,也不是她能管的,再说,她也不想得罪这些人,府里虽没了老太太,可她婆婆掌着家呢,她逞能冒头岂不犯傻,因此就装着不知道,只要过得去,大家都安生,若真有一天让她管家了,再按她的规矩来。 因此采薇对这些婆子很是客气,摆摆手道:「妈妈们自在些,厨下的事,我知道的不多,只是想给老太爷和师傅做两道菜,也算尽尽我的孝心罢。」说着伸开双臂,三月上来把围裙围在她身上。 采薇立在案头拿起刀,用刀背对着鱼头敲了一下,按着鱼异常熟练的去鳞剥皮去骨,切成鱼片,因知道老太爷喜酸甜,便做了一个浇汁鱼片,一个鸳鸯鱼卷,她师傅好清淡,做了个荷包鲤鱼,清蒸鱼段,鱼头鱼骨仍熬汤,鱼肉打成蓉,团成鱼丸放在一边,交代三月等鱼骨汤熬出香味放进去,便回房去沐浴,才复往园中的梨花台过来。 梨花台顾名思义,因周围几株梨花而得名,围着弯曲的栏杆梨花斜斜落在四周,枝头花开如雪,一阵风过翩翩而落,倒是好意境。 老太爷的馋虫早就被满桌的鱼香给勾了起来了,哪想到他这个孙子媳妇除了会酿酒,还能做菜,且做出的菜色香味俱全,上来一道,菜国公爷咽咽口水,只不过酒还未到,却不好动筷。 封暮萧虽吃过采薇做的鱼肉锅,可真正的菜,也是头一回,不免有些惊诧,倒不知她何时学的这样一手好厨艺。 正想着,只见采薇从那边小径走了过来,换了一身海棠色的春衫,三月里天气和暖,如今又是正午,春日融融落在身上一点不觉冷,倒是这一身春衫配上她鸦青双鬓,粉白小脸儿,分外好看。 封暮萧不禁有些看的呆住了,他爷爷喊了他两声都没听见,白等身后的封良小声提醒他,封暮萧才回过神来,见到爷爷跟梅先生两人戏谑的表情,一张俊脸又红又烫。 采薇进来疑惑的瞧了瞧他,不禁道:「还没吃酒,怎的脸就红了?」国公爷跟梅先生不约而同哈哈大笑起来,封暮萧脸更红,好在王宝财这时差了伙计来送酒,是个机灵伙计行过礼道:「回姑娘话,这是去年埋在梨树下的,今年的酒刚运过来,掌柜的让小的顺便讨姑娘的示下,是仍埋在东篱轩那边,还是送到国公府来。」 采薇想了想道:「我记得冀州酒窖里还有十来坛子梨花白,倒有十六七坛的桃花酿,梨花白仍埋在东篱轩吧!这边府里的桃树却多,眼瞅桃花也要开了,想来太太必然要招待各府女眷吃席,桃花酿不比梨花白劲儿大,绵软香甜,多吃些无妨,桃花酿送到这边来。」伙计应了一声去了。 国公爷却暗暗颔首,别看孙媳妇儿年纪不大却真机灵,不禁哄的住子都,更会讨婆婆的好,连他这儿都顾全了,倒是个心有七窍的。 采薇揭开坛子封口,遣清明去拿了一套梨花形的薄胎瓷瓯来,采薇满上,各人吃了一瓯,老太爷道:「倒是清冽醇厚,好酒!」又去品那桌上的菜,连连点头,她一个年轻媳妇儿能做成如此,已是颇令人惊叹,她又不是御厨,能入得他口,比府里的厨子都要强些了。 采薇在一边斟酒,国公爷道:「我这里没你公婆那些规矩,你也坐下一起吃点酒。」采薇也就坐在封暮萧身边吃了半瓯子酒,就听老太爷道:「这酒虽好,却不如窖里那些,后劲儿不足。」 采薇知道老太爷一向喜烈酒,只不过毕竟比不得当年,年纪大了些,再吃那些,恐伤了脾胃,便劝道:「那些酒偶尔吃些无妨,吃多了却伤身,爷爷还是吃些清淡的,若真要吃那性烈的,待孙子媳妇儿得了空给您酿一些,窖里那些都是我让苏家酒坊帮着酿的,水不算太好,曲子也平常,出的酒自然算不得上品。」 国公爷性急的道:「那什么时候酿?」采薇不禁笑了:「这个要等过两日……」梅先生笑道:「公爷好急性,您这孙子媳妇刚过门两日,就巴巴上使唤人家酿酒做吃食,怎么也要等他们新婚满了月,您老可别没眼色。」 定国公这才笑道:「是了,我这酒虫子一馋上来,倒是忘了你们小夫妻刚成亲,成日恨不得卿卿我我的不分开,哪有空闲酿酒,得了,反正孙媳妇进了门,以后尽有我的好酒吃,也不必急在一时,当前倒是我的曾孙子更紧要些。」一句话说的采薇腾一下红了脸,臊的实在坐不住,低低叫了声爷爷,福了一礼扭身跑了。 封暮萧站起来也想跟着去,刚迈了两步,忽觉不妥,又站住了,定国公呵呵一笑道:「你媳妇儿做的这菜顺口,酒更好,我跟梅学士又算故人相逢,我们慢慢吃着,吃醉了,自然有人伺候,你不用在这里陪着我们了,去瞧你媳妇儿吧!」封暮萧听了,说了句孙儿告退,追着采薇就去了。 梅先生笑道:「怎样,我这个女学生嫁给您国公爷的孙子,也算不得高攀吧!」国公爷抚髯笑道:「你的学生哪能差的了,来,吃酒吃酒。」 却说采薇,被老太爷一句话说的臊了回来,刚进了屋,就见后脚木头就跟了回来,不禁嗔道:「你怎的不在那里陪着,回来作甚?」 封暮萧道:「爷爷让我回来的……」说着话用眼去瞧采薇,只见吃了小半瓯子酒的采薇,白玉般的腮边染上清淡胭脂色,配上她身上鲜亮的衣裳,更显艳色夺人,一双明眸似喜似嗔的看着自己,竟仿佛两颗水杏,说不出风情妩媚,大异平日的刚强爽利,更令封暮萧记起那榻上手足相抵脖颈相交的缠绵事,心里不禁一热,动情上来,凑过去就要亲她微微嘟起的小嘴…… 采薇哪料想他这般大胆,青天白日的就凑上来,别说古代,就是现代她也没这么开放,急忙推开他,低声喝道:「什么时候就胡闹,仔细人瞧见……」封暮萧也知道自己有些燥急,这里却不是亲热的地方,只看着采薇越发心痒。 采薇见他目光深沉,怕他还要妄动,急忙唤了声:「谷雨,倒茶来。」谷雨应了声。封暮萧笑吟吟的看着采薇小声道:「这会儿我先记着,等晚间一块儿算账。」采薇红着脸白了他一眼,这木头一开了荤就跟上瘾一样,可怜她的腰,现在还酸着。 谷雨磨蹭了会儿才进来,进来只见两人一边一个坐在炕桌两头,没怎样,奇怪的眨眨眼,亏了四月姐姐还让她慢点进来,怕撞见姑娘姑爷亲热,哪有多事儿,把茶放在炕桌上,又看了自家姑娘一眼才出去。采薇等她出去狠狠白了封暮萧一眼,封暮萧只是看着她笑。 至晚晌儿去赵氏哪里时,赵氏待她又比早晨亲近些,吃了饭还拉着她的手说了会儿子话,又当着面,瞧了明儿回门的礼,才让他们小夫妻回去了。 第六十八章 小两口一走,国丈大人道:「这才两日,你这当家婆婆的规矩就不立了?」赵氏夫人不禁白了他一眼道:「我何时说过立什么规矩?你这话倒像说我有意为难儿媳妇儿似的,我是怕她在家里主惯了事儿,初初嫁到咱们这样的人家来,若她行差做错了什么事,以后当起家来不好服众,想有意无意点拨她些规矩罢了。」 国丈大人道:「虽如此,我瞧你今儿晚上却分外和颜悦色。」赵氏夫人叹道:「虽她才过门两日,做出的事,却没这么周到的了,午时,她遣了身边的的丫头给我送了一个汤来,也没说是她自己亲手做的,待我吃了,觉得不像咱们府里厨子的手艺,问了才知是她亲手做的,倒真真好手艺,更难得,才两日就知道了我喜好,这份孝心,我当婆婆的怎能不领。」 国丈大人笑道:「她早知你的喜好了,你忘了那点心?」赵氏不禁笑道:「可是她有心了,不想子都这一头扎过去,倒让他得了这么个心思玲珑的媳妇儿,也算他歪打正着了。」 再说采薇小两口回了屋,封暮萧催着吃了晚上饭,就催着安置,引得伺候的婆子丫头脸红的脸红,偷笑的偷笑。 薇被他催的实在烦了,看了看那边架子上的自鸣钟,也差不多该到了睡觉的时候,才让丫头去收拾床褥,自己去稍间洗漱,出来看见屋里的情景,不禁脸发烫。 屋里的丫头婆子早就退了出去,外间的门严严实实掩上,隔扇门的帐幔也放了下来,层层叠叠垂在地上,掩着旁边落地灯罩的烛光,晕开浅淡柔和的光影,案头青玉香炉里浅淡百合香氤氲而出,平添了几分香艳暧昧。 封暮萧只穿了一件云缎长袍,宽了腰带,前襟微微敞开,松垮垮挂在身上,露出强健有力的胸膛,发髻散开,披在身后,配上他俊美的五官,有种古典的唯美,却并不阴柔,颇阳刚,很性感。 采薇不禁想起现代时看过的那些古代美男的水墨画,仿佛真实的呈现在眼前一样,只不过他的眼神过于灼热了些。 采薇不禁有些瑟缩,虽说昨晚的经历多少洗刷了些新婚夜的惨烈,可说到底还是有些怕,木头在床榻之上跟外头完全是两个人,说如狼似虎一点儿都不夸张。 采薇闭了闭眼,还是走了过去,她觉得,有必要跟木头沟通一下,这个事儿虽说是夫妻之间的责任义务,可没必要成天做,可以适当歇歇,毕竟劳逸结合才是正确的。 只不过,她的想法显然跟封暮萧有很大出入,她刚走到床边,就被早就急了眼的封暮萧一下按在床上,接着便覆了上来,三两下剥去采薇身上的中衣,采薇嘴巴都没来得及张开,就被堵住,木头异常利落的顶了进来……掰着采薇的腿儿,堵着嘴儿,大进大出,一会儿快,一会儿满的折腾,急的不行,一会儿亲她的脖颈,一会儿亲她胸前两团不停跳动的绵软,采薇被他折腾的哪还有说话的空儿,就剩下喘了……一时筋疲力尽,恨不得睡死过去,也没力气在跟木头沟通了…… 晚上折腾的太狠,翌日,采薇险些起晚了,这连着几天早起晚睡的,采薇都快吃不消了,早知道结了婚是这样,死活都不要嫁了,在家时多滋润,想啥时起啥时起,想几点睡就几点睡,犯懒了,不去爹娘跟前请安也没什么,如果不去婆婆哪儿问安,肯定就是罪过了,还有个刚开了荤恨不得折腾死的木头。 三朝回门,采薇一见了她爹娘,这些委屈就悉数涌上来,眼眶一热,眼泪就要落下来,刘氏跟善长真吓了一跳,心里疑惑,敢是受了什么大委屈,却也不能怠慢姑爷,小叔跟善长陪着在外头坐着,刘氏跟小婶子徐静云拉着采薇进了里屋说话。 木头不禁有些傻眼,更有些坐立不安,尤其他老丈人跟师弟那冷嗖嗖的目光,他真是百口莫辩,刚头在家里就哄了采薇大半天,赌咒发誓的,今儿再不折腾,才哄的笑了,这会儿怎么又成这样了,两口子关上门,或哭,或笑,或闹的都没什么,这回门,采薇一哭他岂不成了罪人。 再说这边,一进了屋,刘氏就忙着问:「可是受了什么委屈,怎的一进门就掉眼泪?」采薇浑身又疼又酸,还困,委屈的扑到她娘怀里哭了起来,外头的封暮萧听见,脸都要青了,刘氏忙着问女儿:「这可是怎么了,你倒是跟娘说啊!」 小婶子徐静云也说:「虽说是国公府,咱们家也不怕他家,有什么委屈你只管说出来就是了。」采薇住了声儿,呐呐的说不出来,想想那些委屈,又怎么说的出口。 被刘氏跟小婶子问的急了,才支支吾吾的说:「晚上睡不好……」刘氏跟小婶子对看一眼,两人脸一红,继而不禁。 氏这才仔细打量女儿,见这才三日,就仿佛变了个人似的,眉梢眼角举手投足都显出一种妩媚风情,又一想女儿支吾的委屈,不禁好笑,小声问她:「屋里可有旁的伺候丫头?」采薇知道她娘问的什么,摇摇头:「只几个婆子,外头几个小厮支应着,其余都是我带过去的。」 刘氏这才松口气劝道:「他年轻,自幼练武,身子骨自然强健,刚成婚,那些事上贪些也不算什么大事,你便依着他些,横竖白日里你多歇歇也就是了,不可冷了他,这男人冷不的,冷了不知要寻什么事出来。」 采薇脸一红心道:白日她若歇着,难保木头不跟着歇,两人若在一处,木头再不想别的事了。徐静云道:「除了这些,旁的他待你可好?」采薇点点头。 徐静云笑道:「那你哭的哪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受了多大委屈,这会儿外头还不知受怎样的冷眼呢。」 采薇一想到这会儿木头肯定如坐针毡,不禁扑哧一声笑了,这一日,木头还真是不大好过,无时无刻不承受着老丈人跟师弟刀子一样的目光,简直度日如年。 好容易辞了这边家去了,一上了马车,封暮萧一把按住采薇就问:「晨起我哄了你小半个时辰,赌咒发誓好话说了一箩筐,你也笑了,可怎的一见了岳母就委屈成那样了,你跟我说说,哪里受了那么大的委屈?一回娘家眼圈都红了,还哭起来。」 采薇白了他一眼:「谁让你晚上折腾起来没完没了的,你算算,我总共才睡了几个时辰,第二日还要晨昏定省的立规矩,早知如此,我才不嫁你,自己一个人多自在。」 封暮萧也知道自己有些过,累了她,想她原先的日子,的确自在,嫁了自己却要事事拘束着规矩,她又要强,不肯让人说了一句半句去,自然更要处处留心,怎能不累,都是为嫁给他的缘故。 封暮萧伸手抱住她低声道:「对不住,让你受累了。」声音愧疚温软,采薇侧头看了看他,叹口气:「什么时候我们能出去走走就好了……」 第六十九章 话刚落到这儿,没几日,皇上就下了旨,令封暮萧去巡查南边边境地方,本来就是封暮萧自己求上去的闲差,自然带不带家眷,皇上就睁只眼闭只眼的让他混过去了,只不过赵氏夫人不大乐意,跟他说:「你去巡查,也不是去外头做官,带着你媳妇儿到处奔波像什么话,你这一去不过几月至多半年,就让你媳妇儿在家吧!难道还怕我这个当婆婆的委屈了她不成。」 封暮萧道:「不是这话,采薇家里南边也有些生意顺道去看看,故此一起过去,也讨个巧。」赵氏夫人听了没说什么,晚上却跟丈夫叹道:「娶了个买卖人家的儿媳妇也不好。」 国丈大人道:「你就装不知道,让他们过去也就是了,若子都甘心娶个世族千金,哪能耽搁到如今才成亲,儿媳妇家里就一个弟弟,才不大呢,她不管,难道家里的生意交给旁人去,原是成亲前就说好了的,如今咱们就装个糊涂,横竖就这几年,等她弟弟大了就好了,他们年轻人多出去走走也好,说不准,回来就能给咱们添个孙子了。」赵氏这才不说话了。 采薇高兴上来,忙着指挥丫头收拾要带去的东西,这简直就相当于蜜月旅行了,她不能带太多人去,四月如今嫁了宝财,家里也是一大摊子事呢,自然要留在京里头,她倒想带三月去,一个是带着她出去惯了,一应事情都熟知,再一个,除了四月,跟三月也更亲近些,只是顾虑到丰收有些迟疑,虽说不看好丰收,可这事还要再问问三月。 便把三月叫到身边来,问她:「想不想跟我去南边?」三月一愣,忙道:「难道姑娘不想带着奴婢去?这可不成,哪回姑娘出门不是我伺候的?」采薇道:「我是想着丰收该回来了,我这一去少说半年,带了你去,丰收那边的事可真黄了?」 三月哼了一声道:「那日我就拿了主意,跟他的事就这样散了也好,省的以后闹起来,后悔就完了。」 采薇不想她这样利落,便道:「既如此,你就跟着我去吧!」采薇跟三月这时候都没想到,这一趟南下倒成就了三月跟封良的缘分,正是歪打正着的好姻缘,谁跟谁是一早注定的,不该着成夫妻的,便是先头好,早晚也是个散,这是后话暂且不表。 再说采薇,收拾好了,特意去辞了师傅,梅学士那日晚间便被皇上宣进宫里,要任命他太子太傅之职,梅先生待要再辞,皇上却道:「朕并非把太子托于爱卿,而是把我大明的清明盛世托于卿。」梅先生这才忙跪应,受了太子的拜师礼,封太子太傅,此事后被计入明显帝本纪中,流芳百世,后人都说,大明百年盛世起于此矣,自然这更是后话。 四月春暖,通州渡口一艘官船顺水而下,正是采薇跟封暮萧,皇上给封暮萧道差事是肃查边境吏制,那些自持天高皇帝远的就贪得无厌的官员,这次要严查法办,绝不轻饶,因此,两人微服轻装,倒更自在,真仿佛两只出了笼的鸟儿,海阔天空任飞翔。 两人特意去了南蛮,郑心兰过的很好,已经有喜,本来郑心兰有意跟采薇结个儿女亲家,采薇却道:「儿女亲事,让他们自己决定最好,咱们定了,将来若成就一对怨偶,岂不埋怨咱们爹娘。」再说,她的肚子如今还没信儿呢,倒是谈好了玉石的生意,心满意足的离了南蛮。 本来还要在桃花村多住些日子,却不想诊出了身孕,封暮萧忙让人快马加鞭送信回京,苏府还好,想着这么些日子也该有了,国公府上下却跟过年一样,这有了身子,可不就香火有继,赵氏夫人忙着打发人去催他们尽快回来,想着南边这时候易发时疫,竟是吃不香睡不好的,直到采薇跟封暮萧回了京,才算踏实了。 接着就是养胎,采薇这才知道,什么叫母以子贵,有了肚子里的孩子,婆婆免了她晨昏定省,各色补品跟不要钱一样,往她屋里送,什么都要最好的,这孩子还没生出来呢,就成了宝贝疙瘩,她稍微动一动,她婆婆都跟着紧张,弄的她只敢在自己院里活动活动。 封暮萧早被婆婆勒令搬到了厢房去了,依着她婆婆恨不得挪到别的院子才好,是木头坚决不应,采薇也觉得,不在自己跟前,心里头总不踏实,即便木头没有心思,也架不住别人死气白咧的勾搭,出了她这个院子,满府的丫头不都跟饿狼似的。 因她怀孕,木头房里又没伺候的人,有心思的丫头就多了起来,变着法儿的往前凑,采薇又不傻,怎么会把肥嫩的小羊羔放出去,外头可都是母狼。 采薇想着这些,不禁掩着嘴笑了起来,封暮萧一脚迈进来道:「自己一个人乐什么呢?」婆子伺候这脱了外头的大衣裳,又洗了手,才过来摸了摸采薇的大肚子,轻声问:「他们今儿可乖吗?」采薇白了他一眼,也摸了摸自己硕大的肚子,因为是双胎,才七个月,比人家足月的还大。 当初善妇科脉息的太医诊出双胎的时候,连皇后都惊动了,说:「这可是好兆头,这一生就两个,若是龙凤胎,可就儿女双全了。」更别提国公府了,简直把采薇当祖宗一样,恨不得供起来。 赵氏夫人笑的嘴都合不拢,跟丈夫一个劲儿的说:「儿媳妇一看就是个有大福的。」国丈大人笑道:「你这话可说晚了,善缘寺的慧远大师早就说,儿媳妇是个福禄双全的命数,旺家旺族呢,不然,你以为老太爷能那么快就应了子都。」 采薇辛苦挺着大肚子,好容易盼到了日子,却迟迟不见动静,堪堪到了四月初八这日,风和日清,肚子忽然疼起来,国公府也跟着忙乱起来,封暮萧在门外急的直转圈儿,可也没法子。 虽是双胎,却没怎么折腾,至晚霞铺满天际的时候,采薇顺利产子,应了皇后的话,正是一男一女的龙凤胎,国公爷抱着曾孙子曾孙女笑的胡子乱颤。 待孩子满月,采薇也养的大好了,因封暮萧巡查肃清有功,皇上特下圣旨,封了他个抚南将军,袭一等爵,采薇封一品夫人。 采薇穿了一品夫人的吉服,随丈夫进宫谢恩,跪在御阶下,还仿佛一场大梦呢,正是:昔日村姑戴金冠,荆钗也换一品衔,莫道此乃荒唐事,博君一笑我心安。 【全书完】 注:相关书籍推荐: 01、《茶家闺秀 上》作者:桃妖 02、《茶家闺秀 下》作者:桃妖 【豆豆提醒本书已经连载完成,豆豆小说阅读网(http://.ddshu)】 【豆豆小说阅读网电脑站:.ddshu;手机站:m.ddshu)】